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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091章


    虞霍下葬,虞府挂满白绫,门可罗雀。


    虞霍如今仍是戴罪之身,下葬时,除了誉王府的人,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虞清光一身素白立在院中,面色也如那鬓上的花一般,没有什么颜色。周遭的人哭声一片,她倒是不吭不响,被那些声音衬的孤零零的。


    别人做什么,她便跟着做什么。


    别人下跪,她跟着跪,别人磕头,她也跟着磕头。


    直到那装着虞霍遗体的棺椁被抬出府外,她也跟上去时,这才被鄢容抓住了手腕。


    手腕的束缚并不轻,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


    这股痛意终于将虞清光恍惚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被叩住的手腕,顺着那手臂往上,看到了鄢容担忧的目光。


    她率先开口道:“抱歉,刚刚走神了。”她松开鄢容,朝着府外跟上仪仗:“我没事,不用担心。”


    走了两步,身后却没听到动静,虞清光回头,却见鄢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怎么了?”


    见虞清光出了声,鄢容这才动身,直直的迎着她的方向走,然后张开双臂,将她拥入了怀中。


    是在这安静的院中,一个更安静的拥抱。


    鄢容一手托着虞清光的后脑,一手扶着她的后腰。


    就像虞清光上次揉他的脑袋那样,就连动作都是轻柔的。


    虞清光好像听到了鄢容的心跳声,节律平稳,不由的也令她心神宁静了下来。


    她环紧鄢容的腰,将额头抵在鄢容的胸膛前。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贴在一起,互相靠着对方。


    明明都很柔软的躯体,却各自犹如一面墙,稳稳的撑住了对方。


    虽沉默不语,却能遮风挡雨。


    良久,才听虞清光喊了他:“鄢容。”


    鄢容回应:“嗯。”


    “松开我吧,仪仗要走远了。”


    鄢容轻轻拂过她的发,然后松开她:“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虞清光和鄢容同乘一辆马车,渐渐的追上了前头的仪仗。


    虞霍是个穷小子出身,故乡远在京外,奈何家中长辈早就下世,便也不曾归葬故乡,而是在城外寻了一出好地下葬。


    位置在城南,不远处便是小溪,草木也茂盛,到了秋日,便能落得满地的黄叶。


    应该会是虞霍喜欢的地方。


    随行的仪仗不大,加上虞清光和鄢容,零零总总也不过就十几个人。


    下葬的流程也并不繁琐,不到一个时辰便原路折返了。


    虞霍在牢中死的无声无息,葬的也一切从简。


    回来时,天际的云红了一片,映的那小溪也浮起了金粼。


    鄢容撩开窗帘,示意虞清光去看:“景色很漂亮。”


    虞清光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她也知道,爹肯定会喜欢的。


    她看着外头的云,似乎有些怅然:“鄢容,我准备回家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娘。”


    鄢容应了声:“我随你一起,家中有丧,陛下准了我五日的假。”


    虞清光摇头:“家里没几个人,事情自然也不多,我爹这事办完,府上只会更加清闲。”


    这话她没明着说,但鄢容知道。


    虞府上下只剩虞清光和江妙语两人,一切都以轻简方便为主,他要是去了,还要处处担待他,恐怕是要麻烦不少。


    鄢容应声,听从了虞清光的话。


    虞清光又道:“父亲还在宫中,也不知陛下的病怎么样了,你抽空进宫看看父亲和陛下吧,我这边一切都好,无需担忧。”


    说来也怪,分明是皇帝亲令将虞霍打入大牢,可偏生听说虞霍死在了牢中,这位圣人竟也一时受不了打击,病情又加重了。


    听说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呕了口血。


    眼瞧着皇帝病好了不少,誉王也该回到府上,这下可好,皇帝病情加重,他又在章台殿住了下来,这回还不知要留下几天。


    虞霍死在了牢中,身为女儿,虞清光心中有怨不能说,有气不能发。


    她怎么可能再以鄢容之妻的身份去宫中探望皇帝?因此才会说要回到虞府住几天。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也不会揪着不放。


    誉王在宫中,许景盈又是孕晚期,虞清光又回到了虞府,这家中只剩下了誉王妃,鄢容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鄢容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听了虞清光的话后,心中微微叹气,将她抱在怀中:“扇扇,是我对不住你。”


    虞清光没应。


    事情都过去了,对不对的住的,没有什么意义。


    况且,这事和鄢容本来也没有关系。


    她甚至都不知道要怨谁。


    如果虞霍不在牢中,在家中,就能真的查到这心衰的症结?


    难不成,要怨恨太医?


    医术不精,未能查明症状?


    此番细细想来,横竖都怪不到别人头上。


    虞清光抓住了鄢容的手腕,轻声道:“你没有对不住我,谁也没有对不住我。”


    鄢容哪里不知虞清光心中所想?


    他听出了虞清光话中的无力,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将下巴抵在虞清光的肩上:“你心中有什么不快的,可以对我发泄出来,憋着对身子也不好。”


    虞清光背靠鄢容,抬头看他:“就算有气,对着你,我也发不出来。”


    她说着,便是一笑:“不过,你若是要故意惹我生气,那就别怪我借着这股气狠狠地骂你了。”


    鄢容也跟着笑了:“行,那我这几日我去宫里看望完父亲和陛下,再回来找你领骂。”他见虞清光想说什么,连忙找补:“我不住,你骂完我就走。”


    虞清光听的一笑:“想住也没关系。”


    两人谈笑了几句,便又十分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那马车的窗帘被挂起,能瞧见外头的景色,虞清光便靠着鄢容望向窗外,吹进来的风凉丝丝的,她不由得闭上了眼,感受这股微弱的凉意。


    马车碾过路边的石子,嘎吱嘎吱的,声音杂乱。


    这股杂音响了会儿便歇了下来,想来是上了官道,不刻便能回到虞府了。


    天色渐晚,街上逐渐热闹起来。


    有了外头热闹的街景作衬,虞府挂满白绫,显得异常冷清-


    宫内,太极殿。


    自虞霍下世已过了七日,皇帝也在榻上躺了七日,直至今时晌午,才勉强能下榻走动。


    这几日奏折堆积了不少,即便是有钟子盈在一旁陪读,仍旧落下了许多。


    他向来勤政爱民,若是只在榻上不理公务,那身体的病也会渐渐长在心上。


    因此他才能下榻,便在太极殿批阅了一下午的奏折。


    奏疏大多都是担心他病体的话,钟子盈只是看过一眼,便筛走了,递到皇帝手边的,便只剩下了一些要事。


    事关几个月前,鄢容下萦州押送回来的刺史。


    那刺史一回到京都便被关入狱中,严加审问,终于审出了些线索。


    萦州牧乃贪污被抄,但其中贪的油水,却是多的数不清。


    但萦州牧速来以清廉为主,几乎不可能捞到如此之多的油水,经这几个月的审讯,终究是问出了名堂。


    萦州有条河,这条河水北通萦州,可做水路经商,而河的南边,却是一座山。


    那山高耸入云,极少有人翻越。


    而猫腻,正在这座山中。


    山下是一块宝地,遍布石漆。


    萦州牧知晓后并不上报,而是当即封锁水路,私自挖掘独占。


    表面清廉爱民,私下却利用这石漆捞尽了油水。


    现已过了数月已久,也不知那石漆是否已被萦州牧挖空。


    此事迫在眉睫,皇帝心中过了一遍人名,朝中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人前去萦州。


    皇帝心中正愁着,却见外头誉王直愣愣的闯了进来。


    ……还是如往常一般,连传告都不曾。


    皇帝合上奏折,问道:“何事?”


    誉王朝他拱了拱手:“臣瞧着陛下如今身体恢复不少了,如今臣家中无人操劳,特向陛下请辞离宫,回王府一趟,待家中诸事忙完,再来宫中探望陛下。”


    皇帝笑着对他摆了摆手:“你啊,早该回去了。”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刚好北齐上贡一批冰蚕衣料,你也一并带回去。”


    誉王再次拱手:“谢陛下。”


    得了皇帝应允,誉王又关照了他几句,这才退出了太极殿。


    经誉王这么一打岔,皇帝便也没了批阅奏折的心思。


    这萦州石漆的事,确实让他有些心乱。


    他看着旁边扔在梳理奏折的钟子盈,按住了他的手:“钟卿,推朕到楼上罢。”


    太极殿高有两层,二楼视野开阔,观景及佳。


    此时太阳西沉,天际布满红霞,余晖打在金铸的雀替上,闪的直晃人眼。


    皇帝坐在四轮车上,腿上搭着一方绣金的绒毯,眼下便是纵横曲折的宫道。


    红墙金瓦,有宫娥垂眸整齐的走过,行入墙内不见。


    不远处,一道藕荷色的身影匆匆走过,是七皇子鄢明喻。


    皇帝心中正发愁萦州石漆之事,如今看到七皇子,倒是起了心思。


    他看着七皇子,状似不经意的开口:“钟卿,萦州石漆之事,你觉得谁去合适?”


    钟子盈听皇帝问到自己,便连忙上前拱手:“萦州牧入狱已久,既是鄢二公子将其押回,臣觉得理应鄢二公子去。”


    皇帝并未听到心中想要的答案,又问道:“那老七呢?或是老三呢?你觉得如何?”


    钟子盈自然也是看到了宫墙下走过的七皇子,便知皇帝心中已有定夺。


    只是他身为臣子,又怎敢议君?


    可既然皇帝点名问他,他这话便不能不答,他斟酌一番,这才开口道:“二位皇子特立独行,与朝中各部并无交好,臣与二位皇子从未接触过,并不了解二位皇子。”


    说到这,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是先前七殿下铲除褚州暗商之事,可见天资聪慧,行事果断。”


    钟子盈说完后,皇帝并未接话,视线只是紧跟着七皇子。


    七皇子拐过游廊,身影逐渐远去。


    只是刚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对着一处拱手作揖。


    视线看过去,却见早说要离宫的誉王迎面走来。


    两人面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七皇子面露笑意,再次对着誉王作揖,誉王也欣慰的拍了拍七皇子的肩头。


    这番来回,瞧着竟是十分融洽。


    皇帝和七皇子并不亲近,也鲜少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副面孔。


    他知道自己向来严苛,对每个儿子都不亲近,可偏偏看到这副模样,竟意外的觉得刺眼。


    就在这时,他想到了过往誉王的种种。


    他说不恋皇权,无心朝政,可却又三番五次干政。


    他说一心为他,忠心与他,竟然与七皇子走的如此之近。


    而这半个月的侍奉御前,谁又能断定他当真忧心,而非是为了能够在宫中来去自如,为所欲为?


    脑海里誉王的行为一一浮现,不再纯粹、真挚。而是多了大片的影子,多了另一种解释。


    就连那张脸,也变得愈发的陌生疏离。


    皇帝突然觉得身体某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可他却找不到源头。


    像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刺。


    起初藏在衣衫里,并不取出时,只会觉得刺挠别扭。


    直到这根针冒出尖,狠狠的扎进肉里时,才见身体已经被针尖刺的满是斑驳。


    但也正是这根微不足道的刺,却能整没入皮肉之中,再也取不出来了。


    他搭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手臂都隐隐在发抖。


    半晌,才见他松开,又缓缓的搭在了膝上。


    皇帝一直盯着那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转过头,看向钟子盈,平静道:“萦州此行,便让老七和鄢容去吧。”


    第92章 第092章


    皇帝的诏令比誉王还要快一步送到了誉王府。


    这是一道急诏,让鄢容和鄢明喻翌日一早便动身去萦州。


    鄢容手头的事甚至都来不及吩咐,便又急急的收拾了行礼。


    直至忙碌到入夜,才抽空去了一趟虞府。


    萦州此行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便能回来的,作为丈夫,鄢容也该同虞清光说一声。


    “大概多久能回来?”虞清光问道。


    鄢容摇了摇头:“萦州如今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此事也并非褚州那般简单。快则一个月,若是慢的话,恐怕要耽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虞清光想了一下,“你若是耽搁的太久,再回来,家中恐怕就要多个孩子了。”


    鄢容心猛地一跳,看向虞清光:“什么孩子?”


    话里有吃惊,也隐隐有些期待。


    “……”虞清光瞬间便知他想错了,默了一瞬,点了点他的胸膛:“当然是大嫂肚子里的小侄儿。”


    鄢容抓住她的手,也是微微松了口气:“扇扇,你吓我一跳。”


    虞清光:“就是要吓你,好让你早些回来。”


    鄢容点头:“此行有七殿下随我一同,应该不会耽搁。”


    他说着,将虞清光揽在怀中:“扇扇,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按理说,虞清光正在服丧,理应陪在母亲身边,他也不该问这些。只是萦州的确是虞清光住了四年的地方,这才问了一句。


    当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交由虞清光定夺。


    虞清光想了想,摇头:“不了,我爹娘人都在这,萦州不过只是个地方,没什么让我留恋的,此外,我爹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他身上的冤情还未了结。”


    鄢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抱着她:“好,你等我回来。”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会在你身边多留几个暗卫守着,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自己去做,吩咐浅桥和他们便好。”


    虞清光道:“放心,我有分寸的。”


    因为第二日鄢容还要出城,便不曾留在虞府过夜。


    翌日一早,那出城的马车便已经停在了誉王府门外。


    七皇子同鄢容一样,都是只身一人,七皇妃楚晏也不曾跟着去萦州。


    两人上了马车,御者这才架着马车往城外走。


    虞清光早上本想着早起送一送鄢容,倒是鄢容给拒绝了。


    他只说不用这么麻烦,家中不在乎这些礼节,况且早上肯定要遇到誉王和誉王妃,打招呼却各回各家,倒显得尴尬。


    虞清光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不曾推脱。


    今日起了之后,她随着江妙语打理了一下家中,便已经到了晌午。


    天气热得很,她在房中摆了好几盆冰,准备午休小憩。


    她靠着床边躺着,丝丝凉意袭来,才觉得舒适些。


    许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扰的虞清光心乱,躺下后竟也是没有半分睡意,她只能盯着床帐上的垂穗,思绪乱飘。


    不会儿,便又想到了虞霍的死。


    虞霍的死因应当的确是心疾不会有错,但至今虞霍入狱的原因仍旧不清不楚。


    加之此事又太过突然,一时让虞清光将陈娘子之死抛却脑后。


    她忙的连陈娘子被送去大理寺后,都来不及过问一句。直到现在,她仍旧觉得可惜。


    但凡她早一些去过问,恐怕也能见到陈娘子。


    思及此,虞清光又凝起了眉。


    未必,她说不定正是打探了消息,才惊动了背后的人。


    无论她什么时候过问,都不可能再见到陈娘子。


    虞清光想的实在心烦,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刚刚闭上眼,脑海中白光一闪。


    不对,陈娘子的死有问题。


    如此陷害虞霍,那背后操控的人定是猜准了她会来查,若是想要断了她的线索,大可直接杀了陈娘子,何必再要等她找到了线索,让她看到陈娘子的死状呢?


    这么大费周章,恐怕只有一个目的。


    ——故意做给她看的。


    所以,陈娘子很有可能没有死?


    虞清光猛地坐起身来,穿上外衣。


    她要去一趟大理寺,询问一下陈娘子的后事安排。


    烟景正在外头候着,见虞清光急忙出门,连忙跟上前:“小姐,你要去哪?”


    虞清光脚步不停:“浅桥在吗?”


    烟景:“去给你去取冰了,刚走。”


    虞清匆忙道:“算了,你备一辆马车,随我去一趟大理寺。”


    烟景手脚麻利,连忙下去吩咐了。


    上次陈娘子的尸首是浅桥送去的,虞清光喊她也不过是为了了解情况,只是这会儿她来去匆忙,也不再等她,急急寻了家中的下人,驾着马车待她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与虞府隔得远,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虞清光由着烟景搀着下了马车,刚站稳身子,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门庭巍峨,挡住了大片日光,两边矗立着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口衔金珠,凶神恶煞。


    饶是街市熙攘,行人路过时,也有意避开此处,更衬得空荡荡的门庭下,那抹明橙色的身影愈发的显眼。


    几乎是看到翟星霁的瞬间,虞清光就笃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爹入狱,陈娘子假死,必然和翟星霁脱不了干系。


    心中当即冒起一股火,灼得她头皮发麻。


    虞清光掐了掐手心,心绪平静下来后,这才动身走到翟星霁跟前停下。


    她本想越过翟星霁直接进大理寺,但翟星霁见她过来,还未走到跟前,便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虞清光看了翟星霁一眼,冷冷开口:“你是专程在这等我的?”


    “那虞姑娘你呢?”翟星霁对着她眯着眼笑了一下:“你也是专程来这里找我的?”


    虞清光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专程不专程重要吗?我来的目的,翟公子难道不知?”


    “啊……”翟星霁面上浮现一抹为难:“确实不清楚,我只是在这里等人。”


    虞清光:“等谁?”


    翟星霁:“虞姑娘希望我在等谁?”


    虞清光实在是不喜翟星霁这拐弯抹角的说法方式,可她也明白,自打与他相识,他便是这副模样,从内到外的讨人嫌。


    “……”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你在等我。”


    这话说的翟星霁抑制不住的笑了。


    他叹了口气,并未否认,也并未承认:“那虞姑娘来找我,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商议?”


    虞清光拒绝了他:“没必要,就在这说,也没几句话。”


    翟星霁挑眉道:“那若是叫人看见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恐怕会遭人言语。”


    “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闲话。”


    “也是。”翟星霁笑了一声,却是轻声道:“可我怕别人说闲话。”


    翟星霁说话时,时刻盯着虞清光的表情看,见他微微蹙了眉,便又轻飘飘道:“我如今还未娶妻,要是我这闲话传出去了,岂不坏了我的清白,日后还有哪家姑娘愿意嫁我?”


    “……”


    这不一会儿的功夫,虞清光便已经没了耐心。


    每次同翟星霁说话都是如此,百般废口舌,还总是能叫他三言两语将话勾连到他身上。


    虞清光眉头浮现一抹重重的不耐:“翟星霁,我没空跟你废话。”


    翟星霁见她要急了,便立刻正色道:“不开玩笑了,虞姑娘有话请说。”


    虞清光道:“我只问你两个问题。”


    “愿闻其详。”


    虞清光道:“第一,陈娘子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翟星霁眯着眼笑:“虞姑娘觉得,应不应该和我有关?”


    “……”


    那就是有关。


    虞清光又问:“第二,天府的案宗也是你做的?”


    翟星霁耸了耸肩:“天府,那是皇帝眼下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大胆。”


    虞清光并未说话,而是狐疑的看着他。


    “别不信啊,”翟星霁用折扇打着手心,绕着虞清光开始踱步:“我不常进宫,天天和三皇子厮混在外面,这你都是知道的。此外,我连个官职都没有,怎么可能有机会对朝中之事插手?”


    他绕着虞清光走了一圈,最后又在她身侧停下:“况且这天府的钥匙在令尊手上,能与令尊接触的就那几个人,要怀疑也是他们,怎么会怪在我头上?”


    翟星霁这话说的不无道理。


    他如今唯一的身份只是翟家的遗子,在朝中并无一官半职,充其量也就是宫中摆宴,他才能进去凑个热闹,平日里怎么也进不了宫的,更别说那天府的案卷都放在宫内。


    见虞清光眉头微微松动,翟星霁便知她心中已有较量。


    他轻“啧”了一声:“我虽不进宫,但对京中的一些事倒是有些了解,那些时常接触令尊,或是与令尊在职时常有交集的人,需要我给你提几个名字吗?”


    虞清光确实不了解这些,如今鄢容不在京中,她要是想知道,想来是从翟星霁这里听说更方便一些。


    但她却不想总是同这个人有些如有若无的交集。


    翟星霁见虞清光眸色变来变去,便也极为有耐心的环着双臂站在一边等她。


    他先是扫过周边的人,又看了眼门口的石狮子,最后视线又落在了虞清光肩头——的一根头发丝上。


    他眉头一挑,便抬手去帮虞清光捏掉那根贴在衣襟上的断发。


    只是那手刚凑过来,便被虞清光抬手挡了回去。


    虞清光皱眉:“你做什么?”


    翟星霁手里捏住那根头发,示意给虞清光看:“一根头发,帮你揪下来。”


    虞清光撇了撇嘴,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你都知道几个和我爹相交甚繁的人?”


    翟星霁收回手,碾了碾指腹,将那根长发捏在手中把玩:“我知道的不多,但其中一位,你肯定认识。”


    虞清光:“是谁?”


    翟星霁便微微一笑,“钟慈,如今的御史大夫,也是你先前未成亲的夫婿,便是其中之一。”


    “……”


    虞清光默了一瞬,才冷笑着开口:“你和他不是关系很好么?还是曾经的同窗,怎么现在也来造他的谣了?”


    “非也非也,”翟星霁连忙摆手:“何为造谣?子虚乌有的事方是造谣。子盈他做没做过,我又不知道。我只是把和令尊在职相交甚多的人告诉你而已,怎么算得上是我造谣他?”


    说到这,他看着虞清光微微一笑:“况且,你刚刚也迟疑了一瞬间,不是么?”


    第93章 第093章


    虞清光被翟星霁说的哑口无言。


    她的确因为这番话对钟慈起了疑心,他爹革职后,除了钟慈也无人能顶上御史大夫的位置。


    见她神色不定,翟星霁又补了一句:“天府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这钥匙在令尊手里,除令尊外,有谁能从他手中拿走钥匙?但钟慈可不一样,他是圣上亲近之人,他要是亲自去天府取卷宗,不过就是圣上一句话。”


    “当然,”翟星霁用折扇敲着手心,方才从虞清光身上揪下来的头发已不见了踪影:“我只是说说,没有证据,你可不能去质问他。”


    话已至此,虞清光也知道,再与他争论已失了意义。


    她没有接话,视线越过翟星霁,看向他身后的大开的院门。


    无论如何,她今日来是要见陈娘子的尸首,既然人没死,那她自然要见到真人。


    虞清光看向翟星霁:“带我去见陈娘子。”


    这话听得翟星霁不由得一笑,他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带你见了她,我有什么好处?”


    若按往日,虞清光自然不予理会,但现在是她有求于翟星霁,便耐着性子问:“你想要什么好处?”


    翟星霁这回倒是没有拐弯抹角:“我要你上回给送我的红襟鸟木雕。”


    虞清光平静道:“我已经扔了。”


    翟星霁轻叹:“赠人的礼物,怎么说扔就扔?”


    “……”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稔,但虞清光却蹙了眉。


    在她知晓翟星霁接近她的目的之后,她与翟星霁便不可能有任何干系和来往。


    那建立在利用之上的木雕,再次提及更是令人嗤笑。


    虞清光语气仍旧平静:“因为我赠的人不想要。”


    翟星霁似乎没料到虞清光会如此开口,他明显的一怔,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意识捏紧了扇柄。


    半晌,才听他轻笑一声。


    那声笑里,虞清光察觉到了一丝故作轻松。


    他点头:“也是,不要的东西,留着也无用。”


    虞清光不欲与他周旋,只将话题重新引回:“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翟星霁又恢复了半吊子的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别无所求。”


    “……”


    这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那红襟鸟的确不算什么稀罕东西,若是旁人要给了就给了,再不济买个新的送去也罢。


    但这个人偏偏是翟星霁。


    又偏偏这个东西是给过他一回的红襟鸟。


    退一万步讲,即便先不论翟星霁的身份,她只是以好友身份送翟星霁这只红襟鸟,被退回后,她也决计不会再舔着脸相送。


    虞清光看了翟星霁一眼,只见他嬉皮笑脸,看样子便不像是诚心相商。


    她不再理会翟星霁,绕过他便往大理寺内走。


    翟星霁料到虞清光会如此,便也不拦,跟着她上了台阶:“你不再问问我?”


    虞清光冷道:“不想问。”


    翟星霁又追问:“兴许多问几遍,我就松口了。”


    虞清光没理他。


    翟星霁两步跨到虞清光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叹了口气:“也罢,红襟鸟不要了,我要别的好处。”


    虞清光停下脚步,失语片刻,竟是笑了出来。


    她看向翟星霁,眼神不解,还有一丝嘲弄:“我不需要,翟星霁,我自己也会找到陈娘子。”


    说罢,她再次绕开翟星霁,半只脚眼看就要迈入大理寺,翟星霁又上前挡住了她,语气无奈:“这分明是你求我的差事,现在怎么倒像是我求你?”


    “……”虞清光听他抱怨,心中越发不耐:“你也可以不求,我没上赶着让你求我。”


    翟星霁也不动,横在虞清光面前漫不经心的开口:“虞姑娘倒是拎得清,寻我有事时便给个笑脸,其余便都是冷脸相待,连个正经话都说不了一句。”


    “我也想跟你说些正经话,翟星霁,但我爹死了。”虞清光深吸一口气,“现在我要为他伸冤,我要去见陈娘子,你能明白吗?”


    被翟星霁这般反复拦着去路,虞清光多少带了气。


    她实在不懂翟星霁这般究竟是为何。


    虞清光闭上了眼,再看向翟星霁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翟星霁,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空陪你在这兜圈子。”


    烟景也被翟星霁这来来回回惹得气恼,忍不住道:“你是听不懂我们小姐的话吗?”


    翟星霁看了虞清光片刻,只是轻轻一笑,将手中的折扇“唰”的合上,“没想干什么,我就是闲得无聊。”


    虞清光冷道:“但我不无聊。”


    “知道,我知道。”翟星霁对她歪头示意,先一步下了台阶,“走吧,我带你去。”


    “去哪里?”虞清光问着,但已经随着他下了台阶。


    “去见陈娘子,她不在大理寺。”翟星霁道。


    翟星霁并未骗她。


    陈娘子被他安置在靠西的一处偏仄小巷中。


    巷子被楼阁挡住了光,墙上、地上布满了苔藓,甫一走进去便觉得一股潮气迎面扑来,阴森森的。


    那潮气惹得虞清光鼻子痒,只想打喷嚏。


    烟景抽出帕子递给她,她接过,用帕子掩住了口鼻。


    再往里走了三四间,才到陈娘子住的地方。


    陈娘子分明年纪不大,可模样却比虞清光想象中的要更瘦弱憔悴,她见虞清光身后跟着翟星霁,便连忙从里间起身,对着虞清光匆忙福下一礼:“小姐。”


    陈娘子汉话并不标准,甚至有些拗口。


    虞清光连忙扶起她,“娘子,不必多礼。”


    陈娘子刚被虞清光拽住手,便慌乱的将衣袖扯回,虞清光不解的瞧了她一眼,陈娘子这才解释道:“我这衣裳不干净,恐怕弄脏小姐的裙子。”


    虞清光摇头:“没什么,我不避讳这些。”


    陈娘子似乎十分尊敬翟星霁,见虞清光同他一起来,便对虞清光也毕恭毕敬。


    见虞清光和翟星霁都做下了,她又站起身,“我给二位倒茶。”


    虞清光拦住了她:“不用麻烦了,我过来就是问你些事情。”


    陈娘子点头,嘴角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折回去坐在了椅子上,她拘谨得很,两手老老实实的放在大腿上。


    翟星霁见她实在紧张,便开口说了:“别紧张,她不是审你的,只是问你几件事。”


    “问事?”她愣了一下,连忙点头:“那,那我还按之前——”


    翟星霁打断她:“你如实说便好,不用藏着掖着。”


    陈娘子这才放心点了头。


    这陈娘子名叫陈瑂,娘亲是匈奴人,流浪到了京都,后嫁给了陈瑂的父亲,陈阔。


    陈瑂生下来便在京都,因着其母亲的原因,她自小便于旁的姑娘模样有别,虽漂亮,可到了嫁人的年纪却无人上门提亲。


    蹉跎了四五年,这才遇到了她如今的丈夫。


    她丈夫不嫌弃她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统,对她也是极好。两人手里也干着营生,日子过的倒也算滋润。


    只是后来营生赔了,陈瑂的丈夫也开始酗酒,一喝便是烂醉,常常借着酒疯对她拳打脚踢。


    近些日子更甚,将她打的遍体鳞伤。


    是后来有个人找上她,让她配合演一出丈夫被人打死的戏码。


    至于后续的审讯,自会有人给她安排妥当。


    再然后,她听从安排,将丈夫的死嫁祸给虞霍,又被人秘密送到了这里。


    得知虞清光便是她嫁祸的人的女儿后,陈娘子扑通一声跪在虞清光面前,声泪俱下:“一想到我害了人,我就再没睡过一日的好觉……”


    她用力的捶着胸:“我这心里头不安啊。”


    “先起来说话。”虞清光扶起陈瑂,安抚她道:“就算良心不安,也轮不到你。”


    这话含沙射影的便是翟星霁。


    翟星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咽进了肚里。


    陈瑂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今见虞清光并不计较,心中感激,便也愿意为虞清光再次作证。


    翟星霁能将虞清光带来这里,自然不会再骗她。


    他吩咐循朔将陈瑂秘密送出宅院,便随着虞清光出了巷子。


    她照例用帕子捂着口鼻,等到了巷子外头,她才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一出,便觉得头晕目眩,身子止不住的向后倒。


    烟景连忙扶住虞清光,“小姐小心!”


    翟星霁本也想上前一步扶住,可见烟景先他一步,便将那伸了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虞清光扶着烟景缓了片刻,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摇头道:“没事,刚刚就是眼前猛地一黑。”


    翟星霁跟上来,走到虞清光身侧:“不若我请你吃个酥山?我之前晓得你似乎有些怕热。”


    虞清光淡淡道:“不必了,不爱吃这东西。”


    翟星霁笑道:“先前请你倒是不说,现在又开始客套了。”


    说着,他将折扇合起:“你知道的吧,陈瑂如今再次给你作证,那她第一次做的便是伪证,这案子经过陛下的手,便是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虞清光道:“杀谁的头,你的么?”


    “……”翟星霁一噎,半晌说不出话。


    他顿了顿,将话挑明:“还能是谁,当然是陈瑂。”


    虞清光极轻的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开口:“这杀人的逍遥法外,想要救人的做个证便要砍头,这世间还有王法吗?”


    说到这,虞清光嗤笑,“也是,即便在天子脚下,也多的是为非作歹的人,区区王法又算得了什么?”


    翟星霁被她一句讽刺,一句羞辱说的也有些火大。


    可他一抬头看着虞清光的神情,便是有多少火也憋着不敢出,只能解释道:“……令尊这事,我原不知情。”


    虞清光淡淡撇过眼,语气不冷不热,“就是天大的事,闹出人命了才会有人在乎。”


    “……”


    翟星霁噤声半响,又开了口:“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虞清光:“那你想干什么?拿陈瑂威胁我?”


    翟星霁叹了口气:“陈瑂的丈夫确是死了,原本三皇子是要灭口的,是我可怜她,才将她安置在这里。”


    他说到这,抬头看了虞清光一眼,见她神色无异,这才继续开口:“如今她再出面替你作证,更是逃不了一死。”


    “所以呢,你觉得她是因我而死,你让我护她?”


    翟星霁摇头:“她的命我自会保下,只是她应当无处可去了,三皇子也不会再信我。”


    言外之意便是让虞清光收留陈瑂。


    虞清光无语半晌,气的笑出了声。


    她蹙起眉,费解的看着翟星霁:“翟星霁,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你们和陈瑂一起栽赃我爹,害死了我爹。怎么?我现在替我爹伸冤,我还要谢谢你们和陈瑂的大度是么?”


    “是,如果不是陈瑂愿意为我爹作证,如果不是你带着我来见陈瑂,我爹可能一直都冤死,但这些难道就是我爹活该吗?还是我活该的?还是说我要自认倒霉?”


    虞清光越说越激动,眼泪也止不住的滚落眼眶。


    她一边抹泪,一边抬头看天,缓了片刻,这才再次看向翟星霁。


    “翟星霁,我不欠你的,反而是你欠我。你屡次加害我,还害死了我爹,我没有义务替你安置陈瑂,就算你现在帮我爹平冤,这也只能算是你良心发现,我也没必要对你感恩戴德。”


    虞清光笑了一声,忽而想到永安公主生日宴那日,翟星霁与她在紫玉兰丛中说的话——


    “整日活在仇恨之中,为仇恨卖命。每每午夜梦回,入眼都是尸骨血海,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杀害无辜之人,双手沾满鲜血,时刻活在内疚之中,生不如死。”


    “翟星霁,这些都是你曾说的话,我当初还真心实意的开解过你,可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你能走到这一步,皆是你咎由自取。”


    虞清光一股脑说完后,心中方觉畅快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了:“陈瑂我可以给她安排去处,萦州虞府,那里有定期打扫的家仆,月俸虽不多,但足够她生活。至于陈瑂的安危,你若上心,她便不会死。”


    翟星霁见她松了口,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也知自己说什么都无用,他沉默半晌,只剩下一句:“放心,我会还令尊一个清白。”


    虞清光没有接话,而是由着烟景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启程前,翟星霁掀开虞清光的帘子又道:“你若是要去大理寺报案,我建议是在三皇子察觉之前便去,最好是现在。”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已经派人给循朔传话,他会提前带着陈瑂在大理寺偏门前候着。”


    虞清光并未接话,只是应了声,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翟星霁知道虞清光这是听从了他的意见,便走到马车前:“绕南行,走小路,直接去大理寺后门。”


    马车一路南行,来到了大理寺偏门前。


    翟星霁并未骗她,陈瑂的确提前在门口候着。


    陈瑂对着虞清光点了点头,这才随着她一同去了大理寺。


    有了证人,又加上翟星霁暗中推动,虞霍的案子很快便翻了案。


    此外,还有一件喜事,便是钟慈在翻案的第二日,找回了天府丢失的卷宗。


    至于原因,只听说是之前虞霍在职时,见那卷宗发潮,便吩咐人一一摆出来晾晒。


    而后收回卷宗,搬书的内侍不小心将其收到了文机阁。文机阁都是军火之类的书卷,也是钟慈后来寻书才找发现的。


    失踪的卷宗找了回来,打死人的案子也查明了,虞霍也算是留得清白在人间。


    皇帝向来器重虞霍,虞霍的忠心自然也是人人得见。


    皇帝得知一代忠臣蒙冤而死,就连下葬都无人敢送,愧疚之余更是懊恼自己的昏庸,一时心中郁结,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原本先前的病还未养好,如今更是恶化了不少。


    直到皇帝转醒的第二日,他二话不说便吩咐笔墨伺候。


    紧接着,虞家收来了一道圣旨——


    皇帝特地追封虞霍为诚明侯,封虞清光为明瑛县主。


    第94章 第094章


    今早寒气尤甚,枝叶上打了一层霜,不觉已到寒冬。


    天色亮的晚,早市也便开的晚。


    只等天色大白,才见有人裹着粗布棉袄推着架子车,前前后后慢悠悠的摆上了小摊。


    不会儿,蒸笼的白气袅袅升到房顶,街上的人也渐渐地多了。


    靠西的拱桥下的河水结了冰,薄薄的一片,只等日头一热,便会融化裂开,如片片玻璃浮着,最后沉入水中,方投出桥和树的粼粼倒影。


    只见拱桥上行人挤挤攘攘,一男子穿过行人,直奔桥边的矮门商铺。


    男子一袭浅青色罗锦,外罩靛蓝银纹披风,鬓发高束,以折扇掩面。虽气度不凡,可见他左顾右盼,神色躲闪,倒显的有些鬼祟。


    他撩起铺前的布帘,猫腰走了进去,顺带将外头的门给半掩上。


    屋内,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女子坐在柜台前,正雕刻着什么,她低眉垂额,面罩一层轻纱。曦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将那浮起的木屑照的分明可见。


    听到动静后,女子循声抬头,见了来人,方才扬起一抹笑:“晏姐姐,你怎么来了?”


    楚晏收回折扇,解下披风搭在了靠墙的椅背上,走到虞清光面前,点了点柜台,语气责怪道:“我若是不叫你,你几时能回府?”


    虞清光起身,摘下面纱,用帕子擦了擦手,上下看了楚晏一眼:“你怎得这身行头?”


    楚宴道:“我刚从马场上回来。”


    她扫了眼铺中的陈设,虞清光身后的摆架上,明显比上次多了不少玩意儿,“这些日生意可好?”


    虞清光笑:“来瞧的人是不少,只是嫌弃我的手艺,不肯买。”


    楚晏走到窗前,将半掩的窗户关上,“没有生意就回去吧,你府上里外也要操劳,回去又要堆积不少事,回头别累出病了。”


    虞清光听话的收拾东西,将那刻具一一擦净:“家中的琐事这些日都是乐安管的,她学起来挺像的,让我放心不少,这才偷了几日闲。”


    楚晏摇头:“她倒是个机灵鬼,学什么都快,就是不好好读书。”


    虞清光一边同她笑着,一边将刻具收在抽屉里,而后又拿出一个木雕的小狸猫,她用帕子擦了,才递给楚晏:“给你刻的小狸猫,跟你多像。”


    又捂着嘴小声说:“单独给你做的,可别声张。”


    楚晏连忙接过来,喜欢的不得了:“我瞧着比别人做的都好,怎么手这么巧。”


    虞清光也被夸的开心:“要是喜欢,日日都给你做。”


    楚晏连忙摆手:“那不行,等鄢容回来知道我使唤你,他可不让我再进誉王府了。”


    虞清光听了止不住的笑,跟楚晏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不会儿便将东西收拾好了。


    她做了四把镂空的折扇,一把给楚晏,另外三把则是要带给誉王妃、许景盈还有鄢乐安的。


    楚晏帮着虞清光将铺子关了,两个人才朝着誉王府走。


    还没到誉王府,大老远的便见府外摆着一抬抬箱子,箱子镀金雕花,瞧着工艺材质都是上乘。


    近前来,才见浅桥正在门口招呼。


    瞧见虞清光和楚晏,浅桥连忙上前福礼:“见过七皇妃,少夫人。”


    虞清光指着这来来往往的人:“这是做什么?”


    浅桥笑道:“再过半个月,便是陛下的寿辰了,王爷在给陛下准备贺礼呢。”


    这么一说,虞清光也才觉时间飞快,眨眼间,鄢容去萦州已近两个月了。


    虞清光点点头:“我知道了。”而后看向楚晏:“走吧晏姐姐。”


    两人进了府内,正要往院子里回,迎面又见烟景走了过来,烟景瞧见虞清光后,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小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虞清光接过信,问道:“这是什么?”


    烟景道:“是姑爷寄来的信。”


    虞清光挑了挑眉,将信撕开。


    与前几回不同,鄢容这次寄来的信总共只写了半张纸,虞清光大致扫了一眼,便将信收了起来。


    楚晏好奇道:“写了什么?”


    虞清光如实开口:“也没什么,就是说萦州的事办完了,说不定半个月就能回来,若是巧的话,还能赶上陛下的生辰。”


    楚晏点了点头:“这一走便是两个月,确实也该回来了。”


    虞清光将信递给烟景,而后又看向楚晏:“晏姐姐,我去看大嫂,你可要和我同去?”


    楚晏先一步动身:“走吧,我与景盈也算是好友,她如今身子几个月了?恐怕就要生了吧。”


    虞清光也跟上楚晏:“太医说再过一个多月就临盆了。”


    两人说着,便到了许景盈的院中。


    还未走进,远远就听见了鄢乐安和誉王妃的声音,两个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直到进了院子,才见鄢乐安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写东西,誉王妃站在一旁,一手掐腰,一手拿着戒尺。


    许景盈坐在一旁的摇椅上笑看两人。


    虞清光见楚晏眼中疑惑,便解释了一句:“乐安应该是在写账本。”


    刚说完,那边誉王妃便“啧”了一声,捏住鄢乐安的耳朵:“怎么回事,教你这么多次还写错,你大嫂怀着个身子盯着你,你好意思吗?”


    鄢乐安不满的“啊”了一声,将誉王妃的手拽开,“您别这么用劲儿吗,耳朵都要把我拽掉了。写错又怎么了,人生在世谁能无错?”


    她皱着眉一抬眼,便瞧见了虞清光。


    誉王妃还要再拧,鄢乐安连忙一个闪身躲开,站了起来:“二嫂!你回来了。”


    誉王妃也循声看去,瞧见虞清光身边的楚晏,便也作罢,转身迎上去:“阿晏怎么也来了?”


    楚晏对着誉王妃福礼:“我从马场回来,路过扇扇的铺子,便和她的顺道一起来瞧瞧婶母和景盈姐姐。”


    虞清光也拿出帕子抱着的折扇,将其中一把递给她:“娘,这是我做的折扇,送给你。”


    鄢乐安连忙凑上前:“哇,好漂亮,二嫂你真厉害,我有吗?”


    虞清光也拿出一把递给鄢乐安:“喏,这是你的。”


    许景盈见势也想起身,虞清光连忙过去将她按在摇椅上:“大嫂莫动,你就好好坐着。”她将扇子递过去:“这是给你的。”


    许景盈接过折扇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艳羡:“好妹妹,你这手艺哪里学的,改明也教教我。”


    鄢乐安也凑上来:“我也学,我也学。”


    虞清光点头:“好好好,都学,要是学不会可是有惩罚的。”


    鄢乐安立刻扬下巴:“我学东西可快了。”


    誉王妃在旁边没好气道:“快是快,就是不仔细!”


    说到这,鄢乐安也才想到账本的事。


    她连忙将石桌上的账本拿给虞清光:“二嫂,你看我今天新写的账本怎么样?”


    这些日府上的账务都是虞清光在管,各种开支也都是虞清光安排,自然也该给她过目。


    虞清光接过账本,仔细翻看了鄢乐安记账的几页,笑着摸了摸鄢乐安的头:“不错,又进步了不少。我看再学几日,这府上的帐我都不用管了。”


    鄢乐安当即便看向誉王妃,挑了挑眉:“看,二嫂都夸我了。”


    誉王妃见她的得意的样子忍俊不禁,“瞧把你乐的。”


    说着,誉王妃突然想起一事,看向虞清光:“对了扇扇,你爹给陛下庆生,从府库上拿了些银两还没跟你说,回头你记上啊。”


    虞清光笑着点点头,“我晓得。”


    几个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晌午,这才各自回到院中去用膳了。


    这两个月楚晏时常来誉王府走动,这一来二去,跟虞清光的关系也是熟络亲密了起来。


    虞清光留楚晏在誉王府用了膳,两人又在客房睡了个午觉,直到天色晚了,楚晏才回了七皇子府。


    晚上没有鄢容闹她,虞清光睡的早,起的也早。


    家中的事务有鄢乐安帮忙,她自己也清闲了不少,没事便喜欢往那书房走动。


    书房阁楼直通虞府,虞清光平日看完书,便沿着桥去虞府坐坐。


    虞霍下世后,虞府便分外冷清。


    京中别的夫人都能小聚在一起打打马吊,赏赏花。江妙语在萦州多年,乍一来京都,哪里能认得几个人?


    即便是江妙语不说,虞清光心中自然也知道。


    临近冬季,日渐寒冷。


    虞清光生怕江妙语在家中闷久,正好前些天听说衣宝阁来了一批新的衣裳,便带着她来逛成衣铺子。


    这衣宝阁听说是宫中某位女官开的铺子,专程为京中的娘娘供衣。


    后来见有不少夫人都喜欢,求着那女官要纸样,这才改成了铺子,慢慢的,便也成了专为京中贵女夫人供衣的铺子。


    既然是专为贵女所供,位置自然也近,虞清光并未坐马车,而是同江妙语走过去的。


    只是刚上了街,便见街两边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走上前来,才见那街道中间浩浩荡荡的走了一队人,仪仗辉宏势大,拉着黄金马车,上头各自摆着四抬箱子,前后仪仗望不到头。


    骑马的护卫也身着银甲,通身都透着一股厮杀之意。


    虞清光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阵仗。”


    “还能是什么,皇上诞辰要到了。这可是淮西王送来的寿礼,都是军火兵器,充国库呢,整整一百五十二抬。”


    “淮西王?”江妙语看向虞清光:“可是那位平定蛮夷诸多战乱的神将?”


    虞清光点头:“应该是。”


    耳边人又开始议论。


    “今年淮西王可会班师回朝?”


    “谁知道呢?我听说这淮西王,杀人如麻,性格暴戾,先前是被当今圣上逐京中镇守蛮夷的,如今蛮夷已定,应该也要回来了。”


    正说着,靠在两边的人堆里突然跌出来一个小童,看样子未过垂髫,似乎是玩闹推搡,被人直接推了出来,跌在了仪仗面前。


    为首的兵卫并未叫停,好似没看见一般,拉着马缰直接对着那小童踩了下去。


    小童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直接给吓哭了,竟是动也不敢动,捂着脸将身子缩了起来。


    眼看那小童要被踩在马下,竟无一人敢上前。


    只是那战马似乎也通些灵性,避开了小童踩在一边的空地上,另一只脚抬蹄,直接将其踢滚在了一旁。


    第95章 第095章


    虞清光还想凑上去,却被身后的江妙语拉了回来。


    她回头,江妙语拉着她的手:“凑上去作甚?仔细将你也挤出去,再伤了你。”


    虞清光笑了笑,挽住江妙语的手臂:“好,谢谢娘的提醒。”


    江妙语拉住虞清光的手,低声道:“瞧那领头作践人的模样,好好的孩子滚过去也不管不顾,上行下效。”


    虞清光下的连忙去捂江妙语的嘴:“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


    江妙语按下她的手,也不再提了,她看向前头的衣宝阁:“快走吧,我等着穿新衣裳呢。”


    衣宝阁衣裳的料子和款式都是一等一的好,江妙语也不亏待自己,足足挑了六套衣裳,回府时脸上的笑都藏不住。


    虞清光也给誉王妃还有许景盈鄢乐安等人一人买了一套衣裳,吩咐浅桥送了过去。


    因着淮西王入京,这几日誉王和誉王妃入宫的次数也频繁许多,家中没有誉王妃督促鄢乐安,虞清光也抽不出空来去开铺,便一心一意的亲自教鄢乐安主持中馈。


    就这样过了几日。


    鄢容又传来了一封信,说是萦州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和他七皇子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至于皇帝诞辰的贺礼,已经安排人快马送了过来,过几日便能到。


    楚晏看着那信,面色有些难看:“我就说,这淮西王回来准没好事,鄢容恐怕便是因为这件事拖延了行程。”


    虞清光听不懂她的话:“怎么说?”


    楚晏道:“你这几日不曾出门,我却知道,淮西王虽说入京,可并未住进宫中。这几日他在城中招摇撞市,有冲撞他的人,当街便杀了,大理寺都不敢去管。先前他被圣上贬去淮西,便是因为犯了大错,草菅人命,罚他过去反省。”


    “淮西?”


    “是呢,淮西便是淮江的西边,那里荒漠峭壁,穷山恶水的,多的是蛮夷进犯。他这些年守着封地,打了不少胜仗,先前陛下寿辰,他只是送些礼来,从未像今年这般,如此兴师动众的回京。”


    虞清光听完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前脚生病,后脚淮西王便入了京,还带着那一百五十多台声称是“军火”的贺礼入京。


    这般招摇,可一点都不像是来庆祝皇帝寿宴的。


    如今朝中只有两位皇子能堪大事,七皇子与鄢容已被调离帝京,只剩下了三皇子。


    虞清光于三皇子了解不多,可他却知道翟星霁是三皇子的人,她对二人都没什么好印象,如今与七皇子争储在即,这淮西王,说不定就是三皇子背后的人。


    若是再往坏处想,淮西王并非没有谋反的可能。


    楚晏是将军之女,又聪颖非常,又岂能猜不出这弯弯绕绕?


    她将鄢容的信塞回虞清光手里:“好妹妹,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好生照看景盈和乐安,如今朝中并不安生,等鄢容回来再说吧。”


    可鄢容此去萦州,已是三月未回。


    直到皇帝寿辰前一天,那派人送来的贺礼才到王府。


    彼时已到夜半,虞清光早早入睡,誉王并未惊动虞清光,则是自己起来清点贺礼。


    共有四十八台箱子,每层箱子上头都是黄金,里面则是一些断刃兵器,更甚还有一些包装严实的火药。


    誉王妃只瞧一眼便白了脸,紧张的抓住了誉王的袖子。


    誉王握住誉王妃的手,给下人使眼色:“先抬进去,用这四十八台箱子换成库房里的金银,当做陛下的贺礼。里头的东西,拍多些人手运到地下。”


    王府地下有条暗道,可以通向京外。


    都安排稳妥后,两人回到了房中,誉王表情严肃:“看来淮西王果然已经有了反心,亏我没敢让淮西王将那一百多台贺礼送进宫内,若是里头叫他藏了人,恐怕明日的寿宴只会大乱。”


    誉王妃开口:“你可将此事告诉陛下了?”


    誉王摇头:“不曾,陛下如今还在病中,若是听了这些,恐怕病情只会更加严重。”


    “这岂是能瞒得住的?他可是一国之君,这会儿恐怕早就知道了。”


    这话不无道理,誉王也知他这个哥哥疑心重,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放心,我已传信给小容,让他前去昀霞关请镇国大将军了。”


    “所以,小容突然耽搁回程,是因为要去昀霞关?”


    誉王点了点头,誉王妃却又是一皱眉:“可昀霞关离京都更远,最快也要半个月,来得及吗?”


    自然是来不及的。


    誉王叹气:“只能这样了,若明日宴后淮西王有什么动作,京中这些年有小容打理,也不至于被淮西王这么快攻破,更何况他不得民心,即便是真的谋反,也要掂量掂量。”


    鄢容若是同七皇子赶在寿宴前回来,于淮西王那阵仗来说,自然是寡不敌众。


    可镇国大将军却不同,他手中有一半虎符,麾下更是有数十万精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于寻常兵卒不同。


    若是镇国大将军来京,这淮西王才会忌惮。


    誉王妃晓得这其中利害关系,也知这已经是万全之策,再无他法,只好问道:“那陛下的寿宴怎么办?”


    誉王道:“你别去了,就说留下来陪景盈。”


    许景盈的身子已有九个多月,离太医说的临盆只剩下不到半月,誉王妃借此缘由,皇帝不会不同意。


    誉王又道:“至于其他,我会同小容媳妇说的。”-


    翌日,过了晌午,虞清光便和鄢乐安一起,同誉王前后坐着马车入了京。


    因着皇帝身体不适,不可吹风,便在殿中摆了宴,更是照顾到了皇帝要早些休息,提前两个时辰开始。


    殿中满座,男女眷左右分开。


    这次与往常不同,皇帝身子不适,疲于应对,便将皇子的座位设于台下,只留下了皇后在左侧。


    而右手边,则是钟子盈的位置。


    这些日子都是钟子盈侍奉在皇帝跟前,想必也是用的趁手,便干脆让他坐在身边。


    众人都落座后,才有内侍传膳,宫娥端着托盘,个个身姿轻盈,一声一响都不曾惊起。


    一切安排妥当,才见下座首位,一目若鹰隼,身姿挺拔的男人起身对着皇帝拱手:“微臣参见陛下,祝陛下福泽延绵,万寿无疆。”


    这人虞清光从未见过,却不难猜出是淮西王。


    他编了满头的碎辫子,留着络腮胡,耳上还坠着流苏,于汉人来说,更像是北边的蛮夷。


    皇帝对他挥手:“爱卿平身。”


    淮西王排行老九,先前于皇帝关系并不亲近,但因着其母对皇帝夺嫡有功,念着其母的旧情,皇帝便对他多有几分关照,故此二人关系尚且不错。


    只是后来,淮西王因母病逝,性情大变,多番作恶却不肯悔改,皇帝无法,只能将其贬到淮西,如今一去便是五六年,此次则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淮西王性格爽朗,还未开口便同饮三杯烈酒,传人将贺礼抬进殿中。


    “这些贺礼都是臣精挑细选出来的极品,今日献给陛下,剩下的一百多台宝贝,只等宴罢再抬进宫中。”


    淮西王率先进礼,之后便是朝中各臣上前献礼,这轮翻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虞清光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只管低着头吃菜,可菜也不合她的口味,便视线飘忽着发呆。


    不光是她,似乎殿中所有人都与她一般,煞有心事,个个都提不起半分的笑脸。


    唯独不同的便是淮西王,寿宴还会散去,淮西王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只见他提着酒壶上前亲自给皇帝敬酒,才被皇帝拦下,吩咐人安置他去偏殿休息。


    淮西王被扶下去后,皇帝也乏了,便由着钟子盈扶着回了章华殿,留众人自由宴饮。


    这宴会不曾结束,众人自然不敢擅自离开。


    虞清光心中一阵焦灼,总觉得心慌,便称说闷得慌,外出透透气。


    浅桥跟着她出了殿,到院子里走着。


    外头吹着风,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虞清光绕了几圈,便有些受不住,折返往殿中去。


    只是刚拐过一丛花枝,便见翟星霁从前而来,挡住她的去路:“你怎么在这?”


    虞清光见是他,也没有理会。


    似乎是料到虞清光会绕开他,翟星霁先一步堵住了虞清光的前路,“着急什么?这里没人。”


    虞清光停下脚步,皱眉看他:“有事?”


    翟星霁从身后拿出一株紫色的花,递给虞清光:“给你摘的。”


    虞清光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是紫玉兰。


    可如今是冬季,除了梅什么花都开不了,哪里能去摘紫玉兰?


    又仔细辨认,才知那花不是真的。


    她并未接过,而是莫名的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翟星霁道:“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带上好看,想送给你。”


    “……”虞清光皱眉,眉中隐隐有些不耐:“我不觉得我带上好看。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请让开。”


    翟星霁这回不再纠缠,而是乖乖的退到一边,手里捻着那朵紫玉兰,看着虞清光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啊,天黑之后,即便是穿的再艳丽,谁又能看见你呢?”


    虞清光脚步一顿,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等到了殿前,却又迟迟不肯进去。


    翟星霁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自认翟星霁是个聪明人,同她说话虽然喜欢拐弯抹角,但却总有别的意思。


    他拿着这株紫玉兰显然是有问题的。


    上一回翟星霁赠她紫玉兰也是在宫中,之后她就被害落水了。


    而如今冬季,紫玉兰本就不该出现,可翟星霁偏生要带着紫玉兰见她,更甚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是不是同样在暗示她,今晚于她有危险?


    可他刚刚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天黑之后,即便是穿的再艳丽,谁又能看见你呢?


    难不成……是告诉她,让她趁着夜色早些离开?


    虞清光不确定翟星霁是什么意思,但很显然如今的情况,还是早些回去更稳妥。


    她刚想着吩咐浅桥去给誉王传话,让誉王借机带着鄢乐安离席,却见殿中楚晏被宫娥踉踉跄跄的扶着走了出来。


    楚晏一见虞清光便扑向了她,浑身的重量也压在了她身上。


    她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也眯着睁不开一点,抓着虞清光的手醉醺醺道:“好妹妹,我,我可算找着你了。”


    说着,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股酒气对着虞清光扑面而来。


    楚晏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说罢,她又继续迷迷糊糊道:“来,送姐姐回家,回家…。嗝……”


    她醉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歪头便要往虞清光肩上倒。


    身旁的宫娥见势,便对着虞清光福礼笑道:“皇妃醉了酒,辛苦二少夫人将皇妃送回府。”


    第96章 第096章


    虞清光搀着楚晏朝着宫中的侧门出,宫娥提着灯笼在前给二人引路。


    楚晏比虞清光高半个头,身型匀称,全身力气靠在她身上,压得虞清光几乎要走不了路。


    得是烟景和她一同,才能勉强搀着楚晏往前走。


    这一路走到宫门,天色已然全暗了下来。


    虞清光走时没让浅桥跟着,而是吩咐浅桥去给誉王递话,叫他带着鄢乐安早些回府。


    有浅桥跟着誉王和鄢乐安,她心里也更放心一些。


    楚晏一直哼哼唧唧的,醉的不省人事,虞清光和烟景又拉又扯,才将她扶上了马车。


    两人给那引路的宫娥打了个招呼,便赶着马车离去。


    虞清光拉着楚晏的手,给她整理头发:“唉,早知你酒量这般差,我也该劝着你点。”


    谁知刚说完,那歪倒在她肩上的楚晏停止了哼咛,竟是坐了起来,眼中那朦胧的熏意不见丝毫,清明透亮,哪里像是喝醉了模样。


    虞清光瞧的一愣,作势要开口,便见楚晏对着她比了个手势,小声开口:“嘘——我装的。”


    楚晏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一片,总共也瞧不见几盏灯。


    今日皇帝寿辰,京中便罢了街市小摊,因此这会儿街上静悄悄的,不见几个人。


    虞清光也小声道:“怎么回事?”


    “我瞧着今日宴会诡谲,便谎称醉了叫你送我回府,不过你放心,誉王那边我也已经告知过了。我晓得浅桥的能耐,保护你妹妹他们两个,应当是不在话下。”


    话说到这个地步,虞清光也没必要再细问了。


    淮西王回京这几日从不入京,抑或是不得入京,如今借助机会来给皇帝贺寿,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出宫。


    三人心事重重的坐着马车到了七皇子府,楚晏仍旧装醉被虞清光扶了府内,只待进了房中,几人才堪堪松了口气。


    虞清光先是倒了口茶水压了压惊,才看向楚晏:“晏姐姐,你这可有什么不起眼的后门?我还是得回誉王府一趟。”


    楚晏赶紧拉着她:“回什么回,我都跟誉王说了,你今日跟在我这里,若是真有个闪失,我皇子府有密道,你随我一起离开。”


    听楚晏说到了密道,虞清光才知事情的严重。


    她眼中闪过一丝愕然:“竟是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楚晏叹气:“倒是不怪我丧气,若是明喻和鄢容在,我们也不至于这般小心,可他们二人如今一去便是三个月未归,哪有这样离谱的事?这萦州离京都也并不远,若非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又怎么能连回来一趟都没空?”


    虞清光知道楚晏说的是实话,更是抱了最坏的打算。


    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楚晏身边,拉住她的手:“晏姐姐,谢谢你能这般照顾我。”


    楚晏见虞清光忽然沮丧起来,便嗔了她一眼:“你既是叫了我一声姐姐,咱们又是这般亲如手足的关系,怎么的也算个亲姐妹了。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听了叫人觉得生分。”


    虞清光听出了她话中的嗔怪,便看着她笑:“好,是妹妹说错了话。”


    这方刚说完,楚晏眉头一蹙,竟是蓦的吐出一口血来。


    虞清光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连忙起身上前,扶着楚晏:“晏姐姐?!”


    楚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安抚虞清光:“我没事。”


    她将口中的血吐干净,又用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擦掉,这才捂着胸口运气,发现竟是半分内力都使不出。


    楚晏面色凝重:“我被下药了,是软筋散。”


    虞清光难以置信:“下药?可是你什么都——”


    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虞清光愣愣的看着楚晏。


    是了,除了皇帝寿宴,还能有谁能给楚晏下药?


    这药自然是在宫中下的。


    不只是虞清光,楚晏都有些吃惊,她有想过淮西王如今进京是为谋反,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楚晏站起身,看着虞清光:“好妹妹,恐怕王府不能再呆了,你快随我去地道。”


    但事情远比楚晏想的更棘手。


    三人刚一出门,便见外头又侍女急忙上前,面色焦急:“皇妃,府外被围了起来。”


    “什么?”楚晏不由的拔高了声音,她和虞清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楚晏问道:“可知是谁?”


    那侍女点头:“是翟家的府兵。”


    楚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翟星霁跟淮西王有勾结,真是个混账东西。”


    楚晏看了眼虞清光,又看了眼外头,拉着虞清光的便往前推,对着那侍女道:“领着她先去地道。”


    虞清光没动:“那你怎么办?”


    楚晏什么话都没说,回到屋中取出了一把弓:“如果我们都走了,他们自然会查到地道的位置,介时我们谁也跑不了。我到底也是陛下亲赐的皇子妃,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如今淮西王率人围困皇子府,我又岂能当缩头乌龟?自然是守在这里,大不了就同归于尽。”


    虞清光连忙将他手里的弓按下,看着楚晏摇头:“晏姐姐,你们走,我留下来。”


    楚晏听得凝眉,更是觉得离谱:“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下来做这么?况且我乃将门之女,又岂能临阵逃脱?”


    虞清光心知楚晏误会了,便连忙摆手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晏姐姐,他们的目标是你和七皇子,若是你留下来,他们便能以此来要挟七皇子,七皇子与姐姐伉俪情深,他又怎会弃姐姐于不顾?”


    这话不无道理,同样是宴会,却偏偏给楚晏的饭菜里下了药。


    前脚楚晏回到了皇子府,后脚便有人将府邸围了起来,自然是为了能够万无一失的抓住楚晏。


    虞清光又道:“更何况,姐姐又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淮西王若是以为为要挟,你要令他们如何是好?”


    楚晏不为所动,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倘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必然不会令他们为难,自行了断。”


    虞清光见她如此固执,不由得着急道:“那你现在便要令妹妹为难?”


    楚晏凝眉:“你这又是什么话?我怎么能是为难你?如今危难当头,我不能看着你涉险。”


    虞清光也知楚晏心急,便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不会的,我留下来,他们不会伤害我的。而且,外头是翟家的府兵,那便是翟星霁的人,我比你更了解翟星霁,把我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楚晏压根不听,只是冷笑道:“翟星霁那样的贱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没做过?你若是落到了他们手里,定然要用最卑劣的手段折磨你。”


    虞清光摇头:“这不一样!你为君,代表的是七皇子和镇国大将军。而我是臣,代表不了任何人,若是你被挟持,与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筹码。”


    虞清光不再与楚晏多说,推着楚晏便要往前走:“晏姐姐,来不及了,你快带着烟景离开这里。”


    楚晏拉住虞清光的手,斩钉截铁到:“不行,我不可能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


    虞清光心知楚晏是个执拗的人,心中一横,干脆骗她道:“翟星霁真的不会伤害我,他心悦于我,绝对不会要我性命!”


    楚晏听后,明显的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如今情况,哪有时间让楚晏再去出神,虞清光一边推着她,一边夺过她手中的弓:“你先带着我的婢女出去,等见到鄢容,再同他商量要如何救我,放心,我一定会活着等你们来!”


    虞清光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楚晏自然也不再推脱。


    她看着虞清光,感激和不舍混杂在眼中,最后却只能说一句:“你小心,眼睛我会照顾好的。”


    说罢,便快速与虞清光换了衣裳,便带着烟景跑去了后院。


    等皇子府中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虞清光穿着楚晏的衣裳,带上面纱,这才拿着弓上了二楼。


    二楼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瞧见外在府外的官兵。足足将皇子府围了两三层,那些府兵有的手里拿着火把,有的搭着弓箭,见虞清光出面后,一个个便把弓箭瞄准了他。


    她本以为府外围着翟家的府兵,也能瞧见翟星霁。


    她生怕被翟星霁识破,这才带上面纱,却不想放眼一看,并未看到有翟星霁的身影。


    倒是领头的侍卫有些眼熟,应当是先前于翟星霁见面时,也曾见过他一面。


    虞清光站稳身子,挽弓搭箭,瞄准了那侍卫。


    那侍卫见到虞清光如此,便扬声大喊:“皇妃,如此拔刀相见不好吧,我家主人不过是想请你来小坐。”


    话还没说完,虞清光一个弓箭离弦,对着那侍卫射了过去。


    鄢容离京的这些时日,虞清光闲着无事,便也跟着鄢乐安学了射箭,如今也只是刚入门,技术算不得好,更别说瞄准靶子。


    那一箭射过去,自然也是射偏了,擦着侍卫的头皮过去,只截断了一缕碎发。


    可侍卫不知这是虞清光,只当这是七皇妃给他的下马威,生怕她再射来一箭,要了他的命。


    他心中一慌,当即对着身边的一个弓箭手挥手,“放箭!”


    弓箭手听令拉弓,一支箭羽直直的射中了虞清光的肩头。


    虞清光根本来不及躲避,生生的挨了一下,巨大的惯性使她止不住的往后踉跄,竟是直直的后仰跌倒在地。


    也不知怎得,被箭射中后,虞清光只觉得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疼的她浑身发抖,就连呼吸也异常艰难。


    她刚一倒下,意识便开始模糊不清,头昏脑涨,连力气也使不出来了,很快就晕了过去。


    那侍卫见虞清光中箭,面色遏制不住的大喜,连忙施令:“闯!活捉七皇子妃!”-


    再醒过来,虞清光是被一盆凉水给生生浇醒的。


    入眼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虞清光心中一惊,还以为自己瞎了,只待她又躺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身体有了知觉,才发觉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了起来,眼前的漆黑,应当是头上罩着一个麻袋。


    她试着挣扎,却使不上一点力气,肩上的伤口仍旧火辣辣的,疼的她止不住的冒汗。


    忽而,她听见有声音传来。


    “公子,七皇妃已经捉到了,中了一箭,在肩上,并未伤及要害。”


    那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虞清光认得这声音,是翟星霁。


    虞清光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自己大致两步外的位置停下,翟星霁才冷冷道:“把袋子取下来。”


    说罢,便有侍卫上前,将虞清光一把按在了地上,粗鲁的将麻袋给狠狠地拽了下来。


    虞清光被按在地上时,触及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忍不住闷哼出了声,只待那麻袋被掀开,她仍旧伏在地上,根本没有半分力气动弹。


    趁着余光,她看到一双缀着东珠的靴子走近,紧接着便是一抹明橙色的衣角缓缓曳地。


    翟星霁好似半蹲了下来。


    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楚晏,语气冷淡:“七皇妃,我本不想伤你,奈何你实在不识好歹,如今落个如此狼狈的模样,也怨不得我。”


    虞清光没应她,只是低着头。


    平日里楚晏最是讨厌翟星霁,他说一句,楚晏都能骂上他三五句。


    这这回见楚晏不理他,只觉得古怪,他狐疑的又仔细瞧了眼前女子的身型,才惊觉得有些眼熟。


    翟星霁眉头一跳,心中立刻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可他心中却不愿相信,而是厉声道:“抬头。”


    虞清光仍旧不理他。


    翟星霁喉中忽而有些发紧,他不自觉的抿起了唇,抬手去掰虞清光的肩膀,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似乎急切的想像是要证实什么。


    他碰的地方本就是虞清光的伤口,这会儿一掰,更是往外不停的渗血,疼的虞清光不觉喊出了声,抬眸去瞪翟星霁:“松手!”


    眼前的女子头发翁乱,颊边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衣服也湿了一半,看向他时柳眉微蹙,带着一股怒气。


    哪里是楚晏?这分明是虞清光!


    即便是先前有了猜忌,可翟星霁真正见到虞清光的脸时,心中还是猛地一窒。


    他似是愣了一下,又像是被吓到了,缓了片刻后,眸中腾的便钻出一抹怒火:“怎么是你?!”


    声音拔高,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失态。


    虞清光见从未见过翟星霁这般失态的模样,她也愣了一瞬,极快的回过神来,抬眸看着翟星霁嗤笑:“怎么?看到我很吃惊?”


    翟星霁看着虞清光浑身脏兮兮的狼狈样子,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是死死的盯着虞清光:“为什么是你?楚晏呢?”


    虞清光淡淡道;“你们不是把我当成楚晏抓起来了吗?怎么又来问我。”


    “你!”翟星霁被虞清光噎的一时失语,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看着虞清光:“虞清光,你真是不要命了。”


    这话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虞清光讥讽他:“拖翟公子的福,死不了。”


    自打翟星霁见到她,虞清光便看翟星霁脸色异常难看,就连手都止不住的攥紧,想来是见她坏子自己的好事,有些怒不可遏了。


    虞清光在翟星霁那里到底吃了不少哑巴亏,如今见他气急败坏,自然少不了一番火上浇油:“怎么样翟公子,被人戏耍的感觉好玩吗?”


    眼前的女子肩上的血还再不停地往外溢出,几乎浸染的一半的衣裳,可她似浑然不觉一般,眉间带着讥讽,咄咄逼人的刺激他。


    翟星霁看的只觉得心中堵着一股喘不上来的浊气。


    他除了生气,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刺他的五脏肺腑。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虏回来的人是虞清光,没想到她竟然敢代替楚晏如此剑走偏锋,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狼狈。


    他了解虞清光。


    虞清光就是因为知道外面都是翟家的府兵,才敢和楚晏换了身份。


    她将自己换做筹码,也是因为吃准了自己不会伤害她。


    可她怎么敢?


    怎么敢弃自己生命于不顾来冒充七皇妃,又怎么敢明知自己是俘虏还要这么对他说话,还要故意刺激他?


    翟星霁压下眸中的怒火,再睁眼,眼里便余下了冷意。


    他眸色晦暗,犹如冰刃,抬手狠狠地掐住虞清光的下颌,咬牙道:“虞清光,现在你是我的俘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虞清光听的一笑,迎上翟星霁的眸子,眼里的讥讽更是一览无余:“你杀啊,翟星霁,你不是早就想杀了我吗?如今我终于落——”


    还没说完,虞清光却是蓦的突出了一口鲜血。


    鲜红的血迹沿着翟星霁的指缝流出,落在地上,虞清光吐了很多的血,她止不住的咳,下颌,衣领上,全都染红斑驳的血迹。


    那血红的妖艳,在地上积成了一滩,映出了翟星霁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恐。


    他一手抱起虞清光,一手去接虞清光吐出的血迹,手也遏制不住的发抖,对着外头大喊:“来人!快去请医师!”


    说罢,怀中的虞清光头一倒,抵着他的肩晕了过去。


    翟星霁再也顾不得其他,拦腰将虞清光抱起,一脚踹开房门,大步跑了出去。


    第97章 第097章


    虞清光再醒来,天已经亮了。


    入眼是被风吹起的帐子,泛着灰白,像是洗的掉了颜色,看着却并不脏。


    虞清光想要坐起身,肩却疼的她动弹不了。


    她猛吸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肩,从脖颈到臂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看起来像是粗布,但穿在身上并不难受。


    虞清光这才回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同翟星霁对峙时,突然晕了过去,之后的事她便不记得了,想必这是翟星霁派人给她包扎的伤口。


    虞清光避免触碰到自己的肩,慢吞吞的坐起身来。


    这间房构造简单,十分朴素,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床边的一扇窗子,瞧着像是普通人家的房屋。


    她刚下地,就听见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推门声,虞清光停下动作看过去,便见翟星霁手里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翟星霁见她醒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床边的小几上一放,淡淡开口:“喝药。”


    语气并不好,像是不愿意跟她开口说话似的。


    虞清光犯不着跟他置气。


    况且她身上还有伤,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虞清光也没应声,慢慢的磨蹭到床边,端起药碗。


    她另一只手臂受了伤,自然是用不了的,可汤药又热,总不能一饮而尽。只能忍着痛,硬生生的拿起勺子将汤药搅匀了喝。


    因着手臂包扎的厚重,虞清光手臂又疼,因此她用勺子的手并不敢太过用劲,便显得十分僵硬。


    虞清光咬着牙忍痛将汤药喝下,待那碗见了底后,虞清光也疼的额头浮现了一抹薄汗。


    她将药碗放回床边的小几,看向翟星霁。


    翟星霁没什么表情,眸子微垂着,睫羽浓密,使得他的眼尾如墨画的一般,勾出一抹冷意。


    全然不见以往同她说话时嬉皮笑脸的模样,抑或是说,这才是真正的翟星霁。


    虞清光主动跟他搭话:“这是哪?”


    翟星霁抬眸看她,如实相告:“黔州,翟家的地盘。”


    黔州虞清光知道,在翟家并未灭族之前,这地方却有不少翟家的宅子,距京都也不远,算是离帝京最近的一个州县。


    虞清光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委实没想到翟星霁会将她放在这般近的地方,全然不怕被发现么?


    许是看出了虞清光心中所想,翟星霁道:“黔州易守难攻,若非火力极大,一个月都难以攻陷。”


    虞清光不明白:“既然你们有万全之策,你为何还要救我?”


    翟星霁抬眸看虞清光,他神色平静,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半晌才道“我说过,你是威胁鄢容的人质,就算没有楚晏,拿你当做筹码也是一样。”


    没有同她拐弯抹角的说话,反而直白、沉静。


    在虞清光印象中,翟星霁模样更偏于阴柔秀美。


    无论是眉眼还是鼻唇都比旁人更精致,他又爱穿明艳的颜色,再挑眉笑着,便多了一股子轻佻风流意。


    可如今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同样的面容,眉眼却挂着冷,眸子里的那抹风流更是瞧不见,阴沉的有些发灰,连一丝神采都没有。


    虞清光看着眼前两模两样的人,只觉得先前她见过的翟星霁像是虚假的人皮,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闻言,翟星霁眸中一闪,淡淡的嗤了一声,并未接话。


    虞清光见他不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岔开话题道:“你是淮西王的人,还是三皇子的?”


    翟星霁开口道:“三皇子。”


    这般坦诚干脆,虞清光甚至觉得眼前的翟星霁,同之前接触的那个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翟星霁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眼下虞清光并不知道自己的确切的位置,见他如此诚实,自然不免想要追问更多。


    “我如今是在黔州城中么?”


    “嗯。”


    “那,你们可有见过七皇子妃?”


    “没有。”


    那便是楚晏还安全着。


    “京都那边如何?我娘她……”


    翟星霁微蹙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开口:“淮西王只是谋反,但不杀百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知道了翟星霁的态度,虞清光大致也猜得出如今的状况,既然翟星霁敢直言,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恐怕她在黔州是逃不掉了。


    亦或者是,翟星霁根本不怕她在黔州的消息暴露出去。


    虞清光问道:“你会给鄢容放我在黔州的消息,好方便拿我来给他做交换,是么?”


    翟星霁没否认:“鄢容已经受到了消息,不过十日便会过来。”


    “你要那我跟他交换什么?”


    “镇国大将军的二十万精兵。”


    “……”


    虞清光先是一愣,转而又觉得实在荒谬。


    二十万精兵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镇国大将军手里所有的军力,倘若真是楚晏也还好,可如今被虏是她,这交易恐怕便做不成了。


    虞清光皱眉,她的确不太理解:“你为何会觉得凭我能换二十万精兵?”


    翟星霁微微一笑:“你低估了你在鄢容心中的分量。”


    “……”虞清光默了一瞬:“那你又为何会觉得,我一定会让如愿?若是我死了,你的交易便做不成了。”


    “死?”翟星霁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竟是笑出了声。


    “我可能会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他抬头定定的看着虞清光,一字一句道:“你,不会为了鄢容去死。”


    说罢,他站起身,不再理会虞清光,兀自走出屋外。


    接着便是一阵锁链的声响,像是给外面的门上锁。


    这声音虞清光听的愣住,而后自嘲的笑了。


    翟星霁如此,未免还是太高看她了,她不过是个泯然众人的弱女子,更不会舞刀弄枪,不过是将她关起来,她便无处可去,何至于再上一把锁链。


    兴许是先前在萦州时,她几番要逃离鄢容身边,让翟星霁误以为她也会这般的费劲心思逃走。


    她坐的床榻靠着床,窗棂也半掩着,恰好翟星霁离开时路过,虞清光便喊住他:“翟公子。”


    翟星霁停下脚步,但并未看过来,虞清光也并未看过去。


    两个人一个侧坐着,一个侧站着,却都目视着前方。


    虞清光知道他在听:“难得翟公子如此看得起我,不过我却叫翟公子失望了。”


    她笑了笑,语气平静:“你不是鄢容,我身边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处心积虑要杀死我的翟星霁。”


    话说完了,但翟星霁还站在那里。


    外头日光很好,落在翟星霁明艳的衣袍上,像是连光也晕染了暖色的橙,那抹亮色想要吹开布帘,探入房中。


    却听啪的一声,唯一的窗棂被合上,连带着外头的光亮,也被关在了外头-


    虞清光被关在黔州的这几日,唯有第一日翟星霁来给她送了药,再后面便是一个小姑娘来给她送药包扎。


    翟星霁便再也没出现过。


    小姑娘名唤严祯,不过才十二岁。


    模样十分讨喜,看起来怯生生的,可包扎的手却是利索,想来是城中药铺的打杂的药女。


    似乎是听了命令,严祯来给虞清光送药包扎时从来不主动说话,是后来虞清光反复问了,她才小声的回了她几句。


    又过了几日,屋外头的锁链被取了下来。


    虞清光能到外面走动,不过也只是在一个破落的院子里活动,外头还守着不少侍卫。


    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艳阳高照,全然不见冬日的冷意。


    虞清光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孤立无援的被关在这里,与其整日唉声叹气,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严祯在院子里晒草药,她便搬着凳子坐在院中晒太阳陪着严祯。


    这院子是严祯的,她父母双亡,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生活在这。严祯说她和姐姐以靠采药谋生,这会她姐姐去山上采药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回来便能带很多草药。那时两人就会晒干草药,拿去城中的药铺卖了,赚一些闲钱。


    此外她还在药铺做工,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抓药和包扎,却是不会看病,主要是她怕生,也不太敢同人说话。


    翟星霁将她送到严祯的院中,也是给了她不少银子。


    严祯不爱说话,可说到了翟星霁,却不免话也多了几句。


    “那个哥哥人挺好的,他给了我几十贯钱,换成银子都要好几十两,够我一辈子花销了。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银子,他说银子太大了,怕别人找不开,把我的钱骗走。”


    严祯还谢谢了虞清光:“如果不是你住在这里,我也拿不到这么多的钱。姐姐,我娘和姐姐说了,像你这样能给我带来好处的,就是我的贵人,在我家里住的这些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虞清光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笑:“谢谢你,严祯。”


    一晃,就这么过了**日。


    虞清光身上的伤好了不少,但并未彻底痊愈,抬手或是做一些幅度较大的动作,还是会有些发疼。


    这几天她没事就坐在院子晒晒太阳,再帮严祯整理草药。


    她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也不去管,心无旁骛的放空发呆。


    至于起居琐事,做饭烧水都是严祯和她一起来,她还把自己的首饰给了严祯,教她挽发。


    她不得不承认,没有了俗世的牵绊的日子,让她很惬意。


    但虞清光却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日天气蒙了尘,从早上便不见太阳。


    虞清光怕再冻到肩上的伤,便整日没有出门,刚入夜便躺下睡了。


    她睡觉本来就浅,外头一点动静都能将她惊醒。


    模糊间,她听见外头有甲胄碰撞的声音,还有细碎的脚步声。


    虞清光刚睁开眼,还未起身,那紧闭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


    一股冷风冲入室内,还卷着大片的雪花。


    下雪了。


    跟着雪花进来的,还有个男人,虞清光不认得他。


    他穿着刺目的银甲,手中拿着长枪,大步上前,一把拽起了虞清光,将她从床上揪了下来。


    虞清光被大力托在地上,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疼的她龇牙咧嘴,忍不住惊呼:“等等,我的手臂。”


    严祯躲在墙后,露了半张脸,似乎非常害怕这些人。


    可见到虞清光被如此粗鲁的对待,却还是忍不住喊了出声:“你们不能这么对待姐姐,哥哥会生气的!”


    似乎是严祯的话影响了他,亦或是听到虞清光的呼声,生怕真的给虞清光拉扯出个好歹来。


    那人才不耐烦的松了手,从后面推了虞清光一把,冷声道:“少废话,跟我走。”


    他说完,不再等虞清光,率先走出了房间。


    虞清光拿起外衫穿上,也跟着走了出去,路过躲在墙后的严祯时,虞清光摸了摸严祯的脑袋:“严祯,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姐姐要走了。”


    严祯拉住她的手:“你去哪?”


    虞清光笑道:“回姐姐的家里。”


    严祯好奇的看着虞清光:“那姐姐还会回来吗?我娘说贵人不能走,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虞清光想说回来,可看着严祯眼里的希冀,却一时说不出口。


    她半蹲在严祯面前:“等你姐姐上山采药回来,你要把一部分钱交给你姐姐保管,知道吗?还有,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家里有很多钱,外面的人都很坏,如果知道你有很多钱,他们会想办法把你的钱骗走。这些钱你也要省着点花,买给自己用的东西可以贵一些。如果有机会,姐姐会回来看你的。”


    虞清光站起身,最后揉了揉严祯的头发,跟着那侍卫走了出去。


    迎面一股风吹来,兜了她满身的雪。


    严祯跟上去,趴在门边,对着虞清光摆手:“姐姐再见。”


    虞清光回头对她点了点头:“关上门吧,外面很冷。”


    说完,虞清光不再回头,跟着侍卫走出了院子。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虞清光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翟星霁先前说过,他已经放了她在黔州的消息给鄢容,鄢容不过十日便能赶来。


    算算时间,刚好十日了。


    第98章 第098章


    虞清光来黔州这几日,一直都待在严祯的院子内,从未出过门。


    黔州街市不比帝京繁华,如今又是夜晚,街上自然也空无一人,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静悄悄的,像是一座空城。


    许是如今帝京大乱,黔州的的百姓离开城中,抑或是被翟星霁提前转移了出去。


    时值冬日,地上一片雪银,虞清光鬓上和肩上都落了雪花。


    雪花融了她的衣裳,变成了湿漉漉的水迹。


    别人都穿着甲胄,唯独她一身素白衫子,显得瘦弱单薄。


    走在前面的将士手里都拿着火把,那是油毡的火把,即便是被大雨冲刷也浇不灭。


    虞清光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雪下的愈发大了,片片雪花犹如鹅毛。


    冷风如刀刃,刮的虞清光睁不开眼,脸颊生疼。


    她环着手臂用力搓动,试图取暖,可那雪落了她满身,就连衣裳都是冷硬冷硬的,冻的她直哆嗦。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听到前方传来阵阵的撞击声。


    声音嘈乱,乱中又有序,混杂着整齐的口号,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


    虞清光抬头去看,眼前是高耸的城门。


    城墙上挂着猎猎的旌旗,数名将士站在城楼顶,手拿长枪和火把,城外汩汩的冒着黑烟。


    靠近城门,外面的声音便更清楚了,是在攻城。


    领头的将士停下,手里拿着一捆麻绳,把虞清光困了起来,揪着他上了城楼。


    这将士手劲儿很大,动作也十分粗鲁,虞清光手臂上都勒出了红痕,可她却感觉不到痛,抑或是说,她手臂已被冻的没了知觉。


    虞清光被拽着上了城,那将士直接将她按在了城墙边,对着城外的人大喊:“鄢容,你看看这是谁!”


    话落,外头攻城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虞清光垂眸看去,城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一片。


    四周还点着一簇簇的烽火,黑烟浓郁的看不清人。


    可即便是如此,虞清光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坐在马上的那个人。


    他同样穿着甲胄,可就是看着比旁人要更好看,更显眼。


    鄢容也迫切抬头,看到了被按在城墙边,探出半个身子的虞清光。


    两人视线隔着一座城墙交汇上,鄢容忙道:“扇扇!”


    可转眼看到虞清光单薄的外衣,脸色却又倏地一变,指着虞清光身后的将士大怒道:“翟应,你找死!”


    翟应被骂,却是快意大笑出声:“二公子,你想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火气怎么还这么大?”


    “衣服。”鄢容声音冷的要命,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给她加件衣服。”


    “呦。”翟应闻言连忙看了虞清光一眼,瞧见她一身的单薄外衫,讶然道:“我才瞧见。”


    他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给二少夫人拿件狐绒披风来。”


    那侍卫快去快回,手里拿着披风给虞清光裹上。


    翟应看着城外的鄢容开口:“这下总行了吧?二公子。”


    鄢容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对着翟应喊道:“开条件吧。”


    翟应还没开口,虞清光便连忙抢先一步对着鄢容喊道:“鄢容,别答应他!他想要镇国大将军二十万精兵!”


    虞清光刚说完,便见银光一闪,一柄长刀横在了虞清光脖子上。


    翟应笑看虞清光:“二少夫人,管好你的嘴,小心刀剑无眼。”


    一边说着,他手里的刀刃也越发的靠近虞清光,雪花落在刀刃上,快速融化,水色将那刀刃映着寒光四现,锋利无比。


    “鄢容若是不答应,与你可没什么好处。二少夫人,要是因为你的原因谈不拢妥——”


    翟应将手里刀猛地贴近虞清光,威胁道:“我就让你血祭此刃!”


    鄢容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心里更是一慌,连忙叫停:“等等!”


    翟应动作停下,看过去。


    “你要镇国大将军的二十万精兵是吧?”


    “不错。”


    鄢容道:“如今我只是孤身前来,镇国大将军还在赶在的路上,虎符也在他手中,等他到了咱们再议,你先把刀放下。”


    翟应听了大笑:“鄢容,你把我当傻子?”


    他转声冷哼:“谁人不知你早该在一个月前就回到京都,如今淮西王入京,你亲自去请镇国大将军,即便是带了千军万马,如今也该到了!”


    说着,翟应直接将刀刃贴向虞清光的脖子。


    刺骨的凉猛地一靠近,让虞清光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也正是如此,她的脖颈蹭过刀刃,滑出了一道细密的血痕。


    鄢容更是一慌,连道:“我答应你!”


    翟应的手这才停下,鄢容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我不曾骗你,我与七皇子一同赶往萦州,自然也是一同去见了楚将军。你挟持了我的夫人,我心中焦急,自然会先二人一步赶到这里。”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翟星霁呢?黔州不是归他所管?如今为何躲着不出面,反叫你顶上?”


    鄢容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他的确是同七皇子鄢明喻一同去,众人皆知鄢容爱妻如命,他孤身赶来也说的过去。


    翟应冷哼一声:“我们公子在哪,你不需要知道。就算是他来,也是一样的条件。”他放下刀,问道:“楚弘还有多久能到?”


    鄢容道:“或许明天,又或许再过几个时辰。”


    翟应听完脸色一变,又将那刀刃横在了虞清光脖子上:“鄢容你他娘的唬老子呢?!我只给你一个时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时辰拿不到虎符。”


    他手里的刀再次擦过虞清光的脖子,蹭着那道伤口,将其又划深了些,血珠快速渗出凝成一道,染红了狐绒的衣领。


    “我就杀了她!”


    先前因为穿的太过单薄,虞清光四肢都被冻的没了知觉,这会儿裹上了披风,稍稍回了温度,那脖子上的血痕便蹭的她火辣辣的疼。


    肩上的伤也隐隐有些不适,像是血肉里有什么在牵引,又痒又痛。


    虞清光被迫仰头,想要避开那刀刃,可她越是躲,翟应便越是靠近她的脖颈,她甚至能感受到皮肉被利刃一点点剌开的触感。


    虞清光咬紧下唇,不敢再躲,垂眸去看刀刃,上头染了她的血,如今已经结成了块。


    鄢容慌的要死,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去拦翟应,可他与翟应又一城之隔,又怎么能触碰到?


    他再也遏制不住慌乱,连声音都发着颤:“好!我去!”


    鄢容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又道:“你把刀放下,我这就去拿虎符。”


    说罢,他勒马转身,想要从乌泱泱的人群中走出去。


    翟应未动,垂眸看着鄢容笑:“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后我见不到你回来,我就立刻杀了她。”


    鄢容也回头看他:“这一个时辰内,你不可再动她分毫,否则,我就踏破城门。”


    “一言为定。”


    见鄢容在和身边人吩咐什么,翟应也放下刀,“二公子该吩咐的赶紧吩咐了,我这个人算时间可不太准。”


    而后又看向身边的侍卫:“去搬把椅子过来,让二少夫人坐着,再拿个手炉,莫要将二少夫人冻出来个毛病来。”


    那侍卫点头,匆匆跑下城墙。


    鄢容吩咐完,一边勒马走出队伍,一边转头看向翟应冷笑:“那就好好算着时间吧,毕竟——”


    说到这,他突然停了下来,猛地一侧身,手中却是多了一把弓箭。


    挽弓,搭箭,离弦。


    动作一气呵成,箭支咻的一声直逼翟应面门。


    不过瞬间,便从他的眉心穿过,翟应还未反应过来,便直直后仰倒了下去。


    鄢容勒马折返,看着城墙大喊:“攻城!”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叫喊声如浪潮翻涌而来。


    尖叫声,箭羽声,还有撞击城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城墙上的将士见到翟应被射杀,先是乱了一瞬,便有人冲向虞清光想要挟持,却被漫天的箭羽刺中,倒在地上。


    虞清光好像听到身后也传来了厮杀叫喊声。


    她回头看去,竟是还有一批兵卒从城内往城墙上杀来,身上的穿的甲胄同鄢容带领的兵卒是一样的。


    有人手里挥着旌旗,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个大字——楚。


    竟然是从城内也攻了进来。


    彼时一道响亮的撞击声落下,随着慢悠悠的嘎吱的推门声,更加高昂整齐的呐喊从城门下穿过。


    城门已被攻陷。


    虞清光趴在城墙边往下望,乌泱泱的人如流水一般往城中涌,可她却没有看到鄢容的身影。


    “扇扇!”声音从后传来。


    虞清光心中一跳,连忙转过身看去。


    鄢容就站在十步之外的地方。


    这是这四个月来,二人第一次见面。


    他似乎眉眼又张开了不少,眸子狭长,眉宇也更加的寡淡,显出一股子凌厉清冷之意。


    他头发被风吹的散乱,发丝也挂在耳边,见虞清光转过身来,他紧蹙的眉头终是一松,二话不说便朝着虞清光跑了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鄢容抱住虞清光,双手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


    他微喘着气,话语里有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扇扇,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人就这么在雪中相拥,无论是耳边的风声,还是嘶叫声,在此刻都微不可闻。


    虞清光似乎听到了自己如鼓点般的心跳。


    一声又一声,从未如此响亮。


    她也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有如此思念,想要拥抱鄢容的时刻。


    许是看到他义无反顾的朝自己跑过来的那一瞬间,又或是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她觉得风雪都没那般冷厉了。


    鄢容抱了她一会儿,连忙扶着她又推开,凑近要去看虞清光脖颈上的血痕:“我看看你的伤。”


    虞清光没躲,微微仰着头,任由鄢容帮他查看伤势。


    鄢容面露担忧:“疼吗?”


    虞清光见他慌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刚刚还疼,但是见到你就不疼了。”


    鄢容被她这话说的一愣,不免也失笑。


    他委实没想到,都这会儿了,虞清光还能说出这种玩笑话。


    他拉住虞清光的手,握在手心里:“走,先下去,我帮你包扎。”


    虞清光点点头,任由鄢容拉着。


    两人只顾着往城楼台阶走,城中更是一片乱。


    无人注意到,城墙外的一处高塔之上,一人挽弓搭箭,瞄准了城墙上的两人。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大弓,就连拉开弓弦都会听到嘎吱的紧绷的声响,冷风里,他的衣袍被吹得猎猎。


    以他的角度来看,漫天飞雪,就连城楼上的人也不过零星一点,并不清晰。


    却见他厄眯起眸子,两指夹起箭羽。


    “咻——”的一声,弓箭离弦。


    那箭支带着一股凌厉劲风,将雪花劈开,直奔城楼之上。


    “噗嗤——”


    是皮肉被穿破的声音。


    鄢容只觉的右肩猛的一痛,城墙上便多了一支箭羽。


    箭支尾端还挂着淅沥的鲜血。


    这一箭,竟是穿透了鄢容的肩,直接射进了城墙里。


    虞清光连忙回头看向射箭的方向,唯有一片蒙蒙的雾,和料峭悬挂的弯月。


    高塔上的人抽出第二支箭羽,挽弓,搭箭。


    那方向在月下,虞清光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道银光,是第二支箭。


    虞清光面色顿时一惊,想也没想,立刻张开双手挡在了鄢容面前。


    “小心!”


    话落的瞬间,箭也快速离弦,直逼那抹纤细的白色身影。


    在白色身影闪出来的瞬间,男人觉得周遭猛然一滞,万物随之静止,漫天的雪悬停在空中。


    唯独那支箭羽如破竹之势,凌厉射向城楼。


    下一秒,男人又拿出第三只箭,动作更加快速敏捷。


    他蓄足了力道,两指都隐隐发白。


    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高墙上,箭影锋利分明,犹如从他躯体中刺出的肋骨。


    箭支离弦的瞬间,肋骨也如从体内迸发。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第二、三道箭并发,几乎没有丝毫间歇。


    虞清光挡在鄢容面前,看着那第二支箭直直逼向自己。


    鄢容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回头再看,便见一直箭羽朝着虞清光逼来。


    他瞪大眼睛,想要推开虞清光,可那箭支的速度极快,不过瞬间便逼近虞清光的面门。


    鄢容惊慌喊出声:“扇扇!”


    这一刻,虞清光只觉得世间万籁寂静,耳边唯有呼呼的风声。


    而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咔嚓——”


    第三支箭紧追不舍,在即将刺穿虞清光眉心的前一秒,从中斜劈开第二支箭,将其打歪掉落。


    虞清光先是听到耳边传来断枝的声响,而后便觉颊边一股风掠过,箭支钉入墙内,箭羽疯狂摆尾震颤。


    虞清光睁开眼,侧身看过去,便见头上的城墙上多了支箭,那箭支足足没入一半。


    月光下,箭羽外端的银色弯月刻痕熠熠生辉,晃得她眼疼。


    虞清光又看过去,仍旧是一片雾气,什么都瞧不见。


    高塔上,翟星霁将弓扔落在地。


    许是射箭时用脱了力,又像是太过慌乱还未缓和过来,他的指尖隐隐作颤。


    即便是隔着如此之远,他仍旧看清了那抹挡在鄢容跟前的白色身影。


    那么坚决,坚定,又义无反顾。


    翟星霁靠在墙上,抬头望月,任由大片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同虞清光说的话,那日他语气斩钉截铁,更带着一股傲慢。


    ——你不会为了鄢容去死。


    翟星霁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喉中发紧。


    他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第99章 第099章


    黔州被攻陷,鄢容带着人进到城中后,发现城内并无多少兵卒。


    加上翟应,整个黔州翟家的人细数下来也不过才千人。


    鄢容还寻思这黔州怎么就这么容易攻陷,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


    黔州是否失手为次要,翟星霁的目的是自己。


    在城门下和翟应对峙时,鄢容便已觉出不对来,只是当时见到虞清光后,乱了心神,自然也无暇在去细想别的。


    翟应以虞清光要挟他也不过只是个幌子,若是能用虞清光换取虎符,自然是赚了。但无论能不能拿到虎符,与翟星霁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翟星霁能都杀了他。


    从一开始,翟星霁便躲在了暗处,只为找准机会射杀他。


    那穿过他肩头的一箭可见杀意之重。


    他从来都知翟星霁的箭术好,可他并未真正在外人面展现出来,即便是围猎时,也不见他凌厉的箭意。


    若非不是虞清光挡在他跟前,恐怕他早就成了翟星霁的箭下亡魂。


    思及此,鄢容心里猛地一揪。


    那晚他看着逼近的箭,自己却无力去挡,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肝俱颤,比四年前那场大火更让他慌乱无措,他甚至以为要再一次失去虞清光了。


    可又等他回过神来后,心中却又升起一股暖意。


    即便是自己和虞清光已经成婚,可他始终觉得虞清光对自己的感情过分淡然,甚至还会有股子难以触摸的疏离。


    虞清光的脾气其实并不坏,他起初只觉得自己琢磨不透,可如今回过神来再想才知,那时他并不能确定虞清光对自己的态度。


    模糊不定的、若即若离,让他总是再想要靠近时却又胆怯的态度,才是根本原因。


    他不能确定虞清光爱他,因此不能确定虞清光是否能够包容他,或是,纵容他。他只能察言观色,密切的去在乎虞清光的举动,更是生怕自己惹恼了虞清光。


    在此前,他从未想过,虞清光会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住一切。


    于是当他看到虞清光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总是心颤,无措,同样的,心底也多了一抹释然。


    他终于确定了虞清光的心意。


    此后,他再也不用担心、无措、小心翼翼。


    即便是挨了这一箭,他也甘之如饴。


    而虞清光,在过了攻城那夜后,大病了一场。


    她几乎在雪天冻了整整一个时辰,即便是裹了披风,回到屋中后,那衣裳也冻的硬邦邦的,连她的肌肤都冰凉无比,泛着青色。


    当晚,虞清光便害了风寒,一直到了第二日早上,才消了热。


    虞清光一连好几日都在床上躺着,鄢容怕她冷,往床上摆了三五个手炉,有暖手的,有暖脚的,还有怀里抱着的。


    屋中也点着炭,屋中暖洋洋的,全然不见冬日的冷意。


    只等虞清光大好了,鄢容这才放她出了屋子。


    因尚在病中,鄢容并未带着虞清光离开黔州,虞清光身子好利索后,便去了严祯的院子里,鄢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彼时黔州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点瞧不出几日前才被攻破了城门。


    想来翟星霁也不曾告知百姓战士,也不至于将大家闹得人心晃晃。


    想到翟星霁,虞清光心神稍稍一愣。


    她想起了那夜的箭。


    虽然没见到翟星霁,可她却知道那箭是翟星霁射的。


    那箭支尾端的银色月牙刻痕,她见翟星霁戴过一模一样的耳珰,而这刻痕,除了翟星霁,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


    翟星霁是想杀了鄢容。


    可为什么她挡了第二箭后,第三箭却又将其射开了?


    思及此,虞清光又突然想到鄢容肩上的伤。


    她记得那箭穿过鄢容的肩膀,溅出了许多的血。


    虞清光转头看向鄢容,少年一身玄衣,鬓发高束,见她看过来,下意识的扬了扬唇:“怎么了?”


    “你肩上的伤如何了?可好利索了?”


    鄢容没想到虞清光猛地看向他就是为了问这个,他垂眸一笑,小声道:“好多了,只是若是用起力来,还是会有些痛。”


    虞清光听他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抓着的便是他伤到的那条手臂,便连忙换了位置,走在另一侧,拽住了他。


    “那我拉另一侧。”


    鄢容笑了笑,反手握住了虞清光的手:“你说要去见一个小姑娘?”


    虞清光点点头:“嗯,这几日我都是和她住在一起,是她一直在照顾我,走之前我想来看看她。”


    严祯的院子倒也不算偏,两个人走过两个巷子,便到了门前。


    虞清光并未直接推门,而是规矩的敲了敲门:“团团,你在家吗?”


    团团是严祯的小名。


    院中立刻便有人扬声回应:“来了来了。”


    不是严祯,是个成年女子的声音,虞清光听着还觉得莫名有些耳熟。


    随着一阵细碎的跑步声,大门被拉开,女子连忙道:“团团跟她好朋友出去玩了,你找她——”


    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女子愣住了。


    虞清光更是瞪大了眼,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几番辨认,确定自己没认错后,才吃惊开口:“雪凝?”


    上次一别,已有六七个月之久。


    雪凝与先前相比,虽然褪去了那副华裳,但模样并未变化多少,甚至模样比之前更为明艳。


    她眼里泛着光,更多了一丝鲜活。


    雪凝回过神后,又惊又喜,想要抬手去拉虞清光,看到自己湿漉漉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将手在围裙上快速擦了擦,领着虞清光进了院中:“虞姑娘,快里面请。”


    鄢容不认识雪凝,见虞清光跟她这般熟络却也不问,默默的跟着两人进了院子。


    雪凝给虞清光和鄢容一人道了一杯茶:“团团出去跟她朋友玩儿了,许是到了饭点才能回来,姑娘若是着急见她,我上街叫她回来。”


    虞清光连忙摇头,拦住她:“不用了,我在这等她回来吧,雪凝你也坐。”


    雪凝闻言便在虞清光对面坐下。


    虞清光惊叹道:“真是好巧,我没想到,团团口里说的姐姐竟是你。”


    雪凝跟着笑:“不瞒姑娘说,那日我离京后,收了姑娘送的盘缠,却是被一伙山贼盯上了,她们抢了我的金银,还要打我的注意。我趁夜逃走滚下山,是团团采药时救了我,我见她孤身一人,年纪又小,我便留了下来,与她做了个姐妹,也好能够照料她。”


    虞清光听的先是一愣,后又觉得十分合理。


    严祯人小鬼大,虽说年纪小了些,但说话做事都十分透彻,是个极好的孩子。


    严祯救了雪凝后,雪凝便留了下来。她跟着严祯学习辨认草药,后来姐妹俩便分工明确,搭着伙过日子,倒也十分惬意。


    虞清光停了心中宽慰,可却也不太理解:“可你先前走时,不是说了要回家么?怎么却留在了黔州。”


    即便是天大的救命之恩,确实也没道理能让雪凝留下来。


    雪凝被问的一愣,面露难色,一时也接不上话。


    虞清光见她有难言之隐,当即便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想找个话题岔开,一抬头便瞧见了鄢容。


    说这会儿话,虞清光才想起鄢容也跟在身边,她连忙向雪凝介绍:“这是誉王府的二公子,鄢容。”


    雪凝也是袖月楼的头牌,在京中待过不少日子,虽说先前被翟星霁常年买下,从不接客,但鄢容此人名号极响,很难没听过。


    鄢容是皇帝亲信,后离官员犯事,什么抄家啊,押人啊,都是鄢容持节来办,他本人也是高调行事,犹如阎王一般,让人见了生畏,可骗他又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因此这名声在帝京便及其的大。


    雪凝对鄢容唯一的印象便是抄家,他乍一听还以为鄢容也是来此办案,心中一慌,起身想要福礼,“民女惶恐,不知是大人。”


    虞清光连忙打断她:“雪凝,他今日是陪我来的,我只是来看看团团,你快做下来,何须这般拘礼?”


    雪凝闻言松了口气,坐回了凳子,可刚一坐下,却又是一愣,视线在虞清光和鄢容身上流转一番,问了句:“那虞姑娘和鄢二公子……”


    话还没说完,虞清光抢先一步解释道:“我与他已经成婚了。”


    虞清光也没有避讳雪凝:“这几日翟星霁将我困在你家中,是团团照顾的我,我明日要走了,因此特地过来看看团团。”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对着雪凝打开:“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只有这对耳珰和一支簪花,也不算太珍贵,想特地送给团团。你作为她的姐姐,便代团团收下吧。”


    虞清光说到翟星霁时,雪凝眸子明显一闪,连忙敛下了眸。纵然不过一瞬,却仍然被虞清光捕捉到了。


    但她并没有去问。


    论起翟星霁与雪凝的渊源,自然是比她和雪凝之间要更深的多。


    她能理解雪凝作为一个艺妓,翟星霁为她包场却从不出面意味着什么,那是属于雪凝的私事,她无权过问。


    雪凝看着虞清光递过来的盒子,本想接下,可一想虞清光送的人是严祯,纵然严祯喊她一声姐姐,她也无权替严祯做决定,便又收回手:“虞姑娘,这东西还是等团团回来,你亲自给她吧。”


    虞清光点了点头:“也好。”


    正说着,外头的门被推开,严祯一蹦一跳的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纸扎的小风筝。


    “我回来了。”她一路小跑到堂屋,见到虞清光,面色一喜,走到了虞清光跟前:“姐姐?你来了!”


    虞清光点了点头:“我明日要走了,今天特地来看你。”她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严祯:“这是姐姐给你准备的礼物,”


    严祯看到了鄢容,歪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没说话,收下了虞清光递过来的盒子,把手里的风筝给了虞清光:“我娘说了,礼尚往来,我也把这风筝送给姐姐。”


    虞清光笑着接过风筝,揉了揉严祯的脑袋。


    又与雪凝和严祯说了些话,虞清光便要走,雪凝便带着严祯送虞清光出门。


    几人到了门前,雪凝却又面色犹豫,几欲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这副表情实在明显,虞清光跟严祯道别后,看向雪凝,面色认真道:“雪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虞姑娘,我……”她欲言又止,默了片刻,仍是对虞清光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虞姑娘。”


    虞清光见她为难,并不准问,便点头:“那我们走了,此次一别许是不会再相见了,希望你日后一切都好。”


    说完,虞清光便和鄢容对视一眼,两人转过身去。


    雪凝便在门口目送着两人,满脑子思绪仍是一团乱麻,不停地在纠缠打架。


    眼看着虞清光二人越走越远,她心下一狠,连忙追上两步喊住了虞清光:“虞姑娘,请留步。”


    虞清光转过头来,看向雪凝,只是对着她笑。


    雪凝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虞姑娘,我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


    她环顾四周,生怕是被人瞧见一般,拉着虞清光:“姑娘,你随我到家中来。”


    虞清光和鄢容跟着雪凝再次回到院子后,雪凝才道:“不瞒姑娘说,黔州并非我的故乡,我留下来的确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雪凝面色稍有些尴尬,“是为了翟公子。”


    虞清光凝眉:“翟星霁?”


    雪凝心中一直仰慕翟星霁。


    翟星霁于她来说,意义非凡,亦或是说,是一种负担极轻的救赎。


    她与翟星霁,相识四年之久,她却只见过翟星霁四面。


    或者说,翟星霁根本不记得她,只是她单方面对翟星霁的“相识”。


    翟星霁那日点她时,正是她以头牌出面接客的头一夜。


    此前,她受过鸨母良久的“调教”,更甚她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被某位品行相貌都极差的公子看上,从此委于身下。


    鸨母说,进了这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况且她长得不赖,比其他的女子的命好多了。


    她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她遇见了翟星霁。


    那日她在纱帐后,一曲弹罢,惊起满座喝彩。


    有许多王孙贵族为她一掷千金,想要买下她的初夜。


    翟星霁便是其中之一。


    无论旁人叫价多少,翟星霁都会比那人更高。


    最后毫无疑问,翟星霁买下了雪凝的初夜。


    她仍旧记得那日的情形,翟星霁穿着一身雪白的缎子,坐在隔着一面纱帐的外间,对她说:“你喜欢什么曲子?弹与我听。”


    雪凝低着头,报了几个弹得好的曲目。


    翟星霁摇头:“我不要你会弹的,我只需要听你喜欢的。”


    那一晚,她弹了许多自己喜欢的曲目,即便是弹得生疏,翟星霁也会夸赞她弹得不错。


    只是,翟星霁只在这呆了一个时辰便走了。


    临走前,翟星霁对她说:“日后,你可以不用再接客了,只谈你喜欢的曲子。”


    第二日,她便听到了鸨母告诉她,翟星霁将她包了下来。


    她若是喜欢,便去雅间弹琴,有空时,他自会来听。


    如此,四年已过,翟星霁再没来过。


    雪凝整整四年守着这间屋子,日日都期待着翟星霁能来。


    纵使她有过难过,有过失落,可即便是四年过去了,她的期待从未减过半分但她知道。


    翟星霁给了她自由,给了她希望,不与她交谈,也不于她接触,没有“救风尘”,更没有“劝从良”。


    像是翟星霁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或是有雪凝这个人。


    她不懂翟星霁心中是什么想法,但她始终感激。


    翟星霁不见她,她就不需要想方设法的讨好他,以自己的行为来偿还翟星霁对她的“好”。


    起初雪凝心中的确有想过,她要如何感谢翟星霁。但这四年过去了,她心中已经再也提不起当初的那股兴奋和心动。


    她知道,这份“谢意”对她造成的负担已经消失了。


    雪凝想,这或许就是翟星霁的用意。


    再后来,她离开帝京,来到了黔州时,偶然知道黔州有一座祠堂,那是专门为翟家族人立的。


    翟家世代便在黔州,曾为后离立过赫赫战功,本来这黔州是要给翟家老太爷的封地,可这翟老太爷不爱这些虚名,便只是住在了黔州。


    而到了翟星霁,便是最后一代。


    雪凝打听了一番,才知翟家族人在四年前已经被灭族了,如今只剩下了翟星霁。


    她来到祠堂,指尖祠堂一片灰尘,早就无人打扫,成了乞丐栖息的地方。


    雪凝便留下来,隔三差五的来祠堂打扫,这时间长了,与那祠堂的乞丐认识了。


    其中一个乞丐上了年纪,疯疯癫癫的,每天嘴里都说着一些古怪的话。


    而正是这个乞丐,让雪凝听到了一些关于翟家灭族的真相。


    “翟老爷,好人,好,人好,就是,倒霉,倒霉,被杀了。”这乞丐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说起什么便手舞足蹈,更像是在装疯卖傻,他拍着手笑:“小公子,倒霉,被救了,装好人,坏人,装好人。”


    雪凝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后来是严祯从药堂回来,同她说今日有个二道贩子,装作病人从她手里买草药,转手却用高价卖了出去。


    她才意识到,那乞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公子被救,坏人装好人。


    所以,他是想说,灭了翟家满门的人,装作好人救了翟星霁?


    ……


    虞清光听了脸色一变,只觉得难以置信,可她并未惊呼出声,而是转头看了鄢容一眼。


    鄢容自然也难掩惊愕,他问道:“那乞丐可还在城中?”


    雪凝点头,“在的,如果鄢二公子需要,我可以领二位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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