第41章 那你就跟着去
果然, 前面一层又一层的铺垫,只是为了最后一刻的索取。
施愿心下了悟,眸光不动, 拒绝的回答直接而冷酷:“不能, 这是惩罚。如果你胆敢继续妨碍我和黎晗影, 那么我保证, 你以后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拥抱或是一句好话。”
与此同时, 她顺着黎闻烈因闲聊而松懈的力道, 将桎梏在他掌心的小臂抽出,整个人躲开他身体的倚靠, 退坐到大床边沿,睡裙下方探出的两只雪白脚掌顺势踩住地毯。
她将背影留给黎闻烈:“你可以离开了,待那么久,等下黎晗影误会怎么办?”
早就明白施愿是个喜怒无定,行事全凭心情的人,因此黎闻烈对于这个请求只抱了一点点希望。可纵使期待值接近于无,触及她的无情, 他的眸中还是不由自主闪过几秒落寞。
黎闻烈抹了把脸,尽量将神态佯装出不甚在意。
他的目光凝留在施愿后背一瞬,向另侧看去,发觉施愿的毛绒拖鞋散落在自己这头。
黎闻烈很快借此给自己找到了下去的台阶,他躬身拎起那双粉莹莹的、长有两对耳朵的兔子毛绒拖鞋,缓步来到施愿面前:“地板上凉,就算铺着地毯,也要注意保暖。”
这句话出口, 施愿对他即将做出的行径似有所感。
她看着黎闻烈单膝下跪,握着她的双脚, 一点一点,谨慎轻柔地为她穿上拖鞋。
施愿本该拒绝。
但她抗拒不了这种上位者在下,殷勤小意侍奉的征服感。
她配合地单脚穿上拖鞋,又将鞋底踩在他的膝盖上,带着鲜明的恶意来回碾了碾。
黎闻烈纵容着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为她套穿另一只拖鞋,口中平静说道:“以及,没有拥抱,不说好话的警告也太轻了,姐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如果姐姐真的想要惩罚我,不如就罚我跪在地上。”
说着,他另一条支撑的右腿也缓缓放了下去。
就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他轻声吐出最后一句施愿绝不会答应的妄语:“吻你的裙角。”
“……什么?”
施愿没有听清,她望着黎闻烈头顶的发旋,口中下意识发出疑问。
黎闻烈却不再重复。
他以实际行动让施愿明白了自己的所求——俯下高傲的头颅,捧起垂坠在她小腿边的真丝裙摆,用那张无数男女渴望触碰的精致薄唇,小心翼翼映在其上,留下虔诚一吻。
“……”
施愿忍不住骂道:“你就是个死变/态!”-
其后的三四日,施愿开始老老实实吃药,过敏也因此恢复得很快。
诚如黎晗影所言,紫红的印记就是康复前的预兆。
她强忍着痒意,没有伸手去挠,颜色加深在最重之后,那些红疹逐渐消退。
看着逐渐恢复平坦的肌肤光洁依旧,如同没有瑕疵的美玉,施愿暗暗松了口气——要是留下疤痕,那么这次针对黎向衡的算计,她未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周末结束,她从黎闻烈那里得知,私人飞机加满油后,将在周四的傍晚飞往意大利。
施愿思忖,自己要跟着去这件事,她应该提前知会黎向衡。
可自从那个失控的下午过后,接连三个工作日,黎向衡都住在公司没有回家。
起初,施愿对着他的微信头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彼此见不到面一段日子,尴尬才慢慢缓解不少。磨蹭着磨蹭着,便来到了出发前的最后几个小时。
管家跟施愿透露,黎向衡和黎闻烈约在下午四点左右回到大宅碰面,拿完收拾好的行李,再一同坐车前往私人飞机落停的机场。
施愿午觉睡醒,把星期四出发的消息发给了容怀瑾,连带着跟黎晗影也说了一声。
下了课的黎晗影看见她姗姗来迟,似乎只做通知之用的语句,用语音询问一句:【愿愿,你不是说过敏恢复得很慢,打算在家好好养病不去了吗?】
收到黎晗影发来的消息时,施愿正指挥女佣们往两个大行李箱里塞满各种东西:“把那套洗了还没睡过的浅蓝色四件套也带上吧,有些五星级酒店的床品也很一般,去年我去贝尔格莱德旅游的时候,在那里的酒店睡了一晚,那布料粗糙的我整夜翻来覆去没睡着。”
她叮嘱完女佣,又转头给黎晗影发语音,拖长音调企图蒙混过关:【哎呀,我的过敏都快好了,也已经很久没怎么出去玩过了,月月跟我说我最喜欢的牌子在意大利总店推出了一套还没怎么对外宣发的全新高定系列,正好过去试试,这样也节省空运过来的时间了。】
这段话成功发送出去,黎晗影却是没有回应。
微信的状态也不曾变成正在输入中。
施愿看了眼时间,猜测他应该又去上课了,便专心致志地继续思考起要带过去的衣物。
等到收拾完行李,女佣将两个拉杆箱靠墙放好,推门出去,还是不见黎晗影的回复,施愿又放软嗓音,撒着娇唤了声“老公”说道:【我会跟黎向衡要求,让他早点放我回国的嘛,你要是实在太想我,请假来意大利陪我也可以。】
老师担负着排定的课程不方便请假,更何况黎晗影这样的赫海大学骨干。
施愿也没真想要黎晗影来,但难舍难分离不开他的场面话总要说几句。
她在房间玩了会儿手机,问及许沁月要不要替她捎带两套超季成衣,到三点五十分左右,背上轻便的菱格皮包,一手拖一个行李箱,去了黎向衡的房间等他。
黎向衡天生仿佛人形时钟,计划好的时间一秒钟都不肯超出。
没等片刻,施愿就听见他一面推开房门,一面跟黎闻烈说十分钟后见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关上门走进来,黎向衡看到靠坐在落地窗边沙发上的施愿皱起了眉。
他简洁利落的黑色行李箱,被两个属于施愿的、花花绿绿的巨型行李箱围困在中间,无需施愿说话,黎向衡就已经领悟了她之所以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用意。
“你说了不去,飞机上没安排你的位置。”
黎家的几架私人飞机她又不是没有坐过,施愿才不相信黎向衡的鬼话。
她原本还想维持着鸠占鹊巢的坐姿,但掠过的目光不小心与黎向衡对视,那样蕴含在眼眸深处黑漆漆的光彩,又让她想起了黎向衡站着,强迫她躺在床上做那种事情时的画面。
施愿并了并双腿,后背仿佛附着了一层回南天的湿漉漉水汽,变得不适起来。
“……我想去意大利,大哥就带上我吧。”
黎向衡没来之前,她酝酿了半天若无其事,结果最后憋出来这样一句气势微弱的请求。
简直在提醒对方,她仍然心虚,不曾忘记那天的情形。
镜片后方,黎向衡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他审视着相望过后赶紧低头的施愿:“给我一个带你去的理由。”
黎向衡的口气听不出态度究竟有没有松动,施愿咬了下唇心,解锁新换的手机找到许沁月发给她的截图,放大其中写有“意大利总店”字眼的图片给黎向衡看:“我喜欢的这几套只有意大利才有,我可不想等空运过来那么久。”
“你是我的助理,就算带上你,也不是让你公费出去游玩度假的。”
黎向衡扫了眼图片没花半秒的时间,嫌弃的话音仿佛施愿给出的理由是对工作的玷污。
……不想去的时候强迫她去。
等到她主动要去了,又找那么多借口推辞!
施愿心头有股气上涌,面对黎向衡也就失去了开始的忸怩:“好好好,不是度假——”
“那我又听不懂意大利语,又没有接触过集团的核心业务,方方面面都不像你另外的两个助理那样十项全能,哥哥之前不打招呼,非要扣着我的身份证护照让我上飞机干嘛?”
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
施愿忿忿扬声道:“你当初把我安排为助理,不就是打定主意在半年之期里,把我随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防止我中途搞出什么意外来让你头疼吗?”
“现在我想去买衣服,你又拒绝。”
她跺了下脚,厚底的高跟鞋踩在绵软的长毯上竟然也发出了咚得一声。
她站起来,仰头不屈服地瞪着黎向衡,“那好啊,就如哥哥所愿吧,我待在家里也不是不行,有二哥在,他天天跟我朝夕相处照顾着我,相比哥哥你也能够放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
施愿专往黎向衡的死穴上戳,提起黎晗影,还故意用“朝夕相处”这样暧昧的词汇。
若是往常,如此无聊的伎俩根本不会奏效。
可黎向衡垂眸看着施愿,眼前又无声浮现出那条属于她的,被他收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内裤,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气血中流窜鼓动着,致使他无法忽视施愿使出的笨拙激将法。
他不在家。
黎闻烈也不在家。
谁知道施愿能跟黎晗影干出什么事来。
蕾丝内裤的画面转场,黎向衡的脑海接着不受控地冒出许许多多过激的画面。
……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不咸不淡开口:“既然这么想去,那你就一起去。”
第42章 和我结婚好吗
停在机场的私人飞机是黎见煦在世时购入的湾流G650。
随着黎见煦的去世, 它同样变成了遗产的一部分被分配给黎向衡。
光是这一架湾流,价值就远超出了她得到的那些数倍。
施愿待在除了她没有一位女性的出行人员队伍里,羡慕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经过一系列改装, 在机场透亮的灯光下散发出金属冷色的庞然大物。
在过去的日子里, 她经常乘坐飞机和姐妹团到世界各地购物度假。抛开经常光顾的头等舱不提, 偶尔嫌弃候机麻烦的时候, 她也会要求使用家里的私人飞机。
黎氏的私人飞机有好几架, 施愿差不多都坐过。
唯有这架湾流, 是家主的象征,在遇见重大到需要黎见煦出马的公务时, 才会被动用。
如果不是黎向衡,恐怕她这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进入其中。
落在最后登上升降梯,随着飞机舱门的闭合,施愿打量着较之黎家其他几架飞机宽敞不少的内部空间,寻找着队伍最前列黎向衡的位置,偷偷瞪了他一眼。
……什么没安排位置坐不下,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
出行的人员不算多, 总共分成三个阵营。
第一阵营是黎向衡带着江敞、周颂宇两位助理。
第二阵营是黎闻烈加上两个人高马大,操着一口纯正意大利语的外国人。他们都穿着修身的黑色西装,胸口还戴着色调近似,图案略有不同的徽章,看起来颇为正式。
施愿从来没见过这两人,只能猜测他们是经纪公司派来保护黎闻烈这位大明星的保镖。
最后的第三阵营,唯有施愿自己。
她和这些男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哪怕孤身占据了一排沙发, 仍感觉到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夹在狮群和狼群之间的绵羊, 无论朝哪边靠近,都注定无法拥有共同语言。
最后,她顶着众人睽睽的目光,借口没休息好,闪身躲进了设置在机舱后方的卧室。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很是枯燥。
连着wifi刷刷视频,偶尔和人闲聊几句,大部分时间施愿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凌晨两点,飞机终于落地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
意大利的气候和赫海市类似,冬日萧索,下着淅沥小雨,才从机舱里出来,施愿泛着热意的脸颊被风一吹,抖了个激灵,连带长时间处于同一个状态的困顿感也消除不少。
尽管处于深夜,来接机的人数量多到超乎她的预料。
依旧分为两拨人。
黎氏开在意大利的分公司派出男男女女多达十几人,都是典型的亚洲面孔。而前来迎接黎闻烈的,除却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黄皮肤老人,其他皆为西装革履的外国人。
意大利分公司对待黎向衡的隆重,施愿尚可理解。
然而那群毕恭毕敬簇拥着黎闻烈,身上还戴着统一徽章的高大白人男子,则让她忍不住怀疑,国际超模的光鲜名头之下,黎闻烈实际上是不是在国外做什么非法勾当。
“那么,大哥,我就先走了。”
黎闻烈初见这些人,俊美的面孔立刻有些紧绷,似乎心情并不太好。
他用意大利语和领头的老人交谈几句,转头和黎向衡告别。
得到黎向衡的颔首回应,接着,他的视线扫过由于身高问题,站在男人堆里快被淹没的施愿,这才稍微放松了点,冲她摆摆手,用更加轻佻的语气说道,“过几天见,姐姐。”
当着众人的面,施愿难得全程给了他好脸色。
挥手告别后,目送他轻车熟路上了一辆加长悍马。
悍马的后方,还整整齐齐地停了一排型号相同的奔驰豪车。这些豪车的驾驶座车门外,同样印有黎闻烈胸前徽章上的图案,放大来看,施愿才瞧清,图案的主体似乎是火鹤花。
她对这种通常为火一般的大红色花卉所代表的文化寓意不甚了解,但凭借看过的电视剧和现实中接触过的豪门经验而言,能拥有这样排场的,其背后的家族实力大多都雄厚非常。
只是那些外国人见到黎向衡,并不如同面对黎闻烈一样虔敬臣服。
这样想来,黎闻烈之所以能够被前呼后拥,大约依仗的不是黎家的力量。
那么,他依仗的是什么?
一时间,施愿开始好奇起那位从未在黎家露过面的、传说中黎闻烈的生母——总不能是因为对方是什么黑/道大小姐,不方便公开身份,黎见煦才一直隐瞒黎闻烈的身世来历吧?
和黎向衡坐上另一辆迈巴赫前往下榻的酒店,一路上,施愿展开的联想不着边际,甚至为黎闻烈的母亲和黎见煦脑补了一出恨海情天的传奇爱情故事。
将近半个小时后,出神的她被黎向衡唤回注意力。
“你下车吧,江敞会带你去提前订好的房间。”
听到黎向衡的吩咐,施愿摁亮手机看了眼当前的时间,“这么晚了,你不一起去吗?”
“我还有事,几个高层都在分公司的会议室等我。”
对比施愿打着哈欠的困倦面容,黎向衡镜片下的狭长双眼依旧清醒沉着。
他没有多言,等随行的保镖将施愿的行李拎下车后,迈巴赫再次启动,绝尘而去。
江敞去酒店前台拿了房卡,带着施愿进入电梯,上行到酒店的最顶层。
短暂的过程中,他显得欲言又止,用房卡刷开总统套房的大门后,才对施愿说道:“黎总的意思,他和你同住在套间里,靠右这间次卧是你的房间,另外一间则是黎总的。”
虽然总统套房的卧室都是单独成间的,但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妹,施愿猜测,同住一套房的消息传到他外人的耳朵里多少有点奇怪,因此江敞才会没做好表情管理。
施愿有认床的习惯,在飞机上没怎么休息,此刻又累又困,也顾不得计较许多。
她点了点头,示意保镖把行李拎进卧室,正想和江敞挥别,江敞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黑卡递给她:“以及,黎总在来的路上吩咐过,为你安排的翻译、保镖和司机都住在四十二楼,你睡醒想要出门的话,可以打电话给他们,在意大利他们全程陪着,黎总才能安心。”
说完施愿不喜欢的、约束她的部分,江敞深谙再给些甜头作为安抚的道理,指着黑卡说道:“这张是黎总给你的副卡,没有额度上限,黎总希望你这些天在意大利过得愉快。”
他结束安顿施愿的任务,又差人把黎向衡的行李放进主卧,便离开了房间。
这么一折腾,施愿反而睡不着了。
她洗了个澡,取出熬夜去黄的面膜敷上,穿着吊带睡衣看手机上未读的短信消息。
黎晗影回了句如果有假期,他也很希望来意大利陪她。
容怀瑾则在几分钟前问她到达意大利没有。
施愿给黎晗影报了个平安,转头给容怀瑾拨去电话:“你没睡觉?还是还在国内?”
容怀瑾道:“我先你几个小时就到意大利了,没看见你给我回消息,怎么能睡得着。”
“有什么好睡不着的,难道飞机还会迷路不成?”
施愿打趣一声,给他发送此刻的定位。
而容怀瑾早就猜到黎向衡会选择罗马最好的五星级酒店,为了不被发现引起怀疑,便提前一步住进了这附近次一等的豪华酒店,好随时配合施愿一起出行。
就彼此到达意大利后的情况简单交谈几句,容怀瑾不忘提起他们一同过来的主因:“愿愿,你大哥那里有给你安排工作吗?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位老师?”
施愿用指腹摩挲着黎向衡给她的副卡卡面,为着精力的过度消耗,她回话的语气显得有些慵懒娇怠:“我本就是来度假的,黎向衡怎么会真的没眼色到带我出席工作场合?”
“不过明天就算了吧,这才到意大利的第一天,更何况黎向衡还派了翻译、保镖和司机监视我,在我没想好怎么摆脱他们之前,我们还是先不要见面了。”
早在施愿提及这趟来意大利,是跟着黎向衡出差的时候,容怀瑾就考虑到了方方面面。
他耐心倾听着施愿的抱怨,迎合道:“也是,黎伯父去世后你是很久都没有出来放松了,那明天是要去购物吗?还是到处逛一逛,看看风景民俗。”
马上就要见到容怀瑾,自己身上的过敏还没完全消退,这事迟早会被发现,施愿也不打算再瞒着他,便说起前由:“其实本来就没我什么事,只是黎向衡看出了我跟黎晗影之间有了点苗头,才想要强迫我出国,把我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
接着,她又说了自己不想出国,索性喝下含有花生的奶茶过敏的经过,以及得到容怀瑾的消息,临时反悔想尽办法求得黎向衡同意带自己出来的后续,引得容怀瑾心疼不已:“愿愿,你这是何必呢?一个黎晗影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为了他吃花生让自己生病?”
“跟重要与否没关系。”
施愿断然道,“既然已经定下了和黎晗影结婚的目标,我就要努力达成,不然半年后我真被黎向衡从家里赶出去,还有一百一千个苦头要吃。”
在容怀瑾的印象里,施愿娇滴滴的,像是一朵需要细心呵护,珍藏起来的艳丽蔷薇。而他也坚定地认为,她这么漂亮可爱、善变有趣,合该享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黎晗影,还有黎向衡,他们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让施愿吃这么多苦?
容怀瑾又是心痛又是愤恨,牙关咬得死紧,见到施愿后逐渐平和的精神又变得起伏波动起来,恨不得把黎家两兄弟通通折断四肢,丢入海里喂鲨鱼。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驱使之下,他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冲动,把埋藏在心里不敢见天日的真心话脱口而出:“愿愿,你别把心思浪费在黎晗影身上了,和我结婚不好吗?”
第43章 一切都交给我
容怀瑾突如其来的求婚, 让施愿下意识一怔。
无言中,她随之快速运转的大脑,考虑的却并不是如何应对眼前的问题。
她重新思考了一遍自己为什么不选他人, 要选择黎晗影作为结婚对象。
时间紧迫, 留给她寻找合适人选的机会不多是一回事。
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愿对耗尽感情的旧人再次投入精力是一个回事。
而更重要的, 是因为黎晗影满足了她对于理想伴侣的全部期待。
诚然, 施愿承认自己天生缺乏爱人的能力, 但她并不排斥结婚。
有趣、新鲜、桀骜、多变,那是养在外头的情人小三所需要具备的特质。
倘若真的需要栽种一朵家花开在生活之中, 那施愿向往的,就是如同黎晗影一般情绪稳定、温和包容,在密切的关系之外还能给她最大程度自由的类型。
反正天下的男人都是这么想的。
她拥有一点相同的劣根性,犯了点寻常男人都有可能犯的错误,又有什么问题?
施愿理所当然地如此认为着。
独自的随心所欲有时候显得很没意思,有人在旁观看、理解、退让,从始至终陪伴着她把戏码演下去, 那样才能够让喜欢做作、热爱做作、坚持做作的施愿愉快更上一层楼。
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此刻身处同养兄弟们纠缠的情感漩涡中,但她还是偏好安定没有变化的日子,什么狗血虐恋,什么爱恨情仇,通通离她远点。
她施愿可以不受控,身边的任何事物却不能不受控。
所以,其实从在一起那刻开始, 个性强烈、爱恨极端的容怀瑾就已经出局了。
……
施愿沉默的时间很漫长。
漫长到电话那头的容怀瑾也像坐了一次过山车——从刚听到意大利事件真相时的激动奋不顾身,到听不到回应后逐渐冷静下来, 再到认为自己操之过急而感到有些后悔。
施愿的每一次沉默,每一秒呼吸,都让他的忐忑多添一层。
“愿愿……”
最终,无计可施的他叫了声施愿的名字,打算进行数不清是第几次的道歉。
容怀瑾面对父母都没有过这么多次数的歉意,终于惹来施愿一声轻笑,她似乎伸了个懒腰,叫人浮想联翩的低吟声隔着话筒传出,然后说道:“阿瑾,你不要总是这么心急。”
“我们才和好没多久不是吗?”
“两年没有联系,我对现在的你实在缺乏了解。”
“况且,我前面才说过,既然有了当下的目标,就不应该随随便便中途弃权。我要是到最后依然没有成功,再考虑你,好吗?半年而已,你应该等得了我的吧?”
她总是这个样子。
一旦露出真面目,就不再对自己的无情和利益至上过多掩饰。
偏偏容怀瑾分手时恨得有多强烈,内心深处爱得就有多强烈。
他没有兄弟姐妹,容家的一切迟早都是他。
这是父母和身边的所有人,自容怀瑾记事起就灌输给他的观念。
为了能够跟容家继承人的身份匹配,他也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学业、能力、手段、城府样样出众,就算在感情方面不顺而导致性格有些失控,长辈们也总是不以为然。
人生也不都是一帆风顺的嘛。
权力金钱应有尽有,爱情路上吃点苦头,也不为过。
归根究底,活到二十多岁,容怀瑾没什么想要的。
他金碧辉煌的人生底色,却是数不尽的空虚。
唯有施愿告诉他:去吧,去努力成为她所需要的人。
否则拥有一切的他,在她这里依然什么都不是。
感情的起初,是施愿追求的他,她对他到底没施展多高级的计谋,是他在这种未曾品尝过的、新奇无比的体验中,如入泥泞沼泽,再难自拔。
“……嗯。”
听见容怀瑾微不可闻的答应声,施愿微微翘起唇角。
她不再做多余的安慰和承诺,只温声道:“那,晚安,早点睡,过几天见。”
“等等——”
万事顺从的容怀瑾,却在想要早点见到她这件小事上不肯妥协,“我明天过去陪你逛街,可以吗?你大哥安排在你身边的那些眼线,我有办法甩掉他们。”
“好啊。”
施愿摘掉面膜,翻身上床,对着手机懒洋洋地迎合道,“在那些戴着墨镜、臭着张脸,还不会说笑话逗我开心的保镖司机和你之间,我还是倾心你多一点。”-
第二日,施愿睡到自然醒。
她伸了个懒腰,摸着发出抗议声的空空肚腹,打电话给住在四十二楼随时待命的翻译,让他点些酒店的午餐送上楼。而后,在次卧自带的超大双人按摩浴缸里泡了个澡。
精力养足,梳洗一番,施愿恢复到最佳的状态,选了条出门的裙子刚换上,旁边的座机就响起叮铃铃的声音——略带意大利腔调的酒店私人管家,提醒她餐食即将送到。
推开门,套房左侧的客厅沙发上搭着件黎向衡昨日穿过的西装外套。
施愿瞥了眼主卧紧闭的房门,有些犹豫要不要听听内里的动静,那头服务的门铃传来。
她只好放弃,搭了件薄羊绒披肩过去开门。
“您好,施小姐。”
门外,领头的翻译向施愿问早。
翻译的身畔是刚给她来过电话的私人管家,管家背后,则是推着长餐车的两位服务生。
施愿将他们放了进来,转身向另一边的餐厅走去。
“吃完饭之后我要出去逛街。”
她言简意赅地说道。
翻译会意掏出手机,给司机和保镖们发去信息,让他们把准备工作都提前做好。
没有黎向衡,施愿坐在主位上独自用餐,服务生们将圆穹形的餐盘盖打开,盛放在精美骨瓷里的各式菜肴一一上桌,管家每用英语和意大利语各介绍一遍,再由翻译用中文告知。
施愿切割着面前经过干式发酵的顶级菲力牛排,将横截面切开,见是全熟的状态,才露出满意的表情:“是大哥跟你说过了吗?我从来不吃带生的食物,哪怕九分熟也不行。”
翻译垂首道:“是三少说的。”
竟然是黎闻烈。
施愿挑眉,略感意外,不过她没有过多在意黎闻烈暗地里呈现出来的贴心,将送过来的餐食挑拣着吃了几口,问起心里在意的要紧事:“我大哥忙完回酒店了吗?”
“没有。”
“黎总凌晨来过一趟,带走了一些重要的行李,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再回酒店。”
从翻译的语境中,施愿才知道,与黎氏展开项目合作的集团并不在罗马,而是在米兰。
为着这个缘故,在他们落地菲乌米奇诺机场后,黎向衡把她放在罗马的酒店,紧接着前往总公司开完高层会议,又连夜回来收拾了衣物用品,前往预订在米兰的另一个酒店。
他要去米兰,那把自己放在罗马干嘛?
细小的疑问浮现眼前。
施愿忽然想起,她给黎向衡看过的图片上面显示的总店地址就是在罗马。
再加上昨天江敞看向她时欲言又止,被她误解的表情。
……所以,是为了更方便她购物,黎向衡才临时更换了飞机降落的地点?
一瞬间,施愿对待黎向衡观感的复杂程度,超过了连她不爱吃生食都记得的黎闻烈。
一个两个,都转性了是吗?
黎闻烈好歹是被她看穿了暗恋多年不曾表白的心思,黎向衡又是为什么?
是强迫她做那件事的补偿吗?
一餐饭,施愿食不知味地吃完。
她叫化妆师上来做了个简单的妆造,乘电梯下楼时,司机已经开车等在酒店旋转门前。
容怀瑾最新的短信说着“一切放心,有我”,施愿便按照原定计划乘车前往目的地。
“小姐购完物想去哪里呢?以及晚餐是打算回酒店用,还是想吃哪家餐厅的菜?”
“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提出来,方便我为您提前安排。”
施愿单独占据阔敞的后座,翻译则坐在副驾驶上。
他回头望着低头玩手机的施愿,尽职尽责地询问。
不清楚容怀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施愿到也不好马上产生其他的想法。
她搪塞着翻译:“先去了那家店再说,万一看上哪件想特别定制,也要花不少时间。”
“好的,小姐。”
“总店那边,黎总吩咐我提前打过招呼,今天一整天他们只接待您一位客户。”
那家奢侈品总店所在的街道,距离施愿下榻的酒店仅有四五公里的路程。
这个品牌的设计大胆浓烈、夸张新颖,很符合施愿的喜好,她也为此购入了很多常服、礼裙、皮包和珠宝,但多为直接空运到赫海市,上次亲身前来,已经是许多年前。
豪车停靠在街道路旁,施愿下车,后头紧随的一辆保镖乘坐的轿车也放缓了速度。
出门一趟,两个保镖,加上一个翻译。
三个男人把她夹在中间,简直就像在看管犯人。
施愿心里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对于黎向衡的一点偏向正面的评价荡然无存。
她拎包站在车前,却不着急进去,四处扫视着想要寻到疑似容怀瑾的男子身影。
然而步行街上路过的,却全都是各色各样的外国面孔。
难道容怀瑾骗了她?
施愿又不安起来。
“愿愿!”
忽然,她听见了一声来自背后不远处传出的熟悉声音。
第44章 挺会占我便宜
“月月, 你……?”
没等来容怀瑾,却等到了许沁月,施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沁月身后同样跟着两个人, 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外国帅哥, 另一个似乎也是翻译。
把挎着的皮包放在男伴手里, 许沁月走上前来, 对着施愿眨了眨眼睛:“宝贝, 我们前两天不是说好的嘛, 你问要不要给我带两套衣服回去,我说干脆我坐飞机过来陪你。”
从她的眼神里, 施愿回过神来,或许这就是容怀瑾想到的,摆脱黎向衡监视的办法。
有许沁月陪着,她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自然也不需要前呼后拥带那么多人。
施愿笑了起来,双手和数十天未见的闺蜜握在一起:“我还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
“怎么会?”
“大小姐有命令,小的怎么敢不来陪您?”
许沁月做了美甲的手指在施愿掌心不轻不重捏着, 侧转目光朝着步行街的某个方向睇去一眼,才若无其事地说道,“愿愿,有我和你一块儿,就不需要带这么多人了吧?”
施愿心领神会道:“我这边四个人,你那边三个人,加起来确实是有点引人注目。”
雇主对现况不满意,需要解决问题, 翻译立刻建议:“施小姐,要不我们——”
但他的话被施愿打断:“要不我就跟月月你们一起吧, 我的人就让他们在这里待命。”
“好啊,要买衣服提包,还得我给你出主意。”
两个人一唱一和,迅速拍板决定,得到黎向衡吩咐要看着施愿的翻译根本插不进话。
眼见她们就要挽手离开,他不得不出声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施小姐,还是把我带上吧,我精通英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为你们翻译——”
“别说那么多话啦,就在车里等着。”
施愿头也不回道,“人全都进去,我们两个女孩子试穿衣服也不方便呀。”
……
两人走出一段路,逐渐远离翻译和保镖的视线。
脸上方才还挂着莹莹笑容的许沁月,转眼摘下了端庄淑女的假面。
她们目不斜视,实则互相交流着消息。
施愿:“容怀瑾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才愿意来的?”
许沁月:“哎呀,也不是好处啦,我本来就要过来罗马找我的新欢。”
施愿:“说实话。”
许沁月:“好吧,容大少答应这次我出国半个月的费用都由他来承担。”
在一众塑料姐妹团里,唯有许沁月和施愿的关系算得上真切亲密。她俩能成为闺蜜的最大原因,得益于彼此臭味相投,有时候坏主意的实行无需明说,就能心有灵犀地配合完成。
即将进入奢侈品店,许沁月停下脚步,用手肘顶了下施愿的胳膊:“我就不进去了,和Lucas约好了要去喝下午茶,容大少就在店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
她口中的Lucas,就是前头提到的罗马新欢,也是此时此刻跟在二人身后的外国帅哥。
如今他们正打得火热,施愿也不想当这个电灯泡。
她给面子地夸了句“你这新男友确实正点”,又被许沁月拉住凑在耳边说道:“放心,我们喝下午茶也在这附近,不会走出很远,你有什么情况随时电话给我,我会过来救场。”
……
话别完,等候已久的店长和一众店员便将施愿迎了进去。
果然如同翻译所说,今天的整家店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额外客人的存在。
两个临时从其他店铺调来的、以中文为母语的店员围绕在施愿的身旁,将她引到了专供VIP客人休息的贵宾室,推开门,一位青年整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着最新季的时尚杂志。
施愿看习惯了好几年容怀瑾的长发造型,一下子没有认出来,走近入眼青年因产生的动静而抬起来的面孔,稍稍愣神过后,才夸奖道:“阿瑾,你这个发型可真不错,前几天我在INS看到一个男明星剪了同款,不过他明显没有你剪出来好看。”
容怀瑾当然不会跟施愿透露,这就是自己默默关注她INS点赞内容得到的结果。
只略带欣喜地勾唇道:“是吗?造型师问我剪什么头发我也没想好,就随手翻开杂志指了一页说要不试试这个,没想到我们竟然这么心有灵犀。”
施愿挨着他在沙发中央坐下,身边的店员忙碌起来。
有的摆放咖啡茶点,有的奉上款式新品。
各色皮包衣物还有首饰,满满当当堆满了桌面和沙发。
施愿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挨个看一看,有中意的再叫你们进来介绍。”
这意思明显是两人有话要说。
“好,请施小姐您慢慢看。”
店长会意,吐出一句略显蹩脚的中文,带着下属们退了出去。
容怀瑾剪掉长发,身上和黎晗影近似的熟悉感瞬间减少了大半。
施愿注视他的面孔片刻,说道:“你利用月月帮我摆脱监视的做法确实挺聪明,但今天这家店黎向衡提前打过招呼为我包了场,你贸然和我一起,怕是他们会跟黎向衡说起。”
容怀瑾将合拢的杂志插回原处,随手揭开衣服套装的防尘布看了看,意态悠闲:“我刚才跟他们说其实我和你是一对情侣,因为家里不同意,好久没有见面了,今天趁着你来店里,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相聚,拜托他们不要说出去。”
意大利是艺术的国度。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相对应的也更加自由感性。
听着容怀瑾编造的故事,再看着他一张瑰丽冷艳的面孔,店长店员们纷纷恻隐。
他们不清楚背后的真实情况,默认了这等无伤大雅的小事发生。
施愿端起茶几上的陶瓷杯喝了口咖啡,乜着他道:“你还挺会占我便宜。”
容怀瑾笑得矜持,舒展的眉眼之间又略带一丝得逞的适意,他掀开手边的防尘布,把刚才看过的衣服递到施愿眼前:“是粉色的,还挺适合你。”
在容怀瑾的陪同下,施愿陆续挑选了四件服装,三个皮包,五双鞋,又量完最新的身材尺寸定做了两套礼裙,让店员通通寄回黎家大宅。
刷了几十万欧元,她转头看上了店里的一套珠宝。
由天然蓝钻作为主石,分别制成了一条项链、两只耳坠和一只手镯。
对比施愿的无数收藏,它的设计算不上太惊艳,但胜在数量稀少,全球只发行一套。
施愿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闻听价格,眼也不眨就要拿出黎向衡给的副卡刷下。
容怀瑾拦住她:“愿愿,刷我为你准备的卡吧。”
施愿拒绝:“黎向衡的钱以后又不会分给我,不刷白不刷。”
提了两次,施愿都不愿意收下,容怀瑾明白了她的意思。
虽然有些灰心,但他没有坚持,掏出手机把大致的费用转到了施愿手机号下的账户。
“就算你刷黎向衡的卡,但这套珠宝我一定要送给你。”
施愿想,几百万不算多,就算真的闹掰了来日她也还得起,就不再继续拒绝。
纯白的丝绒首饰盒里,顶级净度的蓝钻折射的光彩熠熠生辉。
容怀瑾将其托在掌心欣赏一阵,抬眼道:“倒是很配你今天的衣服。”
施愿清楚容怀瑾说出这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不吝啬于给他一点甜头,便用指甲沿着西装的廓形线条,勾了下他胸前的格条纹领带:“那你来帮我戴上。”
这本该是店员的工作,容怀瑾却为她服务得甘之若饴。
他绕到沙发后方,将打开的丝绒盒放在一旁,弯腰小心翼翼取下她耳垂上的流苏耳环。
施愿握着手持镜,状似欣赏自己新得的首饰,却时不时通过镜面观察容怀瑾的表情。
然而没过多久,手机又响了起来。
施愿看到是黎晗影的语音电话,才发现自己早上看了他的消息用忘记回了。
这么久没等来她的回复,黎晗影难免要担心。
她回眸盯着容怀瑾,手指竖在唇前做出噤声的姿势,随即摁下了接听。
“愿愿,你起床了吗?”
罗马现在将近两点,对应到赫海市的时间,正是黎晗影准备上班的时候。
施愿原本的耳饰被容怀瑾轻轻取下,男人指腹磨蹭过肌肤的触感有些微妙,她稳了稳心神,歉意说道:“抱歉哥哥,中午起床后一直在忙,没看到回复的消息没发出去。”
“没关系。”
听见施愿唤自己哥哥,黎晗影意识到那头不是方便说体己话的场合,他迅速回归到扮演了十年的好兄长状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逛街?要不要哥哥给你转些零花钱?”
“不用啦,大哥给了我张卡,说是在意大利期间的花费。”
在一起一段日子,施愿了解到黎晗影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对着他也少了些保留。
她又道:“吃完饭我就出门了,现在正和月月一起逛街。”
黎晗影问道:“月月?”
“就是许沁月呀。”
施愿心虚一秒,对他解释道,“我来之前邀请她过来陪我,她答应了。”
许沁月的名字从施愿的口中说出,黎晗影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她这位朋友的模样。
与此同时,盗版“许沁月”替她戴上了耳环,接着撩开她的长发,开始佩戴项链。
后颈靠近脊骨处,是施愿的敏感点。
她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与黎晗影的通话上,冷不丁被指甲的硬质边缘蹭了一下。
痒意骤然攀升,她又没有提前防备,沉稳的呼吸无意识一乱。
急促的频率加重了吸气的声音,施愿想要重新控制也来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黎晗影倏而问道:“那许沁月现在在你身边吗?我想和她聊几句。”
第45章 黎闻烈的秘密
黎晗影的要求在施愿看来或多或少透着点突兀。
她和许沁月成为闺蜜到现在, 黎晗影与许沁月见过的次数不多。
又或者说,黎家三个儿子,与许沁月打过照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尽管许沁月也称得上富家千金, 但许家和作为赫海市首富的黎氏相差太远。
他们不在黎氏经常来往的名单里面, 更是无缘于出席各个年节晚宴的场合。偶尔施愿闲着无聊在家举办个人派对, 许沁月才有机会进入大宅, 在黎家人面前小小露一露脸。
因而, 她的养兄弟们都只听说过许沁月的名字, 却对她的胖瘦高矮没什么印象。
凭借这点,施愿寻思就算提到许沁月, 和对方不熟的黎晗影应当不会过多关注。
殊不知黎晗影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顿了一下,临时编了个借口:“月月这会儿正在试穿新衣,怕是不太方便。”
这个理由不算高明,但也合情合理。
以黎晗影的个性,不至于胡搅蛮缠到非要等到许沁月出来。
施愿的念头忖了半截,一只男人的手忽地从身后探出,抢走了她掌中的手机。
动作比大脑下达的指令更快, 她转身扭头想要把手机夺回来。
尴尬的是,容怀瑾站着,她坐着,两人身高差距过大,这次行动只能以失败告终。
容怀瑾垂眼看着她,凝滞的瞳光里是一种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施愿的心弦瞬间绷紧。
与此同时,手机里传出黎晗影模糊的话音,她半个字都没听清。
她用口型无声质问容怀瑾想干什么。
下一秒, 容怀瑾开口了。
却不再是磁性悦耳的男性嗓音,而是略带沙哑的成熟女声。
他对着话筒说道:“二少, 正好换衣服回来,听见你和愿愿提起我。”
女声虽然是女声,但和许沁月的本音还是有些差别。
施愿一边惊异于容怀瑾何时掌握的这个罕见技能,一边疑心究竟能不能瞒得过去。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如涨潮的海水一般在耳畔冲刷回荡。
过大的心跳声让她更加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不得已之下,她挺起上半身靠近容怀瑾。
青年的胸膛和喉结近在咫尺。
她但凡稍稍抬起面孔,额头就能撞上他的下颌。
不过手机话筒里,来自黎晗影的声音还是似有若无。
施愿只好放弃,维持着这个姿势,用目光牢牢盯住容怀瑾偶尔开口的薄唇。
“好的,二少,我明白你的意思。”
“在意大利这段期间,我会多陪伴愿愿的。”
“嗯、嗯……你不用这么客气,如果可以,天天和愿愿待在一起我都愿意、”
“我和她感情这么好,能在一块儿干什么都高兴。”
这样暧昧的语句,幸好是用女声说出口的,否则施愿真的不知道黎晗影会作何感想。
她用眼神示意容怀瑾见好就收,容怀瑾又道:“知道二少你忙,大少三少也都很忙,我们这些跟在愿愿身边的、闺蜜,只要能让她高兴,多做些也没什么关系。”
说起“闺蜜”他一瞬卡壳,然后又嗯嗯了几声,才把手机归还给施愿。
“哥——”
施愿拿到手机,还想跟黎晗影再说几句,却发现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她从来没有受到这种对待,心下一沉,追问容怀瑾:“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你从我单方面的回答里也能听出来,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常规话题。”
相比施愿的精神紧绷,容怀瑾显得放松,“愿愿,你在担心什么?难道是你哥哥对许沁月的声音很熟悉?我上高中的时候对动漫配音感兴趣过一阵,自认为扮成女声还算自然。”
“他当然对月月没什么印象!”
“可你说的都是什么,哪有闺蜜之间说这种话的!”
施愿心烦回怼一句,低头摁亮屏幕,对着黎晗影的对话框半撒娇半试探道:【好老公,人家还想跟你多说几句呢~怎么把电话给挂了呀?】
话发出去,黎晗影没回。
施愿的情绪也跟着有些起伏。
她娇美如同荷瓣的面孔绷着,又看容怀瑾不顺眼了。
见势不妙,容怀瑾主动解释道:“刚才我把电话接过去的时候,听见黎晗影询问了一句许沁月试新衣服要多久,他这个意思,明显就是一定要和你的闺蜜交代两句。”
他的言下之意,装成女声和黎晗影对话这件事无可避免。
施愿沉着脸,并不答话。
心上人生气就是最严重的事情,不管自己这头占不占理,容怀瑾忙不迭地放软声调做小伏低:“愿愿,你别生气,你哥哥和我说话的态度从头到尾都很好,我想他没和你说一声就把电话挂掉,估计是到点了急着开车去学校。”
“你过会儿再看看手机,我觉得他肯定会回复。”
结果已经发生,再去计较没太大意义,再加上还用得到容怀瑾,也不好同他撕破脸。
施愿没再反唇相讥,放任气氛沉寂片刻,她起身说道:“走吧,我还要去逛别的店。”
……
出了占据广场最中心位置的奢侈品总店,旁边就是罗马近两年新建成的高档商场。
没有翻译保镖在侧,拎包提袋的任务轮到了容怀瑾。
他跟在施愿身后,为了缓解彼此之间的关系,时不时跟她讲些各大品牌推出的新品。
这也是他想要跟施愿多点话题而苦心研究的,没想到会用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手机里,黎晗影一直没回,施愿兴致也不高,只是敷衍着回道“嗯,哦,知道了”。
临到进入商场,她被这座建筑前卫的外形吸引着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镶嵌在顶端左侧方的近似浮雕的logo标志有点眼熟——竟然又是火鹤花。
同样的主题元素,周围的装饰却是呈现出区别与不同。
这趟意大利之旅,她似乎和这个图案很是有缘。
容怀瑾见施愿抬眼盯着商场的某处不放,问道:“愿愿,你在看什么?”
施愿没把商场标志和黎闻烈佩戴的徽章图形近似的真相说出来,只用手指着自己目光所向的终点,说道:“这个设计还挺特别的,和我在其他国家见到的都不一样。”
现在的大型商场多以简洁明快的造型为主。
而他们面前的这座,从建筑到细节都透着一种来自世纪的,繁复且古典的美丽。
“这是加西亚家族的产业,他们家的家徽便是火鹤花。”
施愿能主动和自己说话,容怀瑾肯定要趁机把刚才的不愉快揭过去。
他殷勤地把自己掌握的消息悉数告知:“作为欧洲的商业巨头,他们不管从事什么行业,都会在标志里融入这个元素,这在意大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施愿若有所思地问道:“他们家族的族长是女人吗?”
容怀瑾不理解她为何会对加西亚家主的性别好奇,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
不是家主。
那大概就是他们家族里的某位女性是黎闻烈的母亲。
施愿暗想,还真的被她猜中了,黎闻烈的生母是不能透露身份的大小姐。
只不过不是黑/道。
同时,她又有了新的盘算。
在黎晗影之前,她选定的结婚第一人选是黎向衡,而黎闻烈早早出了局。原因无非是因为黎向衡拥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母亲那边的家族势力也很强。
相比之下,母亲出自音乐世家的黎晗影稍弱,黎闻烈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更不必提。
现在看来,尽管黎闻烈的母亲不是加西亚家族的族长有些可惜,但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的整体身价似乎也提高了不少,同自己两位兄长之间的差距不再过大。
施愿怀揣着这个经由自己一手推导的惊人秘密,面上却对容怀瑾说道:“没什么。”
话音结束,她抬步走了进去。
容怀瑾望着她明显存有心事的眼睛,最终选择装作一无所知。
玻璃门感应到两人的进入,自动打开。
两旁保安鞠躬,用意大利语说着:“欢迎您的到来。”
施愿朝电梯方向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带着几个外国精英,从升降电梯上下来的黎晗影。
目光相对的一瞬,他们面面相觑。
第46章 雄性的醋全吃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萦绕在施愿嘴边, 差点冲口而出。
而跟她心有灵犀的黎闻烈显然更加沉不住气,他未曾收起上位者威压的视线快速扫过施愿身边的容怀瑾,语气不善地问道:“姐姐, 你怎么会和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
事实就在眼前, 施愿能说些什么。
就算真能找到天衣无缝的借口, 黎闻烈也不会相信。
她只能反客为主, 双眼在黎闻烈的面孔上略作停留, 转而看向站在他后方的几个外国跟班,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加重语气故意询问:“阿瑾来意大利散心, 我碰巧和他商场门口遇到而已——怎么,你也是带着公司给你安排的保镖出来逛街吗?”
施愿不是蠢人,黎闻烈也不会把她当成蠢人。她之所以会找这种一戳就破的借口,无非是因为彼此各有秘密被撞破,都需要找个台阶下去,无谓过度计较。
意识到这点,黎闻烈克制着想把容怀瑾生吃了的表情, 回头跟西装男中的为首者交代一句让他们退远,接着上前一步,抓住施愿的手腕:“我们换个地方,这里不方便说话。”
容怀瑾难得能得到几天时间和施愿单独相处,时间流逝一秒就少一秒,他忍让着施愿的正牌男友黎晗影,却不代表也要忍让施愿名义上的弟弟黎闻烈。
听见施黎闻烈的话,他想也不想握住施愿的另一只手, 语气带着一层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的祈求希冀:“愿愿,我们还没有逛过这个商场……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黎闻烈厌恶容怀瑾的不识相。
更有另一层, 相比施愿有求于他的黎晗影,容怀瑾则是她真正发生过男女兴趣的存在。
如今他们背着所有人在意大利约会,难道私下里已经旧情复燃?
这样一想,他全身的血液皆化作熊熊燃烧的怒火,冷笑着讥讽道:“姐姐不是说了吗?只是凑巧和你碰到,容大少该干嘛就干嘛去,赖在我们一家人之间不走是做什么?”
容怀瑾充耳不闻。
他执拗地望着施愿,只在乎她的神态反应。
两男一女的修罗场面,又通通是外形养眼的帅哥美女。
身处客流量极大的高端商场,他们三人很快引起了路过行人侧目主意。
前面被黎闻烈吩咐退远的跟班为首者发觉情况正在朝着不妙的方向发展,于是折返到黎闻烈旁边,用意大利语在他耳畔小声提醒一句。
施愿听不懂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在男人说完之后,神色变得更加冷凝的黎闻烈顿了顿,和缓语气跟她说道:“姐姐,你知道我的职业和影响力,我们再在商场里僵持下去,要是被潜伏在某个地方的狗仔队拍到,那么今天的事不止大哥会知道,就连二哥也会知道。”
不管她和容怀瑾之间的关系暧不暧昧,这一趟出行终归是见不得光的。
黎闻烈似是而非的威胁戳中施愿的死穴,她恼怒地咬了咬涂着口红的嘴唇,退而求其次道:“都约好了一起逛街,临时把阿瑾撇下也说不过去,不能带他一起走吗?”
“平时或许可以,但是今天的情况不行。”
黎闻烈的坚持让面色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施愿,连带容怀瑾的眸光也透出几分阴冷。
他握着施愿手腕的力气一点点加大,让施愿感觉到微疼之余,两年前分手时那些过激而酷烈的回忆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复苏。
她反手想摆脱容怀瑾的手掌,但挣扎到一半,出于某种原因,动作硬生生变成了安抚。
柔弱无骨的手指在掌心无声磨蹭着,容怀瑾的神智勉强从和黎闻烈敌对的状态中抽出,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将口腔皮肉咬破,血腥气弥散在味觉中,铁锈味让他有些反胃。
碍于施愿的面子,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混合着血液的味道,不见放松,更显压迫。
他望着施愿看向自己的,请离意图鲜明却又楚楚可怜的眼神,顺从她的情感最终压倒理智占据了上风,他把手里的皮包和提袋交到施愿掌心,无视隐隐发疼的心脏,深深呼出一口气:“没关系的,愿愿,没关系……那我先走,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和我电话联系。”
……
容怀瑾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获取胜利的黎闻烈炫耀似地拉起施愿的手,心情很好地询问:“还要继续逛一逛吗?”
忍了很久的施愿白他一眼:“你不是说怕狗仔队偷拍吗?这会儿这么有闲情逸致。”
“姐姐只要说一句话,我也可以派人清空商场,这样就不会有人偷拍了。”
明明有办法,刚才却不说出来,明显就是为了把容怀瑾赶走。施愿看破不说破,似笑非笑:“我都不知道现在模特的力量那么大,随随便便就可以命令一位高级商场的负责人。”
她的言辞带着未尽之意,却不给黎闻烈辩解的机会,继续夺过他的话头问道,“没心情逛下去了,你的车停在哪里,找个地方,我们把该说的事情都说说清楚。”
黎闻烈带着施愿,又上了那天来接机的加长悍马。
副驾驶座上是在机场时与施愿有过一面之缘的年长华人男子。
施愿听黎闻烈唤他“峥叔”,态度更是颇为亲近尊重:“麻烦您暂时去到后面和他们坐一辆车,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姐姐说。”
“是,少爷。”
峥叔年长却行动利落,举止之间有种刀锋内敛的气息。
施愿相隔防窥车窗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猜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正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她的肩膀冷不丁被黎闻烈拍了一下。
扭过头,黎闻烈俊美到极点的面容,毫无遮掩地透出几分渴望得到关注的孩子气:“峥叔年轻时是长得不错,但现在都上了年纪,姐姐对他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真是有病,只要是个雄性生物的醋都吃。
施愿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对老人是没什么兴趣,只是你在国外每次出门都这么大阵仗吗?看着不像个混迹时尚圈的模特,倒像是惹不起的意大利□□。”
她的话怼得黎闻烈一噎。
他气笑道:“如果我是□□,就不会让容怀瑾活着从商场走出去。”
这仿佛是玩笑的一句话,施愿却莫名听出了一丝渗透寒意的认真。
她选择性跳过这个话题,低声近乎自言自语:“……也对,你的英文名是Leo——Leo,Leo·Garcia,加西亚是你除了黎以外的另一个姓氏,对不对?”
黎闻烈不知施愿是从哪里听来的,亦或者自己猜出来的,但他默认黎向衡这一次带她同行,就已经做好了把全家上下唯有施愿不晓得的秘密和盘托出的准备。
他铺垫着开场白,问道:“你都知道了多少?”
施愿的声音混合着推理出秘密的得意,以及道不明的讽刺:“你母亲是加西亚家族身份高贵的小姐,这些年一直被人叫做身份不明的野种真是委屈你了,也亏你能够忍得住。”
她是聪明。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聪明。
猜出了加西亚家族和黎氏之间的关联,却把其中的人物关系分析得大错特错。
黎闻烈勾起唇角想笑,又道:“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
悍马在云层遮敛,没有日光的冬日街头前进。
施愿询问无果,弄不清楚黎闻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最终,车七拐八绕后,在某处人头攒动的街角停下。
黎闻烈从旁边的置物箱里掏出口罩,说道:“走吧,到了。”
“这是要去哪儿?”
施愿从另一边下车,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能跟上身高腿长的黎闻烈。
待熟悉的建筑物映入眼帘,她才发现他们来到了罗马的万神殿。
多年之前,在意大利旅游的施愿到过这里,不过她对于这类寂静庄严的艺术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跟着翻译走马观花地欣赏了一阵子,走出门口就已经把对方的解说抛诸脑后。
如今故地重游,她的脑海并无特别深刻的印象。
黎闻烈不愿说明来意,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他买完票排队进入。
今天的万神殿和施愿来过的那次不同,有身穿欧式长袍的唱诗班加入,一切变得热闹起来。遮着大半张脸的黎闻烈带她穿梭于来往的游客群中,在祷告长椅的第一排坐下。
这是一个不错的观众位,位于唱诗班的侧前方。
施愿稍稍偏转目光,就能看到站在指挥位置上,总领今日演出的高大外国男子。
她看不清男子的全部样貌,只觉得似曾相识。
很快神圣恢弘的曲目响起,和清亮空灵的男女声交织在一起,夺去了她的注意。
施愿沉浸式聆听了片刻,只觉虽然听不懂歌词,但烦躁的心绪稍稍得到平息。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告诉我,带我到这里来干嘛?”
她将嗓音压到最低,于越发悠扬高亢的唱诗声中不肯放弃盘问。
黎闻烈略显轻佻地捏了下她的尾指,回以英语:“Be quiet,Honey.”
施愿瞪着他。
没办法,她被迫听完了一整场唱诗。
结束的手势举起,所有成员聚合到一起,面对观众传达圣主的福音。
那位指挥者也转过了头。
施愿发现,他的似曾相识源于自己身边的黎闻烈,只是气质风格更显沉郁英俊。
第47章 姐姐关心我吗
是黎闻烈的舅舅, 还是什么别的亲戚?
施愿讶然于男人面孔与黎闻烈的相似性,掏出手机想要查询一下加西亚集团的现任总裁是谁,但在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问题的过程里,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开始为唱诗班鼓掌。
不得已, 她只好把手机放回去, 站起身合群地把手拍了几下。
唱诗班只在上午表演一场。
结束以后, 他们收拾乐器准备离开, 剩下其他游客继续游览万神殿。
施愿等待着黎闻烈上去和男人交谈,但直至对方离开, 黎闻烈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总不能,真的只是带她来欣赏一下唱诗班的表演吧?
她摸不着头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到处乱走。
过了足足十分钟,又听见黎闻烈说道:“走了。”
施愿:“……?”
感觉到受了戏弄的她,用力拽住抬步欲走的黎闻烈的衣袖:“你不是说找个地方谈一谈吗?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谈?如果没这个想法, 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黎闻烈停下脚步,相比其他游客欣赏完唱诗表演,变得安宁平静的表情,他的神色却透着施愿看不懂的凝肃,他垂眸道:“再回到车上就好,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黎闻烈的睫毛很长,敛落时仿佛寂静栖息的鸦群。
施愿望着他郑重其事的面孔,又无计可施, 只能决定最后再相信他一次。
这回离开万神殿,施愿走在前面, 黎闻烈却落在了后面。
他走得慢吞吞的,以至于彼此之间的距离逐渐拉长,到后来相差几十米。
施愿找到停在街边引人注意的悍马,由于防窥膜的缘故,她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
见车门没锁,她也不等司机过来,就想开门上去。
脚步踩在车边用力的瞬息,她差点一头撞进坐在沙发上的人怀里。
那个在唱诗中指挥整场的外国男人坐在车内唯一的单人位置上,抬手绅士地扶了她一把,开口说得却是极其流利的中文:“小姐,注意脚下,小心。”
走得再慢的黎闻烈,此时也来到了两人身后。
见此情形,他的目光比意大利的冬日还要冷冽。
他对施愿伸出手,说道:“姐姐,站不稳你可以搭着我上去。”
咫尺间的接触,让施愿的印象再度加深。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
年少的、衰老的、英俊的、平庸的……
唯独没有见过,如同眼前这个男人一般的。
俊美出众的容貌自不必说,修身的三件式西装配上烟灰色的狭长眼睛,让他在优雅贵气之外,更有一种黎向衡也比不上的,站在顶峰,掌控权位已久的从容、内敛而强大的魅力。
她顾不上分出心思关注黎闻烈说了什么,耳廓被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影响着发起烫来,不敢抬头,就着男人的手匆匆向内里走去,快速说了句:“谢谢您。”
没被施愿搭理,黎闻烈黑着脸跟在施愿身后,挡住男人望向她的眼睛。
加长悍马不设传统的车座,取而代之的是半环形的真皮沙发。
靠近车门的左侧,樱桃木酒柜、车载冰箱、高脚杯和果盘一应俱全。
施愿同男人面对面坐着,看他有条不紊地替自己倒了杯红酒,宽口高脚杯在修长苍白的指节间轻轻摇晃,男人对黎闻烈说道:“Leo,一转眼我们又有将近一年没有见面了。”
黎闻烈像是护崽的老母鸡一般贴着施愿坐着,男人的话入耳,他却并不吭声。
悍马在三人的沉默中启动,朝着未知的目的地前进。
男人又问:“这位小姐就是你选中的人吗?”
“真的很不错。”
“我很欣慰你没有拘泥于刻板的陈规,和我一样,忠于自己的选择。”
车内还是没人说话,男人好像在跟黎闻烈交流,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起先黎闻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在男人说到“忠于自己的选择”的时候,他隐忍的目光深处忽然多了些刺目的怒意:“不要把我和你放在一起谈论,我和你才不一样——”
“光是满足自己的欲/望有什么用,却没能力护住心爱的女人!”
被黎闻烈情绪激动地怼了一句,男人也不继续发表言论了。
不过他没有生气,坦诚道:“你说得对,你母亲的事,是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
黎闻烈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声音冻结成冰:“闭嘴,不要再提我的母亲。”
白到近乎半透明的额头迸起蜿蜒的青筋,灰沉沉的瞳孔中酝酿着可怕的风暴,施愿悄无声息地离他远了点,生怕他控制不住和男人打成一团的时候波及自身。
然而男人仿佛司空见惯,叹出口气,缓缓喝下一口红酒。
值得庆幸的是,黎闻烈控制住了自己。
他的拳头握到最紧,在施愿身畔化成一座雕塑,好歹没有情绪失控。
从他们的语境里,施愿总觉得黎闻烈母亲的真实情况,好像不是自己猜测的那么简单。
一提到母亲两个字,黎闻烈就这么激动,对方的生活多半过得不好,又或者——
更沉重的想法,施愿没有再深入下去。
悍马又开了一刻钟的时间,男人再次开口:“小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他和黎闻烈的关系差成这样,竟然还能一起吃饭。
施愿心中感叹一句,被男人提醒,突然想到黎向衡派出的眼线还被她晾在那里。
她抱歉地说道:“我的车还停在商场那边,车上还有人在等着,可能不太方便。”
通过施愿的话,黎闻烈猜测她肯定是找了个借口,把黎向衡派来的人丢下,好跟容怀瑾约会——话说回来,虽然他的姐姐见异思迁,心在不同男人的身上,但好歹这次选择了他。
黎闻烈浑身的气多少顺了点,施愿和男人的这顿晚饭又势在必行,他略作思忖,对她说道:“大哥派来的人,我会帮你解决,你不用担心。”
黎闻烈都这样说了,施愿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再加上她认为开口邀请自己的男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加西亚家族的家主。
他的高贵身份摆在那里,自己若是能够得到他的好印象,那无疑算是增添一重助益。
施愿拂了拂散在肩头的长发,轻柔微笑道:“长辈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
施愿想象中的加西亚家族的豪宅,是恢弘气派不让黎家大宅的庄园府邸。
然而事实上,悍马却开进了位于罗马美术学院旁边的住宅区。
男人插入钥匙打开门,映入施愿眼帘的是一处不算十分宽敞的空间。
里面的装修也比较老式,是那种二十年前流行的风格。
越是投身于今日的行程之中,施愿越是满头雾水。
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场景,似乎都跟她的想象背道而驰。
男人开门后没多说什么,只让施愿和黎闻烈找个喜欢的地方坐下,自己则进入厨房。
不多时,施愿的耳畔传来流理台水龙头打开,清洗蔬菜水果哗啦啦的声响。
终于仅剩他们二人,施愿沉默了太长时间,迫不及待问道:“他是你的舅舅吗?”
“……”
黎闻烈抿着薄唇,往常他在施愿面前能言善道,今日却变成了倔强而无言的蘑菇。
施愿用做了美甲的手指戳了戳他的侧腰,目光则四处打量着周边的布置。
她在客厅靠墙的柜几上发现了一张双人合照,因着距离过远,看不清具体的面孔。
既然黎闻烈不愿意说,她就自己寻找线索。
施愿站起身,朝着相片的位置走去。
刚才还硬邦邦扎根在沙发上的黎闻烈忽然抢在她前面,快步过去把相片倒扣在桌上。
由于速度过快,施愿不小心被他撞了一下,足下踉跄着倒退两步。
“你发什么神经?”
扶着墙壁勉强站稳的施愿瞪起眼睛。
在车上被男人提到母亲,黎闻烈产生不了一点和施愿平静交谈的心情。
他沉着声音,手指用力抠进相框边沿:“姐姐就对我这么关心吗?”
施愿想要说话,厨房里的男人却端了盘水果过来:“饭还有一会儿,先吃点水果。”
他穿着白衬衫,外面系着浅蓝色的围裙,又多了一点人夫慈父的味道。
施愿收敛忿忿的面色,接过去道了声感谢,再转头,黎闻烈已经把相框藏了起来。
说好了坦诚,又遮遮掩掩。
施愿也生起气来。
彼此别扭着,谁也不肯服软,独处的时间在洗菜、切菜、做菜中飞快流逝。
临到傍晚,三个人终于开始吃饭。
不大的长方形餐桌上有中餐、西餐、汤品、炖蛋。
施愿瞧着中餐的卖相色泽,竟然意外得还很地道。
只是萦绕在身畔如有实质的滞涩气氛消散不去,整顿饭唯有施愿和男人偶尔响起交谈,坐在她对面的黎闻烈闷头端碗,筷子在几道中餐上夹取来回,全程一言不发。
男人的吃相优雅,用起刀叉筷子都很好看,唯一的缺点是慢条斯理,速度让人着急。
陌生长辈面前,一向随心所欲的施愿也不好过于放肆。
她陪坐在餐桌上,等着最后一人吃完。
男人又说自己还有道拿手甜品,想要请施愿尝尝。
“谢谢您,凯撒先生。”
饭桌上的聊天里,施愿得知了男人的姓名,而男人也礼貌地称呼她为“施小姐”。
餐后甜品是有着“天使铜铃”之称的可露丽,凯撒做得依旧正宗,只是仍然费时费力。
烤制完,品尝完,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来到九点。
异国他乡的夜晚不适合沉溺,一天消耗在黎闻烈身上无功而返的施愿提出告辞。
凯撒却温和地对她说道:“施小姐,已经很晚了,你知道的,国外的晚上都不太安全。”
第48章 袒露往事的夜
施愿一下子没明白凯撒的意思, 以为他是不想安排人送自己回去。
这类小事,她心里虽有点不满,但不至于完全生气, 便礼貌回应:“我可以打电话给司机, 让他过来接我, 您今天也辛苦了, 回去的事情可以不用为我操心。”
见她误解了自己的真实意思, 凯撒放下切割甜品的刀叉, 将双手从桌面上放了下去。
他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她, 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晚上开着一辆豪车行驶在路上,很容易发生可怕的事情,不知道施小姐有没有听说过意大利的黑/手/党?”
黑/手/党?
似乎在电影里看到过这个名词。
施愿目露困惑,听见凯撒继续说道:“前两年有位美国企业家来到罗马谈生意,也是九点十点左右的夜晚,从酒店出来,上车前跟客户打电话的一个空隙, 被人直接枪杀了。”
“还有一位日本来访的官/员,也是深夜回酒店的路上连人带车失去踪影,过了一个多礼拜才被人在郊区发现他和司机保镖的尸体,那时候天气很热,全都烂得不成样子。”
凯撒的声音不疾不徐,其中的内容却让施愿不寒而栗。
从她的角度看出去,就是占据了厨房一面墙的透明玻璃窗,外面的夜黑漆漆的, 阴冷多雨的气候,导致天幕中没有月亮, 连星子都是点点寥落。
她打了个激灵,摸不透凯撒讲这些恐怖的事情是要做什么。
气氛酝酿到位,即将提出最终目的,凯撒又把手拿了上来,十指交叠在一起撑住下颌。
这是他下定论时惯常做出的动作,一双深邃的眼珠似乎能看穿施愿内心的恐惧:“不如,施小姐今天就留在这里休息吧,明天早上再由我或者Leo亲自送你回去。”
施愿只觉得他的目光能将自己拖溺进去,条件反射偏过视线,朝四周迅速打量一圈,犹豫着说道:“谢谢您的好意,只是这里的房间——”
根据她的判断,这套房子一共两个卧室。
无论是和凯撒,还是跟黎闻烈睡在一起,听起来都是十分荒谬的事情。
凯撒善解人意道:“Leo是个男人,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也没什么不行。”
说着,他看向黎闻烈,“你认为呢,Leo?”
从凯撒说出黑/手/党的恐怖故事之时,黎闻烈就清楚了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帮助自己今晚留下施愿。纵使关系冰冷疏离,他却不得不领这个情。
于是在一瞬缄默过后,他附和起凯撒来:“是啊,国外的确不比国内安全,你还是留下来吧,姐姐,你住我的房间,我睡在沙发上就行。”
施愿胆子不大,尤其害怕鬼怪血腥的东西。
解决了住宿问题,经由两人的劝说,她也顺势答应下来。
三方敲定,凯撒起身去洗碗,黎闻烈则进入房间,为施愿更换新的被子铺盖。
施愿站在次卧的角落,望着黎闻烈忙前忙后的身影,有种预感,今晚不会那么太平。
“姐姐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收拾完一切,他抱起自己的被子枕头走了出去。
施愿环顾着黎闻烈打扫整理的成果——幸好房子初看虽然老旧普通,但卧室里的床品陈设都是她常用的高档品牌,这让有认床习惯的施愿今夜不至于难以入眠。
简单洗漱过后,她躺在黎闻烈的床上,刻意没有锁门。
她的脑子里回顾着今天经历的一切场面,掏出手机,完成白天未完成的问题搜索。
引擎的界面很快跳了出来。
加西亚集团的现任总裁叫做盖沃斯·加西亚,时年四十七岁,不过实际上的家主兼董事会最大股东,却是他的弟弟,在唱诗班担任指挥的、喜欢住在旧房子里的凯撒·加西亚。
通常出现这种情况,集团的最大股东也应当是总裁的父母或者祖父母辈。
而加西亚家族的董事会首席却落在盖沃斯的弟弟手里。
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毫无猜忌,否则怎么样都是受制于人,容易被人架空,光有身份地位,没有实际权力。
施愿总觉得这个加西亚家族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脑袋里装满事情,等到十二点,待在客厅的黎闻烈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象征困倦的哈欠声从口中接二连三发出,施愿等得困了,打算关灯睡觉。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
在旋转暗扭准备上锁之前,她鬼使神差打开一条缝隙,朝着沙发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被吓了一跳。
高挑的身影立在黑暗中,也杵在房门前,像是夜晚催生的暗影,无声无息。
施愿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捂着嘴巴惊愕地急速喘息两声,才看清对方的面孔。
“黎闻烈,你站在我房外干什么,要吓死我吗?!”
黎闻烈不说话,他的长睫轻覆眼眶,自上而下看她时透出一丝微渺的游离。
惊吓回神的施愿突然明白,或许他是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算,算了,你要不进来吧。”
住在同一屋檐下,房子里还有凯撒休息,她喘匀气,侧开身体,难得没有不依不饶。
于是黎闻烈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来到了灯光明亮的卧室。
他的眼睛长久浸泡在黑暗里,触及光线有些不适,下意识用手遮住眼皮。
施愿旋返床边坐下,动了动嘴唇:“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下。”
黎闻烈缓了片刻,选择和施愿保持一定距离,背靠床脚坐在地板上。
“……我没打算隐瞒你,是真的想把真相告诉你。”
施愿主动了一整天,这次终于等到了黎闻烈开口。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笃定自傲,闷闷的,像是屋檐之下将坠未坠的雨滴,“有关我的事很复杂,也很冗长……姐姐,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给你听。”
施愿忍耐着困意,拍松枕头竖起来垫在腰后:“不着急,你慢慢说,反正夜晚很长。”
黎闻烈听出了她话音里淡淡的不耐烦,踌躇几秒,说道:“其实,凯撒是我的父亲。”
“!”
施愿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错愕地睁大双眼。
“是不是很可笑,别人说我是黎家的野种私生子,实际上我连这两个称呼都配不上。”
黎闻烈自嘲一声,声音变低,“我的母亲,是父亲最小的妹妹。”
他称呼惯了黎见煦为父亲,对于二人的称呼,让不知情的外人以为有什么乱/伦关系。
施愿的眼睛瞪了半天,才想起黎见煦似乎是有个四妹。
只是去世了二十多年,几乎不被黎见煦和黎家人提起,家里有关她的留影少之又少。
“你、你为什么不叫凯撒先生,父亲……”
施愿的本意是想纠正黎闻烈的叫法,免得语境里出现两个父亲叫她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询问一出,黎闻烈沉郁的话音立刻出现尖锐的起伏:“他不配做我的父亲!如果不是他给不了我母亲安定的生活还要一再招惹,我也不会出生就没了母亲!”
尘封的往事如同倾泻的洪流,只要稍稍转动闸门,就会奔腾而下,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从黎闻烈激烈的言辞里,施愿得知了他的身世,也明白了他不愿叫凯撒父亲的原因。
当年黎闻烈的母亲,黎见煦的妹妹黎见希远赴罗马学习美术。
在一次艺术展览中,她认识了相貌英俊又意气风发的凯撒·加西亚,两人有着相同的爱好,相同的审美和见解,同样的,他们也在相处中迅速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只是加西亚作为意大利的老派家族,一向排外,族内的成员鲜少与其他肤色种族结婚。
作为家族和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凯撒拒绝了家里为他安排的联姻对象,跪在自己的父亲和祖父面前,言辞恳切地请求迎娶拥有黄皮肤的女人黎见希为妻子。
纵使黎见希家世显赫,但凯撒的愿望还是触怒了家族。
再加上本就对于权位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们的阻挠,在黎见希怀孕在医院待产,等待着披上嫁衣成婚的过程里,她意外得到了凯撒出海谈生意,发生海难失踪的消息。
他们的感情本就坎坷,因着各自性格的缺陷,相爱的岁月也是痛苦大过欢喜。
黎见希自小身体虚弱,为凯撒流产过一个孩子。
医生断言若是再次流产,以后恐怕不能再怀孕。
肚子里孕育的是她和凯撒的爱情结晶,听到消息的瞬间,黎见希想跟凯撒一起去了也难以达成。
在养胎的日子里,她患上了抑郁症,且不断加重。
而这件事,她还买通护士瞒过了家里人。
后来黎闻烈出生不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意识到再也等不来爱人的黎见希选择割腕自杀,黎见煦买去给她削水果的刀具,被她一刀一刀割在手腕,深可见骨,极其用力。
但最可笑的,不是懵懂无知的黎闻烈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失去了父母——最可笑的是,自黎见希死后不到一个月,海难失踪的凯撒回来了,并肃清了家族内部的阻挠势力,终于消灭了所有反对他们的声音。
黎闻烈忍耐着巨大的痛苦,想要以尽量平稳的态度向施愿坦白真相。
可他还是错估了自己对于这段往事的承受能力。
以为只要掩藏在心底不去想起,就能收获用作抵抗的坚硬盔甲。
但他在施愿面前提起,说到越后面,越是牙关发颤,怨恨而崩溃。
“我不许凯撒提起我的母亲,我以为我恨的只有他一个人……”
“可仔细想想,我也真的很难不恨我的母亲。”
他抬起眼睛,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怨望的情绪更多些,“她为了凯撒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可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人爱我的世间?”
第49章 考虑一下阿烈
在黎闻烈轻声询问施愿的同时, 一滴透明的泪水从他泛红的眼眶掉落。
施愿从未见过黎闻烈掉眼泪。
哪怕小的时候,他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打架,黎闻烈被她推到地上磕出了鼻血, 他也只是踉跄着爬起来, 去找纸巾堵住渗血的鼻孔, 咬着牙瞪着她, 满脸倔强, 不肯服输。
这滴眼泪从黎闻烈的眼睛诞生, 却无声渗透进了施愿的心底。
或许是因为对方难得的软弱,或许是因为在父母亲情方面相同的过早失去, 她向来坚硬的内心不由自主泛起些许跟他同病相怜的悲悯,于是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你不要那么悲观,你是万众瞩目的国际超模,收获的爱肯定比普通人要多的多。”
“那些人的爱很重要吗?”
纵使在自怨自艾的时刻,听到施愿安慰自己所提到的,来自大众的爱,有清醒而讥刻的微光覆上他的眼睛, “如果我没有这副皮囊,不曾取得那些荣誉,他们还会爱我吗?”
施愿说服不了他。
在爱意是否真诚这方面,她无谓计较。
人本就由欲望化作的血肉构成……谁又能断定纯粹无瑕的爱不是另一种欲望的投射?
可施愿被怜悯的情绪驱使着,薄艳嘴唇没再吐出刺人的言语,她温和地说道:“阿烈,你不该陷入不断求证的内耗状态,你的人生已经取得了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未来光明,只会被越来越多, 数不清的爱意包围,他人的真心,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像是被施愿说服,黎闻烈把纸巾攥在掌心,并起膝盖偏过了同她对视的双眼。
他高挑的身躯半蜷着,却让施愿生出一种幼鸟无依的错觉。
她撩开身上的羽被,从床上滑了下去,并肩坐在黎闻烈身边,安静地陪他消化情绪。
失神片刻,黎闻烈又辗转着向她倾诉:“父、舅舅,还有大哥二哥,他们都说应该理解父母……我的父亲当时在海上落难,回到意大利境内也被家族的反对势力各种追杀,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会回去寻找母亲……母亲的死亡,不能把错怪到他的头上。”
“而我的母亲,她生了难以治愈的病症,自杀或许不出于她的本心。”
他将自己抱成一团,越缩越紧,“所有人都要我谅解他们不得已的苦衷,说他们不是不爱,也不是不愿意负起养育我的责任……如果是姐姐,姐姐会怎么想,会要我原谅吗?”
施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要黎闻烈与自己二十多年的心结和解,似乎只有原谅这一条道路。
但她代入自己,把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细致地思考完毕,她发觉若是她来选,可能会比黎闻烈更加反感那些劝她大度的言语——人的出生不能自己选择,父母非要把他们带到人世,却没有做好对应的准备,又在生下孩子后任性地自杀,无论如何都有些不负责任。
她深深呼吸着卧室内寂静的空气,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这种事情,别人如何劝解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你只要听从自己的心意就好,他们又不是你,也无法代替你去承受这些年来日夜承受的痛苦煎熬,你认为怎么过得舒服怎么来就行。”
施愿视线的死角,泪水又无声地濡湿了黎闻烈环住自己的手臂布料。
如果说从前暗恋施愿多年,是为着她在这个冷漠的家里唯一给予他过多关注的缘故,那么这一刻,他又觉得只有施愿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内心。
他不能原谅母亲。
也无法与父亲彻底言和。
只有维持在疏离又偶尔相聚的关系内,方能勉强透得过气。
他模仿着那日在施愿房间内的情形,再次弯下身躯,将头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桃花眼里泪光婆娑,那种脆弱易碎的感觉,削减了他顶级相貌里天生自带的攻击性。
“姐姐可以抱我一下吗?”
他带着泣音,可怜巴巴地询问着。
这次,面对靠过来的黎闻烈,施愿没有躲开,也没有表现出反感。
她用无比温柔的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眼角的泪痣。
察觉到施愿的不同寻常,在坦诚真相的痛苦和羞耻之外,黎闻烈灰暗的内心倏忽升涌起一点不可言说的期待,他用更加如履薄冰的声音追问一句:“……可以吗?”
动作代替回答,施愿稍一沉疑,展开双臂,轻轻拥住了他。
……
倾诉衷肠完毕,施愿和黎闻烈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一些。
他哭哭啼啼不愿回到客厅沙发上去睡,施愿宽容地允许他在床边打地铺。
有长辈在的情况下,他们睡在同一个房间,施愿免不了有点心虚。
因此她早上七点出头就醒了,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又光着脚下床,足音放到最轻,跨过面朝自己的方向好梦酣沉的黎闻烈,打开房门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形。
尴尬的是,凯撒比她醒得更早。
他坐在餐桌旁,一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现磨咖啡,一手正在翻阅报纸。
施愿头皮一紧,发现凯撒已经起床的同时,凯撒也捕捉到了她露出一条门缝的小动作。
她只好回头关上房门,朝着凯撒所在的位置走来。
“施小姐,请坐。”
一夜过去,凯撒对于黎闻烈连人带被子消失在沙发上的情形毫不意外。
他也没有询问“Leo去哪里了”这类让施愿窘迫的问题,而是放下正在翻看的报纸,作势要起身,“早上想吃什么?锅里还煮着牛奶,不喜欢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鲜榨果汁。”
施愿受宠若惊地与他面对面就坐:“不用麻烦了,凯撒先生,我肚子不饿。”
“那就牛奶吧,再加上一份熏培根煎蛋三明治。”
凯撒自顾自替她做出了决定,“早餐很重要,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吃。”
等加了些许蜂蜜的牛奶和放在纯白骨瓷里,两面煎到金黄的三明治出现在施愿面前,凯撒又和气地询问道:“施小姐,今天有什么想去或者想玩的地方吗?我叫Leo起来陪你。”
刚过完信息量巨大的一晚,施愿失眠到半夜,此刻也没什么出门闲逛的心思。
她婉拒了凯撒的邀请:“出来一天多了,大哥会担心,我还是先回去吧,凯撒先生。”
“你还叫我先生吗?”
凯撒微微一笑,“我是Leo的父亲,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相比黎闻烈的冷淡,想要和凯撒打好关系的施愿从善如流改口:“凯撒叔叔。”
在黎闻烈身上得不到的亲近和感情暂时被满足,凯撒望向施愿的瞳孔越发柔和:“能听见你唤我一声叔叔,我很高兴,那我也叫你的小名愿愿吧。”
他接着开门见山道,“愿愿,我不是一个喜欢迂回说话的人,我真的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Leo,他有名利双收的事业,也有十分出众的长相,我知道国内存在一些对他不利的谣言流传,但经过昨夜,我相信你也应该清楚,Leo的家世不逊色于你其他两位养兄。”
才消化完黎闻烈和黎向衡、黎晗影不是亲兄弟而是表兄弟的事实,凯撒又丢下一个重磅炸弹给她——施愿惊疑不定地注视凯撒充斥从容笑意的灰眸,她忍不住幻想起倘若黎见煦在世,知晓她和自己的养兄弟们有了感情纠葛会是什么反应。
她咽了口唾液,有些结巴地回应:“您应该、应该知道,Leo是我的弟弟——”
“你只是寄住在黎家不是吗?”
凯撒的眸光不具任何晃动,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在问她三明治好不好吃,“愿愿,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甘愿被他人眼光限制的人,更何况,你们之间说到底也没什么禁忌。”
寻常的婉转拒绝,似乎无法打消凯撒推销自己儿子的决心。施愿思忖既然他认为养亲的关系没什么,又有一层黎闻烈知道她已经和黎晗影在一起的隐情,没必要隐瞒下去,她干脆对凯撒说道:“抱歉叔叔,我有喜欢的人,而且现在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凯撒依旧十分平静。
他姿态优雅地喝了口咖啡,单手摊开朝外,向着两人目前所在的这套房子:“我观察过你昨天踏入这里时的表情,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不住豪宅,而选择在这个地方生活吧?”
施愿被他猜中想法,却猜不透眼下他转移话题提起这件事的用意。
凯撒娓娓解释道:“这是Leo母亲上学时居住的房子,那时候她因为情绪和心理上的一些问题,被家里坚决反对出国求学,可罗马美术学院是她梦寐以求的院校,为此她不惜和家里冷战,连带着银行卡被冻结,身上的现金不多,只能租在这样一个地方。”
“自从她去世后,我一直都住在这里,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怀念。”
话断在这里,他微微停顿,话音中透出难以掩盖的悲伤唏嘘,“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表现自己有那么多一往情深,只是想要告诉你,Leo和我一样,对感情都有着强烈的坚持,爱上一个人,无论她是生是死,是圆满还是别离,都不会轻易变心。”
“你还很年轻,也有漫长的将来。”
“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拜托你对Leo郑重考虑。”
……
回去的路途,由凯撒充当施愿的司机。
两人心怀默契,谁也没有唤醒沉睡在卧室内不曾出现的黎闻烈。
施愿不得不承认,黎闻烈有了凯撒这个父亲,其背后的条件确实让自己感到动心。
亲生父亲作为最大股东,不必多说,只要黎闻烈愿意,他就是是加西亚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况且,凯撒说得对,黎闻烈暗恋她多年,远比黎晗影和她之间的感情要深厚许多。
趁现在黎晗影还没有爱上自己,是否要及时收手改为考虑黎闻烈?
施愿动摇着,纠结着。
在一路相安无事里,回到了入住的酒店。
她的手机在昨天半夜时分就已彻底关机。
连上充电线开启,施愿发觉黎晗影和黎向衡都给自己来了电话。
特别是黎晗影,刷了整屏。
第50章 被戳穿的谎言
微信里, 施愿询问黎晗影的话,他没有回答,却打来了电话。
语音电话没打通, 又换成拨打手机号码。
施愿粗略数了一下, 消息栏里的未接来电有十二通之多。
而最近的一通, 则在两个小时前。
连绵一片的未接来电映在手机屏幕之上, 营造出一种颇具压迫感的视觉冲击。
施愿忍不住咋舌,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才会让他如此着急。
罗马此刻是早上八点四十三分,换算成赫海市的时间, 大概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
目光停留在鲜红的数字号码上方,施愿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回拨电话——她并不清楚黎晗影找自己所为何事,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直接沟通对话,很容易出现错漏。
她思忖半分钟,打开微信对话框开始编织谎言:【对不起呀宝贝,我昨天和月月逛完街就去酒吧喝酒了, 可能是那会儿音乐声太吵闹,没听见你的电话。后来我们都喝多了,分开后我就直接回酒店睡觉了,早上醒过来发现手机没电直接关机了,又连上数据线充电。】
【所以耽搁到了现在才看见你的未接来电。】
【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好不好~】
留言成功发送后,黎晗影并无跟她打字交流的意图,一转眼又打来了语音电话。
施愿微微屏住呼吸, 听见手机持续响了几声,才按下接听键。
“老公, 你电话打来得好快,这会儿大学午休还没结束呀?”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施愿的心也化作一片飘萍浮荡荡的无处着落。
为了掩盖那层异样,她用益发甜蜜的语气向青年问候道。
“今天礼拜六,不用上班。”
黎晗影平缓的声音传来,半点儿也听不出连打十二通电话的焦急。
他虽只是回答问题,但施愿还是微妙地被噎了一下,两秒后才打起哈哈:“是吗?我都不记得了,我这个脑子,老是记不住赫海市和意大利之间的那点时差。”
“愿愿,记不住时差不要紧,可要时刻记得国外不比国内安全。”
黎晗影接过她的话,没有朝着闲聊的方向发展,他的呼吸仿佛吹拂在施愿的耳边,浅淡又如有实质,“以后不要让自己的手机随随便便关机,要时刻保持联系,我才能够放心。”
这样训导小孩子的话,黎晗影说得不多。
施愿清楚他是担心自己,便乖乖认错没有顶嘴:“以后不会这样了,宝贝别生气。”
她的道歉出口,黎晗影又是一阵安静。
一通电话没打多久,反反复复的沉默不是什么好意头。
施愿咬着下唇有些苦恼,又熟练运用起撒娇的那套招数,故意开玩笑哄他道:“其实我觉得,偶尔关一次机也是有好处的嘛,打开屏幕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还以为是新买的手机出了故障,想不到一晚上联系不到我,某个平时嘴上云淡风轻的家伙会那么着急呀。”
她的话更多的是打趣的成分。
但算来算去还是没有算到,连百试百灵的黏糊讨好都会失灵。
这是黎晗影第三次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长,长到施愿本就有些发直的心弦彻底绷紧。
她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那些电话并非黎晗影找不到她出于担心,而是真的有事?
可倘若黎晗影真的有事找自己,也不会拖了这么久还没进入主题。
好在黎晗影没有让施愿胡思乱想太久,他倏忽另起问题道:“你现在是在酒店吗?”
这句话问得气氛不见松懈,甚至让施愿更加奇怪。
她微信中的留言说了,自己刚睡醒,手机也刚充上电——
大早上的,不在酒店,又能在哪里?
她只能将黎晗影的异样归咎为打电话太着急,没来得及仔细看自己发的内容,于是缩小电话界面点开二人的对话框,又照本宣科将想好的瞒骗理由对着黎晗影念了一遍。
平日给个台阶就下去的黎晗影,这一回没再轻易把事情揭过去。
像是给了施愿太多机会她都没有把握住,他略感失望地说道:“愿愿,我一直打不通你的手机,所以早上打电话给大哥问了一下……大哥告诉我,你昨天跟阿烈在一起。”
“……”
施愿骂死黎向衡的心都有了。
果然这一路上层出不穷的麻烦都是他给自己找的!
有了上次呼吸失控的教训,施愿纵使再怎么胆战心惊都掐住掌心,不使各种声音细节在黎晗影耳边暴露,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的借口,手机屏幕却突然弹出另一通来电。
是黎向衡。
罪魁祸首出现在自己的视野,施愿气得直接保留当前通话拒绝接听。
她恶狠狠地戳着屏幕,刚把黎向衡的电话挂断,又瞧见对话框的未读消息由零变一。
她没有退出查看,听见黎晗影在那头喊了一声“愿愿”,才回过神来,强笑道:“我在,刚才酒店安排的私人管家打了电话进来,挂断浪费了几秒钟的时间。”
不过有这个小插曲加入,她终是硬着头皮找到了一个凑合的理由。
她佯装深呼一口气给黎晗影听见,开口的语气亦调整为想说又犹豫的郑重其事:“对不起呀,昨天的事……我是骗了你,但隐瞒你也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后面的话,施愿艺术加工了跟容怀瑾私会的过程,变成她听许沁月说起那家奢侈品总店旁边新开的高端商场有很多新货,便和她相约着想要逛逛,结果碰见黎闻烈带着下属出来。
黎闻烈被她发现守护多年的秘密,又碍于公众场合人来人往不方便坐下沟通。
所以跟许沁月打了个招呼,将她带了出去。
黎晗影问道:“你遇见阿烈这件事,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施愿回想起昨天她和黎闻烈之间的主动拥抱,尽力寻找着当时复杂且怜悯的情绪,压低声音叹气道:“阿烈做了黎家三少那么多年,如今却和我说他其实并不姓黎,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也不知道你发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可我整颗心到现在都很乱,自己还没理清楚,怎么开诚布公地跟你说起?”
“对不起,我撒谎了。”
施愿又呼出一口气。
她看似失落沉郁,实则手指都在因为临时编织的谎言微微颤抖。
黎晗影会相信吧?
就算黎向衡清楚昨天她和黎闻烈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们睡也睡在一起?
……都用了这个借口,黎晗影不至于再追问下去。
“你把视频打开,愿愿。”
她苦心表演到最后,黎晗影提出的却是这样的要求。
施愿用美甲掐住掌心皮肉,疼痛迫使她鼻尖一酸,目光更加溢满月色破碎般的水光。
她调整为视频通话的动作很快,好让黎晗影瞧见她最佳的表演状态。
不得不说,面对面的视线交汇,远比不知真实表情的语音更加具有说服力。
黎闻烈罕见的脆弱模样犹在昨日,心情未曾彻底恢复的施愿,演技五分真五分假,倒也能够坦然同黎晗影对望,眼神不见闪避。
黎晗影似乎相信了。
他沉静的面孔自双眸开始,弥散开一种不忍的情绪:“阿烈确实很可怜——”
“当年四姑姑生下阿烈没多久,在病房的卫生间里割腕自杀,得知消息的四姑父一时受不住打击,便把阿烈托付给父亲照顾,而加西亚家族的生意……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干净,四姑父害怕年幼的阿烈会出意外,所以再三请求父亲对外将阿烈称为自己的孩子。”
“后来阿烈到了十岁,四姑父解决了所有隐患,想把他接回去,却被阿烈拒绝。”
“阿烈说姓加西亚这样一个不能接受其他肤色种族的姓氏,让他觉得耻辱。”
“四姑父没办法,想着阿烈抵触的情绪这么严重,就缓一缓再说。”
“没想到一缓就缓了这么多年,直到父亲遭遇意外去世,也没来得及公开。”
黎晗影把一部分黎闻烈没有说出口的真相说给施愿听,顺势解决了施愿心底存留的最大疑问。推己及人,她认为没有一个孩子会喜欢被冠以野种的称呼,黎闻烈是黎家四小姐黎见希的孩子,就算没有父亲,直接公开他的真实身份,外界的议论也不会比隐瞒来得难听。
既然是他自己的要求,那就好理解了。
电话那边,黎晗影话语还在继续:“因为四姑姑的缘故,父亲和四姑父的关系十分冷淡,他每次看到阿烈那双和四姑父如出一辙的灰色眼睛,都会想到那些沉重而痛苦的过去。他恨四姑父背负那样一个姓氏还要招惹四姑姑,又怨四姑姑当初不听劝非要出国留学。”
“……这一层隔阂之下,阿烈在家里的位置,就一直显得很尴尬。”
黎晗影的长睫盖住半截波动的眸光,施愿清晰看见,镶嵌在他脖颈间的喉结干涩地滑动了一下,“这也是我之前询问你,要不要中止我们之间关系的原因。”
“阿烈自小到大,从父亲和我们两兄弟这里得到的关心和爱护实在太少。”
“他那样喜欢你,我实在不忍连你……都让他也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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