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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放心


    黄有德查到龙腾汽车修理厂的时候,里面已经换了一批人了。


    每一个都仔细查过,背景很干净,根本就不是能与这些代号对得上的人。


    汽修厂是前不久才更换的老板和员工,按照时间推算,就是上次他从秦家搬出来的第二天。


    目前那批人去了哪里,江一眠无从得知。


    但是没关系,秦非会是一条死死咬住秦霄的疯狗。哪怕咬不到肉,也会一直对着秦霄狂吠,让他不得安生。


    秦霄如果知道秦非在抓他的把柄,且已经快摸到老巢了。这场面,一定会很有趣。


    秦霄一乱,找到那批人的机会也就变大了。


    江一眠脑海里闪过前世秦霄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那些他偷偷放过的人,过段时间总是会莫名其妙发生意外。


    如果不是这帮人干的,他实在想不明白秦霄养着他们干什么。


    特别是林澜的死。


    那时候他虽然已经成了傅夫人,秦霄也已经娶了林荞,两人再无交集。但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直觉告诉他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意外。


    江一眠瞥着一头雾水的秦非,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


    有秦非这个草包打头阵,拖住秦霄,让他分身乏术。


    那么自己,也就有时间做别的事了。


    “这到底什么意思?”秦非一把将纸张重重拍在茶几上,盯着人使劲磨牙,快要失去耐心。


    江一眠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秦非,你如果一直这样急躁,这辈子也不可能打败秦霄,更别痴心妄想做什么集团继承人。”


    “觊觎秦氏集团的人,远不止你一个,我与其把机会给一个废物,不如多给其他人一些机会。你说呢?”说完他抬脚就要走。


    秦非暗自啐了一声,猛地起身,隔着茶几拽住江一眠衣角。


    虽然被江一眠叫做废物快要把他气炸了。


    但,在继承家业这件事上从来都没人给过他机会,只有江一眠。


    无论如何,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抬头仰望江一眠的侧脸,挤出个僵硬的笑,“别生气,有话好好聊。我这人一向性子急又暴躁,你在秦家生活多年,应该很了解我才对。”


    “别跟我提秦家。”江一眠侧眸睨他。


    “好,不提,不提。”


    “松手。”


    秦非立马松开。


    “坐,你坐。”秦非抬手朝向刚才江一眠坐过的位置。


    “我不急,”他也坐下来,翘起二郎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抖腿,“我其实很有耐心。”


    有个屁!


    他心底恨不得把刀架在江一眠脖子上,然后咆哮着叫他痛快说话!


    江一眠没有坐,依旧居高临下地瞥着人,“这是一份秦霄藏在办公室保险柜里的名单,名单上的代号,每一个都对应一个未知的身份。这些人之前在龙腾汽修厂工作,如今从老板到员工全换了一批人。我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谁,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秦非似懂非懂,他停止抖腿,琢磨了会儿,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些毒牙啥玩意儿的,该不会是什么黑户人口吧?”


    “是不是黑户我不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定经过境外特训。”


    “特训?”秦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震惊之后他只觉得好笑,“职业杀手?你开什么玩笑?电影大片啊?别扯淡了!”


    一旁淡定撑场子的谢昀抿了一口酒,幽幽开口,“秦非,我说你是做二世祖做久了,不知人间险恶。”


    秦非正想说,他谢昀不也是个二世祖,两人半斤八两,搁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就听见谢昀说,“知道我这些年来为什么一心想搞垮秦霄吗?因为谢家开始发展房地产的时候,我他妈放学路上差点被人弄死!”


    “我找不到人,警也报了,调查也做了,私底下也查过千百回,就是找不到人。那时候我谢氏刚好以高出你们秦氏两百万的竞标价,拿了第一块地。除了你们秦家还能有谁?”


    “而秦家,除了秦卫国和秦霄,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谢昀看着他冷笑一声,“你?敢吗?”


    秦非惊得说不出话,他虽然知道秦霄阴狠,但从没想过他竟敢干这样的事。


    这是犯罪啊!


    好歹得算个杀人未遂吧?


    秦非心下唏嘘,他虽然觉得自己一向混蛋,但也还没到挑战刑法的地步。


    如果真是秦霄干的,这些代号对应的人一定都是法外狂徒。


    而目前关于这些人毫无线索,就算举报到警察局,也没用。不仅没法把秦霄弄进去,自己也会面临危险。


    他突然有点怂了。


    江一眠目光扫过他神色,一眼看穿,“你别怕,我和谢昀都会帮你。秦霄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相反,他这个时候会非常包容你这个弟弟。”


    “企业继承人在集团风雨飘摇之际上位,最重人心。如果不想办法度过眼前危机,反而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执意要灭手足。这种行为不会服众,董事会有权罢免他的一切职务。”


    “意思你可以随便作,作天作地,作死他,他也不敢动你。”谢昀补充道。


    秦非总算有了底。


    他捡起被他拍在桌上的名单,目光一一扫过上面的代号,脸上缓缓勾起个阴笑。


    *


    周末,林振照常约江一眠打球。


    自四十岁生日那天打出61杆的好成绩后,他后面几年都一直没超过这个记录,慢慢地就不来这山地球场了。


    如今江一眠激起了他的斗志,这一周时间他有空就会来打上一两场。等到周末,早就练过十几回了。


    这一次林振的成绩对比上一周有了明显的提升,两人打了两场,他也逐渐在向当初的自己靠近。


    虽然还是败给了江一眠,但这种一步步找回自我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球车行驶在出球场的车道上,林振突然提出要跟江一眠约下个周末。


    岂料江一眠却说,“不好意思林先生,后面我可能暂时不会来陪您打球了。”


    “为什么?”林振不解,“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江一眠笑笑,“是我时间安排得着实有些紧,除去每天的上课和兼职,几乎没什么个人时间备考。期末已经不远了,我必须考个好成绩,才能获得转专业的机会。”


    “原来如此。”林振恍然大悟,接着问,“你打算转什么专业?”


    “钢琴。”江一眠说,“我只想好好弹钢琴。”


    林振很理解,就像他如果抛去其他一切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只想好好打高尔夫的普通人而已。


    “钢琴专业属于音乐系,我儿子,你知道的,林澜,也是燕大音乐系。”林振说,“你转过去,你俩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个照应。”


    “您放心,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林澜。”江一眠说。


    林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叹口气,“唉,还是算了。他要是知道是我跟你说这话,肯定又要闹腾,说不定还会把对我的恨,迁怒在你身上。”


    “您和林澜是父子,按理说不至于此。”江一眠顺势问,“可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释怀的事?”


    说起这个林振是极其自责的,他长叹一口气,开始幽幽地说起往事。


    “林澜小时候特别刺儿,不服管教。可我们身在这个阶层,就不能有太多个性化的东西。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不教育他,我教育谁?”


    “一次把他逼急了,威胁我,要离家出走。我当时脾气也上来了,直接给他打包了行李,扔出去。那天,他走后,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这儿,林振不禁红了眼睛。


    “确实是我的错,那时候他才八岁。”林振靠着座椅闭上眼,低声道,“他恨我是应该的。”


    “林先生,林澜会接受您的。”江一眠的嗓音很淡,却透着坚定的力量。


    林振睁开眼,看向他,“真的?”


    江一眠点头,“嗯。”


    “可我们目前的关系,你上次也看见了,可以说跟仇人没区别。”


    “如果您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林澜,回到您身边。”


    林振眼中闪过光亮,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江一眠,“只要你能让林澜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江一眠笑笑,“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帮您只是因为跟您投缘,又恰好认识林澜,举手之劳而已。不需要什么报酬。”


    “不行不行,你什么都不要,我过意不去。”林振诚恳道,“你尽管提,随便提个条件也行。”


    “嗯……”江一眠思忖片刻,“我以前是做管家的,很清楚一个家族的继承人需要具备些什么能力。如果您放心的话,我可以负责做林澜的格斗教练。这样也算您帮我解决了兼职问题。”


    “好。”林振一口答应,“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江一眠微笑点头,“放心,不会太久。”


    他也不允许自己耽搁太久。


    前世他在雨夜里爬行的绝望,是时候让秦霄也体验体验了。


    江一眠看向右侧远处连绵起伏的峰峦,林海涌动,秋风萧瑟。


    那一片层林尽染里,已经开始叶落,干枯的枝桠也早已承受不住一只鸟儿的停留。


    冬天就要来了。


    秦霄的严冬,也要来了。


    *


    江一眠回到燕城时,又是夜幕四合的时候。


    他驱车穿城,路过秦氏集团时,在路边停了会儿。


    看着曾经待过的办公区,此刻灯光明亮,他能想象到,秦霄此刻一定眼底乌青满身疲惫。


    江一眠想起来,秦霄上次说,他病了,病得很严重。


    这一刻,江一眠突然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可千万别病死了。


    死,太便宜他了。


    他这样的魔鬼,就应该活在暗无天日的炼狱里,苟延残喘,把所有苦难都尝个尽!


    第102章 好好过


    车子启动,江一眠轻踩油门,秦氏集团在他右侧缓缓后退。


    曾经在秦氏度过的每一天,也在脑海里逐渐倒退。


    退向看不见的记忆深处。


    汇入前方车流,江一眠提速,车子很快消失在车流里。


    时间还早,江一眠先去格斗俱乐部辞职。


    理由是要备考期末,时间不够。


    俱乐部的学员们一向喜欢江一眠,包括最近来报名的,同时段比以往每一年都多,谁都清楚他们大多都是冲着江一眠来的。经理一脸不舍,他肉疼啊!


    这可是他的摇钱树!


    他都计划好了,要给江一眠好好打造一下,整张性感大海报,贴外边吸引学员呢!


    这人要是走了,他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个又帅又有气质的活招牌啊?


    “小江啊,你就不能不辞职嘛?”经理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手,“你期末考结束后,就继续回来兼职,我给你留着位置。你看怎么样?”


    江一眠看着他眼中的小心思,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经理,我这个寒假有安排,大概率是不会兼职了。谢谢您的好意。”


    经理打的算盘落空,垂头丧气地松开人,“唉,好吧。”


    他长叹一口气,然后把江一眠领到财务室结算工资,并嘱咐财务奖金一并发了,别苛待人家。


    虽然这不符合以往的规矩,财务跟江一眠也不熟,但还是麻溜地处理了。


    工资结算好,江一眠签字,明天一早会打进卡里。


    从俱乐部出来,江一眠直接驱车回云景华庭。


    到家,十点半。


    莲姨惯例问他要不要吃宵夜,江一眠一改常态,说想喝银耳羹。


    上楼洗澡,进入书房。


    江一眠坐在办公椅上,打开电脑,点进上午收到的邮件。


    是林澜头一天的监视记录。


    黄有德准时在每天早八点发来。


    指尖滑动鼠标,江一眠翻着一张张照片,看着每张照片的备注,然后关掉页面。


    从邮箱里翻出很早之前黄有德发过来的林澜的资料。


    那资料详尽无比,囊括了林澜事无巨细的一生。


    关于他的关系网,更是详细到他这些年里,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有记录。


    其实这些资料江一眠一开始收到时就看了一遍,他记性好,一向过目不忘,早就把林澜这短短一生烂熟于胸。


    看屏幕久了,眼睛有些酸涩,江一眠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脑海里开始浮现林澜的关系网,筛去可有可无的人,林澜生命里的主要人物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局限。


    首先是养父母一家。


    林澜是被林为信两口子捡来的。


    那是个冬日的黄昏,天际昏沉,没有云霞。


    年轻的林为信和妻子在厂里吃了饭,出来散步,走到职工宿舍外面那条小河边,见到了缩在老槐树下烧得不省人事的林澜。


    两人将林澜送医救治,病好后,林为信提出送他回家。


    林澜撒了谎,说自己没有家,是个孤儿。


    那个年代通讯滞后,公安系统也没有联网,一个外地孩子,即使经过警方的努力,最终把他送回故乡,他也还是一个人。


    只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继续遭受孤独和苦难罢了。


    林为信做了个决定,没想到妻子也很支持他。出院后没多久就过年了,两人领着林澜回老家村里过年,收养手续很快就办了下来。


    之后林澜就一直跟着林为信两口子在厂区生活,家中姐姐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过了几年,林为信父亲去世,母亲就被接到城里一起居住。


    林澜与养父母、姐姐和奶奶的关系都很好。两口子是工厂中级工人,领着中规中矩的工资,能不愁吃穿地养活一家子。


    但好景不长,姐姐在林澜初一那年查出白血病。


    之后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幸福家庭,便长久地被笼罩在阴云之下。


    但他们并没有因为姐姐的病,而缩减林澜的吃穿用度。知道他从小就喜欢音乐,即使后来积蓄耗尽,家里所有人都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养父母退休后再就业,如今在厂区门口经营着一家花店,生意不好,门可罗雀。


    城西鱼龙混杂,多是旧厂房旧宿舍,基本上算是几十年前燕城的缩影。


    这样的小花店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毫不起眼,因为忙于生计的人们不会为一朵花停留。他们每天早起晚睡,折腾一辈子,只想养家糊口。


    房门轻轻敲响,莲姨端了银耳羹进来,无声搁在江一眠右手边的位置,然后退出去带上门。


    纯白瓷盅里升腾着热气,甜香已经溢出。


    江一眠味蕾被勾动,睁开眼,拿起羹匙,开始喝银耳羹。


    温度是贴心控过的,刚好适合入口。


    里面的桃胶,燕窝,银耳,红枣,枸杞都是经过严格的配比,暖胃养生。


    面上还撒了一层碎坚果。


    一羹匙舀起来,满满都是料。


    滑软配上香脆,银耳羹和坚果真是绝配。


    江一眠眼眸微眯,安静又满足地吃起来。


    吃干净了他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莲姨的手艺……


    他回头,一个温暖的怀抱就笼罩下来。


    完全包裹他的身体。


    “你不是说不回来住吗?”江一眠有一丝惊喜。


    但他很确定白天他就给傅承焰发了微信,问他晚上回不回来,他确定傅承焰说的是,要加班,不回来住,让他早点睡。


    虽然跟前一天的回复差不多,但他确定自己没看错,就是今天的回复。


    傅承焰一向跟着安排走,说了回来就会回来,说了不回来就不会回来。


    而今晚,他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惯例。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江一眠有些担忧,“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嘘——”傅承焰在他耳边低声说,“让我抱会儿。”


    然后把头埋进了他雪白的脖颈。


    墙上挂钟滴答,室内的香甜开始逐渐散去,江一眠清晰地闻到傅承焰身上的味道。


    他回忆着这一世和傅承焰的相识相爱,也清晰记得傅承焰每个时刻的味道。


    一开始,傅承焰的身上是烟味混着淡淡的香水味。


    后来,傅承焰身上的烟味越来越淡。


    再后来,傅承焰身上只有淡淡的香水味。


    而此刻,傅承焰身上是银耳羹的甜香味和着淡淡的香水味。


    江一眠喜欢他身上的味道,甚至可以说是迷恋。


    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呼吸着有傅承焰气息的空气,任由傅承焰包裹住他的身体。


    良久,傅承焰突然出声,“抱歉,我忘记换衣服了。”


    江一眠想起前世,傅承焰每次做了饭,都会换掉衣服再来见他,推他去餐厅用餐。


    所以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自己经常吃的东西,都是傅承焰亲手做的。


    “没关系,”江一眠说,“银耳羹的味道很好闻。”


    屋内又陷入安静。


    江一眠也不再问他,两人就这样待着。


    又过了好一阵,傅承焰沉声问,“眠眠,你恨不恨我?”


    江一眠没明白,“当然不恨。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傅承焰蹭了蹭他的颈侧,“我就是觉得,很失败。我总是在错过。”


    江一眠心中微动,正要问,就听得傅承焰说,“如果当初你看到了我留的便签,如果第一次见到长大的你时我能早点发现,如果……”我及时阻止了那场大火。


    原来是因为这个,江一眠柔声说,“不用自责,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现在一点也不晚,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过好以后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傅承焰呢喃。


    “嗯,一切都过去了,”江一眠说,“以后我们好好过。”


    “好。”傅承焰把人拉起来,拥入怀中,抱他更紧,“我们好好过。”


    其实傅承焰匆忙赶回来,是因为脑海里那些时不时涌现的记忆碎片,终于拼凑成了完整的画面。


    那一刻他心脏狂跳,激动万分,从办公室夺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驱车到云景华庭。


    一进门就碰见莲姨,得知江一眠想吃银耳羹,他立马稳住情绪进厨房洗手煲汤。


    熬银耳羹的那四十分钟,也在熬他。


    前世的记忆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与今生的记忆交织缠绕,那些和江一眠度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如今都让他既幸福又疼痛。


    他有很多话想跟江一眠说,想问他记不记得一些事,想确认他是不是也重生了,但是江一眠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这样的江一眠,傅承焰突然很害怕。


    看着江一眠安静喝银耳羹的背影,傅承焰退缩了。


    他害怕如今什么也不知道的江一眠,一旦有了前世的记忆,就会离开他。


    因为前世他问过江一眠,“眠眠,你说要是易地而处,你会不会照顾我?”


    江一眠只冷漠地说,“如果易地而处,我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和你结婚。”


    如今江一眠好好的,没有失去双腿,自己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留住他。


    即使像那样只留住他的人,也不能。


    前世,他已经在大火中失去江一眠了。


    这种失去爱人的恐惧,不论死别还是生离,他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傅承焰极力克制着从心底涌上来的万千情绪,关于前世,他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其实不光是恐惧,还有深深的自责。


    此刻的他,完全被恐惧和自责裹挟,只有紧紧抱着江一眠,才能稳住心神。


    一小时前,吴巡拿着江一眠还叫江宁时的资料,毕恭毕敬放在办公桌上。


    傅承焰从一堆文件里抽离出来,合上钢笔,开始翻阅资料。


    “先生,过去这么多年了,又处于那个信息滞后的年代,查起来很困难。”吴巡汇报着,“不过还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您看资料里那位叫习雨的女士,极有可能就是江先生的母亲,只是缺乏直接证据。”


    傅承焰盯着这个名字,仿佛触碰到什么开关一般,他心口开始闷闷地疼。


    接着,他脑海里所有记忆碎片都被串联起来。


    从江一眠穿着纯白浴袍坐在酒店的床边,到他失去双腿在雨夜中爬行,再到娶他为妻,最后到自己在大火中握住了他的手。


    傅承焰脑子里放电影一般,播放着他和江一眠的一生。


    真实活过的一生。


    电影在大火中终结,傅承焰终于知道刚才心口为什么那么痛了。


    因为记忆里,江一眠虽嘴上说着不记得母亲,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母亲。


    但小江宁曾说,他也短暂地羡慕过那些有妈妈的小朋友。


    所以傅承焰一直都在替他寻找母亲的下落,好不容易查到习雨目前的住址,可等傅承焰赶到时,终究是迟了一步。


    那个叫习雨的女人,已经死了。


    江一眠彻底失去了母亲。


    第103章 北极星


    这一夜傅承焰似乎跟以往都不一样,以往的他总是吊儿郎当不着调,那双桃花眼时常弯起来,永远笑着逗江一眠。


    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影响他一丝一毫。


    而这一晚,他时刻黏着江一眠,即使江一眠已经乖顺地躺在他怀里,他还是紧紧抱着人,仿佛生怕一松手,人就会没了。


    江一眠知道他今晚很没有安全感,只任他抱着,并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别自责,他从来没恨过他。


    可江一眠永远也不知道,前世傅承焰虽天天笑着逗他,其实一直活在无尽的自责中。


    他一直认为如果不是自己次次都来迟,江一眠不会进秦家,不会没了腿。


    特别是习雨去世这件事,本是唯一能让江一眠紧闭的心得到稍稍抚慰的机会,却也因为他迟了一步,机会没了。


    前世他找到习雨的时候,瞬间就崩溃了。


    习雨去世这件事对傅承焰打击很大,和江一眠失去双腿时一样让他痛苦万分。


    江一眠不知道,前世傅承焰借口出差外地,处理习雨后事的那段时间里,经历了怎样的绝望。


    然而他还是在崩溃之后回到傅家庄园里,又继续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照顾江一眠,逗江一眠开心。


    夜已渐深,傅承焰此刻全无睡意,他开始亲吻江一眠,亲他的眉心,眼睛,鼻尖,嘴唇,喉结,……


    珍宝一般地,小心翼翼地亲他。


    江一眠也回吻着他,一样珍惜地吻他。


    仿佛两个满身伤痕的小兽,互相轻柔地舔舐伤口。


    或许是得到了安慰,凌晨三点,傅承焰才终于拥着人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以后的日子。


    在那些每一天都有江一眠的日子里,他们携手在晚霞里散步,走着走着,就白了头发,无比顺遂地度过了这一生。


    *


    临睡前江一眠关了闹钟,但生物钟还是让他在四点四十自然醒。


    他仰起脸看傅承焰硬朗的下颚线,抬手轻轻抚过他有些扎手的胡青。然后又将手缩进被子里,抱住傅承焰的腰。


    陪傅承焰睡到六点半,江一眠从他怀里小心挣脱出来,穿上衣服去洗漱。


    洗漱完下楼做早餐。


    莲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江一眠接过他手中的活儿,让她去休息。


    七点,简单的法式早餐做好,傅承焰已经穿戴整齐下楼。


    一到厨房就从后面抱住人,吻着江一眠脖颈,不正经地说,“我家宝贝儿好贤惠。一大早的,是不是想迷死我?”


    见他这样,江一眠总算放下了心。


    他不正经就对了,像昨晚那样毫无安全感的他,反而不正常。


    江一眠担心了他一晚上,此刻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端起烤面包片,柔声说,“吃饭了,去洗手。”


    傅承焰立马松开人,洗手,帮着端碗碟。


    用完早餐,傅承焰照常先送江一眠去学校,然后才驱车回公司。


    路上他拨通吴巡电话。


    “先生。”


    “我一会儿把习雨的住址发给你,你先去跟她接触。”


    吴巡大惊,“您怎么知道她住址?”


    随后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多话了,他慌忙说,“抱歉先生,我这就去。”


    挂断电话后,傅承焰靠边停车,把前世查到的习雨的住址发了过去,并叮嘱吴巡隐藏身份,别吓着人。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习雨现在还活着。


    傅承焰真的很开心,他不禁重生后再次拥有了江一眠,上天还又一次给了他机会。


    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小江宁不再羡慕别人。也让孤身一人的江一眠,重新拥有一个家。


    他希望江一眠永远被爱,不仅仅是被自己爱,也应该被家人爱。他希望江一眠余生的每一天,都要过得很幸福。


    *


    周六,江一眠照常四点四十起床,惯例健身,洗澡,吃早餐,出门。


    驱车去城西。


    昨晚被银耳羹打断思绪,其实林澜的关系网里,除了养父母一家,就是邻居安宇一家。


    安宇的父母也是纺织厂的工人,两人对林澜打心里喜欢。


    从小到大,安宇也都很照顾这个好看的邻家弟弟。


    两家父亲堪比亲兄弟,这也就导致两孩子自然也很亲近。


    黄有德查不出林澜和安宇之间的微妙,只用情同手足来形容两人的关系。但江一眠很清楚,林澜对安宇,是强烈的喜欢。


    而安宇……


    江一眠想起上次见安宇,还是在那家中餐厅,三个人吃了一顿硝烟四起的午餐。


    之后安宇就安分了,没再主动找过自己。


    江一眠不清楚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安宇对自己死心是一件好事。


    至于他喜不喜欢林澜……


    如果喜欢,最好。


    如果不喜欢,那就得让林澜清醒。


    到达四季花店时,刚好八点。


    江一眠把车停在路边停车位,然后去了正对花店的咖啡厅。


    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傅承焰爱喝的黑咖啡,然后目光投向花店。


    林澜背着贝斯出来,姐姐林瑶追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林澜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出门。


    他没有去后方路口的公交站台,而是朝前方走去,进了纺织厂职工宿舍大门。


    不出意外,他是去找安宇一起去琴行。


    果然,一刻钟后,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去了后方路口的站台等公车。


    八点半,林为信的妻子魏双也出门了,她退休后就在附近酒店找了个工作,干保洁。


    接着是林澜八十岁的奶奶,拉了个小拉车,去前面不远的菜市场买菜。


    不到九点,店里就只剩下了林为信和林瑶。


    江一眠喝完最后一口黑咖啡,起身,结账出门。


    绿灯亮起,踏上斑马线,径直走向四季花店。


    江一眠在店内逛了一圈,很普通的花店,品种也很少,都是一些常见的花。


    玫瑰,康乃馨,百合,向日葵,满天星,菊花,洋桔梗,郁金香,马蹄莲,勿忘我,情人草。


    只有这些,一眼看尽。


    江一眠拿起一支白玫瑰,放到鼻尖嗅了嗅。香味很淡,是很普通的品种,品相还行。


    此时林为信从里间走出来,见到有客人,连忙热情上前。


    江一眠朝他看过去,瞥了一眼里间正坐在桌前刺绣的林瑶。


    林为信走来,刚才逆着光,看不清这年轻人的侧脸。此时近了,对方侧眸看过来,冷淡而漂亮。


    他惊艳了下,然后才搭话,“是要买白玫瑰吗?你看是要白雪山还是芬得拉?我这店小,种类不多,但是品相都还是可以的。”


    江一眠放下手中的白雪山,挑了几枝芬得拉。


    “麻烦帮我包起来,谢谢。”江一眠递给他。


    林为信立马接过,“好,稍等。”


    花束很快包好,11朵白玫瑰搭配满天星,很简单的搭配。


    江一眠接过,付款离开。


    林为信在他背后笑着说,“欢迎再来啊。”


    从花店出来,江一眠上车,看时间不早不晚,去琴行练琴也练不了几首曲子,就直接去了清泉三苑附近的菜市场。


    陈奶奶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这段时间太忙,一直没去看她。今天正好有时间。


    买了新鲜的牛肉和蔬菜水果,将车停进小区单元楼下时,不到11点。


    炖个番茄牛肉,正好。


    江一眠下车,拎着东西上楼。


    在车上他已经给陈奶奶打了电话,所以他走上六楼时门是打开的。


    看来是等他很久了。


    江一眠进屋,喊了声陈奶奶,陈奶奶立马从阳台探出头来,“小江,你终于来了。等我会儿啊,我把衣服晾好,咱们就开始忙活。”


    “行,”江一眠说,“我先把东西放厨房。”


    关上门,拎着东西进厨房。


    他熟练取下门后的围裙套身上,反手系好带子,开始处理牛肉。


    陈奶奶也很快进来,“哎呀,不是叫你等我嘛?”


    江一眠笑笑,“十一点多了,我得先把牛肉炖上。您牙口不好,得炖烂一些。”


    这话听了,陈奶奶既高兴,又不禁有些难受。


    她一边洗菜,一边低声喃喃道,“要是我孙儿也这么体贴就好了。”


    “会的。只是他还小,等过几年长大了就好了。”江一眠安慰道。


    “嗯。”陈奶奶重新展露笑颜,看向江一眠,“我想也是。”


    两人就这样一边做饭,一边聊天,主要是陈奶奶在问江一眠的近况,也跟江一眠说一些自己的日常。两人有说有笑,一顿饭做好,人反而还轻松不少。


    陈奶奶对江一眠来说,总有一种莫名的温暖。


    他说不出具体为什么。


    但他知道,他想家了。


    渴望家的温暖。


    *


    吃了午饭,江一眠和陈奶奶待了一会儿,就去博艺琴行了。


    下午练琴,晚上上课。


    那束白玫瑰一直安静躺在车子后座,没有被带进去。


    直到回到云景华庭,江一眠才把花拿出来,抱进怀里,走向电梯厅。


    电梯飞速上升,停在32层,江一眠走出电梯,刷脸进屋。


    他抱着花穿过一楼大客厅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


    侧头看去,落地窗外的空中花园里,一大片白玫瑰花圃。


    之前那个位置是一片三色堇。


    江一眠恍了神。


    他想起前世在傅家庄园,傅承焰送他的大花园里,也是种了这么大一片白玫瑰。


    每一株,都是傅承焰亲手种的。


    肯尼亚进口的北极星。


    坠入梦境一般,江一眠抬脚,不自觉缓缓走向外面的花园。一步一步,好似走向前世傅家庄园里的那座花园。


    越走近,江一眠的心跳得越快。


    直到他切切实实闻到北极星淡雅的香味。


    他才清楚地明白过来,傅承焰又送他北极星了。


    江一眠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重生后他从没说过自己喜欢白玫瑰,傅承焰怎么会知道的?


    还送的他最喜欢的北极星。


    江一眠正要摸手机打电话。


    察觉到身后有人,他一个转身,抱着玫瑰猝不及防撞进了傅承焰怀里。


    第104章 插花


    “喜欢吗?”傅承焰问。


    江一眠望着他,浅棕的瞳孔倒映着他的笑脸,期待多于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傅承焰也看着他,眼底情绪浓郁,又转瞬即逝,“我猜的。”


    然后他瞥了一眼两人胸膛之间的白玫瑰花束,“没想到猜对了。”


    他笑,“我真幸运。”


    江一眠眼中的期待慢慢散去,然后扬起一个粲然的笑,“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傅承焰低头亲了下他脸颊,“我还有工作,得回公司,你早点睡。晚安。”


    江一眠把花束搁进傅承焰怀里,也踮脚亲了下他,“晚安。”


    看着傅承焰抱花离开的背影,江一眠心口一阵温热。


    尽管傅承焰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命运似乎在无形中推着他走向前世,让生活逐渐与那些他们曾拥有过的回忆重叠。


    他们似乎,可以循着记忆,像前世那样再活一次。


    真好。


    江一眠长呼一口气,折了两枝含苞待放的北极星,进屋上楼。


    走进卧室,手机响了一下。


    江一眠将两枝花搁在茶几上,摸出手机。


    是秦非发来的微信。


    【真有你的!秦霄这些天快被我逼疯了,哈哈哈!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还经常去城郊一座废旧工厂,我怀疑他经不住炸,那工厂就是那些人藏匿的据点!我打算明天跟去看看,只要确认是名单上那批人,秦霄就完蛋了!】


    江一眠眉心微蹙,敲字。


    【别去。是圈套。】


    秦非一个视频打过来。


    江一眠切到语音,接起。


    秦非连珠炮一样开口,“不是吧?有没有那么玄乎?怎么会是圈套?什么圈套啊?难道他一早就知道我派人在跟踪他?打算把我引到那工厂,然后弄死我?!我草!秦霄这个疯子!真他妈疯了!”


    他突然顿住。


    然后又问,“哎你怎么不说话啊?”


    “喂?”


    “人呢?”


    江一眠这才放下刚刚从床头柜上取来的插了干花的花瓶,点开茶几上手机的免提,“说完了?”


    秦非有些气,又立马压下去,“……嗯说完了。”


    “你不用跟他太紧,他最近不会联系名单上的人。秦氏在接受调查,你父亲都牵涉其中,你觉得警方会不查秦霄吗?何必多此一举?”


    秦非不自觉点头,“有道理哎。”


    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他又收了声,硬邦邦地问,“那万一他就是铤而走险了呢?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所有人的都以为他这个阶段不会联系的时候,他偏偏就联系了呢?”


    “秦非。”江一眠叫了他一声。


    嗓音极淡。


    也难怪秦卫国在选择继承人方面从没考虑过秦非,就这智商,实在是难堪大用。


    “啊?怎么了?”秦非问。


    江一眠淡淡开口,“如果你急着吃国家饭,我不拦你。”


    根本就不用想,秦非拿着把柄去威胁秦霄,而秦霄这个时候故意暴露出不正常的行踪,除了下套还能是什么?


    何况秦氏集团应该是有问题的,如今正在接受调查,秦非又正好撞上去。


    如果要选择一个既不让董事会寒心,又能彻底解决秦非的办法——


    那便是坐实秦非罪名,让他背锅。


    正如前世,秦霄成功掌权秦氏后,看不顺眼秦非,就设计他,把他送进监狱。


    “啥意思?”秦非不明白。


    跟不聪明的人说话,真的很费劲。


    同样是二世祖,谢昀的脑子比他灵光多了。


    “意思是,你要是跟秦霄进了那废旧工厂,少说得吃十年牢饭。”江一眠没有夸张,也不是吓唬他,


    毕竟前世,秦霄送了他十五年有期徒刑。


    “操他妈的!”秦非大骂一声。


    “以后有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别再自作主张。”江一眠嗓音冷了些。


    “好,知道了。”秦非心虚应声。


    也顾不得被训的面子了,毕竟江一眠刚刚救了他一命。


    要不是江一眠,他一定会跟踪秦霄去城郊那个废弃工厂,然后他这后半辈子就完了!


    “还有。”江一眠说。


    “还有什么?”秦霄竖起耳朵。


    “别再给我发视频。”


    “……行。”


    挂断电话,江一眠给谢昀发了条微信,让他时刻留意秦非,别干蠢事。


    谢昀秒回。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江一眠这才放下了心。


    拿起茶几上的空花瓶,去了外面小客厅里的开放式茶室。


    取了纯净水,往花瓶里倒了小半瓶。


    然后拿出医药箱,打开,从一堆胃药和跌打损伤药里翻出一盒阿司匹林。


    掰了两颗,碾碎了撒进花瓶里。


    插入北极星。


    两枝,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江一眠唇角含笑,看着将开未开的花苞好一会儿,才把花瓶放回床头柜上。


    用手机拍个照,点开微信,发给傅承焰。


    【花很漂亮,晚安。】


    再次道了晚安后,江一眠进入浴室洗澡。


    而另一边,傅承焰刚到公司。


    在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一侧找了个花瓶,他第一件事就把那11枝芬得拉放进花瓶里养着。


    然后此刻,他正长腿交叠靠坐在椅子上,一边等待视频会议开始的时间,一边静静欣赏那雪白娇嫩的花瓣。


    看着看着,就看见了江一眠眼含春水的漂亮模样。


    傅承焰沉醉其中。


    叮——


    微信提示音。


    傅承焰回神,拿起手机,见那未读信息是江一眠发来的。他连忙点开——


    笑眼弯弯对着花瓶拍了张芬得拉的照片,开始打字回复。


    *


    江一眠洗完澡出来,第一时间滑开手机,查看有没有傅承焰的回复。


    果然回了。


    一张照片,拍的同样插在花瓶里的芬得拉。


    还有一句话。


    【晚安宝贝,我爱你。】


    江一眠脸颊飞了一抹红,放下手机,上床睡觉。


    但他闭上眼,脑子里却浮现出刚才那张照片。


    花朵布局错落有致,朵朵呼应,不像是随便插的。


    好似……


    专门学了插花。


    可那是前世的事,这一世这个阶段的傅承焰,是没这个闲情逸致去学插花的。


    难道,这也是巧合?


    江一眠想了一会儿,考虑到明天还有事,不再纠结,安心入睡。


    第105章 旧照


    周末,是安宇的父亲安应华一周一次的休息日。他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唯一的爱好就是象棋。每周末早八点,雷打不动出现在城西湿地公园的湖边长廊里,和一帮老朋友下棋。


    江一眠对象棋毫无兴趣,只是一般水平。而多年的管家培训里,对围棋的水平要求极高,对象棋的考核却很简单。主要是会下围棋的人很少,但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都会下象棋。


    所以在那些名流世家的社交里,大家都更喜欢深奥变幻的围棋。


    江一眠到湿地公园时七点半。


    进门往右,穿过广场上练太极的人群,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前走。


    金黄的叶簌簌飘落,落在江一眠肩头,又随着步伐无声跌落。


    深秋清晨的风有些冷,他裹了裹身上的浅蓝长款羊绒风衣,把下巴藏进黑色高领毛衣里,脚步快了起来。


    十几分钟后,到达湖边的风雨长廊。


    青瓦红柱,全木质结构,绕湖一圈。


    廊下弥漫着朦胧晨雾,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张石凳和石棋盘。


    太早了,一个人也没有。


    江一眠走到长廊中部视野最开阔的位置,根据黄有德提供的资料里显示,面前这张就是安应华长期使用的石棋盘。


    江一眠坐在石凳上,看了一眼纵横交错的棋盘,脑海浮现红黑布局。


    过了片刻,陆陆续续有老人来到廊下,三五结伴,有说有笑。冷清的湖边,一下就热闹起来。


    八点整,安应华提着棋盒走来,在他看向石棋盘之前,江一眠已经起身斜靠在栏杆看风景。


    安应华坐下,摆好棋局。


    很快,另一个老人就朝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着,“老安,早啊。”


    “老蒋,你今天迟到了五分钟。”安应华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蒋一坐下,这盘棋就开始了。


    零星地有人围过来。


    安应华执红棋,当头炮马先跳,很普通的开局走法。


    江一眠目光随意落在棋盘上,根据安应华每一步的走法,一步一步了解他的思维。


    一盘棋下完,安应华赢了。


    “哎呀,老安,你又赢了!”老蒋啧了声,“你说你,次次都赢,有啥意思啊?”


    “哈哈,老蒋,你本来有希望赢我的。可惜啊,你走错了一步棋,失去了唯一的翻盘机会!”


    老蒋盯着棋盘挠头思考,“哪一步?”


    阳光破云而出,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纷纷热闹地聊着棋。江一眠拢了拢风衣,双手插进衣兜,走了。


    走出公园驱车去了四季花店,江一眠照例挑了11枝新鲜的芬得拉。


    林为信记得这个年轻人,别说他昨天来买过花,就算只是在路上擦肩而过,以他出众的长相和优越的外型也足以让人一眼不忘。


    “小伙子,在追人啊?”林为信一边包花束,一边笑呵呵地问。


    脑海里浮现出傅承焰吊儿郎当的模样,江一眠也浅笑一下,“嗯。”


    “她喜欢白玫瑰?”


    “不是。”江一眠说,“我喜欢。”


    林为信疑惑了瞬,笑说,“一般人追人都送对方喜欢的花,你挺特别的。”


    江一眠笑了笑,不再接话。


    林为信很快包好,把花束递给他,“欢迎下次再来。”


    江一眠朝他颔首,接过花出门。


    时间还早,江一眠上车给傅承焰发了微信,然后启动车子,去云景华庭附近的生鲜超市挑了新鲜的肉类和蔬菜,回家做饭。


    十一点,江一眠一手抱花一手拎着爱心午餐下楼,驱车前往傅氏大厦。


    乘坐专用电梯直达总经理办公室,江一眠从电梯里出来,看腕表,不到十二点。


    他将保温食盒放在茶几上,花束放在办公桌,目光自然落到桌面右侧花瓶里错落有致的芬得拉上。


    这样看比照片里更直观,没专门学过插花,根本不可能将每一个美的细节都展示得如此到位。


    目光左移,两摞文件堆着,最上面的两本各自是老城区改造项目和新城区开发项目。


    这就是傅承焰最近这么忙的原因。


    江一眠无意窥探他的工作,只是刚好看见,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已经看清了。


    前世傅氏企业准备竞标新城区项目时,是一年多以后。秦氏当时面临危机,秦霄为了帮公司度过难关,参与了新城区项目的竞标,为了成功拿下项目,亲手把江一眠送到傅承焰的床上。


    看傅承焰最近时常熬夜加班,就知道关于这两个项目他其实倾注了莫大的心血。而前世,他为了自己,就那样把心血拱手送给秦霄。


    思绪飘忽了一瞬,江一眠抿了抿唇,很快回神。


    如今事件提前了,秦氏又恰逢危机,只要一公开招标,秦霄极有可能再次把希望投向新城区开发项目。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没法子讨好傅承焰了,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一想到那名单上的人,江一眠就有些担心。


    他必须尽快,尽快揪出那批人。


    “眠眠。”傅承焰从办公室正门进来,给江一眠一个稳稳的拥抱。


    松开人后,他才瞥见办公桌上新鲜的白玫瑰花束,“又送我花?”


    “嗯,”江一眠点头,笑着打趣道,“不然我送给谁?”


    傅承焰也笑,“那只能是送给我。”


    接着他开始拆花束。


    利落取出花枝,一朵一朵插进花瓶里。


    江一眠看在眼里,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插花?怎么没听你提过?”


    傅承焰眼底闪过一抹情绪,手上的动作没停,“以前没事儿的时候学的。”


    前世傅承焰在这个时间段是不会插花的,究竟是这一世与前世不同,还是傅承焰有了记忆?


    江一眠还准备说什么,傅承焰刚好插完,回头笑问,“眠眠,你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江一眠走到沙发坐下,一边打开茶几上的保温食盒,一边报菜名,“高汤竹笙花胶,煎银鳕鱼,蘑菇芝士焗龙利鱼,椒盐牛肉,白灼菜心,栗子挞。”


    说话间,菜已经全部摆好。


    傅承焰坐到他身旁,“一起吃。”


    “我在家吃过了。”江一眠说。


    “陪我。”


    “……只有一副碗筷。”


    “我喂你。”


    “……”


    一顿缠缠绵绵的午餐喂完,已经下午一点半。


    傅承焰还有会议,江一眠也难得有半天空闲时间,出了傅氏大厦就直接回云景华庭了。


    没什么事,就温书和练琴。


    然后等着傅承焰晚上回来。


    *


    转眼又过了一周,傅承焰终于忙完了。


    周末一大早,老高就来接两人去傅家祖宅。


    傅家祖宅在东郊三十公里外,标准的中式大宅院,古色古香,环境清幽。


    一下车,宅子里的大管家赵勤早就领着佣人们候在门口接人了。


    江一眠与赵勤对视一眼,如他之前料想的一样,恭敬的眼神里夹杂了轻慢。


    赵勤见傅承焰也朝自己看过来,便低头快速收了眼中情绪,招呼人去后备箱帮忙拎东西。


    “老爷子呢?”傅承焰问。


    “在书房等您呢。”赵勤答。


    傅承焰牵起江一眠的手,十指紧扣往里走。


    前世江一眠每年都会来这祖宅几次,那时候都是坐轮椅来的。傅承焰推着他参加家宴,他目光总是飘忽,面无表情地应付。


    以前从没注意这宅子里的布景,今日被傅承焰牵着一路走来,才发现里面的花草山石,亭台楼阁,廊桥流水,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堪称一步一景。


    这是傅承焰年少时生活的地方。


    江一眠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傅承焰十二岁的照片,那是前世的第一次家宴上,傅承焰的姑姑傅妤拿给他看的。


    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她送傅承焰去遂城之前拍的。


    那个永远藏在厚重窗帘后不善言辞的大哥哥,原来长这个样子。


    很好看,也满身锋芒。


    傅承焰拉着江一眠先去自己的房间,把人安顿好后,才去书房见老爷子傅显霆。


    江一眠能猜到,两人在书房的谈话不会很愉悦。


    果不其然,家宴开始,傅显霆的脸跟生铁似的,又硬又黑。


    江一眠拿出上好的狼毫送给傅显霆,他硬邦邦地收下后,江一眠又才接着给每人都送了一份礼物,都是按照他们的喜好买的,很合心意。


    大家表面笑呵呵的,十分给面子。但他知道,这些人里边,只有傅妤是真心高兴。


    家宴上用餐还算愉快,毕竟傅承焰如今是傅家掌权人,他带回来的人,他们心里再不满,也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反而都一致陪着笑脸,热情过头。


    家宴后,傅承焰又被傅显霆叫去了书房。


    傅妤一见江一眠就喜欢,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就一直拉着人聊天。小侄女也围着江一眠转。


    “小江,你和承焰是怎么认识的啊?”傅妤好奇地问。


    江一眠礼貌微笑,“要说认识的话,算起来很早了。得是十几年前,在遂城认识的。”


    “遂城?”傅妤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喃喃道,“难道是……承焰十二岁那年?”


    “嗯。”江一眠点头。


    提起遂城,傅妤往事涌上心头,眉头不自觉锁了起来。


    江一眠见她陷入回忆,笑眼弯弯道,“您有他十二岁的照片吗?”


    傅妤被拉回神,迎上江一眠澄澈的笑眼,那一刻笼罩在心底的阴云瞬间被驱散。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喜欢。


    可能是傅承焰头一次带人回来,他又一向把傅承焰当自己亲儿子看,自然就爱屋及乌。


    “有。”她眼中不知何时盈起了泪花,垂眸遮住情绪,摸出钱夹,取出里面一张发黄的老照片。


    这张照片,是她把傅承焰送走的那一天拍的。


    自傅承焰走后,就一直放在她的钱夹里。


    “照片旧了,但还看得清。”傅妤递给江一眠。


    江一眠接过,缱绻目光落在照片里傅承焰的脸上。


    良久。


    他低声询问,“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


    第106章 娶他


    江一眠抬眸看向傅妤,眼神清澈而坚定,“能吗?”


    傅妤看着他眼底流转的光,笑容慈爱。


    历历心酸往事却自笑容下浮至眼前。


    自大哥大嫂去世后,傅承焰这孩子就变了,变得多疑自闭不爱笑。


    总觉得他活着,却又并不是真正地活着。


    他开始疯狂学习,算题。拼命看书,什么都看,看他那个年龄段根本就看不懂的书。囊括各种领域。


    他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何人跟他说话仿佛都听不见,就像隔绝在自己的世界。


    冷冰冰的,全是书的世界。


    那时找了国内国外的专家看了个遍,都说他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可他没了疼爱他的至亲父母,上哪儿去找这心药?


    日子就这样过着,他的成绩也越来越优异,连跳三级。


    后来傅氏动荡,两个叔叔争权夺势,对他哄骗,利用,背叛,伤害。最后甚至想要他的命。


    傅妤眼中雾气朦胧,她想起那天匆匆把十二岁的傅承焰塞进火车的场景。


    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傅家,离开亲人,独自去往未知的路途。


    可他只在车窗上与傅妤挥了挥手,就放下了窗帘。火车启动,傅妤握着手中的照片,泪流满面。


    那是她在傅承焰出门之前亲手给他拍的一张拍立得,从此这张照片就被她放进钱夹。


    即使后来傅承焰回到傅家,又掌权又出国,一步一步变回原来那个爱笑的孩子,但她始终觉得这孩子过得很苦,很孤独。


    这照片,也一直珍藏至今。


    没事她就会拿出来看看。


    少时的傅承焰,一直是她心上放不下的结。


    如今的傅承焰,终于有了爱人。


    眼前这位漂亮青年,与他相识于黑暗时刻,应是能抚慰他心底深藏的苦痛的。


    傅妤笑着的眼睛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她背过身去,很快又转回来说,“当然能了。”


    得到应允,江一眠笑容粲然,把照片紧紧捂在胸口,微微颔首,“谢谢您。”


    “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傅妤说,“陪我出去走走?”


    “好。” 江一眠小心把照片收进衣服口袋。


    傅妤隔着衣袖握住江一眠的手腕,把他从傅家人和佣人们各异的目光中拉了出来。


    两人步入庭中,朝宅子后面的山水园林走去。


    *


    书房内,傅显霆背身而立,脸色比家宴上更黑。


    傅承焰在他身后不远处,拿起功夫茶桌上的紫砂壶,斟了一杯热茶。


    他走近,绕到傅显霆跟前,笑着递茶,“爷爷,您说您都多大岁数了,瞎操心什么?”


    傅显霆瞥了一眼他的西装袖口,冷哼一声,不接。


    “这袖扣是江一眠送你的吧?”傅显霆一脸不悦地问。


    傅承焰收回递茶的手,笑而不语。


    “以前你绝不会戴这种不符合你身份的便宜货,自从生日宴过后,你就经常戴着这对袖扣。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他送的!”


    傅承焰笑说,“您知道还问,也不嫌累?”


    傅显霆火冒三丈,“这些年你在外面随便怎么玩,玩多少男人,我从没干涉过你!”


    “我以为你知道,那些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尝个鲜也就罢了,带回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边说边拍着书桌。


    傅承焰前世经历过几次家法伺候,又见识过傅显霆后来对江一眠比对他这个亲孙儿还好,此刻面对怒气冲天的傅显霆,他只想笑。


    听到他低沉的笑声,傅显霆火气更大了,瞪着他猛拍桌子,“你笑什么?我的话很好笑吗!啊?”


    “行了,都一白发老头了,还这么大力气。待会儿把桌子拍碎了,砚台摔坏了,您又要心疼您这些陪伴多年的老宝贝了。”


    傅显霆脸色微变,收手背在身后,“你别给我岔开话题!”


    傅承焰把茶杯怼他嘴边,“喝不喝?吼这么半天嗓子不干吗?这茶快凉了,你不喝我喝了啊?”


    傅承焰这是在哄他,傅显霆知道。


    心中微动,他这孙儿到底还是心疼他。


    傅显霆喉咙确实有些干,他嘴角抽了抽,接过茶一口喝下。


    然后又气不过,把茶杯重重砸在书桌上。


    傅承焰看着空茶杯笑,“得亏是您的宝贝,这样砸都没砸碎。您改天送我一套,我也泡泡茶修身养性。”


    “好了别贫了!”傅显霆火气消了大半,“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坚持要把人带回来见面,这是想干什么?娶进门啊?”


    傅承焰收了笑,“没错。”


    他一字一句,“我要娶他进门,做我夫人。”


    傅显霆气得差点背过气,他指着傅承焰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你!你你你……”


    “所以爷爷,您别费劲了,没用的。”他笑着后退,“而且,我保证,不出半年,您一定会很喜欢他。”


    转身离开。


    傅显霆气得在后面对着他背影大吼,“你是翅膀硬了,真想气死我啊!你敢娶他,我就……”


    走远了,后面的话傅承焰听不清了。


    管他的,现在这老头有多嘴硬,后面就有多心疼。


    从书房出来,傅承焰逮着个佣人问江一眠的去向,得知江一眠和姑姑去了后面的园子,他快步折回去往后走。


    路过书房时,听到茶杯砸碎的声音,他隔窗喊了句,“爷爷,气大伤身。您要是住院了,正好,我立马把人娶回来!”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


    傅承焰都能想象到,此刻老爷子那副气急又必须悠着点儿火气的模样。


    他在窗外驻足片刻,听到屋内没什么动静了,才轻勾唇角,大步离开。


    傅承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往事,他想起从小到大爷爷都对他很严厉,在他的记忆里,爷爷就没有对他笑过。


    哪怕一次,都没有。


    但爷爷其实对他很好,不然当年他被三叔傅晖诬陷的时候,爷爷不会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时候,无条件相信他。


    傅承焰永远都记得,傅晖指着他鼻子骂他是疯子,是杀人犯的时候,爷爷狠狠甩了傅晖一巴掌。


    苍老的嗓音铿锵有力,不容侵犯,“承焰是我的孙儿,我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一天天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如今他是不爱笑不爱说话了,但他还是傅家长孙,不是个任人欺凌的哑巴!傅家是我们爷孙俩的傅家,谁要是敢放肆,就滚出傅家!”


    那天警察在后山园子里的四层阁楼下,带走了三婶冯娇的尸体,和满身是血的傅承焰。


    十二岁,杀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傅承焰也是在那一刻看清一切,彻底对亲情失望。傅晖的恶毒,和他那摔死的妻子不相上下。


    那天傅承焰一个人倚着阁楼顶层的阑槛看书,冯娇跟来,笑里藏刀。那天冯娇跟他说了很多话,他不记得了,但那种像在跟一个死人告别的感觉,他记得很清楚。


    阑槛挡不住人,冯娇迎面一推,傅承焰的身体就往后倒了下去。出于求生的欲望,他本能地去抓住一切能救命的东西。


    慌乱之中他抓住了冯娇的手,两人一起下坠。


    挣扎之下,傅承焰运气好,被底下的树枝挡了一瞬才落在草坪里。而冯娇头着地,砸在假山上,当场死亡。


    傅晖赶来,见害人不成还赔了妻子的命,便一口咬定是他将冯娇从阁楼推下,致人死亡。


    当年血淋淋的场景历历在目,如今又走到阁楼之下,傅承焰只冷冷瞥了一眼草坪里的假山,循声上楼。


    这阁楼是宅子的最高处,郊区空气清新视野明亮,一眼望去,有山有河,景致极好。


    傅妤拉着江一眠坐在四层廊内的桌子旁,佣人上了茶点无声退下,秋日午后的阳光格外金黄,落在一盏茶汤里,竟也波光粼粼。


    佣人拿着托盘在楼梯转角处撞见傅承焰,傅承焰示意别出声,她便行个礼快步下楼了。


    “没想到小时候的他,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江一眠望着那阑槛,眼中蕴起雾气,视线所及之处比这茶汤的热气还朦胧。


    傅妤拍了拍他的手背,“别难过,都过去了,如今承焰好好儿的。我给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跟你说话。这一说啊,就停不下来。”


    她笑,“以前啊我老担心他,现在看到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放心,突然就不担心他了。或许,这就叫缘分。你啊,跟我们有缘。”


    “后来呢?”江一眠收回目光,看向她,“后来他回到傅家,又经历了什么?”


    “后来就比较顺了。”傅妤说,“他从遂城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对音乐从不感兴趣的他,竟然天天听听钢琴曲,然后也慢慢变得能笑,也能说话了。”


    “钢琴曲……”江一眠喃喃。


    “嗯,那段时间他听了很久的《出埃及记》。”傅妤略微思忖了下,“大概听了两年吧。也就是这两年,他手腕逐渐凌厉,以极快的速度排除一切阻碍,接手傅氏,做了最年轻的掌权人。之后他就不常听《出埃及记》了,什么曲子都听。”


    傅妤笑,“由于他经常听钢琴曲,后来好些曲子我都会哼了。”


    江一眠没想到,他当初为傅承焰弹奏的曲子,竟给了他这么大的力量。他突然觉得很庆幸,在那个时候遇到傅承焰。


    “小江,你的手这么好看,倒像是……”傅妤看着他的手,突然猜到什么似的,问,“你会弹钢琴吗?”


    “我……”江一眠抿唇,“会一点。”


    “怪不得了。”傅妤恍然大悟似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又问,“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江一眠怔了怔,他没想到到傅妤会突然问这个问题,默了几秒,说,“不知道,他还没说要娶我。”


    “那你呢?”傅妤看着他,“想嫁给他吗?”


    闻言,江一眠心跳加速,脸颊开始发烫。


    他嘴唇微微张着,脸越来越红。


    一旁的傅承焰,和傅妤一样,期待着他的回答。


    “想吗?”傅妤又问。


    江一眠手指攥住裤缝。


    久违的紧张感袭来。


    “这些年,他从未带过任何人回来,除了你。”傅妤说,“他对你一定是存了嫁娶之心的。”


    “如果你对他也是一样的心情,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我……”江一眠咬着唇,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姑姑,您把我的人拐这儿来了,害我找半天。”傅承焰笑着走过来。


    自然而然坐到江一眠身旁的椅子上,大手把江一眠紧绷的手握进掌心。似是安抚他的紧张情绪。


    见傅承焰这副护妻模样,傅妤笑他,“怎么?这才多会儿?就这么想?”


    “那是。”傅承焰侧头,深情款款看着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第107章 很幸福


    江一眠脸更红了,“说什么呢,这还没到一日。”


    “是吗?”傅承焰笑意更浓,握他手更紧,“我怎么觉得过了好几天了?”


    傅妤看着两人甜蜜,也笑得合不拢嘴,“好了好了,我啊就不打扰你们小情侣腻歪了。”


    她起身,对江一眠说,“小江,有空可以多来陪陪我吗?”


    江一眠点头,“当然可以。”


    傅妤笑了下,走到傅承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你小子,好好对人家。”


    “知道了姑姑。”这话明明是对傅妤说的,傅承焰目光却始终看着江一眠,“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


    他还刻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听得人脸红发烫。


    傅妤走后,江一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问,“你刚刚,都听到了?”


    傅承焰单手撑头,眯着桃花眼看他,“你指的哪句?”


    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江一眠瞥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落到底下园子里的花木山石上。


    “你小时候在这里是怎么过的,我都知道了。”江一眠岔开话题。


    “别听我姑姑瞎说,她这人就是太担心我了,总觉得我过得很苦。”傅承焰握住他双肩,把人转过来,四目相对,“其实没什么,早就苦尽甘来了。现在的我,很幸福。”


    他深情又温柔,安抚着江一眠心底的担忧和心疼。


    傅承焰总是这样,明明他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个,但他总是藏起一切,安抚江一眠,给江一眠无上的安全感。


    江一眠看着他弯起的眼睛,然后把头靠进他胸膛,轻声说,“我也很幸福。”


    *


    下午,两人告别傅显霆和傅妤,从祖宅回来过二人世界。晚餐是在云景华庭吃的,傅承焰亲手做的,很丰盛。


    吃了饭,江一眠练琴,傅承焰就倚在旁边听。江一眠看书,傅承焰就在旁边看他。


    寸步不离。


    “你别老这样看着我。”江一眠看他一眼。


    “怎么?”傅承焰单手撑头盯着他侧脸,“我看我家宝贝,有什么问题?”


    “我会分心。”


    “分心就分心,你都看这么久了,”傅承焰看了下腕表,“6点半练琴到8点,然后开始看书,现在10点39分。”


    傅承焰靠过来,“眠眠,你已经四小时零九分钟没理我了。”


    江一眠推开他的脑袋,“别闹了,再看一会儿,到11点就不看了。”


    傅承焰又看了下腕表,“还有19分钟。宝贝儿你是不是想磨死我?”


    江一眠浅笑一下,“你可以先去洗澡。”


    傅承焰又凑过来,在他耳边笑说,“那我洗好了等你?”


    江一眠脸热,“……好。”


    总算把人打发走了,江一眠轻轻呼了口气,翻动书页。


    很快到了11点,江一眠看得忘了时间。


    11:03分,傅承焰直接进书房抱人。


    “傅承焰,你放我下来。”


    “不放,我等不及了。”


    “……我还没洗澡。”


    “我帮你。”


    ……


    *


    又一周过去。


    周六早上,江一眠依旧去城西湿地公园看安应华下象棋。然后照常去四季花店买花。


    这次他进门后,店里没人。


    江一眠喊了声,“有人吗?”


    林为信的声音自里间后边传来,没一会儿,人就小跑着出来了。


    系着围裙,手上身上脸上都沾了泥土。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手上的泥土沾了上去,脸更花了。


    “还是要一束芬得拉吗?”他问。


    “这是,怎么了?”江一眠指了指他脸上。


    “嗐,没啥事儿。”林为信又擦了擦额头,坦言道,“就是我打算自己种植玫瑰,结果种出来品相很不好。刚刚才从花圃回来,把土翻了一遍,撒了些肥料,重新种植了一批。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好点儿。”


    “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江一眠说。


    “你也懂种花?”林为信一脸惊讶。


    江一眠点头,“懂一点。”


    林为信本就是想着生意不好,为了节约成本同时拓展下渠道,才打算自己种植花卉。


    这些年店里的花都是从市场进回来的,他自己只懂养护,种植方面都是自学的,只了解了皮毛。


    如果专门去学习种植,不仅要时间,还要钱,他没空也没钱,所以就自己琢磨了。


    如今开始种植有段时间了,每次都不如意。现在送上门一个懂种植的,还说要帮他,还是免费的,难免心动。


    想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经常来买花,穿着打扮看起来也不是普通人,而且重点是他没提钱,只说帮忙,何况他也没必要忽悠自己。


    不如就让他试试?


    “好,那就麻烦你了。花圃在郊外,我带你去。”林为信说完就朝里间的老奶奶交代了下,和江一眠一起出门了。


    江一眠跟在他身后,上了他的小货车。


    临走时,他瞥了一眼里间,林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里面刺绣。今早黄有德发来的监视记录里写着林瑶昨天早上住院了。


    白血病对免疫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所以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她都必须在第一时间住院,进行抗感染治疗,否则就会有感染性休克死亡的风险。


    林澜和养母此刻应该在医院照顾人,林为信则为了生活没去医院,留在家里看店。


    江一眠看了眼林为信,眉头深锁,脸上有明显的担忧,和对生活的疲于奔命。


    城西的郊区主要都是农田,越靠近山,租金越便宜。林为信承包的土地就在山脚下,气候和土壤情况其实都不太利于玫瑰的种植。只是现在秋季,气候问题还不明显。


    下车后,江一眠扫了一眼这片花圃,五彩缤纷。其他花卉似乎都种植得挺好,只有眼前这片玫瑰无精打采。


    秋季确实是利于种植玫瑰的季节,没有错。


    此时还未入冬,入冬之后这山脚的气候就不太利于玫瑰的种植了。


    但就目前的气温和湿度来说,都很适宜种植的,应是利于玫瑰的生长发育才对。


    明显问题不在气温和湿度。


    江一眠蹲下身抓了一把他配制的土壤,看了会儿,又捻了捻,问,“只有腐叶土泥炭土和珍珠岩?”


    林为信连忙应声,“是是是。难道我配的这土有问题吗?”


    “没问题。”江一眠语气委婉,“一般来说,土壤配制保证营养和透水透气,就足够了。”


    他扔掉手中残留的花土,拍了拍手站起身,“你用这样的土也是可以的,但你要考虑你这花圃的地理位置。”


    江一眠指了指花圃尽头的山脚,“山中多雾,这就注定了你这片花圃的湿度会比较大。湿度大对土壤排水性和透气性的要求就更高。”


    林为信一拍脑门儿,恍然大悟道,“哎呀,我怎么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呢!”


    “那我是再多加点珍珠岩拌土?”他问。


    “不行。珍珠岩很轻,如果加入过量,会让植株有种漂浮感,不利于生长。”江一眠说。


    “那该怎么办?”林为信有些急,满眼期待地看着江一眠,希望他能给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别急。”江一眠笑了下,“很简单,在土壤里加入火山石颗粒和蛭石,应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林为信欣喜,想去握江一眠的手,又想起自己手上又泥土,便克制住了。


    只一个劲儿地说,“谢谢,太谢谢了!”


    江一眠笑笑,“不用这么客气。”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这么多种花的门道,真是惭愧啊,今后你来买花,不管多少,都免费!”


    “不必。”江一眠婉拒他的好意。


    “可是……”


    “一码归一码,该收还得收。”江一眠打断他,“我以前养花养了五年,有一套系统的种植和养护方法,这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以前也是开花店的?”林为信问。


    “不是。”江一眠眉眼含笑,眸色深了几分,“是在自家花园里种了些,和你这儿的种类差不多,只是品种不一样。其中也不乏娇贵难养的。”


    “原来是这样。”


    林为信不禁在心底唏嘘,这位年轻人家境果真不一般。一般人哪儿养得起这么多花?光那花园,都得多大去了?还是在自己家里的,啧啧啧……


    “有微信吗?”江一眠问。


    “有有有,”林为信连忙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解锁,递到江一眠面前,“你看看,在哪里扫,你扫我。主要是我不太会搞这个,你们年轻人懂得多,我是完全搞不清,会用就不错了。”他嘿嘿笑着。


    江一眠点开他微信里的二维码名片,拿出手机扫了。


    添加成功。


    江一眠收起手机,说,“等我回去后,把土壤配制的详细比例发给你,还有各个阶段需要使用的花肥,包括我以前研究的种植和养护方法,都会发给你。你看着用,能用就用,觉得不能用就算了。”


    这简直是天降横财,林为信高兴坏了,“不不不,能用,肯定能用啊!”


    “你最好是,到时候再斟酌一下。”江一眠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有空我都会及时回复。”


    林为信连声道谢,两人返回花店时,说什么也要留江一眠吃饭。


    江一眠礼貌婉拒,说改天一定。


    这才放他走。


    江一眠抱着芬得拉从花店出来后,直接驱车去了博艺琴行。


    午餐是在琴行附近的中餐厅解决的。


    一出来就碰见了安宇。


    他看见了江一眠,却转身快步离开。


    江一眠早就发现了,自那次三人吃了顿饭后,安宇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只是江一眠本来就对他没兴趣,这样划清界限挺好。


    但如今因为林澜,又不得不接触安宇。


    江一眠大步追上去,一把拍在他肩头,“跑什么?”


    第108章 难评


    突然被拍了一下,安宇惊弓之鸟般拔腿就要溜。


    江一眠快他一步,单手扣住他肩膀。


    然后缓步绕到他面前,“为什么躲我?”


    安宇身体僵住,浑身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似的,不敢看他,说话也磕磕巴巴,“江……江同学,我……我还有事,你能不能放……放开我。”


    江一眠审视他,“什么事?”


    “我……我……”安宇大脑一片空白,他压根就编不出来。


    他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事要忙,只是他一见着江一眠就心虚得不行。


    他这个人向来说不了谎,他很怕自己在江一眠面前说错话,让江一眠发现他和林澜做了。


    那天吃饭时江一眠去了洗手间一直没出来,安宇担心,也借口去洗手间,林澜就跟了上来。


    他在里面一间一间找江一眠的时候,林澜进来反锁了门。


    “宇哥,你能不找他了吗?”林澜嗓音阴沉,一步一步走向安宇。


    安宇本就烦他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跟到饭店,还在那儿做了那么久的电灯泡,害他失去跟江一眠表白的机会,所以压根没搭理他。


    更没察觉他的异样,头也没抬继续找人。


    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林澜猛地把安宇往里一推,狠狠压在墙壁上。


    “宇哥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林澜恨红了眼,“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哪点比不上他?”


    安宇本来就一肚子火,听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下就爆发了,“没错,我就是喜欢男人了!我就是喜欢江一眠了!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快疯了!”


    “够了,闭嘴!”林澜眼睛快要瞪出血,压得人更紧。


    “林澜,你别无理取闹了!我告诉你,我正在追他,你别碍事!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的兄弟情义!”他一把挣开往外走。


    手搭上卫生间门把手的时候,拧不开。反应过来被反锁了时,正要解锁,就被林澜扳过身体再次重重地压在门板上。


    安宇正要推人,一个带着恨意的急切的吻就落了下来。


    林澜亲他了!


    他大脑宕机了一瞬,然后又立马推开人,解开反锁冲了出去。


    他慌乱冲到柜台要结账,才被告知有人结过账了。


    他连忙冲出去追江一眠,没跑几步,就被林澜在后面叫住。


    “你以为他会喜欢你吗?”林澜在来往的人群里大喊,一字一句刺痛安宇的心,“他不会的!别说他有人,即使他没人,他也看不上你!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他漂亮矜贵,看着就是一朵娇花,你拿什么养他?”


    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停留,围观两人。


    “住口!”安宇转身怒喝,面红耳赤。


    林澜是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而如今却拿他的自卑狠狠地戳他心窝子。


    他确实穷,穷得买一把能拼音色的吉他都要他打零工几个月的工资!


    穷得没法请江一眠吃顿大餐,更没法给江一眠买一份贵重的礼物!


    这是他最不想,最害怕面对的事实。


    他在遇到江一眠的时候,曾一度很自卑,他知道江一眠这样漂亮又气质不凡的人,一定是富裕人家养出来的。


    但他不想错过,就是想试试,放下自卑去赌一次,赌赢了这辈子他就死守江一眠,他会努力赚钱,把最好的一切都摆在江一眠面前!


    可林澜恶毒地戳破了他单薄的自尊,他现在只觉得没脸。


    而且他刚刚还被林澜亲了,那是他的初吻啊!


    他原本是要留给江一眠的,现在没了!


    “宇哥,我们是普通人,就过我们普通人的日子成吗?你看看我,我能吃苦,只要跟着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需要你养,你看看我!”说到最后,林澜几乎是歇斯底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有不少人开始起哄,“答应他吧,看看,多可怜啊!”


    “是啊,找一个爱自己的,比找一个自己爱的,幸福多了!”


    “别犹豫了,快答应吧,看把这孩子急的!”


    “要是我,我就答应了,我也没钱,从来不好高骛远。那种高岭之花我从来不想,还是眼前人更踏实!”


    “你就明说我最让你踏实呗?”


    “哎呀,你别说出来。”


    羽曦犊+1


    ……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安宇只觉得脸特别烫,他不敢去看任何人,包括林澜。


    脑子里也仿佛有火在烧,还烧得越来越厉害,快要炸了。


    最后安宇扔下林澜,推开一层一层的人群,冲了出去。


    那天安宇没有回琴行,林澜也没有。


    安宇第一次去酒吧买醉,他用身上仅剩的钱,开了个包间。


    音乐声开到最大。


    他此刻满脑子想的全是江一眠,酒一上桌,没多会儿就喝到天昏地暗。


    一开始,他脑子里是江一眠在琴房练琴的样子,在台上讲课的样子,安静吃东西的样子,朝他微笑的样子,……


    后来他只看得见江一眠的润泽透红的唇,小山一样轻微滚动的喉结,还有那雪白脖颈一道又一道的暧昧红痕,……


    那腰,那腿,……


    幻想到发了疯。


    然后眼前开始出现真实的江一眠。


    林澜说完那些话就后悔了,担心安宇出事,一路跟着他。见他一杯又一杯烈酒,水一样往喉咙里灌,林澜终于忍不住上前夺过他手中酒杯,仰头一口喝尽。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难受吗?”林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我他妈也难受!”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在我心里是怎样的存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再靠近你一点?”


    “他江一眠凭什么?他凭什么一眼就能得到你的青睐,一个笑就能俘获你的心?”


    “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付出过,他凭什么得到你的爱?”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


    林澜捧住安宇喝红的脸,看着他迷离的眼,控诉一般,“宇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看看我?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然后又松开,接着倒酒。


    “你不是要喝吗?”他仰头又灌了一杯,“我陪你!我们就喝死在这儿算了!反正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


    林澜话音一落,就被安宇按进了沙发里。


    刚拿起的酒瓶跌在桌面,然后滚落下去,在被震耳音乐充斥的狭小空间里无声碎裂。


    在那个最阴暗的角落,绚烂闪烁的灯光都鲜少照到的角落,安宇万般珍惜地吻着林澜,每一次动作都叫着江一眠的名字。


    回忆刺痛心脏,安宇腿软,猛地跪了下去。


    江一眠一把拎起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安宇,随手将人拎进了身侧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江一眠把人按在巷子里的石阶上坐好,扶着他双肩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宇思绪从迷乱的回忆里抽离,抬眼望了江一眠一眼,只和那澄澈漂亮的眼睛对视一秒,就又迅速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了。


    尽管无时无刻,此时此刻,他仍旧想跟江一眠表明爱意。


    但他和林澜做了,他再也没资格对江一眠说出喜欢。


    “是不是跟林澜有关?”江一眠继续问他。


    肩上的温度明明很温暖,却烫得似乎要将他肩膀贯穿,安宇一个劲儿摇头。


    看着他这副样子,江一眠预感很不好。


    前世江一眠没接触过林澜,只在他死后登上报纸头条时才看到这个名字。所以林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危险还是良善,他都无从得知。


    安宇此刻的反应,让江一眠有些不安。


    倒不是害怕林澜。


    而是安宇是无辜的,他原本还打算撮合两人,了却林澜一大心愿。


    如今,他开始怀疑自己将要做的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江一眠蹲下身,依旧扶着他双肩,眼神温柔,嗓音坚定,“别怕,你告诉我,林澜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安宇再次抬眼看他,嘴唇抖动着。


    “你应该问他对我做了什么。”林澜阴恻恻的声音自两人身侧响起。


    江一眠看了眼林澜,然后继续问安宇,“我听你说。”


    林澜冷笑一声,“你真想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别说!”安宇突然出声,嗓音都在抖。


    “对不起。”他再次低下了头,“江同学,我该走了。”


    江一眠不再追问,静静看了他几秒之后,松开了人。


    安宇起身,脚底虚浮,一步一步地往巷子外走。


    走到林澜身侧的时候,林澜突然开口,“我们做了。”他笑着又补了一句,“在一起了。”


    炫耀一般得意。


    安宇落荒而逃。


    林澜这次却不急着去追人,反而收了笑一步一步朝江一眠逼近,“所以,你以后别找他了。他不可能喜欢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江一眠笑了。


    他很少被气笑。


    可这一刻实在是有些……难评。


    “你笑什么?”林澜在他身前站定。


    江一眠不答反问,“你们俩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心的!宇哥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我们的关系从兄弟变成恋人,但他对我绝对是真心的!”林澜下巴翘得老高,颇有些趾高气扬,“反正你是没机会了,何况你也不会选择跟他过一辈子,何必纠缠?以后我和他过,你和你的金主过,别再打扰我们!”


    金主?


    江一眠唇角的笑仍旧收不住,他拍了拍林澜的肩,“林澜,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然后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大步往外走。


    林澜在后面大喊,“还有,你别打林振主意!”


    江一眠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眸色早已恢复冷淡,“我和林先生怎样,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江一眠句句紧逼,“你不过是一个不肯认他的儿子,你管他私事干什么?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又是什么身份?”


    林澜噎住。


    以目前他和林振的关系,他确实没什么资格。


    “你有这时间琢磨别人,臆测别人,不如好好专注自己。”江一眠说,“你如果一直这样阴暗,迟早有一天你在乎的人都会离开你。没人会喜欢一个生活在阴暗里并试图把别人也拽进阴暗的人,同样,也没人会不喜欢一个站在那儿就会发光温暖旁人的人。”


    说完,江一眠转身就走。


    等人彻底走远了,林澜才突然开口,“你别跟我说绕口令!你以为你谁啊?凭什么教育我!”


    歇斯底里一般,朝着他的背影嘶吼。


    第109章 新年


    人早已消失在巷口,林澜仍旧恨恨地盯着江一眠离开的方向,“你以为你有多好?”


    林澜一阵冷笑,然后又歇斯底里,“长得漂亮又怎样?不过以色侍人!你有什么可骄傲的?有什么底气来指责我?”


    最后他气竭一般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你有什么好的?凭什么他要一遍一遍喊着你的名字……”


    许久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机械一般地拿出手机,拨安宇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他挂断电话,走出巷子。


    开始寻人。


    林澜没想到,自己只是去医院照顾了姐姐半日,安宇就又跟江一眠联系上了。


    这些日子,他以为安宇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们做了之后,安宇并没有要跟他撇清关系。


    林澜清楚地记得,第二天下午安宇酒醒了发现人不对,瞬间就崩溃了。


    但崩溃一周之后,他对林澜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认错了人。不过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对你负责。”


    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没有表白,没有一起畅想未来,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情侣该有的样子,就这样以“负责”的名义在一起了。


    他喜欢了安宇多年,没想到还比不上一个突然出现的江一眠,和安宇的第一次,还是听着安宇一遍一遍叫着江一眠的名字!


    如今,他的亲生父亲,也和江一眠搅合在一起!


    林澜觉得自己疯了,父亲那么爱母亲,不论江一眠使出什么招数,父亲应该都是不可能对江一眠产生那种感情的。可他就是不可控制地胡思乱想,越想越离谱!


    他慌乱摸出手机,拨通林振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听筒里传来林振一贯威严中带着和蔼的嗓音,“喂?林澜,怎么了?”


    那是对他独有的语气,一如小时候一样。


    林澜突然说不出一个字。


    “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林振开始担心起来,语气也变得急切。


    电话快速挂断。


    林澜心口狂跳,他想问父亲,对江一眠是什么看法。


    可他又怕,怕父亲认可他,赞赏他,甚至……


    电话响了起来,是林振回拨过来的。


    林澜快速摁下关机键。


    世界清净了。


    他在马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报了纺织厂正门的地址。


    他要去找安宇,跟他解释,刚才是逼不得已。


    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他们才可以好好开始。


    另一边,江一眠回到琴行练琴,一曲奏罢,手机响了一声,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是林为信发来的语音。


    江一眠点开。


    【年轻人,我才想起来,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江一眠按住语音键。


    【我叫江一眠,叫我小江就行,长辈们都这么叫我。】


    林为信很快回复。


    【好好好,我叫林为信,大家都叫我老林。到时候花圃种植的事可能还得请你帮忙,我们就别生分,以后叫我老林就行!】


    江一眠回了句“好”,锁屏,继续练琴。


    *


    之后的日子,安宇依旧躲着江一眠,两人没再接触,林澜似乎有了定心丸,也不再“警告”江一眠。只是在琴行偶尔碰上时,他的眼神始终充斥着不善的嫉妒和恨意。


    安宇既然已经选择跟林澜在一起,江一眠倒觉得省事了。


    在看到林澜详细资料的那一刻,江一眠就已经推断出林澜不愿回林家的原因。无非就是与家人深厚的感情,对林振的怨恨,还有安宇。


    在这三大原因之中,安宇起码占了一半的比重。


    江一眠回想与林澜接触的这几次,林澜此人特别恋爱脑,仿佛他的世界就只有安宇,只有爱情。所以江一眠打算撮合两人,让林澜的脑子能有空想想别的。


    如今省了个步骤也算是意外收获,江一眠继续按计划行事。


    这段时间他时常在林为信的邀请下去花圃帮忙,两人已经算是忘年之交。


    每周末早上他也依旧去风雨长廊下看安应华下象棋,早已摸清了安应华的各种路数。


    转眼到了冬至。


    根据黄有德提供的资料显示,林为信退休后就从纺织厂的职工宿舍搬了出来,一家人住在纺织厂附近的四季花店里。两层的,一层是铺子,二层住人。


    林家和安家虽不像以前那样,门对门,两家人跟一家人似的。但每个节日或者重要的日子,林为信都会招待安应华一家,两家人热热闹闹吃个饭。


    虽然邀请江一眠的时候,林为信没在电话里提有别人,但江一眠知道,安应华一家一定会在。


    果不其然,江一眠到四季花店的时候,安应华正在一楼替林为信看店。


    “小伙子,要买花吗?”他热情招呼。


    老奶奶连忙从里间出来接过江一眠手里的水果和几个大礼盒,“哎呀小江啊,你来就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实在是太客气了!”


    江一眠说都是小礼物不贵,过节图个热闹。


    老人家嗓门大,林为信在楼上摘菜都听见了,连忙下楼来,给安应华介绍江一眠。


    听林为信说起安应华的爱好是下象棋,江一眠浅笑着说象棋他也会一点。


    安应华立马就来劲了,“哎老林,你这店我看不了了,我得回去拿棋盒。”说完就快步出了花店。


    林为信指着他背影摇头笑着,“这老安啊,就是个棋痴,可惜我对象棋是一窍不通,他以前一直喊我学,说教我,可我是真的没兴趣,他后来才算了。就这,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时常说我的人生少了一大乐趣呢。”


    他转头看向江一眠,幸灾乐祸道,“这下好了,你来了。你且看他今天会不会放过你吧,哈哈哈哈……”


    江一眠笑笑,“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楼,留了老人家在一楼看店。


    江一眠先帮着林为信摘菜,然后又帮着魏双炖羊肉汤。


    处理好的鲫鱼下锅煎至两面金黄酥香,加入高汤熬一会儿,待汤色乳白,捞出鲫鱼,下入被香料煮过的羊肉,关小火,慢炖。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还熟练优雅。看起来异常赏心悦目。


    明明像是富贵人家的娇贵孩子,却完全没有任何架子,也没有一丝脾气,不仅温柔善良,厨艺还极好,林为信两口子对他赞不绝口,笑得合不拢嘴。


    安应华提着棋盒上楼的时候,见江一眠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做羊肉汤。


    连忙进去拉人,“小江,来来来,别管这汤了,我们先整一盘。”


    “安叔,不急,下午我陪您下几局。”江一眠说。


    “你来来来,厨房交给弟妹就好了。”


    魏双笑说,“小江,交给我吧。你今天不陪他下一盘棋,估计这午饭啊,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了的。”


    安应华终于把人拉了出来。


    打开棋盒,两人在客厅的茶几上立马进入对战状态。


    江一眠执红棋,安应华让的。听江一眠说只会一点,他作为长辈自然是要拿出长辈的气度,让江一眠先手。


    岂料对局进行到一半,安应华就败下阵来。


    接着进行第二局,安应华执红棋。


    本以为拿了先手可以占优势,结果比上次败得更快。


    一直到12点,安应华都没赢过一次。


    饭菜早已摆上桌,两人还在厮杀。


    林澜和安宇陪林瑶去医院复查回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安应华手执红棋,盯着棋盘琢磨了半晌,冷汗都冒出来了,愣是迟迟没落下。


    江一眠目光淡淡扫过门口三人。


    林澜此刻一脸震惊加疯狂嫉妒,安宇倒是比上次见面时情绪稳定了许多,只是神色欣喜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只有林瑶笑着打招呼。


    江一眠朝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目光回到棋盘上,安应华终于落了棋,却被江一眠给将了。


    毫无疑问,这盘棋,安应华又败了。


    他不甘心,还想拖着人再来一局。林为信立马走过来收棋盘,“好了老安,我看你啊,这回是遇到对手了。但人小江是客,咱们得有个主人家的样子,吃了饭再战吧。”


    这林家和安家是真的亲如一家人,安应华来林家做客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林为信对待安应华也全然没把他当客人,今天的客人,仿佛只有江一眠。


    林澜走近跟安应华打招呼,安应华下了棋局才察觉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失态了,他无意识忽略了林澜,连忙跟江一眠道歉,“不好意思啊小江,我这人一下棋就自动进入那种状态,他们都说我跟着魔了似的。你别见怪啊,我对你只有欣赏,没有任何意见。”


    他这人说话一本正经,却也显得格外真诚。


    林澜气疯了,又不敢发作,毕竟安应华是安宇的父亲,他平时在家里跟养父母任性也就罢了,但他绝不能安应华面前任性。


    他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恨恨地瞪着江一眠。


    江一眠无视他的目光,朝安应华微笑道,“安叔,没关系,我知道的。”


    “哎小江,还叫什么安叔啊?”安应华佯装不悦道,“你叫老林就是老林,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见外了?你得一视同仁。叫我老安。”


    江一眠笑,“好,老安。”


    林澜嘴里突然涌进一股铁锈味儿,他在气急之下咬破了唇。


    今天对他来说真的打击太大了,首先是和安叔安宇一起过节的日子意外遇到江一眠在自己家,还跟安叔下象棋。他都赢不了安叔,江一眠却能轻松赢数次!


    而且所有人都对江一眠客客气气赞不绝口,特别是父亲和安叔,这两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此刻眼中都只有江一眠,无视他的存在!


    林澜攥着拳,侧头看向身旁的安宇。见到安宇眼中闪烁的光,林澜几乎要当场情绪失控。


    “来来来,快别聊了,赶紧入座,入座。”林为信热情招呼着。


    “哎,饮料呢?”林为信问魏双,“怎么没饮料啊?我和老安喝酒,妈和小江还有几个孩子得喝饮料啊。”


    魏双一边解围裙一边说,“我给忙忘了,我这几就去买。”


    林澜猛地站起来,红着眼咬牙道,“妈,您坐着吃饭,我去。”


    说完他就快速出门下楼。


    花店左边第三个铺子就有一个小卖部,但林澜去了右边的药店。


    进到药店,他直接问,“我最近便秘很严重,能帮我拿一盒导泄的药吗?”


    店员很快从药架上拿了一盒药,叮嘱他使用方法。


    林澜快速接过药盒,付款离开。


    买了饮料后,他回到花店。在一楼里间,把药盒打开,藏了一颗在袖子里。然后提着饮料上楼。


    上到二楼,林澜面色如常地踏进门,所有人都没动筷,在等他。


    但他毫无所觉,他的目光落在安宇和江一眠之间空着的位置,他走后,没有挪动过的痕迹。看来安宇和江一眠都很安分。


    然后他目光左移,死死盯着江一眠面前的杯子,一步一步走近。


    他只想江一眠快点从他家离开,远离他和安宇的生活。其他的,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给大家倒上。”林澜将饮料搁到桌上,开始一杯一杯地倒饮料。


    轮到江一眠的时候,袖子里的药片已落入掌心。他挪到指尖,碾碎,手完全握住玻璃杯身,在江一眠看不到的角度,将粉末加到杯子里,倒入饮料,冲匀,递给江一眠。


    江一眠浅笑接过,道了句“谢谢”。


    林澜一言不发,给自己倒上一杯。


    林为信提议,大家碰一杯,热闹热闹。然后开始吃饭。


    冬至节吃羊肉汤,是林为信老家的习俗,林澜很爱吃。


    所以他虽目光时不时暼着江一眠面前的玻璃杯,但筷子还是习惯性地伸向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夹起一块羊排,咬进嘴里,羊肉软而不烂,饱含汤汁,异常鲜美,隐隐能吃出鱼肉的鲜味。


    这不是习惯的味道,而是比以往吃的每一次,味道都要好。


    难道是母亲的手艺更好了?


    还是说炖汤的方法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又夹了一块羊排,同时看向魏双,眼里满是疑问和探究。


    此时林为信和安应华也尝了羊肉,两人连称好吃。


    魏双看出了林澜的疑惑,笑着说,“小澜,你也尝出来了?是不是味道很不一样?今天这羊肉汤不是我做的,是小江做的。这小江的手艺啊,比我们酒店的大厨还要好呢!”


    闻言,林澜受了刺激,一阵呛咳,嘴里的羊排全吐了出来。


    安宇就坐他旁边,立马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好一会儿林澜才缓过来,止住了咳嗽。


    他根本不想吃江一眠做的东西,再好吃他也不要!


    此刻他恨不得把那杯饮料灌进江一眠的嘴里!


    江一眠却云淡风轻地给他重新夹了一块羊排,笑着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大家重新动筷,林为信和安应华碰着杯,一时之间热闹起来。


    江一眠微微侧头,用只有林澜听得见的声音说,“下药这种事,真的很卑劣。”


    林澜大惊,原来他一早就发现了!


    他正要起身离开,却被江一眠扣住了手腕。


    力道不重,但也不轻,疼痛感很明显,但又不至于让人忍不住叫出声。


    “你什么意思?放开我。”林澜低吼。


    江一眠淡淡道,“先吃饭。”


    林澜咬牙切齿地挣扎。


    “你如果不想我当众揭露你的不堪,就听话。”


    林澜不动了。


    多年来,他在安宇父母面前一直都很乖,安宇的母亲没去世时时常说他乖巧懂事,有他陪着安宇他很放心。安应华也很喜欢他,今天是因为有江一眠在,才忽视了他。


    他不能让安应华和安宇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江一眠松开了手,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此时有微信进来,江一眠解锁手机,是傅承焰。


    【完事没有?再不完事我可冲进来了。】


    江一眠浅笑,敲字。


    【别闹。到时候给你发信息。】


    锁屏,接着吃饭。


    忽略林澜,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下午,江一眠被安应华拉着继续下棋,林澜和安宇在一旁观战,两人的视线都落在江一眠身上,江一眠全程淡然落棋,不受丝毫影响。


    对弈三小时,安应华仍旧是一败涂地。


    最后被林为信拖着出去钓鱼,说给年轻人一点时间,别老霸占着人。


    两人走后,屋里这下才清净了。


    “你们能带我去纺织厂参观参观吗?”江一眠说,“国有大厂,几十年前曾是一个城市的缩影,我想看看。”


    林澜正要拒绝,安宇抢先一步一口答应。


    三人下楼,朝厂里走去。


    纺织厂门口就在四季花店前方不远。


    三人很快从正门进去,在安宇的带领下,朝着厂里的篮球场走去。


    旧厂房,老房子,一眼望去都是岁月浓重的痕迹。


    安宇满脑子都是过往的回忆,林澜跟在他后面跑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


    而此刻的林澜,走在最后,死死盯着前面江一眠的背影,时刻防备着他耍什么花招,全然没有心思回忆往事。


    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只要江一眠敢招惹安宇,他就和江一眠拼命!


    没想到江一眠什么都没做,却等来了安宇的声音。


    “林澜,在这里等我。”安宇说,“给我点时间,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林澜不可置信地看着安宇,眼睛里写满了极不情愿,但他最终还是听了安宇的话。


    立在原地,看着两人走向篮球场的阶梯看台。


    安宇拍了拍台阶上的尘土,让江一眠坐。


    江一眠坐下,他也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江同学……”


    “叫我名字就好。”江一眠说。


    “好。”安宇长舒一口气,“江一眠。”


    他默了默,再次开口,“其实我对你……”


    “安宇,有些话还是别说出口的好。”江一眠淡淡看向他,“如果你真心要和林澜在一起,就别造成伤害。”


    安宇有苦难言。


    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听江一眠的,把那些倾诉爱意的话全咽了下去。


    “其实,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江一眠说。


    “什么事?”安宇来了精神,“只要你说,不管多困难,我一定竭尽全力。”


    江一眠笑了笑,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好,你说。”安宇仔细听着。


    “林澜之前消失了半年,他是为了躲他的亲生父亲。”


    “他的亲生父亲来找他了?”安宇震惊,“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有亲生父亲啊?他被林叔领养的时候,一直都说没家人了。这些年也一直没跟我提起过,他还有个亲生父亲。我以为他父母早就离世了。”


    “他父亲并没有离世,只是他当初赌气不想回家,所以才说自己没家人了。”江一眠说,“如今,他不愿回家的原因,多了两个。其一,是因为你。”


    “我?”安宇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站在远处的林澜,不可置信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没说过不让他走之类的……”


    话音戛然而止。


    安宇想起来,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多年前安宇母亲去世的那天,夜里他跪在母亲的灵堂前崩溃大哭。


    林澜抱住他,劝他节哀。


    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母亲去世的悲痛,年少的他回抱着林澜,哭喊着,“最爱我的人离开我了,你不要离开我……”


    意识到安宇陷入了回忆,江一眠温声说,“你不用多想。现在你们在一起了,很多话反而很好说了。”


    “他父亲不会干涉他现在的生活,在他学业完成之前也不会要求他做任何事。只是希望能跟他相认,不要让父子变仇人。”


    安宇回神,低声说着,“好,我一定尽力。”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第二个原因就不用你操心了,”江一眠说,“老林会解决。”


    安宇不再追问,只点头说“好”。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江一眠没必要再多留,他摸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起身要走。


    安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提出要跟江一眠说话,却差点忘了重点。


    他连忙叫住人,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递给江一眠。


    “这里面,是我为你写的一首歌。自弹自唱的,我希望你能听一听。”


    江一眠瞥了一眼他手上的U盘,淡声道,“不必了。”


    安宇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好好对林澜。”说完,江一眠转身,走了。


    走出纺织厂大门,一辆黑色幻影稳稳停住。


    江一眠拉开车门,上了车。


    林澜全程死死盯着江一眠,在他上车的那一瞬伸着脖子企图去看驾驶位男人,却被江一眠的身体挡住,只隐约看到带了个墨镜。


    车子驶离厂区门口,林澜忍不住在心底猜测,这么有钱,一定是个又丑又老的男人,想想林振就知道了,樊城首富,一大把年纪。


    至于燕城的名流世家,倒是听说过几个年轻的,最出名的就是傅氏企业的掌权人,但江一眠这样的应该搭不上那位吧?


    林澜嗤笑一声,转身快步跑向篮球场,安宇还在坐在那儿等着他。


    *


    冬至过后,就是真正的严冬。


    警方调查取证将近两个月,终于在元旦节前夕,带走了秦卫国。


    秦氏集团的股价跌至谷底,津海项目建成,却因此销售停滞。上百亿资金投入进去,如今一分钱都收不回来。


    秦霄原本就指望着项目建成销售后回笼资金,如今计划落空,再这样拖下去,秦氏又将面临破产。


    他急得焦头烂额,秦非还整日烦他逼他,情绪已经接近崩溃。


    深夜,办公室内,秦霄几欲抓狂,颤抖着手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堆药,挨个打开,堆了一掌心,就着手边杯子里冷掉的水,一口服下。


    他已经病很久了,如今靠吃药才能勉强维持稳定的情绪。


    闭眼靠在椅背里,许久之后粗重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睁开眼睛,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置顶联系人是江一眠。


    他大拇指摩挲着江一眠的名字,电话号码烂熟于心。


    脑海里开始不断浮现江一眠的模样,冷淡的,平静的,愤怒的,笑着的,所有模样……


    23点59分,他点开电话号码,给江一眠发送了一条短信——


    【江管家,新年快乐。】


    而另一边,傅承焰带着江一眠在游乐园,和无数年轻情侣一样,聚集在广场倒数。


    “十!”


    “九!”


    “八!”


    傅承焰大衣裹住江一眠的身体,江一眠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两人十指紧扣。


    傅承焰垂眸看着江一眠,江一眠兴奋地盯着广场大屏幕,跟着人群大声倒数。傅承焰心里暖极了,前世的江一眠从来不会这样,在他面前活得像个孩子。


    他紧紧拥住江一眠,听着他一道又一道兴奋的喊声——


    “三!”


    “二!”


    “一!”


    烟花冲上夜空,所有人一起欢呼,声音响彻这新年之夜。


    而江一眠在这漫天烟火的夜里,真切听到傅承焰嗓音缱绻地对他说,“眠眠,新年快乐,我爱你。”


    温柔的吻落下,江一眠被傅承焰裹在大衣里,仰着脖子与他缠绵。


    绚烂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盛放,照亮了整个夜空。江一眠睁开了眼,看傅承焰沉醉的微敛眉眼。


    他也很想跟傅承焰说一句“我爱你”。


    只是舌头被缠住,只有紊乱的呼吸。


    一场烟花盛宴燃尽,这个吻才意犹未尽般结束了。


    傅承焰大拇指擦去江一眠唇上的水迹,眉眼弯弯嗓音低磁,“眠眠,想不想要新年礼物?”


    江一眠正要摇头,却被傅承焰捧住了脸,深情对视,“你会想要的。我保证。”


    第110章 我愿意


    守着时间,在新年第一天准点发送短信。


    此刻红色的感叹标特别刺目。


    秦霄的眼睛比那刺目的提示更红。


    他连忙点击重新发送。


    依然是发送失败。


    再试,又试,试了无数次。


    秦霄猛地砸了手机。


    过去这么久了,江一眠始终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到底要怎样!


    还要怎样折磨他!


    秦霄狂暴起身,一把掀翻办公桌,文件、杯子、电脑砸到地面发出巨大响声。


    他胸膛剧烈起伏,头疼和耳鸣又开始袭来,他扯掉领带,一手扶着太阳穴,跌跌撞撞往外走。


    零度的夜晚,寒风刺骨。


    秦霄出来匆忙,没有拿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


    被冷空气贯穿胸腔,他突然觉得好受些了。刚才头疼狠了,他脑海里江一眠的脸都模糊了,此刻又清晰起来。他顿觉安心许多。


    走到路边,他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报了云景华庭的地址。


    他已经很久没自己开车了,医生说他精神状况不太好,短期内不建议自己开车。


    他最近很听医生的话,因为医生说他这个病虽然很严重,但只要配合治疗且有足够的自制力,是可以治好的。


    秦霄不想成为一个疯子,一个想不起江一眠是谁的疯子。


    所以他最近都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复查,尽管秦非三番五次挑衅甚至蹬鼻子上脸,他也极力控制住了情绪。


    他做得很好,医生都这么说。


    也很关心他。


    可他最想听的,是江一眠跟他说一句话,不管什么话,只要说一句就好。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已经几个月不管集团事务的父亲在几小时前被警方带走,这段时间他撑得很辛苦。今天更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真的好想江一眠,好想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地站着,让江一眠看到他,对他说句话。


    即使又是一句讽刺的“别来无恙”,他也开心至极。


    也足够他今夜睡个好觉,足够他撑过这个凛冽严冬。


    车子停在云景华庭门口。


    秦霄试图进入小区,但他不知道江一眠具体住在哪一层,自然报不出个所以然,三次都被门口的安保人员拦了下来。


    云景华庭是燕城著名的高档小区,安保设施齐备,没有业主许可,外来人员是绝无可能入内的。


    秦霄最后只能蹲在门口的花台边,在寒风中抱紧颤抖的身体。


    这样也算离江一眠近些了。


    *


    音乐厅内,傅承焰拉着人在视角最佳的位置落座。


    江一眠看向身侧的傅承焰,原来新年礼物,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音乐会。


    即将上台演奏的这支乐团,是意大利顶级交响乐团。但是距离他们来燕城演奏的时间,原本还有一个月。


    前段时间江一眠跟傅承焰提过一次,没说要和傅承焰一起去,因为那时候正是傅承焰工作最忙的阶段。他不知道傅承焰要忙到什么时候,只说这音乐会的时间在寒假,正好。


    没想到傅承焰放在心上了,并且把时间提前到今晚。


    江一眠很清楚,音乐厅0点以后是没有演出的,这一场音乐会是傅承焰为他私人订制的。


    “傅承焰,”江一眠轻唤一声,在昏暗的厅内看向他,握紧他的手,“谢谢。”


    厅内没有全黑,因为江一眠不适应黑暗,傅承焰叮嘱工作人员留了四周的地灯。


    所以江一眠此刻可以看见傅承焰轮廓分明的脸,虽然有些朦胧梦幻,但看得清楚。


    包括他弯起的桃花眼里,浓浓的情意。


    傅承焰没说话,只眼眸微敛看着人。


    然后慢慢靠近,吻上了江一眠的唇。


    浅尝几口便分开。


    “音乐会开始了。”傅承焰低声说。


    江一眠脸颊一热,目光落在舞台上。


    乐手们拿着乐器陆续上台了。


    一百位乐手,随着乐团指挥的动作,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曲》雀跃淌出,古典音乐优雅而激昂。


    江一眠沉浸其中,眼底闪着微光。


    傅承焰牵着人,身体靠进椅背里,目光缱绻地看着他柔和精致的侧脸。


    脑海里开始浮现两人相识相恋的点点滴滴,前世今生的回忆交织缠绕,逐渐重叠在一起。


    傅承焰另一只手伸进大衣口袋,摩挲着绒面戒指盒。


    今生,他也要江一眠做他捧在掌心的宝贝夫人。


    两小时的沉浸后,江一眠知道音乐会已经进入尾声。对于这场音乐会,他早就熟记所有曲目。


    此刻的合唱《今夜无人入睡》,是最后一曲。


    曲子结束,江一眠意犹未尽,不舍得起身。


    仍旧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舞台,想等所有乐手下台后他再离开。


    突然,台上灯光熄灭,江一眠沉浸在方才的音乐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灯光又重新亮了起来,聚焦在一架钢琴上。


    头发全白的老钢琴家坐在台上,优雅触键。


    是《水边的阿狄丽娜》。


    藏在暗处的乐手们开始有规律地奏响手中的乐器,没有乐团指挥,却无比默契地奏出交响乐版的《水边的阿狄丽娜》。


    江一眠觉得奇怪,他记得这场音乐会的曲目里并没有这首曲子。


    但这首曲子,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很快就沉浸下去,脑海里浮现出傅承焰开车从郊区载他回燕城的那个晚上。


    车内音响播放着《水边的阿狄丽娜》,傅承焰问他,“你觉得真诚和执着真的能创造爱情奇迹?”


    他说“能”,然后给傅承焰讲了国王和少女的故事。


    被日日倾注爱意的雕塑,终究有了生命,变成少女与国王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前世的江一眠就是那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被傅承焰日日呵护,倾注爱意,才在临死前有了生命。


    江一眠眼中蕴起水汽,感受到手心的温热,傅承焰仍旧握着他的手。


    他侧头看向傅承焰,傅承焰也看着他,两人无声对视,情意涌动。


    一曲结束,接着是交响版的《致爱丽丝》。


    连续两首都是表达爱意的曲子,这下江一眠才察觉出不对。


    他靠近傅承焰,小声问,“这两首曲子是不是你特意加上的?”


    傅承焰啄吻了下他的唇,笑着低语,“宝贝儿,听完。”


    江一眠心跳加快,收回视线,投向舞台。


    《致爱丽丝》结束,接着是《爱的协奏曲》。


    情思流淌,爱意涌起又漾开,强劲与低沉,轻柔又缠绵。


    江一眠想起那个夜晚,他在车上想要吻傅承焰,想要傅承焰更多更深入更彻底的安抚。


    他手心不自觉灼热,收紧。


    一只大手突然蒙住他双眼。


    陡然攀升的欲。念,让江一眠心虚得不敢动作。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灯光熄灭,烛火亮起。


    白发苍苍的老钢琴家和乐手们早已不在,只有暖黄的烛光在舞台正中交叠成两颗紧紧相连的心。


    没了音乐,空荡的厅内异常安静。


    “傅承焰。”欲。望压下,江一眠轻声唤着人。


    “嗯。”


    “你手可以拿开了。”江一眠轻声提醒。


    傅承焰宠溺地笑了下,“准备好了吗?”


    江一眠没明白,“准备什么?”


    话音未落,大手移开,舞台正中的烛火映入江一眠的眼底。


    厅内四周的小型烛火还在逐渐被点亮,一盏一盏,萤火虫一样,绕着两人,逐渐亮起。


    江一眠莫名地心脏狂跳,他看向傅承焰,想问什么,却被傅承焰牵着他的手起身,踩着萤火虫一样的烛火,一步一步走向舞台。


    踏进两颗心型烛火交叠的位置,傅承焰松开手,转身面向江一眠,单膝下跪。


    江一眠此刻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只激动地看着傅承焰,眼中闪烁着盈盈泪光。


    打开的戒指盒被单手托在掌中,傅承焰满目深情地望着江一眠,低磁的嗓音温柔又坚定,“眠眠,嫁给我,好吗?”


    一滴热泪无声滑落,江一眠一时失语,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愿意,他愿意的。


    傅承焰取出满钻的圈戒,为江一眠戴上。


    在江一眠生日之前,他就已经定下了这款戒指,从选材到制作,耗时整整两个月。


    但等待是值得的。


    傅承焰起身扣住江一眠的腰肢,把人紧紧贴在自己身前,大拇指指腹轻柔擦去他眼角泪痕。


    “眠眠,”傅承焰看着他泛着水光的眼睛,“谢谢你,愿意做我夫人。”


    江一眠终于能发出声音,他嗓音因剧烈的紧张而颤抖,“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好久好……”


    未发出的音节被傅承焰珍惜地吻进了唇舌之间。


    摇曳烛火映着两人身影,紧紧相贴的两人此刻都坠入了蜜里。


    *


    凌晨四点,黑色幻影驶入云景华庭。


    秦霄第无数次抬起僵硬的头,在看清车牌的那一瞬,直觉告诉他江一眠就在傅承焰的车里。


    他疯了一样起身,却因为冻得僵硬的身体,还没站起来就猛地栽倒在地。


    他死死伸着手,眼睁睁看着车子驶进小区,逐渐远去,最后隐没在这寒冷的黑夜里。


    “江管家……”秦霄低哑出声,心脏疼痛到极点之后,眼前又开始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车子退了回来,车门打开,江一眠下车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叫他“秦先生”。


    大少爷也好,秦先生也好,他都喜欢。


    他喜欢江一眠叫他,不论是熟悉的,还是生分的,他都喜欢。


    他没有选择了啊。


    只求江一眠能看他一眼。


    就足够了。


    哪怕是在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也足以疗慰他千疮百孔的心。


    可这幻想也是奢侈的。


    剧烈的头痛和耳鸣让眼前日思夜想的人破碎,他伸手去抓,只抓到这寒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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