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天下午的康复训练,训练师都夸安镜格外努力,等下肯定是要去见特别重要的人。


    少女双手撑在训练用的铁栏杆上,汗津津的,一脸笑,用力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


    训练师马上露出了八卦的嘴脸,跟这个漂亮女孩子打听:“是你男朋友?”


    安镜摇头:“不是,比男朋友可重要多了。”


    男朋友哪能跟自己的家人比。


    训练师就哈哈笑:“那是不能耽误,我今天先帮你减两项训练,不过等下你回病房,要自己补少的量。”


    安镜用力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比昨天提前半个钟头,她就离开了训练室,请护工阿姨推着轮椅,往治疗室那边走。


    护工阿姨笑她:“你只看见一个背影,就这么喜欢了?要万一长得不帅怎么办?”


    安镜斩钉截铁:“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帅的,我爸都比不上!”


    护工阿姨捧着肚子乐。


    可是,一路风驰电掣赶过去,却发现治疗室大门紧锁,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安镜伸着脖子到处看,看了好一会儿,陆医生才走过来,看见神情沮丧的小姑娘,突然一合掌:“忘记跟你说了,江屿中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去出差,治疗暂停了。”


    好像是一个分公司捅了篓子,擦屁股去的。


    “要去多久?”安镜眼巴巴的问。


    “应该挺久的,说是要出国。”陆医生无奈摊手。


    他也在电话里提了,医院这边有个漂亮小姑娘挺喜欢他,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


    可惜,电话被那小子直接就挂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要不怎么说这小子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呢,就是工作狂一个,只会伤小姑娘的心。


    安镜的神情更低落了,眼眶发红,垂头丧气的。


    陆医生就哄她,说把那小子的社交账号给她,要她直接加。


    安镜摇摇头。


    她早试过了,有社交账号也没用,妈妈和江屿从来不会通过陌生人的申请。


    而她在京市也呆不了多久了。


    看起来,她好不容易来京市一趟,结果最想见的两个人,一个都见不着了。


    这天晚上,宋梨若下班赶过来,就看见妹妹一个人坐在床上,一边自己做着锻炼,一边偷偷在哭。


    护工阿姨悄悄告诉她,小姑娘应该是失恋了。


    失恋?!护妹狂魔马上竖起了警惕的雷达。


    “就是在路上碰见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可惜没跟人家搭上话,他还出远门去了,以后大约也见不着。”护工阿姨跟宋梨若说起小姑娘的伤心事,绘声绘色的,就是和真相相去甚远。


    安镜在旁边听着,没去纠正护工阿姨的误解,也没法说。


    她就是心里特别委屈。


    一下燃起希望,一下又被压下去,反反复复好几回,是个人都要发脾气。


    只是想见见他们,说几句话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大概这就是缘分断了,想续也续不起来,安镜灰心丧气的想。


    想到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楚媛和江屿,安镜眼泪水垂得更厉害了。


    宋梨若受了护工阿姨的错误诱导,还在心疼妹妹早夭的初恋,把她抱进怀里,轻声细语的哄。


    还用美男诱惑年少无知的妹妹:“姐公司里有好几个大帅哥,比明星都帅,下次介绍给你认识,不就是看到个帅哥嘛,说不定他一堆坏习惯,还会抠鼻孔!”


    安镜眼里含着泪,又忍不住笑,可是想起以前江屿也老这么哄她,又忍不住更伤心了。


    你看,她就是被江屿哄得娇滴滴的,才会这么爱哭!


    都怪那个坏家伙!


    宋梨若也马上跟着一起骂——虽然她压根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在骂谁。


    不过管他呢,能叫妹妹这么生气,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还好,第二天,安镜的情绪就恢复了。


    她又笑得像个小太阳,在医院里到处窜,在复健室也特别卖力,说是要把昨天落掉的训练全补回来。


    训练师也听说了小姑娘哭鼻子的事,逗她:“我有个侄儿,长得挺帅的,要不要介绍你们见一面?”


    安镜脸一红,她这被护工阿姨伪造的黑历史,怕要传得全院上下都知道了!


    说得她好像跟个花痴一样——这全都是江屿的错!


    她气嘟嘟的踩着训练环,踩着踩着,眉眼又耷拉下去,叹气。


    明媚的小太阳,终于也笑不出来了。


    还好,宋岚就要来了。


    她终于搞定了手上两个大单子,刚到的鲜切花也处理差不多了,就急急忙忙往京市赶。


    虽然两个女儿都说这边挺好的,可她到底不放心。


    那些治疗项目听着就累,大女儿又要上班,小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多可怜啊!


    不过宋岚也没想到,她刚到医院,竟然还碰到了自己的粉丝。


    那天,她第一次跟着护工阿姨,把女儿推进治疗室的时候,原本看上去还有一些仙风道骨的陆医生,忽然一摸胡子,指着宋岚说:“哎呀你瞧着怎么这么眼熟!你是不是以前演过电影!”


    他甚至能准确说出宋岚以前拍过的电影名字。


    宋岚就不好意思的笑,说自己都息影好久了,没想到还有人能认识她。


    陆医生又指着安镜:“这是你女儿?我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漂亮,原来是遗传的。”


    安镜得意的凑到宋岚脸颊边上:“都说我长得跟我妈像,陆爷爷你觉得呢?”


    “像,真是像!”陆医生笑,他还特地跟宋岚要了个签名,签在一个很有年代感的笔记本上,安镜瞅了一眼那个本子,上面是些挺有年代感的歌词。


    看不出来,这位嘴毒又喜欢逗小孩的陆医生,竟然还是个文艺老年。


    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喜欢的电影明星,陆医生格外耐得下性子,还回答了很多他以前特别不耐烦回答,那种有点蠢的医学常识问题,后来宋岚都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的道歉。


    陆医生摆摆手:“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做家长的就是关心则乱,不过孩子恢复挺好,治疗上也配合,用不着太担心。”


    宋岚舒了口气,跟医生道谢。


    几个人又聊了小半个钟头,陆医生突然想起什么事,看了看手上的表:“哎呀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还有个病人家属要接待,就先不跟你们聊了。”


    宋岚推着女儿,又反复道谢,一边往治疗室的门口走,陆医生也跟着一起,准备去办公室见那位家属。


    没想到走到一半,两拨人正好就碰上了,陆医生跟对面的那位女士打招呼,那位女士却没理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轮椅上的女孩看,一动不动。


    陆医生奇怪,低声问宋岚:“你们认识?”


    宋岚略有些局促的低头看一眼轮椅上的女儿,又去看对面那位气质优雅的贵妇人。


    她当然认识,那是她大女儿的另一个妈妈,楚媛。


    她其实和楚媛没见过几次面,倒是听大女儿说过对方不少事,知道楚女士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做事周到,处世精明,对后来才回来的宋梨若很好,但同时,也非常非常宠她另一个女儿。


    江望舒,光是想一想这个名字,她就忍不住心头一阵发颤。


    那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惜母女两个没什么缘分,面都没见过几次,孩子就早早的走了。


    光是这样,她就已经痛彻心扉了,真不知道另一位做母亲的,该有多难受。


    她对对面那位贵妇人,不由自主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怜悯。


    楚媛还在愣神。


    轮椅上那个女孩子,眉目清秀,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经年病弱的神情,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跟江望舒并不太像。


    可她还是一眼就觉得亲切。


    想走过去,抱一抱她,亲一亲孩子的面颊,就像当年一样。


    可到底,理智告诉楚媛,这个孩子不是望舒。


    她站在原地,闭了一会儿眼睛,用了几秒钟调整心神,才终于压制住混乱的思绪,睁开眼,笑着走了过来。


    可是越走,心里又越发酸。


    轮椅上的女孩儿抬着头,认真的看她,眼神温润又乖巧,就跟望舒一模一样。


    太像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那么柔软的眼神,却像是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就破开了她这些年牢牢捂住的伤疤。


    疤痕下面,从来就没有愈合,还在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楚媛心里就像割肉一样疼,即便如此,她还是扬着克制的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跟宋岚打招呼:“我听梨若说过,她带着妹妹过来治病,这就是那个孩子吧。”


    宋岚点点头:“这是我的小女儿,安镜。”


    楚媛又忍不住把视线挪了回去,嘴里轻声念:“安镜,果然是个好名字。”


    安镜一直没说话。


    从看到楚媛的第一眼,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心中设想过无数次和楚媛见面的场景,真正见到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喉咙哽咽,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哭都哭不出来。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被楚媛抱在怀里哄,也想起稍大一点,因为闯祸,被楚媛一本正经训斥的样子。


    这个妈妈不像宋岚那么温和,但是……这也一样是她妈妈啊!


    安镜很想扑过去,诉说自己这些年的思念,但是在下一秒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只能强压着情绪,乖巧的抬起头,顺着宋岚的话,叫了一声楚阿姨。


    楚媛的神色瞬间变得柔和,半蹲下来,伸出手,轻轻摸着女孩的头发:“好孩子,阿姨一看你就觉得喜欢,以后记得经常来看看阿姨,好不好。”


    安镜用力点头,点着点着,眼眶终于红了。


    她忍不住的高兴,可是看看身旁的宋岚,这种高兴里,又夹杂着些微心虚。


    宋梨若是晚上的时候才知道,母亲还有妹妹,白天的时候和楚媛在医院碰过面,两人还被楚媛邀请去江家做客。


    她对母亲的决定很不理解,又担心妹妹被人给抢走。


    “你在说什么傻话,”宋岚一听见女儿的奇谈怪论就忍不住乐,“当初不是都说好了,就当多认一门亲戚,去亲戚家做做客,又有什么要紧?”


    “可是……”宋梨若悄悄看一眼熟睡的安镜,“你不觉得,妹妹跟望舒很像吗?要是他们把妹妹当成望舒的替身,多不公平。”


    反正她挺替妹妹觉得委屈的。


    “傻孩子,什么替身不替身的,”宋岚笑,“要是他们家因为望舒的原因,愿意宠着护着你妹妹,对她来说难道是个坏事?”


    宋梨若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主要是担心江屿那小子,至于楚女士,妹妹身体弱,性子又天真,要是有那样的人愿意护着安镜,自然不会差。


    甚至,就算江屿发起疯,楚媛应该也是能约束住的。


    确实,其实没什么好担心。


    可是……她还是觉得别扭。


    “你那位母亲,也是个可怜人,”宋岚叹口气,“她年纪也不算大吧,白头发比上次见她的时候多出来好多,神情那么紧绷,这几年一看就过得不太好,要是安镜能让她稍微觉得宽慰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宋梨若就彻底不说话了,只想用力的抱一抱妈妈。


    虽然别人都说,楚媛处事周到,气量很大,但她还是觉得,要说起气量和心性,她肯定比不过这个妈妈。


    宋岚看起来柔弱,其实反而是最包容的那一个。


    安镜其实根本没睡着。


    她一直悄悄侧着脸,听姐姐和妈妈说话。


    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就跟一只小猫一样,轻巧的钻到了妈妈和姐姐中间,然后乖乖趴在妈妈怀里,待了很久。


    两个妈妈,她都爱得不得了,根本分不出谁强谁弱来。


    第32章


    楚媛回家以后,足足心神不宁了两天。


    她的睡眠本来就有问题,这两天又严重失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凌晨一两点,又爬起身,去翻女儿以前的照片还有视频。


    这些东西她原本都收起来了,很少去看,怕伤心,现在又全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翻,看来看去,又忍不住问丈夫,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魂,要是有的话,望舒会不会回来看自己。


    江志儒翻了个身,骂了妻子一句神经。


    楚媛也忍不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笑了一阵,又觉得,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这辈子想得已经够多了,太累。


    她一眼就喜欢那个孩子,便当望舒回来了一样宠着,又怎么样?


    ————


    安镜也不是每天都需要治疗,每周日,就是她休息放假的日子。


    楚女士好像早就打听好了,周六就问宋梨若,她那边的母亲和妹妹,要不要趁着放假出来玩一玩,顺便也可以来宅子里坐一坐。


    看着楚媛克制中又带点期盼的目光,又想起妈妈的话,宋梨若心软的点点头,又问明天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楚媛便难得笑起来:“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方便的。”


    第二天一大早上,她就指挥着人,开始仔仔细细的收拾宅子内外,江志儒起得晚了点,看着家里难得的热闹景象,一头雾水,问妻子是不是准备开宴会。


    楚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


    “客人?什么客人?”江志儒还在好奇,就被妻子嫌弃碍事的打发走了。


    上午十点来钟,家里的小车就把宋岚,安镜,还有宋梨若一起接了过来。


    一路上,安镜一直趴在车窗边看,等到小车开上熟悉的路段,她就渐渐激动起来。


    有些地方和记忆里已经大不相同了,可有些还是一模一样,尤其等见到家门口那棵老树的时候,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跟老树打了个招呼。


    就像是见到一个以前很熟悉的老朋友。


    树叶也被风吹着,哗啦啦的响,好像在回应她。


    可等车子拐进了宅子里,安镜又马上坐端正了,双手抠着衣摆,有点紧张。


    所谓近乡情怯,可能形容的就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宋梨若拍了拍妹妹的手:“不用害怕,这边人都挺好的,楚女士你也见过,她一看就很喜欢你。”


    安镜就弯着眼笑,很乖。


    安镜依然还离不开轮椅,等车停下,轮椅被推到车门旁边,她才被宋梨若搀扶着下来,慢慢坐上轮椅。


    等坐稳了,安镜才发现有很多人在看她。


    有很多熟面孔,也有些陌生人,她更紧张了,轻轻扯了扯姐姐的衣襟,把脸藏了起来。


    不少人都很失望。


    前几天就听说,有位和故去的望舒小姐很像的女孩子,会来宅子里做客,太太很高兴,一大早上就开始收拾家里,宅子门口的台阶都用水洗了三遍,也不知道有多隆重。


    结果一看,也没觉得多像,而且腿脚还不便,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很不大方。


    哪里比得上那位曾经被万千宠爱的明珠?


    又有人说,这位是望舒小姐同母异父的妹妹,其他人才恍然大悟,觉得太太应该就是爱屋及乌。


    但也有几个宅子里的老人,觉得这孩子跟望舒小姐确实很像——虽然要他们说哪里像,其实也说不出个究竟来。


    五官模样确实是大不一样的,身材也不像,瘦伶伶的一把,还坐在轮椅上,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熟。


    这大概就是血缘的魔力吧。


    楚媛也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素色棉质上衣,同色系的长裤,化着淡妆,手臂上只带着一个白玉镯,看起来很温和。


    轮椅上那个女孩子,先是好奇的左右看看,忽然又害羞起来,把脸藏在宋梨若身后,可是等见到楚媛,又悄悄地伸出头,对着她笑了笑。


    楚媛加快脚步走过来,仿佛在迎接过了好久才回家的孩子。


    安镜跟她打招呼,粉白的小脸,水漾的大眼睛,笑起来甜甜的,还有点娇。


    楚媛顿时心都化了,主动牵起她的手,少女的手极软,微凉,掌心还有因为锻炼磨出来的新茧子,摸着叫人心疼。


    “坐车累了吧,快进屋来坐,你有什么喜欢吃的?等下阿姨叫人给你做。”楚媛一路走一路说,把旁边又晃出来的江志儒都给惊呆了。


    他还从来没见妻子这样对待一个晚辈——同辈也没有:哪怕是那时候刚把亲生女儿认回来,也没这待遇啊!


    他又定睛去看那个叫妻子另眼相待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少女,皮肤极白,此时正坐在轮椅上,软软的和楚媛说话。


    他忽然就好像明白点什么,叹了口气。


    能有这么个人,叫妻子心里有点寄托,也不是坏事。


    楚媛还在和安镜细声细气的说话,问她在京市习不习惯,问她的腿怎么样了,偶尔也会兼顾一下宋岚,两个母亲性格迥异,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莫名很投缘。


    之前,要不是因为有望舒的事在中间隔着,两人或许都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其实渐渐的,楚媛就发现这孩子有很多地方都和望舒不同。


    望舒的头发又黑又亮,粗粗的一把,披在肩膀上,华丽如绸缎。


    安镜的发量就少了不少,还有点偏黄,摸在手里涩涩的,很细弱。


    望舒喜欢重口味的菜肴,重油重盐,重甜重辣,菜式也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什么没见过的都想尝一尝。


    安镜的口味却很清淡,油盐都不能多了,肥腻的肉也不能碰,甚至青菜都要细细剁烂才能吃几口,吃东西也是慢条斯理的,很秀气,不像望舒那么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两个孩子像,越看越像,也越看越喜欢。


    干涸到发冷的心里,好像终于慢慢流出一股暖意,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泛下来。


    克制惯了的楚媛,突然就不想那么克制了。


    安镜也觉得高兴。


    本来她只想着,能看楚媛一眼,客气的说几句话,就很好了。


    没想到,两人重见,楚媛好像又一下子喜欢上了自己,那副亲切的态度,简直比对着江望舒都要柔和——她还是江望舒的时候,楚媛还三天两头被她气到,想掐她呢!


    宋岚也很高兴,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市,看见病弱的小女儿被很多人喜欢,宠着护着,她觉得安心。


    本来孩子来京市,她担心的事情很多,现在,倒是终于能放下一半的心了。


    唯一宋梨若觉得有点别扭,还有点怪。


    她总觉得,楚媛好像真把妹妹当成望舒了……但是看安镜和妈妈的样子,对此并不在意,楚媛的精神,也好像确实好了很多。


    宝贝妹妹还是那副甜蜜蜜的样子,会乖乖的跟长辈说话,偶尔还会拱到自己身边来撒娇,就像那种两三个月大的小猫小狗,毛茸茸的看着你,挠得你心头发痒。


    宋梨若叹口气,微微用力揉了揉妹妹的脑袋。


    安镜就露出被娇宠出来的笑。


    楚媛果然极疼爱安镜,虽然嘴上没说,但有眼睛的人都觉得,她真是把这个女孩子,当亲生女儿在疼。


    她仔仔细细打听了安镜如今的治疗进程,又托关系找了一批上好的中药材,给安镜做熏蒸。


    陆医生那边她也特意关照过,一切都按最好的来,不用怕花钱,也不用怕药材不够用,她全都包了。


    后来看锻炼室的器材有些旧了,她又额外捐赠了一批,还专门从国外的实验室搞来了几台最新款的治疗仪,据说对肌肉萎缩的病人治疗效果很好,当然价格也相当不菲。


    安镜本来住的单人病房,被升级到了特等间,可就这样,楚媛还是怕孩子住得不舒服,吃上面也不习惯,又在家里专门请了个特级营养师,只负责给安镜做饭,放在保温桶里,每天专门开车送过去,有时候,甚至是她亲自去送,还会等在旁边,一边看孩子做治疗,一边跟宋岚聊两句天。


    刚开始,宋岚还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没必要这么照顾,楚媛却说,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本来就不费劲,再说了,能这么宠孩子,她忍不住的觉得开心——宋梨若可不愿意让她这么宠,那孩子太独立,跟她实在太像了。


    她又忍不住跟宋岚说起望舒——这五年来,她其实是很不愿意跟人提起那个孩子的。


    但是宋岚不一样,她也是那孩子的母亲。


    两个人细细说着话,有时候眼眶红一会儿,有时候又笑,关系就这么慢慢变得越来越融洽。


    宋岚还问过楚媛,想不想收安镜做干女儿,她是不介意的。


    楚媛却笑着摇头,说这样就很好了,她可不跟宋岚抢女儿养。


    “你这比我养女儿可精细多了,”宋岚笑,又说,“不过这样,我也能放心回东城了。”


    她其实早就惦记那边了,一则是因为店子里的事,二则是因为丈夫最近身体不太好,他本来就有胃病,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还总是胡吃乱吃的,根本管不住。


    一个小女儿在京市治病,丈夫也是半个病人,她本来还有些分身乏术,现在倒是可以安心的把孩子托付给楚媛了。


    听说妈妈要回去,安镜又哼哼唧唧的在她的怀里赖了半天,不过她也知道爸爸的胃病,其实是她生病的时候拼命带班熬出来的,也舍不得说什么。


    “妈妈,你放心回去,我在这边有姐姐还有楚阿姨看着,保证没问题,”她用细净的胳膊,活力四射的拍着胸脯,“反正也只剩半个月了,到时候我再回去陪您。”


    宋岚笑着说好,然后就坐车回去了。


    宋岚走了,虽然有护工,可楚媛还是不放心,后来干脆每天下午做完治疗,开车把安镜接回宅子里,第二天早上再送过去。


    安镜本来觉得这样太麻烦,想拒绝,楚媛却摸着她的头发,叹气,说自己在大宅子里住得寂寞,想多些年轻人陪,不过安镜不愿意就算了,她也不勉强。


    安镜当然舍不得再拒绝了。


    二楼原本尘封的那个套间也被整理出来。


    那个房间本来就有定时做打扫,整理起来也不费事,就是有很多望舒以前留下来的旧物,管家问要不要先移走,全换上新的。


    毕竟房间的前主人就是在屋子里病逝的,新客人就这么住进来,总感觉有些不吉利。


    再说了,前任主人在房间里还留了很多珠宝首饰,一直没人动,虽然都锁在保险箱里,但既然有客人住进去,也不好继续放在那里不管。


    楚媛同意换家具,至于那些珠宝首饰,却摇头,说没关系。


    住回了熟悉的房间,等到一个人的时候,安镜一下倒进大床上,痛痛快快的滚了两圈,又舒了一口气。


    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都熟悉透了,能重新住回来,她只觉得异常安心。


    至于其他人说的什么望舒小姐的替身啊,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也不嫌寒碜之类的话,她全不在意。


    她可巴不得呢。


    回到楚媛身边,她好像又成了那个作天作地,蛮横不讲理的大小姐了。


    ————


    这段时间,江家好像又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原来暂停好久的茶会,渐渐又回来了,楚媛的精神看着比以前好,笑模样也多了,身边还经常带着个小姑娘,站在以前望舒习惯站的那个位置,乖乖听长辈说话。


    不少人说,楚媛是找到了一个解闷的小玩意儿,说那孩子,不过跟已经过世的江家掌上明珠有那么两三分像,却极得楚媛的青眼,还有人后悔,早知道江家这位喜欢这样的,自己当初整容的时候,就不照着那些网红脸,而是对着曾经那位小公主的脸去动了。


    毕竟这两年,江氏集团发展的势头很猛,要是能讨得了楚媛的喜欢,好处不少。


    当然,要是能搭上那位圈子里远近闻名的金龟婿,就更不得了了。


    也有人笑,说这事儿以前又不是没人做过,后面什么后果,这么快就忘了?


    那个说要整容的女人,心有余悸拍着胸脯:“也是,这事儿还要看呢,谁知道究竟是运气,还是马上要倒霉了。”


    几个人又幸灾乐祸的笑。


    哪怕江屿还在国外处理业务上的事,也听说了母亲最近的动静。


    “你妈现在简直要把人家给宠上了天,一个路都走不了的小丫头,不但到处帮着找药,还经常带在身边,听说连那套不让人住的房子都给她住了,我们几个朋友都在议论,等你回来,会不会一样中招。”温宁则在电话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特别想看好戏。


    毕竟都过去五年了,谁能想到,还有人能打着江望舒的旗号,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都说楚女士性格冷静,手腕厉害,没想到,宠起人来也这么厉害。


    江屿神色很冷。


    他非常反感朋友用轻率的语气提起望舒,也更不理解母亲在发什么疯。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看到那种有那么丁点相似的小家伙,就真的觉得能替代望舒?


    就算善心大发想养个宠儿,又怎么能让她碰望舒的东西?


    “不用想了,我最烦的就是冒牌货。”他冷冰冰的说。


    这世上,也没人配和望舒相提并论。


    以前有个小明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点歪门邪道的消息,竟然顶着一张和望舒有七八分像的脸凑过来,想要勾搭他做自己的金主。


    江屿当时只觉得恶心透了,不但把那个小明星封杀,还硬逼着她把那张脸给整了回去,甚至那家经纪公司都没讨得了好,硬是被江屿翻出一堆黑历史,最后关张了事。


    当时,经纪公司的老板找了一圈认识的朋友,想要平息这场风波,可惜,谁说话都没用。


    也是那件事以后,圈子里几个朋友,都觉得江屿疯了。


    平时还好,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可但凡牵扯到他的逆鳞,简直暴躁得恨不能把那一片地都给扬了。


    这一下,就更没人敢得罪这位爷了,不知情的年轻女孩们,还觉得江屿是顶级金龟婿,可但凡对他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有事没事,还是离这个不定时炸弹远点比较安全。


    这家伙最近几年越发阴晴不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圈子里很多人都特别期待江屿对上那小丫头。


    有些是因为以前认识江望舒,看那个小丫头不顺眼,也有些就是单纯嫉妒,看不上这种抱大腿的草芥。


    靠着一张脸就想青云直上?也要看江家那个疯子答应不答应。


    回国前,楚媛也给江屿打过个电话:“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孩子了,她是梨若的妹妹,也是望舒的妹妹,跟望舒……确实有几分像,她现在偶尔会来家里坐坐,你见到人的时候克制点,好歹是做哥哥的,不要胡来。”


    江屿不以为意的挑眉,语气里带点邪,更冷:“您觉得,我会怎么胡来?”


    “其他我不管,反正这孩子我护着,你不要招惹。”楚媛说。


    江屿又冷笑一声,重重挂了电话。


    他的额头一阵阵抽痛起来,烦躁和愤怒一股脑的涌出来,让他焦虑不安。


    出门在外,又回不了公寓——那个唯一能安抚住他的地方。


    结果就是这边的分公司被江屿狂风暴雨般地整顿了一通,撤了不少人的职,从上到下都被狠狠的松了一次骨,好久都缓不过来。


    等终于熬到大魔王走,不知道多少人谢天谢地,就差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因为气压的变化,江屿的头更疼了。


    之前因为连续几次针灸,他确实觉得稍微好了点,但就像那个混不吝的老头说的那样,心病不根除,再怎么样也治不好。


    而现在,他一直努力压抑住的心病,又被某些不相干的人挑了起来,江屿现在一身戾气,总要狠狠的拆几根骨头,才能泄了他这一腔怒气。


    空姐空少们仿佛都看出这位头等舱客人的心情不太明朗,哪怕顶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都没几个人敢凑过来,好半天才有个空姐过来,准备询问客人要喝什么饮料,旁边的助理及时把她拉住,轻声帮老板要了一杯加冰的黑咖啡,就把空姐快速打发走了。


    现在的老板正是最暴躁的时候,少说话,离他远点,才是保命的唯一法则。


    就是不知道,等回了国,还有什么麻烦在等着呢!


    宋梨若是头一天在公司的时候,听说江屿准备回国了。


    还有知道她身份,但是又不知道安镜和她关系的人,兴致勃勃地跟她打听,知不知道她哥准备怎么对付那个冒牌货。


    那人好像还觉得,宋梨若应该顶讨厌那个冒牌货,巴不得江屿出面,把冒牌货给扬了。


    宋梨若皱起了眉。


    对付什么?江屿对付安镜?她只怕那变态把妹妹当成替身,还真没想过其他可能。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那个同事。


    同事便绘声绘色说了一遍江屿以前的丰功伟绩。


    江屿之前做的那些疯批事,她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回了江家,宋梨若也没什么兴趣跟圈子里那些少爷小姐交际,只顾专心读书,顺便照看一下妹妹那边,至于江屿圈子里那些风风雨雨,她是一概不感兴趣。


    她之前就奇怪,这么多年了,那位大少爷身边还是干干净净的,怎么连个气质相似的女伴都没出现过。


    毕竟有些富家少爷,谈女朋友都喜欢找相似的,年年人不同,但每个都是同一款。


    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款找不到呢?


    谁想到,原来这条路是被那个疯子自己给堵死的。


    她本来只担心疯子看上妹妹的脸,现在可好,她还要担心妹妹被无差别攻击!


    宋梨若心累的叹口气,又想着妹妹如今的治疗正好能告一个段落了,要不干脆把人送回去,先避避风头再说。


    要不然,以安镜那把细弱的骨头,怕是被江屿随手一捏,就给彻底捏碎了。


    她把这事小心的跟楚媛说了,楚媛显然也知道儿子曾经做的好事,轻轻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有我管着,他做不了什么。”


    “可是……”宋梨若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太妥当。


    楚媛拍了拍女儿的手:“我知道你对你哥一直有意见——他也活该——不过,你妹妹好容易过来一趟,治疗疗程也只剩下一周了,你舍得她前功尽弃,白受那么多罪?”


    宋梨若就不说话了。


    楚媛又跟她保证,等治疗疗程结束,就送安镜回去,要她放心。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是喜欢那孩子,但总不可能跟你妈抢女儿,放心,她始终就是你妹妹,这点不会变的。”


    楚女士向来说话算话,她这么一说,宋梨若确实不好再反对什么了。


    也只能提心吊胆等江屿回来。


    江屿回国的那天,天气不太好,黑云阴沉沉的压在半空,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格外压抑。


    江屿从飞机上下来,上了车,脸色比窗外的黑云还要沉,他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公司。


    江总回归,公司里的气氛也陡然一沉,每个人做事的速度都利索了不少,个个打点起精神,准备应对可怕的上司。


    没想到,江屿刚一回公司,就直接从另一个助理手上拿过一叠资料,一个人锁在办公室里看。


    越看面色越沉。


    他看的正是安镜的资料。


    果然是宋梨若那个妹妹,19岁的小姑娘,身体不太好,来京市治病,莫名其妙就被母亲看中,当成望舒宠了起来。


    宠就宠了,看在望舒的面子上,他可以勉强不和那小姑娘计较,问题是,就像温宁则说的那样,母亲竟然把望舒的房间,都让给那个人住了。


    这已经超出了江屿能够忍受的底线。


    他经常会去顶楼的公寓,可老宅那间屋子,他进都不敢进。


    仿佛一进去,就能看见望舒走的那个清晨,漫天尘云翻卷。


    可是那个房间,现在却住着另一个人,用着望舒以前用过的东西,睡在她以前睡过的床上。


    江屿走出办公室,面色黑沉如水,大步流星下了楼,上了车。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顺便又吃了两片止疼药,闭着眼睛,始终一言不发,沉默而压抑的气场,让前排的司机和助理都觉得自己格外弱小无助。


    想一想等下可能爆发的大战,两个人就抖得更厉害了。


    江屿头很疼。


    太阳穴两边的血管仿佛要跳起来,扭曲着撕扯着他的大脑。


    但是尖锐的怒气也同样在血脉里奔涌,疯狂的叫嚣。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


    安镜听说江屿要回来,还挺高兴。


    她大大的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露出笑:“真的呀,哥……江屿哥哥就要回来啦?”


    楚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啊,你以后也可以把他当亲哥哥看,他刚开始对你可能有点凶,不过不用怕,他很快就会改的。”


    安镜疑惑,毕竟在她的记忆里,江屿可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每次两个人闹矛盾,从来只有自己发火的份,江屿永远都是哄的那个。


    就是对外面人,江家大少爷顶多也就是冷冰冰的,偶尔使使坏招,但也风度翩翩,绝不轻易和人当面发生冲突。


    他哪里对人凶过呢?


    安镜不相信。


    宋梨若也对她说江屿的坏话,说那是个脑子有病的变态,要是万一碰上了,记得远远躲开,不要理睬,要是那家伙敢惹他,就马上告诉楚媛或者自己。


    安镜懵懂的点头说好,一转身又叹气,觉得宋梨若对江屿误解太深,这对兄妹的关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改善。


    说起来也奇怪,宋梨若和江屿好像从刚见面的时候就不太对盘,一点都不像一对亲兄妹,倒像是前世的对头,互相欠着对方一条命的那种。


    不过现在,不是烦恼这些的时候。


    安镜高高兴兴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


    江屿终于要回来了。


    她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重新接纳自己这个妹妹——虽然楚媛跟她保证过,但安镜还是不太放心。


    她很清楚江屿的脾气:高冷大少爷,又挑剔,对于不感兴趣的陌生人,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一下。


    而现在的自己,对江屿来说,正好就是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她叹了口气,又安慰自己,江屿不理她也没关系,她可以跟江屿主动打招呼,慢慢熟了以后,应该就好了。


    就跟小时候那样。


    听见前门有车进来的时候,安镜正好在花园。


    她早就打听好了江屿的航班时间,本来还以为他会直接回来,所以早早就在楼下等着,可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人。


    安镜又想起外面那个花台的事,转着轮椅,出去看了一圈。


    花园里原本有个花台,以前摆满了楚媛种的花花草草,但这次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花台已经荒了,光秃秃的露在那里,上面飘着些落叶。


    安镜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楚媛说,她要想种什么就去跟管家说,管家会安排的。


    安镜这时候正在认真地研究着花台的位置和角度,琢磨要摆点什么花,才不浪费地方。


    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进来,车门打开,又猛烈关上,发出砰然的响声。


    花园离停车的地方本来也不远,安镜还在琢磨,就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远远就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前坪,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着灰西装,大步流星朝自己走过来。


    安镜眼睛亮起来,坐直了身子,半仰着头,一脸期待的对着那个人笑。


    她想给江屿留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江屿一下车,就看见花园里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


    他直接走了过来,步伐很快,头疼得发炸,心里满是怒气,急需一个倾泻的对象。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显然是个好选择。


    可是走着走着,他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眼神发怔,脸上的怒气,也一点点消弥。


    轮椅上的女孩子,跟望舒果然一点不像。


    枯黄细弱的长发,脸很白,五官精致,眉眼细弯,就连身形看着也比望舒小了一圈,枯枯瘦瘦的,坐在那里,细细的一把。


    仿佛微微一用力,就能把她折断。


    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突然就使不出力气,脑子里剧烈跳动的疼痛,也慢慢变得柔和,没那么尖锐。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甜香,柔软的拢过来。


    少女仰起头,对着他笑,眉眼弯弯,笑意如水。


    “江屿哥哥好。”女孩说,声音很娇。


    第33章


    江屿盯着她看,面色沉,语气很冷:“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啊?”安镜傻乎乎的回,完全没想到两个人第一次对话,讨论的是这个。


    她急忙忙抬起手,闻了闻,应该也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一股香气,很甜。”江屿又补充道。


    安镜这才恍然反应过来,笑:“是我随手买的香水,味道很奇怪吗?”


    她依稀记得,以前江屿好像也嫌弃过她身上的味道。


    安镜再次抬起胳膊肘,仔仔细细又闻了一下,味道很清淡啊,就是寻常的花果香,还带了一丝丝的奶味儿。


    这款香水挺小众,价格也不贵,但她从很久以前就喜欢,前段时间因为复健锻炼,总是弄得一身汗,她就又上网买了一瓶,买的时候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可能是因为太小众,这款香水几年前就已经停产了,这一瓶还是她在香水闲置区蹲了好久才蹲到的,等用完,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买到。


    江屿又沉默,半晌才说:“不奇怪。”


    安镜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江屿,又觉得两个人之间无声的沉默,有点尴尬。


    江屿垂下眼,看了一眼覆盖在她腿上的小毯子,绒毯很薄,毯子下的腿也极瘦。


    她整个人都很瘦,瘦得像一把骨头,轻飘飘的。


    天上云压得越来越低,风也起来一点,卷着绒毯的一角,晃了一下,安镜脸颊边上的头发也被轻轻吹起来,露出苍白素净的小脸。


    五官清秀,眉很细,微弯,眼尾细勾勾地往上提了一点,显出一丝媚,又因为清凌凌的眼神,那丝媚便融到了骨血里,若有还无。


    果然和望舒不太像。


    江屿的眼神微敛,抬脚,绕到安镜的轮椅后头:“外面风大,我推你回去。”


    安镜又弯着眼睛笑,拢了拢身上的小毯子:“多谢江屿哥。”


    旁边有人看到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江屿还给人家推轮椅的时候,全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母子大战,谁知道,那位大少爷,这是直接缴械投降了?还是看小姑娘太柔弱,又是个残废,所以不忍心下手?


    江屿的神情依然淡漠,垂着眼睛,推着轮椅往前走,脚步都显得克制起来。


    再看看轮椅上的女孩,还是一脸天真单纯的样子,谁能想象,手腕竟然这样厉害!


    被定义为手腕厉害的安镜,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要怎么跟江屿搭话。


    她听楚媛说了,江屿得了偏头痛,所以才会去找陆医生治疗,她想问问江屿的头痛现在怎么样了,但又怕自己态度过于殷勤,反而惹得江屿讨厌。


    她又想问国外好不好玩,有没有去哪里逛一逛,但是随即反应过来,这么问总有一种故意讨礼物的嫌疑,对刚见面的陌生人来说,也不妥当。


    两个陌生人,想要关系破冰,可实在太难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江屿也沉默不语,推着车的手却很稳,甚至碰到颠簸处的时候还会绕开,不过他惯来细心,安镜也没觉得有什么。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了大厅。


    楚媛一眼瞧见两个人走进来,先看了眼儿子,又去看安镜,笑一笑,仿佛很寻常的样子:“正好都回来了,来,一起吃饭。”


    宋梨若刚上楼没找着妹妹,走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妹妹和江屿走在一起,心狠狠的跳了一下,不过看见江屿面无表情的把妹妹推到桌边,自己又绕开,坐到了桌子对面,总算是松口气。


    看起来,这家伙好像也没有传说里那么神经病。


    她立马坐在安镜边上,低声问她:“你刚才去干嘛了?外面风这么大,当心着凉。”


    天上乌云黑黢黢的,风也起来了,眼看着等下要下雨。


    安镜和姐姐耳语:“就去院子里转一转,不冷的,风吹得挺舒服。”


    她的眼神很柔,说话声音低低的,坐在对面的江屿几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那股气息,悄无声息的蔓延过来。


    他的眼神更深,脑子里之前还在剧烈跳动的那根神经,也逐渐平静下来。


    他垂下眼,沉默地喝了一口汤。


    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场面很平和,既没有外人期盼的针锋相对,江屿也没发疯,全程都冷清清的坐在那里,沉默如冰,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一大桌子的菜,但是安镜吃的都是营养师另外做的,虽然经过了精心的布置,但看起来就格外寡淡,各种各样的糊糊居多,还有少量炖得很烂的白肉,以及一点点蔬菜碎。


    江屿就想起资料上写的,因为长期卧床,安镜肠胃功能很弱,绝大多数东西都不能吃。


    他动作略停了一下,抬起眼,看了对面一眼。


    安镜对他的视线无知无觉,正在喝一碗肉糜粥,其间偶尔耸了耸鼻子,有点嫌弃的样子,但还是一口一口,认真的喝完了。


    江屿又重新垂下眼睛,刚才那个微小的动作,几乎没什么人看见。


    等吃完了饭,母子两个聊了一会儿工作,宋梨若带着安镜坐在大厅另一边的沙发上,两人继续细声细语的说话,安镜偶尔笑一笑,或者往这边侧头看一眼,姿态很随意,也很放松。


    楚媛注意到儿子看那边的眼神,提醒道:“她不是望舒。”


    江屿沉默,没说话。


    “这孩子只是来京市治病的,待不了多久,下周就回去了。”她又说。


    江屿依然面无表情。


    楚媛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宋梨若还在那边说江屿的坏话,又特别担心妹妹被那个神经病欺负,问刚才两个人说什么了没有。


    安镜摇头:“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


    至于问身上香水味什么的,因为怕姐姐误会,她就刻意隐去了。


    本来也没什么说的必要,可能江屿就是单纯鼻子敏感而已。


    “反正你记得离那家伙远点,看见了就绕道走,千万别再凑上去了,”宋梨若苦口婆心地说,“这人就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那种。”


    “楚阿姨说他只是偏头痛,跟我腿痛没什么区别,”安镜认真纠正姐姐的误解,“只要认真治疗,就能好的。”


    宋梨若看着天真单纯的妹妹,相当无奈。


    不过幸好,目前看来江屿的反应还算正常,对妹妹没有特别的反感,也不怎么感兴趣,除了刚开始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点突兀,其他时候,他都站得远远的,也没再和妹妹说一句话,似乎确实没什么威胁。


    等再过几天,送妹妹回去,她就可以彻底安心了。


    第二天早上,江屿起床起得很早。


    他昨天难得没回公寓,而是住在了宅子里,一夜黑梦沉沉,睡了个好觉。


    可早上,他猛地睁开眼,心里又一阵强烈的空虚感袭上来,总觉得昨天的一切,像在做梦。


    他从床上起来,用凉水冲了一把脸,刚走出房门,就听见一阵轻柔的笑。


    少女的声线和望舒也不大一样,但是同样的轻盈柔和,懒洋洋的:“姐姐放心,刚才就是有点犯困。”


    她又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等一下就好了。”


    “李叔今天会送你过去,”宋梨若看了一眼腕表,她等下有个会要开,“你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安镜无奈的笑,“不用担心,午餐盒我也带好了,等下午做完训练,我就又坐李叔的车回来啦。”


    一丝丝娇滴滴的尾音,像藏在绒毛里的小钩子,把江屿的心脏生生勾下一块血肉。


    宋梨若揉了揉妹妹的头,背上包,快步走了。


    安镜又打了个呵欠,她就算打呵欠的时候,动作都是小小的,很秀气。


    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清醒一点,又用很慢的速度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点一点的往餐桌边上走。


    她现在走路还是很慢,但是比以前稳一些,医生跟她说了,走路的事情不要急,循序渐进比较好,要不然反而容易伤到根子。


    安镜就很听话,也只有早上起床的时候会稍微多走两步,这样起床气能去得稍微快一点。


    江屿这时候才从楼上下来,跟在安镜身后,没说话。


    一直等安镜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旁边有人。


    她吓了一跳,等看清楚边上的人是江屿才放松下来,很有精神的和他打招呼:“江屿哥好!”


    江屿点点头,坐在了安镜边上,两个人挨得很近,只隔着一根手臂的距离。


    安镜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在那里懒洋洋的揉脸,等揉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才去看她今天的早餐。


    然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上的营养早餐还是糊糊,里面撒着淡绿色,用来调节肠道益生菌的粉末,看起来不太美观。


    还有一片软面包,算是她今天早上最大的指望了,面包做得很蓬松柔软,微微泛着麦香自带的甜,还有一点点筋道的口感,比那些糊糊强了一百倍不止。


    江屿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把那片面包先推了过来,跟面包一起的还有一点点奶酪酱,特意调过的那种,很稀。


    安镜低声说了句谢谢,拿起面包,沾上酱,小小的咬了一口,又叹了口气,感觉无比满足。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挑剔的人,一点点的糖,都能开心好久。


    江屿依然没说话,只不时沉默地看她一眼,目光更多停留在安镜细弱的胳膊,或者白皙的手指上,安镜吃东西的时候,偶尔动作大一点,他也很快避开了,似乎一直在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


    可在旁边人眼里,只觉得奇怪,大少爷以前吃饭的时候,可从来没和别人挨得这么近过。


    啊也不是,以前望舒小姐还在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坐在一块,大少爷时不时还会帮着递东递西,看着就觉得感情很好。


    吃完了饭,就要出发去医院了,安镜又慢吞吞的从餐桌边上起来,一点点挪回了轮椅上,胃部些微的饱胀感,让她觉得腿部更有力气,走起来也更稳。


    回过头,安镜对又走在自己身后的江屿笑笑:“不用担心,我走路很稳的,好久没摔跤了。”


    她就知道,江屿虽然不多话,但一直都是那个细心又温柔的哥哥。


    总让人很安心。


    安镜最后坐回轮椅里的时候,还是被江屿搭了一把手,温热宽大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又一触即走,只有皮肤上的温度留在安镜的胳膊上,暖暖的。


    安镜有点晃神。


    江屿又推着她往车库走。


    昨天晚上刮了一晚上的风,雨到底没下下来,乌云却全都吹散了,露出明霁的天光。


    天气好,江屿对她又是很和善的态度,安镜的心情就更好。


    路过那个她最喜欢溜的小滑坡的时候,安镜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无奈的把脑袋调转回来,看着那段楼梯,又兴致勃勃的想跟江屿展示一下自己轮椅的黑科技。


    这个轮椅是前几天楚媛特地帮她换的,外表平平无奇,但是可以上下楼梯,还能自动爬陡坡,可神气了。


    说起来,她其实根本不用别人推,轮椅可以自己走,只不过刚见面的时候太紧张,她下意识忘记跟江屿说了。


    “哥,给你看看我这个轮椅!特别厉害!”她兴奋地说。


    江屿的脚步又停了停,站在原地,看安镜不太熟练的操控轮椅上的控制面板,不一会儿,几个轮子就一张一合,变形成了方便下楼的样子,然后就这么一起一落,把安镜整个人,安安稳稳的送到了最下面一阶。


    就算最下面那级台阶依然有一点小小的高度,也没什么影响。


    安镜又看了一眼那级台阶,然后对江屿扬起得意的笑:“怎么样?酷不酷?”


    江屿这才恍然回过神,跟着下楼,手重新放回轮椅的把手上,声音温和:“嗯,很厉害。”


    “其实也不用推,我们可以并排走,”安镜又说,“这轮椅坐起来比走路都轻松,就算我以后腿好了,也要用这个做代步工具,特方便。”


    她满脸的小骄傲。


    不过看着江屿走向她习惯坐的那辆车,安镜疑惑:“今天你想开这辆吗?那我换别的好了。”


    “李叔休息,我开车送你。”江屿说。


    “不耽误你工作吧?”安镜问。


    “我休息几天,正好还有治疗没做完。”江屿拉开车门,扶着安镜坐进后排,依然是一触即退。


    少女骨架纤细,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克制地垂下眼睑,收回手,又把轮椅收起来,放进后备箱。


    江屿车开得很稳,几乎没有颠簸的感觉,安镜在车后座抠了一会儿座椅的褶皱,终于忍不住问:“江屿哥,你头痛还严重吗?会不会疼得很厉害?”


    轿车沉默的往前走,拐过一个街口,开进一条有着浓郁树荫遮蔽的老街,树影斑驳,流过车窗。


    “已经好多了,没什么关系。”


    安镜就安心的笑。


    “你的腿呢?”江屿状似随意的问。


    “我的腿也好多了,”安镜活力十足的回答,“没那么容易疼了,也比以前有力气,就是行走这一块还要多练习,医生说现在不要急,一点点来。”


    “我记得你还想考音乐学院?想来京市上学吗?”江屿又问,他今天看起来,好像更亲切了一些。


    安镜不好意思的挪动了一下:“嗯,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能过来当然好,毕竟这边有国内最好的音乐学院。”


    “你住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是……我妹妹留下的,你要喜欢可以用,就是放得久了,可能需要请调音师来调一下,”江屿说,“她还有一些其他的乐器,有些在房间,也有一些在仓库,你要想用的话,可以直接和管家说。”


    安镜的眉毛耷拉下来,扬了扬那双纤细得吓人的手:“我现在手部力量不行,肌肉控制也不太好,弹不了琴了,不过,我唱歌很好听的,下次有机会唱给你听。”


    江屿直视前方,轻声说好。


    “就是嗓音和气息还需要练,要不然也不行,要是信心满满的给你表演,结果没唱好就太丢脸了。”安镜不好意思的笑,又补充了一句。


    “你肯定能唱好。”江屿说。


    车开到医院,停稳,江屿又从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然后打开后车厢的门,准备再把安镜抱出来。


    边上护工阿姨本来已经走过来了,看到是那个帅小伙子从车上下来,就忍不住笑,看看安镜又看看江屿,也不急着过来帮忙。


    安镜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自己其实能走,就是慢一点。


    江屿就说好,微微退后一步,扶稳轮椅,看着安镜先把两条细白的腿移出来,然后手扶着座椅,一点点把整个身体挪出来,最后在地上站稳,微微转一下身体,就坐回了轮椅里。


    坐稳以后,她又仰起头,对江屿笑。


    江屿的神情震动一下,又被用力压了回去。


    隐隐约约的头痛只是和缓下来,并没有彻底消失,这时候,又仿佛是被什么刺激到了,枝枝蔓蔓地重新爬了上来。


    但是江屿脸上,一点特殊的神色都没显。


    他还是那副淡漠冷肃的样子,陪着安镜做治疗的时候却很耐心,坐在边上,一直盯着她看。


    陆医生看到江屿,抬着眉毛哦了一声,一脸吃到瓜的样子,又去看安镜,果然,漂亮小姑娘魅力就是大,竟然能叫这个别扭的臭小子陪着一起过来,简直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


    安镜不知道陆医生在哦什么,不过这位老先生经常神神叨叨的,她都习惯了。


    用药物熏了一会儿腿,陆医生又要用针尖给她拨松萎缩粘连的肌肉和经络,这个环节挺受罪的,还不能打麻药。


    略粗的针一下去,安镜本来就苍白的小脸彻底没了血色,就像一张素白的纸,微微发抖。


    虽然疼得厉害,她还是努力呼气吸气,尽量放松紧张的肌肉。


    要不然,治疗效果会受影响,她就白受罪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靠过来,扶住她。


    安镜的身体微微后仰,就抵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那个人体温比自己高一点,身材也好,起伏的肌肉线条藏在衬衫底下,显得坚实而有力量。


    安镜愣了一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彻底放松,头微转,把脸贴在江屿的胳膊上,过了一会儿,又很委屈的小声喊疼。


    白腻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衬衫,紧紧贴着江屿的手臂内侧,细细的颤抖也跟着一起传过来,可怜极了。


    江屿想环抱住少女,可是刚抬起手,又迟疑的放下,只是虚虚的护住她。


    安镜倒是用力抓住江屿的衬衫,把头更加用力地埋了进去。


    老头儿一边治病,一边还被迫吃了一嘴狗粮,摇着头,啧啧了两声,一脸不屑的样子。


    等安镜的治疗环节结束,她才从江屿的怀抱里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谢谢你……其实也没那么疼……”


    江屿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两个人微微拉开一点距离,“嗯”了一声。


    陆医生指挥江屿过去坐好,说要给他扎两针,治治他的面瘫。


    安镜噗嗤一下笑起来,乖乖的坐在边上看,但是看到江屿扎了满脑袋的细针,又觉得有点心疼,就小心地靠过去,问是什么感觉。


    江屿闭着眼睛,听那细细柔柔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也用很低的声音说:“有一点疼,不太舒服。”


    “都是装的,我手法好,他一点都不疼!”陆医生愤愤不平地说,又转了转针尾,小小教训了一下这个装模作样的臭小子。


    房间里依然是浓烈而霸道的药香,但是在江屿身边,依稀还有一股甜香,清清淡淡的,很柔,萦绕在他身边,久久不散。


    长久的空虚和焦躁被一点点抚平,他整个人,也慢慢沉静下来。


    陆医生也注意到,这次的治疗效果好像意外的好。


    他瞥一眼旁边的小姑娘,又啧了一声。


    老牛吃嫩草,臭小子真不要脸!


    上午的治疗结束,就差不多到吃中饭的时候了。


    安镜拿出从家里带的餐盒,才突然想起来,营养师给她准备了一份午餐,没有江屿的。


    再说了,这种烂泥一样的糊糊,他也肯定不会喜欢。


    江屿看出安镜的纠结,说自己等下在食堂打一份就好。


    “要不你先回去算了,”安镜说,“反正你下午也不用治疗了,可以早点回去休息,等下再麻烦李叔或者我姐来接我就行。”


    宋梨若上班的地方离医院不太远,有空的时候经常会顺便来接妹妹。


    “没关系,我现在没事,正好等你一起回去。”江屿说。


    手机上信息来个不停,又全被他按掉了。


    中午安镜习惯午睡一会儿,还好医院开的特级病房是个大套间,安镜在里面休息,江屿留在外面。


    卧室门没有全关上,露出一条缝,能看见少女安静的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用手机和平板处理公务。


    两个小时一晃眼就过去,卧室里传来一点动静,江屿抬眸去看,安镜已经半坐起来了,脸颊睡得红扑扑的,眼睛迷迷瞪瞪,转头看见坐在门外的江屿,又下意识对他笑。


    迷糊,柔软,充满了依赖。


    江屿放下手中的事情,走进去,问她要不要先洗一把脸。


    护工阿姨这时候也正好走进来,把江屿推出去:“还是我来吧,你一个大男人的也不方便。”


    卧室门被关上,里面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说话的声音,犹带着困意的安镜,说话显得格外娇,对谁都是那副软绵绵的样子。


    江屿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里面的说话声,等到门重新打开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复了冷峻沉稳的模样。


    几个人一起去了治疗室。


    治疗师看见江屿,又笑话安镜:“难怪你总念念不忘,确实比我那个侄儿帅多了。”


    安镜用力瞪她,可惜小姑娘眼睛圆溜溜的,实在没什么气势:“都说了不是,他就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哥哥。”


    “亲戚家的哥哥啊~”治疗师又笑,“那没问题,不是亲哥哥就行。”


    安镜鼓起腮帮子看她。


    如今治疗已经接近尾声了,治疗师帮安镜测了几个数据,情况不错。


    “肌肉组织恢复得很好,不过等你回去以后,一样要坚持锻炼,要不然可能退化——其实,你要是能留在京市,每周过来锻炼两次,效果是最好的。”治疗师说。


    安镜笑,说她出来太久,想回家了。


    江屿站在一边,垂眸,没说话。


    康复锻炼结束以后,因为身上有汗,安镜先去盥洗室简单擦了一下,又换了一身衣服才出来。


    充足的运动让她脸颊泛红,水汽润得皮肤格外水嫩,身上原本清淡的甜香,也更明显起来。


    江屿站在门口发了一下愣,才走过来,接住了护工阿姨推过来的轮椅。


    两个人一起走过中廊花园的时候,安镜忽然指了指一个拐角:“我那天看到你从治疗室出来,本来想叫你,可惜你走得太快了。”


    江屿看一眼绿意葱茏的花坛:“抱歉,我当时应该走慢一点。”


    安镜哈哈笑:“你当时都没看见我,哪可能知道,再说了,那时候我们两个不认识,你大概也懒得理我,啊,我是因为听我姐说过,所以认识你。”


    她略显生硬地解释了一句。


    江屿低头看她,眼神很温和,又仿佛正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绪,无法言说。


    锻炼有些累,车开到半程,安镜就靠着椅子,又睡着了。


    江屿放慢车速,把车厢内的温度稍微调高了两度,从后视镜里看她。


    镜子里的少女睡得很熟,身体微微蜷缩,只露出半个侧脸。


    几根细软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边,轻轻颤动。


    江屿收回了目光。


    车子平稳的开进车库,停下来,安镜依然没醒。


    江屿解开安全带,转过身,更加认真的去看她。


    沉睡的少女,仿佛只是一个梦。


    梦境轻飘飘的降临,他甚至不敢贸然地伸出手。


    担心一碰,梦就碎了。


    安镜醒来的时候,车都停下半个多钟头了。


    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江屿已经收回了视线,眼睛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镜挠着头发,又去揉脸:“我是不是睡很久了?你怎么不叫我  ?哎呀我有没有流口水?”


    江屿没说话,又从车上下来,拿出轮椅,开门去抱安镜。


    安镜睡得糊里糊涂的,也没多想,伸手就环上了江屿的脖子,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两个人好像挨得太近了。


    江屿的唇微微擦过安镜的耳畔,安镜的呼吸落到江屿的颈侧,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僵硬了一下。


    安镜忙松开手,局促的说:“都说了我自己能下来,不用抱的。”


    这回,江屿没有松手,而是一使力,就让少女彻底落进了怀中。


    空空荡荡的心里,好像又终于有了实物的重量。


    两个人回到宅子的时候,楚媛和宋梨若都还没到家。


    安镜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江屿突然有点尴尬,急急忙忙的拐到厨房,说自己想去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然后就蹲在里面不出来了,直闻着那些家常菜的香气流口水,活脱脱一副馋猫相。


    至于刚才的尴尬,倒是全忘光了。


    江屿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了一阵呆,又起身,去厨房看了一眼,看见安镜就趴在灶台边上,眼巴巴的看。


    他无奈的笑起来。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楚媛和宋梨若才一起回来,一回来就听见安镜兴高采烈的声音:“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开餐开餐,今天的菜真的好香,我都馋死了!”


    可惜,最馋的那个人,却一口都捞不着。


    她继续吃着寡淡的糊糊,愁眉苦脸的看别人大鱼大肉的往嘴里放,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闻者落泪见者伤心,惨到不行。


    营养师安慰她:“再坚持坚持,你现在不是已经能吃面包和馒头了嘛,再过一阵,就能尝一点小块的肉,总要讲究循序渐进,你身体才能好。”


    之前她在东城的时候,确实没有这么讲究,宋岚又心软,时不时被她骗一点蛋白或者碎肉泥解馋,结果就是肠胃一直没大好,吃东西容易吐,还特别容易生病,生一场病,之前身上稍微养出来一点的肉,又全掉了。


    可自从按照这位营养师的法子,她觉得身体果然好了不少,东西虽然难吃,但她确实也没那么容易生病了。


    这半个月,安镜终于重了两斤——虽然看起来还是轻飘飘的。


    宋岚在电话里听到这事也很高兴,又说她爸身体也好很多了,营养师给的方子,确实有效果。


    “等你回来以后也不能再乱来了,”宋岚说,“你们父女俩啊,真是个顶个的叫人操心!”


    安镜不好意思的咧着嘴笑,黏黏糊糊的撒娇,试图把这一茬给混过去。


    楚媛也过来和宋岚问候了几句,又说安镜在这边很乖的,一直坚持治疗,医生都夸她是个很配合的病人。


    宋岚就彻底放心了。


    几个人又说起安镜回家的事。


    安镜这个疗程的治疗,只剩几天就结束了,后续的康复锻炼,可以继续在东城那边的医院做。


    她还帮安镜找了一个老师,先上一上专业的声乐课,要是合适的话,也可以试着往这个方向走。


    楚媛也觉得不错,又建议要是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可以再过来京市,她帮着找更合适的老师。


    宋岚笑着道谢,说到时候,说不定还真要麻烦楚媛。


    不过现在,还没正式上过课,一切也说不准。


    想起孩子当初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样子,宋岚觉得现在这样了已经很好了,不敢多奢求什么。


    楚媛也点头赞同。


    第二天,又是江屿送安镜去的医院。


    楚媛终于知道了这件事,问儿子究竟想做什么。


    江屿还是沉默。


    楚媛认真的看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安镜现在是别人家的女儿,偶尔过来做客,像以前那样对着她撒娇,笑,已经是楚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她不敢再求更多。


    她当然知道儿子的心思,但是……那孩子还那么小,身体又不好,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可能。


    江屿的眼睛又低垂下去:“我先陪她做完治疗,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楚媛终于展眉笑起来。


    可是,等到安镜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江屿的头痛症又严重起来。


    其实之前也没好全,总是反反复复的,时而像是要好了,时而又恢复常态。


    大多时候,他都能压住,让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是这一天,针刺一样的疼再次汹涌的扑上来,像潮水一样把他吞没。


    第34章


    安镜正在整理东西。


    明天就要回家了,她依依不舍的跟楚媛撒了一通娇,又从营养师那里偷了几个方子,准备回去让宋岚和安恒益都试一试。


    中间还要打包大堆小堆的日常用品。


    她从东城过来的时候,本来就只带了个小背包,里面几套换洗衣服,和一点日常用品。


    没想到在这边住了一个月不到,要带回家的东西,连两个大箱子都装不下——这还是她留了不少东西在这边的缘故,要是全搬回去,跟搬家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安镜也是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楚媛还有江屿,真的给她买了好多东西!


    光是衣服就能填满整整三排衣架,还有各式各样的鞋子,皮革的,布面的,网纱的,还有那种充满了科技感的异形鞋。


    她腿脚不方便,对鞋子格外挑,既要轻便又要容易穿,防滑性还要好,要服帖,又不能磨脚。


    在东城的时候,她和姐姐逛了好久才勉强找到合适的鞋子,没想到刚到这边,楚媛就在她房间里放了七八双鞋,每一双的大小都恰恰好,除了款式材质不同,其他方面,都几乎完美的符合自己的需求。


    除了这些日常用品以外,其他精致的小首饰,帽子围巾什么的,也全配齐了,楚媛还笑着跟她说,就算坐在轮椅上,也一样可以美美的,精精致致的,是她最漂亮的小公主。


    安镜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心里就一梗。


    她又马上去翻这段时间收到的各种小首饰:楚媛很少送她那种价格昂贵,需要藏在保险柜里的珠宝,这些也是,绝大多数跟以前同一个风格——轻奢,简约,好搭配,弄丢了也不心疼。


    首饰盒里,不知不觉已经存了二三十样,有各种款式,戴在脖子上的项链珠串,头上的发卡头绳,还有几枚漂亮的胸针和装饰戒指,珍珠的宝石的镶钻的水晶的,也有纯银或者纯金材质的,造型都很讨年轻姑娘的喜欢。


    只唯一,没有手链或者镯子。


    家里人都知道,江望舒手腕上不喜欢带东西,无论手表还是镯子,都不感兴趣。


    江屿有时候还会送她几件拿来把玩的古董手镯珠串,楚媛讲究实用,从来就不会给女儿买这些。


    安镜没意识到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现在回过神来,再去看那个又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首饰盒,有点想哭。


    妈妈……是不是早就认出自己了?


    她又转头去看自己现在住的房间。


    搬进来的时候,家具就全换了新的,但款式和之前的依然差不多,有些甚至一模一样,她用起来,几乎没觉得有什么差别。


    以前江望舒那些旧衣服也都收起来了,衣柜里又放了新的,更适合她现在身材的衣服,各种季节,长款短款,就连尺码正好的内衣和袜子,也满满当当的准备了两个大抽屉,都软乎乎的,是她一直以来习惯的款式。


    还有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也全换了新的,但还是以前那些她习惯用的牌子,放在她习惯拿的位置,好像原来的主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可能就是因为太习惯了,安镜理所当然就用起来,甚至没有多想。


    她果然就是从小被娇宠坏了,连别人的心思都不太会揣摩。


    安镜又难受起来,出了房门,等下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了,就连楼梯边上,都额外做了方便轮椅上上下下的电动设备,要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哪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


    她下了楼梯,拐进客厅里,就看见楚媛坐在她惯常坐的那个位置,看着窗外重新繁盛起来的花台,发呆。


    听到轮椅的动静,楚媛转过头,对着女儿温和的笑:“东西都整理完了?”


    安镜滑着轮椅挨过去,把头放在楚媛的怀里,低声说:“妈妈,我舍不得你……我好想好想你。”


    她之前都是喊楚阿姨,有时候忍不住,还会半途去改口,也不太敢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往妈妈的怀里钻。


    她有点不好意思。


    面对突如其来的亲近,楚媛迟疑了一下,轻轻抱住女儿毛茸茸的脑袋,摸了摸她细软微黄的头发。


    瘦瘦小小的孩子,乖乖的趴在她身上,一切就和以前一样。


    “我也想你,”她温声说,“很想很想。”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呢?


    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相处一会儿,就知道了。


    就算很多东西都变了,长相不一样,喜好也不同,可骨子里,还是那个她从小宠到大的孩子。


    楚媛其实是个完全不信鬼神的人,可是见到安镜以后,又觉得,没什么不能信的。


    她的孩子回来了,就算换了身份,换了容貌,也没关系。


    她还是乐意全心全意的去宠着。


    “回东城以后,也要记得经常回来看看我,时不时来家里住一段时间,妈妈就很高兴了。”她很清楚,怀里这个小小的女孩儿,是宋岚的孩子,但同时,也是她的女儿。


    那些玄玄道道的事情,她不敢去细究,万一追究起来,女儿没了,她接受不了。


    到了这个年纪,楚媛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太多事情。


    说她自私也好,任性也罢,能维持现状,就很好。


    母女俩腻歪了一会儿,谁都没说透,心里其实又跟明镜似的。


    楚媛懒得细究,安镜是心里有点虚。


    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楚媛说。


    跟妈妈腻完了,转头回房间的时候,她又碰到了江屿。


    安镜被吓了一跳。


    江屿在楼梯拐角的阴影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间隔的光影打在他身上,明明暗暗,他的眼睛也藏在暗处,黑幽幽的,极沉静,可是沉静背后,似乎又在酝酿一场风暴。


    “哥……江屿哥,你怎么了?”安镜担心的问。


    江屿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看向她,那种紧绷的感觉短暂出现又飞快消失:“没事,你东西收拾好了?”


    他看起来和平时确实没什么两样,可是安镜看着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让轮椅靠过去,也进入了那片影子底下。


    江屿略微退后一步。


    他似乎还是习惯性的和安镜保持距离,有时候,甚至显得过于小心翼翼了。


    安镜就觉得,江屿应该没认出自己来,但是有时候,那个眼神,又让她觉得,江屿知道她是谁。


    比如现在。


    那么深那么黑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带着点执拗。


    安镜被看得心头发虚,想退后,却又被突然伸出手的江屿拉住了胳膊。


    他的手好凉——这是安镜的第一反应。


    印象里,江屿的体温比自己略微高一点,无论是用掌心托着她的时候,还是把她半抱起来,江屿的皮肤都暖烘烘的,带着叫人心安的温度。


    可是现在,冰冷的双手用力钳着她的胳膊,不疼,但是铁一样紧。


    凉意顺着皮肤蔓延上了,让她忍不住轻轻的抖了一下。


    江屿便瞬间松开了手。


    “抱歉,”他站直身体,抬起手捏了捏眉间,移开目光,“明天我有点事,不能送你。”


    安镜担心:“是不是你的头疼又发作了?要不要再去找陆医生看一看?”


    江屿:“……不是,只是有点累。”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步伐很急,追都追不上。


    安镜莫名有点失落。


    晚上的时候,她澡都洗完了,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可是翻来覆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坐上轮椅,偷偷溜出房间,走到江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没反应,就又敲了两下。


    一直到敲第八下的时候,江屿才开门,看见门边仰着头朝他笑的小姑娘,额头又重重的抽痛了一下。


    强烈的痛感,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做出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


    小姑娘却还无知无觉,朝着房间看了一眼,也不管江屿完全没有让的意思,硬是挤了进来。


    也可能是因为,想着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她脸皮都厚了三分。


    江屿沉默地站在门边,闭起眼睛,默数了三秒,才关上门。


    安镜这时候已经好奇的到处看了起来。


    五年时间过去,江屿的房间也没怎么变,还是黑白灰的底色,简约的线条,柜子床头偶尔有那么几个鲜艳跳脱的装饰品,还全是她当年硬塞进来的。


    那时候,她觉得江屿太少年老成,就恶作剧一样,硬是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小装饰,摆在江屿的房间,说是给他增加一点活力。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因为质量不太好,都褪色了,没想到也还留在房间里。


    安镜转了一圈,江屿才关上门,走过来,问她这么晚了,过来有什么事。


    “我就是觉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安镜靠过来,“下午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江屿的眼神一暗。


    安镜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衣,小圆领,露出细长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头发丝还带点湿气,垂落在脖子和肩膀上,她本来皮肤就白,又刚洗了澡,身上带着一股润泽而干净的甜香,这气息一边让江屿的头痛略微缓解,另一边,又加重了他心里的焦躁。


    偏偏,安镜对江屿的努力隐忍无知无觉,又去摸他的手:“我刚才就觉得你的手很凉,是不是生病了?”


    柔弱无骨的手抓住修长的手指,掰过来,认真研究,浑然不知头顶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多么灼热又疯狂。


    江屿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收回手,问安镜:“你知不知道,晚上不应该随便进入其他成年男性的房间?”


    安镜茫然的抬头,这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江望舒了。


    “我……我就是有点担心你,”她结结巴巴的说,“没没有那些心思,你千万不要误会。”


    她担心自己被江屿当成那些想勾引她的女孩子,然后被直接轰出去。


    江屿嗤笑了一声,坐下,突然伸手,把轮椅拉到了他跟前。


    两个人的脸也一下挨得很近,几乎贴到了一起。


    “你就不担心我有那些心思?”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为耳语,从自己的唇齿之间,一点点送进少女的耳朵里。


    安镜干笑:“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江屿脸色骤然冷下来,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近,“对男人你最好多点戒心,要不然,会被生吃掉。”


    他看过来的眼神太冷,还带着狠厉,仿佛随时暴起的野兽。


    安镜不自觉又哆嗦了一下。


    今天的江屿,看起来真的很奇怪……


    “那我也不怕你会对我怎么样,”她仰着脖子,“你又不是那种人。”


    江屿不屑地哼了一声,灼热的气息,勾连在细嫩的肌肤上。


    理智的藩篱越来越脆弱,仿佛下一刻,那根紧绷的弦,就将彻底断裂。


    后面的事情,他也无法控制。


    “总之,我明天就要回家了,”安镜说,有点别扭的说,“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坚持治疗,不要让妈……你妈妈担心。”


    她很认真的看着江屿:“我也会担心的。”


    江屿脸上的厉色一点点融化,野兽慢慢蛰伏下去,他终于再次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低下头,看着安镜。


    “等再过一阵子,我回来的时候,我会检查你有没有好好治疗,”安镜说,“要是没有,你就麻烦大了!”


    少女的话绵绵软软,毫无威胁,很有点虚张声势扯虎皮的意思。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江屿问。


    “那我怎么知道,”安镜摇头,“不过我还要考这边的学校,那个房间你要给我留着,可不能抢。”


    突然袭上的头痛,又像大浪过去的潮水,一点点退下去。


    江屿的神色略微显得平静了点,但还是很疏离,只说了一声“好”。


    第二天一早,楚媛送宋梨若和安镜去车站,江屿果然没有出现。


    一路上,楚媛嘱咐两个女孩出行注意安全,安镜身体不好,一路上注意防护,当心生病,梨若送妹妹回去,最好也先休息两天,不用急着回来,她已经提前帮着请了假。


    “顺便帮我跟宋岚问声好,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多来京市坐坐,”楚媛说着,又握了握安镜的手。


    安镜:“说不定我过一阵子又来了,到时候您可别嫌我烦。”


    “当然不会,房间还给你留着呢。”楚媛笑。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梨若才推着安镜上车,进入站口前,安镜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可惜,到底没见到想见的人。


    手机上,和那人的聊天框里,也没有新消息。


    她犹豫了一会儿,给江屿发了一条:“我和梨若顺利上车了。”


    半天,那边才回了一个“嗯”。


    安镜对着那个“嗯”还在发呆,结果她手机上的对话框,不小心被宋梨若瞥到了。


    宋梨若一阵紧张:“你什么时候和那家伙交换了联系方式?!他跟你要的?”


    安镜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眨了眨眼睛:“是我跟他要的。”


    结果这么久了,也没发几条消息,有时候她一大段话发过去,对方也就回了个“嗯”,简直比现实里面对真人还要冷。


    单独相处的时候,江屿还愿意多跟她说几句话呢。


    宋梨若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对话框,江屿果然寡言少语得可以,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这人本来就这个性,三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无聊死了,不用理他。”


    她上一次在社交软件里跟江屿说话,都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说的还是工作上的事。


    江屿给她的回复,字数上倒是稍微多了那么几个:“请跟我助理联系。”


    这股子高高在上的臭屁劲,实在叫人讨厌。


    宋梨若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江屿这个人有什么优点可言,偏偏妹妹可能是出于礼貌,总想打破僵局,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回闭门羹。


    宋梨若心疼的揉了揉妹妹的头:“没事,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呢,咱不理他就是。”


    现在这发展其实挺好的,楚女士对妹妹十分疼爱,江屿看起来倒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样子,不怎么搭理妹妹,也不会找她的麻烦。


    距离熟人不到,距离陌生人又稍微近一点,这样的距离,对大家都好。


    宋梨若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早出晚归的,还一点不知道,安镜最后这一周的治疗,几乎都是江屿接送的。


    要是知道这事儿,她肯定要炸。


    安镜小心的看了姐姐一眼,也不敢多说话。


    姐姐好像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江屿啊……她又发愁的叹了口气。


    宋岚和安恒益都来了,一看到两个孩子出了车站口,宋岚就高兴的跑了过来,亲亲这个,抱抱那个,宋梨若脸上有点嫌弃,但是对着好久不见的妈妈,一边脸颊一个,重重的亲了两下,对着继父,也先是一阵嘘寒问暖,然后严肃批评了他没有规律吃饭,叫母亲担心的错误行为。


    宋岚又拉着安镜仔仔细细看,一脸欣慰:“果然胖了不少,看起来比刚过去的时候好多了。”


    说是胖,其实也就是脸颊上稍微多了一丝丝肉,终于有点19岁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了。


    安镜也抱抱妈妈,抱抱爸爸,一家人笑呵呵的一起回了家。


    终于回到老家,宋梨若看起来一下子放松多了,正好又得了几天休息,她翘着脚,开始呼朋引伴的招呼以前的老同学,出来聚一聚。


    宋梨若拿着手机,噼里啪啦的在群里跟人聊天,聊到高兴处,突然抬头问妹妹:“你还记不记得你初中时候有个同学,你那时候还暗恋过他?”


    安镜:哈?


    对不起,十几年前的事,她早忘了。


    安镜早忘了,她记得却挺清楚:“你那时候还写暗恋小日记呢,还拿给我看,问我怎么办。”


    妹妹从小就可爱得要命,就连暗恋也是,不但写了一大篇的小作文,还抱着本子,蹭到宋梨若房里跟姐姐偷偷说心事,就连发愁的样子也很可爱,眼睛大大圆圆的,又软又糯,她当时就想,那些臭小子,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家妹妹呢?


    “那个小帅哥正好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今天说是也会来,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见一见?对了,小帅哥好像也考的音乐学院,说不定你们能有不少话题可聊。”她兴致勃勃的怂恿妹妹。


    漂亮小姑娘,当然还是跟小帅哥更有话题聊,不像江屿那种老变态,看着就烦人。


    安镜摇头:“我都不记得人家了,再说了,你那些同学我也不认识,去了多尴尬。”


    因为自己出事,宋梨若高三没读完就退学了,不过她和以前的同学关系一直不错,现在还和不少人保持着联系。


    至于那个什么小帅哥,被姐姐一提,安镜终于些微有了点印象:好像就是个白白净净的高瘦小帅哥,不过初中生嘛,谁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没想到,不单宋梨若,就连宋岚也怂恿小女儿去见:“我当年就是各种各样的男生见少了,才会被前夫那样的人骗,你现在这年纪,正适合多谈几段小恋爱,什么样的男生都接触接触,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她转头,又对安恒益笑。


    安恒益本来还想反对,觉得十几岁的小姑娘,谈什么恋爱,可是听妻子这么一说,他又憨笑起来,主动去牵妻子的手。


    老夫老妻的,还当众给两个女儿喂狗粮,又接受了两个孩子一波狠狠的嘲讽。


    安镜到底还是跟着姐姐一起出门了,出门前,宋梨若还给妹妹稍微打扮了一下,就算坐在轮椅上,也一样漂亮得耀眼。


    考虑到要带妹妹出门,她也没约在那种人流量特别大的地方,而是去了一家当地特色餐厅,要了个包厢。


    宋梨若一走进包厢,就有人喊大明星回来了,毕竟她当年小火过一把,不少人直到现在,对宋梨若的突然隐退还有点意难平呢。


    也有人注意到轮椅上那个女孩:瘦瘦小小,但是很漂亮,精致得跟个洋娃娃一样。


    有人知道宋梨若的家庭情况,就问:“这是你妹妹吧?”


    宋梨若点头,得意的介绍妹妹:“我妹安镜,乖小孩一个,你们可不能欺负她。”


    结果又引来一阵嘘声。


    有个长相很帅气的年轻男孩子盯着安镜看,突然问:“你是不是三中的学生?1708班的?”


    安镜看过去,点点头。


    “那我们还是同班同学呢,你记不记得我?”男孩子凑过来,殷切的问。


    可惜,安镜一点印象都没了。


    “我叫李墨涵啊,那时候还跟你坐过前后桌。”男孩子说。


    宋梨若对着妹妹也是一阵挤眉弄眼。


    安镜终于从陈旧的记忆里,些微扒出那么一点点痕迹,不过更多是出于礼貌的笑:“啊是,我想起来了,读书的时候,你坐在我后面过。”


    这个年轻男孩子确实挺帅的,笑容也很开朗,可惜,她一丁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暗恋这人的。


    少女时期的暗恋,本来就来得突然又毫无道理,去得也猝不及防,几乎没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太深的痕迹。


    李墨涵见到老同学挺高兴,一直跟安镜聊:“你那时候出车祸闹得挺大的,学校还组织给你捐款,你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姐说,你恢复得还挺好的。”


    安镜礼貌点头,回到:“现在还在恢复期,不过确实比之前强多了。”


    “我听我姐说,你也想考音乐学院?我今年正好考上了京市的学校,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小帅哥拍着胸脯,“对了,咱们俩先加个联系方式。”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


    安镜也只能道谢,顺便添加了这个据说是自己曾经暗恋对象的好友。


    回去的时候,宋梨若的情绪比安镜还高涨:“你跟你老同学聊挺好的,有没有聊出点什么火花来?我看那小子挺殷勤,说不定对你也有点意思。”


    安镜无奈:“姐,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毕竟据她所知,她姐连初恋都还没有过。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宋梨若一脸不以为意,“看别人谈恋爱才有意思,自己谈就没那个感觉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就算乖巧如安镜,也忍不住给姐姐一个白眼:“那你就想着牺牲你妹妹,娱乐你自己?”


    “当然不是,总要你喜欢的呀,”宋梨若搂着妹妹笑,“你对那个男孩儿真没感觉?他颜值还不错的,听说还是学校的校草呢,说真的,我觉得那小子会主动联系你,给个机会呗。”


    安镜摇头,老气横秋的说:“看起来太小了,有点嫩。”


    宋梨若被妹妹逗得哈哈大笑,捏着安镜这张洋娃娃一样的小脸:“还嫌弃别人嫩呢,先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再说。”


    两姐妹又笑笑闹闹的拱作了一团。


    结果晚上,李墨涵还真发消息过来了,不过这小子情商不低,没东拉西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直接发来了几个文件,是他之前准备艺考时候搜集的资料,说可以给安镜参考一下,说不定有用。


    宋梨若发出了果然如此的奸笑声。


    安镜白了姐姐一眼,向李墨涵道了谢,顺手把那些文件也下载了下来。


    她本来就准备参加明年的艺考,这些资料对她确实有用。


    之后几天,李墨涵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来,发得不算频繁,说的也基本都是艺考需要注意的事项,安镜通常也会礼貌的回几句,两个人慢慢的,算是稍微熟悉了一点。


    后来,李墨涵知道安静家里给她请了个一对一的老师,惊喜地说:“啊呀,这个老师我知道,我有学声乐的老师跟他上过课,都说他水平很不错的。”


    他学的是器乐,不过声乐相关也接触过一点,还兴致勃勃地说,要是安镜以后上台演出,他可以帮着伴奏。


    “咱们以后说不定还能组个乐队呢,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唱歌就特别好听,有一次在大礼堂演出,你的独唱,当时我都被震到了,当时就想着,我要是也能在台上,给你伴奏就好了,这事儿你记不记得?”


    可惜,安镜真想不起来什么了。


    “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了,”安镜回复,“不过现在这些事情距离我还太远,我现在要专心准备考试,没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


    李墨涵的心思,她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了,不过人家没明说,她也不好明着拒绝,只能委婉的表示自己的想法。


    她对李墨涵没什么感觉,对于姐姐试一试的提议也没什么兴趣——她觉得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对方,这样都不太礼貌。


    那边过了很久都没回复,到了晚上10点多,才发来一条消息:“啊哈哈,当然,现在还是考试最重要,其他事情等考试结束再说,你不要有压力,有什么事情尽管问我,我保证随叫随到。”


    安镜笑了笑,关掉了聊天界面。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条消息弹出来,是江屿。


    她立即点进去,看到江屿说,他明天会来东城出差,有没有时间见一见?


    安镜马上回复说有。


    回来将近一个礼拜,她跟楚媛打过好几次电话,这还是第一次跟江屿有联系。


    安镜高兴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第二天,江屿果然上门来拜访了。


    听说是江家那位长子过来,宋岚还有点惊讶,她在京市的时候,只和这个年轻人见过几面,印象里是个很高冷英俊的青年,一看就出身不凡,精英气十足。


    没想到做事这么周到,过来出差,还会专门上门一趟。


    江屿提着几个礼盒,说是楚媛让他带过来的。


    他今天也没穿习惯的三件套西服,而是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版型略宽松,神情也很温和有礼,一看就是个很优秀的青年。


    一点也不像大女儿说的那么傲慢,高高在上。


    宋岚还挺喜欢这个小伙子,一直在夸江屿年轻帅气,人又能干,听江屿说他以前没怎么来过东城,就马上让安镜带江屿出去逛一逛:“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没必要总闷在家里,多出去逛一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正好,她早就看不惯小女儿一天到晚闷在家里的样子了。


    安镜看了一眼江屿,笑着说好。


    江屿开的是这边分公司的车,据他说,江氏集团在东城有个大业务,最近这半年,他大概会经常往这边跑,以后见面的机会也多。


    安镜很高兴,一路上话就没停过。


    什么虽然找好了老师,但是老师有事,现在还没开始上课啦,什么她最近一直在复习初中还有高中的内容,她爸还夸她吸收快,学习能力强,也不是完全不能走高考这条路啦,七七八八,扯东扯西,说了半天,她又担心,江屿会不会觉得她说的东西很无聊,没兴趣听。


    江屿看她一眼:“不无聊,你说的事情都很有意思。”


    安镜就笑,带点小无赖:“就算无聊,你也还是只能听我说。”


    东城不大,但是历史还算久远,也有一些能逛的景点,安镜带着江屿去了附近一个城隍庙,那边还有一条美食街,以前安镜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去街上逛,吃吃喝喝,一天就过去了。


    江屿停好了车,刚把安镜放在轮椅上,突然就有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凑过来,很热情地跟安镜打招呼:“我刚准备跟你发消息呢,没想到在这边又碰上了,好巧啊!”


    江屿冷眼看了过去。


    第35章


    李墨涵也注意到安镜旁边站的那个成年男人: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冷冰冰的,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典型的成功人士。


    “这是你哥吧?”李墨涵很自来熟的问,“哥哥好,我是安镜初中同学,我叫李墨涵。”


    江屿颇具深意地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但是显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李墨涵挠了挠头,又对着安镜憨笑:“正好我们几个初中同学出来聚,还提到你了,你要不忙的话,等下也可以过来聊一聊天,大家都记得你的。”


    安镜跟他道歉,又说现在要陪亲戚家的哥哥逛一逛,不太方便。


    “那我建个群吧,把你拉进来,等咱们有时间再聚。”李墨涵依然不折不挠的说,说完又对江屿打了个招呼,就跑走了。


    年轻的男孩子,看起来活力四射,又殷勤,热络得不像话。


    江屿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额头又微微的抽痛了一下。


    “那是你以前同学?”他轻飘飘的问,“一直有联系?”


    安镜摇头:“他是我姐同学的弟弟,前一阵子聚会时候碰到的,不太熟,一开始我都不记得他名字了。”


    江屿神色稍缓,垂眸看她:“你身体没恢复,那种场合,注意别累到。”


    安镜点头:“那次是我姐拉我去的,没待多久就回来了。”


    正好她手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安镜掏出手机,果然是加群的信息,她随手就接受了。


    她对初中同学虽然早没什么印象了,但一概不理,又显得太高冷。


    江屿的视线,又落在安镜手里的手机屏幕上。


    她刚一加进去,群里就马上弹出一堆消息,有发表情包的,有跟她打招呼的,还有说了名字,问安镜记不记得自己的。


    安镜也没多看,发了一个乖巧问好的表情包,就按熄了屏幕:“我们先到处逛一逛吧,我以前挺喜欢来这边的,不过现在看起来,也大变样了。”


    江屿收回视线,点头说好。


    这里原来就是商业街,后来经过了整改,之前有点破旧的门脸全都修整一新,古香古色的,几家安镜以前很喜欢的老店都在,倒也不至于彻底变成专供外地人的无聊网红街。


    只不过,东城本来就是个旅游城市,现在又是周末,这边人流量不小,明明还没到吃饭的点,各家店里都坐了不少客人,看起来很热闹。


    安镜还在烦恼要带江屿去哪家吃饭,江屿说:“逛一逛就行,你现在也不能在外面吃东西。”


    安镜的眼角一下子耷拉下来:“我不能吃,看着你吃解解馋也是好的呀。”


    江屿忍不住就笑,摸了摸她的头:“等你恢复好了,再一起出来。”


    安镜叹气,又带他去不远处的老码头逛了逛,跟那边热闹的商业区比,这里更冷清,但是真正的老建筑更多,飞檐翘角青石墙,历史感厚重。


    江风吹过来,带点凉意,吹起少女的发丝。


    江屿把刚才就从车上拿出来的薄毯,盖在安镜腿上。


    柔软的小毯子一下就隔绝了冷风,安镜弯起眉眼,抬头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怕安镜着凉,两人没逛多久就回去了,把安镜送回了家,江屿也没留下吃饭,而是礼貌的告辞离开。


    “这孩子看着还挺好的,”宋岚对江屿的印象不错,忍不住八卦,“又有礼貌又有气质,长得还帅,对了,他找女朋友了没?他喜欢什么样的?这种大少爷的女朋友,肯定也很漂亮。”


    安镜摇摇头,说好像是还没找,至于喜欢什么样的,她也不清楚。


    “不过那种大家族,是不是要搞商业联姻啊?他肯定挺受那些千金小姐的喜欢。”宋岚想起自己看的那些豪门连续剧,笑。


    晚上跟大女儿打电话的时候,她也说起这件事。


    宋梨若倒是知道江屿去了自己家一趟:听说他要去东城出差,楚媛就特地买了些礼物,要他顺道带过去。


    不过,叫宋梨若很意外的是,母亲对那家伙的印象竟然不错。


    看来,对长辈江屿装得还不错,没把那副傲慢的嘴脸摆出来。


    晚上休息的时候,安镜终于想起来去看那个初中群的消息,这个群里人不算多,嘴倒是挺杂,才过去几个小时,未读消息就已经变成99+了。


    安镜随手翻了翻,发现那些人自己果然没一个有印象的,再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网名,就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她本来就只读了一年半的初中,又隔了这么多年,忘记也正常。


    安镜关掉聊天界面,意外发现,几乎不怎么跟自己发消息的江屿,突然传了几张照片过来。


    照片拍的就是他们刚才逛的那条码头旁的老街,自己有几张入了镜,江风吹拂,阳光微斜,画面看起来很温柔。


    安镜很喜欢这几张照片,点击了保存,还把其中一张换成了自己的头像。


    然后又去夸江屿马屁:“拍得太好了!简直就是摄影大师的水准!”


    江屿回了她一个微笑,就是没选好,用了很多人喜欢当成嘲讽表情包的那个。


    安镜:……


    算了,老年人不懂网络礼仪,她选择原谅。


    江屿又问,她现在准备复习资料有没有什么困难,他可以帮忙。


    安镜当然不客气,哐哐报了一堆需求过去,读书的时候,江屿就是她的万能补课老师,但凡有哪科不懂的,只管问他就行了,学神保证有求必应,讲得比学校老师还要好。


    他唯一不大擅长的是艺术类,不过大少爷不差钱,都是直接砸钱,把最顶尖的老师请过来给她上课。


    在女儿学习这个问题上,头几年还是楚媛主抓,但很快她就因为脑仁子疼,把这些事一股脑丢给了儿子,反正那小子能干,还不怕血压升高的问题。


    江望舒也觉得,她哥的耐心,比楚媛可强多了。


    现在,曾经的靠山主动伸出援手,她当然毫不犹豫地攀附上去,就是问题太多,一时半会儿发都发不完。


    她还在起劲的发消息,江屿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安镜一愣,接起电话。


    那边声音有点低沉,带着笑意,说不急,一条一条想好再发,不过就算漏掉也没关系,后面再补就是,又问安镜,要不要帮她在京市联系一个声乐老师。


    安镜犹豫了一会儿,回:“现在联系的这个老师,我还一堂课没上过呢,先试试看,觉得不适应再说。”


    京市的老师是好,但她才回来没多久,安恒益给女儿补课又正补到兴头上,那些知识点,好像只要讲一讲,安镜很快就能掌握,他还真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是什么天纵奇才,说不定还能往正规的学术路线上走一走。


    其实什么天纵奇才呀,这都学第二遍了,还学成这个样子,安镜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沙子里躲一躲再说。


    安镜忍不住在电话里抱怨她爸的异想天开,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几声,声音像琴弦上的尾声,低低沉沉,带着余响。


    安镜眼睛一亮。


    她很久没听江屿笑过了,这时候好像碰到了一件天大的稀奇事,马上更加可劲的黑自己,巴不得逗江屿多笑一笑。


    两个人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聊,多半时候都是安镜说,江屿听,说着说着,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安镜越说越精神,江屿看了一眼时间,却低声说:“很晚了,你先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和做康复训练。”


    安镜这才注意到,现在都快11点了。


    她好像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困意,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嗯,我是该去睡了,那……下次聊?”


    “下次聊。”电话那边的声音温和沉稳,听着就叫人觉得安心。


    安镜挂了电话,脸上是压不住的笑,她高高兴兴的滚进被子里,关上手机,提示界面好像显示还有其他人发的未读消息,不过,管他呢,明天早上再说,她现在已经很困了……


    安镜心满意足的睡熟过去。


    江屿挂上电话,神情却完全没有电话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


    他冷淡的打开助理刚发过来的调查资料,看了几眼,又打了个电话出去。


    李墨涵现在也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今天难得和安镜碰上面,还把她拉进了初中的同学群,可惜,她好像有点害羞,在群里打了个招呼就彻底潜水,他连聊天的机会都没抓到。


    他后来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到一些初中的照片发过去,可惜那边还是没有回应,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没有兴趣。


    年轻人忧伤的叹了口气。


    读初中的时候,他就觉得安镜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上台表演的时候也很酷。


    初二的时候,她因为车祸休学了,学校组织捐款,他毫不犹豫把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捐了出去。


    可惜,女孩一直没回来学校,他初中毕业,上了高中,又考上大学,少年时候那点朦胧的憧憬,也渐渐褪色成了黑白照片。


    直到前几天,在姐姐的同学聚会上,他又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和几年前相比,安镜好像没多大变化,还是纤纤弱弱的,五官精致,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哪怕坐在轮椅上,她看起来也漂亮极了。


    李墨涵的心脏,忍不住就扑通扑通的跳了两下。


    他厚着脸皮凑过去,努力和这个有点害羞的女孩子套近乎,主动加她的好友,想尽办法找话题聊,可惜,成果寥寥。


    安镜始终很客气,但也只有客气。


    李墨涵稍微颓废了一阵,又很快振作起来,毕竟追喜欢的女孩嘛,稍微死缠烂打一点,也没什么丢脸的。


    尤其今天再次见到安镜本人,少年那颗浮躁的心越发蠢蠢欲动,当即决定开足马力,尽快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举着手机,还在期盼心动女孩的回复,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显示的归属地还是京市。


    李墨涵狐疑的接起电话。


    那边是一个很公式化的女声,先跟李墨涵确定了他的身份,又介绍说自己是京市音乐学院的老师——就是李墨涵刚考上的那所。


    他马上直起了背,一脸恭敬的听。


    “咱们学校的鱼韵乐团你应该听说过吧。”那边问。


    李墨涵马上说知道。


    “乐团正好有个缺位,急需补上一位乐手,上次你过来考试的时候,陈教授就很欣赏你,这次听说缺人,特地把你的名字推了上去,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参加一个面试?”那边问。


    李墨涵一下就精神起来。


    鱼韵乐团算是国内搞得比较大的校乐团,在国内外经常有演出的机会,而且学长学姐早就跟他说过,要是能够加入乐团,获得上台的机会,对于以后找工作,也是个相当漂亮的履历。


    他本来还想着,等开学以后再找机会,首先的目标是成为候补,之后再考虑上台的事。


    哪想到,他还没去报到呢,这么大一个馅儿饼就直接掉到了他的脑袋上。


    李墨涵一下跳起来,在床上蹦了两下,才勉强压抑住兴奋,连忙说自己有时间。


    “那行,这次面试比较急,明天下午四点开始,在学校的XX教学楼XX室进行,我等下会把详细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过来就可以。”那边说着,挂了电话。


    李墨涵挠了挠脑袋,突然反应过来,现在都晚上11点多了,学校后勤这时候还要加班?也太惨了吧!


    他倒也没疑心是骗子,毕竟人家只是要他去面试,又不是要他交钱。


    等收到那条面试信息,他也顾不上疑惑了,马上冲到父母的房间,要钱买飞机票,还要买明天早上最早的一班,要不然怕会赶不上。


    一通鸡飞狗跳的折腾,等最后确定好行程,都已经过了凌晨12点,李墨涵依然睡不着,翻来覆去想明天面试的事,又跟认识的学长学姐打听乐团的具体情况,可惜时间太晚,人家也没工夫搭理他。


    至于其他那些小心思,他暂时全顾不上了。


    第2天天还没亮,他就赶去机场,坐上7:00的航班,去了京市。


    等两个小时以后,下了飞机,正好一个学姐发了回复过来:“你运气不错,鱼韵乐团最近正好在招新人,不过面试很激烈,你不一定能选上。”


    管他选不选得上,作为还没入学的大一新人,能得到这个机会,李墨涵就觉得自己已经很牛逼了。


    师姐又发了一堆面试的注意事项,他一边赶车,一边认真研读,接着有个师兄发消息祝贺他,夸他能得到这个机会,确实很不容易。


    李墨涵一直忍不住的咧着嘴笑,脑子一阵阵发懵,甚至连中间夹着的某条道谢信息,也没工夫回复。


    他还想着,等面试结束,再跟喜欢的女孩子分享自己的喜悦。


    没想到,等到面试结束,那个看起来有点严肃的面试官,审慎地打量了李墨涵一眼,先是夸他外形不错,又遗憾地表示,他的水平和正式的团员还有点距离。


    李墨涵还没来得及失望,面试官又说,不过,考虑到他的潜力,可以先作为候补团员进团,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可以竞争正式团员的位置。


    可就算成为候补团员,也要参加学校组织的全封闭培训,这段时间要留在学校,能用手机的时间都很少,面试官又问他能不能吃这个苦。


    李墨涵稍微有点犹豫。


    “你还是大一新生吧,这个培训机会还是挺难得的,名额也少,而且能够帮你快速提高水平,还有更多机会和教授还有专业乐手接触,无论对以后找工作还是考研,都很有好处。”


    大大的饼画出来,十几岁的年轻人对此还没什么免疫力,脑子一热,马上点头答应了。


    安镜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李墨涵发的那几张照片,有点惊喜。


    脑子里那些早就被时间模糊的记忆,随着有些稚嫩的照片,终于被翻出来不少。


    照片上的自己正值中二期,小小的人小小的脸,甜美精致的五官,却努力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看起来特别好玩。


    她问李墨涵还有没有更多照片。


    可惜,对方大概是生气她很久没回复,一直没理她。


    本来也不是件大事,安镜很快就忘掉了。


    后来,李墨涵终于抽出空,跟安镜解释,自己这段时间在京市参加一个培训,比较忙,可能回复不及时,安镜也没在意。


    本来两个人也不怎么熟。


    再说了,她现在也挺忙。


    安镜终于开始了她的第一堂声乐课。


    上课的老师是个40来岁的中年人,姓吴,有点严肃,是那种一看就叫安镜心里犯怵的严师。


    他对学生的要求也不低,一听安镜以前没上过多少培训课,也没准备几十万的备考费,就想直接考音乐学院,嘴角抽了抽,教训她目标不要定得太高,好高骛远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又说自己时间很珍贵,教的学生也多,来这边上一对一,可不是陪小姑娘过家家的。


    “你外形条件还不错,我听你妈说,你都休学好几年了?年纪也不小了,就不要老是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你要真想走这条路,我倒是认识一个mcn公司的老板,可以给你包装一下……”


    安镜心里就有点不爽了,耐着性子说:“老师,要不您先看看我的水平怎么样?


    被学生打断了说话,这位吴老师明显不太高兴,皱了一下眉:“那你先试试发声练习,这可是最基本的东西,你不会不懂吧?”


    安镜清了清喉咙,刚起了声,就被打断:“停停停,我就知道,你气息太弱,控制力也不行,我早就说了,你就不适合走这条路。”


    他挑剔的看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所以说了,还是网红或者去参加综艺适合你,那些不要求专业性,你的故事性又足,卖卖惨很容易涨粉的。”


    小姑娘着实有一张漂亮脸蛋,还上相,真运营起来效果不会差,这位吴老师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和朋友谈分红的事了。


    这下,别说安镜了,宋岚都听不下去。


    她麻溜给老师结了这次的课时费,表示彼此不太适合,就果断把人给请走了。


    吴老师还在那边解释,说家长不能一味纵容孩子,要考虑现实,选择最适合孩子的路,再说了,都知道如今当网红能赚大钱,他也是为了孩子好……


    宋岚听得心烦:“您要再说下去,这节的课时费也算了。”


    那个老师才一边抱怨家长和孩子都不识好歹,一边怏怏不乐的走了。


    宋岚对着他呸了一口,重重关上门。


    她又去安慰安镜:“是那个老师有问题,什么都不懂,就会出歪主意,咱们不理他,妈再给你找更好的老师。”


    安恒益回来的时候听说这件事,也一肚子的气:“说的什么屁话!我女儿这么有天赋,他那就是纯纯的眼瞎!”


    父母俩的护短,让安镜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被逗乐了。


    第36章


    要说多生气,其实也不至于。


    安镜压根没把这种人当一回事。


    有些人就是这样,鼠目寸光,还以为自己说的全是至理名言。


    网红或者选秀什么的其实无所谓,她姐就选过秀,也没说就比谁差。


    她最反感的,还是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她坐在轮椅上,就只能通过卖惨获得关注。


    这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最不能忍受的一点。


    安镜揉了揉自己的腿。


    医生之前其实就建议过,她现在可以尝试着脱离轮椅,改用拐杖之类的辅助代步方式——根据复健的进度来说,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可是,说不清是因为偷懒,还是之前的阴影,这原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一步,对安镜来说却特别难。


    甚至比之前从床上下地还要难。


    现在倒是一个契机。


    让她想要彻底摆脱轮椅的契机。


    总要堂堂正正站起来,才好把那个人说的话,再给他狠狠的塞回去。


    安镜又用力摁了摁她的双腿,虽然还是瘦,但肌肉的轮廓已经凸显出来,大量的锻炼,也让她的腿越来越适应身体的重量。


    她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走两步就忍不住往地上倒了。


    安镜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从轮椅上站起来,拿过门边的拐杖,直起身体。


    专门定制的拐杖,长短正合适,和身体接触的部分也都特别做了包边处理,恰到好处的弧度,以及人体工学的设计,最大限度的缓解了手臂和身体的负重感。


    虽然,还是比坐在轮椅上累很多,更重要的是,少了那种稳稳当当的感觉,只能全靠自己寻找重心。


    安镜咬着牙,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转,拐杖的金属头敲击着地面,发出铿锵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宋岚忍不住偷偷往女儿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缩回头,对着丈夫叹气:“这孩子看着软绵绵的,其实最不服输,现在是在给自己加练呢。”


    “明天再去找医生问问,看还要注意哪里,别到时候又伤了腿。”夫妻两个商量着。


    东城这边这个康复科的医生还挺负责任,仔仔细细检查了安镜目前的情况,又知道她之前在京市康定医院的陆医生那里治疗过,夸道:“恢复情况确实不错,说实在的,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其实建议你们继续在陆医生那边治,虽然我们这边也能扎针,但是实话实说,水平比陆医生还是要差一些。”


    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


    他们其实早考虑过,要不要把女儿送到京市继续接受治疗。


    虽然要厚着脸皮麻烦江家,但是楚媛说过好几次,为了孩子好就不用顾及这些,而且自从把那位吴老师请出去以后,他们现在在东城很难找到水平合适的老师——东城不大,这个圈子又小,给小朋友启蒙的基础老师好找,水平稍微高一点的,多半都碍于吴老师的面子,不太愿意接。


    安恒益倒是希望女儿不走那条路,改为专心准备高考,可惜女儿自己不乐意,他也拗不过。


    夫妻俩后来才打听到,这位吴老师倒不是说水平有多高,主要是他在东城人脉广,是好几家音乐培训机构的股东,又和人合伙开了家mcn公司,东城粉丝量最大的两个网红都被他们公司签了,说是一年随便就能赚上百万。


    就算给新人的条件出了名的苛刻,不少渴望成名的年轻男孩女孩,还是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


    也难怪,一看到安镜,他想的不是授课,反而是怂恿小姑娘去跟公司签约,听说他搞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常借着上课的机会给公司拉人头,成功率还不低。


    毕竟现在的人都浮躁,想走音乐这条路的孩子,不少都是学习成绩不太好,但是自认颜值气质在线的,比起辛辛苦苦走专业院校这条路,毕业了还不一定能找到工作,倒不如弯道超车,直接去当网红,要是不小心火了,简直比大部分明星还过得滋润。


    夫妻俩摇摇头,就算被人说老派,还是不太认同这种事情。


    就是……再想去麻烦江家,到底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结果,楚媛根本没给他们机会,就主动打电话过来,说是帮安镜在京市找了一个不错的老师,不过那个老师需要面试,不知道安镜方不方便过来试试课。


    “还有陆医生那边,我跟他聊过了,他觉得要是想要完全恢复好,这几个月尽量还是每周去两次,”楚媛在电话里慢声细语地说,“他在这一块的治疗上有很独到的经验,换成其他医生,多少会有区别,别的无所谓,就是怕影响孩子。”


    她把一切都妥妥当当安排好了,又确实是为安镜着想,夫妻两个,也着实再没有什么坚定回绝的理由。


    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这才回来多久呢,又要去打搅人家了。


    安镜倒是顶着一张厚脸皮,还挺开心。


    反正两边都是她妈,在宋岚这里撒泼打滚的耍赖,她毫无压力,对着楚媛——压力是稍微多那么一点,但要说怕给人家添麻烦……


    她从小给楚媛找的麻烦,难不成还少吗?


    反正她妈肯定不会嫌弃她——被宠坏了的小公主,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就是江屿那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老是联系不上,发消息过去,又跟以前一样,回复得虽然及时,但是用词相当简略。


    安镜对着惜字如金的聊天界面,忍不住又咬了咬牙。


    26岁的江屿,看起来比以前古怪了很多,一会儿亲切一会儿高冷的,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她不知道,江屿这段时间又回去接受治疗了。


    只不过,除了头痛症的治疗,还加上了一个心理疏导。


    “你是太压抑了,有些情绪没必要控制得这么死,适当的发泄,也是一种放松的好方法。”心理医生建议道。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青年,神情冷淡,有些不耐烦的看他,眸子黑沉沉的,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就像一只危险的野兽,却一直试图给自己带上镣铐。


    如果取下那副镣铐的话……


    江屿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我想,您的建议对我来说实在没什么帮助,抱歉,我先告辞了。”


    医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您是觉得,适当的发泄,可能会让你伤害重要的人?或者,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江屿慢慢转过身,眼眸更深,冷笑:“不,我不会伤害她,我只会……”


    他垂下眼眸,努力压抑住内心最真切的渴望:“我只会,让她彻底融入我的骨血,再也无法离开。”


    那才是他午夜梦回之际,最深沉的渴望。


    但是,这样的自己,显然会吓坏那个小姑娘。


    第37章


    自从安镜离开,大宅子里又重新归于宁寂。


    楚媛正站在花台前修剪花草。


    她很多年没做过这件事了,可再捡起来,依然觉得得心应手,就像有些人,就算很久没见,再回来的时候,也一如当初。


    她慢条斯理的剪掉多余的枝杈,退后一步,左右看看,又重新调整角度,继续修剪。


    对待孩子也如同养花,要耐心些,因为这些孩子,时常不会照着你希望的方向去生长。


    楚媛眯起眼,看了一眼刚回来的儿子。


    多年以来,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长相英俊,天赋极高,性情也沉稳,一看就是个能担大事的孩子。


    谁想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这孩子,却悄悄长出了歪心思。


    她又拿起花剪,轻轻剪去了一根斜逸出去的粗枝。


    江屿走过来,和母亲问好,楚媛姿态优雅的点点头,说:“我刚才和宋岚他们家打过电话,商量好了,安镜过几天就回来住,你先提前准备一下。”


    江屿还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点了点头。


    楚媛嗤笑:“我儿子可真是出息了,为了争风吃醋,竟然用那种手段,去对付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江屿垂下眼,漠不吭声。


    “还有那位吴老师,也是你耍的花招吧?”


    “我只是让助理整理了东城比较合适的老师名单推荐过去而已,那位吴老师的名气,在东城一直很大。”江屿的声音冷淡而克制,没有泄露分毫情绪。


    “要是被安镜知道你背后搞的这些小花招,你觉得她什么想法?”楚媛没去看儿子,而是漫不经心的扫了扫花台,把那些残枝败叶扫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


    江屿又不说话了。


    “我还是那个意思,如果那孩子一直当你是哥哥,你就永远只能是哥哥,”楚媛冷眼看向儿子,“你最好把你那些龌龊心思都藏好了,要不然,万一那孩子知道你骨子里这么疯,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想法?”


    江屿眼神微动,缓缓捏紧了双手。


    “是,我明白母亲。”他说。


    阳光落在他背上,光辉灿烂,他的脸,却藏在晦暗的另一边。


    楚媛无奈地看一眼儿子,实在觉得头疼。


    还是女儿好,一个又乖又软,又撒娇又贴心,另一个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至少是个事业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惹人心烦。


    宋梨若也知道妹妹又要来京市了。


    她先是一阵高兴,又开始发愁。


    愁的倒不是江屿——她现在觉得,那个神经病对自己的妹妹应该没什么威胁了,两个人看起来也根本不搭尬。


    她发愁的是,妹妹这次过来,可能要住挺长一段时间,也不好一直赖在江宅,她就琢磨着,要不要给妹妹在京市买一套房,毕竟小姑娘以后要是真来京市读书,有套自己的房子也方便。


    宋梨若如今不缺钱,想买一套适合单身女孩子住的小公寓,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她去和楚媛商量,没想到,楚媛却不同意。


    “你这做姐姐的心也太大了,那孩子走路都不方便,你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江家这么大的宅子,难道会缺给你妹妹住的地方?”她教训女儿。


    宋梨若乖乖低着头,等母亲说完了,才回:“我就是觉得,她老住在望舒的房间,不太好。”


    她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初母亲怎么会突然开放了那个套间,还让自己的妹妹住了进来。


    说实话,她自己都不太愿意进那个房间。


    那个早逝的少女太过惊艳,就像横亘在每个人心头的一缕白月光,总叫人难以放下。


    偶尔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妹妹和望舒很像——但是瞬间又觉得,这种想法对两个人都是一种侮辱。


    可惜,这事儿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楚媛无奈看着粗线条的女儿,一阵好笑,半晌才说:“我和你哥都没意见,你妹妹也住得习惯,你操什么心?”


    这孩子真是,操心挺重,可惜全不在点子上。


    也一样叫人发愁。


    宋梨若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确实,妹妹对这事儿都无所谓,她管太多反而不好。


    “那我等再过一段时间,她要是能考上大学,再送她一套。”富婆姐姐豪爽的说。


    楚媛也笑:“只要能考上,我也有礼物要送的。”


    结果,安镜还没上路呢,就听说她姐拿出重奖,鼓励自己考上好大学。


    “姐,你可真会给我上压力。”安镜无奈。


    “楚女士也说要送,以她的作派,你的压力肯定更大。”宋梨若大大咧咧的笑,倒是一点不在意她亲妈的关爱,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要是问宋梨若,她大概会说:那个人可是她妹,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一直就是个心挺大的人,明明作为真千金,按理来说该更敏感一点,可惜,这事儿好像跟她一点关系没有。


    反正有好处她就拿着,给别人她也不在意,专心致志搞事业,一门心思往前冲。


    从小,安镜就特别崇拜姐姐这样的人:心性坚定,内核很强,看准一个目标就一直往前走,不像自己,懒懒散散的,好像总需要有人在背后推着才行。


    “有什么关系,那我就当你背后的推手好了,”宋梨若笑眯眯的哄着妹妹,“不用害怕,不管什么事,姐都能帮你顶着!”


    安镜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姐姐开始八卦自己和李墨涵的事情。


    她一脸无奈:“什么都没有,最近我们都好久没联系了,他好像去京市参加一个培训了,还挺忙。”


    “那不正好!”宋梨若一脸惊喜地说,“你马上就要过来了,以后上课的时候,说不定还有个照应。”


    安镜:……


    她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姐姐总觉得自己和那个男孩子,能有点什么。


    安镜对他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次我就不来接你了,江屿那个疯子给我派了个大活,挺有挑战的,我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她说,“这次他答应捎带你过来——虽然不知道安的什么好心,不过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别太招惹他,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跟这种人,就不用在乎礼貌不礼貌哈。”


    宋梨若叮嘱妹妹。


    江氏集团在东城有个投资,是江屿主持的,投入的资源还挺多,不过宋梨若没管这一块,具体也不太了解。


    这不,江屿前段时间刚去过一回,现在是这个月第二次,正好安镜准备过来,他就说可以捎带着妹妹一起。


    宋梨若虽然不那么情愿把安镜交给这人,但自己现在确实抽不出空,也只能无奈托给江屿了——她虽然不喜欢这家伙,也不得不承认,单论办事能力,他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安镜笑:“姐,我觉得江屿哥人挺好的,你怎么老对他那么大的意见。”


    宋梨若一言难尽的叹口气:“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家伙……总而言之,保持距离就对了。”


    安镜对此只能表示无奈。


    刚回来没多久,她又要准备出远门了,而且这回,估计会要常住一段时间。


    楚媛在电话里说帮她联系了一个老师,不过要试课,宋岚和安恒益对此不抱希望,也没怎么提,生怕给女儿太大的压力。


    安镜却很清楚,以楚媛的手腕,这件事十有八九已经稳了。


    那时候江望舒刚确定要走艺术这条路,楚媛便开始广交这类朋友,这么多年下来,她和不少有名望的艺术家都有交情,想给女儿找一个合适的老师,就是分分钟的事。


    当然,安镜也不能给母亲丢脸。


    这段时间,除了终于摆脱轮椅,她也开始进行大量基础的吐息练习——对目前的她来说,这是最需要弥补的一块短板,至于其他,毕竟底子在那里,安镜一点不虚。


    说起请老师这事儿,就在前两天,那位吴老师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安镜的联系方式,加了她的好友,说是已经帮安镜做了一套很完整的职业规划,只要跟他们公司签约,保证三个月涨粉20万。


    同时还发了很长一个的合同文件过来,说自己给出的待遇,绝对已经是同行业最好的,这机会要是错过,以后就再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了。


    安镜随便点开一翻,就能看出那合同里藏着的不少坑,这合同要是签了,人身自由都几乎卖给了人家,以后就只能随别人拿捏。


    她被气笑了,干脆拒绝那边的邀请,果断把人给拉黑了。


    水平不怎么样,脸皮倒是厚,无耻的嘴脸,也挺叫人叹为观止的。


    除了感叹一下物种的多样性,安镜没怎么把这人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就听安恒益八卦地说,东城最大的音乐机构爆雷,现在几个门店全被家长围住,正闹着要退款。


    负责人想跑没跑得了,连夜被人在机场堵住,揍进了医院,另一个合伙人,也就是那位吴老师也没讨得了好,现在家门口还有不少人堵着,学生家长和老师都有,正跟他要钱呢。


    “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安恒益幸灾乐祸,“他不是还吹他那个mcn公司多厉害吗,现在正被查账呢,说是偷税漏税,金额还不小,足够把他送进局子了。”


    安镜听得目瞪口呆,也是一阵庆幸,还好当初及时看清这人的嘴脸,要不然,他们家也要成为追讨费用的学生家长之一了。


    “这个问题倒不大,”安恒益也很庆幸,“毕竟人拦住了,资金也没外流,听说现在派出所那边正在给家长登记,一笔一笔退钱呢。”


    这算是这起爆雷事件里,最大的好消息了。


    安镜眯着眼笑,虽然这事儿严格来说跟她没什么关系,但毕竟听到讨厌的人倒霉,就让人心情愉快。


    “不说这些晦气事儿了,”安恒益看向女儿,“你明天就要出发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我等下再多转你一笔钱,出门在外的不要怕花钱,爸妈现在情况也好了,用不着你帮我们省。”


    安镜乖乖点头,顺便又收获了一笔零花钱。


    宋岚也说,她这次一去就是几个月,学习上面一定不能放松,要是那个老师愿意收她最好,要是不收,她也会拜托楚媛给孩子找个补习班,争取拿个文凭,努力摆脱连初中都没毕业的名头。


    毕竟孩子现在还小,以后路长着呢,有个文凭在手里,工作都好找一点。


    安镜鬼头鬼脑的笑:“不用担心,保证完成任务!那老师肯定能收我。”


    “你就瞎得意吧,”宋岚无奈的点女儿的额头,“到时候被拒了,别哭鼻子就行。”


    要不是在东城确实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治疗也还要继续,她真舍不得女儿去京市——不但隔得十万八千里,还要麻烦别人,一两个月还好,这么动辄小半年,也不知道女儿习不习惯。


    不过,看安镜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宋岚又觉得自己的操心,着实有点多余。


    “妈,你本来就是多余操心,有我姐还有楚阿姨在,谁能让我受委屈?”小姑娘翘着鼻子,一副理所当然被宠的模样。


    “你哟,别给人家添麻烦,我就要谢天谢地了。”宋岚叹气。


    第二天一大早,江屿就过来接女儿了。


    江屿一进门,首先就注意到安镜夹着的拐杖。


    安镜得意的左右摇了摇:“我又多出两条腿了,看起来帅气吧!”


    她甚至还故意抬起其中一条拐杖,做了个展示性的动作,结果没站稳,晃了晃,差点翻车。


    江屿伸手扶住安镜,又迅速的松开手,一脸无奈的看她。


    安镜咧嘴笑,也没觉得丢脸,反而很得意的样子,还中气十足的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宋岚把一个行李箱推过来,一脸好笑的瞪一眼女儿,又对江屿说这一路上要麻烦他了。


    江屿接过行李,跟宋岚和安恒益也各打了个招呼。


    宋岚对这个小伙子印象还挺不错的,斯文有礼,长得又帅,跟长女依稀有点像,叫她觉得挺亲切。


    不过听说今天是直接去机场,她一愣:“我还以为你们是开车回去呢,去机场的话,早知道应该让我们自己买票的。”


    虽然她也知道,江家不差这点钱,但她们同样没必要占这个便宜。


    江屿微微一笑,看起来更加风度翩翩,俊美无铸:“没必要买票,是家里自己的飞机,接送也方便。”


    宋岚……就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她一直知道江家财力雄厚,但还是没想到,这家连私人飞机都有。


    安镜倒不意外,她还知道,这架飞机其实是江屿自己的,是他在国外做成一笔大生意以后给自己的奖励,不过说起这架飞机,用得更多的反而是江望舒,她以前经常国内国外的到处飞,感觉确实比一般的商业航班要自由些。


    看女儿理所当然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样子,宋岚抽了抽嘴角,更发愁了。


    这要是适应了有钱人的骄奢淫逸,以后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也是个麻烦。


    后来她跟大女儿打电话,说起这件心烦事,宋梨若胸脯一拍:“不用担心,再过一阵子我还准备送妹妹一套京市的房子,本来想买个小公寓的,后来又觉得还是大点好,位置也要选好了,以后妹妹结婚生孩子,就不用担心学区的问题了。”


    宋岚:……


    她就多余跟大女儿说这一嘴!这两个孩子,真的一点都不能理解当妈的烦恼,实在叫人头疼。


    安镜当然不知道宋岚在那边百转千结的发愁,她一上飞机,就惊喜地哇了一声,冲到一个展示柜前,眼睛发光。


    她有一阵子迷上了逛市场,寒暑假一有空,就会国内国外到处走,而且专门去那种当地的老市场,买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把玩。


    这些东西价格不高,但是胜在造型清奇,楚媛管女儿这种行为叫世界各地捡破烂,捡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摆在家里都嫌辣眼。


    她也知道这些东西拿不出手,又舍不得丢,就干脆精挑细选出几件最奇葩最特别的,放在江屿的私人飞机上,还特别安置了一个展示柜,每次出行的时候,都能欣赏自己的珍藏,顺便琢磨这次又能带回点什么特别的东西。


    说起来,那个展示柜的价格,都要比这些破烂玩意儿贵不少。


    所以醒来以后,安镜还以为这些东西肯定被清理了,没想到,竟然全好好的留着,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


    她心情一激动,忍不住转身,用力抱了江屿一下。


    江屿愣在原地,垂眼看满脸欢欣的少女。


    安镜眼睛放光,面色红润,看起来比刚见到的时候健康了很多,但身材依然纤细,双臂也没什么力气,还要夹着拐杖,所以抱住他的时候,就像是柔软的柳条,在他怀里轻轻的拂了一下,又飞快跳开,继续欢欢喜喜去看那些久违的珍藏。


    高兴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他的黑眸渐深,凝望着少女的背影,仿佛想要把这个身影,彻底刻在自己的眼底。


    “这些东西品味真的太好了,看起来好特别呀!”安镜装模作样的和主人客套了两句,“我可以拿出来把玩吗?”


    得到江屿允许之后,她马上原形毕露,欢呼一声,开始玩起那些古古怪怪的宝贝:有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戴着一顶稀奇古怪绿帽子的毛线狐狸,有不知道用什么石头雕刻的小房子,五彩斑斓的,上面还镶嵌着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彩色小石子,有一种特别独特的后现代美——或者丑。


    也难怪楚媛觉得这些东西瞎眼睛,不让女儿带回去。


    安镜倒是觉得,这些玩意儿多有趣啊,一看就很特别,丑萌丑萌的,让人印象深刻,比那些千篇一律的流水线商品强多了。


    她把那个绿帽子的毛线狐狸放在脸颊边,问江屿,这个玩偶是不是特别可爱。


    江屿无奈地看她一眼,点点头,结果又被继续逼问,这狐狸究竟哪里可爱。


    江屿:……


    “它跟你挺像的。”他说。


    安镜先是瞪大了眼,马上转头跟大小眼的狐狸认真对视,然后,就像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姐妹,用力把狐狸抱进怀里:“果然,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我就说,难怪这么眼熟!”


    这个戏精,还真演上了。


    江屿都懒得再搭理她,转过身,拿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抬头,少女还在那边高高兴兴的耍宝,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下亲亲那个,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宝贝得不得了。


    江屿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安镜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下转头看过来,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少女眼睛里泛着光,皮肤也润泽得如同珍贵的玉石,红唇微扬,眉目灿烂,仿佛他最希望梦到的那样。


    江屿有一瞬间的晃神,又突然仓皇的垂下眼,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神色变得冰冷而狼狈。


    安镜一愣,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好端端的又变脸了。


    难不成,男人也有生理期?


    她没有继续多想,而是开开心心的,又去亲了亲那只可爱的毛线小狐狸。


    跟许久不见的珍藏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个小时不到,飞机就落到了一个近郊的京市停机场。


    安镜恋恋不舍的跟这些宝贝一一告别,又把它们重新小心的收回了展示柜,才拄着拐,一步一步跟着江屿下了飞机。


    不过走下舷梯的时候,因为担心安镜走不稳,江屿伸手扶了她一下,安镜注意到,那双手似乎又有些凉。


    江屿的脸色也显得苍白而冷漠,就像一块冰冷的大理石。


    他这是……又发病了?


    安镜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到了过来接她的楚媛。


    安镜马上像一只欢快的弹簧一样,拄着拐,高高兴兴的往妈妈身边跑了过去,顺便还展示了一下她漂亮的银灰色拐杖,跟现在这身衣服搭配得有多协调。


    楚媛一下被无厘头的女儿逗笑了,伸手抱了抱她:“欢迎回家。”


    本来还开开心心的安镜,这时候又有点鼻酸了,一头拱进妈妈怀里,轻轻蹭了蹭:“妈,我回来啦。”


    等上了车,她就一直挨着楚媛坐着,细声细气的说这段时间的琐碎事,有些她其实已经在电话里跟楚媛说过,不过当面聊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江屿坐在副驾驶座,不时透过后视镜,盯着安镜看,偶尔目光被楚媛捕捉到,母子俩的眼神在镜子里对视又交错,各有各的心思。


    楚媛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这次过来,你就安心住一阵,彻底把腿调理好,上课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给你请的是最好的老师,再也不会发生像东城那样的事情了。”


    安镜惊讶:“您也听说东城的事了?那人真的太离谱了,素质也差,我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样的老师。”


    楚媛又冷冷地看一眼江屿,转而对女儿温和的笑:“是呀,碰到这种人,可真是太倒霉了。”


    江屿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马路,黄黄白白的交通标示线快速滑过他的视野,明明井然有序,看起来又觉得很凌乱。


    “对了,我姐呢?”安镜还不忘关心宋梨若,“这次我给她带了她最喜欢的老街小吃,妈你也尝一尝,味道可好了,不过这个东西就是要当天吃,放一放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楚媛笑:“好,我回去就尝尝。”


    “哥你也尝尝呗,用我的人格担保,你肯定喜欢!”安镜又对江屿说,保证一个人都不放过。


    江屿还是没回头,只是冷淡的说:“嗯,好。”


    他脾气一阵一阵的,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说起这个……安镜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从她姐那里听来的八卦。


    等回了宅子,安镜先整理东西,她动作慢,东西又多,磨磨蹭蹭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东西整理好了,她又去找楚媛,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她又想起之前惦记的那个八卦,终于忍不住,神神秘秘地问:“妈,我怎么听我姐说,江屿结过婚,老婆还死了?到底真的还是假的?”


    其实这事儿她觉得八成是假,毕竟她回来这么久了,一点风都没摸到,可是吧,她又觉得她姐不像胡说八道,总要有点什么根据,才会这么说。


    楚媛听见女儿的话,眉头一挑,又冷笑:“我不清楚这事儿,你自己问你哥去。”


    安镜缩了缩肩膀:“我不敢问,几年不见,他看起来比以前凶多了,说不定,真是因为当了鳏夫,脾气才这么臭的。”


    楚媛差点被气笑了,瞪着女儿看了半天,又无奈叹气。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么叫人操心呢!


    偏偏安镜还无知无觉,一脸无辜的看着母亲:“您就偷偷跟我说一说呗,我保证不去刺激我哥,毕竟这事要是真的,他可就太惨了……”


    楚媛已经彻底不想跟女儿说话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她突然又问女儿:“你哥要有了嫂子,你什么想法?”


    安镜眨巴眨巴眼睛:“挺好啊,总比他当鳏夫好。”


    ……这一出是绕不过去了是吧。


    楚媛无奈的叹气:“没这回事,就是你姐瞎说,她大咧咧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放,不要太信她说的。”


    “就是,我姐老说江屿的坏话,还要我离我哥远点,我觉得她就是对我哥有偏见。”安镜马上附和母亲。


    ……这句话,倒也不是不能听一听。


    楚媛被儿女间的关系绕得头疼,干脆放弃,无奈摸着安镜的头:“你还小呢,现在不用想那么多,等你大了再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操心太过,老的可是自己。


    安镜还不服气,挺着胸脯一脸严肃:“我早就长大了,您不能老把我当小孩子看。”


    可惜得到的回应只有:“乖,别多想了,先去吃饭,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不少事呢,够你忙的。”


    安镜就这么一脸无奈被她妈给打发走了,内心充满了愤愤不平。


    回房间的时候,她还遇见了江屿,应该是刚从公司回来,正站在花园里抽烟。


    她向来不喜欢烟味,江屿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抽过,乍然看见这一幕,安镜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江屿这样,看起来竟然还挺帅……


    时值黄昏,暮色四合,天色昏沉,一切都罩在一种暧昧的暖黄色光影里,高大的青年站在树下,微低着头,烟头的火光在指尖明明灭灭,就像是老电影里的主角,带着一种忧郁而深沉的气质,捉摸不定,又英俊得出奇。


    安镜一时看得出了神,等到江屿回头看她,她才慌慌张张的收回视线,装模作样的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还没说话,江屿已经把烟头重重地按熄了。


    他好像本来想要走过来,又碍于身上的烟味,走了几步就停下,远远的看一眼安镜,嗓子有点哑:“你先去餐厅,我等一下再过去。”


    那种莫名别扭的感觉再次找上来,安镜点点头,没说话,扭头走了,又过了几分钟,江屿才过来,脸上手上微微带点湿气,身上的气息很清爽,完全没有了那股子烟草味儿。


    两个人侧对着坐着,江屿始终低着头,神色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不怎么说话,安镜倒是时不时往他那边看一眼,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安镜旁边坐的是宋梨若,她刚从公司赶回来,一回来正好赶上饭点,她洗了手,先重重亲了妹妹一口,才嚷嚷着肚子饿了,去看菜色,又见到自己最喜欢的老家小吃,更欢喜了,热情推销了一圈,甚至连江屿,她都大方的给了两块。


    江志儒今天也在,他乐呵呵的看一眼两个小姑娘,又看一看妻子和儿子,觉得这样和乐融融的气氛着实不错,要是能把那个叫做安镜的小姑娘收作干女儿,他也是乐意的。


    可惜,这事儿他之前跟妻子提过一嘴,结果妻子瞪了他一眼,让他少操闲心,管好自己就行。


    江志儒还挺委屈,不过看妻子的样子,心里应该有计较,他也就懒得管这一茬了。


    宋梨若突然又咯咯的笑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侧过头,低声跟妹妹说悄悄话。


    安镜弯着眉眼笑,看着姐姐。


    江屿的目光,又轻轻看了她一眼。


    江志儒乐呵呵的拍了拍肚子,一副心满意足,岁月静好的模样。


    楚媛看看儿女们,又瞪一眼丈夫,叹口气,总觉得自己的白头发,好像又多了两根。


    她以前总觉得,梨若跟自己很像,现在仔细看起来,她那粗得像钢筋一样的性子倒更肖似丈夫,一看就是不操心的人,轻轻松松长命百岁。


    这样也好。


    第38章


    一顿饭吃完,楚媛觉得自己足足老了十岁。


    她叹口气,没什么心力说话了,丈夫倒是难得展现出慈父的风范,先是关心的问了几句安镜治疗的事,又跟儿女聊了一会工作,满意的点点头,习惯性想发零用钱,才想起自己两个孩子都工作了,转而笑眯眯的对着安镜当了一回散财童子,然后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满意足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这个做爹的,仿佛对给零用钱有什么执念——也可能是他自己也清楚,自己就这点用处了。


    楚媛对着丈夫的背影默默吐槽了一句,又看向安镜,笑:“给你就接着,反正他钱多。”


    安镜看着熟悉的数字也很感动。


    果然爸爸一如既往,依旧是可靠的财主啊!


    大家都没变,可真的太好了——除了江屿。


    安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江屿,对方唇色素白,神情也淡,垂着眼正往楼上走。


    虽然……还是有点放心不下。


    安镜想去追江屿,突然又被姐姐一把拽住:“来来来,正好你来了,帮我参谋参谋下一季的衣服,到底是学艺术的,我觉得你的眼光比我强多了……”


    安镜被姐姐拽得拐杖差点都没拿稳,还好宋梨若高,及时把妹妹抓进怀里,才没让她摔倒。


    安镜嗔怪的瞪了姐姐一眼,然后就被无奈拉走了。


    楼梯上的江屿看见了这一幕,烦躁的皱一下眉。


    姐妹俩商量了半天衣服配饰的搭配问题,宋梨若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放妹妹离开,走之前还神神秘秘的的说,过两天有个惊喜给她。


    安镜问了半天,她也不肯说,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2天一大早,安镜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房间,用力伸了个懒腰,才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


    她今天任务挺重,不但要去医院复查,还要跟老师见一面,确定能不能跟着上课。


    复查的结果还不错,陆医生还夸安镜拐杖用得不错,这么再坚持一两个月,应该连拐杖都可以放开了。


    安镜松了口气。


    下午去见那位老师,是楚媛陪着一起去的,不过她没跟着安镜一起进去,而是在外头等。


    老师姓范,是一位相当有名气的专业级歌手,擅长多种唱法,同时也是国内顶级音乐学院的教授,她带的学生中不乏名人,有几个的名字讲出去,就算是在流行音乐圈,也颇有威望。


    范老师的家位于一个环境不错的别墅区,周围绿树环绕,景色清幽。


    说起来也巧,这位范老师,安镜正好认识。


    她以前其实就在这位老师家里学过钢琴,只不过那时候,给她上课的是范老师的丈夫,秦老师。


    今天也是秦老师开的门,他是一位在国内颇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五十来岁,长得很儒雅斯文,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看见安镜,他稍微愣了愣,看一眼女孩子手里的拐杖,又请这个学生先去客厅坐,他妻子马上就下来。


    不一会儿,范老师就来了,她跟丈夫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珍珠色的高领上衣,浅灰色缎面裙,外面披着同色系的薄外套,发丝灰白,身形却很挺直,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优雅气质,对安镜微笑的点点头,轻声细语请她和自己一起去练功房。


    至于那对拐杖,她好像没看见一样,压根没在意。


    “我们今天先试课,”她说,声音里自带一种特别优美的韵律,“不用紧张,让我先听听你的发声。”


    安镜清了清喉咙,调整了一下姿态,深吸一口气,开始做最基础的发声练习。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安镜告辞离开。


    范老师看起来比刚才神情更和缓,笑如春风,把安镜送到门口,对着她挥挥手,说下堂课再见。


    安镜和范老师道谢,看见客厅里的秦老师,也微微鞠了一躬,很乖巧的说再见。


    秦老师的神色又恍惚了一下,然后问妻子,觉得这个新学生怎么样。


    “挺不错的,很有天赋,也有灵气,”范老师夸,“我本来以为只是个关系户呢,没想到,倒是让我捡到了一个好学生。”


    “我刚开始只觉得她嗓音条件特别好,但是基础一般,后来才发现,这个孩子乐理基础其实练得很扎实,耳朵也灵,像是以前学了很多年器乐,临时转的声乐。”她笑着对丈夫说。


    “毕竟是楚女士介绍过来的,要是资质太差,她也不好意思推荐给你。”秦老师暗暗恭维了妻子一句。


    范老师乐,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你以前那个学生,江望舒,是不是就是楚女士的女儿?我记得那时候你对她的期望很高,可惜……”


    对艺术家来说,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年少天才还未成名,就早夭了。


    说起以前的学生,秦老师忍不住叹口气:“那也是个天赋极好的孩子,我记得她写了几首歌,有一首你还很喜欢。”


    “是那首《梦秋》吧?”范老师点头,“确实是可惜了,那样的孩子,要是现在还活着,也不知道能再写多少首好歌了。”


    “演奏会应该也开过很多场了,”毕竟是钢琴家,秦老师对这个比较执着,“不过她确实在创作上很有天赋,钢琴曲或者交响乐什么的,说不定也会尝试一下。”


    可惜现在假想这些也没有意义,孩子都走了,说什么都没用。


    “说起来,你这个新学生和那孩子有点像——五官上不大一样,但是气质很相似,可能两个人是亲戚。”秦老师猜。


    范老师高兴的说:“那也是一种缘分。”


    学生追求名师,名师也同样希望能够遇到好学生,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成就最完美的状态。


    离开范老师的家,回到车上,楚媛就问女儿试课怎么样。


    “范老师水平很高,”安镜很兴奋,“我以前来找秦老师上课的时候,就觉得她人很温柔,但是专业能力特别强,这回上课的时候发现果然如此,她实在太厉害了,就一节课,我都感觉学到了很多。”


    楚媛就笑,拍了拍女儿的手:“那你就要更加努力,跟上你老师的节奏。”


    她都不用问,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成了。


    毕竟江望舒可是曾经鼎鼎有名的天才少女,除了某些眼瞎的,哪个好老师舍得拒绝这么优秀的苗子?


    安镜抿着嘴笑,很高兴。


    虽然她心里一直有很强的执念,但对于自己究竟能走哪条路,其实还是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


    再加上不久前那件事,她虽然坚定地认为,那个吴老师水平不行,但心里也不是没有过犹疑。


    不过现在,她心里的犹豫怀疑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重新坚定起来的信念。


    她果然,还是喜欢这条路。


    不管是声乐,器乐,又或者创作编曲,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些东西,沉浸其中,如鱼得水。


    安镜轻快地摆动起身体,耳畔仿佛依然还响着优美的琴声。


    看着女儿开心的模样,楚媛也笑起来。


    之后一切都很顺利,范老师根据安镜的情况,帮她制定了详细的备考流程:根据小姑娘如今的情况,她除了常规的艺考路线,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另一条有点险,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路:获得权威性全国大赛的特等奖或者一等奖,从而拿到特招资格,免试入学。


    只不过,能够获得这种特招资格的大赛,在全国范围内都寥寥无几,而且每一个都是各自专业内的巅峰,别说拿奖了,就算进入决赛圈都很不容易。


    范老师原本还以为,自己这个主意有可能吓到那个娇怯怯的19岁小姑娘,没想到,安镜一听眼睛就亮了。


    蓬勃的野心瞬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带着一股初生牛犊,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迫不及待想要挑战一下全国各地的高手,而且,似乎还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希望赢。


    这种念头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安镜的对手可不单单只有像她这么这么大的男孩女孩,随便看一眼往届的履历就知道,大赛的种子选手中,不少都是全国各大音乐学院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甚至还有在校的老师。


    群雄逐鹿,要是大奖最后真被一个十八九岁,身上还没有一点耀眼履历,身体还不太好的小姑娘拿到,那乐子可就大了。


    范老师忍不住坏笑起来——她看起来温温柔柔好脾气,其实同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乐子人。


    臭味相投,范老师更加喜欢这个新收的学生了。


    “不过光是想要拿到参赛资格,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范老师马上对安镜提高了要求,“这个比赛参赛资格只有两种办法获得,要么有人推荐,要么先拿几个地方级的奖项,前者你肯定是不可能了——我手上倒是有个推荐名额,但是早已经给了你一个学长,你要真想参加,要么等明年,要么直接去踢馆。”


    安镜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踢馆什么的,听起来可太有意思了。


    下一次时间最近的比赛,就在一个月之后,是一场部委组织的青年歌手大赛,分为民族,美声,以及通俗唱法三种。


    范老师其实觉得,安镜嗓音可塑性高,音域跨度大,无论唱美声还是民族,都有相当华丽的表现力,绝对能叫人眼前一亮,可惜硬伤也明显,左右思量之下,最后还是帮她报了通俗唱法的比赛。


    不过在此之前,她首先要把基础打打好。


    安镜的嗓音条件,照范老师的说法,简直就跟一只活生生的百灵鸟似的,天籁之音,无可挑剔。


    但她气息弱,对于声带的控制力不够,也同样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缺点。


    一个月之内,想要把这些毛病彻底解决显然不大现实,不过,除了大量的练习和控制力训练之外,根据嗓音条件,挑选适合参赛的歌曲,扬长避短,也是一种相当机智的拿奖策略。


    而范老师,显然相当擅长这些。


    她很快就帮学生选好了歌,剩下的就是吃透了。


    于是,安镜一下变得格外忙了起来,除了每天不能少的复健,开嗓吊嗓,做各种控制训练,还要花很大的功夫吃透几首备选歌曲,打磨细节,准备比赛。


    除此以外,为了打磨安镜的乐感,范老师还嘱咐她多去听听音乐会,也不挑哪种,无论交响乐,独奏,合唱独唱都行,关键是多听听现场,对她自己的舞台表现力也有帮助。


    范老师也注意到,小姑娘其他都好,但是对于舞台,好像有点怕生,不太投入,如果放在器乐演奏上,这其实说不上什么大问题,无论沉浸式的,又或者抽离的技巧性演奏,都各有各的拥趸,但是放在现场演唱上,如果单纯只有技巧,而缺乏让观众沉浸进去的魅力,就不能说是一场成功的表演。


    当然,这种想法纯粹只是范老师的一家之言,要是和秦先生讨论的话,他大概会有另一种看法,不过,没必要理睬。


    反正现在范老师觉得,安镜最欠缺的不是技巧,而是情感的表达,不过关于这一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得体会,她只能给建议,具体怎么做,还是只能靠学生自己。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谈一场恋爱,甜甜的,酸酸的,或者又苦又辣又麻又烈的都行,”范老师笑,虽然头发半白,看起来还好像是个小孩儿,“我以前也不懂,后来才发现,谈恋爱绝对是艺术表现力最好的催化剂,尤其对你们这种小姑娘,效果更惊人。”


    十八九岁的小年轻,大把的好时光,浓烈而炙热,这时候不谈恋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安镜懵懂的睁大了眼睛,似懂非懂的听着,她虽然挺想试试老师说的法子,问题是……恋爱对象要去哪找啊?


    没想到,她姐还挺贴心,安镜正烦恼着呢,她姐就把备选对象给送过来了。


    这天傍晚,安镜本来约好了跟她姐一起去看演唱会,没想到到了门口,她没见着宋梨若,倒是那位好久不见的李墨涵,捧着一束花,主动走了过来,红着脸跟她问好。


    他还是那副殷勤又热情的样子,很热络的和安镜打招呼,看见她换了拐杖也很惊喜,而且一直滔滔不绝的和安镜聊音乐方面的事,就连兴趣爱好,都很有共通之处。


    按理来说,这样长相帅气,情趣相投的对象,也没什么好挑的了,这人甚至据说,还是自己年少无知时候的暗恋对象,半推半就着,听从老师的建议,试着谈一段小恋爱,好像确实是个不坏的选择。


    可安镜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一边在心里暗骂姐姐的先斩后奏,一边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悄悄避开旁边那个人总忍不住靠过来的胳膊,除了尴尬,实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还好演唱会正式开始以后,她马上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才勉强从这种尴尬的气氛中抽离,好好享受了两个小时的音乐时间——只可惜,演唱会结束以后,尴尬又重新回到了两个人之间——至少是安镜身上。


    就真的……忍不住脚趾抠地呀!


    安镜偷偷对着天翻了个白眼,觉得她姐安排的这个惊喜,明明是惊吓才对。


    虽然她心里下定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严肃地批判姐姐冒失的撮合,可是现在,她还是不得不接受老同学的好意,让他陪在路边,等家里的车过来接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胡乱聊几句,还生怕这家伙误会,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在外人看起来,这大约是个颇为美好的画面:年轻英俊的少年,围着精致美丽的少女大献殷勤,少年眼神灼灼发光,女孩看起来有点害羞,微微垂下头,发丝飘在夜色中,朦胧了街灯的晕光。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黑色的轿车驶来,车上司机看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江屿微愣,紧紧的握住方向盘,手上青筋暴露,额头上的神经又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疼痛像是针,狠狠刺进了眼睛,然后顺着血管一路横行,搅动着脑髓,脊椎,五脏六腑。


    车一下急刹,停在路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等在路边的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男孩还挺有绅士风度,下意识的护住了身边的女孩,没想到,安镜却伸直了头,看着车子,高兴的说:“我家的车到了,我先走了。”


    然后迫不及待的抛下那个尴尬的源头,高高兴兴的走到了后车门边,开门……扯不动,又开了开,还是没扯动。


    她微微有点尴尬,又移到副驾驶座旁边,敲了敲车窗,江屿才扭过头,但是依然没急着开旁边的车门,反而直直的看向安镜。


    夜色里,微微起了一点风,少女站在车窗外,歪着头,好像正在跟自己说话,但是江屿只觉得脑袋里响如擂鼓,什么都听不清。


    安镜也看出来江屿不对劲。


    又过了好一会儿,后车门终于开了,安镜犹豫了一会儿,先把拐杖塞进去,然后自己扶着车门,改坐到了副驾驶座的位置上。


    李墨涵好像察觉有点不对,想凑过来看,不过这时候,正好他叫的车也到了,开车的师傅不耐烦的催促了几次,他只能对着安镜摆摆手,示意下次再联系,就无奈离开了。


    可惜,安镜压根没注意李墨涵的小动作。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担心的问江屿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江屿沉默,没说话,但也没开车,只看着她,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安镜担心的去摸他的额头,感觉有点烫,可他的手却又凉得出奇,像冰。


    “你这样可不行,要不直接去医院?不行,你现在不适合开车了,”少女的声音一直没停,“我先给李叔打个电话,看他多久能过来,要是不行的话,叫出租车,或者干脆叫救护车?”


    她有点慌,尤其江屿越不说话,她心里越慌。


    对方的目光黑沉沉的压过来,仿佛有了现实的重量,让她不由自主的心里发紧。


    她正准备去打李叔的电话,突然,江屿伸出手,把安镜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男性灼热的吐息涌过来,带着一点薄荷和药香气,沉重的把她裹住。


    安镜一愣,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碰到驾驶位和副驾驶位之间的操纵杆,让她稍微有点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车子启动了。


    江屿察觉到她的僵硬,干脆放倒了座椅,然后把身材娇弱的小姑娘整个拽进了自己怀里。


    他身高腿长,轻轻松松,就把怀里的女孩整个拢住,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极轻地吐了一口气。


    那剧烈的疼痛,仿佛终于找到了解药,略微缓解了一点。


    但是刚才那幅画面依然萦绕在他的眼前,就像无数把尖刺,才消弭一点,又有更多根直直的刺了进来。


    那些话也一句一句,像毒刺一样的往他心里钻:


    “如果她觉得你是哥哥,那你就永远只能当个哥哥。”


    “她要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情,她会怎么想?”


    “我妹?她跟她初恋对象约会去了,以前她可喜欢那个小男生了,还玩暗恋呢。”


    “小帅哥配小美人,年纪又相当,甜甜蜜蜜的,多可爱一对。”


    他的头更疼了,环抱住少女的力气,也不由自主又加重了三分。


    安镜贴在江屿的胸口,脸有点红。


    薄薄的衬衫底下,是轮廓分明的胸口,心跳声听起来极快,环抱住自己的体温,也是异常的高。


    高得几乎发烫。


    连带着她的脸颊,也跟着一起发烫起来。


    除此以外,两人身体的过于贴近,也让她不由自主的蜷缩了一下手脚,她试图挣扎开,可是四肢都是软绵绵的,力气全无。


    跟记忆里不一样,江屿更高了,肩膀很宽,腿很长,双臂抱着她的力气也很大,肌肉轮廓分明。


    安镜忍不住的紧张。


    “让我抱一会,”江屿哀求,声音低沉,轻得像风,“一会就好。”


    安镜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的趴在他的胸口,认真数着江屿的心跳声。


    确实跳得有点太快了……她担忧的想,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有没有乖乖治疗,怎么看起来,好像反而更严重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屿双臂的力气终于松了一些,可还是没放手,反而一下一下,在少女的发间,脖颈,脊背辗转流连,占有的姿态十足。


    安镜后脑勺一阵发麻,明明不再被强力的禁锢住,她反而觉得身上更没力气,软成一团棉花,心跳都忍不住变快了。


    第39章


    时间已经很晚了,演唱会的人流早就已经彻底散去,只剩下街旁的路灯,安静的罩住这一块小小的角落。


    有个醉汉晃悠悠的走过来,脚一歪,撞到停在街边的汽车上,他发了一会儿愣,对着车门砸了两拳,又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车厢里,安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瞬间撑起身体,心脏依然怦怦乱跳,虚张声势的瞪江屿:“你把我头发都给揉乱了!”


    昏暗的车厢里,少女趴在他怀里,抬起头看他,眼睛晶亮,脸颊薄红,身上柔软的香气馥郁甘甜,弥漫在他鼻尖,连带着那难以忍受的疼痛,都变成了甜蜜的折磨。


    细微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延绵交错。


    江屿再也忍耐不住,低下头,亲吻少女的发顶,她的发质蓬松柔软,微微带着果香气,很甜,依然是她习惯用的那款香水的气味。


    香气深入灵魂,安抚着他的仓皇。


    江屿的吻落下的时候,安镜的心跳又不由自主的停了两拍,双臂支撑不住,重新落回了江屿怀里。


    可这样也躲不开。


    唇一路向下,慢慢落到少女的耳边,颈侧,修长的手指深深地插进长发里,收拢,让两个人更加贴紧,几乎没有一点空隙。


    耳鬓厮磨,气息纠缠,粘稠暧昧的气氛几乎彻底抽干了车厢里最后一丝空气。


    安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条快要被烤焦的鱼。


    至于江屿,显然就是那个肆无忌惮的纵火犯。


    每一个亲吻,都会落下一串火星,在她身上燎灼。


    偏偏自己竟然连一点抵抗的力气都没有,手脚发软,心脏乱跳,脑子一阵一阵的发懵,又好像……并不反感这些事。


    甚至,内心里,还浮出一股隐隐约约的期待。


    安镜不由自主的低喘了一下。


    江屿的动作却忽然停住。


    他重重的抽了一口气,仿佛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飞快松开了对安镜身体的禁锢,把她放回副驾驶座,重新调高座椅,却看都不敢往安镜这边看。


    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我刚才头很疼,有点失控了。”


    重新落回微凉的皮质座椅上的时候,安镜无法否认,她心里其实有些微的……失落。


    肌肤上灼热的温度还没有褪去,那个人的态度,却一下子变得克制而充满了距离感。


    安镜都忍不住对着自己狠狠的唾弃了一口。


    她原来竟然这么色?!


    觊觎的对象还是江屿?!!


    江屿这样是因为发病,她却食髓知味,简直不要脸!


    安镜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强烈的背德感死死的压在她的脑袋上,叫她只想找个洞,自己钻进去。


    车厢里又重归了寂静,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一不小心,伪装的平静,就会瞬间裂得粉碎。


    过了半天,安镜总算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笑了两下:“你……你发病的时候会这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对其他女孩子,也会这么搂搂抱抱的?我还好一点,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人家会误会的。”


    说到最后,简直忍不住带了点咬牙切齿。


    江屿转眸看了安镜一眼,她微低着头,雪白的肌肤上透着嫣然的红,想到自己刚才,还一点一点亲吻着那处肌肤……


    他瞬间移开视线,感觉到了一阵狼狈的慌乱。


    “抱歉,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我也没想到……”他失控的时候,竟然会这么……


    简直就像一个无耻狂徒,肆意掠夺和侵犯,全然失了理智。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恐惧的事情:努力隐藏的另一面,完全展露在少女面前,丁点掩饰都不剩。


    还好,她似乎勉强相信了自己发病的借口,虽然看起来有点生气,但至少,没有用那种厌恶和恶心的目光看他,然后飞快逃离。


    江屿重新发动汽车,安镜看起来有点紧张:“你确定你还能开车?不用勉强,要是有什么不对,咱们先去医院。”


    “已经没事了。”江屿说。


    头痛来得剧烈而突然,去得也如一场戛然而止的风暴,少女身上的甜香,肌肤的温度,可以轻而易举的安抚住那些狂躁的情绪,堵住即将崩溃的堤口。


    靠着他那贪婪的攫取,和过于冒犯的亲密行为。


    可是大堤之后,洪水滔天,他不确定下一次失去理智会有什么结果,更不确定安镜,还会不会如这次一样,淡定的原谅他的冒失。


    回到江宅,江屿先下了车,从后座拿出拐杖,才打开前门,伸手想去扶安镜。


    安镜却像是被烫到一样,急急忙忙躲开了他的手,一把抢过拐杖,用一种前所未见的灵活姿态从车上跳了下来:“不,不用,医生都说了,要我自己多练习,不要老是麻烦别人。”


    她的眼睛依然死死的看向地面,根本不敢往江屿身上看。


    主要一看,就会忍不住浮想联翩,想起刚才那些过分的亲密和暧昧。


    啊……真的丢死人了,那可是她哥,她究竟在瞎想些什么!


    安镜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这些冒着粉色泡泡的遐思,对一个病人来说,实在太过分了。


    她飞快拄着拐杖,走出了健步如飞的姿态,就像一只狼狈逃跑的瘸腿兔子,生怕被身后的大灰狼看出那点小心思。


    江屿站在车旁,若有所失的看着远去的背影。


    她果然还是接受不了。


    就算口头上表示没关系,不在乎,那些突兀的冒犯,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也难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些龌龊心思的时候,江屿也被自己狠狠吓了一跳。


    然而,他控制不住。


    明明之前他还觉得,只要望舒回来,他能以任何身份守在她身边——用她能接受的身份和姿态。


    他已经失去过这个人一次,不希望因为那些妄想,再失去第二次。


    可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人的欲望,其实是一只永无餍足的野兽。


    那些非分之想,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滋生,蔓延,肆无忌惮的盘踞在他内心深处,让他根本无法安于现状。


    静静站立很久,江屿坐回驾驶座,逃离老宅,又回了公寓。


    在那里,他或许能找回更多理智。


    ————


    安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明刚才在淋浴间冲了好久,但是那股独属于江屿的气息,却像是烙在了皮肤上,怎么都冲不掉。


    甚至就连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时候,都好像被那双手臂再次紧紧拥抱,男人的鼻尖抵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细细吮吸。


    安镜把脸整个埋在了被子里,脸上身上红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脑子里也嗡嗡的冒着热气。


    要不是努力忍住,她现在怕不是要直接化身尖叫鸡,叫得整栋楼都能听见。


    慌慌张张,晕晕乎乎,有点开心,还很羞愧,奇奇怪怪的情绪在脑子里混合,发酵,最后酿成一盅美酒,一股脑的下了肚。


    于是就连梦里都带着酒香,以前在小簧漫里看到的那些限制级画面,在梦里又一次重演,只不过,这回主角换成了她和江屿。


    早上醒来的时候,安镜震惊地躺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才晃晃悠悠的去了浴室,中间因为脚软,还不小心摔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她也不着急爬起来,反而顺势滚到了床脚,捂着脸,试图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


    啊啊啊……想到梦里那些画面,她不想活的心思都有!


    这要她怎么再去面对江屿那张脸嘛!


    很久以后,浑身上下被绝望气息笼罩的安镜,才晃晃悠悠的下了楼。


    结果又被亲姐抓过去,激动的问昨天晚上有没有什么进展。


    这话一提,她原本就没怎么整理好的心情越发乱七八糟,脑子里又忍不住重复播放起昨天晚上在车里的那些迷离暧昧,肌肤相贴的温度,还有若有若无的亲吻。


    于是,脸再次红成一只大虾,熟透了那种。


    宋梨若显然误会了,还以为妹妹脸红是因为那个男孩,一阵激动:“啊啊啊!所以真有点什么?那小子跟你告白了?还是做了点什么别的?我看他人挺老实的,没想到手脚这么快!”


    姐姐不提还好,她一提,安镜就忍不住翻白眼:“姐,我跟那个李墨涵真没可能,你就别把我们俩硬是撮合在一起了,你下次要再做这种事,我就再也不约你一起出去了!”


    她难得认真的对着姐姐生气,脸上神情很严肃。


    宋梨若本来还在笑,看着妹妹的样子,终于也认真起来:“你真的不喜欢那个初恋对象了?”


    安镜无奈叹口气:“真的,这都多少年了,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忘干净了,昨天晚上边上坐着个陌生人,要多奇怪有多奇怪,姐你真的不要再这样了。”


    宋梨若马上拉着妹妹的胳膊撒娇:“对不起对不起,姐姐知道错了,我本来还以为你之前只是害羞呢,下次要再有这种事情,一定经过你的允许,你就原谅姐姐好不好?”


    安镜这才勉强点头,表示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那你刚才脸红做什么?”宋梨若抓着这一点,锲而不舍的追问。


    安镜又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久,才恼羞成怒的挥开姐姐:“不告诉你,反正跟那个李墨涵没关系,你就不要再东猜西猜了。”


    她怎么好意思跟姐姐说,自己昨晚上一不小心做了一晚的春梦,对象还是姐姐最不喜欢的那个家伙……


    第40章


    下午去上课的时候,范老师也一眼看出来学生的不对劲。


    那种浑身上下荡漾着春色的模样,她自己,还是很多年前才有过。


    甚至就连音色都不一样了,唱起小情歌来婉约柔美,风情万种的,跟前几天那个二愣子比起来,简直就像直接换了个人。


    被老师一笑,小姑娘脸胀得通红,一看就是情窦初开,羞涩得不得了。


    “开窍了就行,”范老师也不为难她,“记住这种感觉,到时候上了场,来把大的,也给你老师长长脸!”


    范老师在业内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最近收了个学生的事,也早传了出去。


    不过以往,她愿意教的多半都是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的少年天才,这回收了个全无履历的小姑娘,很多人猜,应该是为了钱。


    为钱也不丢人,文艺圈子里不少人都爱干这事,还可以顺便拓展人脉,结交富豪圈子里的人。


    以前范老师的丈夫不也有个富二代的女学生,家里有钱得不得了,捧得也挺高的,可惜最后早早死了,也不知道是真厉害,还是吹出来的泡沫。


    不过最叫旁人好奇的,是范老师竟然怂恿自己的学生去参赛——这才学了多久呢,也不怕翻车,到时候被群嘲,不但自己的面子丢了,家长要是恼羞成怒,反而更得罪人。


    有人就说,范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这是不想教了,故意叫别人知难而退。


    毕竟她前不久刚拒绝了一个星二代的女儿,那小姑娘的爸在圈子里地位挺高,大家都卖这人几分的面子,没想到范老师说拒就拒了,理由给得也相当直接,就说这孩子自己教不了,还请另寻名师。


    其实说穿了,就是嫌弃人家天赋一般,没什么兴趣收而已。


    因为这一出,范老师这个新学生,自然就更加引人注目了,有人想看笑话,也有人想看打脸。


    对外面这些纷纷扰扰,范老师一概不理,只管认真教学生。


    至于安镜,她以前倒是有几个文艺圈子里的朋友,可惜那些人只认得江望舒,现在她只知道清清静静的上课,闲言碎语压根也舞不到她耳朵边上来——就算听到了也无所谓,她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比赛也经历得多,这点小事,甚至都不值当拿到桌面上来提。


    范老师不知道这些,还真以为自己的学生天赋异禀,更加惊喜了。


    安镜上课顺顺利利,感情生活却莫名平添了几分波折。


    这波折的主要来源,自然是某位江姓男子。


    安镜本来努力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自认为在面对江屿的时候,肯定能够无波无澜,坦然自若,全当那天晚上的事情是做梦。


    没想到,却是江屿这货当了缩头龟,一连好几天,面都不敢露。


    安镜原本是羞涩和难为情,还带一点难以言喻的期待,慢慢的,就变成了生气。


    明明是他把自己往怀里搂的,现在可好,倒像是他被自己给占了便宜!


    十几岁的小姑娘,刚意识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还没从沉重的心里负担里走出来呢,就被冷落了,那滋味更加不好受。


    酸酸涩涩的,还不好与人言说,那种幽微细腻的心思,不小心又暗合了另一首歌的意境。


    她唱得心里发酸,范老师倒是在一旁大声叫好,说这一遍的演绎简直绝了。


    废话,她唱得都快哭了。


    安镜瘪了瘪嘴,娇嗔的问老师,这回准备的怎么都是跟恋爱有关的歌,她也想唱一首大气点的。


    范老师睨她一眼:“这种歌倒不少,问题你现在能唱得出来?”


    经过了10来天的特训,安镜气息这一块确实有所提升,不过这种基本功,再厉害的天才也需要时间,不可能一时半会儿进步神速,上台就能吊打一众对手。


    安镜就不说话了,但她不甘心的琢磨了一会儿,又问有没有意境稍微潇洒豁达一点的。


    范老师一笑:“有啊,一首失恋的歌,你要不要试试?”


    安镜:……我可谢谢您了!


    ————


    这段时间,无论医院还是家里,江屿好像特意避开了可能跟安镜碰到的所有时段,平时绝大多数时候,要么睡在公司,要么睡在望舒以前的公寓,总而言之,又不怎么回家了。


    就连原来每周回来吃一次饭的习惯,都突然改变了,江志儒都忍不住抱怨,怎么一连好几周都碰不到儿子,看起来比他这个做爸的都要忙得多。


    今天也是纯属意外,安镜回来的时间稍早一点,才总算碰到了本尊,可惜,江屿一看到她,甚至都没等人靠近,就远远避开了。


    安镜气得咬牙切齿,但也没什么办法。


    宋梨若还在那边抱怨,说江屿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变成了个加班狂人,公司里不少人怨声载道,说这家伙可能是更年期到了,才这么难搞。


    “还有人说,等这家伙找了老婆,可能能稍微正常点,我倒觉得,他这辈子估计注定孤寡了。”宋梨若幸灾乐祸地说。


    安镜心里一紧,看向姐姐,又忍不住好奇的问为什么。


    “小姑娘不用问那么多。”宋梨若老气横秋的摇头,不肯告诉她。


    “你老骗我,”安镜这回不相信姐姐的话了,“你上次还说他是个鳏夫,我都问了,其实压根没有这回事。”


    “那也和鳏夫没什么差别,”宋梨若摇头,“那家伙很多年前就惦记一个人,不过那个人……他不该喜欢,对方也永远不可能给他回应,总而言之,就成现在这样了。”


    宋梨若抬起手,比了一个脑子有病的手势。


    安镜脸色不由一白。


    江屿……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一个不该喜欢,也得不到回应的人?


    她心里酸溜溜的滋味泛上来,很不舒服,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那人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不该喜欢?”


    “小孩子就不要问东问西啦,”宋梨若就跟上回妹妹推自己的时候一样,用力揉着她的头,“反正你也碰不到那个人,知道了也没用。”


    安镜还不罢休:“为什么碰不到?她是出国了,还是去了什么很远的地方?为什么给不了回应?是已经结婚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好像不得到一个答案就不罢休。


    宋梨若无奈:“你这么关心江屿那家伙干嘛,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先关注你的比赛,没剩几天了吧?”


    安镜抿了抿嘴,还是很不甘心,可是姐姐态度坚决,她也没办法再问出点什么。


    安镜点头:“后天初赛,问题不大,我老师说了,只要正常发挥,肯定能过。”


    她参加这个比赛,甚至都没正式通知家里——主要也没必要通知,比赛规模不大,影响力也有限,虽然会在电视台转播,但是关注的人寥寥。


    唯一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那个全国大赛的参赛资格,但是也需要拿到这个比赛的第1名才行。


    宋梨若说要去给妹妹加油,安镜都摇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就是个预选赛而已,没必要过来,你不是说手上那个案子挺紧的嘛,先忙工作吧。”


    宋梨若点头:“行,那要是成功进入决赛,我再去给你加油。”


    预选赛当天,人来得不少,绝大多数都是参赛选手及其家属,电视台也来了两个主持人和几台摄像机,机器架在舞台边上,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有点乱哄哄的,人来人往,全是生面孔,安镜一个都不认识。


    范老师没陪着过来,照她的说法,这点小场面,还犯不着出动她这尊大神。


    反正安镜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她就连赛前心理按摩这种事都没必要做,可真是太轻省了!


    等待上场的时候,她旁边一个挺漂亮的高个子女生还主动跟她搭讪,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了几句,女生对安镜拄的拐杖有点好奇,又忍不住同情:“你是比赛前刚受的伤?这可实在太倒霉了,评委对形象分还挺在意的,你这样上去,肯定要受影响。”


    安镜倒是不怎么在意,微微笑了笑,拄着拐就上台了。


    这比赛虽然只是个部级的小比赛,台上的评委,倒是有几个重量级的大佬,还有人跟范老师是朋友,早就听说了安镜的大名,这时候正一脸好奇的打量她。


    10来岁的小姑娘,腿上还有残疾,长相倒是漂亮,五官精致,气质柔和,特别上镜。


    那个评委特地看了一眼镜头里的画面,果然,就算妆化得比其他选手淡一些,这个叫安镜的选手,看起来也相当瞩目。


    “老范这学生,至少形象很不错,”他跟另一个评委低声嘀咕,“就是不知道实力怎么样,而且她怎么报名的通俗组,老范虽然也能教这个,但是她最强的可是民族和美声,也不知道这小姑娘能从她那里学到几分。”


    另一个评委好笑:“才上了多久的课,还学到几分,能通过预选赛,就算是很有天赋了。”


    他属于不大看好这个选手的,主要是那个履历,确实太拿不出手了:音乐类的奖项一点没有,唯一一个沾点边的,竟然是初中一个校内奖,这小姑娘长得也不蠢,可连初中文凭都没有,看着就叫人生气。


    娱乐圈是不少九漏鱼,但是他们这种比赛,来的不少都是专业院校的学生,说出去牌子也很响亮的那种,也不知怎么的,就混进了这么一颗鱼目。


    “老范这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才会收这种学生。”他一脸不屑一顾。


    只不过,这位评委脸上的不屑,只保持到了台上那个选手张嘴的前一刻。


    下一刻,他突兀的睁大了眼睛,好像不太相信耳朵里听到的,竟然真是现场录的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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