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逾越肌肤界限
坐在离开酒吧的车上, 施愿胸腔中的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容怀瑾痛呼一声倒下去的情景历历在目,她敢笃定黎晗影那一下肯定砸断了他的鼻梁。
温文尔雅的面孔不复,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极端暴戾最是让人心惊。
但害怕被发现真相的慌张与胆怯过后, 施愿又困惑于常年身处教书育人的课堂, 职业为大学老师的黎晗影, 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更接近于黑/帮斗殴时会用到的娴熟手段。
奥迪开了一路, 施愿也胡思乱想了一路, 她的注意力一时放在沉默驾驶的黎晗影身上, 一时又想到容怀瑾向后仰倒时,那迅速发胀充血的鼻梁。
容怀瑾肯定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施愿的心高高悬着, 担心的却是,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出卖自己。
汽车开到小区前方的缓冲带,凸起使得车体颠簸了一下,才把施愿的神智拉回。
她听见久久不言的黎晗影说道:“愿愿,到家了。”
前不久来过一次,施愿对这里的布局残存着一些印象。
她跟随黎晗影回到住处,自发从嵌入式的鞋柜里找到自己上回穿过的毛绒拖鞋。
黎晗影的目光在她因弯腰而露出的细白后颈上停留一秒, 说道:“愿愿,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缓一会儿,我去为你煮杯热牛奶,待到心情平复后,我再把你送回家去。”
容怀瑾前头才说过,她沦落到这种境地,皆是因为黎见煦的遗嘱和黎向衡想要将她扫地出门的明显态度,此刻黎晗影又说要将她送回到那个不再能够遮风挡雨的家中去, 施愿想也不想反手抱住黎晗影的手臂,咬着下唇倔强道:“我要留在这里, 我不回去。”
黎晗影被施愿搂紧的胳膊,正好是缠着手表用来殴打容怀瑾的那只,在蓝宝石表面砸到对方的面孔上时,他的指骨也因为力的作用而大力碰撞感受到了接近骨裂的痛苦。
他望着施愿如同惊弓之鸟的柔弱姿态,不忍心再将她寻求依靠的双手拂开。
只好暗自忍耐,用哄孩子一般的态度安慰她道:“愿愿,你不应该相信外人的挑拨。大哥都把你安排到了公司上班,就说明他并不打算与你划清界限。”
纵使神态间掩藏得再好,随着身体的无距离接触,施愿还是感受到了黎晗影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肌肉,她敏锐朝着青年的手掌看去,并不回应对方的话题,只小心翼翼捧起他的手腕,心疼地说道:“哥哥,你也受伤了,这骨头都肿成这样了怎么不跟我说?”
“没什么大不了,过几天就恢复了,愿愿,你要听哥哥,嘶——”
黎晗影自认为手上的是小伤,相比容怀瑾承受的痛楚,这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他又想劝说施愿不要对黎向衡产生恨意,结果未知有心亦或无疑,施愿在垂眼查看他伤口时,小拇指上的美甲不小心划到了他肿起的骨头。
黎晗影免不了发出一声呻/吟,那些施愿不想听的话语也顺势被吞咽回喉咙。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施愿装出万分内疚的神色,将黎晗影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又吹。
她看起来似乎快要哭了。
眉头半锁,泪光莹莹,仿佛心疼到极点的样子。
黎晗影薄唇一动,不好再重复刚才的话题。
施愿趁热打铁,楚楚可怜地继续补充道:“哥哥别管我了,只是被容怀瑾强吻了而已,真要计较起来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我就当成被狗咬了一口,还是哥哥手上的伤最要紧。”
为了防止再碰到黎晗影的伤口,她转而拉住青年的衣袖,将他带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又问道,“药箱是在哥哥的衣帽间吗?我去把它拿过来给你上药。”
意识到眼下的施愿并没有谈心的兴致,黎晗影也就叹出口气,点了点头。
“那哥哥等我一下!”
“好。”
他的目光跟随施愿朝房间走去的背影几秒,回过头来盯着手上的伤,不知在想些什么。
……
黎晗影的房子面积不大,客厅到卧室只有一小段路,施愿才推开房门,放在连衣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将近九点,而打电话过来打扰他们的人是黎向衡。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想必以黎向衡的手段,总是弄清了她被冤枉事件的来龙去脉。
施愿侧身进入衣帽间,点亮照明灯光,却不急着寻找药箱,反倒指尖一滑摁掉青年的电话,转而在微信上故作愤怒地打字道:【我让江助理转达给你的话,你没有收到吗?明天上班我会准时来的,也不会再惹出任何事情,今天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想静一静。】
消息发送后,她盯着微信界面看了会儿,黎向衡没有回复,来电震动又继续响起。
“……黎向衡,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别人给你发消息你不回,你打电话过来别人就一定要接起?”
“我呸!”
施愿压抑着声音低骂几句,索性将手机直接静音——就算要接电话也不是这个时候,等会儿到了黎晗影面前,如果黎向衡还是这么锲而不舍,那她拿这件事来利用一番也是不错。
她将手机重新放回连衣裙侧袋,随意打量衣帽间两眼,就在角落顺利找到了药箱。
……
“不好意思,药箱不好找,耽搁了点时间,让哥哥久等了。”
十分钟后,施愿提着银白色的小巧药箱,从走廊转角的阴影处缓缓走来。
黎晗影清楚记得自己一向把东西固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但对于她的借口,他仅仅嗯了一声,致谢道:“辛苦你了愿愿,把药箱给哥哥吧,我自己涂药就好。”
施愿身子一歪避过他抬手而来的动作,她在黎晗影的身边坐下,将药箱放在茶几上找出消肿的药膏和棉签,玩笑道:“哥哥是担心这么一点小事,我也笨手笨脚的做不好吗?”
做了十年大小姐,施愿用反问语气说话时,难免带上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可黎晗影习惯了她的个性,也明白在这显得有些生硬的语调之下,是出于对自身的一层关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柔和了下来,放松身体后靠在沙发上:“好,那愿愿你来。”
施愿嘴唇一翘,情绪不高的面容也有了阴雨转晴的迹象。
她将琥珀色的消肿药膏挤出来一点放在雪白的棉签上,又在即将给黎晗影涂药之时,嫌弃贴身放置的手机硌到皮肤,而选择将它随手放在茶几的一角。
“哥哥,来,抬起手。”
施愿罕少有这样心无旁骛的温柔时候,她单手托住黎晗影抬高的手掌,一边画圈转动着棉签将药膏涂抹均匀,一边又轻轻地吹气,希望能借此消除指骨周围的灼热刺痛。
浅亚麻金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黎晗影注视着她顶端泛出一点漆黑本色的丰盈发旋,又冷不丁回忆起刚才自己在她弯腰之际,于呈露的后颈处看到的未褪红印。
像是被人用失控的力道捏出来的,又仿佛一枚沉浸忘情的吻痕。
但不管是哪一种,黎晗影只要一想到这是其他的男人留在施愿身上的,心里的某处就比红肿凸起的指骨来得更加不舒服。
在这种不适的情绪引导之下,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滑入施愿丰密的长发,拉下裹覆颈项的毛衣布料,按照那一眼的印象寻到了对应的后颈位置——更下面一点,靠近细长的脊柱,不被身体主人所看见,似乎是一种对于其他觊觎者的隐晦炫耀。
脖颈是捕猎者猎食动物时一击致命的地方,对于危险的敏感程度较之其他部位加倍。
施愿感受着黎晗影冰凉的指腹,在自己的某处皮肤上来回摩挲,直到亲密接触接触的双方一起温暖发热——她记得曾经看过几本网络小说,在有ABO性别划分的虚构世界里,倘若一位Alpha这样对待身边人,那么下一秒他多半就要张嘴对着腺体咬下来完成独占标记。
……今晚的黎晗影实在是太不像黎晗影了。
知道怎么打架让对手更痛,会逾越肢体接触的界限,来主动抚摸自己的肌肤。
施愿涂药的动作停了,她侧过面孔试图捕捉青年做这件事时眼底充斥的情绪。
“哥哥,怎么了?”
茶几上那屏幕漆黑一片的手机却再度亮了起来。
来电提示又是黎向衡。
这个插曲同样干扰到了黎晗影。
他的余光映进自家大哥的名字,指尖意味不明的磨蹭随即停止。
他轻咳一声,收回左手,没有选择告诉施愿真相,只撒谎说:“我看你脖子这里刚才蹭上了点脏东西,就想着帮你弄干净,现在已经没有了。”
施愿虽怀疑,却也没有追问下去,柔顺地微笑:“是这样啊,谢谢哥哥。”
黎晗影见她没有接通号码的打算,而茶几上的手机还在持续不断地亮着,便顺势转移话题问道:“是大哥打来的电话吧?愿愿,你不接吗?”
施愿的笑容淡了下去:“我不想接。”
黎晗影误以为她还在对于容怀瑾的挑拨耿耿于怀,倾身过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他将它放在施愿并拢的膝盖上,与她对视,推心置腹道:“就算有什么误会,冷战终归是最不明智的做法。你这样和大哥僵持,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施愿装出想把手机丢在一边的姿态,眉眼间难掩对于黎向衡的厌恶。
“……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事情。”
她翕合着唇瓣,连被强吻时都不曾流露出的受伤神色,猝不及防涌进黎晗影的视线。
黎晗影眉心一跳,想要询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见施愿破罐子破摔地用力抓住手机,面朝他冷冷说道:“既然哥哥这么想要我接通这个电话,那我就打给你听听吧!”
第22章 麻烦看一下作话
黎向衡破天荒下班回家得很早。
他认为自己和施愿之间的问题, 必须于今日得到妥善有效的解决。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早就猜到了这种他误解亏欠施愿的局面,极大可能是对方故意造成的。但彼此相处十年, 他又不得不承认, 施愿对于自身的性格确实有几分了解。
黎向衡生来不喜欢成为理亏的那一方, 因此哪怕知道一切可能施愿设下的局,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陷阱, 从而让施愿掌握暂时能够与自己谈判的权利。
用完晚餐, 黎向衡就坐在了大宅二楼,唯有一家之主才能办公使用的书房里。
他推掉繁忙的公司事务和属下来电, 一门心思等候施愿到将近九点。
书房的大门敞开着,楼下每次家中主人到来时,管家佣人的问候声始终未曾响起。
站立在靠门角落的古董,钟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发出磕哒的报时声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见施愿今晚似乎又有不打算归家的迹象,黎向衡掏出手机, 开始拨打她的家庭短号。
没过几分钟,他就看到了施愿发来的、怒气冲冲的微信。
不要跟她说话。
也不要再给她打电话。
她只想静一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再怎么亲密无间的亲人,也应该适当退让,给对方留出独处的空间,更何况他们这种处处充斥着算计、虚伪,实则彼此厌烦的关系。
可在任何层面,黎向衡都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
他当然也不会把施愿的警告放入眼里。
输入短号, 摁下拨打键,无人响应挂断, 再重新输入短号拨通电话……他像是程序中被植入了对应指令的机器人一样,用前所未有的耐心重复着前面的动作。
……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之后,黎向衡听着耳畔再次响起的嘟嘟声,皱起英挺眉峰目视前方。他思忖自从父亲去世,施愿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自己有义务给她立一立规矩。
走神的几秒,手机终于被接通。
施愿硬邦邦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叫哥哥,也不叫黎向衡,他在她口中的身份象征退化为一个简单粗暴的“你”字。
黎向衡放任气氛沉寂片刻,试图通过背景音去分辨施愿置身何地。
可惜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狐朋狗友的嬉笑声,她的周围安静一反常态。
“为什么我接了你的电话,你反而不说话?”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我的意思,说了想要静静,你还要一直来打扰我。”
黎见煦死后,乖巧一段时日的施愿终究回归了原来的模样。
她的嗓音如同蜂蜜灌溉的河流般甜润,态度上却处处与他针锋相对。
不听话的坏孩子,迟早会受到惩罚。
黎向衡并不显露自己的心思,淡声说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样很没规矩,现在已经九点,父亲在时立下的家规,不可以夜不归宿,看来你全部忘记了。”
千算万算,施愿也没算到,接起黎向衡的电话,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倒打一耙。
眼下她就在手机的另一边,身畔几厘米外是能够清楚听见他们对话的黎晗影。
她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又担心谈话内容被黎向衡带歪,导致后续的计划失败。
于是装出气得想要同他吵架的态度,拔高声调,转移话题:“黎向衡,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你理亏,只有你一个人是什么错都不会犯的!”
“我是人,当然也会犯错。”
黎向衡坦然承认的嗓音仍然有条不紊。
施愿摸不透他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理自己,便抢先道:“好,你都这么说了,那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应该给我道个歉?”
想象中的道歉是绝对没有的,黎向衡无视施愿的质问,依照自己的节奏继续道:“员工郑小荃和张赫在茶水间说的话,我都调取监控查明白了,他们不仅侮辱了你,还造谣诽谤了黎家,我在下班前已经把他们开除,并通知集团法务部,随时准备好做出起诉的处理。”
对于黎向衡冷冰冰像块石头似的姿态,施愿原本还有些忿恼。
但随着他后续言语的呈现,察觉计划的事情完成了大半,她又暗喜起来,面上愈发振振有词道:“既然你听见了那些话,也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在公司里说不出口。”
“造谣我和你背地里有一腿,还说黎叔叔去世我们迫不及待搞到了公司。”
“他们侮辱我一个人也就算了,反正从我寄住到你家那天起,这类难听的话我就听到过不少,他们还侮辱黎叔叔,侮辱整个黎家,这叫我怎么能忍?”
三言两语,从个体受辱到黎家群体被造谣的事件主角转变,使得施愿顺利将自己架上了道德的高地,也让旁边问不出所以然的黎晗影懂得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微微侧转瞳珠,含蓄又得意地睨了面色逐渐凝重的黎晗影一眼,接着调转回头,放轻起先尖刻的语调,对黎向衡不冷不热道:“我知道哥哥对着我,向来就是错了也很难把道歉说出口,但归根究底,其实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们是一家人,哥哥宁愿偏心非亲非故的外人,也不愿相信我,我真的很难过。”
话点到为止,再表现得难堪亦或可怜,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施愿只想让黎晗影看看,容怀瑾说得一点都没错。
黎向衡看轻于她,圈子里那些处于中下层的二代们也会跟着对她不再敬畏尊重,而身份更高一些,譬如容家,譬如之前的赵善萱,更会迫不及待把她踩下去。
施愿的关注点都在敛下漆黑长睫,眸光被挡,不知作何感想的黎晗影那里,她带着几分委屈,几分隐忍的言语出口,却得到来自黎向衡出乎她意料的回答。
“愿愿,你的目的是什么,当真以为我不清楚吗?”
施愿的心跳错漏一拍,在黎向衡说了半截时就条件反射捂住听筒。
她后颈的皮肤紧绷起来,大片的肌肤颗粒无声浮现。
但幸好的是,黎晗影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毫无察觉。
施愿往旁边挪动两步,待到距离足够远,才小心翼翼把捂着的手掌松开一个缝隙,只听见那头的黎向衡还在说:“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如果你想你的计划能够进行下去,今天晚上就必须回到家里来,否则你被冤枉与否,还有那些人议论你的话,我都不会在意。”
……黎向衡终究是黎向衡。
他不是心软温柔的黎晗影,也不是年轻气盛的黎闻烈。
想要算计他,就像是想要拔掉一根睡着的猛虎的胡须。
今晚这个家,施愿是非回不可。
可她已经能够想到,就算回去,也只会被不留情面地揭穿,绝不可能得到一点好处。
黎向衡说完这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接连的几声忙音如同施愿的心一样,急促跳动着,却又迷惘无所落地。
她把手机从耳畔拿开,改为紧紧握在手里,一只手背凸起处红肿,泛出药剂湿亮光泽的大手就在这时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愿愿,你和大哥打完电话了吗?”
“嗯、是啊。”
施愿有些不安,她害怕黎晗影听到了黎向衡后面的话,从而认为她别有用心。
“你怎么不抬头看我?”
黎晗影坐了过来,被布料包括的大腿挨着她,暖热的体温熨帖着她的身体。
施愿不敢抬头看他,只咬了咬红嫩的嘴唇,小声道:“……这件事,哥哥怎么看?”
“愿愿,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只拢着她的手向上,来到她垂落不肯抬起的下巴。
因为无法使力,施愿只好配合着黎晗影将自己的面孔抬起。
黎晗影的瞳孔晴朗明澈,像是夜晚高悬在夜幕中格外皎洁的月光。
施愿与他相视,只觉得许多伪装之下的真实情绪无所遁形。
……他究竟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她小巧的鼻翼翕动着,脑子里又开始寻找起万一黎晗影问起,应当如何推脱。
然而,黎晗影仅是说道:“你别害怕,我觉得你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两个员工这么污蔑你,污蔑我们黎家,开除起诉都不过分,否则传到外人耳朵里,要把我们想成什么样子?”
“话说回来,父亲去世后,我有时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些什么。”
“我以为他说让你搬出去,只是想让你改改坏脾气,心里依旧把你当成家里人。”
“但他现在……”
黎晗影的话猛地止住,他不爱在背后道人是非,再说下去便显得有违原则。
可他第一次婉转表达的,对于黎向衡的不满,却叫施愿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上天还是站在了她这边,黎晗影终究什么都没听到。
施愿那颗砰砰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激烈,这次却不再因为忐忑和惶惑。
她想,这件事有了一个更好的转折,也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全新开始。
嫁到黎家,得到些许股份还不够。
她差点忘了黎晗影和黎向衡这一对亲兄弟的手上,都有着数量相同的集团股份。
黎向衡能做得了集团主席,难道黎晗影就不能做吗?
明明都是天之骄子。
“哥哥……”
施愿反手柔柔抚摸着黎晗影支起自己下颌的手腕皮肤,她本就瘦削的两侧肩膀半蜷着,显得自下而上注视的目光又软又湿,“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你以为我在挑拨离间。”
“可是你不管我,光让大哥决定,我的未来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哥哥?”
“……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她刻意让眼神透露出全然信赖,又拉着黎晗影的手,重新回到了他摩挲过的后颈位置。
果不其然,黎晗影的手一动不动。
眼神却摇晃着,泛出极细微的透明涟漪-
“哥哥,这么晚了,我好困。”
“等下就要见到黎向衡了,他要是拉着我教训个没完,你可得帮我呀……”
奥迪开进临近大宅后花园的露天停靠点,在下车前,施愿拉着黎晗影的衣袖撒娇不停。
她身上穿着白日里前往黎氏集团上班时的过膝大衣,拉高的毛衣领口簇拥着精致的小脸,被容怀瑾堵在女性休憩室强吻时的羞恼和惊恐一扫无踪。
作为回应,黎晗影安慰她道:“明天还要上班,大哥不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
似乎前头的动摇是一场午夜梦境,回到黎家,他又变成了对黎向衡敬爱有加的好弟弟。
施愿心里的小人撇了撇嘴,面上却是乖巧:“有哥哥在,我什么都放心。”
顾忌在家,她没有黏黏糊糊上去想挽黎晗影的手。
离开停车场,两人肩并肩走回大宅中。
轮班的管家和佣人们等候在门口,提早得到消息的他们没想到回来的主人有两个,诧异不过一秒,又训练有素地准备男士拖鞋,以及接过黎晗影和施愿手上的提包大衣。
问及是否要吃点夜宵时,施愿朝挑空的二楼望了一眼,问道:“大哥还等在书房里?”
管家恭敬点头:“大少他一直都在等你们回来。”
倒胃口的人还在等着问话,施愿也就失去了闲适的心思,她随口吩咐道:“那就算了,通知女佣帮我放好热水铺好床,明天还要上班,见完大哥我就回房睡觉。”
管家得到吩咐,躬身退下,平时能坐电梯绝不多迈一步脚的施愿选择走起了楼梯。
黎晗影也没阻止她,似乎度过半个今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无形的默契。
二楼的书房大门内敞,长廊铺满厚实的地毯,脚步放轻的人踩上去无声无息。
施愿嘘了一声,示意黎晗影慢行几步,自己则小跑着上前去。
“大哥。”
她的眼帘映入黎向衡端坐的身影,立刻停在距离在宽大办公桌几步外的地方。
黎向衡屈起指节,徐徐转动着食指上的铂金戒指:“你下班后去了哪里?”
施愿不想说起酒吧的遭遇,下意识朝黎晗影逐步走近的走廊里望去。
她心虚时喜欢往左侧看,这点小动作被黎向衡理解为正在组织谎言企图欺骗自己。
“你不用拿话瞒我,就算不说我也知道你去了哪里。你现在已经进入黎氏成为了我的助理,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黎家的形象,不要老是无所事事地去跟狐朋狗友们逛街泡吧。”
黎向衡语气平淡的告诫传入施愿的耳朵,连带稍远处黎晗影也一字不落地全部听清。
他眉峰一蹙,脱口而出的谎言取代施愿的回应响起:“大哥,你误会了,愿愿没有和朋友去泡吧,她只是觉得今天第一次上班很值得庆祝,就来找我一起吃了顿饭。”
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家的人,出现在他的书房外面。
尽管施愿没去泡吧鬼混,但不顾他的警告和黎晗影走在一起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黎向衡淡漠的眼睛染上一丝阴影,他审视着施愿,不悦整日的心情在此刻雪上加霜。
但他的情绪没有外露太久,随着自发站立在施愿身后,像是充当着守护者角色的黎晗影的出现,他停止转动戒指的动作,将手肘支撑在办公椅的扶手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愿说道:“你去找阿晗吃饭庆祝无可厚非,但下次应该提前和我说明。”
“大哥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或许是因为有了黎晗影的支持,施愿发觉自己对上黎向衡如有实质的目光,少了许多心虚和惶恐,她若无其事地微笑,“如果没别的事,已经很晚了,我想先去休息。”
黎向衡让她回来,她就乖乖回来。
可谁又规定,回来之后她就不能给黎向衡添堵。
她假装看不出来青年眼中的未尽意味,随意打了个招呼就想转身离开,逼得黎向衡不得不以出声命令道:“阿晗你先回去,愿愿,你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一个不老老实实在市中心的房子里待着。
一个上班第一天就跟他大吵一架,在他提出好好沟通时还要跟他耍小心思。
禁欲感十足的银质细框眼镜后,黎向衡的上眼睑一下又一下跳动个不停。
他等待着黎晗影关门出去,把书房的空间留给自己和施愿谈话,却不想黎晗影忽然对他说道:“大哥,其实今天回来,我也有几句心里话想跟你说。”
黎晗影走上前来,半个身子挡住被黎向衡一览无余的施愿。
他不自觉地充当着守护骑士的角色,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亦让黎向衡眉头半锁,“和愿愿庆祝完回来的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她现在愿意去公司上班,而不是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我们不应该对她一下子要求太多。”
“我想大哥和我一样,都是把她当成亲妹妹来真心疼爱的,对吗?”
这些话让黎向衡曾似相识。
只不过往昔的兄弟二人之间,是他担负起告诫者的角色。
好端端的,黎晗影为什么要复述一遍自己对他说过的言语?
疑问产生于脑海的瞬间,黎向衡的第一想法,就是施愿趁着庆祝吃饭的契机,把自己在公司里冤枉她的事,添油加醋跟黎晗影说了一遍。
只是施愿对黎晗影而言,向来都不是特殊的。他对她表达善意,也对关系密切的朋友、学生、同事表达善意,这种善意来源于从小蕴含的教养,并不涉及私人感情。
更何况,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黎晗影一直以来也都死死克制着自己的真心。
可明明已经两边警告过,他们的关系还是日复一日地越走越近。
被动拒绝着一切双向往来的黎晗影,竟然会主动回护施愿。
想到这里,黎向衡回望于他,意味不明地提醒道:“阿晗,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得,但有些事情,你从前遵循,时至今日,也最好不要忘记。”
什么曾经,什么遵循。
施愿不懂黎向衡在打什么哑谜,两人的对话结束得太快,她只来得及捕捉到黎晗影微微波荡的目光,在听完黎向衡的话后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书房悬顶的灯光衬得他的面孔更苍白了一些。
他颔首对黎向衡说道:“我知道了,晚安,大哥。”
……
敞开的大门终于闭合。
偌大的书房内也只剩下黎向衡和施愿两人。
黎向衡摘下眼镜,后靠在椅背之上,从容不迫的假面刹那间消失无痕。他用手缓缓揉捏着高挺的鼻梁,语调沉然:“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阿晗走得太近,为什么就是不听?”
施愿也随他一同卸下了弱小可怜的伪装。
她走到黎向衡眼前,双手撑住桌面,倾下腰肢娇俏笑道:“哥哥是在怪我不守承诺吗?可哥哥你不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二哥说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结果呢?”
她翘着唇角,得意又傲慢,和依偎在黎晗影身边时楚楚可怜的模样大相径庭。
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仅要榨取猎物的血肉,还要将他们的感情骗得团团转。
黎向衡的眼前浮现黎晗影挡在她面前的举动,眸光中随即蔓延开浅淡的嘲讽,他屈指敲击两下手边的桌沿,泰然自若道:“你既然表现得这么不怕我,还站那么远干什么?”
站得近还是远,横竖施愿笃定黎向衡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她绕过大班台的桌角,走到黎向衡身边,声音充斥娇滴滴的嚣张,干脆明示道:“我已经回到家了,可哥哥欠我的那句道歉我还没听到。”
欲望化作浇灌花朵的雨露,越发将她的面孔滋润出熠熠生辉的妍媚动人。
黎向衡处于下位看这张脸,心中却滋生出一种将她折落枝头,捻进掌心的恶意。
他的视线扫过施愿垂落在自己身畔不远处的白皙手掌,低声说道:“我不认为对于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道歉的必要。”
黎向衡面对施愿,一向很能克制自己性格中的真实一面。
今夜却是个例外。
或许是黎晗影的言辞行径变成了催化剂,又或许施愿不入流的挑衅真的戳中了痛处。
他轻轻挑起的桃花眼中,无声释放着危险的讯号。
而一时不察,满心想要以牙还牙激怒他不得的施愿,又换了种方式接着寻衅:“哥哥的嘴真是硬,都快要硬过身上其他的——”
“啊!”
最要紧的关键处没说出来,她已被黎向衡钳着手腕一把拉坐到了大腿上。
“你在得意些什么?”
“你的心思都被我看透了,还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黎向衡掐着掌心的细腕不放,另手用力将她鼻尖以下的半张脸孔握在掌中。
从打电话开始他就在忍耐,时至当下终于忍无可忍。
施愿被迫闭紧喋喋不休的小嘴,在他怀中无力挣扎的样子令他由衷感到解气,“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把阿晗叫进来,让他一起看看你连我一同勾引的面孔。”
黎向衡将施愿抓得更紧。
他从后面凑近施愿的颈项,鼻尖嗅闻到由玫瑰、蜜橘和杏仁交织的馥郁气息。
原本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的一次惩罚,但某个瞬间,黎向衡忽然发觉,那两个被开除的员工似乎说得没错——此时此刻,他对待施愿的手段,很难说得上只来源于怒火。
“你私底下的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只要我想,立刻就可以让阿晗察觉真相。”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么做吗?”
他步步紧逼着臂弯中的施愿,望着她被浅粉毛衣覆盖的雪颈,挺直的鼻梁抵了上去。
“因为我说的话你永远不会听。”
“只有自己亲身投入其中,重重地摔上一跤,才会品尝到什么叫做痛。”
鼻尖的摩挲终究挑开了那一层不设防的柔软布料,黎向衡望见刺目红痕,止不住冷笑道,“不管你和黎晗影亲吻、拥抱,还是上/床,你到最后就会发现根本走不进他的心。”
“因为他有病。”
“而且这病任凭谁也治不好。”
第23章 和他到了哪步
刹那间, 施愿停止了反抗。
尽管习惯了黎向衡的刻薄言辞,但她还是一下子没法接受,他用面对陌生人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语调, 同她突然说起黎晗影有病。
她唔唔挣扎两声, 试图逃离黎向衡的掌控, 将话问个清楚。
黎向衡倏而撤掌松开了她, 仿佛对待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般让她从自己腿上下去。
秘密开了个头, 又遮遮掩掩不肯全盘托出, 施愿哪里甘心就这样离开。
她重获自由,涨红着脸颊呼呼几下喘匀气, 顾不得还被动坐在黎向衡的膝盖上,与他面对面道:“我不走,你要把话说清楚,二哥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总不会是绝症吧?”
要是绝症,那她枉费这么多心机干什么?
就算嫁给黎晗影,也会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
但话说回来,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继承亡夫的股份和遗产……
施愿的微表情变了又变, 从满腹忧愁到微露喜悦不过一个眨眼。
彼此相对的距离太近,黎向衡马上看破了她的心思。
他对她无情无义的个性了如指掌,见多了此状况,已然懒得露出不屑。
他顿了顿,用最平静的语气反问出鲜明的鄙夷:“你问我这些问题,究竟是出于关心阿晗,还是害怕失去自己在黎家唯一的靠山?”
“大家都是一家人,我说的话当然是因为对二哥在意。”
这种不要钱的好话施愿信手拈来。
事涉自身利益, 她也顾不上对黎向衡的强制行为扮出横眉冷对的表情,她细白的手指攀附在对方的条纹领带上, 半是殷切半是讨好地问道:“大哥,你就告诉我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就瞒了我一个人,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黎向衡抬起手,试图把她不规矩的手掌拂下去。
可目光触及施愿晶亮的瞳仁,他犹豫一秒,又将双手搭回了两侧的扶手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施愿,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施愿连忙点了点头。
为着刚才的一番纠缠,她的长发小半深陷在高领的包裹里,发梢刺得皮肤滋生痒意。
她维持着小狗般眼巴巴注视主人的姿势,随手穿过头发的缝隙将其撩起,手腕却再一次被目光沉下来的黎向衡制住:“那你回答我前面的问题,现在和阿晗进行到了哪一步?”
施愿微微睁大了双眼。
她本想自己和黎晗影在黎向衡面前的表现,也不过是在正常关系的情况里稍显亲密了点,除开那日似是而非的暧昧言论,黎向衡应该抓不到什么实质的把柄。
怎么此刻他表现的样子,却像是下班回来正好捉到了在床上翻云覆雨的妻子和奸/夫?
施愿试着转动被困在黎向衡指尖的手腕,发现无异于蜉蝣撼动大树,纹丝不动。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拧着眉头,示弱道:“哥哥,你弄疼我了……”
“不要转移话题。”
黎向衡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施愿仍对他扬言要自己一无所有的警告心有余悸,于是咬死了不肯承认:“没有转移话题呀……我和黎晗影、本来就只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大哥要冤枉人也该有个限度……”
红痕都已经映在脖颈上了,她还这么死鸭子嘴硬。
黎向衡差点就想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若说刚才他对施愿还有些许耐心,眼下却是被她的撒谎狡辩刺得心头更加厌倦。
他想,和施愿浪费口舌终究无用,本打算借着上班的机会,减少她和黎晗影的见面往来频率,事实证明,他对施愿还是太宽容了,他一定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牢牢看守起来。
施愿做好了用一哭二闹三装傻的方式,来和黎向衡进行持久战的准备。
谁料她才把脑海里的念头转了个来回,黎向衡就握着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屁/股离开自己的大腿:“你不说实话,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记住我今天的话,你回房吧。”
……
黎向衡在她这里掌握不到确凿证据。
而她在黎向衡那头,也没弄清楚黎晗影究竟得了什么病。
施愿在乘坐电梯上楼的路上,回想了一遍今天的情况。
她发现不管是黎晗影还是黎向衡,似乎都对自己的脖子有着异样的执着。
匆匆回到房间,施愿梳起头发对着镜子找了个来回,苦于看不到后颈的具体情形,她又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估摸着大概的位置咔擦咔擦拍了几张。
终于在一张照片里,她看到了皮肤上不知何时留下的红痕——这痕迹多半是和容怀瑾演戏时他留下的,乍一看像极了才刚经历过不可言说的激烈情事。
怪不得黎向衡会连有没有做/爱上床这种话都能问出来。
施愿挂怀着黎晗影的疾病,又被这横生而出的小插曲搅弄得头疼。
她和容怀瑾的事没有告诉黎向衡的必要,毕竟他相比黎晗影多疑了不止一星半点,可要怎么消除黎向衡的疑惑呢?同他说直接说这是蚊子咬的或是不小心撞到的,只会惹来嘲笑。
施愿边泡澡边思索着应对方策,待到吹完头发出来,放在床头的手机多了条未读信息。
是个陌生号码。
但短信的内容叫施愿一眼认出了发送者是谁。
【我今天的表现如何?黎晗影那个圣父现在一定对你充满了保护欲吧。】
圣父。
用来形容黎晗影,倒是恰如其分。
施愿顺着记忆里黎晗影缠着手表砸下去的镜头,想到了容怀瑾惨不忍睹的鼻梁。
有闲心半夜三更对自己骚扰邀功,多半问题也不大。
她随手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却被容怀瑾秒挂断。
新的短信又飞快地发了过来:【我暂时破相了,还贴着纱布,很丑,不想被你看见。】
施愿看完顺便左滑删除,像是怕她被拒绝了不高兴,容怀瑾的电话在短信后响起。
“抱歉啊,是我估计出了错误,我也没想到黎晗影会对你下手这么狠。”
施愿假模假样地道着歉,另手扯起铺好的被子盖住自己。
“没关系,没什么大事。”
容怀瑾安慰的言语说得吃力,施愿不明白为什么他鼻梁受伤,声音也变了个调子。
“你现在是在医院吗?”
“要不要我明天下班了抽空过来看看你?”
面对施愿的询问,容怀瑾识趣地道了声不用:“我醒过来以后就跟爸妈打了个电话,说要临时去国外出差一个月,你要是过来看我,明天他们就该知道我被打躺在了医院里。”
施愿本也没打算真的去看望容怀瑾。
和一个强吻过自己的人转头握手言和,落在别人眼里肯定会引起怀疑。
“好,那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分手了两年,如今重新连接起关系,谈完正事,一下子就没有了话题,施愿客气地说出结束词,等待着容怀瑾主动挂断电话,那头却只传来略显沉重的鼻息。
“容怀瑾,你不睡觉吗?”
她耐性有限,索性将话挑明。
躺在漆黑一片的VIP病房里,唯有彻夜不灭的走廊灯,隔着透明玻璃照进室内。
不久前续打了止疼针,药效未起,容怀瑾这会儿还是痛得无法入睡,他极力克制压抑的呻/吟,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要不我们聊会儿天吧,我总是会想起谈恋爱时的你。”
满腹心事的施愿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她想自己十三岁搬进黎家,对于黎晗影年少时的过去着实了解不多。
瞧着不愿吐露实情的黎向衡,以及周围服务了黎家这么多年,却从未提起过这件事的佣人们的样子,显然她直接去问黎晗影本人也并不明智。
容家和黎家自上一代就有来往,说不定容怀瑾会掌握着点蛛丝马迹。
“好啊,阿瑾,我正好想和你说说话。”
可怜容怀瑾以为她要跟自己怀想一番过去的风花雪月和美好记忆,他瞬间觉得鼻梁的伤口没那么痛了,就要挑选最念念不忘的说起:“你还记不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我二哥年少时候的事情?”
共同的语句开头,转向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轨迹。
容怀瑾愣了一秒。
意识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连聊天都要说起情敌,他覆盖在绷带下方的面孔一阵扭曲。
“无非就是知名的三好学生,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尽量让语气呈现出风淡云轻。
以免好不容易得来机会,又在施愿那里的印象烙下妒夫二字的烙印。
书房的互相试探,让施愿从黎向衡的表情和动作中,根本否定了黎晗影身患绝症的可能——治不好的病如果不是出自身体,那么多半来源于精神。
可容怀瑾提供的情报,却是她从任何一个跟黎晗影接触过的人口中都能得到的。
施愿翻来覆去地思考着黎晗影身上的异于常人之处,得出结论,他简直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正常人都要好上十倍。温柔、得体、优雅、聪慧,以及出生上流圈层不该有的同情心。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你就没从哪里听到过一些有关于他的缺点?”
施愿抓了抓头发,索性问得更加直接。
“缺点……愿愿,你关注这个干什么?”
一看施愿不是来跟自己讨论黎晗影的优秀出众,容怀瑾充满阴暗与破坏欲的心情瞬间被照亮。他抿着薄唇,一面绞尽脑汁地搜集着情敌的缺点,一面故作矜持地问道。
“因为我要嫁给他啊。”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两个人婚后能否一直过下去,是看对方最大的缺点自己究竟能不能够容忍,我现在多了解黎晗影一点,将来也方便我更和睦地跟他相处。”
这下,容怀瑾分不清到底是鼻梁痛还是心脏更痛了。
他按捺着想把手机用力砸到地上的鼓噪情绪,听见亮起的屏幕那头施愿语气散漫欢欣。
“……愿愿,你为什么对他就是那么关心?”
“我跟你谈过恋爱,也见你跟别人谈过恋爱,但没见到过你把身段放得这么低。”
他充满醋意和不甘的声音最终还是隔着手机传了过去。
施愿仰头看着天花板,叹出口气:“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呀阿瑾,你要是现在能够把手头上的容氏股份转给我,我也不需要这么辛苦了,而且还能保证这辈子只关心你一个。”
没有撒娇卖乖。
没有绿茶扮相。
这一刻的施愿毫无保留地对着容怀瑾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话筒那头沉重的呼吸慢慢微弱了下去。
施愿并不怪他,对比股权分散到三兄弟手里的黎家,容家的产业都握在他父亲手里。
见问不出什么,她道了声晚安,想要挂断号码。
屏幕即将熄灭的前夕,容怀瑾吃力断续的嗓音再度响起:“……我想起来了,在你寄养到黎家的前两年,黎晗影忽然没有征兆地被黎伯父送去国外,做了半年的名校交换生。”
施愿心念一动。
又听他紧接着干涩保证道,“愿愿,我发誓,你想要的,我迟早都会给你。”
第24章 想一直在一起
一晚上, 施愿心里藏着许多七拐八绕的思绪,到起床的闹钟响之前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但她是一个要么不说,说了就要做到的人。
因此强忍着滔天的困意, 把自己从被窝里挖出来穿衣洗漱。
女佣按照惯例上楼来叫她起床时, 她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 正用化妆刷蘸取修容, 一遍又一遍地遮盖着眼睑下方由于睡眠不足而出现的青黑。
“大小姐, 需要呼叫造型师为您上来服务吗?”
女佣收拾起浴室内昨日换下的衣物, 柔声询问施愿的意见。
将最后一层修容涂抹完毕,一副漂亮面孔总算勉强回到了无瑕的状态, 施愿打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了,以后工作日都不用安排人来给我化妆做造型,家里离公司那么远,为了不迟到,你看情况把一些麻烦的步骤都给我省略。”
七点半,施愿下楼吃早饭。
尽管比第一天提前很多, 距离九点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但不再等她的黎向衡已经早早出发了,唯独放在餐桌主位上还未收拾起来的咖啡杯,证明着他曾经坐在这里。
施愿随意估算了一下他睡觉到起床的时间,心里感叹他活着真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端着各式早餐的佣人们行云流水走了过来,依据施愿的喜好,将她喜欢的中式蒸点和咸粥放在她的面前,又将另外一份纯西式的培根煎蛋吐司, 放在她的正对面。
“家里还有别人在吗?”
施愿问道。
“是的,大小姐, 二少爷还没下来。”
佣人回答。
“奇怪,他今天没课吗,怎么现在还没出发去赫海大学……”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施愿疑惑自言的时候,客厅的楼梯之上传来逐步下落的足音。
“早啊,愿愿。”
黎晗影穿着简洁修身的黑色毛衣和休闲裤,半长的头发自脑后梳成优雅的低马尾。
不见面还好,一相见,黎向衡的话又在耳边重复作响。
施愿恨不得自己的双眼化身成为CT仪器,从里到外把黎晗影扫描个透彻。
“早啊,哥哥,你今天不去学校吗?”
好在她还懂得分寸,及时移开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
“不着急,下午的课,可以晚点儿再去。”
黎晗影旋身坐在那份西式早餐前,银质刀叉在指间起落,自成一副仪态优美的油画。
一方本就寡言,一方又为着其他的原因,也没有闲谈的心情。
短暂的早餐时间过去,施愿用餐巾擦了擦嘴,打算跟黎晗影告别。
“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在施愿放下筷子的那一刻,黎晗影也没有继续吃饭。
他的视线落在施愿因为肤色过白而若隐若现的黑眼圈上,温柔地说道,“我看你的样子,昨天晚上应该没休息好,等下就不要疲劳驾驶了,我开车送你上班吧。”
以往对于黎晗影的体贴,施愿一向来者不拒。但黎向衡的话变成了一枚埋藏在他们之间的定时炸弹,而那个未知的疾病就是等待点燃的引线。
黎向衡说无论关系深入到何种地步,她到最后都会发现自己无法接近黎晗影。
那么,黎晗影此时此刻对她的好,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意?
施愿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遇事不喜纠结的个性又很快让她暂时说服内心:反正她从来不曾对黎晗影付出过一丝真感情,又何必在意他所展现的好是否另怀目的。
如果一艘船行驶不够平稳,实在会有倾覆的危险。
大不了,她再找准目标,更换一艘就是。
“好啊,哥哥。”
她露出一抹甜蜜的笑意,“那就麻烦你了。”
……
考虑到路程长短和交通便利的问题,黎晗影把自己的车弃在了大宅,他询问施愿上班打算开哪一辆车,施愿却径直将他带到停到车库最角落的冰莓粉阿斯顿马丁哪里。
“这辆车我之前没见你开过,是新买的?”
发动跑车,黎晗影的手指抚摸过包裹住方向盘的粉白菱形皮革,口中问道。
“是啊,黎向衡送给我的,似乎是昨晚加急空运过来的吧。”
第一次乘坐,施愿四处摸索隐藏按钮,打开按摩功能,又调节起座椅的位置。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黎晗影的话,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伸了个懒腰,面向黎晗影没骨头似地倚着。
黎晗影嗯了一声,迎着日光照耀的神色未变,但施愿奇异地感觉到他对此兴致不高。
踩下油门,阿斯顿马丁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庄园主道,朝着下行的公路开去。
“昨天我走以后,对于冤枉你那件事,大哥有向你解释吗?”
畅行了一段无人且坦荡的路途,他们的车辆逐渐与其他上班早高峰的车流汇集。
连吃了两个红灯,在等待的间隔里,黎晗影和施愿聊起天来。
“哥哥想要他对我解释什么?”
施愿刻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他让我上班给我开工资,说只要老老实实待满半年后走人就给我五千万,再加上这辆车,他这么大方的老板,从来都是不会做错的啊。”
这辆全球限量的顶级跑车,原本不过是跟黎向衡就上班一事讨价还价所占到的便宜。
但施愿微妙的语境,将黎晗影引向了另一种层面的联想之中。
傲慢如黎向衡,宁愿拿钱堵住施愿的嘴,也不肯承认自己先入为主犯下的错误。
红灯变黄,黎晗影一贯和煦的表情也慢慢淡了下去。
他默不作声握着方向盘,加速跑车将一路试图争锋的车辆赶下,而他的声音萦绕在狭窄空间内显得又沉又轻:“愿愿,你以后想要什么东西,不用找大哥,直接跟我来说就是。”
“晚点我将这辆车的双倍价格转到你账户,你就当成是自己买的,不要不开心。”
黎晗影转钱转得如此大方。
到现在,他所给予施愿的,早就大大超过了黎见煦遗嘱里面分给施愿的那部分价值。
施愿得意心想早上特地选了这辆车果然没错。
她观察着黎晗影的侧脸,笑嘻嘻地说了句哥哥真好,在第二笔巨额赠予的诱惑下,她倾身靠近黎晗影一点,用一种孩童嬉闹似的语调问他道:“我想要什么都能跟哥哥说吗?”
黎晗影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就都可以。”
这一刻,他的形象在施愿的心中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控制住眸光中即将出现的兴奋和不知满足,话到嘴边的“那要是我想要黎家的股份呢”堪堪咽了下去。
不,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施愿把头转向黎晗影的余光捕捉不到的侧旁,有意识地收敛着灼热的呼吸。
一些骤然而生的怪异念头在脑海嫩芽似地萌发。
如果这样的黎晗影都有病,那其他的黎家人岂不是都应该得了十种八种?
命运注定她陷在黎家这个巨大而尊崇的精神病里,她择取其中一个症状最轻也最大方的,起码不至于像看到过的狗血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身心又要受虐,好处一点也捞不到。
纵使无法读取此刻施愿真实的想法,黎晗影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其他。
刚刚眼睛不眨损失了将近九位数的他,丝毫没有为人付出过后渴望得到夸奖和表扬的情绪,他偏了偏脖颈,视线仍然谨慎地注视着前面拥堵的车流,用与往日别无二致的语气询问道:“愿愿,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施愿并不回答。
她在下一个红灯到来之际,倏而抬起头在黎晗影的脸上亲了一下。
“忽然觉得,和大哥比起来,哥哥你才和我更像是一家人。”
“要是能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施愿说完,仿佛害怕黎晗影赧然,很快把头扭了回去望向车窗外。她的嗓音如同树枝破损处滴落的浓郁树脂,沾染上停栖的飞虫,一点一点将它吞噬殆尽。
另一侧,黎晗影仍在平稳驾驶跑车。
谁也不知道的是,他在体会到施愿温热亲吻和柔软告白的瞬间,用力咬住了舌尖。
……
相比昨天的无所事事,今日施愿一到107层,就发现助理周颂宇守在了她的办公室前。
他将臂弯间足有二十本之多的文件夹放在施愿的桌上,向她下达黎向衡的任务:“这是公司近两年内完成的重要项目,你根据日期前后的顺序,把它们整理到表格文档中,并将其中的一些例如合作公司、节点进程、事后反馈等关键信息罗列清楚。”
这些只是初级的工作,需要花费的只有耐心、专注与时间。
黎向衡有意让她的生活被正事绊住,从而抽不出空闲缠着黎晗影暧昧调情。
整个上午,施愿办公室的透明走廊里陆续走过无数人,有黎向衡接到电话上下楼一趟,又有其他或眼熟或面生的集团高管、董事会成员、项目合作商来来回回七八趟。
对着枯燥的表格看累了,施愿就分出一点注意力,放在那些与黎向衡见面的人身上。
如此,乏味单调的半个工作日总算过去。
到了中午,黎向衡和城建部的相关人员有个饭局,一秒都不得休息便带了周颂宇出去。
整个楼层里没有了他,施愿也随之放松下来。
她在办公桌上趴了一会儿,肚腹又发来饥肠辘辘的抗议。然而维持一个姿势忙碌了这么久,她实在提不起下楼吃饭的兴趣,便打开外卖软件漫无目的地滑动界面。
叩叩。
玻璃门被人敲响。
施愿停下挑选外卖的动作,整张脸只有眼睛向上动了动,见来人是江敞。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午休了,我实在是忙到现在才有功夫来找你。”
施愿摆手表示不介意,一切肢体语言都在告诉他有话快说,不要做些无用的客套。
“是这样的,你今天上班有把护照和身份证带过来吗?”
江敞开门见山道。
“护照、身份证……要干嘛?”
面对施愿摸不着头脑的神色,青年微微挑起眉梢,眸光亦露出几分讶然:“黎总没跟你说吗?我们下周要飞去意大利出一个月的差。”
第25章 手臂上的红印
什么去意大利出差?
根本没人和她提起。
饿意和困意暂且放在一旁, 施愿的大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中,升起无数问号。
大约是她的表情过于迷茫,江敞只好斟酌着对她解释道:“这趟出差在你没来上班前就已经通知下来了, 我和周助的签证也都一早就办好了, 但是黎总昨天半夜突然打电话给我, 让我在下个星期二之前把你的签证也一起搞定——”
“我还以为黎总他已经提前跟你说过了。”
江敞的几句话语,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他没提到的是, 他另外还收到了黎向衡的另一条指示。
接下来的半年, 所有需要出差或者暂时离开赫海市的工作行程,都要把施愿安排进去, 以及任何需要携带女伴出席的重要场合,受邀女伴的那一栏,都填上施愿的姓名。
冲着这番安排,江敞认为自己及时改变处事态度,向施愿卖好是明智之举。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虽然表面看上去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互不相容, 但通过黎向衡冰冷态度下的真实行为,他还是从中揣摩出了对于施愿不宣之于口的看重和在意。
任凭江敞在那头怎样误解,施愿却是一秒读懂了黎向衡的用意。
他要把她放在眼皮底下时刻监视,不让她有大把的时间去和黎晗影相处。
……真是用心险恶的奸诈小人。
施愿深恨黎向衡三番四次为难自己,干脆推脱起来:“我又不懂意大利语,英文也是马马虎虎,大学一毕业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带我出去会拖你们后腿, 万一我走丢了怎么办?”
她双手环臂,鼓着光滑的脸蛋支在办公桌上。
桌面宽大, 越发衬得她下巴尖尖,面容小巧,表达不满的眼睛里神光娇俏。
饶是见过她与黎向衡争执吵闹的激烈场景,江敞还是忍不住被这副皮相勾出几分怜爱的情绪,他道:“没关系的,黎总自身的外语水平就很高,更何况我们还随行配备了好几个专业的高级翻译,你到了意大利跟紧我们,不到处随便乱跑就好。”
他满心想要哄着施愿重展笑颜,却是忘了一点。
在黎见煦没有去世的那些岁月里,眼前这位经常乘坐私人飞机,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全世界各地旅游扫货的大小姐,并不是个没出过国门,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女孩。
施愿一双狐狸眼半瞪半乜地望着江敞,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手提包,摸索起随身携带的护照和身份证。她刻意放慢手上寻找的速度,实则脑筋转得飞快。
江敞说到底不过是个高级打工人,她同他废话那么多也没用。
现在正是她和黎晗影关系的上升期,还有那个具体是什么情况的病症她也没弄明白,这一走就是一个月,谁知道过后再回来一切会不会出现变故。
施愿打定主意不让黎向衡得逞,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出发之前想个办法留在赫海市。
而且,这个办法还得让黎向衡挑不出毛病来。
“哎呀,手提包里东西有点多,这屋光线不好还有点暗,江助你稍微等我下,我再认真找找。”施愿语调娇柔地道歉,取过桌上的手机,装模作样想要打开自带的手电筒。
江敞望着她刻意拖延的模样,纵容轻笑道:“好,慢慢来,不着急。”
施愿没空关注青年对自己的观察和解读,她解锁屏幕,亮起的界面仍停留在外卖软件之上,是她刚才在看的一家网红奶茶店。
退出的瞬间,她的目光被店铺宣传新品的电子广告横幅所吸引。
冬季热卖,一刻暖心。
产品是几杯碰撞在一起的,冒着腾腾热气,看不出具体口味的奶茶。
在广告横幅的右下方,还有一排细小蚊蝇般不被常人注意的备注提示:以上饮品含有牛奶、花生、青稞等成分,乳糖不耐受和坚果谷物过敏者请谨慎食用。
施愿顿时眼前一亮。
她对花生轻微过敏,这是黎家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吃多了虽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很容易在后背和四肢上泛起瘙痒的红疹。
红疹这种东西,只要不去抓挠,过个十天半个月就会消失无踪。
说不定,连带着还能解决那日被黎向衡看到后造成误解的脖颈红印问题。
一个浅显的计划初具雏形,事不宜迟,施愿将身份证和护照都拿了出来,交给伸手过来的江敞,她顺势扬起脸孔,唇畔勾起一抹甜笑:“江助,你是不是要去楼下吃饭?”
江敞完成老板下达的任务,原本想走,闻言脚步一停:“怎么了,要一起吗?”
“不是不是。”
鸢尾紫的裙装下,施愿交叠的双腿换了个支撑点,“我今天的鞋不太合脚,路走多了脚后跟磨得慌,公司又限制了外卖上楼送餐的层数,想问问能否麻烦你帮我带份饭上来。”
能够博取好感又不用出大力,何乐而不为。
江敞立刻答应道:“当然可以,你是想吃公司食堂的饭,还是哪家餐厅?”
施愿说了家黎氏大厦附近的,常年需要排队的高档中餐厅的名字,又佯装不经意提起:“能帮我再带杯奶茶吗?我听闺蜜说最近有家网红店推出的冬日新品很流行。”
“行。”
……
往后的几天里,江敞每日都在任劳任怨地帮施愿带热饮和中饭。
施愿的口味出奇得稳定,雷打不动都是同一家奶茶店和餐厅。
每到中午,黎向衡一离开,施愿就会自动发微信叫他过去,给出自己不能下楼吃饭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什么裤子太紧、裙子太短、心情低落、外面下雨。
江敞将它当做施愿的故意报复。
因为不想去意大利,又无法改变黎向衡的决定,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他这里出气。
好在只是跑腿送个饭,拿到手施愿也不怎么抱怨早晚、冷热或是口味咸淡,江敞反而觉得这位传说中脾气差劲、喜怒不定的大小姐实际上心眼也没那么坏。
他对施愿的看法在改变,而施愿的计划也在一步一步进行着。
她的办公室有自带的卫生间,她每天估摸着花生的剂量,只喝下几口就将奶茶倒掉。
轻度的过敏让几点红疹在后背和大腿内侧处迸开,还附带蚊子叮咬似的痒意,随着日子的推移,早前的逐渐转变为深红,而新长出的又如同蔷薇般透着淡粉。
不适感尚能忍受,准备出差的倒计时也在一天天来临。
黎向衡自打那日后再也没有跟她主动说过话,对于临时通知她出差也不做任何解释。
周末过去,江敞赶在礼拜一为施愿拿到了签证。
不过他仅仅是将这通消息告诉给了施愿,却没有把相关的证件交还给她。
“抱歉,东西都在黎总那里,他说等你跟他一起上了飞机,他自然会还给你。”
面对施愿不善的目光,他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才把黎向衡的话如实转告。
很好,她算计着黎向衡,黎向衡也提防着她。
……但他以为把身份证扣下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吗?
施愿故作冷漠地绷紧面孔将江敞送走,忍了再忍,才没在办公室嘲笑黎向衡天真。
她又去了趟卫生间,检查一遍自己的过敏情况,确认足够唬人,且除了泛痒之外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和变化后,她轻快哼着歌,将毛衣领口翻折一层,又把两边袖口稍稍拉高。
……
办公室的大门被人轻轻敲响。
这么规矩而有分寸,想来是只能是那两位身为职业精英的助理。
黎向衡放下手中正在阅览的项目报告,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开口道:“进。”
来人却让他感到意外,是抱着一大堆文件的施愿。
她将这些文件毫不客气地堆放在黎向衡的办公桌上,冲他伸出手:“我的东西。”
黎向衡挽起双臂,无视她悬在眼前的手,放松背脊后靠在座椅之上:“你的这些文件是我让周颂宇安排给你的,就算做完了,也应该归还给他,而不是直接来找你的老板。”
施愿反唇相讥:“我也没听说过哪家大企业的老板,会黑心到把员工的证件都扣下。”
黎向衡不为所动:“是江敞没有跟你说清楚吗?我说了只要你老实上飞机就还给你。”
“哥哥究竟在担心什么?我是你的员工,要跟去出差不是理所当然?”
施愿居高临下的目光,从黎向衡的脸庞流转到他一丝不苟扣紧的领结处,蓦地发出一道清脆的笑声,“总不能是在臆想我趁你不在天天跑去跟二哥在一起吧?”
“你自己打得什么主意,自己知道就好,不用特地强调。”
事实已成定局,在这里做无意义的争吵,只会浪费彼此的宝贵时间。
黎向衡拿起桌上座机的话筒,想叫周颂宇进来把占据了半个桌面的文件夹处理干净。
他的手指刚触及数字按键,整个手背却被施愿用力按了下去。
嘟——
突兀且持续的噪音由话筒传入耳际,黎向衡面不改色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
“你在闹什么?”
他问道。
施愿却抓着他拨打号码的手,从办公桌的对面绕了过来。
曾在大宅书房里发生的一幕又于这一刻上演,只不过施愿这次主动得出奇。
她仗着黎向衡坐在椅子上转动没那么灵敏,另手朝他的西装口袋摸去:“你把我的身份证和护照都放在哪里了?你还给我,我就不跟你闹下去!”
口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由于款式贴身,施愿这一下摸到了黎向衡紧窄的腰线,还不怕死地捏了捏。
熟悉的身体反应让黎向衡动作一滞,短短的间隙,施愿的手又不知道探到了哪里。
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施愿竟然胆大包天到在公司就敢对他如此。
是信了黎晗影有病的说法,于是转移目光,将勾引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这次,真的有必要给她一点实际的教训。
黎向衡迅速扼制住无限展开的念头,再次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施愿的手腕。
“啊!”
由于手臂忽然被人控制,来不及撤开力道的施愿被迫向他怀里倒去。
与此同时,黎向衡也看到了蔓延在她衣袖之下的点点红印。
第26章 试探与被试探
“施小姐, 您的检测报告出来了,上面显示您的过敏源是花生、榛子类坚果。”
“看您身上红疹的具体情况,您是不是这几天都在食用相关的食物?”
“虽然过敏数值不高, 但以后的日常生活, 您还是需要多加注意。”
黎家投资的高级私立医院内, 虽是不太严重的小毛病, 依旧由副院长亲自出面, 第一时间拿着新生成的检测报告过来, 为施愿做出一番慰问和说明。
“如果还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您可以打开手机, 电子报告我已经发到您的微信里。”
施愿靠在病床上休息,听到对方的话语,她半阖双眼轻轻点头。
副院长顺势把治疗的药物和报告交到在旁的黎向衡手里:“那就不打扰您了,您的病情无需住院治疗,回家后遵照医嘱按时服药就可以。另外,每到夜晚红疹的瘙痒感可能会加重,袋子里面还有两支清凉缓解的药膏, 一天两次,可以让家里佣人帮着涂一涂。”
黎向衡道了声谢,待到副院长离开,对施愿说道:“药和报告你自己收好,既然过敏不严重,我就回公司上班了,司机候在医院的停车坪里,等会儿他会直接带你回家。”
从发现她手臂上的红疹, 到眼下看完医生,黎向衡花费了一下午的时间陪着她。施愿以为他会把出差和生病两件事关联起来盘问自己, 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这么轻轻放过。
她不确定地望着黎向衡,试探道:“哥哥不送我回家吗?”
黎向衡平静道:“你是过敏起红疹,不是腿断了,应该不需要我全程背着你。”
施愿:“……”
黎向衡丢下话,推开门走得头也不回,徒留施愿在病房里对他的不解风情感到无语。
……
因着后背发痒又不能伸手去挠,接连几个晚上施愿都没有睡好。
一被司机送回大宅,她吩咐女佣把药膏涂满患处,趁着药效发挥作用的间隙,顺手给黎晗影发了条自己生病的消息。黎晗影没立刻回,她也没等下去,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黑。
厚厚的丝绒窗帘拉着,屋里的照明唯有一点帘幔缝隙处透进来的光晕。
施愿睡了个酣甜无梦的好觉,迷迷糊糊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余光冷不丁瞧见自己左手的不远处安静端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她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又想起自己睡前给黎晗影发了微信。
应该是他一下课就赶回家了吧?
这样想着,施愿的心口宛如被温暖的水流浸泡着,泛起些许飘然的情绪。
她将手从轻软的被子中伸出,沿着男人的膝盖向旁摸到了他的手掌。
这只手修长如玉,温度又比睡梦初醒的她低一些,施愿摩挲两下,很是满意。
她顺势与男人十指紧扣,把他温凉的手背拉过来抵住发热的面颊,猫似地磨蹭着,鼻音闷闷地撒着娇:“你赶回来看我呀?怎么就这么坐着,也不叫醒我……”
男人的手于此刻变成了适意的玩具。
施愿贴着它,偶尔又不规矩地挨个揉捏每一处凸起的指节。
她只以为是黎晗影,也没什么戒备,满心放松地赖了会儿床,见黎晗影一直不说话,又觉得无趣,便放开他的手,朝床头附近的照明开关摸去。
与此同时,迟迟不开口的“黎晗影”终于出声:“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待阿晗的?”
还差一点就能开灯,施愿却猛地顿住。
那不是黎晗影的声音,而是本该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的黎向衡。
施愿喜欢明亮,讨厌任何阴暗的东西。
但这一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反倒成为了掩盖她失措表情的最佳保护。
……黎向衡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
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液,那只被她松开的手掌在她愣神的瞬息凑了上来。
黎向衡四指拢着她的下半张面孔,只剩一根食指在她睫羽乱颤的眼皮上滑动:“愿愿,你的睫毛抖动得好厉害——都是兄长,怎么你对待我和阿晗的态度如此不同?”
洁净干燥的指腹,无端令施愿回忆起游蛇的触感。
她只差在心里尖叫,身体僵硬许久,才勉强从口中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理由:“我、我刚才做梦没分清楚现实,还以为自己是和一个前男友待在一起,话也是对他说的。”
“什么区别对待你和二哥,没有的事,哥哥、哥哥想多了……”
“徐劭、谢拓之……容怀瑾、江振轩,祝青柯、宋洋、陆观承。”
黎向衡按照时间远近,依次报出施愿历任前男友的姓名,他不再挪移手指,只是轻轻贴合施愿的眼皮,像是一台能够感知她真正心意的人工测谎仪。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梦到的前男友,是哪一个?”
这其中的许多名字施愿早就忘记了,只是随着黎向衡提起,才复苏些末记忆。
她循着声源,用仿佛看待怪胎的眼神看向黎向衡那里。
要不是确定除了容怀瑾以外,黎向衡从来没有关注过任何一段感情,她简直要以为黎向衡是什么心思深不可测的变/态,在她的身上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才能记得这么清清楚楚。
“应该是谢拓之吧,还是宋洋……我也忘了。”
她应付着黎向衡的问话,从那一大堆人名里随便挑选了两个。
“噢。”
“他们俩,确实有可能搞错,毕竟是表兄弟,长得有些相似。”
黎向衡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半直起身,将头顶的吊灯开启。
强烈的光源猝不及防袭来,施愿偏过头去用手挡住才消弭掉一部分刺痛的感觉。
饶是如此,依旧有温热的生理泪水自眼角堆积。
黎向衡回到家后换了件黑色的衬衣,没打领带,最上方两枚纽扣敞开,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看着施愿泪眼汪汪地瞪了过来:“哥哥,你刺到我的眼睛了!”
在这个施愿全然专注刺疼的双眼,而无心顾及其他的时刻,他凝起视线在她的脖颈处,忽然问道:“那天你脖子上的痕迹,也是因为对于花生过敏吗?”
施愿差点想也不想就要顺着他的话肯定。
但一个激灵,又想到黎向衡根本不曾对自己提到过红痕的存在,倘若她这么说了,黎向衡肯定会立刻意识到,她早就发现了那处痕迹,并借此怀疑这次过敏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
她顿了顿,才睁着双眼无辜反问:“什么脖子上的痕迹,哥哥在说什么?”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黎向衡的目光微微一动。
“没什么。”
他坦然自若转移话题,“你现在这个样子,随时都需要有人护理,出差就不方便了。”
见黎向衡没再刨根问底,施愿悄然松了口气。
不用出差,正中下怀,她的心狂喜起来,但面上依旧含蓄而不安地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对花生过敏,应该是这个礼拜多喝了几杯奶茶的缘故。”
“你以前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就不清楚自己对什么过敏吗?”
黎向衡的目光注视着她。
施愿理直气壮道:“当然不清楚,我从小就不喜欢吃那些剥起来麻烦的坚果,碰都不怎么碰,又怎么能知道吃了那些东西会浑身出红疹发痒。”
黎向衡没有立即说话,像是在脑海回想以前的记忆。
过了会儿,他又跳到了另一件事情:“你和我的助理江敞,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自己吃了花生进医院,黎向衡回到公司肯定也会召集助理了解下情况。
为什么选了江敞?
为什么让他连续带了一个礼拜的饭和奶茶?
这么突兀的行为,没有个正当的理由肯定说不过去。
施愿得意地思忖,还好她提前考虑到了这步,绝不可能让黎向衡找出漏洞。
她胜券在握,却抿起嘴唇住了口。
“你怎么不说话?”
黎向衡盯着她的眼睛不肯放过。
施愿又用牙齿咬住下唇,转过身去用背影对着黎向衡,赌气道:“我知道哥哥想干什么,问来问去,不就是想找出我故意让自己过敏的证据——你干脆直接骂我罚我得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你用不着说,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施愿拔高声调,盖过黎向衡沉静的声音,“你说过,你是我的老板,我只是在你手下上班的助理,你让我出差又不提前通知我,我最讨厌别人擅自做出决定,一点都不尊重我!”
“我是拿你没办法,难道连让你的助理跑腿买饭出出气也不可以?”
说着,她取过手机,打开生活平台软件,把其中一家店的信息调取出来,扔到黎向衡的手里,“你自己看,那两家店平均排队时间都要一小时起步,我就是想要他把午休的时间都耗费在这上面!你现在知道真相了,我的性格就是这么恶劣,所以过敏是我活该行了吧!”
她佯装气得发抖,又当着黎向衡的面撩起衣袖,去抓挠手臂上的红疹。
黎向衡连忙抓住她的手:“挠破会留下疤痕。”
“留疤也是我的报应,哥哥总该满意了吧!”
施愿嘴硬不休。
黎向衡同她僵持几秒,终是呼出口气,沉默着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又反手从床畔的塑料袋里翻找出止痒药膏。透明的膏体挤出一些在指尖,他低下头,耐心对着发热发痒的红疹呼呼吹气,待到施愿的表情舒服一点,才把药膏仔细地抹了上去。
“下次别再为难他了,他只是按照我的命令做事。”
黎向衡生来高傲,自然不会做出诚恳道歉一类行事。
他肯低头为她涂药,嘴上还缓和了语气,已经是不小的让步。
施愿享受着他的服务,眸光轻慢垂落在他头顶漆黑的发旋处。
接着,唇角无声勾起。
然而得意不过片刻,她又听见黎向衡倏忽说道:“不过,你过敏了也没什么关系。正好去意大利出差也不太着急,我可以往后推十天半个月,等你康复了再一起去。”
第27章 兄妹会这样吗
施愿发送消息时, 黎晗影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教学工作会议。
他将手机静音,等到冗长的会议结束,才看到她说自己过敏看完医生回家休息了。
黎晗影立刻请了假往大宅赶。
尽管如此, 到的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了。
他乘坐电梯上楼, 刚从轿厢出来, 就与走廊里的黎向衡狭路相逢。
黎向衡单手拿着张纸巾, 另手二指上残留着晶亮的透明液体。他半靠在施愿房间不远处的墙壁上, 正专注地低头擦拭着, 听见黎晗影的足音,才抬起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黎晗影看了几秒那些液体, 没有第一时间问候。
反倒是黎向衡主动打起招呼:“阿晗,明天还不到周末,你怎么今天回家了?”
“我听说愿愿生病了,就赶回来看看。”
黎晗影发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自动判断起黎向衡手上液体的来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迫使停留其上的目光进行转移,若无其事地同黎向衡说起回来的原因。
黎向衡并不好奇是谁通知了他施愿生病的事情, 只再度用纸巾包裹着手指擦拭起来,嘴上淡定地说道:“恐怕你现在不方便进去看望她,我前面陪了她很久,她这会儿刚睡下。”
丢下工作,陪伴施愿,还耗费了很久的时间。
这三句话用在谁的身上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发生在黎向衡身上。
黎晗影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施愿提到黎向衡时厌烦的眼神。
然而说出这些话的黎向衡,回望过来的视线又是那么的坦荡和镇定。
他平复着有些异样的心绪, 轻声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愿愿了?集团的事务那么忙,更何况她生的只不过是轻微过敏这样的小病, 你都愿意耐下心来花时间陪她。”
“倒也不是我突然有了耐心。”
“她在办公室午休时犯的过敏,或多或少也跟我有些关系。”
黎向衡将纸巾随手丢进走廊里摆放的垃圾桶中,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一眼她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拉着我不放。大概人生了病就是心智脆弱吧,所以不管见到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都想撒娇让我们留下来,多陪她一会儿。”
说者看似无意,听者却全然有心。
黎向衡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叫黎晗影听了个分明。
他的眸光微微闪烁起来,迎着黎向衡逐渐靠近的足音缄然几秒,说道:“既然大哥已经哄着愿愿睡下了,那我先不打扰她,过段时间再来好了。”
……
由于整个楼道的隔音都十分良好,施愿并不清楚黎晗影来过。
对于他们在走廊里的交锋,亦是一无所知。
送走黎向衡,她靠在床背上,强压怒气刷着手机。
望着通讯录里江敞的联系方式,她心里思考起过几天向对方打探一下意大利那边最后的期限是几号,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再吃点花生拖延康复的时间,把出差的事情覆盖过去。
盘算完后续的计划,施愿转手点开了黎晗影的微信。
对话框中,距离黎晗影回复说马上回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她估计着时间,想就算路上堵车,这会儿对方怎么也应该到家了,可迟迟没见到黎晗影推开房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耐着性子等了小半个钟头,施愿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她询问二少回到家里没有。
得到回答,说他此刻正在楼下,和大少爷一起共进晚餐。
见黎晗影按照约定回来了,施愿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
她猜想有黎向衡在家,对方行事自然有所顾忌。可不管怎么顾忌,如果和黎向衡去意大利出差推脱不得,她怎么也要在出国前打破和黎晗影之间的,他拿来自欺欺人的兄妹关系。
施愿的眼珠转了转,干脆从床上起来。
她走到衣帽间选了件性感的丝绸睡衣,揽镜自照时,又瞧见裸/露后背上的大片红疹。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赢得出差时间往后推移十天半个月的结果。
施愿总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挫败感。
最后,她将睡衣换了回去,老老实实把后背和四肢的皮肤都挡住,决定换种方式。
【哥哥,我在你的房间等你,不要告诉大哥。】
她给黎晗影发完微信,拎着装药的塑料袋偷偷下了楼。
来到黎晗影的房间所在的楼层,施愿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推开门潜了进去。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她直奔卧室正中央的大床。
黎晗影一个礼拜只回家住两天,这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规整得像是样板房。
施愿将药袋放在旁边,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一种类似草木和树汁的香气萦绕在布料中,醇厚的、清新的,是黎晗影身上的气味。
似乎不是香水,而是某种洗衣洁剂。
施愿闻着这股味道,烦乱的情绪倏忽平静了不少。
她调整着姿势,想着到底是横躺还是侧卧,才能使得黎晗影掀开看到时更具冲击力。
然而换来换去,施愿还是没有等到黎晗影早点回来。
身下的这张大床,再配上这股香气,似乎比她自己的床更具催眠作用。
眼皮渐沉,她最后又在黑暗中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真的到了半夜。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掖得严严实实。
视线尽头,有朦胧的灯光环绕,施愿定睛一看,是黎晗影坐在落地窗边正在看书。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唤了声哥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黎晗影将书倒扣在茶几上,朝她走了过来:“抱歉,吃完饭大哥说好久没跟我聊天,所以耽搁了一会儿,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痒吗?”
“当然痒,特别是背上,挠还挠不到,难受死了。”
害怕着凉,施愿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堆成三角形的鹅绒被上顶着她睡眼惺忪的面孔,活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粽子。
黎晗影坐在她身边,拉出她的手臂细致检查着上面的红疹。
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密集可怕,才松了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他听着施愿的抱怨嘟囔,好脾气地哄着她:“愿愿听话,就算很痒也尽力忍一忍,不要用指甲挠,万一挠破了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施愿顺势眼巴巴道:“医生给我开了药,说痒的时候涂一些会好,哥哥能不能帮忙?”
手臂上的患处还好,可后背上的就要解开衣服。
怎么看,他作为兄长也不能代劳。
黎晗影委婉说道:“我送你回房间,让女佣上来帮你涂药吧。”
回自己房间涂药,那她多此一举来这里干嘛?
施愿困倦的大脑一秒清醒,她干脆从被窝里扑了出来,一把抱住黎晗影的脖子:“不要不要,不要打电话给女佣,我就要待在哥哥这里……哪儿也不去。”
热烘烘的体温簇拥了过来,为了能够舒服些,施愿没有穿内衣。
她像是八爪鱼一般缠绕着黎晗影,而黎晗影也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她毫无束缚的身体。
他总说他们是兄妹。
……可兄妹会这样做吗?
仿佛情人一样拥抱,所有的伪装和尖刺脱下,她对他不设防地展现全部。
黎晗影依旧不习惯这样与一个人亲近。
他被施愿抱着,过了许久,才能控制住全身的肌肉不至于石化般一般坚硬。
他的双手垂在施愿的身体两侧,没有回拥,安静再三,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因为大哥有事没法再继续陪着你,所以你才想留在我这里?”
黎晗影的话语很怪异。
如果换成其他的男人,施愿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对方在吃醋。
可他的声音里却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就好像真的不理解这件事,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施愿搂着他的手臂一僵,贴着他的颈项问道:“……怎么会忽然说到黎向衡?”
“我没回来之前,应该都是大哥在陪着你吧。”
黎晗影语调不变,目视前方,“我只是突然发觉,他照顾起人来也能做得挺好。”
他接着说道:“如果你有需要,我想大哥不会推脱。他来陪伴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施愿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一点黎向衡所说的,在他身上的不同常人之处。
黎晗影是对她很好。
偶尔突破界限的举动,让她以为,他也在慢慢动心。
然而他从来没有占有欲。
施愿需要他时,他尽心尽力,施愿不需要他时,他也可以放任施愿投向别人的怀抱。
是真正完美无私的圣父。
施愿的心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
她想看黎晗影为自己失去理智,而非在面对她时,只能提供一些不温不火的善意。
“黎向衡是黎向衡,黎晗影是黎晗影。”
“大哥照顾我,也不过是出于前段日子冤枉了我的一丝内疚感。”
不甘的欲念驱使之下,施愿放弃了半勾半放的招数,她调整语气,用十二万分真挚的态度,靠在他耳边缓缓低语,“只有哥哥你对我,从来都是一颗真心,并不计较其他……你在我心里始终都是特殊的,我不允许你拿黎向衡和自己相提并论。”
特殊。
记事到现在,自从母亲去世后,黎晗影几乎没有再听到过这个词语。
相比运筹帷幄的黎向衡和张扬桀骜的黎闻烈,他在黎家的身份从来都是最普通的那个。
而他的母亲在世时,一向告诫他父亲心里的继承人位置属意黎向衡,更是她与父亲忘不了的初恋之情,才会造成父亲与黎向衡母亲第一段婚姻的彻底破裂。
所以,甘于平凡,不要相争。
……可是现在,施愿竟然和他说,黎向衡没法跟他相提并论。
某种封闭多年的隐秘情绪,忽然从理智的囚牢中撞破了一个缺口。
施愿看不见的背对处,黎晗影的瞳孔深处隐隐有什么碎裂开来。
可她以为自己的这番表白还没办法起到足够的作用,又在一番激烈的犹豫过后,用更轻的声音对他坦诚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吃花生会过敏,可是为了不跟黎向衡去意大利,为了留下来每天都能看着你……我还是鬼迷心窍地这么做了。”
“怎么办,哥哥?”
“我对你的感情,好像发生了一些控制不住的变化。”
第28章 就当我在迫你
为了让自己发生“变化”的感情更具说服力, 施愿把生病过敏的真相全盘托出。
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强忍不断加重的痒意,连续喝了一个礼拜的花生奶茶,只为了不和黎晗影产生太久分离的经过——纵使身体十分痛苦, 她的心却是雀跃又欣喜。
她丝毫不觉得这种通过伤害自身来达成目的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言语间天真而病态的爱意, 直叫黎晗影的眼底掀起汹涌难言的情绪。
“愿愿, 答应哥哥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好吗?”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的。”
他避而不答施愿的告白, 迟疑再三, 终是抬起右手,沿着她清瘦的脊骨线条一下下安抚着, 像是在安抚一只流浪许久,有了家却始终得不到安全感的猫咪。
“……我为着哥哥变成这样,哥哥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施愿嗓音里的期待渐渐淡去,她用手指抓紧黎晗影后背的衣料,再次执拗地质问。
黎晗影试图跟她讲道理:“是因为有了那个不该有的晚上,你才发现自己对我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吗?愿愿,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 其实你内心的变化仅仅源于你对我们之间兄妹关系不再单纯的迷惘,它不是自然产生的爱情,而是一次走入歧途的动摇。”
“什么歧途动摇?哥哥是还在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吗?”
黎晗影语重心长的劝告,并没有迎来施愿的深思。
她的情绪仿佛受到冒犯一般突兀激动起来,张嘴在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听到黎晗影的吃痛闷哼,她才松口,伸出手指反复抚摸着那处渗血的咬痕,“这个世界上是有不少女人会对自己第一次的性体验对象产生情愫, 但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更不会因为跟你睡了一次, 而恋爱脑上头分辨不清自己的心!”
她说到“你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时,黎晗影的呼吸静滞一瞬。
附着在他心上酸胀发酵的感觉,更加令他体会到何为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想要有所回应,却被施愿推开,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迅速拉开距离。
紧接着,施愿的唇角勾起自嘲的微笑:“但你有一点说的没错,那个夜晚的确很重要,它是一剂催化剂,让我得以正视自己多年以来,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的感情。”
她的话断在这里,莫名地停顿几秒。
就在这几秒,黎晗影突兀意识到,倘若自己再听下去,或许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整具身体被施愿眸中奇异的光彩定格在原地,失神地从她口中再一次听见那个应当成为前尘往事的姓名:“哥哥,你应该还记得前段时间刚被你揍过的容怀瑾吧?”
施愿微微侧过面孔,望向窗边轻柔挥洒的落地灯光,神色像是在缅怀某段曾经,“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短发的模样,其实他的长相和你并不相似,但在那个宴会上,他背对着我端着酒,一身修身的黑西装,让我无端觉得他的背影和你很像。”
“所以我花了很多心思让他爱上了我,又软磨硬泡让他养起长发。”
“束起低马尾的他背影跟你更加相像,偶尔约会恍惚之时,我差点对着他叫出你的名字,后来这种错觉出现的越来越多……我生怕被他发现我对你心存情愫的真相,才会下定决心同他分手。”
“……再到后来,我们之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是哥哥你看的那样。”
施愿的脖颈落寞地垂了下来,她说出埋藏多年的心里话,越发不敢与黎晗影对视,“那次和你喝酒,我没想到醉了的你会是那个样子……我挣扎着,告诉你醒过来肯定会后悔,可你还是不放过我……但说实话,我们的关系走到今天,我得偿所愿,并不后悔。”
黎晗影从没想过背后的真实情况会是这样。
他注视着暗恋自己多年的施愿,心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纵使施愿非要逾越兄妹应守的道德界线,难道他就有资格责怪施愿吗?
这本该是一段一生都不见天日的感情,是他分明清楚自己酒量不好,还没有坚持做到滴酒不沾,有了那荒唐的一夜,才会从星星点点的余烬,发展成为燃烧整片荒原的烈焰。
因着异于常人的内里,他已经做好了独自到老的准备。
每个夜晚,灵魂深处都有道声音在鼓动着他应该对施愿负责,可他始终害怕打破枷锁的结果,会对施愿造成比狠心不回应感情更加严重的伤害。
想到这里,黎晗影重新稳固着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我说过,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就算我们没有明确的兄妹关系,可在一起还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不想你仅仅因为品尝过一次短暂的快乐,就要被迫承担起众口铄金的长久痛苦。”
听到他的话,施愿的面孔之上,却投射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指指点点又如何,众口铄金又如何?难道每个人都要受制于世俗的桎梏,而终生挣扎在可望不可得中吗?”
“况且,从我进入黎家开始,外头说我是黎叔叔私生女的流言就没有停止过。”
“哥哥不也应该能够理解我吗?”
“明明你的母亲是黎叔叔和陆阿姨离婚后,才正式成为黎家第二任女主人的,他们却要在背后造谣她早就做了第三者,登堂入室逼得陆阿姨不得不离婚。”
说着,施愿的手紧紧握了过来,似乎要成为黎晗影同仇敌忾的支撑。
她的体温是那样温暖,叫黎晗影惊觉自己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留恋之意。
“勇敢的人才能拥有快乐,敢于舍弃的人才能无坚不摧。”
施愿步步进犯的声音似有魔力,“要是黎叔叔顾忌着外界的议论,没有和哥哥的母亲再续前缘……那还会有哥哥你的出生吗?等待着他的结局,只有和陆阿姨一辈子做一对互相无法理解的怨偶,到死都品尝不到充斥着爱意与幸福的婚姻生活是何种滋味。”
黎晗影始终难以反驳她。
诚如施愿所言,尽管他的母亲顶着不道德的小三头衔进入家门,但相比因父母无爱而被迫寡言早熟的黎向衡,到母亲食道癌去世前夕,他无疑真切享受过一段被爱包围的时光。
那种感觉太过温暖美好。
以至于失去母亲之后,他用尽一切手段想要将其留住。
黎晗影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浑然不曾发觉他被施愿握住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这样暗示内心正在摇摆不定的细节,施愿当然不会错过。
她想,这是黎晗影最后的机会,自己和黎向衡约定的半年期限已经过了一个月,如果这次她不顾一切的告白仍然不起作用,那么黎晗影就会成为一颗没用的棋子,被她直接抛弃。
值得高兴的是,上天总算眷顾了她一次。
施愿松开黎晗影的手掌,她的指腹洁白而细腻,轻轻按压在青年跳动剧烈的脉搏上方。
她的口中再一次进行撼动理智的冰冷蛊惑:“哥哥,一个是正确但痛苦的结局,一个是错误但快乐的结局……两者相比,我只会毫无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我们何必总是将自己桎梏在狭窄的道德枷锁之中,可以允许别人对不起我们,却不能允许我们伤害别人——高尚的品格,正直的思想,守序的人生,真的那么有意义吗?”
“我可以直言你比黎向衡和黎闻烈都要优秀得多,可世人只会牢记黎向衡的冷酷无情和黎闻烈的张扬自我,而不会记得那个普通而低调的你。”
“……你真的甘心吗?”
“或者,再过分一点。”
“哥哥就权当是我在逼迫于你吧。”
“我是个没有原则、不守秩序的人,看中了某个人某样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这次,我为了留在你身边吃花生害自己过敏,你拒绝了我,下一次——我又会做些什么呢?”
“哥哥不如和我试试吧,反正我天生喜新厌旧,说不定很快就能放过你。”
低缓的言语是捕获飞虫的大网,缠绵的动作是消融抵抗的粘液。
施愿没有一刻放开过黎晗影,在娇柔美丽的面孔之下,她的偏执将黎晗影牢牢围困。
黎晗影所做的唯有沉默。
他没有答应,也不能拒绝。
过高的道德底线注定他无法残酷地伤害别人,更遑论,这个别人是他看作家人的妹妹。
在昏黄迷离的灯光里,他放任施愿一点一点吻上了自己。
她身上的香气如同她的性格一般馥郁浓烈,呼吸之间,黎晗影切实地感受着她的存在。
衬衫的纽扣被炽热的手指解开。
施愿主导着一切,在充分动情过后,她咬住他肩膀上的伤口,提起裙摆坐了下去。
终于掌控在手的快感,远比身体间的接触更令人沉沦上瘾。
她是一阵凝出实体的微风,也是一缕沁着春水的烟岚。
彻夜,她萦绕在黎晗影的耳边,亲吻着他,吞噬着他,且甜腻而理直气壮地冲他要求着:“哈……我是哥哥的家人,哥哥为我、做出一些牺牲,也值得是不是……”
“……”
束缚青年黑发的绑带被施愿随手扯下,未知扔去了哪里。
黎晗影后仰脖颈,抹去眼睑上方湿热的汗水,重新聚焦视野,试图将她看得清楚。
却被她交叠双手,用力盖住了追求真实的眼睛。
第29章 我要做你嫂子
顾忌着施愿的身体状态, 黎晗影只让她做了一次。
这一次的体验,远好过黎晗影酒醉状态下的很多次。
她全程主导,想快就快, 想慢就慢, 只要累了黎晗影就得停下, 偶尔因为尺寸过甚而感觉到胀疼, 她便用指甲抠弄黎晗影肩膀处的伤口, 叫沉溺其中的他跟随自己一起体会痛楚。
尽管他们之间还不能称之为爱人, 耳鬓厮磨时也缺少两情相悦的真挚旖旎,但胜在施愿钟意的就是这副黎晗影被她玩弄在股掌中的低姿态, 心理层面产生的快感无与伦比。
享受完了,她又收起爪牙,像是无害的幼兽般贴在黎晗影身侧温存片刻。
落地窗前的帘幔未曾全然遮拢,施愿迎着漆黑无星的天幕平复着激烈的心跳。
待到身后属于黎晗影粗重的呼吸逐渐趋于正常后,她拉起滑落在肩膀一侧的睡衣领口,转身望着他的脸娇滴滴抱怨:“哥哥,我的睡衣都被你扯破了……回头你要赔我一件。”
黎晗影会意拿起手机, 往她的银行账户里转了一千万。
欲念褪尽,他意识到自己在清醒的情况下,和视为妹妹的施愿发生了关系。
肌肤的热度尚存,施愿嫌弃躯体湿腻没有盖被,两条白到晃眼的大腿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大半双人床,黎晗影不经意将其收入眼底,又略显狼狈地快速移开目光。
施愿看他一眼,将头歪在他的臂膀上:“哥哥害羞什么, 明明刚才你也很舒服。”
更加窘迫的红意浮现在黎晗影的眼睑下方:“愿愿,你暂时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能够被施愿动摇, 在她的“强迫”下半推半就,可思想终归有些传统保守,就算愿意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却一时半刻无法顺利完成从兄妹到恋人的转变。
施愿吃饱喝足,耐心也比往常好上许多。
她瞧着黎晗影羞愧赧然交织的面孔,觉得很有意思。又探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腹肌上下左右肆意勾画着:“暂时不说,那等会儿就可以说了吗?哥哥想听人家说些什么呢?”
“……愿愿!”
这下,黎晗影连耳朵都红了个彻底。
施愿乐不可支地轻笑出声。
她不得不承认,身体的负距离接触仿佛也拉近了彼此的心灵。她对黎晗影多了点怜爱的意味,随即用软腻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妥协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哥哥别生气。”
服软一次,她又迫不及待地索取起好处:“哥哥,我这么在意你的感受,你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说我们永远只是兄妹之类的话语?”
黎晗影垂下眼帘,安静了足足五分钟,才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字。
施愿钟意他的顺从听话,脑海里自发想象起他们结婚之后,黎晗影将股份和财产尽数上交,把她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的幸福场景。
所以黎向衡说他有病,到底是有什么病?
难道做舍己为人的圣父,也是一种黎向衡那样的自私鬼所看不过眼的病?
施愿的大脑没有边际地胡乱漫游着,尽管已经半夜凌晨,她却丝毫没有困意。
等到身体的情潮全然平息,她起身下床,借用黎晗影的浴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推开门出来时,黎晗影也换了一身新的居家服。
施愿用毛巾包裹长发,坐到窗边,冲他撒娇:“我累得很,哥哥给我吹头发。”
黎晗影天然拥有男妈妈属性,照顾起人来熟练无比。
他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捧起她亚麻浅金的头发,风速调整在最低档,吹出的气流和他的动作一样轻柔。施愿舒服地探出一口气,微微阖上眼睛。
“愿愿。”
黎晗影在这时唤了她一声,却没有下文。
男女朋友关系确立,需要对家人和朋友公开,经历完这次,他终于做好了和施愿迈过那条线的准备,只是在他的观念里,怎么公开,什么时候公开,应该由两人一起决定。
他想问询施愿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要不要先由他去跟黎向衡、黎闻烈说明。
但施愿一下子误解了他的迟疑,推己及人,她欢喜地思忖黎晗影不想公开他俩的关系真是再好不过,在没有得到黎家的股份之前,她还不能正式和黎向衡宣战。
于是,她伸手向后,示意黎晗影来握住自己的手,故作善解人意地劝慰他道:“哥哥放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要你立刻把我看作女朋友确实有难度,不过不要紧,我会尽可能给你消化的时间,其他人那里我也会好好保密。”
黎晗影看不到施愿的表情,只凭语气判断她这么说似乎全是为了自己。
那只白皙娇嫩的小手悬在半空中,静候着黎晗影感激地回握,而站在后方的青年却迟迟没有放开她的长发,那双本无着落的目光也随之发生晦暗的游移。
她不需要公开,不需要昭告全世界的名分,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体贴懂事。
可……
黎晗影咽下口唾液,突兀体会到一丝无法表达的闷涩。
……
短暂品尝过偷欢的滋味,在天亮之前,他们要各自回归原位,把罪证抹平。
施愿吹干长发,又转头在黎晗影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冲他恋恋不舍道:“明天见。”
黎晗影送她到门口,见她蹑手蹑脚地推开大门,朝着黎向衡所在的房间方向看去。
黎家三兄弟的卧室皆在四层,这个点黎向衡肯定结束了工作正在休息。
施愿凝神倾听片刻,确认没听到异样的声音,就朝黎晗影无声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她指着掌心的手机,用张合的嘴型说出:“等我回房给你发信息。”
黎晗影也就一点头,欲言又止地送她离开,关上了大门。
深夜的走廊熄灭了大半照明,仅留下几盏光线更为昏暗柔和的壁灯。
走到距离黎向衡房间足够远的位置,施愿才放下心来。
路过最外侧的黎闻烈的房间就是电梯,她的足音逐渐变得轻松,速度也有所加快。
但很快,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令她立在原地生生停下了脚步。
这么晚了,电梯竟然还在运行,而且已经到了三层,马上就要停靠在四层。
难道是黎向衡刚从大书房上来?
现在跑向楼梯已经来不及了,她应该怎么向来人解释自己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这里。
诡计多端如施愿,这个时刻也免不了手脚发凉,大脑一片空白。
叮咚一声,提示音轻响,轿厢缓缓打开,出现的却是另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极度的慌张刹那间被一盆凉水浇灭,施愿同来者对视几秒,理智回笼眨了眨眼睛。
幸好。
只要不是黎向衡就好。
结束杂志的拍摄任务,又坐了十五个小时飞机回国,黎闻烈到家时已是深夜,他不想打扰任何人休息,特意吩咐管家不要将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两位兄长。
他没想到的是,误打误撞还能碰见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
惊讶过后,黎闻烈默不作声扫视起施愿的着装,迎着不甚清晰的灯光,他发现对方残留在眼角的绯红媚意,以及明显经过大力拉扯而松松垮垮的衣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产生,他挑起左侧眉峰问道:“半夜三更,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付黎闻烈这个野种,远比对付黎向衡要容易。
施愿拎起手里的药袋,理不直气也壮:“我过敏了身上痒,找人帮我涂药。”
“家里的佣人是死光了吗?需要你半夜三更来找男人涂药?”
黎闻烈被施愿毫无逻辑的借口气笑了,他质问起来,音量有逐渐提高的趋势。
施愿做贼心虚,连忙踮脚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拉到一旁楼梯的拐角:“你嚷嚷什么!”
黎闻烈张口咬了一下她的手心,趁着她吃痛收回手的间隙,冷声道:“如果真的只是涂药,你何必这么心虚?施愿,你都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吗,连衣服领口都被人给拉坏了!”
他才出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家里到底是怎么了?
施愿原本还和两位兄长,特别是大哥闹得不可开交,结果一转头就爬上了他们的床?
黎闻烈越想堵在心口的气越不顺,索性道:“你和他们睡了是不是,大哥还是二哥?”
施愿不理解为什么他要表现出一副好像被老婆戴了绿帽的表情。
她衣着单薄,尽管走廊里常年开着恒温空调,肌肤感知间也渗出几分萧索冷意。
不想再跟黎闻烈纠缠下去,施愿索性竖起眉毛斥骂他道:“我是让男人涂药,还是跟男人睡觉,黎闻烈你管得着吗,黎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家做主了?”
“你就这么饥渴吗?缺男人缺到家里来了?连自己的哥哥也能下手!”
黎闻烈气急败坏道。
他俊美到有些阴柔的面孔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丝罕见的扭曲,破坏了原本无死角的精致,骤然横生出几分让人寒噤的暴戾阴郁。
然而时刻关注黎向衡那头有没有动静的施愿,却顾不上观察发生在他身上的异样。
她寸步不让地回嘴道:“你不是嘲讽我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还一点都不着急吗?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就算我做不成黎家的女儿,也有一样有本事可以成为你的嫂子!”
听到施愿亲口承认,黎闻烈只觉得心里的某处彻底坍塌了。他双手握拳,死死掐住掌心的皮肉,勉强保持着镇定:“二哥不到周末不会在家里,今天才礼拜四,难道是大哥?”
他又迅速否定自己的想法:“……不、不会是大哥,大哥一向偏爱端庄文静的类型,最讨厌你平时的样子……只有心软的二哥才有可能吃你这套。”
施愿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不给他任何用以看穿真相的神色。
见她不说话,黎闻烈瞳孔越发冰冷,他一把钳住施愿的手腕,恨声道:“猜来猜去确实没有意义,不如我现在先敲开大哥的房门,当面问清楚他和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床!”
“黎闻烈,我给了你脸,但你不要没完没了。”
施愿被诘问得烦了,心想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当务之急是确保不会捅到黎向衡那里去。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甩开黎闻烈桎梏自己的手掌。青年的力道却大得可怕,任凭怎么使劲也挣脱不了。
他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你到底和谁睡过了,今天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骨头快要被捏碎的疼痛刺激着施愿,眼睛也随之散开湿漉漉的水痕,她的言语却仿佛一把薄利的刀刃,“黎闻烈,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不知道亲妈是谁的野种,连继承的股份都不配拿到三分之一的边缘人物,凭什么去管你哥哥房里的事?你猜猜这个男人要真是黎向衡,你亲手拆穿他的秘密,他会怎么对付你!”
针锋相对了十年,施愿实在太过了解怎样去狠戳黎闻烈的最痛处。
果不其然,她的话语入耳,黎闻烈烟灰色的眼睛里迸发出要将她撕碎的恐怖情绪。
“你还想打我吗,黎闻烈?”
“连嫂子都想打,你可真有本事。”
面对一路以来欺负的对象,施愿深知他如今已然长大成人。
倘若不慎露出一点心虚示弱的迹象,恐怕从此以后就连黎闻烈也能骑到她的头上。
因此她坚持着应有的自尊和骄傲,嘴上不肯有一丝让步。
而僵持的结果是,黎闻烈终于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五指。
怒意攻心,他将施愿一把推到旁边的墙壁上,掐着她的下巴惩罚似地吻了上去。
第30章 她和两位兄长
黎闻烈用一种近乎啃咬的力度亲吻着施愿。
舌尖每舔/舐过口腔的一处, 心里就会疯了似地猜测自己的哪位兄长造访过这里。
一面是强烈的嫉妒心促成的些许注意力分散,一面对方过于无力的反抗造就的轻敌,就在他顶开施愿的牙关, 想要往更深处探索之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自舌尖发生。
血液的铁锈味瞬间弥散口腔, 施愿忍受着作呕的感觉, 反手推开吃痛松懈的黎闻烈。
望着青年因剧烈痛楚而扭曲的俊脸, 她犹嫌不够, 又狠起一脚,用力踢在他右侧膝盖后陷的关节处:“黎闻烈,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黎闻烈猝不及防被踢得弓起了身体。
他舌头痛得抽气,膝盖也一下曲倒在地,一时半刻难以站直。
饶是如此,他依然从如潮水席卷的疼痛中拼凑出一抹吃力的弧度:“姐姐何、何必必厚此薄彼?你都能把自己、送到哥哥们的床上去,我吻你一下,你装什么、贞洁烈女?”
施愿听了只觉可笑:“不好意思,这跟贞洁烈女没有任何关系, 纯粹是因为你不配。”
她逆着壁灯映射的光影,居高临下俯视几乎跪倒在自己脚边的黎闻烈,泛红肿起的唇面上被另一张薄唇强行吮/吸摩擦的触感迟迟难以散去,实在令她感到恶心。
一股无名邪火灼烧着理智,她干脆顺着黎晗影拉扯过的衣领猛地使力,脆弱轻薄的丝绸布料当即崩开一声撕裂的脆响——再眨眼,一块不规则的布料碎片出现在她的掌心。
施愿单手捂住有走光嫌疑的胸口,另手抓着那块布料反复擦拭起双唇, 直至唇周的肌肤都传递出火辣辣的热感,她才将用过的布料羞辱似地丢在黎闻烈脸上。
狠狠磋磨过黎闻烈的自尊心, 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施愿的心这才恢复平静,只一双狐狸眼中狠意犹明,她慢条斯理地警告着:“记住我的话,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试试。”
……
施愿说完就走进了电梯,只剩黎闻烈一人在地毯上跪坐了很久。
他小的时候出过车祸,右腿当时接连动了两次手术,随着年岁推移到现在,虽然日常行路、工作走秀没什么问题,但受不得重力,以及长时间快跑仍会隐隐作痛。
清楚这件往事的施愿,好巧不巧踢得正是黎闻烈受过伤的位置。
疼痛和肢体无力感尚未过去,黎闻烈一时也不好直接站起,他只能维持着这个丢人的下跪姿势,手指死死抓着施愿扔下来的布料,脸沉在阴影里,牙关之间嗑嗑作响。
一连串怨毒的质问自喉咙深处溢出,声音逐渐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弱不禁风的昂贵丝绸在他的指尖撕扯下几欲变形,迎合着咬牙切齿的语气,仿佛午夜惊醒前夕不慎做到的可怖噩梦,“明明什么都有了,却还是要跟我抢——”
右膝的痛苦持续了多久,黎闻烈执拗阴郁的质问就重复了多久。
待到终于能够站立,他扶着墙一点一点勉强将自己撑起。
视线的尽处,是两位兄长的房间。
静寂的气氛弥漫,一切悄然无声。
房间内,是心满意足沉睡的他们,房间外,是内心煎熬愤怒又无力的自己。
黎闻烈颤抖着的指腹又一次摩挲过睡衣碎片光滑的布面,他发觉某种熟悉的、如同局外人一般的感受又在一刻将他彻底吞噬。
他从来就不属于这个家里。
黎见煦厌恶他身体内流淌的另一半血脉,将彼时年幼的他接回来后,除却与黎晗影、黎向衡同等的物质条件,再没有给予他一分属于家人的关心。
而他名义上的两位兄长,因为知晓了最大的秘密,对待他也只是容忍、放任且客气。
唯有施愿被蒙在鼓里,和外界一起天真地相信他的身份仅仅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黎见煦偏疼于施愿,而漠视于他,导致施愿越发看轻他。
人前还勉强维持几分作为姐姐的虚情假意,人后则想方设法欺压他、驱使他。
或许他应该厌恶痛恨施愿。
可相较于被冰冷地忽视,被漫不经心地纵容,他忍不住迷恋起施愿对自身的过度关注。
恨也是爱,爱也是恨。
……只要不是彻底的冷漠,什么都好。
他在施愿笑嘻嘻的威胁里为她扛下犯的过错,在她数不清是第几次,跨在自己身上打作一团的蛮不讲理里,感受着体温相贴的亲密无间——他按照施愿希望的那样,把扭曲的爱意隐藏在痛恨而锋利的眼神之下,自下而上仰望着,在这段关系里始终占据高处的她。
黎闻烈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流溺于水,勉强依靠腐木求生的人。
腐木破败易折,他却在患得患失中,依靠着它存活了下去。
……
知道施愿和兄长中的某人突破了道德底线的黎闻烈,今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开灯,就着孤凉的月光坐完了后半夜。
他试图回忆和施愿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最后发现实在是少得可怜。
源于本能的后悔在心绪间产生,黎闻烈忍不住反思起自己的幼稚。
原想着黎见煦活着的一日,他都没有办法把禁忌的感情对施愿说明,只好通过这种剑拔弩张的相处方式,让自己的影子在施愿的生活中占据无可替代的一笔。
早知道黎见煦死后,施愿会大胆到对他的兄弟下手。
他为什么不早点……不、不,为什么不从开始就换种手段引诱她,走进她的心。
黎闻烈想了又想,还是不相信施愿同兄长上床会是出于爱情。
在快要把他整个人撕裂的妒忌里,他艰难地分出一点理智,倒带了施愿说过的话语。
她只是一个寄居者,并非黎见煦的女儿。
所以黎见煦去世之后,她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黎家。
她不想被扫地出门,所以才会想要通过另一条道路,去成为名正言顺的黎家人。
是了,一定是这样。
施愿一定是为了物质和高高在上的地位,才会剑走偏锋。
她想要的,难道自己就不能给她吗?
如果嫌弃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够风光,也不能带给她足够的话语权——
那么,等他的哥哥都死了,他成为黎家新的掌权人,施愿会自愿来到他的身边吗?
……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照进室内。
如梦初醒的黎闻烈微微眨动了一下疲倦的眼睛,清澈的眼白里红血丝蜿蜒。
他站在落地窗前,于七点不到时目送黎向衡的迈巴赫驶出庄园,又在将近八点,见到了大宅两扇沉重的欧式雕花门,为黎晗影的奥迪再次缓缓开启。
果然,昨晚的嫌疑人不只是黎向衡。
黎闻烈的心脏在了然的情绪里沉入谷底。
不算周末,佣人们统一八点半上楼来收拾脏衣,打扫卫生。
黎闻烈思考,昨天施愿去了某一个人的房间,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他利用好佣人上来前的这半个小时,说不定就能清晰锁定目标。
黎闻烈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他要去捉自己兄弟的奸。
他的呼吸沉重灼热,又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战栗。高强度的奢侈品大秀结束,算上飞机里度过的时间,他已超过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然而神智却清醒得可怕。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转动把手,率先推开了黎晗影的房门。
黎晗影向来爱洁,他的房间早在佣人来之前就经过了初步的打扫,窗明几净,屋内的光线和煦而透亮,被子枕头摆放规整,洗漱用具也在各归其位。
黎闻烈走进靠门的卫生间,第一步检查着脏衣篓里的情形。
上了床,身体出汗,多半会洗澡,脏衣篓里就会留下源自施愿的衣物。
令他失望的是,那里面清一色只有男性的衣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黎闻烈的心脏砰砰跳着,说不清自己究竟应不应该高兴。
他出了卫生间,又来到衣帽间以及配套的小书房,一无所获之下,他最后冷着面孔走向黎晗影的大床,弯下腰翻找着每一处,甚至凑近去闻枕头上是否存在施愿的香水气息。
依旧没有任何味道。
或许经过一夜,香气早就挥发了也说不定。
黎闻烈呼出口气,把床单被套也拆开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难道,真的是黎向衡?
心里随之浮现的疑问,令黎闻烈感觉到难以置信。
就在他打算再检查一遍大床的时候,垂落的视线冷不丁发觉灰色地毯上的一处异样——那是一根颜色很淡的头发,安静地躺在靠近床沿的交界处。
黎闻烈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分开手工地毯细密的纤维,将它捻在指间,拣了出来。
是浅亚麻金。
在这个家里,只有施愿一人染了这个发色。
和他想得一样——昨天同施愿上床的人,果然是黎晗影。
黎闻烈边缘放大的瞳孔阴冷得快要滴出毒水,他强忍着把屋内家具陈设全部砸到地上的冲动,回顾了一遍自己检搜过的地方,确保一切照旧,不会落下把柄引起他人的注意。
保险起见,他又例行公事去检查了黎向衡的房间。
结果却更加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黎向衡的房间里,也找到了施愿的头发。
一个在靠近床沿的地毯上,一个在沙发底下。
一个头发根部已经染上了一些黑,一个却是全然的亚麻浅金,看样子时间更早。
……是他想要的那样吗?
施愿她,和两位兄长,都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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