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百里夜意识到自己居然拿庚桑箬来和云箬比较, 心中只觉得荒唐可笑,怀疑自己待在幻象中的时间过长,才会有了这种唐突的想法。
云箬当然就是云箬, 独一无二,任何人都和她不像。
他闭上眼睛试图排除这些干扰赶紧从幻象中出去, 周围突然震颤了一下。
他从花树上坐起身,面前的空间像是波纹一样,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荡开了一圈涟漪,就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一样,他跳下树快步像那个地方走过去, 几乎快要从开满花树的院子里走出去,周围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握了握手里的手指。
云箬的手指没有动, 半响后才回握过来。
虽然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分开, 但现在经由着指尖的触感, 百里夜却有种感觉, 他们现在离得更近了。
刚才会是云箬在试图破除法阵吗?
百里夜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什么,走出院子却发现外面除了一条小道, 其他地方都涌起了茫茫的雾气。
小道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欢快地跑过来,扬起的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脆声喊道:“师兄!”
庚桑箬和百里夜擦肩而过,跑向院中等待许久的人。
白凌站在小院中, 粉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 昭示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又下山去玩了?”他冷淡地问道。
庚桑箬早就习惯了小师兄这样的性格,手中捏着一串糖葫芦, 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二师兄带我出去的,昨天是夜市, 有好多漂亮的河灯!像河里的星星一样好看。”
小道一头才出现了一个慢悠悠的身影,快走到小院才温声道:“白凌,莫与她说话了,她贪玩非要放河灯,被人挤到水里去了,让她进屋去换衣服。”
“早干啦。”庚桑箬说,抬起手臂给白凌看,“小师兄,我也给你和大师兄放了河灯祈愿……”
“换衣服。”白凌沉下脸,“已经干了也不行。”
庚桑箬只好不说话了,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南宫少尘,越过白凌进了屋,但没有立刻去换衣服,走的慢吞吞的,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白凌转向南宫少尘:“以后这种人多的地方少带她去。”
“她喜欢。”南宫少尘说。
“她喜欢你就带她去?她身子本来就弱,万一又生病……”白凌冷着脸。
“我去叫医师。”南宫少尘打断他,“若不是掉到水里,她还想再玩两天,我当然依她,让她开心点有什么不好。”
南宫少尘说完就转身走了,白凌站在原地,半响后朝屋里道:“没吵架,还不快去换衣服。”
庚桑箬偷听被发现,从门后露出脑袋,被白凌看了一眼,才赶快进屋去了。
百里夜试着在院子里找有没有出去的缺口,出去走了一圈,周围茫茫的白雾里什么都没有,他走进去没多久就会回到院子里,门口那条小道也走不出去。
幻象空间似乎在缩小。
代表这段过往快要结束了吗?
他之前还想着要是庚桑箬的过往一直往前走,会不会到今年的学院入学礼,如果庚桑箬的师兄带着她参加,他就这么跟着她的视觉,能不能在参加入学礼的新生里看到云箬。
她第一次去学院,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百里夜突然觉得自己心不静。
以前也不是没有进过秘境,遇到被什么幻象空间困住,他有的是耐心,就像进神踪秘境时的那片水域,他心无旁骛地走了六个多时辰,都没觉得时间难捱,现在却静不下心来。
大概是手心里的触感在提醒着他,云箬情况未明,他得赶快出去,但又完全找不到办法,让他不自觉地焦躁起来。
院子里入了夜,花树上亮起一盏盏夜灯,灯盏上设了阵法,风吹过来烛火纹丝不动。
庚桑箬果不其然生病了。
白凌守在她床边,庚桑箬半夜醒了,迷迷糊糊想要喝水,白凌托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拿了桌案上的水小口小口的喂她,庚桑箬喝了水,彻底醒了。
白凌把温着的药端给她:“喝了。”
“哦。”庚桑箬结果药碗,一仰脖子喝完了,被苦的整张脸都皱起来,端过水碗又喝了一碗水才好受些。
喝完药她躺回床上,白凌帮她盖上被子,探了额温,拿起桌案上的书继续看,没看多久,他把书放下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睡觉。”
床上的庚桑箬睁着眼睛:“睡不着啊小师兄,我嘴里好苦。”
白凌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睡不着也得睡。”
“做不到。”庚桑箬说,“小师兄,昨晚山下的夜市真的好美,我也想让你和大师兄看看。”
“你很喜欢下山。”白凌说,“玄阳宗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最喜欢玄阳宗了。”庚桑箬发着烧,脸色有些红,眼神湿漉漉的,“最喜欢二师兄,大师兄,也喜欢师父,还喜欢玄阳宗的师兄师姐们。”
白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当然也最喜欢小师兄了!”庚桑若道,语气有些沮丧,“对不起啊白凌师兄,每次生病都是你守着我。”
白凌淡淡道:“大师兄事务繁忙,二师兄的性子我不放心他守着你,万一又被你忽悠着下山去玩或者干点别的,你的病还能好吗?”
庚桑箬笑得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谁叫二师兄对我最好嘛。”
“他那是因为……”白凌下意识的开了口,话却只说了一半,看了庚桑箬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庚桑箬奇怪的看着他:“因为什么啊小师兄?”
“……因为他心志不坚。”白凌说,“就不该带你出去。”
庚桑箬忍不住又笑起来,半响后小声开口:“我不是非要去和别人挤,我买了三个河灯,都已经点亮了,放到水里得顺着河水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写在河灯里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我怕河灯被其他的小船碰到,才想要把它放得离岸边远一点,没想到就掉下去了。”
白凌冷着脸。
庚桑箬偷看了他一眼,小声喊到:“小师兄。”
白凌没理她。
庚桑箬又喊一声,声音软软的:“小师兄,我下次一定很小心。”
白凌转过目光看着她,庚桑箬挪到床边,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白凌无奈:“还有下次?”
庚桑箬再次眨眨眼。
“待在玄阳宗不好吗?”白凌问。
庚桑箬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很好,那我以后不下山了,没有下次了,小师兄。”
白凌冷淡的脸上表情凝固了一瞬。
他知道庚桑箬为什么想要下山去,她没有修为,灵脉亦无法觉醒,在几乎都是天之骄子的玄阳宗内门,她就像一个异类,她大概心里清楚,要不是三个师兄护着她,宗门里没人看得起她,别人见了她表面客客气气,却也从没有掩饰过眼底明晃晃的看不起和轻视。
她在玄阳宗其实过得并不开心。
但她每次都是笑着的,不管见了谁都认真的问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和不开心,大师兄送的那些她根本永不上的法器,她也视若珍宝。
就算每次下山去玩,其实也是南宫少尘主动带她去,不是她要求的。
白凌看着躺在床上的庚桑箬,被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剩一双染着水色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眼神是清透的,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和不在乎的退让。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师兄们,懂事又不吵闹。
他忽而伸出手盖住了这双眼睛。
“我……”白凌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下次,我带你去吧。”
“真的?”庚桑箬的声音从被子下传来,有些闷闷的喜悦。
他拿开手,那双清亮的眼睛就盛满了笑意看着他,他没有回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渐盈凸月静静挂在天幕之上,快要满月了。
“嗯。”他淡声道,神色莫测。
下一刻,白凌目光微闪,屋门口多了一抹身影。
“大师兄!”庚桑箬脆声喊道。
沈苍一一身月光,衣服上沾着微冷的霜色,警告地看了白凌一眼:“你们在聊什么?”
庚桑箬笑道:“白凌师兄说下次带我下山去玩。”
“是吗。”沈苍一的目光依旧看着白凌。
白凌站起身来:“既然你来了,我再去煎一碗药。”
沈苍一看着他出去了,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庚桑箬的额头:“我骂过少尘了,下次不可胡闹。”
“哎。”庚桑箬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不要骂南宫师兄,是我想下山去玩。”
沈苍一身姿端正,面容肃穆却不严厉,道:“我知道是他带你去的,不用帮他说话。”
庚桑箬还想说什么,沈苍一道:“躺着吧,你还在发热。”
她闻言乖乖躺了回去。
“为何要去放河灯?”沈苍一说,“我说过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我去许愿。”庚桑箬说,漆黑的眼眸里水光闪了闪,“师兄们什么都有了,什么也不缺,我能为你们做的好像只有这样的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完看了沈苍一一眼,把目光转开了。
沈苍一沉默了一会儿。
庚桑箬见他不说话了,转头看过来,沈苍一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忽然道:“如若师兄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呢?”
庚桑箬眼睛睁圆了。
沈苍一站起身来:“我走了……”
庚桑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师兄想要的,师兄告诉我就好了,能帮上忙,我只会觉得高兴。”
沈苍一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庚桑箬仰着脸,认真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
沈苍一走到窗口,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善未完满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目光里浸了月光,他走之前朝屋子里又看了一眼,目光森冷。
百里夜躺在屋外的花树上,落花扑簌簌往下掉,掩盖了不少屋内的声音,他也没兴趣去听,也没兴趣去看进进出出的人都是谁,手心里的触感越来越清晰了,云箬时不时敲敲他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他试着在她手背上写字,云箬没什么反应,稍微松了手劲捏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他就知道写字没用,云箬估计认不出来,说不定还以为他在故意挠她痒。
百里夜兀自笑了笑,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股属于自己的灵力。
是传呼鸡。
传呼鸡在这里?是和云箬在一起吗?是云箬找到了小鸡,还是小鸡找到云箬了?
他心中猜测,幻象中日夜变换,就在他一个眨眼的罅隙间,他发现身边的景象变了,开满花树的小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他离开了?
幻象消失了吗?
百里夜正要往前走,身侧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师兄……大师兄……南宫师兄……”
是庚桑箬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不太好,大概是又生病了,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百里夜从她声音里听出来了些哀求和恐惧,微微皱起了眉。
黑暗中庚桑箬的声音喊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
整个空间陷入了寂静,百里夜只能听到庚桑箬微弱的呼吸声。
百里夜尝试着从黑暗里走出去,但他一抬脚才发现自己动不了,四周似乎有什么石壁一样的东西把他困住了,他只能勉强站着,往四个方向都试了试,全都是坚硬的石壁。
但他确定被困住的不是自己,他现在所在的本来就是庚桑箬的过往,那被困住的人只可能是庚桑箬。
她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那三个师兄去哪都看着她,就算有人出门,也会留一个人在她身边,怎么会让她遇到危险?
百里夜不由得想起之前看到的,庚桑箬刚被带回玄阳宗没多久,宗门内的人从一开始的对她友好试探,到发现她真的是一个毫无灵脉觉醒的普通人,不少内门弟子暗地里都看不上她,认为她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才能让谢鸣之收她为徒,还让沈苍一三人对她照顾有加。
本来就瞧不起她的人,对她又多了一层日渐浓厚的嫉妒。
某日她被几个内门弟子引到了一处阵法里,百里夜也跟她一起被困在里面,那阵法在他看来十分简单,动动手指就能破解出去,若是云箬,估计直接从阵法中就走出去了,但被困住的是毫无修为的庚桑箬。
她刚来玄阳宗没多久,什么都不懂,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阵法,只知道自己不过是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所有人都不见了,身边的景色也变了,她看着陌生的地方,眼神满是惊惧,却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找准一个方向向前跑去。
可惜阵法没有那么容易被她走出去,不管她往哪个方向,往前跑了多久,最后都会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她喘着气,抬手擦了擦脸,重新选了个方向再次跑出去。
不久后看着再次等在前方的原点,她估计是没力气了,但她也没有停下来,咬了咬牙,再次选定了一个方向。
这一次她没有跑多久,阵法被从外破开,沈苍一阴沉着脸一步迈进来扶住了她还在往前冲的身体。
后来谢鸣之亲自到场,大为震怒,几个内门弟子被逐出宗门,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谁要是再敢捉弄他的小徒弟,他谢鸣之决不轻饶,玄阳宗也不需要这样心术不正的弟子。
只是他虽然是在为庚桑箬出气,却全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百里夜觉得奇怪得很,庚桑箬明明跟云箬说过谢鸣之最为疼爱她,哪怕身为小徒弟,她却能直接带人回宗门,并且直接成为内门弟子,足可见谢鸣之对她的重视。
可这过往里似乎不是这样的,谢鸣之虽然也关心庚桑箬,却好像并不待见她。
不过这只是幻象而已,未必是真实的。
他灵脉受损后才开始退而研究器术一道,更多是因为兴趣使然,那些多变繁复的阵法符纹帮他打发了不少时间,但他也从未见过有什么法阵能重现谁的过往。
周围的黑暗和动弹不得让百里夜第一次生出了些无能为力的感觉,糖盒里的糖差不多吃完了,还剩了几块,要是一会儿出去遇到了什么危险,或者那个和云箬说话的声音对她有什么企图,这点糖得留到那时候再用,否则到时候他灵力失控反而成了拖累云箬的累赘。
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百里夜努力让自己静下心,黑暗中庚桑箬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她似乎快要死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线亮光。
百里夜身上的束缚感疏忽消失,但他依旧不能动,只能站在原地,周围慢慢的亮了起来,他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庚桑箬躺在一口玉棺中,脸色惨白如纸,看到站在玉棺前的人,她的目光亮了亮,虚弱地出声:“大师兄……我好疼。”
沈苍一面无表情,并起两指伸进来,探了一下庚桑箬的脉搏,眉头皱了起来:“才三天,你已经撑不住了,这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弱。”
庚桑箬目光下移看向自己的身体,百里夜的视线也跟着下移,看到了玉棺中的全貌,庚桑箬平躺着,两手贴在玉棺底部,每一只手腕处都刻着一个阵法,细细的血线从阵法符纹中渗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慢慢顺着符纹渗透进去。
每到这时候,庚桑箬就疼得浑身发抖。
百里夜目光一凝,迅速看向她的脚踝。
庚桑箬的脚踝上也有两个阵法符纹,直接刻在她皮肤上,隐隐的血色渗透出来,又被慢慢吸收进去。
这阵法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平日里哪怕庚桑箬受个凉都紧张不已的沈苍一此刻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漠然,庚桑箬虚弱得动不了,只能紧紧盯着他看,嗓子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师兄……大师兄……停下来好不好……”
沈苍一微微抬了一下下巴,道:“还没结束,听话。”
庚桑箬眼里流露出恐惧,死死咬着牙没有哭,一双惊鹿一样惶然的眼睛放回了自己身上。
一个人走了进来,将一碗药放在玉棺的棺沿。
庚桑箬迅速抬起眼睛,看到了南宫少尘,张了张嘴:“二师兄……”
“嘘。”南宫少尘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看了庚桑箬一眼就转开了视线,“这药每三天喝一次,你来喂。”
“为何不是你。”沈苍一说。
南宫少尘笑了笑:“大师兄不是自诩心冷,那就你来,我心软得很,下不去手。”
“行。”沈苍一端起药碗,淡淡道,“叫白凌过来,新的法阵可以刻上了。”
南宫少尘转身出去了,庚桑箬目光中有些不可置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看南宫少尘,似乎不相信最疼自己的二师兄看到她这个样子却轻描淡写毫不关心,可她的四肢被法阵钉在玉棺内,根本动弹不得,头刚扬起来就被沈苍一托住后颈,随后药碗就喂到了嘴边。
她猝不及防呛进去一口药,闷着胸腔咳嗽起来,沈苍一的动作却没停,捏着下巴把药给她灌了下去。
没多久白凌走了进来,沈苍一已经帮庚桑箬擦好了脸,解开了她的衣领,露出整个脖颈。
白凌进来什么话都没说,捏着庚桑箬的下巴抬起,手中灵力凝出一枚锋利的刻刀,朝她脖子划了进去,刀刃只是刺入皮肤,并没有往下,鲜血涌了出来,却并不影响白凌的动作,他迅速刻完了法阵,流出的血被慢慢吸收进去,他目光动了动,用手捂住了庚桑箬的嘴,手中灵力凝成的刻刀再次沿着法阵符纹刺了进去。
庚桑箬被捂着嘴,全身无法动弹,眼睛睁的大大的,泪水慢慢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白凌将她脖子上的法阵反复刻了三四遍,直到那些符纹深深印刻进皮肤,他才停了下来,放开捂着庚桑箬嘴的手,虎口被咬出了好几排牙印,庚桑箬没什么力气,也仅仅只是咬出了牙印而已。
沈苍一看着白凌,神色不满:“谁准你一次刻完?”
“不是刚灌了药吗?她撑得住。”白凌并不看庚桑箬,手指动了动散了灵力,“短时间内不用我过来了吧?”
他说完就走,态度冷淡,声音也很冷淡,仿佛不想看到棺中的人凄惨的模样。
沈苍一站在玉棺前,捏着庚桑箬仰着的下巴放了回来,伸手拂去了她额头渗出的冷汗,漠然地道:“别试图自尽,你得慢慢的……”
嗡地一声响,盖过了沈苍一的话音,百里夜听到了云箬的声音:“百里夜!”
百里夜试图动一下,却还是无济于事。
整个空间开始震动,百里夜发现他再次又听到了进入这个幻象前听到的滴水声,细细密密,像是在下雨。
滴水声沙沙不绝,百里夜面前的空间再次黑了下去。
沈苍一把玉棺盖起来了。
庚桑箬又陷进了黑暗中,玉棺狭小漆黑,无边的窒息感压了上来。
过了许久,她才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然而刻在身上的阵法无法痊愈,让她的血液一直不停流出又被法阵吸收,变成别的东西返回她的身体里,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中,金色的血线顺着她的身体往里钻入,蚀骨灼心,让她根本没有力气惨叫出声。
只剩很小的声音在玉棺中挣扎着寻找出口:“好疼……好疼啊师兄…………这里好黑,好窄,我害怕……我很怕,让我出去……………”
滴答不停地水滴声里,百里夜隐约听到了庚桑箬的声音,他皱了皱眉,下一刻,身上束缚着他让他动弹不得的感觉消失了,眼前还是黑暗一片,但是手里的触感忽然变成了真实的,一个微凉的身躯带起风,扑过来抱住了他。
“百里夜!”云箬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喊道。
百里夜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云箬用灵力凝成的三棱锥,缓慢的旋转着发出微光,他像是窒息了很久,慢慢吐出一口气,半响才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云箬的背:“我没事。”
云箬还是抱着他,呼吸扑在他脖颈边,有些痒,然后他才发现自己面前一片锋利的山壁岩石,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要撞上去了。
云箬的声音听上去不太信:“你真的醒了?”
“我刚才怎么了吗?”他问。
云箬这才放开他,三棱锥凑近看了看他的眼睛:“我喊你你也没反应,只知道往前走,我以为你睡着了在梦游。”
“是吗……”那果然是幻象。
百里夜回忆了一下幻象中最后发生的事,想起来那个刻在庚桑箬身上的法阵他在哪里见过了。
是一本古老器术法阵的残卷,记载着一些曾经的器术师的奇思妙想,天马行空,他看的时候只觉得有趣。
其中有个法阵,是被抄录在那本残卷上的,也可能是这本残卷的主人自己画下的,和白凌刻在庚桑箬身上那个大差不差。
名为洗髓阵。
百里夜大概还记得,这法阵的效用是洗去灵器中的灵息,灵器是器术师所做,本只能被制作者再来加工精进,但洗髓阵能将之变成一件与制作者无关的法器,再由新的器术师来继续制作得更完美。
刻在人身上……
莫非他们企图给庚桑箬洗髓,让她的身体能够觉醒灵脉?所以他现在见到的庚桑箬是灵脉觉醒的状态?
可这样的事根本闻所未闻。
原因无他,人并不是灵器,洗髓的过程如此残忍,且时间漫长,有时需要数十年才能洗去灵器中留存的制作者灵息,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哪怕是为了灵脉觉醒,也没有人能对自己下这样的手,更不要说对身边的人。
玄阳宗的人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法子对待自己的小师妹……
“你怎么了?”云箬的手在百里夜面前晃了晃。
百里夜回过神,抬手握住了眼前的手,借着三棱锥的灵光看了看,云箬手腕皓白,纤细的腕骨上皮肤干净白皙,他脑海里却止不住的浮起庚桑箬被刻上了法阵血流不止的手腕。
以及最后在黑暗中,她抽噎饮泣般的痛苦低语。
他稍微退开一点看着云箬。
云箬也看着他,半响后猛地朝后退开,连连朝他摆手:“我刚才是为了阻止你,抱歉抱歉。”
“多谢。”百里夜道。
他思绪还有些没回笼,握了握手指,云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抽走了,手心里还留着些微凉的温度。
然后他一抬眼,看到云箬肩膀上停了两只传呼鸡。
不,是传呼鸡和它的影子。
影子在他的注视下动了动,朝云箬缓慢开口:“你看吧,我说你的同伴没事,只是困在法阵空间里了。”
百里夜:“……”影子说话了。
现在也还是幻象吗?
第52章
等百里夜搞清楚传呼鸡的影子是什么, 他们已经从山洞里走出来了。
期间他什么都没问,反而是云箬大体把灵犀的事都告诉了他。
山洞外依旧是那片沼泽水域,水中波纹晃动, 探出一条条小蛇的脑袋,灵犀飞过水面绕了一圈, 又飞回来,云箬伸出手,它就歇在了云箬的手掌中。
“这些小灵器比我想象中的喜欢你。”灵犀说,“也很听你的话。”
它一边说,目光一边看着盘在百里夜手上的那一条, 小蛇已经在百里夜手上待习惯了,但被灵犀的目光扫过, 立刻昂起了身子, 几片锋利的尾羽张开, 似乎有些紧张。
灵犀把头转开, 小蛇才垂着尾巴放松下来。
“它们本就是秘境中诞生的灵器, 目的就是考验其中的人,攻击是它们的本能。”灵犀说, “现在却愿意待在别的人身边,你怎么做到的?”
它站着的姿势和传呼鸡不同,传呼鸡喜欢蹲着,把自己的爪子藏在胖乎乎的身体底下, 灵犀则显得威风凛凛昂首挺胸, 两只小墩爪岔开,如果翅膀再张开些, 简直就像一个人叉着腰昂着脑袋一样,神气活现的。
猫科类的姿势放在鸡身上, 怎么看都失了些优雅,多了点憨憨的感觉,何况它就半个巴掌大。
怎么做到的?
云箬这次不需要别人帮她钓小蛇了,心念一动,一条小蛇就从水里弹射起来,飞速跳到她手上,她抻着小蛇的脑袋和尾巴拉开,往百里夜手上一扣,小蛇懵了半响,并没有攻击百里夜。
云箬:“就这样,它们很听话的。”
百里夜:“……”
灵犀:“……”
百里夜抬了抬手,一只手腕一个“手镯”,两条小蛇面面相觑,新来的咬着自己的尾巴有些茫然,现在到底是它抓住了这个人,还是它被这个人抓住了?
传呼鸡飞到百里夜的手上,伸着脖子去看小蛇,啄了啄它的脑袋,又去啄它的尾巴,小蛇被啄得偏着脑袋躲避,但似乎对传呼鸡也很好奇,在小鸡再次伸脑袋过去的时候嘴巴一张,把鸡脑袋一口咬进嘴里了。
传呼鸡两眼一黑,扑着翅膀挣扎起来。
百里夜弹了小蛇脑袋一下,让它松开口,把传呼鸡救了出来。
传呼鸡气呼呼,小蛇扭着脑袋很想再尝一口。
这小东西身上的灵力很不错。
“灵犀。”云箬想起来苗婉腿上的伤,指了指小蛇,“被它伤到了能治吗?”
“可以。”灵犀道,“不过被它伤了的人会渐渐被同化,要是伤的时间长了就救不了了。”
被同化的意思是会变成灵器吗?
云箬着急起来:“我们得赶快出去。”
“好。”百里夜点点头。
灵犀也没意见:“悉听尊便。”
“怎么出去?”她问灵犀。
“你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出去,往前走就行。”灵犀说。
云箬要走,又看了看它:“你先藏起来可以吗?”
虽然现在灵犀变得很小,但是外面在场的都是各大宗门的宗主,或者他们的亲传弟子,都是人中龙凤,难保不会有人发现灵犀的异样,她在开放日那天已经够出风头了,不想再惹人注目。
“放心。”灵犀语气肃穆道,“吾乃此方秘境,只要我不想被看见,他们就看不到我。”
云箬想了想,确实如此,神踪秘境没有开启的时候别人也找不到秘境在哪里,亦无法进入,其他宗门的秘境也是一样,想入秘境都得等到秘境开启的那一天。
她看向百里夜手腕上的两条小蛇,小蛇意识到了什么,昂着脑袋就要去咬尾巴把自己变成手镯牢牢盘在百里夜手上,但云箬动作更快,一手薅住一只从百里夜手上拿下来,把它们丢回了水里。
新的小蛇掉回了水中,尾巴一摆消失了,开始的那条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扭着身子在空中挣扎着还想窜回云箬手上,灵犀蹲在云箬肩膀上扫过去一眼,小蛇只好委委屈屈任自己掉进了水里,扑通一声,仿若一条死蛇。
“不带一只出去吗?”百里夜问。
云箬摇摇头:“不想节外生枝。”关胜业还盯着她,要是她身上多了什么,难保不会被他借题发挥把自己儿子死了的帐算在她身上,尚在怀疑就能对她直接动手,被他发现点什么,还不一口咬定当成给她定罪的理由。
百里夜没有多问:“嗯。”
云箬发现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受了刚才山洞通道中那些法阵的影响。
她找到百里夜的时候他就独自一个人站在漆黑的通道里,灵犀说通道内阵法繁多混乱,他被困在什么法阵里都有可能,她尝试着从外面破解,自己也进了几个不清不楚的幻景,其中一个幻象里还看到了个精致漂亮的小少年,非常像百里夜,但她忙着破阵没有仔细看,幻象一晃就过去了。
她破开最后一个阵法,手中相握的触感变成真实的一瞬间,看清了百里夜的样子,他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站在原地似乎在挣扎,脸上的神色很不好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很震惊愤怒的东西,对她的呼喊视而不见,反而牵着她往前走,差点就要往锋利的岩石上撞。
他看到了什么?
会是很可怕的东西吗?
云箬伸手过去牵住了百里夜,百里夜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她。
云箬朝他一笑:“预防走散。”
灵犀不得不出声提醒:“不会的,现在就算分开走也不会走散,你不是要出去了吗。”
云箬:“……”对哦。
她正要放开,手掌被百里夜反手握住:“我没事,刚才只是走神了,先出去吧。”
“好。”云箬低头瞥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看到百里夜若有所思看向她的眼神。
他们踏出去几步,身后的山洞闪了闪,凭空消失不见,四面只剩广阔的沼泽水域,再往前走了几步,一黑一青两个身影就像雾一样消散了。
整个沼泽陷入了寂静,水面上的小蛇悄无声息沉入水中,水面恢复了镜面一样的平静。
*
只是一眨眼,云箬发现自己回到了西院的入口。
她和百里夜几乎还保持着和进去一样的姿势,牵着手,只是换了方向,进去的时候两人是往西院内走去,现在从秘境里出来,他们就像是在西院内转了一圈,此刻若无其事的走出来了。
只是他们进去的时候西院门口全是各宗门的人,现在却只有几个人等在这里。
“出来了!”
云箬只听到一个声音喊了一声,下一刻就被疾步跑过来的纪月辞抱住了。
纪月辞眼睛通红:“我们都出来了,找不到你们,还以为……”
“我就说吧?”林望也走了过来,明明自己也是一副刚刚放下心的模样,却教育起纪月辞来了,“他们肯定没事,我们都出来了,以云箬和阿夜的本事会出不来?”
纪月辞冷笑一声:“刚才急得在这里抖腿的人是谁?”
林望过来把胳膊往百里夜脖子上一搭:“我怎么知道,应该是师父吧。”
“北山呢?”百里夜问。
“他受了点伤。”林望道,“没事,我看过了,现在在住所歇着,走吧,回去我帮你俩检查一下。”
他和纪月辞一边一个揽着百里夜和云箬就要把他们带走,一直站在西院入口的梁丘肃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
云箬看了看西院门口的人,除了闲云宗的人,还有段院长,连泗连院长,梁丘肃梁院长,沉着脸站在一边的关胜业,以及两位注视着这边的金袍男子,一位面无表情,一位笑嘻嘻的,衣服上繁复的鎏金符纹一闪而过。
“几位院长,我师弟刚从秘境里出来,我带他回去疗伤没问题吧?”林望开口。
“当然没问题。”关胜业说,“但是她得留下。”
他指向云箬,转身朝身边那位笑嘻嘻的金袍男子说了几句话。
万知闲走了过来,把云箬挡在身后:“就算有什么要问的,也得等她先休息之后再说。”
“我看他们也没什么事,又没缺胳膊少腿。”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道,“现在就可以带去问话,省得给了她机会去和同伙串供。”
同伙?串供?
云箬发现自己进了一番秘境,出来怎么听不明白这些人在讲什么了。
“我们进秘境多久了,你们什么时候出来的?”百里夜迅速小声问林望。
“昨晚进去的,现在才过去半天。”林望也小声道,“我们比你们先出来半个时辰,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莫名其妙就从秘境里出来了……”
纪月辞打断他,快速道:“明仪宗宗主的儿子昨晚死了,他请来了会审堂,穿金袍的就是会审堂的人,他们已经带了几个学生去问话了,现在等在这里就是要带云箬去清警堂,那个关宗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口咬定是云箬杀了他儿子。”
云箬想起来之前听林望说过会审堂,是仙门百家一起成立的修者界审判机构。
带她去问话她没意见,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她现在要先去做另外一件事,晚了只怕苗婉就有危险了。
“我可以跟你们走。”云箬看向另一位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但我有位同伴在秘境里受了伤,我找到了治疗她的办法,请给我点时间,我先去救人。”
“休要找借口。”关胜业冷声道。
“何人?”那位金袍男子问。
“紫霄宗,苗婉。”云箬说。
两个金袍男子沉默了一瞬,关胜业急道:“二位,我儿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现在学院秘境又不明原因提前开启,哪一件不比给个宗门弟子治伤重要?再说她又不是医师,不必听她胡言!”
“并非胡言,她的伤只有我能治。”云箬认真道,事关人命,她可不想和关胜业扯皮浪费时间,“我可以就在这,你们找人去请紫霄宗宗主带着苗婉过来就行。”
段在青闻言道:“此次秘境提前也是我学院的责任,断不能让紫霄宗宗主的弟子在这里出事,还请二位通融。”
“段在青,你就是想护着你的学生!”关胜业怒道。
“无妨。”被云箬看着的那位金袍男子抬手摆了摆,“段院长所言极是,就请紫霄宗宗主过来一趟吧。”
段在青对连泗点点头,连泗立刻进了西院,往紫霄宗的住所去了。
关胜业见两位金袍男子不打算即刻带云箬走,只好作罢,但他也没闲着,阴鸷的眼神一直盯着云箬,道:“那晚进出过西院的学生都被带去问话了,可惜那个进过明仪宗的学生死在了秘境里,不然我会撬开她的嘴,让她说出实话,听说她和你关系很好。”
进过明仪宗的学生?谁?
云箬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之前段在青他们好像说过,但她当时浑身都疼,又不想万知闲和百里夜太担心,一直忍着,没太听清。
和她关系很好,难道是……
“谁能治我徒儿的伤!”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紫衣闪过,蓝水垚抱着苗婉急掠而来。
苗婉半边身体已经无法动弹,露在衣服外的右脚踝和手腕都变成了浅暖的玉色,整个人呈半昏迷的状态,眼睑半阖。
现场很多人,蓝水垚却一眼就看向了云箬:“可是你?”
“苗婉。”云箬走过去。
苗婉听到她的声音,眼珠微微转了转,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云箬捋起她的衣袖,她的手臂已经有些发硬了。
“抱她进屋。”云箬说,“我要单独给她治疗,期间谁都不能进来。”
“休想。”关胜业冷笑,“你想趁机逃跑吗?”
“就在这里治。”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也开口,“你现在涉嫌杀人,关宗主说的不无道理。”
云箬有些犹豫,如果在这里治,灵犀就瞒不住了,她其实不想暴露秘境的事,如果被人知道灵犀是神踪秘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觊觎,她现在的力量还不够保护它。
她想到被关胜业差点摧毁灵脉的时候,那种完全无法反抗的威压感,提前暴露灵犀,别说守住秘境,她以后也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滚开!”蓝水垚怒斥,“谁敢拦着她治我徒儿!?想与我紫霄宗为敌吗?”
“蓝宗主!”关胜业也怒道,“是你一个弟子重要,还是会审堂的问询重要!秘境中死了多少宗门弟子,金衣使者还等着查问,你莫要意气用事耽误了正事!”
“当然是我弟子重要!”蓝水垚手中灵剑闪现,直接一剑劈向关胜业,逼得他连连后退,蓝水垚欺身而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横剑站在云箬身前,“带我徒弟去治,我就在这,我看今天谁能越过我进屋去!”
云箬扶着苗婉,百里夜走过来抱起她,示意林望和纪月辞在外面等,和云箬一起进了屋。
屋子里没有床,他把苗婉放在靠窗的长榻上,转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云箬喊住他。
“你安心治疗,我不走,就在门口守着。”百里夜道,云箬能治疗小蛇造成的伤口应该和灵犀有关,他不知道秘境之灵和云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也并不打算窥探,云箬不想暴露,他就帮她守着门。
“不用,你在这就可以。”云箬完全没打算瞒他,一边说话一边撩起苗婉的裤脚,露出小腿上的伤口,林望的药很有用,那伤口已经结痂,只是她整条腿已经几乎变成了玉石,苗婉说不出话,一只眼睛看着云箬,落下一滴泪来。
“别怕,能治。”云箬帮她擦掉眼泪,“不管你看到什么,都要保密,好吗。”
苗婉使劲眨了眨眼睛。
灵犀,快出来。
云箬在心里喊道。
“来了。”
应着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她肩头浮现出一抹黑色的小鸡影子,张开翅膀飞到空中的瞬间骤然变大,落地的时候现出庞大漆黑的妖兽模样,张口嗡嗡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我一直在。”
云箬一把捂住它的嘴:“别出声。”
灵犀尾巴甩了甩,嘴巴没动,声音依旧响了起来:“别人听不见,只有你能听见。”
灵犀往前几步优雅的走到苗婉面前,苗婉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但她一动不能动,只能看了云箬一眼,云箬冲她点了点头,她眼中的恐惧才散了些。
灵犀闻了闻她腿上的伤口,打了个喷嚏。
云箬:“?”
“很难闻。”灵犀说。
“快治。”云箬服气了。
灵犀抬起爪子按在伤口上,再抬起来的时候丝丝缕缕的银光跟着它的爪子从苗婉伤口中抽出,迅速形成了一个棱形的法阵,在伤口表面浮现出来。
灵犀爪子轻按,阵法就像是什么脆弱的东西,噗地散开,化作光点消失。
几乎是一瞬间,苗婉已经僵化的半身肉眼可见的恢复了颜色,解除了灵器化的状态,她发出痛苦的呜咽,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快要窒息的胸腔里灌进来一口空气,僵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可以了。”灵犀说。
“你感觉怎么样?”云箬试着把苗婉扶起来,苗婉喘着气,急促地呼吸,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云箬,谢谢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云箬抬着衣袖帮她擦眼泪,苗婉很快止住了哭声,看了一眼蹲在云箬旁边甩尾巴的大妖兽,赶快把目光收了回来,抽噎着跟她保证:“你放心,我半个字都不会说,谁也不会讲,包括师父。”
“她要是逼你说呢。”百里夜道。
苗婉认真道:“那我也不说,而且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云箬救了我,她绝不会非要追究背后的秘密,别小看我师父,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百里夜扬了一下眉毛:“是吗,那就好。”
“它不是妖兽。”云箬朝苗婉道。
苗婉瞟了一眼灵犀庞大漆黑的身躯,松了一大口气:“我就觉得不像妖兽……”
云箬开口要说什么,苗婉打断她:“不用跟我解释,你特意把我带进来治伤,就是不想外面的人知道它的存在对么?我也不会问你的,云箬,谢谢你,你明明可以不救我,也不需要向我暴露它的存在,但你还是选择救我了,你记得,我苗婉欠你一条命,以后任何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
“嗯。”云箬笑起来,把她扶起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记得叶景吗?和你,尤小沁一起的那个学院学生。”
“记得。”苗婉说,“我们在秘境里差点掉下悬崖,是她帮了我和尤小沁。”
“她怎么样了?”云箬问。
“我不记得了,我们躲在悬崖的一个缺口处,我整个人都是半迷糊的状态,几乎动不了,只能躺着,后来就突然从秘境里出来了。”
云箬没问到结果,有些心焦,要不是外面有会审堂的人,她已经跑回寝舍去找尤小沁和叶景了。
手上突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她低头看,灵犀凑了过来,把脑袋往她手下送,琥珀色的大眼瞳往上看着她,见云箬没动作,又把脑袋往她手里拱了拱,大概是当了一会儿传呼鸡分鸡,忘记自己的庞大体型,往前拱的动作完全没收着,云箬本就半蹲着,被它一拱差点又被压到它脑袋底下去。
百里夜眼疾手快的过来扶住云箬,一巴掌抵在灵犀的鼻子上,把它的脑袋往后推,警惕地看着它:“它想干什么?”
苗婉已经被吓掉了半条命,声音都颤抖了,和百里也一样发出质问:“它想干什么?”
虽然云箬说它不是妖兽,但是它这么黑!这么大!凑过来真的好恐怖啊!!
“别紧张,它应该是想我摸摸它。”云箬伸手过去在灵犀凑过来的大脑袋上呼噜了几把,对它说,“你继续变小藏起来吧。”
灵犀被摸得眯起了眼睛,顽强的顶着百里夜的手往前,挤得云箬往后整个人都紧紧贴在百里夜胸膛上,退无可退,它才满意的凑过去如愿蹭到了云箬的脸,糊了她和百里夜一脸毛,忽地原地变小,隐去了身形。
云箬手忙脚乱从百里夜身上把自己撕下来,差点跌倒,被百里夜扶了一下才站稳。
“不好意思。”云箬有些脸红。
百里夜却很淡定,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道:“它怎么和传呼鸡一个样。”
小鸡从他衣领探出脑袋,叽了一声表示赞同。
“喂!里面的人还在吗!不会已经逃了吧?”关胜业那讨人厌的声音响了起来。
蓝水垚厉声道:“关宗主,还想闯吗?你可打不过我。”
关胜业嘲讽道:“蓝宗主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徒弟吧,说不定已经死在里面了……”
“师父。”屋子大门打开,苗婉踉跄着小跑出来。
蓝水垚迎上去把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惊喜道:“真的治好了?”
学院的医师们都束手无策,不要说治疗了,连原因都找不到,云箬居然真的把苗婉治好了。
“云箬。”蓝水垚转头看着云箬,“我紫霄宗欠你一份人情,今天就不急着走了,我就在西院住所,要是会审堂的各位要带她走,我紫霄宗就少不得要跟去会审堂走一遭了,免得有些人以为她是个没人撑腰的小姑娘,胡乱往她身上安罪名。”
两位金袍男子其中一人笑了笑,道:“蓝宗主说笑了,会审堂当然会公平办事。”
“最好是如此。”蓝水垚说完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也没有问半句云箬是如何治好苗婉的,仿佛她对此根本不感兴趣。
“云姑娘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吗?”面无表情的那名金袍男子对云箬道。
“我也去。”百里夜跟她一起走到金袍使者面前,“我们在秘境里是一起的,诸位想问什么也可以问我。”
金袍使者不介意多带一个人,闻言点了点头。
“我也跟你们走一遭。”西院内走出来一个锦衣身影。
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看到沈苍一眼睛一亮:“玄阳宗首徒也在,倒是可以去做个见证。”
沈苍一朝金袍男子微微颔首,朝两位金衣使者见了一礼。
“我也去。”万知闲道。
金袍使者看着他,段在青道:“这位算是我学院的人。”
“段院长莫要说笑。”笑眯眯那位金袍男子道,“万副院长四十多年前就离开学院了,莫要欺我年纪小啊。”
段在青笑道:“就算如此,他也曾经是学院院长,旁听的资格还是有的。”
“这可不合规矩……”
笑眯眯的金袍使者还要说话,被面无表情那位打断:“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走。”
笑眯眯这位看了他一眼,眼睛一眯:“是是是,听你的,走吧走吧。”
万知闲让林望和纪月辞回去照顾江北山,纪月辞非常不放心:“师父,云箬不会有事吧?”
“当然没事,我会让她有事吗?”万知闲说,“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师弟。”
“阿夜?他受伤了?”纪月辞紧张的问,有些愧疚,“刚才我都没发现。”
“不是。”万知闲摆摆手让他们快回去,“我是怕待会儿明仪宗那老匹夫处处针对云箬,如果他敢伤了云丫头,我怕这小子脾气上来会真的把关胜业宰了,会审堂的人在场,我得看着他。”
林望:“……”
纪月辞:“……”
师父你不要把师弟说的那么可怕啊。
但想了想又觉得百里夜真的干得出来这样的事,他们这位师弟看着最是冷静自持,每次遇到生死攸关的事却都会不顾性命挡在他们面前,他看似懒散,其实性子是闲云宗所有人里最锋利的,只是平时藏了锋芒,让人总觉得他脾气很好,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要不然林望也不用耗了好几年非要给他炼出一味能稳定灵力的药了。
第53章
中院的清警堂云箬是第二次来了, 第一次还是和陆子云关述一起被罚的时候,没想到再次来,关述已经死了, 她还是被当做嫌疑犯带来问话的。
短短一夜,却感觉发生了很多事。
对于外界而言只过去了半天, 对于秘境中的宗门弟子和学院学生,却已经过去了好多天了。
段在青和梁丘肃走在最前面,两位金衣使者和沈苍一在其后,云箬和百里夜走在中间,关胜业在最后, 一直都阴沉着脸盯着云箬,万知闲稍微落后他一步, 防着他有什么别的举动。
一行人走进中院, 中院院长徐平等在过道旁, 过来后朝金衣使者见了个礼, 低声道:“两外两位使者也已经在清警堂等候了。”
他们加快脚步, 中院里的建筑和配色都以墨色为主,主道地下铺着沁凉的黑玉, 蹲在云箬肩膀上隐去了身形的灵犀短暂的露了个翅膀,黑漆漆的飞到墨玉地板上融为一体,还不忘在云箬脑海里和她说话:“好看,我喜欢。”
然后飞回云箬肩膀上蹭她脖子, 又说了一遍:“好看。”
云箬在心里问:“你想要?”
灵犀表示不是这个意思:“黑色的, 和我很像。”
云箬才算是听懂了,这大家伙在变着法儿的和她夸奖自己很好看。
灵器都这么臭美的吗?
她不想吐槽人工智能, 又有些担心自己这么明目张胆和灵犀对话被人发现,只好转移注意力, 扭头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也是一身黑衣,肩宽腰窄,自带的闲散姿态和黑色也很搭,别人穿黑色气质或许会显得冷硬,百里夜却不会,他身上的气息更像是暖玉,温和里又带着敛不去的锋芒。
云箬一直觉得百里夜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但他整个人又很静,她很喜欢待在百里夜身边,总是让她觉得安心和放松。
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感受的?
云箬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到闲云宗开始就是这样的,因为百里夜从不探究她的过往,和她在一起也不会刻意说话打破沉默,送她小鸡也是随手送的,甚至没交到她手上,只是放在了屋檐边,随意得仿佛那小鸡只是他偶然捡来的一样。
后来云箬才知道要找到一块就那么一点红的玉石有多不容易,刻的过程里还会失败。
她脑子里胡乱的想到在闲云宗的日子,又想到了寝舍里那六只冠羽颜色各一的胖乎乎的小鸡。
灵犀喜欢黑色,说不定会很喜欢百里夜那只小黑。
她看着百里夜,盒子里胖墩墩的小鸡和眼前的百里夜被联系起来,慢慢合二为一,云箬忍不住有些想笑,但这么肃穆的赶路时刻显然是不适合笑的,她抿唇忍住了,看到百里夜迅速转头朝她看来,疑惑的抬了一下眉毛,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在问她笑什么。
云箬连忙摸了摸脸,她不会笑出表情来了吧。
百里夜靠过来,两人手臂挨在一起,他小声道:“看着我笑什么?”
“我没笑。”云箬说。
“眼睛笑了。”
云箬猛眨了几下眼睛,严肃的看着百里夜,百里夜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刮了刮:“嗯,现在没笑了。”
走到拐角处,前方的沈苍一回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云箬身上,云箬正看着百里夜,并没有察觉,就算没看着百里夜,她的感官几乎是把玄阳宗宗主的几位亲徒排除在外的。
不想看见,不想听见,也不想有任何接触。
生理上的恐惧比心理上的厌恶更加让她想要眼不见为净。
沈苍一深沉的眸色从云箬身上一掠而过,百里夜抬头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接,沈苍一转头继续往前走,百里夜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沈苍一察觉前转开了目光。
云箬跟着金衣使者踏进清警堂,里面等着几个学院学生,其中一个低着头,身上还有几处伤口,抬头看到云箬进来,眼神一震,一双哭红的眼睛里迅速蓄积起泪水。
云箬走过去,尤小沁努力强忍着的情绪崩溃了,一把抱住了她大哭起来:“云箬,阿景,阿景她……她从悬崖上掉下去了,对不起,我没抓住她……”
云箬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
死的真的是叶景?
关胜业被尤小沁哭得心烦,呵斥道:“吵什么?金衣使者叫你们来是问话的,不是听你哭哭啼啼的。”
尤小沁被他一吼,顿时不敢哭了,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云箬把尤小沁让到身后,看着关胜业:“关宗主,人非草木,还请你口下留德。”
关胜业一脸睥睨道:“你们这种修为水准的学生本来连进入神踪秘境的资格都没有,能死在里面说不定是她的福气,就算活着出来了,我也不会放过她,包括你。”
“关宗主是什么意思?”云箬之前还和他客客气气,此刻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道。
笑眯眯那位金袍男子开口道:“我们本来要请那位叫叶景的学生来问话,她是昨晚唯一进过明仪宗住所的人,嫌疑很大。”
“我说过了。”尤小沁在云箬身后轻声道,“那天我们给各宗门住所送东西,是关述叫叶景去给她送药的,还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阿景没办法,让我们忙自己的,她去药堂找药给关述送过去……根本不是阿景自己想去的,是关述逼她的。”
云箬想起学院开放日那天,她从演武场出来去药堂,确实在南院外遇到了叶景,她拿了很多药材,说是有宗门要,她是被支使来跑腿的。
现在看来支使她跑腿的人就是关述。
云箬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金衣使者静静听完,互相看了一眼。
关胜业眉头一皱:“二位,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儿必定是被这些学院学生杀害了,会审堂不会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审问不清楚吧?”
听到这里,之前就等在大堂中的其中一位金袍使者走上前来,他带着面具,附耳和两外两位金袍男子说了几句话。
“关宗主。”笑眯眯那位听完,脸上带着笑道,“我等本来是来查秘境提前开启的原因,听闻令公子之死心中也很难过,不过方才我们的人已经亲自去查验过了,少宗主乃是自戕而亡,他被废的灵脉是从体内自爆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还请关宗主节哀顺便。”
可惜他叹气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悲伤难过来。
“胡说八道!”关胜业怒道,“我儿怎会自戕!”
“关宗主是不信任我们的能力吗?”笑嘻嘻那位还要说话,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提前开了口,“事实就是事实,我等查验绝不会出错。”
“就算如此,一定是那个学生给我儿拿了什么别的药,才致使他精神错乱自废灵脉!”关胜业怒吼道。
“哎,看来关宗主知道的很清楚嘛,你儿子自废灵脉,你怎么还揪着人小姑娘不放?”笑眯眯那位见缝插针地说了一句,被面无表情那个瞪了一眼,拉着戴面具的金袍人站在一边去了。
“关宗主,送药的学生已经死在秘境里,我们只能基于事实做出判断,明仪宗之事会审堂不会再插手,世事无常,还请节哀。”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平平稳稳地道。
“未必,万一那学生只是躲在秘境中了呢?”关胜业还不死心,看向云箬,“那她呢?她的嫌疑可洗不清,我儿在学院只与她有过节,那日决斗险胜,她和那学生串通一气……”
“关宗主,我们只看证据说话。”金袍男子打断他,“神踪秘境谁能躲在里面?岂不是自寻死路。如果她真是凶手,就算躲在秘境中也难逃一死,一命换一命,此事两清。”
“清不了!”关胜业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儿子的命岂是她一条贱命可以两清的!”
云箬知道叶景的死讯,本来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关胜业堂堂一个宗门宗主说出这样的话,胸中一口气猛地升了起来,手掌灵剑铮然出现,剑指关胜业,冷声道:“人命如何比较,哪怕你是明仪宗宗主,我也不许你再污蔑叶景一句。”
关胜业冷笑:“好大的口气……既然会审堂也查不出什么,那我就自己帮我儿报仇!”
话音未落,他已经闪现到云箬面前,百里夜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他一掌拍开。
昨晚被百里夜逼到那个份上,关胜业早就盯着他,是以在他动作之前就先发制人,高阶修者的威压猛然爆发,在场的学院学生被压的动弹不得,尤其是体脉弱的,当场就跪了下去,云箬也被压得弯了腰,手中灵剑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
关胜业突然发难,而且是怒急攻心之间爆了灵力威压,谁也没来的反应,四位金衣使者一动不动,似乎不打算管,眼看关胜业到了云箬面前,一前一后两个人影也紧随其后而来。
一个是万知闲,一个是沈苍一。
然而他们还没到跟前,云箬和关胜业之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无形的震颤,整个清警堂中桌子椅子咯吱作响。
云箬看着挡在他面前朝关胜业咆哮的灵犀,手里的灵剑也跟着发出铮然鸣响。
“灵犀!”云箬在意识中大喊。
“他们看不见我。”灵犀愤怒的气息还在波动,声音稳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别出手。”
沈苍一停住动作,皱了皱眉,没有再往前过来,万知闲抢先一步将云箬拉开,发现她没事,才去把百里夜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几乎在场所有的高阶修者都感受到了云箬身上传来的浩瀚般的灵力波动。
和神踪秘境的气息一模一样。
“关宗主停手啊!”笑眯眯的那位金袍男子几步过来拦住他,还没碰到关胜业,关胜业突然喷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往后退去,被明仪宗的黑袍长老上前扶住。
“宗主!”
“宗主没事吧?”
“刚才是什么?”关胜业张口说话,险些又喷出一口血,颤抖着手接过黑袍长老递过来的一瓶药给自己灌下,才摆了摆手自己站稳,不由得想到了昨晚他要废掉云箬灵脉时,那股从她体内源源不断涌出的磅礴灵力。
“是神踪秘境的气息。”段在青道。
面无表情的那位金袍男子点了点头:“确实是神踪秘境的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云箬身上,她站直身子,手中灵剑犹自鸣响,灵犀已经再次变回了小小的传呼鸡影子,隐进了黑暗之中,声音还在云箬脑海中和她说话:“你体脉怎会如此弱?这人灵力威压很强,刚才差点就伤到你了。”
云箬被他说的有些羞愧。
灵犀道:“修为还需加强啊。”
云箬点点头。
“你,云姑娘。”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走上前来,“可否让我探一下你的灵力?”
没等云箬点头,他并起两指点在了云箬眉间。
过了一会儿,他“咦”了一声。
“如何?”面无表情那位问。
“呃……”
戴面具那位开口,是个温和的女声:“灵力太强了吗?”
笑嘻嘻这位摇摇头,不可置信道:“很弱,弱得我不敢相信。”
云箬:“……”
面无表情那位蹙眉上前,并起双指点上云箬眉间,道:“得罪。”
半响后他放下手指,问云箬:“你的神灵脉是几阶。”
云箬实话实说:“一阶。”
金衣使者:“……嗯。”
笑嘻嘻那位道:“看吧,我就说很弱。”
“可刚刚的灵息波动和神踪秘境一模一样,确实是从她身上传来的,在场诸位都感受到了,绝不会错,况且谁见过神灵脉一阶能轻轻松松凝出灵剑的。”一直没开口的那位金衣使者朗声道,是个少年音,语气却十分老成,“或许神踪秘境的提前开启就和她有关系,还是请她回会审堂,由我们慢慢问清楚的好。”
“不可能。”万知闲道,“小丫头神灵脉一阶是御灵塔测出来的,她可没说谎,不信再测一次,各位没理由把她带回会审堂。”
“就得把她带回去仔细盘问!”关胜业喘了口气,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中气十足,灵犀刚才愤怒至极,所有爆发的灵力都是冲着他去的,现在还能站着,说明他的修为确实不可小觑,“昨晚我剥她灵脉,明明已经毁了她的灵脉,她体内却还有灵力,她身上有古怪。”
他这话一出,几个金衣使者神色不一。
这位关宗主本就是出了名的脾气莫测,但明仪宗虽不算五大宗门,整体实力也不强,关胜业的灵力却是在高阶修者中排得上号的,所以日常来往中其他宗门和仙门百家都会卖他明仪宗一个面子。
这不,本来是学院和明仪宗之间的事,关胜业知会了会审堂,他们四个就被派来走一遭,还要借着是调查秘境提前开启的这个由头。
拜托,秘境提前开启那就是秘境自己提前开启了,他们能查出个什么来,那是秘境,又不是谁家宗门大门被踢坏了,哪来的理由。
他们本想着速战速决,没想到这位关宗主难缠得很,现在听来更是过分,他明明知道自己儿子是自废灵脉而死,却非要把帐算在学院学生的头上,一副不找几个替死鬼给他儿子陪葬不甘心的样子,属实让人难办。
现在他居然自己承认提前用私刑,还废了学院学生的灵脉,实在是……
难评,十分难评。
不过这一趟似乎没白来,发现了个有趣的小姑娘。
“关宗主,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了。”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道,“对学院学生用私刑,这我们可不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啊。”
“我……”关胜业这才发现自己当着会审堂使者的面说了什么,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兀自我了半天,最后一拂袖子往清警堂外走去,竟是打算一言不发离开了。
“他做的事你们不管吗?”百里夜用拇指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丝,冷声问道。
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看了他几眼,神色忽而有些疑虑,眼珠转了转,道:“怎么管,这位云姑娘灵脉一点事没有,我看刚才受伤的也是关宗主,我们会审堂还真不好管。”
百里夜冷笑:“呵。”
金衣使者:“……”怎么今天都是刺头啊,年轻一辈真是好嚣张。
“不带你回会审堂也可以,但是神踪秘境的事我们得回去汇报,后续会找你问话。”面无表情那位对云箬道,“你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我还没有拜师。”云箬说。
“那就只能跟我们回会审堂了。”笑嘻嘻那位的接话,“你没宗门也没拜师,万一跑了呢,等我们问完话再让你回来。”
“不去。”
“不可。”
百里夜和万知闲几乎同时开口。
笑眯眯那位啧了一声:“两位是不是对我们会审堂有什么意见?”
“明知故问。”万知闲皱眉道,“谁不知道你们的审讯手段,今天我在这,谁也别想带云丫头走。”
“非是审讯,只是问询。”带着面具那位温声道。
“只要她是宗门弟子就不用跟你们去会审堂吗?”一道肃穆的男声问道。
“自然。”面无表情的金袍男子看向沈苍一,解释道,“她既有宗门在,我们问询时就可以直接上她师门找人,其实带她走也并不是要……”
“她是我玄阳宗弟子。”沈苍一没听他说完,直接道。
“啊?”几个金衣使者愣住,刚刚她还说自己没师门呢,在场大家听得可是一清二楚。
“在这之前她就已是我宗门内门弟子了。”沈苍一道,“她在秘境中救了我小师妹,我师妹早已承诺她加入师门。”
“原来如此。”金衣使者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我们以后找她直接到玄阳宗就可。”
沈苍一颔首道:“我会帮诸位看好她。”
“等等。”百里夜打断他们的对话,皱眉看向沈苍一,“云箬答应入你玄阳宗了吗?我记得在秘境中是你师妹主动承诺,她并未答应。”
沈苍一斜睨他一眼:“你又是何人?”
“云箬的……朋友。”百里夜道,“既然你要让她进玄阳宗,是不是该问问她自己是否愿意。”
四位金衣使者和其他学院院长看着百里夜,眼中都流露出一种看傻子的表情。
玄阳宗这明显是出手帮云箬啊,而且非常大手笔,直接让她进内门了,这谁会拒绝?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作为她的朋友怎么还站出来搅黄她进玄阳宗的机会?
匪夷所思!
“说得甚是。”沈苍一道,“是该问问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脆声拒绝了:“我没答应谁要进玄阳宗。”
沈苍一一愣,皱眉看向云箬:“你说什么?”
云箬死死捏着衣袖下的手指,用掌心的疼痛来对抗心底翻涌上来的不受她控制的无边恐惧,迎着沈苍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做玄阳宗的弟子。”
沈苍一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里不知为何满是恐惧,却又黑又亮,看着他的时候让他止不住的想到曾经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盈满泪水的看着他。
他收回了落在云箬身上的视线,垂下的眸子里神色晦涩难明。
半响后他淡淡道:“既如此,玄阳宗就不插手这件事了,诸位使者自便。”
几位金衣使者还有些没回神。
他们居然亲眼目睹玄阳宗收徒失败现场了?这种事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这小姑娘背后不会有什么大靠山吧,不对啊哪还有比玄阳宗更大的靠山?
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看向云箬:“你确定了?若你没有师门,可就要和我们回会审堂走一遭了。”
“我没做错事,不怕跟你们走。”云箬说。
笑嘻嘻的金袍男子脸上撼动不了的笑都顿了一顿,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宁愿去会审堂也不入玄阳宗啊,可真是……勇气可嘉。
“那你就和我们走一趟吧。”面无表情那位道。
“诸位,她还是我学院的学生。”段在青半天没出声,听到云箬拒绝加入玄阳宗,出声提醒,“学院现在虽被仙门百家压制,但我自己的学生,我还是护得住的。”
“哎你们到底把会审堂当成什么龙潭虎穴了?”笑眯眯这位有些哭笑不得。
“段院长,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面无表情的那位开口。
“师父。”百里夜拉着万知闲退后几步,低声道,“不能让云箬去会审堂。”
“嗯。”万知闲点头,“那我说服她去玄阳宗?这小丫头,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等玄阳宗收徒却被她拒绝传开,哪家宗门还敢要她,她究竟在想什么?”
“也不能让她去玄阳宗。”百里夜道。
“你……”万知闲抬手就想给他来一下,看到百里夜嘴角边的血迹,动作又收了回去,咬牙怒道,“是你小子撺掇她不要去玄阳宗的?你要害了她吗?”
“她不想去,师父你看不出来吗。”百里夜道。
他脑海中闪过幻象里庚桑箬被困在狭窄的玉棺中被迫洗髓的画面,不自觉地想到了闲云宗的某个晚上,云箬发着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睡在那个漆黑的小屋子里,她嘴里说出的话几乎和玉棺中的庚桑箬一模一样。
不管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者毫无干系,他都不会让云箬去玄阳宗。
“师父。”百里夜看着万知闲,“让云箬进闲云宗。”
“你疯了吗?”万知闲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抬眼看了一眼正在和几位金衣使者讲话的段在青,放低了嗓门,“你真当我闲云宗是什么香饽饽?云丫头如此好的资质,来了我闲云宗才是害了她!”
“难道师父要让她去会审堂吗?”百里夜眼睛盯着万知闲。
万知闲被自己徒弟一双漆黑又压迫感十足的黑眸看得败下阵来:“要是我提出来被她拒绝了,以云丫头的性格,以后怕是会觉得内疚再也不会来闲云宗了,你别后悔。”
百里夜没说话。
云箬没注意这边,她死死咬着牙,心底的恐惧还没散。
她能感觉到沈苍一的视线还放在她身上,对段在青和金衣使者对她的处置问题争执的时候他也没出声,似乎是想要让她看看,除了加入玄阳宗,她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保护自己。
他想要她自己反悔。
一个身影走到了她面前,带着温度的手伸到她袖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节一节温柔的掰开,捏着她紧绷发疼的指节轻轻按摩。
云箬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
心底的恐惧被驱散了不少。
“云丫头。”
万知闲的声音响起,云箬抬眼先是看到了百里夜,才越过他看向万知闲,万知闲一脸肃穆,问道:“你可愿意做我闲云宗的弟子?”
段在青停下和金衣使者的争论,诧异的看着万知闲。
他可是记得万知闲几年前发过誓,说再也不收任何弟子进闲云宗了,这人脾气又硬又臭,居然愿意为了云箬当着他的面自己打脸?
“我……”云箬不可置信的看着万知闲。
几位金衣使者也静了下来,笑嘻嘻那位一脸惨不忍睹的看着这位前学院副院长,听说他自己建了个小宗门,至今他都记不住叫什么名字,因为实在是太寒碜了,听说弟子也没几个,还全都是些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歪瓜劣枣,哪来的勇气和玄阳宗抢人?
这位嚣张的云姑娘连玄阳宗都不想进,会进他那破宗门?
不用看都知道结果。
云箬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发出声音。
她没想到从昨天开始全都是坏事接踵而来,她都做好准备去会审堂走一趟了,哪怕那边是龙潭虎穴,也比去玄阳宗要好一百倍,但也是个没办法的选择。
可是好事怎么突然就这么砸她头上了啊!
见她半天没出声,万知闲脸上现出懊悔的神色,不由得剜了百里夜一眼。
你小子出的馊主意!
看着吧,云丫头以后不仅不会再来闲云宗,也不会再见你们任何一个人!
云箬平复了一下情绪,只觉得百里夜捏着她指节的手有些发紧,似乎在紧张什么,她来不及想,认真的回答万知闲:“我愿意。”
在场的所有人:“……?”
万知闲哈哈一笑:“不愿意也没事,以后闲云宗也欢迎……啊?”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满的看着云箬:“你答应了?”
云箬看他变脸这么快,连忙点头重复:“我愿意做闲云宗的弟子!”
万知闲完全忘了自己一开始的初衷,恨铁不成钢道:“我闲云宗可什么都没有能给你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百里夜:“……师父。”
云箬顿时明白了万知闲的意思,万知闲本来是不想收她进闲云宗的,但现在她不进宗门就得跟会审堂走,心软又人好的万师父就只能采取权宜之计,先让她进宗门。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您先开口的。
云箬一把捏住百里夜的手指,就像紧紧捏住了闲云宗入门的钥匙一样,抓得百里夜嘶一声,却没有挣脱她的手,任她抓着自己,听她脆声朝万知闲道:“师父。”
万知闲被这一声师父喊得噤了声,半响后一甩袖子,无奈道:“诶,徒儿。”
清警堂中众人神色不一,无数目光落在云箬身上。
笑嘻嘻那位金袍男子的目光却落在百里夜身上,朝面无表情那位道:“你觉不觉得他有些面熟?”
第54章
云箬拜了师门, 现场又没了关胜业非要往她头上安罪名,会审堂的金衣使者们很快开始问话,把每个人单独带进隔间里进行。
轮到云箬的时候金衣使者请段在青拿来了御灵塔, 当着他们的面测了一次云箬的灵脉,神灵脉依旧是平平凡凡的一阶, 让云箬惊喜的是她的体脉快要突破三阶了,就差那么个临界点。
金衣使者问了她几个问题,大部分都和关述有关,云箬有问必答,反正人不是她杀的, 她的话语和行为都挑不出任何错漏,剩下的几个问题和秘境有关。
“你的灵力波动为何和神踪秘境相似?”笑眯眯那位大概是主审, 反正问题几乎都是他问。
“我不知道。”云箬摇摇头, 她总不能说秘境亲口说了, 是她的灵力把秘境唤醒吧。
“你问的什么问题?”戴面具的金袍人温和无奈地道, “她一个修行没多久的小姑娘, 你这么问她她能答得上来吗?”
“那没什么好问的了,你出去吧。”笑眯眯这位一摊手, 朝外面喊道,“下一位。”
“问完了?”云箬有些诧异。
“嗯?”笑眯眯的金袍男子回头看着她,“怎么你很期待我们用点刑吗,也不是不可以。”
云箬连忙站起身, 笑眯眯的这位被面无表情那位看了一眼, 朝她耸耸肩:“开个玩笑嘛,反正我们会审堂名声够差的了, 不在乎多一个。”
“那什么时候还会找我吗?”云箬问。
“不一定。”戴着面具的那位金袍人道,“秘境提前开启虽然是第一次, 但曾经也有过秘境到了时间没有开启,往后延后的情况,所以不管是提前还是延后,其实都是秘境的波动,也算不上是什么特殊情况,这次主要是卷进了这么多人,又涉及明仪宗少宗主的死,很多情况必须问询清楚,至于你,我等会把情况汇报上去,虽说可能会有再次找你的情况,但可能性不大。”
毕竟秘境提前开启与否,总不可能真的和个小姑娘有关系,但规矩必须得走,云箬不入师门,万一上头哪天心血来潮要找她问话,他们上哪找人去?现在起码有个师门摆在那,哪怕找不到人,他们总可以交差不是。
云箬听她说这话,会审堂以后会找她问话的几率很小,约等于没有。
不用去会审堂,还进了闲云宗,她突然觉得几位金衣使者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是戴面具的这一位,语气中隐约还带了点抱歉的意思,似乎是觉得他们刚才说的过于严重,导致云箬病急乱投医居然拒绝了玄阳宗选择进了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打心底的替她感到惋惜。
不,完全不需要,你们做了件大好事。
云箬掀了竹帘出去,百里夜正好走过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百里夜看到云箬神色不错,朝她笑了笑,掀起帘子进了隔间。
云箬走到大堂,尤小沁他们已经问完话回寝舍去了,清警堂大堂里现在只有段在青和万知闲,一人一张椅子坐得老远,万知闲看到她出来,起身几步走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云箬摇摇头。
“坐下休息。”万知闲把她按在椅子上。
云箬没拒绝,干脆就闭目养神,在意识里喊了一声灵犀。
“我在。”灵犀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层层叠叠,她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一眼,万知闲和段在青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放心的把眼睛闭上了,专心和灵犀说话。
“秘境中所有的人都送出来了吗?会不会有漏掉的?”她问。
灵犀被质疑,声音也没有任何改变和起伏:“没有,只要还活着,都送出来了。”
云箬深吸了一口气:“秘境里有个地方,我在沼泽的水镜里看过,能让我再看看吗?”
“可以。”灵犀说,“秘境现在随你掌控,你按我说的做。”
云箬按照灵犀在她脑海中响起的话语声,轻声呼唤道:“灵犀。”
她身周一阵微不可察的风铺开,吹得她额发轻轻动了一下,清警堂中的人毫无察觉,云箬的意识瞬间就回到了秘境中,眼前是一片无边广阔的黑色水域,随着她的心念一转,眼前的景象唰地消失,她站在泉水中,几片落花从脸上拂过,水中的弯月在水下静静躺着,只一秒,眼前的景象又换了……
她坐在椅子上,手指在身侧微动。
意识中,她终于找到了那座陡峭的山壁。
她站在山壁一处突出的石块上,下方能听到妖兽咆哮的声响,黑色瘴气蔓延而上,她伸出手去,瘴气就从她手里穿了过去。
“你现在只是意识入境。”灵犀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她身侧,“什么都碰不到。”
云箬点点头。
这下面就是她在水镜里看到的,叶景救了尤小沁和苗婉的地方,他们去的方向是……她顺着山壁往前攀去,没多久就在山壁内侧看到了一个很小的山洞,勉强够三个人躲在这里。
在山洞下方的树枝上挂着一块绿色的衣服布料,在瘴气中时隐时现。
是叶景的衣服。
云箬小心的攀下去,下面已经被妖兽的瘴气整个淹没,如果有人从这里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她伸手去取那片布料,手指从树枝上穿了过去,瘴气携风席卷而来,将那片绿色的布料吹起,朝着下方落了下去。
万知闲见云箬闭目养神,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段在青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要说什么,万知闲抢先一步道:“看什么?你这些椅子只有院长能坐是吧,我徒儿就坐了,你要怎么着?你自己这么多学生被困秘境这么久,你还任由他们被叫来问话,你这个院长当得可真够可以的。”
“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段在青站了起来,皱眉看着万知闲。
“我说错了?”万知闲按着云箬肩膀让她安心坐着,自己往前几步和段在青针锋相对,“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当初我让你和我一起走,你舍不得院长的位置,那现在这些你就都该受着,你自找的。”
“万知闲。”段在青忍无可忍怒道,“你当初可以一走了之,你咽不下那口气,你潇潇洒洒的走了,那整个学院的学生呢?是你为了一个学生,放弃了整个学院!”
万知闲猛地上前一步揪起段在青的衣领,两手青筋暴起,语气强忍着怒气:“你敢再提那个学生一句试试?你连一个学生都护不住,还好意思跟我提整个学院?”
段在青瞪着他:“逃跑的人是你,不是我,这么多年你还没认清吗?有时候取舍是必须的……”
“狗屁取舍!”段在青没说完,万知闲一拳锤在了他脸上。
“两位院长这是在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隔间里的金衣使者刚出来就看到这一幕,笑眯眯那位语气夸张地惊呼道。
面无表情那位走在第一个,上前扶了段在青一把。
万知闲甩了甩手,没说话。
段在青站稳身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敛了脸上的情绪,客气地朝金衣使者见了一礼:“诸位问完了?”
“问完了。”一直以来说话最少那位道,“我等这便告辞了,学院的事以及各大宗门在秘境中的遭遇,只能你们双方自行商议了,我会审堂也管不到这些。”
“自然。”段在青道。
四位金衣使者没再说什么,告辞后很快便离开了。
笑眯眯那位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百里夜一眼,随后被面无表情那位拍了一下肩,只好跟着走了。
“云丫头,我们走。”万知闲转身朝坐着的云箬道。
云箬没动。
“云丫头?”万知闲放轻了声音,以为她睡着了。
云箬闭着眼睛,眼中缓缓流出泪来。
万知闲一惊:“云丫头,你怎么了?哪里疼?”
“师父。”百里夜走过来,灵犀的声音犹自在他脑海里振响,平平板板的声音居然能听出些许焦急:“她意识还在秘境之中,我喊不应她。”
知道了。
他在意识里回了一句,走到云箬面前,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万知闲道:“师父,她应该是太累了,先回我们住所吧。”
“走走走。”万知闲连忙道。
他们从清警堂出来,万知闲走在后面,走了一半发现段在青也跟出来了,没好气道:“段院长跟着我们干什么?”
段在青面无表情道:“谁跟着你?我要去西院找其他院长。”
万知闲哼了一声,两人谁也不理谁,沉默的往前走。
百里夜抱着云箬,灵犀的声音嗡嗡地在脑海里响个不停,一直在喊云箬的名字,喊得像叫魂一样,传呼鸡大概感应到了灵犀不安的情绪,从他领口飞了出来,黑色的影子立刻和它挨在了一起,百里夜脑海里嗡嗡作响的声音才低下去了不少。
“云箬?”他托了一下手臂,低头看怀里的人。
云箬的身体无知无觉,纤细的手腕滑到身侧垂了下去,百里夜心跳漏了一拍,快步朝西院的方向走去,几乎要跑起来,下一刻,云箬忽然动了动,小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百里夜。”
“是我。”他慢下脚步。
“阿景她……真的死了。”
百里夜脚步一顿,云箬没有睁开眼睛,侧身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间,滚烫的水珠不断落在他皮肤上,他收了收手臂,将云箬发抖的身体紧紧按在怀里,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笨嘴拙舌,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师父。”他停住脚步等万知闲走过来,改了主意,“我带云箬会寝舍,你先回住所。”
万知闲发现云箬样子不对,急了:“回什么寝舍,去住所让阿望给她看看,是不是在秘境里受伤了强忍着不说!?”
非常像这爱逞强又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小丫头能干得出来的事。
“不是。”百里夜说,“我带她回寝舍,让她安静的待会儿吧。”
百里夜说没受伤,那云丫头应该就没事。
万知闲忽然想起进清警堂时那个学院学生跟云箬说的话,她的朋友好像死在了秘境里,他顿时反应过来,没有再拦着百里夜迅速道:“我让阿望准备点安神的药送过来?你好好陪着云丫头。”
“不用,让林望照顾好北山就行。”百里夜摇摇头,抱着云箬转了方向,朝东院去了。
段在青走过来,万知闲看也不看他,段在青道:“学院学生有不少都在秘境里没了,我得去处理,你什么时候走?”
万知闲本来甩手就要走,根本不想和段在青说半句话,听到他这么说,神色缓和下来,半响后摆了摆手:“罢了,我跟你去处理,帮你一次……秘境又关闭了吗?”
段在青听出他在想什么:“嗯,想进也进不去了,不然我早进去找人了。”
或许还有学生或者在等救援,但秘境一旦关闭就全然没了任何气息,只能等到下次开启。
两人之间的氛围暂时不再剑拔弩张,想到那些毫无准备就死在秘境中的学生,神色都不好看,各自埋头赶路。
百里夜抱着云箬回到寝舍,寝舍楼道里时不时传来哭声,他快速上了楼,八层很安静,他没碰到任何人,进了寝舍把门关上,才低头看云箬。
云箬哭了一路,不知道是在秘境中太累了,还是情绪波动剧烈,现在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
“到了。”百里夜把她放在床上,“睡一会儿?”
云箬坐在床边,摇了摇头。
“喝水吗?”百里夜问。
云箬没动。
“眼睛疼不疼?”百里夜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
云箬还是没动。
她不是不想动,只是突然觉得很累,能听到百里夜的声音,能理解他说的话,身体却动不了。
叶景是进了学院后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可是她死了。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只是看着,立刻就动身去找她们,或许可以救下叶景,而不是让她死在秘境中,尸骨无存……可是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是自负又自傲,她去了就能救下叶景吗?别说面对妖兽,就算是面对关胜业,她也没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百里夜倒了一杯水过来,塞进云箬手里,杯壁握在手里是温热的,她感觉掌心里暖起来一些,总算能发出声音了:“谢谢。”
看她终于说话,百里夜不动声色舒了口气,传呼鸡从他肩上飞下来,蹦了几下蹦到云箬手上,歪着脑袋去蹭她的手指,云箬手指动了动,灵犀也跟着飞了下来,还没落到云箬手上,云箬就把手拿开了。
灵犀:“??”
灵犀往前蹦了蹦,努力去挨云箬往后收的手,被云箬挥手推开:“你别过来。”
灵犀呆在原地,被传呼鸡拱了一下,啪叽掉到了床铺上,肚皮朝上不动了。
云箬心中一时间闪过要不是灵犀提前开启了秘境,大家都不会被卷进去的想法,可再往后追究,俨然发现回到了自己身上——要是她的灵力没有唤醒灵犀,神踪秘境也不会提前开启。
是我的错。
她想。
“云箬。”她手里的杯子被百里夜接了过去,抬起头看向他,百里夜蹲下来,她的视线跟着往下落。
百里夜单膝跪地蹲在床边:“不怪灵犀,它只是灵器,也不怪你,就算要怪也要怪关胜业,要不是他对你动手,你的灵力不会唤醒灵犀,对吗?或者再往前追究,怪关述,要是他没有找你决斗,没被他爹打成那副样子,也不会不明原因自废灵脉,关胜业就不会找上你,不,要是学院没有开放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还是怪学院,怪段在青……”
“不能这么算。”云箬道。
“嗯。”百里夜点点头,漆黑的眸子看着她,“对啊,不能这么算。”
他说的意有所指,云箬听明白了。
她半天没说话,最后伸手从床铺上把灵犀捞了回来捏在手里,摸了摸它的头,灵犀一秒钟满血,扑着翅膀翻起来在她手指上一通猛蹭,传呼鸡也不甘示弱的挤了过来,一软一硬的手感,硌得云箬的手指有些痒。
“睡一会吧,昨晚开始就没睡了。”百里夜说。
“你呢?”云箬问,她想安静待着,但又不想一个人。
“我也睡一会儿。”百里夜弹了一下传呼鸡,传呼鸡扑哧扑哧展翅膀飞起来,发现灵犀没跟上,又折回去用翅膀拍它,一黑一白两只小鸡飞到窗台上,灵犀发现窗沿的一盒子玉石小鸡,勾着头研究去了。
云箬躺在床上,想了想又翻身起来:“你睡哪?”
百里夜按住她肩膀:“不用管我,我靠一会儿就好。”
云箬躺回去,几乎脑袋刚挨上枕头意识就沉了下去,百里夜干脆坐在床边,等着云箬睡着后碰了碰她的手,掌心里那点被热水暖起来的温度早就消散了,手指又凉又僵,他握过她的手捂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腕上,云箬的手腕皓白,凸着一块玲珑的腕骨,皮肤完好无损。
他顿了一会儿,伸手过去轻轻抬起了云箬的下巴。
修长的脖颈处是微微跳动的脉搏,洁白完好的皮肤上看不出任何其他的痕迹。
云箬抬着头呼吸不畅,轻微地呜咽了一声:“唔……”
百里夜放开手,云箬的下巴蹭到了他指尖,低头把自己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侧脸压进枕头,没一会儿就睡得脸上起了红晕,看得他不禁有些失笑,伸了手指过去把她脸旁的被子掖下来,云箬的呼吸打在指端,百里夜动作顿了顿,很快把手抽了回去。
等云箬的手几乎被捂暖,他才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喝了杯水,看向窗台处,道:“灵犀。”
蹲在盒子里几乎要融进夜色里的灵犀动了动,纵身从盒子里飞出来,落地的时候现出庞大的黑色身躯,慢慢走到百里夜身边,并拢前肢优雅的昂着头,身后尾巴一甩一甩地轻轻拍着床沿。
“你在她身边真的不会被人察觉到吗?”百里夜低声问。
灵犀张嘴要出声,嗡嗡声刚起,它立刻闭上了嘴巴,转头看了一眼云箬。
百里夜道:“你会点头吗?”
灵犀点点头。
“很好。”百里夜说,“我问,你点头摇头就可以。”
灵犀好脾气的摇着尾巴。
下一刻,百里夜脑海里直接响起它的声音:“现在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百里夜:“……”那你点头摇头半天?
百里夜小声道:“你确定不会被别人发现吗?要是被人知道神踪秘境就是你,是灵器幻化而成,会给她惹很多麻烦。”
灵犀铜铃般的大眼睛眨了眨,语气骄傲:“当然,吾不想被发现,就谁也发现不了吾。”
百里夜只想确认这点,除此以外灵犀能留在云箬身边算是好事,关胜业几次三番对云箬突然发难,难保他之后不会再想办法找云箬的麻烦,有灵犀在确实安全很多。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臂,这里曾经皮肤下全是灵脉受损的狰狞红痕,人人都在问他可后悔,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做过的事当然从不后悔。
可现下他心底却有些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烦躁。
他握了握手指,掌中涌出一丝浅金色的灵力,然而灵力刚成形,五脏六腑就传来一阵被灼烧的剧烈疼痛,仿佛有千万把锋利的尖刺从他身体里跃跃欲试地要穿刺出来,他猛地散了灵力,那感觉才慢慢消退下去。
医师说他的灵脉撑不住他的灵力,不管他曾经修为如何惊艳众人,如何在年纪轻轻的少年时期就能三灵脉一举突破高阶,惊才绝艳放到他身上似乎都不足以承载他曾经的风头无两,人人都道百里世家继曾经的第一任家主百里晓风后再次出现了能一剑破九霄的人物,剑之一道又将再登巅峰。
可惜……
百里夜回过神,忽地自嘲地笑了笑。
他怎么还真的生出了些自怨自艾的情绪来了?十年前尚且才十七岁的他知道自己灵脉已废,自此以后最多也就只能到四阶的程度,面对众人的惋惜,他也不过就是笑了笑,道:“用我的灵脉换一条命,当然值得。”
是啊,当然值得。
他现在也没改变这个想法,就算再次回到十年前,他的选择也不会变。
就像云箬当初在北州城义无反顾的冲进瘴气中救人一样,任何选择在当下就已完成,失败了赔一条命,活下来就绝不回头。
人要是纠结过往,就无法往前走了。
灵犀见他不说话了,姿态优雅的回到窗沿边看小鸡去了,传呼鸡很自觉地蹲在他脑袋中央,到了窗边灵犀整个黑色的身躯融进夜色里看不见了,只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和仿佛浮在空中的白色传呼鸡。
场面有些诡异又有些好笑。
百里夜收起思绪,看了一眼床上,云箬又缩进了被子里,裹着被子睡到床铺一侧,蜷缩成微微起伏的一团。
她身上没有任何法阵的痕迹。
可不知道为什么,百里夜就是觉得他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些庚桑箬的过往和云箬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她对沈苍一等人抗拒的态度,不愿意进玄阳宗的坚决拒绝,都不得不让百里夜生出怀疑。
窗外夜色开始变浓,他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
学院里兵荒马乱了两天,神踪秘境没有再开启,学院和各宗门只能放弃,留在秘境中的学生和弟子必定是不可能再出来了,但秘境的开启也不是学院能掌控的,各宗门也不能对学院兴师问罪,纷纷离开学院各自去处理剩下的事情,学院则通知了学生的亲人,又是一番抚慰和折腾。
叶景没有亲人,云箬去收了的寝舍中的东西,暂时先搬到自己屋里。
苗婉走的时候来和云箬告别,她腿上的伤已经没事了,解除了灵器化,只是普通的划伤,但伤口比较深,又被法阵异化了挺长时间,疼痛难忍,走起路来还有些不稳。
“别担心啦,回了宗门什么灵药都有,师父说保准连疤都不会留。”苗婉说。
“那就好。”云箬说。
苗婉又对尤小沁道:“小沁,我师父问你想不想进紫霄宗。”
尤小沁睁圆了眼睛:“我吗?”
苗婉认真点头:“不是因为你救了我,是因为你一路上背着我身法还那么好,师父看到你的潜力,想收你做弟子。”
“我愿意啊!”尤小沁点头,随即又小声道,“等明年的学院开放日可以吗?”
她和云箬都穿了一身白,苗婉知道原因,握住了她的手,三个姑娘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直到一个紫衣少年跑过来叫到:“苗师姐,师父说启程了。”
“那我走了。”苗婉这才放开尤小沁,朝她们挥挥手跟着自家师弟走了。
闲云宗那边,陆子云提着一个钱袋,一脸郑重其事的交给林望:“在秘境里说好的,买结界玉的灵石。”
林望掂了掂钱袋:“哟,还挺沉。”
“废话。”陆子云咬牙切齿道,“一块上品灵石,我家底都掏空了才凑出来的!”
“真的假的?”林望问走过来的云箬。
云箬点点头:“真的,还跟我借了一些呢。”
“啧。”林望鄙视的看着陆子云,“你怎么还找我师妹借灵石?”
陆子云愣了愣:“师妹?谁?”
“我啊。”云箬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大师兄,林望。”
陆子云瞠目结舌,卡了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猛地拉着云箬低声道:“你疯了吗?你的资质可以进更好的宗门!”
林望又啧了一声。
陆子云迅速道:“我不是说你们宗门不好的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林望伸手,“钱袋拿来。”
陆子云看了看云箬,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进玄阳宗,还想着我就是你师兄了呢,庚桑师姐不是跟你说……”
“给,钱,来,少废话。”林望打断他。
陆子云看云箬已经决定了绝不会改的样子,只好认了,把钱袋放在林望手里。
林望满意的拿走钱袋……没拿动。
林望无语了:“你抓着干什么?给我啊。”
陆子云哦了一声:“好的。”
林望再拿,还是没拿动:“??”
陆子云看着他,诚恳道:“你拿啊,用力一点,我很想给你,但是我放不开……我的全部家当啊……”
林望:“……”
百里夜过来,一把把陆子云的钱袋拿走交给江北山:“收好。”
陆子云大叫一声,追着江北山去了:“等等等,要么给我留一点,我分两次给行不行!”
“不行啊。”江北山抱着钱袋往前跑,“百里师兄叫我收好的,不能给你。”
纪月辞跟在百里夜身后过来,脸上又戴上了纱巾,看着云箬一身白衣,走过来握了握她的手:“还好吗?”
“我没事。”云箬掀开纱巾看着纪月辞的眼睛,“下个月的休息日我就回来,想喝你酿的桂花酒,这次可以喝了吧?”
纪月辞点点头,云箬的眼睛一如既往清透明亮,情绪很难过,但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这才点点头:“嗯,我再给你酿几坛新的。”
“那我们走了。”万知闲走过来,“云丫头,好好保重自己。”
“是,师父。”云箬道。
万知闲一时间是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再次浮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率先走了,他还是觉得云箬进了他闲云宗简直就是亏大了,云箬亏大了。
“走了。”百里夜对云箬道。
“嗯。”云箬对他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舍不得。
“下个月休息日我来接你。”百里夜低声对她说,“师妹。”
云箬曾经以为她会很恨沈苍一他们,但她没想到他们把恐惧刻在她心底,她也曾经以为自己会很厌恶谁再叫自己师妹,但是看着百里夜微微垂着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眸,听到他叫自己师妹,她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的不适和讨厌。
“嗯。”她点点头,眼里久违地浮现出了一点笑意,“师兄。”
第55章
学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日常, 云箬每天依旧很早就起床,斜对面的寝舍搬空了,八层整个楼道中再也听不到陆子云和关述争吵的声音, 一开始还让人有些不习惯,半个月一过, 当下的安静就成为了新的日常。
人的适应能力和惯性都是很强的。
只是云箬还是会在下课去饭堂吃饭时,总会下意识的在北院外等一会儿,然后再自己反应过来,那个经常和她一起吃饭一起回寝舍的叶景已经不在了。
神踪秘境的提前开启造成了诸多伤亡,唯一称得上好消息的大概是, 确实有不少学生在神踪秘境中提升了修为境界,尤小沁就是其中一个。
她的体脉提升到三阶了。
体脉修习课上云箬和她对过招, 尤小沁不仅速度快, 基本功相当扎实, 和比自己高半个阶的人对招也毫不落下风, 云箬不用灵技单凭体脉也甘拜下风。
“我觉得提升体脉最好的办法就是生死试练激发潜能。”教习让尤小沁分享自己升阶的感想, 尤小沁如此总结。
她在秘境里可真是拼了老命了,拼了命的想要活下来, 特别是后面还全程背着苗婉,用尤小沁的话来说,苗婉是她和云箬一起救下来的,哪怕不是为了她自己, 也得对得起云箬的嘱托, 在瘴气和妖兽间没命奔跑的时候,她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要死,也要让苗婉死在自己后面。
“因为你很勇敢, 诚实的面对内心的恐惧,并且去克服和超越它。”教习对尤小沁点点头,“大家在对练中也要试着去激发自己的潜力,多找比自己境界高的人修习,而不是因为惧怕不敢挑战,下次课现在的所有分组打乱重来,你们需要新的对手了。”
尤小沁走到演武台下,挤到云箬身边长舒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我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话,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有点抖?”
“你很棒。”云箬抓着她的手指帮她甩手放松。
尤小沁过了好半天才感觉找回了手脚,体脉课也下课了,她和云箬一起从演武场出来,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在等她们,问她们明天的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去山下的城镇玩,临近秋分,晴岧山下几个城镇都有灯展,大家约着一起去,放河灯祭典死去的学生。
“我去不了,小沁帮我点一盏吧。”云箬说,“休息日我得回师门。”
“什么?你居然已经拜师了?”大家顿时对云箬着一通恭喜,“你进了哪家宗门?”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那天在场的玄阳宗、五大宗门,以及排得上号的宗门都猜了一遍,气氛闹哄哄的,没想到云箬报了一个他们听都没听过的宗门。
“闲云宗?”程怀愣了一下,“是百里夜的师门吗?”
“你认识他?”云箬有些诧异。
程怀笑了笑:“秘境里我们很多人被困在一个诡异的城镇里,困了四五天,根本找不到办法出去,一筹莫展的时候是他带着我们一路闯出去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秘境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剑气居然也是一种很特殊的剑阵,不过后来出城镇我们就走散了,后来我去的那个地方更诡异……”
程怀想到在秘境中九死一生的经历,没有再说下去,在场被拉进秘境中的人也是一脸菜色,难怪学院大考要筛选参加资格,秘境里那些可怕的地方是真的要命,修为没到一定程度他们可不想再进去体验一次了,能增加修为也要有命在才行啊。
“嗯,他很厉害。”云箬说。
“哎。”其中一个人男学生叹了口气,“可我以为你会去五大宗门呢,你的神灵脉那么特殊,大宗门天材地宝名士云集,以你的资质,一定会修为更上一层楼的。”
云箬听出他这话是真心的替自己感到惋惜,道:“我进学院之前想进的宗门就是闲云宗,不用替我……”
“哦?我怎么听说你是被玄阳宗拒绝了,不得已才被迫拜师的啊?”一道粗狂的男声传来,打断了云箬的话。
一行人走到他们面前停下。
说话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身边一个穿着水蓝色裙子的女子,正是第一次分组对练的体脉课上先是组了云箬,后来又把她踢出去的那几位,云箬后来在体脉课上和他们交过几次手,有赢有输,让这个男人非常不爽,以他的体脉,觉得自己一招打败云箬才是应该的,可偏偏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是败了。
“龙法,你说什么?”尤小沁看着他。
龙法大声道:“我说,她是被玄阳宗拒绝了,才不得已拜了个什么狗屁宗门的,你们谁听说过?没有吧,从秘境出来后她被会审堂的人带走去审问,如果没有师门就得到会审堂去走一遭,所以在清警堂病急乱投医,居然想进玄阳宗,人家会收她一个体脉二阶神灵脉一阶的?识脉高阶有什么用?”
“喂,云箬,你不是做贼心虚吧?”龙法声音很大,吸引了北院门口陆续出来的学生们,“跟会审堂走一遭又怎么样,只要你没杀人,人家自然会还你清白,你为了不去会审堂拜师,会不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不过除了那种小宗门,谁会要你,明仪宗肯定盯上你了,谁愿意惹麻烦,你确实也就只能去那种宗门拜师了。”
“胡说!”尤小沁怒道,涨红了脸,“你哪听来的这些谣言?”
龙法今天和尤小沁打了一场,差点输了,心中非常不服,听着是来挑衅云箬,其实是冲着尤小沁来的,一撇嘴角冷笑道:“学院里都传遍了,怎么,还要我形容一下她是怎么跪着求那个破宗门收她的么?不用了吧,大家都知道。”
“你胡说八道!才不是那样的!”尤小沁怒极,她本来就胆子不大,今天单独在台上讲话都紧张,更不要说这样的场合,涨红了脸,反反复复也只能骂龙法胡说八道。
“说错了吧。”另一个男声响起来,“那天我也在清警堂,可不是云箬上赶着拜师,是两家宗门都想收她,玄阳宗宗主的首徒亲自问她要不要进玄阳宗,被她拒绝了。”
“谁!”龙法怒道。
一个男子站了出来:“我,不巧那天我就在现场,也不知道你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那天在清警堂的学生我都记得,你等等,我去把人都找过来,咱们对质一下,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胡乱跟你说这些话,把你骗的这么惨。”
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学生走了进来:“我在,我可以给这位师哥作证。”
云箬认出来都是那天在清警堂被叫过去问话的学生,这两位都是学院的老生了,他们一站出来,那天在清警堂的其他几个学生也赶快站出来自证清白。
“那天的事我可没往外说。”
“就算说也不会这样胡说八道的啊师哥师姐,再说说了谁信嘛。”
他们亲眼看到了都不敢信有人会拒绝玄阳宗宗主首徒的亲自邀请。
他们一开口,周围围观的学生也七嘴八舌开始说话了。
“我怎么听说开放日那天紫霄宗和飞凤宗就想收云箬做弟子了,两位宗主还差点吵起来?”
“你们没看到决斗的时候云箬有多厉害,简直把关述压制的死死的……呃算了死者为大,我就不说什么了。”
“龙法你别信口雌黄,云箬要真的是凶手,会审堂会审不出来?”
“就是啊,以明仪宗宗主的性子,云箬真是凶手早就被抓走了啊。”
“可是听说凶手还没找到呢……”
“如果没嫌疑,也不会被会审堂叫走去审问吧?我听说会审堂很可怕,千万别被抓去。”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几个教习出来,发现学生都围在北院门口,过来的时候听了几句,呵斥道,“一天天的只会讨论这讨论那,说三道四能提升修为吗,多放点精力到自己的修习上去!散了散了!”
陆子云赶来的时候纷争已经结束了。
“龙法好像在秘境里只待了半天就出来了,什么都没遇上,在别人眼里算是幸运的,但是在他眼里估计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前几天还说死在秘境里的人都是废物,要是他他能如何如何大显身手之类的。”陆子云皱着眉,“别理他的话,应该是嫉妒尤小沁升阶了,故意来找茬的。”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虽然也有师哥师姐出来说话,但不管是云箬拒绝玄阳宗还是玄阳宗拒绝了云箬,以及关述的死可能和云箬有关这些话就在学生间传开了,学院一些学生又是已经入宗门的弟子,各宗门大概也很快会知道这件事,云箬以后想要换个宗门拜师大概就很难了。
而且她以后在学院少不了要顶着各种目光和猜测议论过日子了。
“都怪我。”尤小沁差点又要哭了。
“没事,怎么会怪你呢。”云箬道,“我不怕别人议论,只是不喜欢而已。”
她在玄阳宗的时候没少被看不起,那些盯着她的目光,对她做的事,比龙法这种只是嘴上挑衅的过分多了,谁能不受别人议论呢,背地里说几句也影响不到她,她要是都去在意,大概早再玄阳宗的时候就气死了。
“你怎么知道龙法说的那些话?”云箬问陆子云。
陆子云摸了摸鼻子,神情有点尴尬:“之前有堂课和他一起上,上课时候他和别人说的,我不小心听到了,这人嫉妒心极强,说话很难听,你别理他。”
“真想让他进秘境体会一下,看他还能不能说出那种话!”尤小沁气得直跺脚。
几人说了几句,尤小沁程怀他们告别去饭堂了,云箬没什么胃口,想直接回寝舍,发现陆子云也跟了上来:“你不去吃饭?”
陆子云看着她。
云箬也看着他。
半响后云箬反应过来:“你不会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吧?”
陆子云咬牙切齿:“怎么可能,我再穷也不至于……”
话没说完,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
陆子云停了停,坚强地想要把话说完:“我再穷也不至于吃不起……”
肚子咕噜噜响起一连串声音。
陆子云悲愤万分的捂着脸:“好好的你提什么吃饭啊,你不提我还能忍住的,明天休息我接了个学院任务,做完任务就有钱了。”
“还欠我不少呢。”云箬提醒他。
陆子云生无可恋的放下捂脸的手,笑容十分虚无:“……哈哈。”
云箬笑起来:“走吧,我请你吃饭。”
当天晚上,龙法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梦到自己被拖进了无限循环的地狱里,不是被妖兽瘴气追着满森林跑,就是在一个诡异的城镇里被困住,所有的镇民跟疯了一样,全都是七阶以上的高手修士,莫名其妙追着他就砍,要不就是在完全漆黑的一望无际的水域上,被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取代……
快天亮时他挣扎着醒过来,才惊觉自己只是做梦,可他却觉得自己起码已经在梦境里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想到在梦里被杀死的经历,龙法就止不住地腿软,发着抖半天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太可怕,太真实了。
*
第二天早上云箬天还没亮就起了,收拾了东西,趁着青灰色天色出了学院。
传呼鸡在前面慢悠悠的飞着,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闪现在它旁边,传呼鸡已经习惯了,一点不慌,飞得稳稳的。
“主人。”灵犀的声音在云箬脑海里响起。
“别这么叫。”云箬扶额,“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云箬。”灵犀更正,飞到她肩头站着,依旧是那个叉腰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那个人不太行,一个试炼都没闯出来,死了好几次。”
“他的修为不会提升吧?”云箬问。
“你昨天问过了。”灵犀语气肃穆的提醒她,“只是梦境里一层意识入境,修为不会有提升的,可能还会有反作用,他被吓得不轻。”
“嗯。”云箬淡淡道,“他现在应该不会觉得自己没进秘境是倒霉了。”
“你这样好像有点坏。”灵犀说。
云箬不由有些失笑:“你们灵器会区分人的好坏吗?”
“别的灵器不会。”灵犀道,“我还在学习。”
云箬觉得灵犀就像一个具有强大力量,但是心性才刚刚开始成长的小孩,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主人这个称呼也是它自己学来的,但是它不只是填鸭式的学,居然还会自己判断。
她踏出学院出入的法阵,身上的通行牌一闪,她出现在山壁外的水潭上方,稳稳踩着水面走上白玉广场。
传呼鸡朝着广场外的山林间一头扎了进去,半响后林子里响起穿林踏叶的声响,一抹黑衣身影走了出来。
“百里夜!”云箬眼睛亮了亮,朝他招手。
百里夜身后又走出一身影,也穿着黑衣:“怎么回事,你只看得见阿夜啊?我隐身了?”
云箬笑起来,喊道:“林望!”
传呼鸡歇在百里夜肩上,林望边朝云箬走过来边跟她告状:“这小鸡怎么养不熟,我也给它输过灵力的。”
“我和云箬不在的时候它就会跟你熟了,你是第二顺位。”百里夜道。
林望转身就想去抓传呼鸡,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扑着翅膀就停在他手指上,歪着脑袋看他。
林望震惊了:“怎么多了只黑的?”
灵犀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再次飞回云箬身边。
“你也学会做灵器了?!”林望震惊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做灵器这么好学吗?他师弟自学成才,云箬才跟着百里夜学过几天啊,这就学会了?
“它不是普通的灵器。”云箬说,“他是神踪秘境,等回宗门了再详细说。”
林望点点头:“我就说嘛,灵器哪是人人都会做的,像传呼鸡这种的我也就只见过阿夜能做。”
云箬和百里夜都看着他。
林望三秒钟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你说它是什么!?”
云箬休息日只有三天,所以三个人路上没怎么停,赶在天黑前就到了闲云宗。
山道还是云箬熟悉的样子,甚至连山间的风都没有变,松林蔼蔼,山涛阵阵,爬上最后一个山丘,闲云宗大门的茅草屋顶就出现在眼前,隔着老远就听到了犬吠,大黄风一样冲过来,闻了闻云箬的气息就开始绕着她猛摇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传呼鸡飞去叼去它的尾巴,把自己转晕了,歪着翅膀差点掉地上。
灵犀一路上都跟着传呼鸡,传呼鸡飞前它飞前,传呼鸡飞后它飞后,现在见了大黄反而不跟了,站在云箬肩膀上一动不动。
云箬用手指怼了怼它挺起的毛茸茸的肚子:“这是大黄,算你同类。”
灵犀好半响才在她脑海里回答:“………吾乃灵器,它好丑。”
云箬有些好奇,同为灵器的传呼鸡它嫌丑,跟它一样是四脚兽的它也嫌丑,也不知道在灵犀眼里,除了它自己什么才是好看的标准。
“云箬姐!”江北山开门冲出来,“快快快,师父今天亲自下厨了!”
云箬还没等他跑近就闻到了他身上凌冽好闻的气息,果然江北山过来把她手一牵拦着她往前小跑,一边飞快说话:“百里师兄林望师兄好!云箬姐你不是喜欢霁雪枝吗,我今天去折了好多新鲜的回来,你屋子里已经插好了,师父用霁雪枝煲了粥,还做了好多菜,我出来看了你们好几次了,大黄一惊一乍的老是叫,我每次都以为你们回来了,这次可算是真的了!”
他一串话说得几乎全不停顿,听得云箬都要喘不过气了,被江北山拉着小跑进门,纪月辞正好从后院进来,手里拎着两坛酒,朝云箬扬了扬:“桂花酒,还有一坛新酿的酒。”
“月辞!”云箬笑着喊道。
纪月辞过来,拍开那坛酒给她闻了闻,云箬立刻就闻出来了:“霁雪枝?”
纪月辞点点头:“第一次酿这个,不知道好不好喝,师父叫我处理的,待会儿你亲自尝尝。”
云箬嗯嗯嗯地点头。
江北山拉着她跑到小院的葡萄藤架下,架子上的葡萄藤已经半枯了,腾架下的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万知闲挽着袖子从厨房里出来,嗓门很大的教训江北山:“看见没!我在厨房里都听到大黄叫了,这次叫的不一样一定是人到了,你小子瞎紧张个什么劲,你师兄哪能每次都接不到人!”
“是,师父我错啦。”江北山立刻龇着大牙认错,狗狗眼都要眯成缝了。
百里夜跟在后面进来:“北山,让你云箬姐先去放行李,换身衣服。”
云箬摆摆手,从百里夜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这一路上都是他背着:“先吃饭吧,你们肯定都饿了,我放下行李就好。”
就回来三天,她也没收换的衣服。
她轻车熟路的进了屋,屋子里也依旧还是老样子,她的床在南面的墙边,上面已经铺好了新的铺盖和被褥,床边的窗户开了一半通风,窗沿放着一只细细的玉石瓶,插着一支苍翠的霁雪枝。
纪月辞也走了进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叠好的衣服递给她。
云箬接过来:“给我的?”
纪月辞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紧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不太会挑衣服。”
“喜欢。”云箬立刻说。
纪月辞皱眉:“你都没看呢。”
“你送的我肯定喜欢。”云箬看着她,“看我真诚的眼睛。”
纪月辞忍不住笑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你换衣服,我们等你,如果不喜欢,待会你出来我就知道了,师姐再给你买新的。”
她说完就出去了,云箬抱着衣服发了会儿呆。
师姐。
对啊,她现在是闲云宗的人了,她不是休息日来玩,也不是被百里夜和林望接回来暂住这么几天,她现在是放假回家。
闲云宗就是她的家。
她在这个世界一直想要的归属感,现在终于真真切切的落了下来。
她换上衣服出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小院里却不暗,院中几棵大树上都挂着灯盏,她推开门走出去,大家都坐在葡萄藤架下,林望端着酒坛倒酒,酒液是浅金色和透绿色的,盛在百里夜做的小酒盏里,映着腾架上的灯盏的光,像揉了把碎金在里面,让云箬想起了一句诗。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大黄摇着尾巴在院子里自己遛自己,传呼鸡蹲在它头上,刚才进门还嫌弃大黄狗非常之丑的灵犀也入乡随俗,和传呼鸡挤在一起蹲在大黄脑袋上,被它带着去巡视鸡圈里的鸡,路过大鹅圏门的时候绕开了一大圈,往后院去了。
估计去巡视江北山的菜园和林望的药田去了。
“云箬姐快来!”江北山异常兴奋,从今天云箬见到他开始他每句话都几乎是喊出来的,坐他旁边的万知闲被吵得眉头一皱,按着他脑袋拍了一下,江北山才勉强冷静了些,说话声音总算是正常了,但是语气依旧十分激动,“云箬姐,坐我旁边!”
云箬过去坐下,林望竖起大拇指:“乖乖,咱们小云箬穿这身好看,月辞真会挑。”
云箬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要这么说话,好像奇怪的老头子。”
林望立刻把万知闲拉下水:“在座的老头子可只有师父一个,师父,云箬说你奇怪。”
万知闲抬头:“嗯?”
云箬赶紧澄清:“万师父,我不是说你!”
“先吃饭。”万知闲瞪了林望一眼,“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院子里的阵法挡住了外面的风声,盘旋不去的呜呜声只在远处不断响起,院内烛火通明,天上璀璨银河横亘半个天际。
云箬每吃一个菜,江北山就要给她介绍是怎么做的,介绍到最后,她发现每道菜里都加了霁雪枝调味,俨然给她做了一餐霁雪枝大餐,万知闲被江北山介绍菜介绍的额角青筋都要冒出来了。
他只想显得毫不费劲的做出一桌云丫头喜欢的菜,哪里想到自己的想法实践出来如此简单粗暴,霁雪枝,霁雪枝,每一道都有霁雪枝,搞得他就像个黔驴技穷的饭堂老师傅。
可惜他满含深意的看了江北山好几次,他的傻徒儿也没领会到他的意思,高高兴兴把师父的脸面都丢光了。
江北山没领会到,云箬领会到了,不禁有些好笑,又很窝心。
看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云箬拿过酒坛去到万知闲身边,要给万知闲倒酒,万知闲接过酒坛要自己倒,云箬拿着酒坛退开:“我来。”
万知闲只好让她倒酒。
云箬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林望想到满屋子抓她和纪月辞的那个悲惨夜晚,起身要来把她酒坛收走,被百里夜拉住了:“让她喝吧。”
林望只好坐回去:“行吧,反正我屋里还有醒酒药。”
云箬端着酒盏,郑重地敬万知闲:“师父,这是徒儿第一次敬您酒,我知道你不愿意收我,但是话已出口,我就是闲云宗的弟子了,师父可不能再赶我走。”
万知闲这才反应过来,当初他收下云箬是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又一直对收云箬为徒这件事表现地很是不满,但他的不满不是针对云箬,也并不是不愿意收她。
既然现在云箬已经进师门,就不能再让她觉得他是勉为其难才收下她的。
万知闲端过酒盏,闷头一口干了:“丫头,你进闲云宗做我弟子,老夫高兴还来不及,以后休要说这种话。”
云箬也干了自己的酒,潇洒的一亮底,笑得有些狡黠:“是,师父,再也不说了。”
万知闲嘿一声:“小丫头你故意的?”
云箬点点头:“嗯,就想听师父亲口说。”
万知闲无奈:“本来以为你很乖,看来和你师兄师姐也差不多,一万个心眼子。”
林望谦虚的表示哪有,万知闲瞪他一眼:“你和你旁边那个一人一半,他比你还多一千。”
百里夜懒洋洋地抗议:“冤枉啊。”
江北山也跟着喊:“冤枉啊。”
纪月辞无语:“你喊什么,你肯定没有,你心眼子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气氛吵闹起来,云箬很喜欢这样,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了头,她感觉心情像飘在云端里,挨个过去倒酒,挨个喊过去。
月辞师姐。
林望师兄。
百里师兄。
江北山正襟危坐,他等待许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接过云箬递过来的酒盏,清了清嗓子,满意的听到了云箬对他的新称呼:“北山师兄。”
江北山脸快笑烂了:“诶,师妹。”
他终于不是宗门最小的了,他终于当上师兄了!
云箬喊出这声北山师兄,喝完了酒,反悔了:“我是师门最小的了?”
“是进门最晚的。”纪月辞纠正她。
云箬严肃地想了想,一指江北山:“不行,我也想要个师弟,还是叫你师弟吧。”
江北山狗狗眼倏地睁大了:“我也想要师妹啊!”
云箬放下酒坛,想出一个公平的方式:“投票表决,我们分别为自己拉票,很公平吧?”
江北山没听懂,但看云箬表情严肃,也很严肃的点了点头:“行。”
云箬先发制人:“同意我是江北山师姐的人请举头。”
桌上的人都茫然抬起头来看她。
云箬朝江北山一笑:“你看,大家都同意了,我赢了。”
江北山如遭雷轰,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我输了?”
纪月辞充当裁判:“云箬赢了,呃……你赢什么了?”她小声问云箬。
云箬严肃地回答她:“我,现在是江北山的师姐了,我凭实力赢得了这个称呼。”
纪月辞啪啪啪开始拍手:“恭喜恭喜,为了庆祝,我带你去看鸡,前些天新孵了一窝小鸡,是北山师弟孵的。”
云箬欢呼:“北山师弟孵小鸡啦!好厉害。”
江北山也傻呵呵的跟着欢呼:“北山师弟好厉害!”
纪月辞揽着云箬:“我取了名字,走,我教你认……”
林望绝望的看着百里夜:“看来三个都醉了。”
万知闲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为师休息去了。”然后忙不迭的溜了。
百里夜站起来:“你先把北山扶回去,记得拿醒酒药出来,我去抓她们。”
百里夜本想把云箬和纪月辞都带回她们房里,像那天晚上一样让她们吃下醒酒药就行,没想到现在纪月辞恢复了灵技,云箬自身的修为也增长了,平时还能控制着不用,喝醉了开始乱用灵技,他和林望还没靠近,纪月辞就带着云箬开始逃跑了:“他们想抓到我们关起来。”
云箬冷笑:“休想。”
林望:“……”
百里夜:“……”
再抓下去显得他们好像两个不安好心的人拐子,但不抓又不行。
没想到抓了更惨,笑死,根本抓不到。
纪月辞把他们的计划看得一清二楚,云箬时不时用个灵技,明明都要抓到她们了,莫名其妙就让她们溜走了。
最后还是灵犀进来了,以为他们在玩什么,现了庞大的身形就过去要一起玩,事实证明人根本抵挡不住巨型毛茸茸的诱惑,何况是喝醉的人,云箬和纪月辞同时扑到灵犀身上一通呼噜毛,成功被林望和百里夜抓到了,把她们送回房间里吃下醒酒药,安置到床上去睡觉。
林望刚才被忽然出现的庞大妖兽吓得心脏不太好,百里夜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没说灵犀是什么,只说是云箬养的灵物,小黑鸡的本体,等云箬自己想告诉他们的时候再自己说。
林望也没刨根问到底,知道那个东西没有危害就什么都没问了。
只是忽然同情江北山,如果他明早醒了知道自己怎么被云箬“赢”走了师姐的称呼,会不会气得哭晕在被子里?
第56章
云箬每次喝了纪月辞酿的酒都觉得自己睡得很好, 一夜无梦,起床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月辞还在睡, 她轻手轻脚的翻出行李里的东西,刚出屋门, 大黄就摇着尾巴过来了,云箬摸了摸它的头,穿过院子出了后门,往后山去。
她走的不算远,去了自己以前修习的那片小树林, 这里山风不大,树叶依旧苍翠, 中间混杂着已经火红了的枫树, 有种又热闹又安静的感觉。
她挖了个坑, 把从学院带出来的叶景的衣服放进去, 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叶景没有亲人, 起码在这里云箬能陪着她。
她在树林里安静的待了许久,直到东方破晓, 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站起来,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看到林边等着一抹身影。
百里夜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过来,也不问她在干什么, 只问了句:“好了?”
“嗯。”云箬走过去。
百里夜抬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头痛吗?”
“不痛。”云箬摸摸被他碰到的地方, 有些热,闻言反应过来, “昨晚我又喝醉了?”
“不止你。”百里夜站起身,“我就是来提醒你一下, 待会儿见了北山记得叫他师弟。”
云箬有点懵:“不是师兄吗?”
百里夜笑起来:“看你,想叫师兄也可以。”
云箬总觉得他笑得十分有深意,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后山回到小院的短短一路上,百里夜绘声绘色把她昨晚怎么通过举头这个优秀手段赢得了师姐的称呼讲了一遍,云箬听得目瞪口呆。
她居然如此卑鄙。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哪怕是喝醉赢的,修者说话一言九鼎,这个师姐她只好勉为其难当了。
刚进院子就看见江北山,正在牵着大黄作为保护,准备去把大白鹅们放出来,让它们自己去溜达。
“北山师弟……”云箬张口喊人,百里夜忽然侧身挡住她。
云箬只觉得眼前一黑:“?”
百里夜垂眸看着她:“把脸上的笑收一收,如果是勉为其难,总要装的像一点吧,小心北山跟你争起来,他一哭,你还忍心争吗?”
云箬连忙拍了拍脸,把脸上的笑收了。
江北山小跑过来,看到的就是她一脸沉痛的样子:“北山,昨晚抱歉啊,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抢的……”
江北山本来想来试着争取一下自己当师兄的决定权,看到云箬的样子,狗狗眼差点耷拉下去,忙不迭的摆手摇头:“别这么说云箬姐,反正我也习惯了,再说我的灵技还是你帮我掌握的呢,我叫你一声师姐天经地义!”
云箬沉痛地看着他:“真的吗?”
江北山使劲点头:“真的真的。”
他这么真诚,云箬装到一半装不下去了,差点真的沉痛起来,只好看了眼百里夜。
百里夜事不关己在旁边看她热闹。
云箬:“……”
江北山眨巴眨巴狗狗眼,再接再厉猛戳她的良心:“云箬姐,不对,小师姐,今天你想吃什么,这几天都是师父掌厨,你可以点以前没吃过,待会儿林望师兄和我下山去买。”
云箬有些不好意思:“真让我当师姐了?我比你晚那么多时间进宗门。”
江北山点点头:“当然了,云箬姐你开心就好。”
他高高兴兴守着云箬点完菜,回屋喊了林望起床,满院子喂鸡去了。
云箬谴责的看着百里夜:“根本不需要我争!”
“对啊。”百里夜感慨,“北山真是个好孩子。”
“我是坏人咯。”云箬无言地看着他。
百里夜忍笑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倚着门框弯腰捂住肚子。
云箬总算发现百里夜今天有哪里不对了。
“你心情很好?”她问百里夜。
百里夜笑着点了下头。
云箬眼珠一转:“发生什么好事了?你和林望赚大钱啦?”
百里夜笑看着她:“再猜。”
云箬看了他的屋子方向一眼,眼睛一亮:“你做出新的灵器了?我们之前说要做的玉石小鸡的结界玉做成功了?”
百里夜还是笑,微微叹了口气:“没有,再猜。”
云箬凑近了仰脸看着他:“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百里夜挑眉:“哦?”
云箬眼底浮起狡黠的笑意:“因为我回来了,师兄心底很高兴吧。”
百里夜一本正经道:“猜对了,师妹。”
第一缕天光从云层后洒向人间,百里夜背光站着,高高的个子挡住了云箬面前的光,墨黑色的眸子里带着含混不清的笑意,云箬仰着脸,他就稍微弯下了腰,看清了她脸上有些错愕的表情,道:“师妹好像不信?”
“信。”云箬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努力直视着百里夜的眼睛,“那岂不是我每次回来你都要这么高兴。”
“也不一定。”百里夜说,“毕竟这是第一次,以后你再回来我就该习惯了。”
对啊,这只是第一次。
后面还会有很多次。
云箬被百里夜感染的也跟着笑起来:“那你赶快适应。”
“嗯。”百里夜这才站直身子,“去学院多接你几次就习惯了。”
江北山追着一群小鸡崽跑过他们身边,朝百里夜道:“师兄,下个月轮到我去接云箬姐,说好了啊。”
百里夜看他:“跟谁说好的?”
“林望师兄啊。”江北山道,“他说你和他接了一次了,下次就轮到我去接,这才公平,我也想去接云箬姐。”
“那下个月休息日我提前让传呼鸡送讯息回来?”云箬说。
“好!”江北山兴高采烈的说到,“我跑得快,我可以去山下提前买你想吃的糕点,你一出学院就可以吃上。”
他喊得有点大声,纪月辞的屋子窗户开了条缝,飞出来一个小酒盏,被百里夜抬手接住,屋内传出纪月辞半睡半醒的声音:“江北山你小点声!”
“对不起啊师姐。”江北山立刻放小了声音,拉着云箬追四散的小鸡去了。
纪月辞屋子的窗户被啪地推开,她站在窗前挽头发,脸上还带着点睡意,对站在原地的百里夜道:“酒盏还来。”
百里夜上前去把酒盏放在窗沿。
纪月辞道:“别不高兴,下下次就轮到你去接云箬了。”
百里夜有些哭笑不得:“没有不高兴。”
纪月辞侧过脸看他:“确实,你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
百里夜嗯了一声,目光追着院子里和江北山抓小鸡的云箬转了一圈,听到纪月辞道:“我也很高兴,结果昨晚又喝多了……云箬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吧,你没告诉她吧?”
“没有。”百里夜说,“你带着她去后院的小水潭边说要给她捞月亮这种事我一个字都没说。”
纪月辞:“……”现在也不要说。
她看着百里夜,忽地笑了笑:“阿夜,你是因为终于放心下来才心情这么好,对吗。”
百里夜没说话。
纪月辞自顾自的说到:“其实我也是,我很怕云箬突然不来了,又怕她真的来了,咱们闲云宗就这幅样子,我很喜欢这里,可我也和师父一样,希望云箬能去更好的宗门,得到更多的机会,变得更加厉害,可我还是希望她能来闲云宗……很矛盾,昨天看到云箬这么高兴,我才真的放心了。”
云箬不是被迫进了闲云宗,也不是万不得已才拜了师。
她看得清云箬真实的想法。
这是纪月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灵技没那么讨厌,起码它让她确定了云箬的心意,知道她没有受委屈。
云箬整个早上都很忙,和江北山满院子抓小鸡崽,牵着大黄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后去屋里找纪月辞,跟她说山外层林尽染的秋日景色,纪月辞听她说完,顿了顿,道:“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多认认路,以后也想去学院接你。”
“……嗯,嗯嗯嗯!”云箬隔了半天才用力点头。
月辞愿意主动出门了!
跟月辞聊完又被林望叫走,给她带了一大包东西,云箬打开看,都是玉石小瓶,林望一瓶一瓶给她说都是些什么药,嘱咐她什么情况下可以吃什么状况下用哪种药。
云箬看的眼花缭乱,完全记不住。
林望十分不解:“你记阵法那么快,怎么会记不住这个?”
最后的解决方法是两个人抱着瓶瓶罐罐去找百里夜,让他在上面刻字。
百里夜站在屋门口,听他们说完把门一关:“刻不了。”
林望把门推开:“你会刻的阵法多,不是说有一种阵法可以储存字符?你刻个阵法在上面,再在阵法里把用药剂量和用药的情况都刻上去,省得小师妹她用错药。”
百里夜面无表情看着他俩:“我学器术法阵是为了在你药瓶子上刻字?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林望理直气壮:“刻个字而已嘛,我要是会我都不找你。”
云箬则有些心虚:“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百里夜顿了顿,看了眼她手里提着的大瓶小瓶:“你记住哪些了?”
云箬把自己记住的挑了出来,百里夜点点头:“行,明天帮你刻完,林望把单子写过来。”
“好的嘞,马上就写来,等着啊。”林望拐了拐云箬,“你完了,你百里师兄他生气了。”
云箬莫名其妙:“啊?”
林望去找纸笔,云箬回头看了看百里夜,没看出他哪里生气了,但还是立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在做法器吗,不用刻了,等林望把单子写来我自己再记就好了,刻这个很麻烦吧。”
百里夜随手拿了个药瓶在手里把玩,看看待会儿怎么刻阵,头也不抬地道:“没事,刻在上面方便看,这么多种药万一记错了。”
“那我在多记几种,你少刻一点……”
云箬话没说完,百里夜抬眸看着她:“云箬。”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表情却有些严肃,云箬不由自主停下了在说的话。
百里夜把桌上的药瓶全都兜起来递给她,推着她到了门口,把门一关,说:“重来。”
云箬站在门口满脑袋问号。
百里夜在里面说:“敲门。”
她抬手敲了敲门。
百里夜把门打开,脸上严肃的表情也不见了,笑看着她:“师妹找我干什么?”
云箬想了想,想起他说重来,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纪月辞对她说不喜欢她老是客客气气的样子,于是很配合地把手里的药瓶给他看,试探着说:“帮我刻几个阵法可以吗,药品种类太多了我记不住。”
“唔,这就对了。”百里夜挑了下眉,“进来吧。”
云箬进了屋,百里夜从她手里把药瓶拿过去,两人的手指挨碰到一处又很快分开,听他淡声道:“下次找我做别的,也直接开口,你现在是我师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的。”
刚好林望进来,拿着一叠纸道:“找不到笔,阿夜拿只笔来,顺便再帮我做把戥称吧,我让月辞画图纸给你。”
百里夜对云箬指了指林望:“就像他这样,明白了吗?”
云箬笑着点头:“明白了。”
林望夸张地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云箬肩上:“不习惯也没事,我之前也没这么厚脸皮的,可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和阿夜成为了不分彼此的师兄弟,我跟你讲,他以前话超级少,也不爱出门去,可闷了……”
云箬听着林望讲百里夜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秘境的山洞幻象里,她看到的那个神采飞扬的、和百里夜很像的小少年。
不知道百里夜少年时期是林望讲的样子,还是更像她幻象里见到的那个样子。
林望写单子,百里夜刻阵,云箬无所事事。
林望正要问云箬要不要跟自己学点药理知识,百里夜就抢先一步对云箬道:“教你刻阵法,这个阵法挺有趣的。”
林望:“怎么不教我?”
百里夜看他一眼:“没教吗?”
林望:“……”好吧他曾经也缠着百里夜学了一阵子,学不会,法器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林望写完一张单子抬头,看到云箬托着腮看百里夜刻阵,两人挨得很近,眼睛眯了眯,喊了云箬两声,云箬看的太专注没反应,他起身去从屋子角落里提来了一竹筐刻好法阵的结界玉,敲了敲云箬面前的桌面:“小师妹帮忙注个灵,下次去卖结界玉师兄分你两成……”
话没说完,云箬把手按进竹筐内,银光乱闪,随后把手拿了出来:“好了。”
林望:“……”失策了,忘了云箬注灵那叫一个神速。
云箬注完灵,继续挨过去看百里夜刻阵,林望撇了撇嘴,刷刷刷几下子写好单子拍在桌上:“写好了,我走了。”
云箬看的专注,没听到,倒是百里夜抬眸看了他一眼:“不送。”
林望气得要死。
好不容易有师妹了,百里夜却想霸占她!
师弟,你是真的很狡猾。
不过还好,百里夜没能霸占小师妹太久,下午吃完饭,万知闲就把云箬叫到了曾经她和江北山在后山修习的地方,开始考教她的修行进度了。
先是破阵法,万知闲准备了一早上,云箬半刻钟都没用就出来了。
大家都习惯了,只觉得理所当然。
然后是对练。
江北山第一个上,云箬抬手凝出灵剑,江北山抬手一挥,数片雪白轻薄的骨片扬出,他身形一闪,下一刻一把轻灵的骨剑就已经拼好被他握在手里,挽出一片雪落般的剑花。
再下一刻,他身形原地消失,一阵劲风迎面扑来。
好快。
云箬这个想法几乎刚成型,江北山就到了面前,但他快不过云箬的灵技,下一秒云箬就缴了江北山的骨剑,反手架在他脖子上。
“我还想着现在速度快了不少,或许能快过云箬姐你的灵技呢。”江北山挠挠头。
云箬把骨剑往后一收,拎着剑柄扔给江北山。
“再快你也快不过,因为云丫头的灵技不是速度比你快,而是直接破了你的速度。”万知闲挥挥手让江北山下去。
百里夜拎了柄木剑,正要上场,万知闲却指名道:“阿望来。”
“来了。”林望接过百里夜手里的木剑上场,对云箬道,“师妹,你的灵技能破世间万法,越厉害的招式越能很快找到破解之法,或者说你在面对压迫感的时候灵技会自然而然的使出,在你跟关述决斗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过现在是对上我——”
林望笑道:“我三灵脉都只是四阶,没有北山的速度,也没有阿夜精绝的剑术,但我敢说我曾经修行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努力认真,所以我的剑式最扎实,却最平稳,所以压迫感不强,我要你控制住你自己,不许使出灵技跟我对练,怎么样,能做到吗?”
云箬点点头:“我试试。”
林望吹了声口哨:“不问为什么?”
“大概明白师兄的话是什么意思。”云箬脆声道,“来吧。”
这一场打的很久,没有出现江北山被一招秒的情况,林望的身法和剑式确实如他所说最是扎实,有点像尤小沁的路子,没有那么强的生死考验和压迫感,云箬得以压制着自己的灵技,只用体脉加持神灵脉来应对林望的招式,一刻钟后,云箬喘了口气,手中灵剑有些不稳,被林望觑到机会,手中木剑一个漂亮的倒转,直指她咽喉。
“我赢了。”林望收剑。
云箬喘着气停下来,两人拱手一礼:“受教。”
江北山震惊了:“云箬姐输了?林望师兄有这么厉害吗?”
林望过去踢他一脚:“骂我呢?”
江北山连忙更正:“师兄你打架确实不行嘛,你炼药治病最厉害!”
林望往他面前一杵:“捏捏肩。”
江北山一边给他捏肩一边不解:“为什么不让云箬姐用灵技?”
“因为她太依赖灵技了。”百里夜沉声道。
场上的万知闲同时对云箬道:“你太依赖灵技了,也不是说你只用灵技,而是面对任何危险或你掌握不了的情况,你会自然而然的使出灵技,能一招破敌固然好,但是要是遇上厉害的呢?别说我,就说阿夜,他灵脉受损,之前与你对练之时只用了基础剑术,但他的身法和剑法都是你没见过的,要不是他收着,在你的灵技找到破绽之前,你就已经输了。”
云箬想起差点被关胜业毁了灵脉的那一次,她的身体反应根本不足够让她撑到使用灵技,高阶者的压迫就足以在那之前制住她,要不是她神灵脉特殊,现在估计早就没命了。
“你现在首要的是提升体脉。”万知闲说,“至于你的识脉,应该在灵技使用的过程里提升了不少,现在北山的速度配上他苦练的身法,你依旧可以一招破解,你的识脉应该已经临近突破七阶。”
大概是为了不让云箬难过,万知闲还强调了江北山苦练这几个字,试图告诉她虽然你的体脉一塌糊涂,但你的灵技起码锻炼的不错。
安慰了云箬,却伤害了江北山。
还好江北山小傻子只能听懂师父夸他苦练,挺着胸脯十分骄傲的给林望捏肩膀。
纪月辞觉得深有同感,她识脉虽然天生觉醒,灵技也是,但是她一直拒绝使用灵技,所以识脉至今还是七阶,从来没有过任何进步,神灵脉也是,体脉她没有觉醒,不然在自己独自流浪那些年,应该会有进步。
自身经验帮不上云箬的忙,让她有些焦躁。
不过说到要云箬锻炼体脉,连万知闲都有些犯难。
一直让林望和云箬对练,暂时肯定会有提升,但是提升不会太大,毕竟林望的修为摆在那里。
但要是和其他人对练,云箬不知不觉中就会使用灵技,这是本能,她控制不了。
事情顿时就变得很棘手。
云箬也没想到她的灵技居然还有这样的副作用,回想了一下,确实在秘境中她也没怎么经历生死瞬间,沼泽的小蛇没攻击她,森林里倒是因为瘴气和妖兽的暴动纯纯锻炼了不少体能,但也不能拿瘴气来锻炼自己吧。
“我先陪云箬练着吧。”林望说,“能练到什么程度另说,起码这是个办法。”
万知闲只能点点头。
“吾可助你。”
一道混杂着风声的声音层层叠叠响起,和传呼鸡一起蹲在旁边树上的黑色小鸡展翅飞起,朝着云箬落下来,在半空中庞大的黑色身形倏忽展开,落地后优雅的走到云箬身边,并着前肢蹲下,尾巴在地上摆了一圈,将云箬圈在里面。
林望昨晚已经见过一次,心中还是骇了一下,江北山直接大喊一声躲到了他身后,纪月辞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冲上去救云箬,百里夜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别怕,你还摸过它。”
纪月辞:“??”休要胡说啊!
她怎么可能摸过这种可怕的妖兽。
万知闲还算镇定,只是手里灵剑已经瞬间成形,但只是刹那间,他就感受到了漆黑的妖兽身上熟悉的灵息,是那天在清警堂,关胜业想要对云箬动手时挡住了他的灵息。
是神踪秘境的气息。
“你是……”万知闲艰难地开口。
“吾乃灵犀,神踪秘境之灵。”灵犀昂首蹲着,琥珀色的瞳仁很安静。
传呼鸡从树上飞了下来,飞到威风凛凛的灵犀头上挠了挠,把它柔软的黑毛挠开一个坑,舒服的窝下了,期间灵犀一动不动,只是抬眼看了看,任它在自己脑袋上为所欲为。
如此肃穆的时刻,闲云宗众人只觉得突然有些滑稽,对秘境之灵的敬畏里突然间就多了几分亲切。
看上去像是他们家灵器传呼鸡的朋友。
云箬把秘境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大家,她如何找到灵犀,所有人又是怎么离开的秘境,以及世间秘境究竟是因何形成,又是什么,听得万知闲唏嘘不已。
“秘境原来是灵器。”万知闲道,“曾经我也进过一个秘境,从其中得到了一件灵器,后来留给学院了,那秘境中幻境缭乱,我被困了七天七夜,破境出来后那秘境就消失了,原来那秘境就是灵器本身。”
“是。”灵犀的声音道,“你与它有缘,才能引它现身。”
“那你呢?”纪月辞问道,她看着灵犀的眼睛,“你提前开启秘境是因为和云箬有缘吗?为什么她的灵力可以唤醒你?”
灵犀也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中没有任何情感,像一位老者在耐心回答小辈的问题:“你的灵技对我没用。”
纪月辞一惊。
灵犀甩了甩尾巴,将云箬往自己的方向拨了拨,继续道:“但我不会说谎,至于你的问题——云箬的灵力至纯至净,和很久以前锻造我的天地灵力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浩瀚无垠,我借她的灵力凝出身形醒来,自然要常伴她左右,她是我的主人。”
主人……
众人的脸色有些复杂。
云箬连忙纠正:“不是我教它的,灵犀,我说过了,叫我名字就好。”
灵犀有些不解:“他们叫你徒儿,师妹,师姐,应该是更加亲切的称呼,我也想有更加亲切的称呼来呼唤你,名字显然不够显示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主人就很好。”
云箬坚持反对:“不行,叫名字。”
“好的,你高兴就好。”灵犀遗憾的放弃。
云箬再次觉得自己被人工智能敷衍了。
“你有什么办法?”万知闲问。
灵犀巨大的身形压迫感极大,还好蹲在它头上的传呼鸡,以及刚才和云箬一番对话,大家渐渐开始不怕它了,但也不敢靠近,它周身气息太危险莫测了,仿佛只要踏近一步,就会被卷进极度可怕的秘境之中。
“简单。”灵犀道,“云箬,秘境之中只要你同意,我能暂时封住你的灵技,哪怕在生死关头你也无法使出来,秘境由我掌控,虚实相交,不会让你真的死去,你可以尽情在其中试炼,既体验生死,提高能力,又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
“这个似乎不错?”万知闲道。
云箬也点了点头,确实,只要封住她的灵技,她既能在危险生死关头锻炼自己的灵脉,又不会真正死去,灵犀简直就是完美的修行模拟圣地啊。
“不行。”百里夜走上前来,站在灵犀面前,“太危险了。”
“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灵犀以为他没听清楚,又强调了一遍。
百里夜对云箬道:“不行,在秘境中试炼是没有危险了,可以一次次体验生死,考验自己的潜能和能力,但是时间久了呢?身体和潜意识会记住这种反应,反正不会有真正的危险,反正不会真正死去,等面对现实中真正的生死关头,万一在那一刻也控制不住的这么想了呢?太危险了,不能让自己去习惯死亡,哪怕是假的。”
其他人也反映了过来,确实如此。
灵犀沉吟片刻,声音响起:“你说得对,我没想到这一层……吾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灵犀的大脑袋垂下来,蹭了蹭云箬的脸,似乎在和她道歉,云箬摸了摸它的下巴,灵犀干脆就把脑袋靠在她身上了。
云箬看看百里夜:“那我就没办法锻炼我的体脉了,不如就按灵犀的方法来,但是我少试炼几次?”
“不用。”百里夜道,他走到近前把灵犀的脑袋推开,把云箬从灵犀圈着的尾巴里拉出来,云箬要动,他就按着她的肩膀拨了拨她的的头发,“别动,沾毛了。”
云箬抬手来摸,被百里夜抓住了手指,只好让他帮自己清理,顺便看了看灵犀,怀疑它吃了什么东西,才出来没几天呢,它居然开始掉毛了。
“那该如何?”灵犀尾巴甩了甩,很想把云箬拉回来,但百里夜半揽着人,它尾巴甩过去只会把两个都圈进来,只好作罢。
“让我和云箬一起进秘境试炼。”百里夜道,“你封住她的灵技,她放放心心的试炼就好,不管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我都有把握护住她,绝不会让她出事。”
云箬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来,百里夜虽然在和灵犀说话,目光却看着她的,低声道:“你信我吗?”
云箬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嗯。”百里夜摸了摸她的头,“好了,清理干净了。”
江北山斗胆走了过来,但他不是自己走,前面用林望当挡箭牌,他只从林望背后露出半个脑袋,两只狗狗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灵犀,问云箬:“小师姐,我可以摸你的灵兽吗?”
“吾不是灵兽,吾乃灵器。”灵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天地灵气枯竭后灵兽早已灭绝。”
“长得很像啊。”江北山两眼冒星星,“啊啊啊好威风,好帅,好漂亮的大灵兽,灵器长成这个样子,叫灵兽也可以吧?云箬姐的灵兽,你叫灵犀是吗?”
灵犀沉默半响,云箬发现它的尾巴甩的很开心。
不知道江北山哪句话让它如此高兴,灵犀往前一步迈到江北山面前。
江北山声音都抖了:“小师姐,你的灵兽现在是表示我可以摸它的意思吗?”
“摸吧,它现在心情很好。”云箬说。
江北山欢呼一声,扑上去一头扎进了毛茸茸的胸口。
第57章
灵犀看样子很喜欢江北山, 尾巴从左甩到右,又从右甩到左,江北山呼噜完大灵兽的胸口毛, 盯上了它的尾巴,尾巴往哪边甩他就往哪边扑。
也不知道谁在逗谁玩。
万知闲却还是觉得不放心, 百里夜灵脉受损,要是和云箬在秘境内遇到了什么危险的情况,一个灵技被封,一个早已没有巅峰时期的修为,出点什么忽漏, 他可就一下子少了两个徒弟。
闲云宗本来就人丁稀少,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不怪他想得多, 神踪秘境的凶险他可是体会过不住一次, 当年和段在青以及其他院长先去探测, 封了不少未知的危险区域, 其中一个诡异的地方还差点折了人在里面。
哪怕现在灵犀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它是上古灵器,灵器能有什么人性, 由不得他不担忧。
“我不放心。”万知闲直接开口,“到时候我也要进去看着云丫头试炼。”
灵犀和江北山玩的尾巴忽地一停,江北山得以抱到了它毛茸茸的长尾巴,闻言也道:“秘境里好危险, 要是没有百里师兄我们好多人要一直困在那个城镇里了, 师父说的没错,我也想保护云箬姐, 让我也进去吧。”
灵犀困惑了:“秘境就在云箬掌控中,何须你们操心, 秘境中有我,她不需要你们保护,你们想进秘境中试炼倒是可以。”
江北山:“……”
万知闲:“……”
他就说灵器是没有人性的吧,说话也不会委婉一点!
纪月辞愣了愣,立刻道:“可以让我们进秘境去试炼?”
“自然。”灵犀道,“神踪秘境本就是集器术百家之长,最初的时候是一处试炼场,针对各灵脉的修行,不过我观你们各自都有缺陷,只能进某些试炼,否则生死难料。”
它说完又看着万知闲补充了一句:“除了他,修为还算不错。”
万知闲决定收回前言。
灵器偶尔也通一点人性的。
“大家都可以进去试炼吗?”云箬问。
“只要你愿意。”灵犀安静的看着她,“吾现在就可为你开启秘境。”
“不行不行。”云箬连忙阻止它。
上次提前开秘境卷进去了那么多人,要是以后她进一次灵犀开启一次秘境,那学院变成什么了?动不动就闹鬼拉人进去的真实3D立体鬼屋吗?
“学院的进出入口被封,开不了,只能等每年开启的那一天。”灵犀说,“我醒来时为了找你扩大了秘境边界,已经收回去了,你们若想随时进去试炼,需在某处设个阵,我将阵门开过来。”
“什么阵?”云箬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灵犀眼睛一眨,她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复杂的法阵。
灵犀:“此乃开启吾之秘境的法阵,现在世间灵气枯竭,器术一道没落,重开一个阵门虽然困难,但那小子或许可以一试。”
它的目光看向百里夜,晃了晃脑袋上蹲着的传呼鸡,传呼鸡窝得很稳,一动不动:“你能制作出如此活灵活现的灵器,于器术一道倒是可以精进,不过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认定的道。”
百里夜淡淡道:“我先试试吧。”
当天的修行后来就以林望和云箬的对练结束,林望四阶接近五阶的体脉完虐云箬,傍晚林望没事人一样回小院去了,云箬气喘吁吁满身是汗的盘腿坐在树下调息,回忆着和林望的一招一式,只觉得身体虽然很累,心里却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就像她第一次在闲云宗被万知闲指导着踏入修行一道开始时那样。
林望回去了没一会儿,百里夜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壶茶水。
“水。”他倒了杯水给云箬。
云箬接过去一口干了,是淡茶,很润口,她把杯子递还过去:“再来一杯。”
“慢点喝。”百里夜给她满上,“练得怎么样?”
“很开心。”云箬说。
她小口小口的喝水,盘着腿坐姿有些歪,半倚着身后的树干,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濡湿,有几捋贴着脸颊,身上没有穿纪月辞送的那身衣服,是她自己的旧衣裙,袖子挽上去,神情有些慵懒,眼睛依旧又亮又好看。
风把她的额发吹开,露出一张精雕细琢般的精致侧脸,颈侧几道红痕,是两人对练的时候云箬过于认真,好几次迫得林望来不及收手,木剑划过留下的痕迹。
难怪林望刚刚出来时给了他一瓶药。
云箬喝完水,递过去:“还要。”
转头才发现百里夜一直看着她,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云箬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突然不想喝水想回去换衣服了。
她现在看上去应该很狼狈。
“一会儿再喝,这茶不能喝太快。”百里夜眸光暗了暗,接过她的杯子扣在茶壶上,拿出林望给的药瓶,示意云箬挨过来些,“给你擦药。”
“我受伤了?”云箬循着他的视线抬手就要摸自己的脖子,被百里夜按住手腕。
“只是红了,消肿的药。”百里夜说。
他倒出药膏在手心里揉热,抹在指尖给云箬擦药,用的力道刚刚好,既不会弄疼她,又没有太轻让她觉得痒,云箬眯着眼睛扬起脖子,颈侧是百里夜打着圈上药的手指,脸上是山间吹来的风,身上是尽情对练后尽兴的酸爽。
西边太阳已经落下,五颜六色的晚霞铺满了半片天空。
“好了。”百里夜收回手,“只有你受伤了?”
“没有。”云箬忽而有些不好意思,“林望师兄被我的树枝抽到好几次……他剑招有时候太快了,我停不下来。”
百里夜点点头:“嗯。”
云箬撑着膝盖站起身:“我回去看看他。”
她一站之下居然没站稳,腿一软就往旁边倒,百里夜刚要站起来,眼见她倒下来连忙伸手去扶,结果自己站了一半本来就不稳,被云箬一带,两人乱七八糟摔成一团。
云箬手忙脚乱直起身,百里夜垫在下面,被她起来时一巴掌按回去了,头撞在地上,“哎”了一声。
“没事吧?”云箬慌忙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
人的后脑勺可是很脆弱的,修者的后脑勺也不例外。
百里夜没出声。
云箬有点急了,手指按着百里夜的后脑,又不敢用力:“撞到哪了?哪个地方疼?”
百里夜的声音半天才响起来:“你……先起来。”
云箬低头一看,对上百里夜漆黑的眸子,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趴在百里夜身上,因为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导致两人挨得非常近,她猛地直起身,正要说话,惊觉自己是坐在百里夜身上的,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默默从百里夜身上爬下去。
百里夜这才坐起身来,云箬背对着他,整个耳根都红了,看样子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颈骨,也染上了一层薄粉。
百里夜伸出去的手转了个方向,在云箬头上摸了一下,懒声道:“你修习也太拼命了,对练练到这个程度,进秘境去试炼还真得看着你。”
见他完全没提刚刚发生的事,云箬松了口气。
百里夜站起来把手递给她:“站得起来吗?”
云箬这才抬头,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是,是刚刚盘腿太久,腿麻了。”
百里夜笑起来:“给你捶捶?”
“不用不用。”云箬摆手,“我饿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说着不用,但她每走出去一步两条小腿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里面钻坑挖洞,走的又慢又别扭,百里夜也不急,往前一步慢慢走着等她,云箬在他背后疯狂捶腿,等他回头的时候就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百里夜叹了口气走回来,躬身背对她:“上来吧。”
云箬拒绝:“不用,就那么一点路……”
“一点路也是路,师兄背你。”百里夜说,回头看她,眼里满是笑意,“走,带你去跟林望讹钱。”
云箬笑起来,趴到他背上:“一个宗门了,讹他的钱不就等于讹自己的钱。”
百里夜背起她,往上托了托:“他管钱,你就当跟他要生活费了。”
两人一起回了小院,江北山远远看到百里夜背着云箬,一嗓子就喊起来了:“云箬姐你怎么了?”
林望正和纪月辞在窗沿下说自己想要的戥称的规制,要纪月辞帮他画图纸,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闻言一起看了过来。
百里夜背着云箬过来:“和林望对练练的。”
林望转身就要走,被纪月辞一把抓住半边衣领,立刻喊冤:“我早就说要结束了,是小师妹非要练,我也好久没和人对练练得这么爽快了,不小心就练得狠了点,刚才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云箬趴在百里夜背上没说话,脸埋在他脖颈间。
纪月辞拉着林望的衣领,林望只好不动:“你放她下来,我帮她看看,以后有经验不会练这么狠了,云箬,你哪里不舒服?”
“腿。”百里夜说。
纪月辞从屋里出来了,伸手去摸云箬的小腿,云箬被她的手一捏,当即强烈运动过后那种酸疼无比的感觉就蔓延开,忍不住“唔”了一声。
林望眉毛挑了挑。
纪月辞瞪他一眼:“下次不和你练了,没分寸。”
林望点头:“嗯。”
然后看着百里夜:“说吧,想怎么解决?”
“半袋灵石。”百里夜说。
纪月辞:“?”话题怎么突然跳跃了。
林望冷笑:“哼哼,肌肉酸疼值半袋灵石?云箬,别装了。”
云箬只好把头抬起来:“你看出来啦?”
林望痛心疾首:“小师妹你才入门多久,怎么就被他带坏了?讹我是吧?百里夜,这招我俩以前用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用在我身上?师兄的心也是会痛的!”
百里夜面无表情:“给不给?”
云箬不知道帮哪边好,把头又埋回去了。
纪月辞看懂是百里夜和云箬合伙讹诈林望,但不懂自己两个师弟怎么这么爱玩这个把戏,以前这俩被她撞见过不止一次,在万知闲回宗门的日子里就会受这么一会伤,哄得万知闲亲自给他们下厨几天。
好嘛,现在带上云箬了。
林望没想到自己自创的把戏,教会了百里夜,现在被反过来坑了,甚好甚好。
“给。”林望无奈道,“小师妹进了宗门,以后当然每个月都有生活费。”
“第一个月,多一倍。”百里夜得寸进尺。
林望唰地把自己的衣袖捋起来,手臂上几道红痕,已经肿起来了,怼到百里夜面前:“我也受伤了,按照你这个讹法,小师妹得给我上药。”
“我来我来。”云箬在百里夜背上当鸵鸟当不下去了,挣扎着要下来,“我帮你擦药,对不起啊林望师兄。”
林望朝百里夜得意一笑。
百里夜不让云箬下来,背着她进了屋放在椅子上,出来把门一关,拿着药朝林望走过来:“我帮你擦。”
林望当即就跑了:“谁要你擦,我要小师妹擦,你不要趁机报复我跟你说!”
“北山。”百里夜喊道,“按住你林望师兄,他不想擦药。”
“好!”江北山风一样掠过去抓到林望,“师兄你不要怕擦药。”
百里夜追上去,两人按着林望,噼里啪啦给他手臂上一通拍打式上药,拍得林望吱哇乱叫,悲愤怒吼:“我这是树枝抽的,又不是内伤,不用这么拍!百里夜你给我住——手!江北山小心我揍你!”
“闹什么?”万知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挥出一道气劲解救了林望,“准备吃饭。”
江北山告状:“师父阿望师兄要揍我。”
万知闲懒得管:“揍吧揍吧。”
林望也告状:“师父,你徒弟带着师妹讹我!”
万知闲把菜放桌上,返身回去端其他的:“讹吧,多给云丫头点灵石,她学校里用得上。”
于是为了以后多给小师妹一些上学用的零花钱,当天晚上除了万知闲,五个人在百里夜的房间里挑灯夜战,疯狂挑拣玉石制结界玉,纪月辞奇怪:“上次阿夜不是制了不少吗,还没注灵的。”
林望头也不抬:“注好了。”
纪月辞知道在秘境里百里夜赶制出的结界玉就是云箬注的灵,但是没有亲眼见过,一直都很好奇林望他们说云箬注灵快是怎么个快法:“怎么没叫我,我想见识一下的。”
林望叹气:“是我不想叫你吗,是云箬动作太快了,她现在注灵快得跟喝口水一样,声都没出就好了,我没来得及叫你。”
云箬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连忙道:“今晚挑好了玉石,百里夜这个月慢慢做,我下个休息日回来注灵的时候一定当着你的面。”
说完了嘱咐林望:“不要让百里夜又熬夜做啊。”
林望抬头:“嗯?你怎么不跟他说?”
云箬笑道:“他一做灵器就废寝忘食的,可不得林望师兄你监督他。”
江北山举手:“我也可以啊。”
“你算了吧,被他几句就忽悠过去了。”纪月辞道,“我也会盯着阿夜的,不会让他们再熬夜制结界玉或者别的了。”
之前那一年时间她都没注意到林望和百里夜为了早日还上明仪宗要求的赔偿,背着她做了那么多,虽然现在她不能说出真相,明仪宗的赔偿也要继续给,但她不想只是自怨自艾躲在房间里责怪自己,面对无法改变的结果,那就去努力承担责任。
“我可以多酿点酒。”纪月辞说,“阿望拿到山下去卖吧。”
云箬想了想:“我明年可以接学院的任务了,也可以赚灵石的。”
“那我,我能做什么呀?”江北山有点沮丧,“我不会赚钱。”
“你在家打理好家里就行了。”林望搭着他肩膀,“跟你说过了,术业有专攻懂不懂?要我去做菜才要我的命呢,还有你百里师兄,他当家能把鸡和鹅都送上西天去。”
“就是。”云箬说,“没了北山,师父要是不在,大家会被林望做的菜毒死的。”
百里夜点头:“确实如此。”
纪月辞也赞同:“没错。”
林望:“……你们安慰人就安慰人,为什么要牺牲我?果然大师兄就是要背负更多吗?”
江北山热泪盈眶的看着大家:“我感觉好多了。”
次日云箬要回学院了,三天休息日,算来只有一天能在闲云宗。
但她不在乎。
来日方长。
灵犀给的法阵她画出来交给了百里夜,是好几层多个法阵套在一起,画了好厚一叠纸,万知闲和百里夜接下来的一个月有得忙了,争取下个月云箬回来的时候能把法阵建好。
江北山非常舍不得云箬,更加舍不得灵犀。
云箬走的时候他抓着灵犀变成的小黑鸡陪云箬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放手,亏得灵犀脾气好,它虽然最近才化形醒来,但好歹也存在了上万年,看他们估计就像看渺小的生物一样。
灵器亘古长存,修者数百年的生命在它们眼里大概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如果所有秘境都和灵犀一样能诞生灵智的话。
纪月辞把云箬送到宗门门口还送了一段路,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林望跟了一段路,和江北山一起回去了,到最后送云箬的只剩百里夜一个人。
云箬本想说不用送,她自己完全没问题,但突然想起上次百里夜严肃的叫她名字的场景,说出口的话就拐了个弯:“师兄,你送我到学院吧。”
百里夜看她一眼:“怎么不跟我客气了?”
“以后都不跟你客气,你可是我师兄。”云箬说,“而且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特别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只要和百里夜待在一起,她就觉得舒服的不得了,好像自己做什么都可以,百里夜不会规训她,不会阻止她,甚至会怂恿她鼓励她,她救了人也好,做了灵犀认为的坏事也好,百里夜从不评判。
她喜欢这种被剥除一切东西,不需要猜测,彼此真正信任的关系。
百里夜的眼底漫上笑意,抬手揉了她发顶一下。
*
回到学院已经是晚上,百里夜把她送到白玉广场,传呼鸡和灵犀同时从他身上飞到云箬肩头,百里夜把行李递给云箬,瞥了两只小鸡一眼,对云箬道:“真是一点重量不舍得往你身上加。”
灵犀自证清白:“吾并无重量。”
传呼鸡帮腔:“叽。”
云箬侧过脸给灵犀蹭了一下:“你跟着百里夜回去把,那个开阵门的法阵应该需要你。”
灵犀非常舍不得她,但是依言朝百里夜飞去。
百里夜伸出手,让灵犀歇在上面,又把它放回云箬肩头:“跟着你吧,以防万一。”
云箬还想说什么,百里夜挥了挥手:“进去吧,我走了。”
云箬看着他背影消失,才踩上水潭的水面,进入山壁,白玉广场上恢复了安静。
等水潭上的涟漪消失,忽然有一个闪电般的影子蹿过,一只噬灵兽出现在水潭边,浑身雪白的毛发被风吹的凌乱,半张开的嘴巴里几排锋利的尖牙,它嗅了嗅,眼睛闪过一点凶狠的红光,身形忽地从原地消失,山林中传来一阵树叶摩擦的轻响,再次陷入了寂静。
云箬进了学院,还没回寝舍,刚进东院的大门,就看到站在道边的一道金色身影。
她立刻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上次关胜业也是堵在这附近,开口就把杀人的罪名往她身上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就直接上手废她的灵脉,云箬对这地方出现意料之外的人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哎哎,别激动别激动。”笑眯眯的金衣使者举起双手,“不是来抓你的。”
他上前一步,云箬戒备的退后了一步。
道边等着两位金衣使者,一个就是笑嘻嘻这位,云箬对他印象深刻,另一位是上次全程只讲了一句话的沉默寡言的那个,云箬看了看,没发现另外两位。
笑眯眯的金衣使者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身后,阳光灿烂地一笑:“找一大?他没来,三小也没来,就我和老四,别看了。”
他说完转头和沉默寡言的那位耸了耸肩,道:“真稀奇,我怎么觉得她更怕我,完全不怕一大?”
老四将沉默寡言贯彻始终,点了点头。
“走吧。”他朝云箬扬了扬下巴。
“去哪?”云箬又退了一步。
笑眯眯这位快被她气笑了:“我在这等了你半天了,只是找你问几句话,别一副看到了洪水猛兽的样子,去清警堂,不是去会审堂,别逼我亲自动手抓你啊。”
云箬站着不动:“这里是学院,你说了不算。”
“行行行。”笑眯眯这位无语了,“请,请你跟我走行了吧,真就问几句话,本来在这里问也行,你们段院长不同意,不带你去清警堂问,后续被他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背后骂我呢。”
他叹了口气:“哎,我现在脾气真好啊。”
刚好教习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经历过上次关胜业居然大晚上闯寝舍想把学生带走,教习们都警惕了很多,过来看到是云箬,对金衣使者见了个礼,道:“使者一直在等你,你跟他们去趟清警堂,院长在那边。”
“好。”云箬这才点头。
笑眯眯的金衣使者皮笑肉不笑看着云箬:“听见了?赶紧跟我走。”
到了清警堂,云箬发现不止是她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学生也在,段在青和徐平站在最中间。
陆子云看到她,朝她比了个口型,云箬看出来了,是“关述”。
又和关述有关?
果然,笑眯眯那位一开口,问的就是和关述有关的事情,云箬如实回答,坦坦荡荡,但她发现金衣使者问的问题似乎不是怀疑她杀害关述,问的都是他平日的生活起居或者为人处世。
问完金衣使者和段在青讲话去了,陆子云趁机把云箬拉到一边去。
“怎么回事?”云箬问。
“等我听听。”陆子云摆了摆手,闭上眼睛,“嘘。”
云箬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陆子云睁开眼,小声道:“他们怀疑关述的死有问题,不是怀疑你,似乎是觉得关述不像是自废灵脉死的,而是受了什么影响,他死之前情绪不对……所以把我们这些和关述接触比较多的人都找来问话了。”
难怪刚才金衣使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问她觉得关述脾气怎么样。
云箬回答的也很直白:“很差。”
但她突然也发现了一点问题。
如果关述的脾气一直这么差,一点就爆,为什么之前和陆子云这个死对头都只是口头之争,别的学生之间都还发生过私斗的情况,他和陆子云之间却没有,上次被惩罚还是那次在修习课上挑衅云箬,骂了胡勇大叔,被云箬教训了一顿,牵连着陆子云一起受罚。
那好像是关述第一次被罚。
难道他以前脾气没有这么糟糕?
“没有。”陆子云肯定了她的想法,“虽然以前也很讨人嫌,但是他好像不愿意违反院规,我之前也没注意,还以为他特备针对你,但是后来在演武场你和他决斗那天,我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太对劲,他那么怕明仪宗宗主,可能是不想被他爹揍,所以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脾气的。”
可云箬印象里的关述,根本就不像一个能控制自己脾气的人。
“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觉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脾气很差的?”云箬问。
“今年?”陆子云想了想,又摇头,“好像是去年,我不太确定……等等。”
他这次没闭上眼睛,眼神有些放空,片刻后小声道:“刚才金衣使者对院长说关述的灵脉没有摧毁彻底,留下了一点,那灵脉中灵力暴动,不像是他自己废的灵脉,更像是他的灵脉从内部被暴动的灵力撑爆了。”
“灵力爆发?”云箬道。
陆子云点点头:“不可能吧,除了自己催动,自身的灵力怎么会伤害自己?又怎么会突然间灵力暴涨到能撑爆灵脉的地步?”
“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吗?”云箬问。
“当然。”陆子云说,“自身的灵力都受自己掌控,你能想象你的灵力会违背你的本意伤害你吗?而且灵力暴涨,除非他突然间从一阶升到七八阶,否则哪来那么多灵力,多到能撑爆他的灵脉?”
云箬听的似懂非懂,但是明白了一件事。
关述的死绝对不简单。
能尽快查清楚也好,省得叶景都不在了,还要背着一个被怀疑杀害了人的罪名。
金衣使者和段在青聊完,立刻就动身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
走之前笑眯眯那位还朝角落里的云箬挥了挥手:“云姑娘,上次你拒绝玄阳宗的入内门邀请真是太帅了,我看你比较喜欢一大是吧,没问题啊,下次再问什么,我找他来问你啊。”
被叫来问话的学生们:“!!!”
学院里流传的谣言是真的!她居然真的拒绝了玄阳宗的邀请,甚至还是直接入内门的邀请!
金衣使者说的话他们可不会怀疑真实性。
而且他们为何和云箬如此熟稔?莫非云箬是哪个大宗门的千金大小姐这个传闻也是真的?
学生们全都朝云箬投过去各色视线,笑眯眯那位朝她得意一笑,转身走了。
云箬真想追上去给他一脚。
这人怎么回事?作为会审堂这个可怕机构的员工,一点不严肃就算了,怎么还如此记仇,她不过就是没有立刻跟他走,让他多在东院门口耽搁了一会儿,他就这么报复她。
而且什么叫喜欢另外那位?
她半个字都没说过!
第58章
金衣使者一走, 段在青和徐平也走了,剩下学生们自己回寝舍。
云箬和陆子云一起走,故意走得很慢, 陆子云知道她今天是从新拜的师门回来,以为她累了, 陪着她慢悠悠走,顺便问她新宗门怎么样,适不适应,宗门的人对她好不好。
云箬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陆子云听到她宗门就那么几个人, 神情有些不忍。
“云箬,你……”少年人忍了忍, 没忍住, 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玄阳宗?”
“嗯?”云箬看着他。
陆子云摆了摆手:“我不是要探听什么, 只是你两次拒绝玄阳宗的入门邀请了, 庚桑师姐在秘境里也邀请过你,沈师兄也当面问过你一次。”
云箬笑了笑:“邀请我?没有吧, 他们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好像是直接通知我的。”
陆子云愣了愣。
云箬道:“既然是邀请我入宗门,总得问问我愿不愿意吧,可他们不管是谁, 好像都默认我愿意进玄阳宗一样。”
陆子云哑口无言, 半响后才道:“可是能进玄阳宗是所有修者的目标……”
他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在秘境的时候庚桑师姐说了什么?你别介意啊云箬, 庚桑师姐她是宗主最小的弟子,三位师兄都很疼她, 而且她只是个普通人,听说曾受过伤,躺了好多年才醒,虽然觉醒了灵脉,但修为一直都……所以性子难免骄纵一些,但她人很好的,当年她来学院开放日,是她让我进了玄阳宗,我很感谢她。”
陆子云说的有些急,听得出他对庚桑箬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也对玄阳宗充满向往。
不止是他,他说的没错,能进仙门百家的首宗确实是所有修者的目标。
但不是她的。
陆子云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她:“如果庚桑师姐在秘境里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我替她道歉。”
“不用。”云箬淡淡道,“人各有志。”
“哦。”陆子云叹了口,“那你……”
“哦对了。”云箬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不喜欢玄阳宗?”
“我随口说的。”陆子云道歉,“只是猜测,我知道你不是小心眼的人……”
“你猜对啦。”云箬说,“我确实讨厌玄阳宗,非常讨厌,别说进宗门了,我看到玄阳宗的人都想叫他们离我远点。”
陆子云有些发怔,云箬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回东院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天上满是星辉,她的笑意却一点都没有到眼底,甚至带着点凉冰冰的冷意。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云箬。
看来,她是真的非常不喜欢玄阳宗。
“那我也算玄阳宗的人。”陆子云咬了咬牙,“我……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玄阳宗了,我们……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云箬笑起来,拍了他肩膀一下:“想什么呢,我们是朋友,不管你在哪个宗门,我们都是朋友。”
“……嗯!”陆子云这才笑起来,松了口气。
云箬看了看前后左右都没人了,站住没再往前走,陆子云也疑惑的停下来。
云箬问他:“你刚刚说的,我们是朋友,对吧?”
陆子云点点头。
云箬凑近看着他:“那你跟我说实话,刚才在清警堂,你怎么能听见金衣使者和段院长的谈话的?”隔着那么远,又是修者之间的对话,那么容易就被他听到了。
云箬猜或许是陆子云的灵技,她本来也不想问,但是刚才陆子云直接就在她面前跟千里耳一样听到了那么多,明显也不是想要瞒着她的。
陆子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沮丧了:“……那是我的灵技。”
“千里耳?”云箬睁圆了眼睛。
“没那么夸张。”陆子云说,“就是听觉十分敏锐,寝舍附近的人晚上说梦话都能听到。”
“不对啊。”云箬道,“我记得你最不爱听八卦了,学院里流传的谣言啊传闻啊什么的,问你你几乎都不知道。”
“我故意的。”陆子云沿着路边往前走,云箬跟过去,“每天都要听很多东西,该听的不该听的,可也不是我故意想听啊,我只觉得很烦,也不想探听别人的隐私,所以不管当天听了些什么,都会强迫自己忘记,只要不刻意去想,过个一段时间也就完全忘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现在修为增长,识脉也有了提升,好像可以稍微控制我的灵技了,有时候我不想听,就能屏蔽周围的声音。”
“你怎么控制的?”云箬问。
陆子云的这个灵技不就有些像纪月辞吗,纪月辞的灵技她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会听到别人的心里的想法,陆子云也一样,不论自己愿不愿意,耳朵里都会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
云箬本来以为纪月辞只能慢慢习惯这个灵技,没想到这样被动的灵技也是能自己控制的。
“啊?”陆子云有些茫然,想了想,“多用?好像用的多了,就能渐渐地掌控它。”
云箬若有所思。
确实,跟她的灵技也一样,她现在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是因为她经常在用,陆子云也是,他虽然也不喜欢自己的灵技,但是没有去抗拒使用它,而是想办法听到之后让自己忘记。
可月辞很讨厌自己的灵技,也抗拒使用它。
……没关系。
只要有希望和办法就好,以后月辞如果能掌握自己的灵技,就可以只看想看到的,只听想听的,读心这样的能力如果能自由掌控,简直就是逆天的顶级灵技。
这次轮到陆子云问她了:“我们还是朋友没错吧?”
云箬点点头:“对啊。”
陆子云问:“你没有因为这个……我的灵技,觉得我这个人很恶心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神色却有些紧张,脸上不自觉就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来。
云箬笑道:“学院的天之骄子,早早就进了首宗的幸运儿,怎么会觉得自己的灵技恶心啊?如果不想我知道,那你就别在我面前用,瞒着我就好了。”
“我哪是什么天之骄子,也是拼命修习的。”陆子云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小声道:“以前认识的人都这么说,能随时偷听别人说的话,岂不是确实讨嫌。”
“你是我第一个真心交的朋友,我不想瞒你。”他抬眼看着云箬,声音忽而有些笃定,“而且,我觉得你一定不会觉得我恶心,也不会讨厌我。”
嘴上说的这么笃定,但云箬还是看到他紧张得后槽牙都咬紧了。
当初她在闲云宗,万知闲帮她试出了她的灵技,她只觉得满心喜悦和骄傲,可现在她突然发现,所有修者都希望自己有天赋灵技,却不是每一种灵技都能让人毫无负担的使用,纪月辞和陆子云的灵技带给他们的痛苦反而更多。
人的复杂好像是方方面面的。
“嗯。”她对陆子云认真道,“我觉得你的灵技很厉害。”
陆子云咬着的后槽牙总算松开了,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豪气干云的朝云箬一拱手:“明年做任务,你和我搭档吧,师哥带你赚灵石!”
云箬没想到话题突然拐到了这里:“干嘛突然自称师哥?你也不比我大,而且你那么穷,还能带我赚灵石呢?”
“本来就是你师哥。”陆子云笑得阳光灿烂:“我的灵技超好用,每次领任务都能偷听到哪个金额最高,保证不让你接那种又累钱又少的任务。”
云箬简直太想介绍月辞和陆子云认识了。
师姐你看啊,这人多乐观,咱们向他学习!
*
学院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每天上课下课,云箬时不时就让传呼鸡传讯回去,问问大家最近怎么样,百里夜有没有好好睡觉,院子里的小鸡崽有没有长大了一些。
传回来的讯息总是很热闹,一人几句话。
林望吐槽她连鸡都要问到,搞得好像几年都不能回宗门一样。
纪月辞说给她买了新的衣裳。
江北山说小鸡都养的很好,问下次可不可以让灵犀和传呼鸡一起回,让他短暂的摸一摸毛茸茸。
万知闲问她会审堂有没有去找她麻烦,如果有,一定要告诉师父,不准自己瞒着。
最后是百里夜的声音,依旧带着些懒散的漫不经心,跟她说自己有好好睡觉。
然后就被江北山插话拆穿,大喊他和师父经常熬夜研究法阵。
下一次云箬就让灵犀和传呼鸡一路回去,传呼鸡只能传讯录音,灵犀就智能多了,回来后会跟云箬说宗门里的情况,告诉她法阵的进度,而且精准记住了闲云宗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百里夜和江北山。
夸百里夜是修行器术之道的天才,可惜现在天地灵气枯竭,否则他说不定能制作出惊世骇俗的灵器。
说江北山就直接唤那个很有眼光的小子,因为江北山每次见它都两眼放光,一边说好帅啊一边帮它梳毛,很舒服。
“重点是,”灵犀肃穆的声音嗡鸣着在云箬脑海里说到:“他说我是你的灵器。”
云箬不解:“这让你很开心吗?”
灵犀现出原型,甩着尾巴趴在云箬床边,脑袋搭在她床上挨着她的脸:“很开心,我知道的灵器都有自己的主人,可是我没有,我也想成为谁专属的灵器,有人作伴。”
云箬突然就理解了灵犀被她唤醒后拼命扩张秘境想要来找她的心情,它肯定在那个漆黑的地方沉睡了很久,也曾体会过无边的孤寂和难熬的漫长等待。
原来灵器也会感到孤独。
“可你不止是灵器。”云箬伸手摸摸它的脑袋,轻声道,“你有灵智,你是一个独立的、有思维的灵物,比起做我的灵器,我更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灵犀有些困惑。
“就像我和闲云宗的人一样。”云箬说,“你和我们也都一样,你不要做谁的灵器,做我的朋友吧。”
灵犀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暗里动了动,呼噜呼噜把半个身子都挤上床来,差点把她从另一边拱下去,被她拍了脑袋一下才消停。
再下一次传呼鸡从闲云宗飞回来,林望在那边笑得特别夸张:“小师妹,你跟灵犀说什么了,它这次回宗门居然叫我师兄!我居然有一个秘境之灵的师弟了!?”
江北山很沮丧:“它也叫我师弟……小师姐你能不能让它叫我师兄?我总能混一个师兄当一当的吧?”
云箬:“……”
灵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尾巴甩得转圈圈,仿佛在等云箬夸奖它,云箬只好给它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被灵犀压着蹭了好半天,然后变回小黑鸡的样子蹲去窗沿的小鸡盒子里了。
这大家伙非常喜欢这些玉石小鸡,连带着现在传呼鸡也爱和它一起待在里面,看上去就像两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手办。
神踪秘境的阵门法阵比云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她本来以为以百里夜和万知闲的能力,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但是秋天过完,冬至也过去,开春来的时候,法阵才差不多搭建好了,月中传呼鸡带了讯息回来,等她下个月回宗门就可以开启法阵,灵犀就能把秘境的阵门开过来了。
“云箬!”尤小沁远远看到她就小跑了过来,“你的新衣服真好看。”
她拉着云箬转了个圈:“看来你的宗门对你真的很好,把你都养胖了。”
“我胖了?”云箬震惊。
尤小沁笑:“比之前胖了一点点,不好吗?你前几个月瘦了好多,我看着都心疼……走吧我们去修习,这两个月和你一起对练,我觉得我进步了好多。”
云箬现在每天都约着尤小沁去演武场对练,她隐约觉得自己摸到升阶的感觉了,但是还不够,不过对练下来两个人都有进步,尤小沁觉醒的是体脉和神灵脉,云箬觉得她进步其实算是非常快的,最初开学的课堂上她体脉只是一阶,还没突破二阶,进秘境的时候已经二阶了,从秘境里短短时间出来,她就突破了三阶。
秘境试炼厉害,尤小沁也很厉害。
两人对练练得气喘吁吁,坐在演武台边休息,尤小沁抬起手,手中丝丝缕缕的银光浮现出来,凝聚成模糊的一小团,云箬看了看:“好像比之前多了些?”
“嗯。”尤小沁点点头,散了灵力,“神灵脉的修行好难,到底该怎么修习才能进步啊。”
云箬也不知道该怎么修行神灵脉,她好像也没特别修行过。
尤小沁看她一眼,往她身上一靠:“不过我的体脉进步得不错,识脉和神灵脉比较看天赋,像你这样一阶就能凝出灵剑的世间少有……你神灵脉进步了吗?”
尤小沁咸鱼翻身一样转头看她:“有没有突破一阶了?”
“不知道。”云箬摇摇头,“好像没变化。”
“你的没变化和我的没变化好像不一样。”尤小沁忧伤。
越是修行,云箬就觉得自己的神灵脉越是奇怪,别人的神灵脉的灵力都是修行得来,自身修为越强,灵力也越强,可她的神灵脉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灵犀的话来说,她神灵脉中的更像是灵气充裕的上古时期的世间灵力,那个时候的修者可借外界灵气来提升自身修为。
可云箬的情况也不一样,她的灵力来自于她自身,并不是借助外部的天地灵气。
灵犀这个上古灵器都搞不懂的,她就更搞不懂了。
只要不影响她修行就行。
期间金衣使者又来过学院两次,不知道为什么,笑眯眯那位好像对云箬非常感兴趣,明明后来也没有话问她了,但每次来都要去东院或北院门口堵她,还要充满遗憾的告诉她:“一大最近忙别的事去了,学院这边不会来了,哎,你想见他也见不到,但你如果和我去会审堂,应该可以见到他。”
云箬面无表情:“我不想见他,也不想见你。”
不过她有点好奇:“你们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一大老四什么的,应该是代号吧。
笑眯眯这位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咦,你对我们感兴趣啦?名字啊,你喜欢的那个叫一大,我叫二大,戴面具的叫三小,不说话那个叫老四。”
“不是代号吗?”
“不是不是。”他摆了摆手,“就是名字。”
云箬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大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哟,你好像不怕我了?”
云箬沉默,不是她怕不怕的问题,是这人实在有够无聊的,来学院办事每次都专门来找她,找了她又只是乱七八糟的闲聊,她现在看到这张笑眯眯的脸只觉得有种被狗皮膏药粘上的无奈感。
“甚好甚好。”二大笑道,转身走了,“回去我告诉一大,跟他炫耀一下,云姑娘以后说不定也会喜欢上我。”
云箬:“……”你有病啊!
她至今不知道这位莫名其妙的金衣使者到底对她抱着什么态度和目的。
还是警惕点的好。
“尤小沁?”一个身影走进演武场,走了几步进来才看到尤小沁身后的云箬,满脸疑惑的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对练。”云箬说。
陆子云立刻兴致勃勃挽袖子:“我陪你练。”
云箬拒绝:“不要了。”
她和尤小沁练能收着自己的灵技,陆子云可是体脉五阶,一出手肯定就把云箬灵技逼出来了,完全起不到对练的效果。
陆子云痛心疾首:“和我练不比和尤小沁练效果更好?”
“不好。”云箬起身,“而且我们练完了。”
尤小沁鼓起勇气:“我可以和你练吗?”要是以前,她都不敢和陆子云讲话的,他早早就进了玄阳宗,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集高傲和高傲和高傲于一身。
陆子云看看她:“我可以一个打你们两个。”
尤小沁立刻小心翼翼道歉:“对不起……”
陆子云不耐烦道:“你道歉干什么,我是说可以,我可以同时陪你们一起练。”
云箬和尤小沁交换了一个眼神,云箬道:“行,试试。”
三人又回到演武台上,陆子云一打二,随手凝出自己的灵剑,尤小沁在武器架上挑了一柄软剑,云箬也凝出灵剑,陆子云负剑在背后,一手在前剑指见礼,道:“来。”
云箬和尤小沁一左一右攻向他。
陆子云属于天赋型选手,但是自身也非常努力,基础扎实切灵活,对付没用灵技的云箬和尤小沁绰绰有余,甚至能在两个人同时夹攻的情况下看出她们各自的不足,边打边出声纠正。
上次开放日弟子挑选的对练环节云箬就在台下见识过陆子云这个本事,并不吃惊,尤小沁却是第一次和比自己高这么多境界的人对练,一边暗自心惊他们之间的差距,一边认真听陆子云对她的指教,只觉得这场对练真是太值得了。
因为陆子云没有用全力,所以云箬全程都收着灵技,倒也找到了几分感觉,她和尤小沁对练比较多,也有了些默契,渐入佳境后慢慢逼得陆子云也认真起来,剑招开始凌厉,云箬一个侧身反刺,被他反应迅速的架住,不退反进,灵剑拍在云箬手上,将她的灵剑打飞出去。
尤小沁差点被突然飞来的灵剑刺中,闪身一把抓住了剑柄。
然后她愣住了。
陆子云看她捏着云箬的灵剑,也愣住了。
云箬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抹了抹脸上的汗,朝尤小沁道:“小沁,剑扔回来,继续。”
尤小沁还没反应过来,陆子云一阵风一样一边一个拽着她们下了台,台上其他对练的学生有人看了过来,没发现什么,又转回去继续练自己的了。
演武台侧面的角落里,尤小沁手里犹自还捏着云箬的灵剑,看着云箬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云箬:“怎么了?”
陆子云一把把尤小沁手里的灵剑抢过来,朝云箬怒道:“把你灵剑散了!”
云箬吓了一跳,散了灵力,陆子云手里的灵剑化作银光消失。
陆子云松了口气,抹了把脸:“还好没让别人看见。”
他说完恶狠狠瞪着尤小沁:“不许对任何人说!”
尤小沁猛点头,并起三指发誓:“不会的!打死我我都不说!”
云箬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怎么突然上演谍战剧。
陆子云吸了口气,看样子很想骂她,额角青筋都在跳了,但是忍住了:“你怎么这么没常识?”
云箬看他:“什么?”
陆子云把自己的灵剑扔给她,云箬下意识伸手去接,手指却从剑柄上穿了过去,陆子云的灵剑铮一声插在地上,剑刃震颤。
云箬伸手一捞,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陆子云的灵剑,明白过来了。
灵剑是自身灵力化形而成,离了主人的手,别人应该是碰不到的。
否则何必自己修行灵力化剑,找个搭档,让搭档给自己凝一柄灵剑不就好了?不过前提还得是这个搭档灵力够深厚,能同时凝出两柄灵剑。
但这是不可能的,自己的灵力,别人无法化用。
“回寝舍。”云箬说。
陆子云和尤小沁都没说话,三个人从演武场出来就一路回了寝舍,一起去了云箬的房间。
云箬凝出一枚小小的三棱锥,看向尤小沁,尤小沁点点头,迟疑地伸手过来,顿了一下,把那枚三棱锥捏在了手心里。
云箬意念微动,三棱锥化作银色光团浸入了尤小沁的手心,尤小沁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疼吗?”陆子云紧张的问。
尤小沁摇摇头,懵了:“……好像没感觉?”
陆子云沉默了,被别人的灵力侵入身体,自身灵脉会立刻排斥,自己的灵力强,对方的灵力就会被驱逐,自己的灵力不如对方,对方的灵力就会和自身灵力较劲,轻则疼痛难忍,重则灵脉受损。
封印灵脉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对方的灵力侵入造成的,所以谁封的灵脉,只能由谁的灵力来解。
虽然云箬只用了些微的灵力,但是侵入尤小沁的身体,她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尤小沁抿了抿唇:“再试试?”
“我来。”陆子云咬牙把手伸出来,对云箬道,“我比较耐疼,放心,我收着灵力,不会反噬你。”
云箬点点头,照样凝出一枚小小的三棱锥旋转着落在陆子云手上,散做银光融入他掌心。
陆子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灵脉不要反噬这点灵力,却发现云箬的灵力如此温和,像一股纯净的水流,融入掌心后就散进了他的灵脉中。
陆子云:“?”
这简直比见鬼了还要可怕。
陆子云咽了口口水,决定来个大的:“云箬,多一点灵力。”
“好。”云箬手指一动,半个巴掌大的三棱锥出现在陆子云手掌上方,缓缓向下。
尤小沁有点害怕:“要不算了吧,太危险了……”
话没说完,银色的三棱锥就融入了陆子云的手心,尤小沁瞪大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陆子云七窍流血命丧当场的画面,连忙摇摇头把这不吉利的想象摇散。
陆子云灵脉可是五阶,她怎么会下意识觉得云箬一阶的灵脉更厉害?
三棱锥融入身体的时候陆子云猛地闭了眼,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的灵脉一切如常,他立刻惊慌地睁开眼去看云箬,发现云箬也没有被反噬,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云箬:“什么感觉?”
陆子云:“……没感觉。”
云箬有些奇怪:“你也没感觉我也没感觉,灵力没有伤害你,也没有反噬我,这说明什么?”
难道说明她的灵力特别有亲和力?
尤小沁忽然道:“你们看。”
两人朝她看去,只见她伸出手掌,掌心慢慢凝出了一枚三棱锥灵器,缓慢旋转着。
陆子云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尤小沁只是神灵脉一阶,但她凝出了灵力化物。
“是云箬的灵力?”陆子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点。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尤小沁道。
凝成的三棱锥不算复杂,但换了以前她是凝不出来的,别说灵力化形,她的灵力甚至都还不能成形,怎么可能凝出如此精巧的灵器,可……
她试着操控自己的灵力,三菱锥缓慢飞出,打中了攀在窗外山壁上的树枝,又缓慢的飞回了她手心。
她能操控这枚灵器!
“还能凝出别的吗?”陆子云问。
尤小沁试了一会儿,摇摇头:“只能凝出云箬给我的三棱锥。”
“能收回去吗?”云箬道。
尤小沁心念电转,掌心的灵力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陆子云看的不敢置信,单手凝出了自己的灵剑,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催动灵力,一枚旋转的三棱锥出现在他掌心上方,散发着温和流转的银色光芒。
他感受到了尤小沁刚才说不出的感觉,他能分清哪些是云箬的灵力,那些是属于自身的灵力,但两股灵力之间没有任何的排斥,或者说,他的灵力对侵入而来的云箬的灵力没有任何排斥,反而友好的待在一起。
他甚至能借着云箬的灵力,同时凝出了两个灵器。
“把灵力散了,云箬。”陆子云严肃道。
“嗯嗯。”尤小沁也连忙点头。
云箬挥手散了自己的灵力,尤小沁只觉得体内那股水波一样的灵力消失了,陆子云手中的三棱锥也消散开。
“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陆子云沉着脸,尤其是看着尤小沁,“不能让另外的人知道,任何人,云箬你的神灵脉太特殊了,你以后注意着点,不,要特别注意,不能再让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你的灵力是这样的,明白吗?”
他反复强调任何人,说的一字一顿的。
尤小沁点头点的都快头晕了,再次展现出坚贞的态度:“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陆子云看着云箬。
云箬只好表态:“我会注意的。”
陆子云更严肃的看着她。
云箬只好很认真跟他保证:“我绝不让任何人发现,不过……”
陆子云刚放下点心,听到这个不过,顿时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云箬被他看的犹如被审问,无奈道:“我师门的人,我不会瞒着他们的。”
陆子云道:“不行。”
云箬也道:“不行,这是我的事,我相信我宗门的人,就像相信你们一样,所以我会告诉他们的。”
“云箬。”尤小沁顿时就要哭了,“谢谢你相信我。”
陆子云神色动容,总算没有再说什么。
第59章
春分过, 谷雨接踵而来。
休息日云箬照常回闲云宗,走之前陆子云和她一起到学院山壁外,他要去做新接的学院任务, 等下个月学院招新入学仪式一过,云箬在学院就待够一年, 也可以接任务了。
陆子云最近都在计划,发誓要带着云箬,让她的第一个任务做的轻松又赚钱。
两人在白玉广场告别,云箬等了一会儿,不见百里夜或宗门其他人来, 有些奇怪,试着感受了一下传呼鸡里的灵力, 就在很近的地方, 她循着灵力找过去, 在广场旁的林子里看到倚在树枝上睡着了的百里夜。
传呼鸡本来蹲在百里夜肩上, 看到云箬就呼啦飞了下来。
百里夜居然没有醒。
云箬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百里夜坐靠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一只脚垂下来点着地面, 背靠着树干,睡得有些熟,云箬走近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肯定没有好好睡觉熬夜了。
云箬心想,叫什么百里夜, 叫百里不夜好了。
林外起了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百里夜耳朵动了动, 似乎要醒,春日的风还偏冷, 云箬站到百里夜面前挡住吹过来的风,想让他再睡一会儿,忍不住凑近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百里夜睡着的样子。
睡的很安静,呼吸很浅,鼻子很高很挺,睫毛也很长,身上那股闲散的劲在睡着后反而没有了,让他看上去眉目锋利明晰,加上一身黑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云箬伸出手去,还没靠近百里夜的脸,被他抬手抓住了。
百里夜眼睛还闭着,淡声道:“偷袭啊?”
他抓着云箬手腕的手没用劲,只是松松的捏在掌心里,云箬坚持往前伸过去,从他脸侧拿下了半片尚且嫩绿的叶片,摊在手心里给他看:“沾上了。”
“谢啦。”百里夜这才睁眼看了一眼,从树上下来,拿走云箬手心里那枚叶片,道,“走吧。”
灵犀现出小黑鸡身形,和传呼鸡一前一后飞远了。
百里夜边走边按着肩膀转手臂,在云箬开口前道:“昨晚和师父又检查改进了一下法阵,之前都有好好睡觉。”
“那让北山或者林望来接我啊。”云箬说,“或者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也不用每次都来接。”
百里夜看她一眼:“才接几次呢,你就烦了?”
云箬知道他是逗自己,笑道:“哎,有的人又是熬夜,又是连夜赶路来接我,困的都在林子里睡着了,怎么还反过来诬赖我说是我烦了?我明明是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
百里夜叹了口气:“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云箬对他皱了皱鼻子:“最好是。”
百里夜点点头:“行,那看谁先到宗门,输的人承认自己娇弱。”
说着他就闪身往前跑了,云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领先好长一截路。
“百里夜?”云箬惊呆了,喊道:“我只是体脉二阶!”
百里夜回头道:“不巧,我也只是四阶,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个屁!
云箬奋力追上去,她今天绝不要被安上娇弱的名头。冲!
两人你追我赶,比任何一次都快的回到了闲云宗,大黄已经知道云箬每个月是哪天回了,老远就奔出来呼哧呼哧对她摇尾巴,云箬也跑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一直跑到了宗门口,杵着膝盖和大黄对视。
没一会儿,百里夜才到了。
云箬支起身子得意道:“我赢了。”
百里夜“唔”一声:“你赢了。”
“你娇弱。”云箬说。
“嗯,我娇弱。”百里夜神情认真地点了下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承认了,抬手开了门,“赶上吃饭了,走吧,先吃饭,吃完了带你去看法阵。”
云箬:“……”我胜利的喜悦呢?
她发现百里夜幼稚起来和林望没两样,都挺没脸没皮的。
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去了后山。
曾经云箬和大家对练的那片空地上空无一物,但仔细去看能看到偶尔闪过银光的符文线条。
灵犀还维持着小黑鸡的样子,飞进法阵中转了一圈,出来落地时就变回了原型,爪子踩住最靠近地面的一块银色符纹,道:“云箬,来。”
云箬走过去,灵犀示意她蹲下,把手按在微微闪着光的符纹上,说:“注灵。”
云箬释放出灵力,整个法阵由下到上瞬间亮起,密密麻麻的灵力线条和符纹一层一层在空地上方交错折叠,形成一个立体的巨大法阵,随着灵力的注入发出震颤的嗡鸣声。
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眼前一黑。
江北山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往前跨出一步,猛地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痛呼一声。
“北山?”在旁边的纪月辞抓住了他,“别慌。”
“先别动。”云箬出声,几枚三棱锥在黑暗中亮起。
所有人慢慢看清了他们的处境。
他们在一处狭窄的山道内,江北山捂着额头,看到自己面前一块突出的岩石,小心翼翼往旁边退了一步,哗啦一声踩进了水洼里,立刻出声提醒大家:“地上有水!”
“往前看。”云箬说,三棱锥旋转着往前带路,让大家看到不远处亮着光的洞口,“往那走。”
“你很熟悉啊小师妹?”林望的声音道。
“嗯。”云箬出声,其实还没凝出三棱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太熟悉了,她前后走过三次,自己走出去一次,和百里夜走进来一次,后来带着灵犀又走过一次,现在算是第四次了,当然熟悉。
“这里不属于秘境的试炼场。”灵犀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本来就带着层层叠叠特效的声音遇上狭窄山洞的回音,更是效果拔群,反复冲撞着响彻众人的耳底,“是安全的。”
快走到洞口,云箬闻到了空气里传来的潮湿的气息。
外面应该就是沼泽水域。
云箬突然明白了。
难怪当初她被拉进秘境的时候是在这个山洞里,灵犀一开始就把她带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估计是希望她直接进去,结果没搞懂人类的习性,任何人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当然是要想办法出去,没有还往里走的道理,所以云箬没往山洞里走,而是往山洞外走了。
后来在秘境里兜兜转转一圈才回到这里来。
现在想来,她应该也不是无意间回到沼泽水域的,估计是灵犀把她拉过来的。
山洞外天光大亮,青白色的天空倒映在水面,满目看去都是大大小小铺满草荇的石块和水域,一眼看不到边。
“我们已经在秘境里了?”江北山左看看右看看,朝灵犀挨了挨,抱住它一只前肢,“这里很危险吧?”
“云箬不在的话。”灵犀答。
江北山眼睛一亮:“小师姐在的话这里就很安全吗?”
灵犀顿了顿:“也不是。”
江北山:“?”
灵犀转向云箬:“山洞是秘境内唯一安全的地方,以后你们进来试炼这里就是入口,我把阵门设在这里了,只是现在还需要一些‘信物’。”
“信物?”云箬疑惑。
灵犀点了一下脑袋:“你可以随时进来是因为你我结了契,但他们没有,所以要想在你不在的时候进来,需要一些让秘境记住他们的信物。”
云箬看着灵犀,思索难道要拔点它身上的毛给大家随身携带?
但灵犀是秘境之灵,它整个身体都是幻化而成,好像不太行。
灵犀被她的目光看得脊背毛毛的,看了一眼水域:“水中就有,它们听你的话,可以当做信物。”
云箬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水中有小蛇一样的灵器,是在秘境中诞生的,应该可以当做进入秘境的信物。
但她有些不放心:“万一在秘境外它伤了人怎么办?”
她可是记得这小东西可怕得很,苗婉被它的尾羽划伤差点整个人都被灵器化。
“出了秘境它们就不会动了。”灵犀道。
“什么东西?”江北山狗狗眼里全都是好奇,“还会动吗?”
云箬正要去抓小蛇,百里夜拦了她一下,对江北山道:“在水里,速度很快,你自己去看看,小心别被碰到。”
“好嘞。”江北山兴致勃勃放开抱着灵犀的手,原地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随着江北山的身形闪过,就近的一片水域上倏忽间就热闹起来,水里弹射出反射着天光的灵器,噼里啪啦炸鱼一样在空中乱飞,速度之快,水域旁的人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到一个个闪过的影子和水面溅起的水花。
江北山的身影唰地闪回来,抹了把脸上溅上的水珠,兴奋道:“水里的东西好快啊!好像是虫?尾巴上还有很锋利的武器,我没有碰。”
“这里我来过一次。”万知闲忽然开口,“水域里的东西非常危险,但这里还算比较安全,只要避开水域,它们都不会攻击了。”
“师父来过?”云箬问。
万知闲点头:“曾经探索秘境来过一次,觉得不算危险,所以没有封印这块区域,我们现下如何走,避着水域出去吗?”
“不用,看我的,师父。”云箬露出个小得意的表情,往水边走去。
万知闲下意识出手要拦,百里夜阻止了他,顺便看了江北山一眼:“水里的不是虫。”
“那是什么?”江北山眼睛看着云箬,他刚才可是领教过这些小东西的速度的,不过小师姐的灵技应该能制住它们,他只是很好奇云箬走过去要干什么。
“是首饰。”百里夜说。
水域边闲云宗众人沉默了,秘境有什么魔力吗,为什么百里夜居然学会讲冷笑话了?
只见云箬走到水边,水面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出来攻击她,她蹲下身去,刚把手伸入水中,水域里就冒了泡一样纷纷探出许多小蛇来,挨挨挤挤的全都往云箬手边凑。
云箬抓起几只走过来。
“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江北山道,小跑到云箬身边,谨记百里夜提醒他的话没有伸手来碰,隔着一点距离好奇的看着。
扁宽扁宽的小蛇们在云箬手里扭动,巴不得都把自己缠到她手指上去,锋利的尾羽全都垂着,半点要攻击的意思都没有,看它们贴着云箬的手,江北山不知为何想起一个词,谄媚。
稀奇了,这些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秘境内诞生的灵器。”云箬看江北山好奇的不得了,干脆抓了一只扣在他手腕上,小蛇盘在江北山手腕上绕了一圈,试探性的想要张嘴咬一下,被云箬弹了一下脑袋,把尾羽塞给它,于是咬着尾羽咔咔两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镯子贴在江北山手腕上。
江北山惊奇地亮起手腕给万知闲看:“师父,真的是首饰!”
万知闲拍了拍他脑袋:“行,你也是有首饰的人了。”
接下来云箬把小蛇一个个扣在其他人的手腕上,每扣一个小蛇都要不死心的准备攻击一下,但每次都被云箬捏着脑袋把尾巴塞过去,只好安安分分盘成一圈变成一个个“手镯”不动了。
扣到百里夜的时候小蛇扭了扭,没等云箬动手,它就自己乖乖盘在了百里夜手上,伸着脑袋看了看,并没有攻击。
“它好像记得你。”云箬道,“是上次那只吗?”
百里夜抬手敲了敲小蛇,发出清脆的声音,猜测:“不是上次那只,这些小灵器大概能互相感知,所以记住了我的气息,上次你让我戴着它,水域里的灵器不是就没有攻击我了吗?”
云箬手里还剩一只,正准备扔回水里去,江北山眨巴眨巴眼:“云箬姐你不戴吗?”
“我不用。”云箬说,灵犀说她可以随时进秘境,她应该不需要信物,而且这些小东西也不会攻击她。
江北山哦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我以为咱们宗门一人一个呢。”
云箬看了看,大家手上都有一个琉璃色的镯子,只有她的手腕上空空的,忍不住笑了,动了动手指,剩下那条小蛇就欢快的绕着她手指游了两圈,尾巴盘上她的手腕,竖着上半身朝其他人手腕上的小蛇扭了扭。
其他小蛇纷纷昂起脑袋发出振鸣声,水面也发出了些微的震颤,云箬手上这只扭得更厉害了,像棵迎风起舞的海草,非常得意的样子。
云箬把它脑袋按下去,尾羽往它嘴巴里一塞,强迫它变成了手镯模样,其他小蛇才调转脑袋盘了回去,水中的动静也停歇了。
“先出去吧。”云箬说,“试试能不能进来。”
众人迈步往前,眼前的幻境倏忽间退的干干净净,他们就站在空地边上,周围什么都没有,料峭的山风安安静静吹过。
“我先试试。”万知闲对徒弟们道,“我确定了你们再试。”
他往前一步踏上空地,繁复的阵法嗡一声闪出银光,下一秒万知闲就消失在原地,法阵一闪之后也消失了,片刻之后空地上人影一闪,万知闲走了出来:“进去后就是山洞,外面是沼泽水域,我想着要出来,往前一走就直接出来了。”
“一个一个试试。”万知闲拍了拍林望,“阿望先来。”
所有人都试了一遭,确实能顺利从法阵中进入秘境,也能凭着心念意动就出来。
百里夜敲了敲手腕上的小蛇,小蛇一动不动,完全就是一个材质特殊的手镯,他试着想取下来,发现小蛇虽然不会动,但是紧紧贴着皮肤,根本不可能取下来。
“你要取下来吗?”云箬注意到他的动作。
百里夜点头。
“我试试。”云箬敲了敲自己手上的“手镯”,小蛇懒洋洋的绕着她手腕转了一圈,把脑袋昂了起来。
“我的能动。”云箬把小蛇给灵犀看。
其他人也敲了敲自己的小蛇,和百里夜的一样一动不动。
“自然。”灵犀淡然地道,“你的灵力就是唤醒秘境的灵力,它在你身上和在秘境里没有区别。”
云箬有了主意,让百里夜把手伸过来,她的手附上去贴着百里夜手腕上的“手镯”,小蛇果然在她手心里动了动,顺着云箬的手指游到了她手上,只是尾巴还缠着百里夜的手腕没放。
云箬只好伸手把它的尾巴亲自拿了下来,它立刻欢快地游到了云箬手腕上。
百里夜这才抬脚走向空地,上次戴着手腕上的灵器,他踏上空地的瞬间就能感受到法阵的开启,眼睛一眨就进了秘境,现在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空地依旧还是空地,法阵没有出现,他也还站在原地。
看来哪怕法阵暴露,身上没有秘境灵器,也不能从这个阵门进出。
百里夜朝万知闲点了点头,之前搭建法阵的时候他们就担心过这个问题,现在倒是放下了心来。
众人再次一起进了秘境,这次身上都戴着小蛇,水里的灵器并没有攻击他们,江北山撒欢一样在沼泽水域里闪来闪去闪了一阵,试图把手伸进水里去看看能不能捞一条小蛇出来,可惜和云箬把手伸到水里不一样,他伸进水里的手什么都没碰到,只能感到沁凉的水漫过手背。
不过他惊奇的发现手腕上的小蛇放进水里就消失了,他的手在清澈的水里分毫毕现,手腕上空无一物。
江北山把手拿出来,手腕上的小蛇还在,他把手放进去,小蛇看不到了。
太神奇啦!
江北山玩得不亦乐乎,突然感觉一股拉力拽着自己,把他的手从水里拽了出来。
江北山:“?”
他把手往水里放,小蛇烦不胜烦的昂起脑袋,把他的手往上拽。
江北山努力往下放,小蛇努力往上拽,蹦成了直直的一条。
江北山响亮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玩啊!”
小蛇看样子很想咬他一口,但忍住了。
江北山玩够了回到水域边,百里夜和万知闲一起检查了连接法阵的阵门,林望和纪月辞也跟着云箬在沼泽水域里逛了一圈回来,灵犀就趴在山洞口百无聊赖的摇尾巴,这些东西它看了上万年,本就是它的一部分,早已习以为常。
众人回到山洞附近,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个不同的画面,一直在不断变幻,看的他们眼花缭乱,纪月辞猛地一拍林望,指着其中一片水域,水面上一闪而过的赫然就是他们经历过的那片蛮荒沙漠。
灵犀的声音随之响起:“水域中可以通往秘境各个试炼之地,你们自行筛选进入,不过请记得,只有在这里你们才能自由出入,一旦进入别的地方,需通过试炼方可出来。”
“吾,亦可为你们挑选。”
水面上的画面闪了闪,定格在一些固定的场所。
一看就非常正常但是出现在秘境中就显得很不正常的热闹城镇;
充满瘴气的妖兽森林;
黑色的无边水域;
……
停在云箬面前的是布满了瘴气的森林,水面上能看到瘴气中摇动的树木和身躯巨大,吞吐着瘴气的妖兽。
“云箬,你可入森林试炼。”灵犀道,“锻炼你的体脉。”
江北山看着自己面前的水域,上面的画面就是他曾经去过的诡异城镇:“我该去这里试炼吗?”
灵犀的声音层层叠叠笼罩着他:“你速度快,非常快,此间留有曾经于剑术一道有所参悟的顶阶修士的剑意和剑阵,正适合你。”
江北山感动的快哭了:“师弟你真好!”
灵犀纠正他:“你是师弟。”
纪月辞则安静看着自己面前的水域,那里一片漆黑,静止不动的水面上黑色水草生长出来,看上去像是张牙舞爪的影子,投映在水面上留下更深的黑色,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寂静黑暗。
“我要进这里试炼。”她开口说。
云箬和师父都告诉过她,只有她接受自己的灵技,并且更多的使用修习,她才能摆脱现在的状况,完全掌控自己的灵技。
想要提升灵技,她首先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为师陪着你。”万知闲点头道。
纪月辞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去,师父,这次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往前走。”
当年是万知闲把她从泥潭深渊里拖了出去,可她站在原地从不敢往前踏出去,也曾经试过一次,但代价却是让她把试探的脚收了回去。
这次不会了,她想,这一次,她绝不退缩。
“那我看着北山吧,他那个速度万一出问题。”万知闲只好退而求其次。
江北山看着他:“师父我也好想像月辞师姐一样说不用你陪,但我有点害怕……”
万知闲按着他脑袋揉了揉,一挥手道:“别怕,师父在。”
“嗯!”江北山点头,也一挥手,真情实感地感慨,“师父好帅,师父威武!”
“林望师兄呢?”云箬看向林望。
林望丢出一个小石子把自己面前的水域画面打散,伸了个懒腰站直身子,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有目标有能力,我特别安心,试炼就不用带我了,我的灵脉我清楚,再练也就这样了,我守着闲云宗,研究研究怎么给你们治伤吧。”
他说的毫不在乎,笑得温和好看,却无端让云箬觉得有些落寞。
云箬开口想说点什么,百里夜却应道:“那就辛苦师兄了,记得把药做的好吃一点,做菜不行炼药总得上点心吧。”
林望瞪他一眼:“每个药都像你的糖那么做还得了?知足吧你。”
他转向江北山:“对了北山,你多熬点糖膏,我给你百里师兄多备点药糖,也给你们做点随身带的药。”
又转向纪月辞:“师姐,阿夜的药糖你也带点,能顺缓灵脉,你一个人试炼多加小心。”
最后转向云箬:“小师妹,加油啊,你这一身灵力修为,师父当初都不敢收你,学院报名就急着让你走,总怕耽搁了你,现在估计总算放心了,之前还琢磨着要去哪哪哪游历,看能不能撞见几个秘境机缘,多带些天材地宝回来给你。”
“师父……”云箬看着万知闲,鼻子有点酸。
“乖徒莫哭。”万知闲安慰云箬一句,转头对林望怒了:“你这臭小子,你把话都说完了为师说什么?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那师父你不早点说,是不是没想这么周到?”纪月辞灵魂拷问。
万知闲:“……”突然心虚。
云箬看着大家吵吵闹闹,感觉手被人碰了碰,转头看向百里夜。
百里夜垂眸看着她,低声道:“不需要安慰阿望,他的医术可是很强的。”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偏袒林望的意思,神情反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完完全全就是师弟对师兄的由衷夸赞。
“嗯。”云箬点了点头,“我知道,阿望师兄是真的很厉害,而且他说过的,术业有专攻嘛,对不对。”
“对。”百里夜笑起来。
云箬转头双手做喇叭状对林望喊道:“师兄,百里师兄好崇拜你啊,在跟我偷偷夸你!”
林望诧异了一下,随即笑得一脸灿烂地走过来:“真的假的,来来来师弟你再说一遍,师兄听听。”
“我也要听。”江北山扑过来,“师兄有没有夸我?”
百里夜无语的看着云箬,磨了磨后槽牙:“出卖我?”
云箬笑得十分无辜。
纪月辞也走了过来,对林望道:“我帮你听。”
百里夜把眼睛一捂不给她看。
纪月辞转向云箬:“云箬听到了,我听云箬……”
话没说完,百里夜伸手把云箬的眼睛也捂住了,随即两人身形一闪,直接从秘境里出去了。
晚上一起吃饭,林望还在试图从百里夜嘴里把夸他的话撬出来,百里夜面无表情看着他:“要不以后下山你一个人去?”
林望立马改口:“不用了,你在心里夸我我知道了就可以,也不一定非要听你说出来。”
这事才算是消停了。
但江北山还没有消停,他也想被夸奖。
万知闲只好带头:“我们北山今年长高了不少,修为也长进了。”
百里夜:“你跑得快。”
林望:“你勤劳持家。”
纪月辞不善言辞,想夸的还被林望和百里夜抢先了,绞尽脑汁,想到一个:“你心地善良。”
云箬真情实感:“你是我最喜欢的师弟!”
江北山开心的合不拢嘴,身旁突然凑过来一个漆黑的大家伙。
灵犀挤到江北山旁边,差点把他从椅子上推下去,声音肃穆而板正,和它疯狂甩来甩去的尾巴一点都不相称:“到我了。”
云箬坐在江北山旁边,被灵犀的大脑袋压在身上,疑惑:“什么到你了?”
她反手推灵犀,根本推不动,被百里夜揽着胳膊往后退,才算是从灵犀的压迫下逃出来透了口气。
“夸吾。”灵犀又拱过来,把云箬和百里夜一起压在了脑袋下。
云箬:“……”
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两个江北山啊?
一样的如此……坦率。
“我来夸!”江北山简直太喜欢灵犀了,抱着它的一只爪子就开始一通夸,根本不带重复的,语气之真诚用词之丰富,听得纪月辞自愧不如,暗暗学习。
当天晚上,大家决定第二天就进秘境去试炼。
秘境中各处时间流速不一样,外界一天时间足够他们从秘境中闯出来一次了。
“阿月带个武器。”万知闲道,“虽然不一定用得到,但这样我放心一些。”
云箬听到武器,总算想起来自己特殊的灵力,对纪月辞道:“月辞你把手伸出来。”
纪月辞疑惑不解,把手伸了出来。
云箬手掌一翻,凝出六枚银色的三棱锥悬在纪月辞手心,倏忽化作灵力顺着她手掌融了进去,纪月辞一惊。
“云箬住手!”
林望大喊起来,百里夜一把抓住纪月辞的掌心,却听纪月辞道:“我没事。”
云箬笑看着纪月辞:“我记得月辞你觉醒了神灵脉的,你试着用你的灵力把三棱锥凝出来。”
纪月辞有些犹豫:“我神灵脉只有二阶……”
随着她的话,一枚枚银光流转的三棱锥浮现在她掌心,随着她的心意而动,飞出去打落了几片树叶,迅速飞了回来。
其他人全部都愣住了。
“这是……”纪月辞感受了一下,“云箬,这是你的灵力?不对,好像和我的灵力融合在一起了……怎么可能?!”
灵力入体,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云箬把演武场尤小沁和陆子云无意发现她灵力的特殊,以及回到寝舍后的试验都一一说了,万知闲和陆子云一个反应,要求她以后在学院一定要注意,不能被第二……第九个人知道她灵力的事。
第60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 听到院子里有响动,林望难得早早就醒了。
他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安静,院门掩着, 云箬已经带着大黄出去散步去了,他慢悠悠的回屋, 从药架上挑了几瓶药,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纪月辞一边挽头发一边朝他的屋子走过来。
“早啊师姐。”林望打招呼。
纪月辞半句废话都没有:“正要找你,药拿来。”
林望早就有准备,把一个黑色瓶子和一个木质小方盒递给她:“喏,药瓶的外敷, 盒子里是糖。”
纪月辞点点头,干脆的拿了东西直接往后山去了。
江北山也起了, 精神满满地和林望打了个招呼, 满院子把该干的活都干完, 眼巴巴的跑来他面前领药。
林望没给他, 等万知闲来了才把药瓶都递给万知闲:“白色的都是吃的, 师父你一闻就分得清,黑色两瓶外敷, 都是救急的药。”
万知闲把药瓶收了,朝江北山一偏头:“走。”
江北山看了眼云箬和纪月辞的房间:“不等师姐吗?”
“月辞早就去了。”林望说,“云箬遛大黄还没回来呢。”
万知闲按着江北山脑袋:“你当是去玩呢还一个等一个?走。”
江北山被扒拉着脑袋往外走,努力扭头:“林望师兄谢谢你的药, 我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万知闲差点被他气死:“为师在还能让你死里面了?能不能说点好的?”
他们走了之后林望等了等, 院门被推开一半,大黄摇着尾巴跑回来了, 却不见云箬,门外也是安安静静的, 他这才觉得不对,上前去敲百里夜的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推门进去,屋里早就没人了。
他进屋转了一圈,看到床边架子上的药糖糖盒不在了,才放下心。
估计是最早那会儿就和云箬一起出门了,啧,倒是挺积极。
*
秘境之内,沼泽水域。
灵犀站在水域边,传呼鸡照样窝在它头顶,都快把它的脑袋当自己的鸡窝了,灵犀的声音嗡嗡的:“纪月辞和江北山已经进试炼场了。”
水面上闪过画面,纪月辞独自在漆黑的水域中前行,另一边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城镇,透着几分诡异的热闹。
“我们也进去吧。”百里夜道,把一块结界玉递给云箬。
云箬接过结界玉,反手抓住了百里夜的手,让他掌心向上,一柄灵剑出现,很快化作银光融入他掌中。
“你试试,别用你自己的灵力。”云箬说。
“是你试炼,又不是我。”百里夜话是这么说,却还是照着云箬的话做,他稍微动念,方才温和地闯入他身体里的灵力就迅速化形,凝出一柄闪着银光的灵剑落入他掌心,再随着他收回灵力消失。
云箬有些紧张的问他:“你的灵脉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百里夜第一次体会这种奇特的掌控不属于自己灵力的感觉。
云箬笑道:“那以后你不要用你的灵力,就用我的。”
虽然林望给的药糖能让百里夜体内乱窜的灵力很快平息下来,但能一开始就不受伤当然是不受伤的好。
百里夜要把手收回去,云箬想到了什么,忽而又把手伸了过来,手心贴在了他掌心上,掌中冒出银色灵光,百里夜目光微动,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云箬抬眼看他,眼睛很亮:“你还记得吗,上次关胜业想要毁了我的灵脉。”
百里夜想起这件事就没好脸色,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云箬继续说:“当时他已经成功了,但是最后的关头他的灵力被我的灵力驱逐出去了,还修复了我损伤的灵脉,如果我的灵力能修复我的灵脉,会不会也能修复你的……我用我的灵力修复你的灵脉试试?”
云箬越说眼睛越亮:“我说不定可以治好你受损的灵脉。”
百里夜收回手,提醒她:“现在的目的是试炼,昨天说好的。”
云箬的手掌悬在空中。
百里夜往前一步走到水域边上,回头看她:“走吧,进去了。”
好吧。云箬只好暂时放弃。
她走过去,水域上的画面闪现出几乎半边都被瘴气笼罩了的森林,她看了一眼,忍不住再次争取:“试一试吧,万一我能治好你呢?”
“出来再说,走。”百里夜牵过她的手,拉着她迈入水中,对灵犀道,“云箬的灵技封住了吗?”
“进入试炼之地就会封住。”灵犀答。
云箬踏入水中,只觉得眼前一暗,脚下踩到结实的地面,她和百里夜已经身处瘴气之中。
身侧是高耸入云,看不清顶端的陡峭山壁,不远处是躁动的妖兽,不安和危险的气息充满四周。
“你的灵技已被吾封住。”灵犀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妖兽森林里有不少自身能净化瘴气的灵株,世间少有,你可以找找看。”
云箬不禁觉得有些失笑,灵犀居然还知道给她的试炼找点奖励,让她有目标地投入试炼之中。
“多谢。”她在意识里对灵犀说。
“去吧。”百里夜对她说,放开了两人牵着的手。
隔着层层瘴气,结界玉各自将他们护住,云箬有些看不清百里夜的样子,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冷淡,似乎是在生气。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的突发奇想,大致能理解百里夜的心情,他灵脉受损那么久都没能治好,林望也只能帮他做出缓解的药糖,万知闲这么多年游历亦没有找到能帮他回复灵脉的方法,她只是突然想到,居然就那么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万一她也治不好百里夜的灵脉,岂不是让他空欢喜一场。
云箬想到这里,顿时后悔自己的鲁莽。
百里夜已经顺着山崖攀了上去,身形轻巧,几息之间就在瘴气中隐去了身形。
进来前他们就说好了,百里夜在山崖上找个安全的地方作壁上观,云箬自己去闯,不遇到生死危险,百里夜不能出手。
她体脉现阶段只能进这样的试炼场,没了灵技,遇上发狂又没攻击章法的妖兽尚且有一战之力,要是进了江北山那个试炼场,那些剑意她根本应付不来。
先专心试炼。
云箬收敛心神,转身让自己走进瘴气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秘境里妖兽的叫声时不时响彻云霄,瘴气中某些地方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云箬闪身避开迎面而来的妖兽,这妖兽长得很是吓人,脖子上两个丑得各有千秋的脑袋,一个吞吐瘴气,一个亮着一口腥气扑鼻的獠牙追着她而来,一看就是喜食人的,看着她的小眼睛里满是贪婪和食欲。
云箬已经被它缠了很久了,速度快不过,只能靠着身法在瘴气间穿梭,利用周围的地形和它周旋,这妖兽也不笨,每次云箬觉得甩开它了,正想停下来歇歇气,它就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又追上来了,对吃掉她很是执着。
妖兽一口咬来,云箬躲闪不及,手中灵剑出现,架住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妖兽脑袋,剑刃撞在对方的牙齿上,擦出刺耳的声音,她趁势一翻身从妖兽身下躲过,迅速躲到了一棵树后。
妖兽的动作没比她慢,一爪子拍过来,一人粗的树干应声而断,云箬闪开的还算及时,但胳膊还是被妖兽锋利的爪子刮到,撕开了几个口子,她踉跄了一下,来不及去看伤口,拔腿就往前跑。
再次借着地形勉强甩掉了妖兽,云箬躲在一块山石后,舒了口气去摸自己的手臂,袖子被血浸湿了,她摸了一丸止血的药吞下,还好刚才偏头躲得快,不然这一爪子怕不是要让她破相。
她喘了口气,忽而屏住了呼吸。
在她前方,瘴气流岚般被搅动,一只妖兽巨大的眼睛露出来,直直的盯着她,同时,身后传来了双头妖兽粗重的喘息声。
前后都有妖兽,云箬沉住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大概是她身上的血腥气刺激了妖兽,前方半隐在瘴气中的巨大妖兽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红光,张嘴吐出一口瘴气,猛地朝她扑来。
妖兽来得太快,云箬意识能反应过来,身体却根本来不及动,眼看腥臭的口腔朝着她当头咬下,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有了身体骤然间仿佛脱离了意识的一瞬,浑身一轻,身体的动作居然快了起来,灵剑划过一道银光直刺妖兽的眼睛,逼得妖兽不得不偏开了脑袋。
但还是来不及,挡住了前面,身后热气扑来,双头妖兽森寒的牙齿几乎已经挨到了她的肩膀。
电光火石间,一道凌厉剑光横扫而来,空气被搅动,冲天剑意平地而起,将云箬周围的瘴气绞得粉碎,双头妖兽进食再次被打扰,怒吼一声,顶着剑气就要往前冲。
百里夜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走!”
云箬想也不想,和百里夜一头从瘴气中冲出,下一秒就一脚踏入了沼泽水域。
两人哗啦一声从水中出现,云箬几乎瞬间就脱了力,往后躺倒在水域边的石块上,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一口气没喘匀,被人揽着腰往上抱离了水面,她勉强在水边坐稳,百里夜整个人都还在水里,只露着肩膀以上在水面上,气息有些乱,侧脸沾了不少鲜血,顺着水从身上滴落。
“你受伤了?!”云箬抬手要去擦他脸上的血。
“不是我的。”百里夜挡开她的手,从水里上来,浑身都在滴水,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是你的血。”
云箬这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伤,扭头看了一眼,血水混着水流浸透了整条袖子,还在往下滴血,伤口泡了水,火辣辣的疼起来,但她现在没空管伤口,她闭上眼睛,试着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变化,第一次体会到了灵脉升阶的感觉。
是一种很清晰也很模糊的感觉,但她自己能明确的知道,她的体脉一定跨过三阶了。
百里夜把云箬抱到干燥的山洞口,传呼鸡和灵犀不在,不知道是在山洞里还是出去了,水域中小蛇们感受到空气里灵力的波动,纷纷游到了水面上来。
云箬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百里夜:“我刚刚体脉升阶了!秘境试炼果然是有用的,好厉害!”
“厉害的是你。”百里夜道,“别动。”
他拿出药瓶,抬起云箬手上的胳膊上药,动手之前看她一眼:“可能会疼,你忍一忍。”
云箬沉浸在自己升阶了的喜悦里,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百里夜把药抖上去,妖兽的爪子上附着着不少瘴气,还好林望知道他们进的是有瘴气的地方,给的药也针对瘴气的灼伤,药粉敷上去没一会儿,云箬伤口上丝丝缕缕缠绕着的黑气就散了,伤口也勉强止了血,但看上去依旧有些狰狞。
“回去让林望帮你包扎。”百里夜说,他怕自己处理不好。
云箬靠在洞口的山岩上:“好,我现在有些腿软,休息一下再回去。”
百里夜直接附身来抱她,云箬抵住他肩膀,坚持道:“休息一下,我只是伤了手臂,我要自己走出去,不然林望师兄看到了还以为我受了多重的伤呢。”
她不想以后每次进秘境,林望都在外面担惊受怕。
百里夜没再坚持,挨着她坐了下来。
云箬想到百里夜逼退双头妖兽时的剑意,虽然也气势十足,但是和他曾经差点杀了关胜业那时候的剑意却完全不可比较,不由得猜测道:“你方才用的是我的灵力凝出的灵剑对吗?”
百里夜点点头:“你看出什么了?”
云箬把自己猜测说出来:“用自己的灵力和别人的灵力,原来有这么大的区别。”
百里夜的表情有些无奈:“在你之前,就不存在‘用别人的灵力’这种说法,你的神灵脉确实很特殊,就像师父说的,你得随时注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下次带你的两个朋友回宗门来玩吧,大家认识一下。”
“好。”云箬笑道,“干嘛,师兄要考察一下吗?”
“嗯。”百里夜也笑了一下。
云箬看着他脸上若有似无得笑意和墨一样浓黑的眼眸,忽而有些沮丧,伸手过去抓住了百里夜垂在身侧的手指:“我之前说想要试试能不能治好你的灵脉,是我欠考虑,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要是以前我不会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你就口无遮拦……你不要生气。”
百里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云箬认真道:“被别人的灵力侵入灵脉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我不该自作主张……”
话没说完,抓着百里夜的手被他的手指勾住了,百里夜往前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我没生气。”
“嗯?”云箬看着他近距离放大的脸,没有动。
“我……”百里夜又改了口,“我是在生你的气,但不是生气这个。”
他的食指被云箬捏着,其他手指包过来把她的手握住,垂眸道:“我只是有些生气,你发现自己的灵力如此特殊,居然一点都没有危机感,完全不为自己考虑,给了月辞武器防身,转头就想帮我治愈灵脉。”
他叹了口气,把手掌张开放到云箬面前:“试试吧。”
云箬愣了愣:“可以吗?”
百里夜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闲散,道:“否则你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作为师兄,可不能让小师妹一直操心吧,不过先说好,没用的话你可别难过。”
没用的话难过的不是你吗。
云箬内心吐槽,是在治你的灵脉,又不是我的,说着不要我操心,自己才是爱操心的那个,否则也不会刚才她才说不想林望担心,他就没有非要她立刻出去治伤了。
百里夜掌心向上,云箬伸出手去,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她催动着灵力缓慢地进入百里夜的身体,他的灵脉没有任何抗拒,云箬的灵力长驱直入,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其中。
但她很快发现了问题,百里夜的灵脉损伤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之前她觉得只是灵脉受损,就像人受伤了一样,现在随着灵力的探入,她只觉得感受到的灵脉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都不为过。
百里夜的灵脉哪里是受损,几乎已经废了。
云箬不死心,将温和的灵力潮水一般送进去,努力去弥补那些损伤的灵脉,可进了百里夜体内的灵力却如同石沉大海,没一会儿就消散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吞噬消耗她的灵力。
云箬心思一动,灵力不止顺着灵脉灌入,散开漫入百里夜的身体,去找寻吞噬了她灵力的源头。
下一刻,一股漆黑的雾气不由分说就蔓延上来,转瞬之间就要顺着她的灵力侵入她的身体。
“放开!”百里夜猛地放开了手。
云箬被推开,只见百里夜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咬着牙,几缕黑气从他手心里蔓延出来,被他压了回去,他抖着手去翻自己怀里的糖盒,两次都没拿出来,云箬连忙起身过去从他衣襟里摸出盒子。
百里夜就着她的手吞下去几颗糖,神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云箬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夜的手,刚刚从他身体里冒出来的东西,似乎是瘴气?
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瘴气。
“百里夜,你还好吗?”她有些不敢去碰他,怕自己又没分寸地引出他身体里的黑雾,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咬住了牙,刚才百里夜一定很痛苦,因为她伸手去拿糖盒,感觉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没事了。”百里夜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的灵力居然能把瘴气勾出来。”
居然,真的是瘴气。
“为什么?”云箬有些发怔,“你身体里怎么会有瘴气?”
不对,她应该问一个人身体里有瘴气怎么还能活着。
她见过被瘴气吞噬的人,别说普通人,就算是修者也不例外,上次在瘴气里,庚桑箬没了结界玉,在她过去的几秒钟内就被瘴气腐蚀掉了皮肤,百里夜体内有这么多瘴气,他怎么还能……
“特殊情况。”百里夜道,“当时被妖兽围困,没办法,为了活下来,我仗着自己修为好把瘴气都吸进了灵脉,谁叫我从小被叫着天才长大,自视甚高,结果就这样了,之后也试了很多办法,想着不能修复灵脉,起码把瘴气都清楚出去,但没用,他们好像在我身体里生根了。”
他的声音没有遗憾和后悔,好像只是在讲一件很寻常的往事。
云箬没说话。
她没法想象这些瘴气存在身体里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
因为百里夜明明额头上还满是冷汗,却还对她笑了笑,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声音温和:“别担心,只要我不动灵力就没事,师兄压得住。”
“那个时候,你几岁。”云箬忽然问。
百里夜怔了怔,还是回答了她:“十七。”
“最中二的年级……难怪。”云箬嘀咕了一声。
百里夜没听清:“嗯?”
然后云箬就附身过来拥住了他,她身上还带着没干透的水气,衣服上也都是水,身上还有刚擦上的浓浓的药味,衣袖上是淡淡的血腥气,整个人混着不同的味道,拥着他的怀抱却气息清白,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背,小声道:“师兄,你别笑我。”
应着她的声音,百里夜感觉到滚烫的水珠滴入他的脖颈。
他按住云箬的背,加深了这个拥抱,低声道:“不笑。”
云箬伏在他肩头大声哭了起来。
他见过云箬哭,却没想到第一次让她大哭的会是自己。
他们在秘境里没有待多久,因为云箬的手臂又开始流血,大概是她情绪太激烈,百里夜一边哄她,一边直接抱着她出了秘境。
外界已经是傍晚时分。
林望等在空地外的小林子边,看到他们出来就快步走了过来,看清是百里夜抱着云箬,顿时急了:“小师妹怎么了?受伤很重吗?!”
云箬把头埋在百里夜怀里,摇了摇头。
百里夜用口型对林望说:“知道我的事了。”
林望点了点头,了然地用口型回他:“心疼哭了吧。”
百里夜看着他,有些无语。
林望这才看到云箬手臂上的伤,拍了百里夜一下:“这不确实受伤了吗!快快快抱回去,还在流血呢,给你们的药怎么不用,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讲用法?没事,师妹你接着哭,反正等会儿上药也很疼,还得哭,哭吧哭吧。”
云箬不得不从百里夜怀里抬起头来证明自己:“我不是疼哭的。”
“那是为什么?”林望明知故问。
“……”云箬眨眨眼,决定还是不证明自己的勇敢了,“师兄,我手臂疼。”
林望啧了一声,先心疼了:“不怕,师兄待会儿上药轻点,肯定不疼,疼的话咬你百里师兄一口。”
然而林望说的都是安慰人的话,云箬上药的时候疼的差点真的咬百里夜一口,林望虽然不忍心,手下上药包扎的动作却毫不手软,非常利落:“下次受伤不要碰水,这是妖兽抓伤的,伤口上还有瘴气残余,只能用猛药清除毒气,疼也给我忍着,晚上才有得你受的,睡之前我给你熬个安神的药,起码能睡着。”
云箬疼中作乐,报告好消息:“我体脉升三阶啦。”
林望叹口气:“行吧,好歹有收获。”
云箬不满:“这个伤换我升一阶,多划算啊。”
百里夜和林望同时瞪着她:“你再说一遍?”
云箬从善如流的改口:“下次一定注意,我有分寸的!但试炼就得努力嘛。”
林望拍拍百里夜的肩,咬牙切齿:“你看看你师妹这得意的样……你可得把她看好了。”
百里夜点头:“嗯,我师妹我当然会看好。”
林望:“……”大意了,这也能让他找到机会霸占师妹。
万知闲和江北山没过多久也回来了,江北山也是一身伤,神情比云箬升阶了还要骄傲,林望一边给他包伤口,一边听他兴奋地讲试炼场里的遭遇,给他上药他也完全不疼的样子,整个兴奋过了头,最后喝了一碗安神汤剂,被万知闲背去睡觉了。
纪月辞回来的最晚,快子时了才回来,除了江北山大家都醒着,云箬见她回来才放心,守着林望给她检查身体,纪月辞没什么伤,只是精神不太好,消耗过大很累的样子,直接回屋去睡觉了。
云箬本来也要跟回去睡觉,被万知闲叫住了。
万知闲摸出一盒东西递给云箬,云箬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小糕点,就是山下城镇里卖的很快的那一家,之前百里夜给她带过一次。
“吃点甜的,昨天就买了,忘了给你。”万知闲说,“阿望的药也太苦了。”
万知闲以前没领教过林望的药,今天被逼着喝了一碗安神汤剂,几次想偷偷把药倒给江北山喝,被林望制止后不情不愿的喝了。
云箬笑起来:“师父你怕喝苦的呀?”
“不怕。”万知闲一瞪眼,胡子一吹,“只是不喜欢。”
“我也是。”云箬说。
万知闲笑道:“好,师徒一条心!”
云箬拿着小糕点要走,万知闲又叫住她,这次总算把要说的话憋出来了:“云丫头,今天我出秘境的时候问了一句灵犀,秘境以后还会不会每年定时开启,它说以你为准。”
云箬点了点头:“它也跟我说过这个。”
万知闲问:“你怎么想?”
云箬有些奇怪:“不怎么想,就让它定时开启秘境,学院里的学生们还等着大考呢。”
万知闲哈哈笑起来,松了口气的样子:“行,那就行。”
云箬感觉他还有话没说,坐了回去:“师父,怎么了吗?”
万知闲看她一眼,慢慢道:“这本来是你的秘境,照理说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了,各家大宗门发现秘境,要么就派人把守,要么就取走其中法宝让其消散,像神踪秘境这样的更是各家求之不得的资源,一旦发现就会封锁入口,将之作为自己宗门的试炼之地,你当然也可以这么做。”
云箬摇了摇头:“我没把灵犀,也没把神踪秘境当成自己的东西。”
万知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才接着说:“我离开学院已经四十多年,虽然期间也和老段有来往,但我想从不问学院的事,他也很少说起,所以我并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许多变化。”
“如今学院式微,各大宗门都有自己的野心,五年前仙门百家集合了几乎全部宗门要求学院从此以后只对各宗门外门弟子开放,成为大各宗门新弟子的专属学院,是另外十多家宗门加上五大宗门的紫霄宗,飞凤宗,以及首宗玄阳宗与之对峙,仙门百家最后才一起出了新的规定,要求学院必须在招收新学员时持有某宗门的推介信……也算是学院的一种妥协,否则不知道仙门百家还会有什么别的动作。”
云箬有些不理解:“学院各位院长都是高阶修士,教出来的学生中也有很多进入了各大宗门,怎么会帮着自己的宗门反过来压制学院呢?他们也是从学院出去的,总说得上话吧。”
万知闲嗤笑道:“学院存在了数千年,现在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法宝机缘越来越少,各大秘境又被宗门把持,想要修为升阶必定要进大宗门才更有机会,你说他们进入了大宗门,是更愿意帮对自己已无帮助的学院,还是留在宗门好好表现,得到更多资源修行自身?”
云箬一时没说话,
万知闲看一眼云箬:“学院也不容易,云丫头,神踪秘境……”
云箬认真道:“师父,我说过了,秘境就在那里,每年定时开启,我不会干涉的。”去年也按时开了,但是因为秘境刚出了把人卷进去的乱子,学院生怕再出什么问题,宣布大考暂停一年。
“诶。”万知闲站起身来,又摸了摸云箬的头,“好孩子。”
他没再说什么,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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