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含着他柔软的唇.瓣…………


    喻君酌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两手紧紧抓着周远洄的衣服。


    那个人的出现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遵从于心底最原始的恐惧。他很怕对方会破门而入, 再次将那柄匕首刺入他的身体,或割破他的喉咙。


    但周远洄从容的姿态, 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那一刻他甚至对对方生出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相信今天无论发生什么,眼前这个男人都会保护自己。


    走廊上的人越走越近, 很快就接近两人所处的房间门口了。喻君酌几乎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抓着周远洄武服的手忍不住开始微微发颤。


    可就在这时, 周远洄忽然开口问道:“你在害怕吗?”


    喻君酌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觉得门外的人肯定听到了这句话。


    他不明白周远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因为太过慌乱,他已经忘了两人是当着对方的面进的这间屋子, 所以哪怕他们不出声,外头的人也知道他就在屋里。而他们不出声, 实则更显得可疑。


    “问你话呢?”周远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 然后两手托住喻君酌的腿,直接将人抱起来抵在了门内的廊柱上。


    “唔!”喻君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个姿势使他的身体近乎悬空, 只能依靠周远洄的托举来保持身体的平衡。且两人离得太近,身体毫无阻隔地贴在一起, 这让他羞.愤之下甚至短暂地忽略了门外的危机。


    “你做什么?”他小声问道。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周远洄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道。


    男人温.热的鼻.息尽数喷在他颈.间, 引起一阵酥.麻, 令他有些无措:“你……你先放开我……唔……”


    门外。


    男人听着房中暧.昧的声音, 脚步未做停留,径直走远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周远洄才将人放下。


    “你, 你……”喻君酌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方才他们两人躲进了屋内,周远洄此举是为了不让门外的人有所怀疑。


    “在这儿等我。”周远洄已不复方才的轻.佻。


    “别去!”喻君酌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臂。


    周远洄迎着少年的目光看去,觉察到了他的不安,安抚道:“谭砚邦就在附近,他会保护你的,不用担心。”


    喻君酌依旧没放手:“万一你打不过他呢?”


    “你这是看不起本王?”周远洄挑眉:“还是担心?”


    喻君酌移开视线,并未辩解。


    他不知道要杀他的人是什么来历,也判断不出对方的武艺高低。他怕自己再一次被杀,也怕周远洄不是那人的对手……


    周远洄没再坚持,打了个呼哨,叫来了亲随。刚才那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匆忙的样子,若方才他们没引起怀疑,想来人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回到住处以后,喻君酌已经稍稍冷静了一些。


    但他的身体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发抖,那是他上一世被杀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哪怕他再如何努力,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克服得了。


    周远洄看着他苍白的面色,不由想起了在王府花园时那一幕。


    当时他一直怀疑喻君酌在王府里有个相熟的人,却一直没有头绪。谭砚邦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自作聪明蒙了面巾,想试探一番,没想到把人吓得够呛。


    那日喻君酌也是这般,面色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周远洄走到桌边,又点了一盏烛台,令房中的光线更明亮了几分。喻君酌坐在软榻上蜷缩着身体,下意识抬眼看向他,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冷吗?”周远洄问。


    “不冷。”喻君酌摇了摇头。


    周远洄走到软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措的少年。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王妃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从容,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相识以来,他只见过那么几次。


    一次是回门那日,喻君酌跪在母亲的坟前痛哭;一次是兰苑的赏花会,被刘四几人羞辱后他胃疼得几乎站立不住;还有一次就是被谭砚邦吓着那次……


    而今日对方的表现,和被谭砚邦吓到那次一模一样。


    “那个人是谁?”周远洄终于开口。


    “我不认识他。”喻君酌道。


    “本王要听实话。”


    “我真的不认识他。”喻君酌仰头迎上男人视线,眸光中还有尚未褪尽的恐惧:“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是不是?”


    周远洄坐到他近旁的椅子上,与他视线平齐:“你说实话,本王会信你。”


    男人的视线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喻君酌几乎没有犹豫便道:“那个人曾经杀过……想杀我。”他说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喉咙的位置,那里一如既往地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在哪儿?”周远洄问。


    “京城,就在出了宫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周远洄拧眉,他没记错的话,喻君酌回到京城后很快就嫁入了淮王府,所以事情是在那几天之内发生的吗?但他没有纠缠细节,这会让对方觉得他在质疑。


    “你和他有恩怨?”


    “我不知道,我以前甚至没有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


    “是,那次有两个人。”


    周远洄其实很想问,如果有两个人,为什么喻君酌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但这个问题显然更像质疑,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消耗掉少年为数不多的信任。


    “我真的没有撒谎,我还记得另外那个人的样子。”喻君酌先前画过两人的画像,后来他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一眼,只不过这次并没有将画像随身带着。


    他起身找了笔墨,直接在书案上铺开纸,当着周远洄的面将两人的模样都画了出来。不管王爷信不信,他都要努力证明这件事,万一殿下愿意帮他,总比他自己大海捞针要快得多。


    周远洄看着纸上的人,其中一个颧骨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确实就是方才走廊上见过的那个人。而且画中人的装束与方才的人不一样,应该是喻君酌记忆中的样子。


    能把人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当时的恐惧之深。


    “王爷,你相信我的话吗?”喻君酌小心翼翼问。


    “信。”周远洄拿走了两幅画像,又道:“去洗漱,睡觉。此事本王会处。”


    喻君酌并未再说什么,依言乖乖洗漱完躺下了。


    只是他并未立刻睡去,而是裹着薄毯紧盯着屏风外的方向,想确定周远洄没有离开房间。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谭砚邦的声音。


    周远洄应了一声,对方推门进来,在屏风外低声汇报了几句。


    “王爷,人已经盯住了,要拿下吗?”他问周远洄。


    “先盯着,顺便看看有没有另一个人的踪迹。”周远洄将两幅画像递给了他。


    若喻君酌所言属实,这两个人很可能是被人雇佣的杀手。若真是如此,贸然拿人未必是良策,找到背后的人才能免除后患。


    谭砚邦并未久留,拿着画像便告退了。


    打发走了人,周远洄绕到屏风后,果然看到喻君酌双目滴溜溜的,整个人缩在薄毯中只露出一颗脑袋,看上去丝毫没有睡意。


    “害怕?”他问。


    “王爷,咱们明天回大营吗?”


    “你觉得大营足够安全,所以想回去躲着?”


    “大营都是王爷的人,应该是安全的吧?”不管大营是否安全,但喻君酌觉得这里肯定不安全。


    周远洄走到榻边,开口道:“若有人想取你性命,你躲起来得躲到什么时候?”


    “我,我原本是想过要查的,还没顾上。”喻君酌小声解释。


    他本来都想好了,淮王丧仪后便一件一件处自己的事情。谁知道,王爷刚死不久又活了,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你是本王的人,此事自有本王给你做主,睡觉吧。”


    “是。”喻君酌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乖乖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偷看,正对上了男人的视线。


    他赶紧再次闭眼,这时却觉身体一轻,被周远洄连人带身上的薄毯一起挪到了里侧。随后,不等他反应过来,淮王殿下便和衣躺在了他身边。


    这下喻君酌彻底老实了,闭上眼睛没敢再睁开过。


    因为身边躺着个人,喻君酌心底的恐惧散去了大半,夜里睡得还算比较沉,只偶尔翻来覆去一下。后来,他做了个梦……梦到了大雪纷飞的那日。


    梦中,他踩着满地的大雪走入那条无人的暗巷,再一次死在了冰天雪地中。喻君酌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漫天的雪,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恐惧,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他的身体像是被人抽干了温度,冷得发疼。


    直到感觉额上一暖,像是被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只手上的温度透过他冰凉的皮肤浸入体内,沿着血液流过四肢百骸,令他原本已经冷透了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生机。


    喻君酌感觉自己又能动了,虽然身体很沉,却已经活了过来。


    他摸索着去寻找那只手,找到了以后还嫌不够,又摸到了那只手的主人。于是,他拖着自己的身体在雪地上蹭啊蹭,蹭了许久,终于蹭到了对方身边。


    他起先只是摸一摸,后来便挨了上去,再后来直接拱到了对方怀里……


    喻君酌那个恐怖的关于死亡的梦境,在今夜,因着这个怀抱终于得以消解。梦境的结尾,不再是冰冷的死亡,而是慢慢融化的冰雪。


    他终于,在噩梦的尽头睡了个好觉。


    周远洄就没那么轻松了,某人半夜睡着后还怕他跑了,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摸,睡得迷糊了还会凑上前又抱又蹭又捏,搞得他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天一亮,他就被迫去洗了个冷水澡。


    临走前,他担心始作俑者害怕,还特意去把周榕抱了过来。


    喻君酌一觉醒来,发觉睡在榻边的人不见了。但他怀里却多了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唔 ?”周榕小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看起来还没睡醒:“哥哥。”


    “你怎么跑过来的?”喻君酌问他。


    “父王怕你害怕,让我来保护你。”周榕说。


    “好,榕儿保护我,我就不害怕了。”


    喻君酌心中一片柔软,把小家伙搂在怀里,又眯了一会儿。


    浴房外。


    谭砚邦等着朝自家王爷汇报情况。


    不多时,周远洄沐浴完,从里头走了出来。


    “王爷,这一大早浴房里连热水都没烧,您就洗冷水澡啊?”虽然自家王爷刚沐浴完,但谭砚邦总觉得对方身上火气很大的样子。


    “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少打听。”周远洄语气有些烦躁,“人盯得怎么样?”


    “一直盯着呢,那个人昨晚离开客栈就去了折芳苑,就是玉沧最大的青楼,叫了三个姑娘喝花酒,折腾了半宿,天快亮时睡下了。”谭砚邦道。


    “那三个姑娘……”


    “折芳苑里有咱们的人,都查问过底细了,没什么问题。此人不算常客,但没有固定相好的姑娘,每次去都待个两三日,期间还会换人陪着。”


    “另一个人有头绪吗?”


    “没有,查问过折芳苑的人,没见过另一个。”


    周远洄拧眉思忖了片刻,摆了摆手,示意谭砚邦派人继续盯着。


    待他回到住处时,喻君酌已经带着周榕洗漱完毕。成郡王也不知何时过来的,非要凑到他们屋里一起用早饭。


    “你带着榕儿换个地方吃,我与王妃有些话要说。”周远洄道。


    “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啊?”成郡王不解。


    “夫妻之间的私房话,你要听吗?”


    “呃……你们说,我走。”成郡王当即抱起周榕,麻溜地跑了。


    喻君酌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不禁有些紧张。


    “人在花楼里,谭砚邦派人盯着呢,但现在还不好直接把人拿了。”


    “那,王爷是何打算?”喻君酌问。


    “本王有个猜测,但需要验证一下,你敢不敢再去见他一面?”


    喻君酌面色一白,问道:“我自己去见他吗?”


    “本王陪你一起。”周远洄道。


    “好,我可以去。”


    喻君酌知道,周远洄既然说要陪他一起去,就代表着会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两人并未立即出发,而是等了小半日,在午时才一道去了折芳苑。这折芳苑规模看着比寻欢楼要小一些,但里头却很热闹,男男女女勾肩搭背,那场面只看一眼便令人面红。


    “那人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才睡。不出意外的话,午时应该会醒,届时他只要出门,咱们便找机会和他再打个照面。”周远洄附在喻君酌耳边低声道。


    “折腾什么折腾了大半宿?”喻君酌问。


    “啧……”周远洄一挑眉,很是无奈:“男女之事。”


    喻君酌恍然大悟,心道那种事情竟然能折腾那么久吗?


    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房中偷偷杀人呢!


    “记住,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让他看到你的脸便可。”


    “好。”喻君酌因为紧张,下意识想喝桌上的酒,酒杯送到嘴边时却又顿住了。他不知道这地方的酒是不是和梨花白一样,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又放下了。


    周远洄看着他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动。


    “一会儿我直接走出去吗?”喻君酌问。


    “这种地方,你一个人走出去,是不是有点奇怪?”


    好像是有点奇怪。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见楼里各处都是搂搂抱抱的人,单独行动的男子确实显得很突兀。


    “那,我也要找个姑娘吗?”喻君酌有些为难。


    “你想试试?”周远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不不不,我不想。”喻君酌连连摆手。


    周远洄对他这答案很是满意:“一会儿,本王配合你。”


    这折芳苑不止有姑娘,也有小相公,两个男子待在一起也不稀奇。


    喻君酌听了这话不由想起了昨晚的情形,彼时他被周远洄托着双.腿抵在廊柱上,那实在是太……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姿.势仿佛比寻常的搂搂抱抱更让人羞.耻。


    而且会让人呼吸加快,浑身发.热。


    “还要像昨晚那样吗?”喻君酌忍不住问。


    “怎么,王妃想提前演练一下?”周远洄挑眉问道。


    “不必了,我还记得。”喻君酌连忙摆手。


    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下意识又想喝口酒压一压。


    周远洄见状强压着唇角的笑意,若无其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王爷别喝!”喻君酌道。


    “为何不能喝?”周远洄故作不解。


    “因为……咳。”喻君酌有点心虚,“这种地方的酒,怕是不干净。”


    “为什么这种地方的酒会不干净?王妃难不成来过这种地方?”


    “我,我猜的,我平白无故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哦,这酒还挺甜的,也不呛,喝着应该不醉人。”


    周远洄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地方既然有他的人,他自然知道这酒里是干净的,但他并未朝喻君酌点破。


    喻君酌着急不已,生怕对方喝多了像自己那晚一般,却又怕暴露了之前的事情不敢多说。


    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谭砚邦的信号,这意味着那个杀手起床了。


    “别紧张,一会儿配合我就行。”周远洄安抚道。


    “嗯。”喻君酌深吸了口气,跟着男人走出房间,没想到因为太过紧张,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猝不及防朝前摔去。


    周远洄脑袋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回身将人一把捞住,就势压在了二楼的围栏上。


    那围栏只到喻君酌后腰的位置,周远洄略一倾身,便让少年半边身体都探到了外头。那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喻君酌几乎无处借力,只能紧紧拽着男人的衣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你这样可不行,满脸都写着心有旁骛。”周远洄附耳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喻君酌紧张问他。


    “别抓着我的衣服,用手臂搂着我的脖子。”


    “好。”


    喻君酌依言照做,但他发觉这个姿势只要他一抬头,嘴巴几乎就要和周远洄的嘴巴贴到一起了。他大气都不敢出,但越是紧张,呼吸反倒变得越发急促。


    男人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亲眼见着对方耳尖、面颊直至白皙的脖颈都漫上了红意,视线最终在他领口的地方被阻住了。


    “这个栏杆结实吗?”喻君酌小声问。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讨论栏杆的问题?”周远洄像是惩罚似的,把人压得更低了一些。


    喻君酌身体很软,这样的角度依旧不会让他觉得难受,要说不舒服的话,那就是周远洄跟他贴得太近……硌着他了。


    “闭上眼睛。”周远洄说。


    喻君酌乖乖闭上眼睛,便觉鼻尖微微有些痒。


    随即,他唇上一重,传来了一股温热的触感。


    “唔……”喻君酌下意识后退,却被男人强势地扣进了怀中。


    随即,他感觉对方的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缝,却并未深入,只含着他柔软的唇瓣流连研.磨。


    那一刻,少年曾经未及经历完的梦仿佛骤然成了真,梦里淮王那张模糊的脸,和周远洄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合为了一体。彼时那没有成真的吻,也在此际化为了真实。


    喻君酌茫然又羞.耻,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煮沸了一般,在他血管里乱窜,惹得他浑身都泛起了漂亮的薄粉色。他忍不住想,眼前的淮王殿下就是话本里那吸人阳.气的妖物,正准备把他的阳.气吸干……因为他感觉自己已经快不能呼吸了。


    就在他几乎喘不上气时,周远洄忽然放开了他。


    几乎是与此同时,那张熟悉的脸自周远洄身后擦身而过,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只那一瞬间,喻君酌看清了对方眼底的情绪,不是杀意,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类似于揶揄的神色。


    那不是一个要杀他的人该有的目光。


    更像是一个登徒子看到一个被狎.玩的少年后才会露出的玩味。


    而喻君酌不受控制的喘/息和泛着红意的脸,甚至唇边染着的水渍,一切都恰到好处毫无破绽。所以对方只一眼便挪开了视线,并未生出任何疑问。


    “好了。”周远洄伸手,帮他抹去了唇角的一丝水渍。


    “谢谢。”喻君酌一脸别扭,整个人都透着无所适从。


    虽然他知道方才是为了迷惑那个人,但淮王刚才抱着他还亲了他,这样他们两个算不算是圆房了啊?


    还是说必须得不穿衣服,再加上那样……才算?


    第32章  恃宠而骄


    喻君酌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 直到回房后面上的红意都未散去。反观周远洄,除了身体略有些紧绷外,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不多时, 谭砚邦敲门而入。


    “如何?”周远洄问。


    “回王爷,那个人去了趟茅房, 然后就去用饭了,看着没有任何不正常之处。”


    这结论,喻君酌并不意外。


    方才对视的那一刻, 他心里便有了猜测。


    “会不会是因为他昨日见过王妃有了提防?”谭砚邦问。


    “他脸上有一道很重的伤疤, 普通人见了他的第一反应多半也是惊讶或者害怕。他应该很熟悉那样的眼神, 所以昨日王妃那匆匆一瞥他不会放在心上。”周远洄道。


    更何况喻君酌今日换了装束,又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也觉得他方才的眼神……应该是真的完全不认识我。”喻君酌道。


    “这种人通常眼里只有自己的目标,许是曾经有人雇他取你性命,但现在取消了交易, 所以你不在他的目标之列了。”周远洄这个解释略有点勉强。


    于是他看向喻君酌问道:“他试图取你性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吗?”若非是过了太久, 他找不到更合的解释。


    但喻君酌却是知道原因的。


    对方不记得他, 不是因为过了太久,而是因为还不认识他。


    想杀他的人在未来。


    所以他现在不可能找到凶手。


    直到回了客栈以后, 喻君酌依旧心乱如麻。原以为有周远洄帮忙,他可以提前把这个心头大患解决掉, 没想到竟然是空欢喜一场。


    到底是谁要在将来取他性命?


    是他那位父亲吗?


    没有道啊, 永兴侯若是想杀他, 为什么十六年前不动手, 还要等他长大?


    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喻君酌仔细想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头绪。


    他在武训营时与人虽有冲突,可他才是被针对欺凌的那一个, 难道刘四那帮人会恨他恨到想杀了他?还是说喻君齐想让他死?


    他那位二哥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更何况上一世是喻君齐一直占据着上风。若对方这一世想杀他,他还能解,上一世不大可能。


    问题又回到了原地。


    如果那个人这一世不对他动手,他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情况是,那个人这一世还会动手,却未必选择同样的时间和地点,甚至雇佣的杀手也会换。


    那可就真是防不胜防了!


    当夜,谭砚邦带来了一点线索。


    不过他并未当着喻君酌的面说,而是单独交给了周远洄。


    “这是一个标志?”周远洄看着纸上的蝎形图案问道。


    “这是折芳苑的姑娘从那个人身上看到的,属下从前见过类似的图案,也是纹在胸口正中,那个是一条蛇,这个是一只蝎子。”


    周远洄经他一提醒也想起来了:“红叶阁的人?”


    “红叶阁的人,胸口都有刺花,高级刺客是红色,低级刺客是黑色,刺花的内容五花八门。”谭砚邦道:“此人的刺花是黑色,想来只是个低级刺客。”


    低级刺客,说明在雇佣他的人看来,喻君酌很好对付。


    “属下今日还查到一件事,两日前玉沧有个铺子的掌柜被人杀了,衙门里如今没人值守,便有人报给了水师,还是咱们的人帮着善后的。”只不过此事不重要,水师的人不会想到特意报给周远洄。


    直到谭砚邦今日顺手查问了几句,才得知此事。


    “是他干的?”


    “他在出事之前恰好去过那间铺子,那掌柜被人在肚子上捅了一刀,又抹了脖子,干净利索的死法,不像是普通人所为。”若是那人所为,便能解释他此番来玉沧的目的了。


    “割了喉?”周远洄突然想到昨晚喻君酌说起此事时,曾下意识摸过喉咙。


    “是,属下特意看过尸体,刀口齐整,没有任何犹豫,肯定是杀人的老手。”


    周远洄抬手学着喻君酌的姿势摸了摸喉咙,总觉得有些别扭。正常人在思考的时候有可能会挠头,有可能会摸后颈,但是很少会摸自己的喉咙。


    “王爷,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那个人当真试着杀过王妃,按说不该那么快就不认识王妃了呀。但今日在折芳苑,他那神情分明就跟没见过王妃一般。”


    周远洄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而是吩咐道:“此事你暗中派人盯着,不要声张。红叶阁那边,也试试看能不能搭上关系。”


    “王爷,红叶阁是江湖门派,或许观潮商会那边有交集。”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并未继续在玉沧久留,次日一早便返回了大营。


    喻君酌只花了一夜的时间,就调整好了心态。他推测,要杀自己的人肯定在京城,所以他在大营里应该是很安全的。


    既然他现在无力左右,也没必要天天活在恐惧里。


    “东洲人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又派人送来了和谈的请求。”周远洄说着把东洲送来的文书往喻君酌面前一推,“验过,没有毒,放心看。”


    喻君酌扫了一眼,发觉那文书是同时用大渝文字和东洲文字写的。不过他有点纳闷,周远洄为何要把这文书拿给他看?


    “怎么不说话?”周远洄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喻少师。”周远洄换了个称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此番和东洲议和,陛下若是不派人来,你便跟着本王一道去。”


    “啊?”喻君酌震惊。


    “别忘了,你除了是本王的王妃,还领着少师一职,为朝廷做点事情也是分内的。”


    喻君酌整个人都懵了,心道自己不是不想为朝廷尽忠,实在是和谈一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啊!


    他不知道周远洄今日这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但自这日之后,对方时不时便会叫他去帅帐里,有时候是让他看一些文书,有时候是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几句话。


    起初喻君酌还挺拘束,日子久了慢慢也就放开了。这一世的他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生信条,对任何事情的焦虑感都会化解及时。


    “你喜欢淮郡还是京城?”这日,周远洄又骑马带着喻君酌到了海边。这些日子他时常带着对方来看日落,偶尔也会来看个日出,但早饭后过来还是头一回。


    “王爷喜欢哪儿。”喻君酌问。


    “本王先问的你,你先说。”


    喻君酌认真想了想:“我喜欢淮郡。”


    “因为京城有你不喜欢的人?”


    “也不尽然,淮郡比京城自在。王爷难道不喜欢这里吗?”喻君酌看向他。


    “淮郡是本王的封地,当年我亲自朝先帝讨了这个地方。”


    喻君酌有些惊讶,没想到淮王这封地竟是他自己选的。


    “王爷为什么会选淮郡呢?”


    “淮郡的水土养人。”周远洄看着喻君酌:“王妃离开京城后,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他这话倒是不假。喻君酌这些日子在岛上待着,虽说衣食住行不像在王府那么方便,但心情却无比畅快。每日嗅着海风,看着辽阔无际的海岸,仿佛连过去的郁结都渐渐忘了。


    “许久没有回去过了,今日带你去本王的封地转转。”周远洄说着朝不远处箭楼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便有一艘船从停泊的海湾驶出,靠在了码头上。


    “走。”周远洄纵马带着人去了码头。


    “榕儿怎么办?”喻君酌还在担心周榕。


    “放心,饿不着他。”


    周远洄不由分说带着喻君酌上了船。


    午时,船在淮郡码头靠岸。周远洄并未着急回将军府,而是带着喻君酌在码头上转了一圈。


    “这片码头在很多年前是船帮的地方,当时船帮的人不仅和东洲人做生意,还会沿着海岸线走很远,据说往南能到南绍的海岸线,往北能到北羌东境。”周远洄道。


    “后来呢?”喻君酌问。


    “后来船帮没了……”周远洄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完全不知道船帮的事情?”


    喻君酌摇了摇头:“我自幼在庄子里长大,平时读的书都是从账房那里借来的,对庄子以外的事情知道的都很少。”他现在大部分的认知,都是上一世回京城后积累的。


    “十六年前,东洲和大渝打过一仗,败了。此前他们在船帮里安插了一些眼线,和谈时作为交换条件,东洲人出卖了船帮。”周远洄道:“当时船帮几乎被连根拔起,不少与东洲沾边的人都遭了难。”


    十六年前,喻君酌尚未出生,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船帮与东洲勾结,被连根拔起不是好事吗?”可是为什么周远洄言语间似是并不赞成。


    “船帮很大,但被东洲蛊惑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这次的事情,很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甚至家破人亡。”


    “王爷的意思是,船帮好些人让朝廷冤枉了?”


    “你要这么认为,也不算错。”周远洄道。


    “那当时朝廷为什么不找人彻查呢?”


    “本王那个时候也只有几岁,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不过我猜测,当时船帮势大,也许先帝早就想找机会清他们了,这次不过是个借口。”


    说话间,两人穿过了热闹的码头前街,停在了一家商行门前。简约的牌匾上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观潮商行。


    “这里是……”


    “有个老熟人,带你见一见。”


    两人刚一进门,便有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周远洄道。


    “敢问公子有何贵干,我们掌柜的在后头呢。”


    “你去通报,便说是京城来的贵客,他自然会来见我。”


    “好嘞,两位公子且稍待。”


    这商行的伙计很有眼色,一个去后头通报,另一个则殷勤地给两人上了茶点。喻君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颇为好奇,便忍不住四处打量了起来。


    不多时,后堂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知淮王殿下大驾,在下有失远迎。”


    “无妨,本王今日闲来无事,带着王妃四处转转,正好路过此处。”周远洄道。


    “王……”男子看向喻君酌,不由一怔:“这位便是,便是……”


    “便是本王的王妃,当朝一品少师。“周远洄认真介绍了喻君酌,又朝喻君酌道:“这位是观潮商行的祁掌柜,与我算是旧识。”


    喻君酌迎上祁掌柜的目光,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这祁掌柜看着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长相周正,气质看着斯斯文文,不像是商行的掌柜倒像是个读书人。


    “两位,两位里边请。昨日,昨日在下刚得了一饼茶,王爷和喻少师定要尝一尝。”祁掌柜面上的怔然很快被掩去,亲自引着两人进了商行的后堂。


    这地方前头看着热闹,穿过后堂却十分清净雅致。


    三人一道进了茶室,祁掌柜亲自煮了茶招待两人。


    “此番水师的战船,多亏了祁掌柜仗义出手,否则不会那么快就收工。东洲一战能这么顺利,祁掌柜可是立了大功的,本王已经朝陛下请了旨,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周远洄说。


    “多谢殿下。”祁掌柜看向喻君酌,问道:“喻少师来了淮郡,可还习惯?”


    “嗯,有王爷照拂,一切都好。”喻君酌淡淡一笑。


    “淮郡和京城不大一样,吃的喝的都有所不同。王府可有京城带来的厨子?若是喻少师吃不惯,在下府上倒是有……”


    “都好,多谢祁掌柜。”喻君酌抿了一口茶,稍微有些不自在。这祁掌柜对他的态度有些反常,也不知是天生热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祁掌柜笑了笑,又给喻君酌添了茶。


    “喻少师身子可好?”


    “好得很。”


    喻君酌转头看了一眼周远洄,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祁掌柜,你让府上备饭吧,今日我与王妃留下用饭。”周远洄说。


    喻君酌满腹狐疑,没想到淮王殿下竟然要留在这里用饭?


    看来这祁掌柜来头不小啊!


    祁掌柜听说两人要留下用饭,当即高兴不已,起身去吩咐了人备饭。中途他还特意又跑进来一趟,问喻君酌喜欢吃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随着王爷的口味便可。”喻君酌只当他是客气,便也跟着客气。


    祁掌柜闻言看向周远洄,周远洄只得随口道:“本王爱吃甜的。”


    “好,在下这便让人安排。”


    祁掌柜说着又快步离开了茶厅。


    待人走远,喻君酌小声问周远洄:“为何,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王妃不喜欢祁掌柜?”周远洄问。


    “那倒不是,他看着斯斯文文并不让人讨厌。只是……”喻君酌非但不觉得对方讨厌,甚至觉得有点没来由的亲切,像是似曾相识一般。只是祁掌柜那态度有点太奇怪了,这才让他有点不自在。


    “许是看着你觉得有缘,所以格外热情些吧。”周远洄叹了口气,又道:“祁掌柜当年也是船帮的人,后来家中不慎受到牵连,被罚没了家产。虽说最终祁家并未落罪,却也引着此事一蹶不振了好些年。”


    喻君酌点了点头,不由有些同情。一句并未落罪听起来简单,但当年祁家究竟遭遇了多大的变故,怕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


    “你不是喜欢花吗?他们这园子里有不少花,都是京城没有的,本王带你去看看。”周远洄起身道。


    “王爷怎么知道我喜欢花?”他问。


    “猜的。”周远洄道。


    喻君酌并未多想,跟着他一道去了花园,果然里头种了不少自己没见过的花。


    “喻少师爷喜欢花吗?若是有看中的,在下让人挖了送到王府。”祁掌柜回来看到两人在赏花,又忍不住开口道:“商行的园丁手艺不错,王爷可以带回去帮着打园艺。”


    “王妃确实喜欢花。”周远洄凑到喻君酌耳边道:“你且在这里赏花,本王与祁掌柜有几句话想说,去去就来。”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道只要别让自己和祁掌柜单独相处,怎么都行。


    两人走后,他走到廊下的藤椅上坐下。这园子里花香沁人心脾,令他很想晒着太阳睡个午觉。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就是京城来的淮王妃?”


    喻君酌转头看去,见几步之外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对方身上一袭张扬的紫袍,长得倒是不错,但那气质一看便不好相与。


    “唔。”喻君酌没打算和对方交流。


    “我是观潮商行的少东家,祁丰,瑞雪兆丰年的丰。”


    喻君酌想笑,心道谁问你了?


    厅内。


    祁掌柜双目通红,似是在极力掩饰着情绪。


    “这孩子与他娘亲长得很像,眉眼简直一模一样,就连性子都像。”祁掌柜勉强一笑,“他娘亲少年时也是这般,不爱说话,总是冷冷淡淡的。”


    “陛下已经着工部重修了令妹的墓,待淮郡事了,祁掌柜可同本王和喻少师一起回京城,为令妹迁坟。”周远洄道。


    “多谢王爷。”祁掌柜朝周远洄行了个礼,问道:“君酌知道从前的事情吗?”


    “本王问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他。”周远洄道。


    这样也好。


    他这外甥命已经够苦了,没必要再为了这些往事伤怀。


    “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去京城寻他,可船帮的事情没有定论,祁家到底是被罚没了家产,在外人眼里等同于一起落罪。所以我不敢去,我怕到头了反倒害了他。”祁掌柜说着又红了眼眶。


    “祁掌柜若是愿意,今日……”


    “求王爷暂时不要告诉他,我想等祁家彻底洗脱当年的污名,再与君酌相认。”


    周远洄点了点头,并未勉强。


    “本王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朝祁掌柜打听。”


    “王爷请说。”


    “红叶阁,祁掌柜可有交情?”


    “有。”


    周远洄闻言松了口气,此事有祁掌柜帮忙,就好办多了。


    与此同时,花园里。


    祁丰见喻君酌不会自己,有些不悦。


    “你还坐着我家的椅子呢,话都不跟我说?”


    “少东家平日里是没人能说话吗?硬要逼着我开口。”


    祁丰眉头紧皱,心说这淮王妃说话可真不招人待见,也就一张脸长得勉强凑合。


    “你长得漂亮,本公子不跟你计较。”祁丰走到他旁边坐下,故意挑衅道:“你家里没人管你吗?怎么会同意你嫁给一个男人当媳妇儿?”


    喻君酌听了这话也不恼,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也想嫁男人?家里不同意?”


    “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你是淮王妃,本公子就会一直让着你。”祁丰道。


    “你不必让着我,你要是眼馋,我去问问王爷,能不能让你当个男妾。”


    “你,你小子,你简直是……”祁丰被气得龇牙咧嘴,却想不出合适的话回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教训你?”


    “逆子,你要教训谁啊?”祁掌柜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


    “爹,我跟他闹着玩呢。”祁丰立刻赔着笑脸道:“我可没动手。”


    “喻少师千万莫怪,这逆子自幼散漫惯了,口无遮拦,今夜回去我定然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尝尝家法。”祁掌柜道。


    “无妨,他并未冒犯我。”喻君酌道。


    要论冒犯,他俩还不一定是谁冒犯谁呢。


    “两位先稍歇一会儿,老夫去厨房看看菜备好了没。”祁掌柜说着朝两人告退,一手拎着祁丰的手臂将人拖走了。


    喻君酌本想从藤椅上起身,被周远洄在肩上轻轻一按,人顺势便躺在了上头。今日他坐了近两个时辰的船,这会儿是真有些犯起了困。


    周远洄走到花池旁边,摘了一朵淡粉色的花,别在了喻君酌的发间。少年今日穿着月白色的薄衫,头上别着一枚白玉发簪,被这朵粉色的花一衬,显得面色红润了不少。


    “本王过去在宫里,常听到一个词,叫恃宠而骄。”周远洄道。


    “这个词怎么了?”喻君酌问。


    “喻少师,没觉得自己近来就有些恃宠而骄吗?”


    “我……”喻君酌总觉得这个词无端透着点暧.昧,但这话从周远洄嘴里说出来,他就拿不准是什么意思了,也许是兴师问罪呢!


    恃宠而骄可不算什么好词儿!


    “我……做错了什么吗?”喻君酌茫然道。


    周远洄幽深的眸光落在他脸上,继而慢慢凑近,几乎是贴着少年的耳朵道:“方才好像有人说,要给本王纳妾。”


    喻君酌:……


    第33章  将人抵在门上…………


    喻君酌方才的话纯粹是为了刺祁丰, 没想到竟然被周远洄听见了。


    “王爷恕罪。”喻君酌试图解释:“我就是随口……乱说的。”


    “依着我朝的规矩,男子若要纳妾,确实要由正妻操持。若是哪个男人没有经过正妻的同意便贸然纳妾, 闹到衙门里是要吃官司的。“周远洄道。


    喻君酌还是头一回听说,当初成婚时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规矩。


    “皇族也有这种规矩吗?”他问。


    “皇族更甚, 先帝大婚后身边只有我母后一人,我一岁时母后病故,后位便一直空悬。直到三年后, 父皇才另立新后。当今陛下与皇后大婚也有六七年了, 身边亦没有别的妃嫔。”


    喻君酌听了这话, 忽然想起了许久前他去参加宫宴时那一幕。当时有个朝臣在宫宴上提出来,让皇帝取消他与淮王的婚事,由是他是男子不能生养。


    现在想来,原因应就是周远洄今日所言。若他这个淮王妃不许淮王纳妾, 将来淮王府便不会再有别的女子,淮王自然也不会再有周榕之外的子嗣。


    念及此, 喻君酌大度道:“王爷若是想纳妾, 我定然不会反对。”别说纳妾了,淮王就算是与他和离, 他也没什么意见,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周榕。


    周远洄拧了拧眉, 正要开口, 身后传来了祁掌柜的声音。


    “淮王殿下准备纳妾?”


    “祁掌柜不要误会, 此事与令公子无关。”


    喻君酌见祁掌柜面带不豫, 以为对方也听到了先前他那番“纳男妾”的戏言,生怕对方误会自己真要介绍祁丰给周远洄当男妾。


    “当然与我无关,我又不喜欢男人。”祁丰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闭嘴!”祁掌柜瞪了儿子一眼, 转向周远洄:“淮王殿下,喻少师所言是否真是王爷的意思?”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本王并无此意。”


    “是眼下无此意,还是将来也无此意?”


    眼看祁掌柜有些咄咄逼人,喻君酌忙开口打断道:“祁掌柜,厨房里备好饭菜了吗?”


    “呃……”祁掌柜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忙道:“饭菜已经备好,请殿下和喻少师移步饭厅。”


    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引着两人去了饭厅。


    喻君酌忍不住打量了祁掌柜一眼,心道这人是真挺奇怪的,看着斯斯文文一派老成,说起话来却没什么分寸。先是逮着自己问东问西,如今竟然过问起了淮王纳妾一事。


    不过等他看到饭厅内的一大桌菜肴时,便没心思犯嘀咕了。


    这祁掌柜行事虽然有点奇怪,却极为用心,一桌菜不仅置办得极为丰盛,还多是喻君酌吃惯了的菜式。看来对方说府中有个京城来的厨子,并不是随口说说。


    “喻少师尝尝合不合胃口?”祁掌柜拿着公筷给喻君酌夹菜。


    “祁掌柜不必客气,我自己来便可。”


    喻君酌在吃饭这种事情上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尤其这段时间在大营里吃得比较单调,这会儿遇到合胃口的,当即把先前的别扭都抛到了脑后。


    祁掌柜见他喜欢吃,便一直给他夹菜,一边夹菜还一边眼睛泛着红。喻君酌长得实在是太像母亲,祁掌柜看着眼前的外甥,就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妹妹,又心疼又难过。


    坐在一旁的祁丰看着这一幕,当即警铃大作,心道自家老爹怎么对这个淮王妃这么上心?他长这么大,父亲都没给他夹过几次菜呢,难不成……这小子是父亲的私生子?


    也不怪祁丰想岔了。


    祁家落难时祁丰才一岁,并不记事。


    祁掌柜不想让儿子自幼背负恩怨,便没朝他说太多。所以祁丰虽然知道自己有个过世的姑姑,每年清明过年时还会祭拜,却不知道眼前这淮王妃便是姑姑的儿子。


    一顿饭快吃饱了,喻君酌才发现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怎么动嘴。


    坐在他旁边的周远洄面上没什么表情,坐在他另一边的祁掌柜则一直殷勤地照顾他,对面的祁丰一直表情复杂地盯着他,眼底满是戒备和审视。


    “改日喻少师得了空可以去寒舍坐坐,我家里的厨子做菜也很好。”祁掌柜道。


    “多谢祁掌柜。”喻君酌放下了筷子,免得把自己撑到打嗝。


    用过饭后,周远洄便带着他准备告辞。


    祁掌柜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开了口。


    “在下还是忍不住想多问一句,纳妾一事,王爷当真没有此意?”


    “咳咳……”喻君酌没想到这人竟然还能再绕回来。


    “祁掌柜管得太宽了。”


    周远洄显然已经动了气,语气中带着迫人的冷厉。


    好在他最终控制住了怒气,并未当场发作。


    回将军府的路上,周远洄一直没有做声,喻君酌也不敢吱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待到了地方以后,男人一手攥着喻君酌的手臂,大步流星将人拖到了内室。


    “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奴……”刘管家喜气洋洋地迎上前,没等一句话说完,就被关在了门外。


    “嘶!王爷……”喻君酌手腕被攥得生疼,奈何力气太小压根挣脱不得。


    “喻君酌!”周远洄进屋甩上门,直接将人抵在了门后:“究竟是谁跟你说本王要纳妾?”


    男人高大的身形将少年拢在身前,身上莫名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喻君酌甚少见到他这副模样,吓得面色苍白,大气都不敢出。


    “王爷,你要打我吗?”喻君酌颤声问。


    “喻君酌,在你心里本王是个薄情的疯子吗?”周远洄都快被气笑了,今日这一出于他而言当真是无妄之灾。


    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纳妾的话题上,还让祁掌柜听了去。这下好了,今日本想带着喻君酌去见见舅舅,到头来一点好没捞着,还让祁掌柜将他当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要知道,因着喻君酌的关系,周远洄从来没把永兴侯府当成是王妃的娘家。但祁掌柜不一样,他是真正在意喻君酌的长辈,也是喻君酌在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以周远洄一直对祁家另眼相待。今日这么一闹,他这位甥婿在祁掌柜眼里八成是没什么好印象了。


    “说话,本王问你呢。”周远洄道。


    “疼……”喻君酌小声道。


    周远洄眼看少年眼底泛起的水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攥得太紧,赶忙松开了手。然而少年白皙纤瘦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道淤痕。


    周远洄拧了拧眉,去翻出一盒药膏来,拉过喻君酌的手腕在伤处涂了一圈。


    “本王不会纳妾,你也别想纳妾,听明白了吗?”


    “我都嫁到王府了,怎么纳妾?”喻君酌委屈道。


    周远洄:……


    听他这意思,不能纳妾很委屈吗?


    周远洄生了一肚子闷气,却不敢再对少年说重话,只能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


    喻君酌更委屈,压根没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淮王爱纳妾不纳妾,关他什么事,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当天快入夜时,祁掌柜又找上了门。


    此人毕竟是淮王妃的亲舅舅,周远洄不能不见,只能将人请进了府中。


    祁掌柜进了门便摆出了一份礼单,而后跪地朝周远洄磕了个头。


    “祁掌柜这是做什么?”周远洄拧眉。


    “君酌的娘亲走得早,这些年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没尽过责。当初听闻他嫁入王府时,我原想过去一趟京城,但后来听闻王爷对他礼遇有加,我便想着说不定也是一桩好姻缘。”


    周远洄吐出了一口气,问道:“祁掌柜不会又是为了纳妾一事吧?”


    “王爷毕竟是亲王,将来有爵位要传给嫡子,这无可厚非。祁某今日来,只有一个请求,若将来王爷想纳别的女子进门,烦请先与君酌和离,给他一个体面。”祁掌柜指了指那份礼单:“祁某这些年也攒了些家业,届时会替我外甥把聘礼退给王爷。”


    周远洄拿起那份礼单看了一眼,眼底却并无怒意。依着他对观潮商行的了解,祁掌柜这礼单上至少包含了祁家六成以上的产业。


    他家王妃这个舅舅,没有白叫。


    这天晚上,喻君酌没有去饭厅吃饭。


    后来刘管家把饭给他送到了住处,还说他不吃自己便不走。


    喻君酌一闻那饭挺香,也没硬抗。


    “今日这事儿老奴听说了,不怪王妃。”刘管家道。


    “本来也不怪我,王爷不知哪儿来的脾气。”


    “是,王妃肯定是没错的,有错也都是王爷的错。”刘管家笑道:“那王妃可知,王爷为何不高兴呀?”


    “他说先帝和陛下都没有纳妃嫔,想来是想说皇家男子都比较专一。我说他纳妾,污了他的清明,还显得他像个登徒子,是不是?”喻君酌很聪明,事后略一思忖便有些明白了。


    “可不是嘛,王妃想想,若王爷说你与喻二公子一般,王妃保准也要生气。”


    “那是自然。”要是有人说他像喻君齐,他肯定是要翻脸的。


    话已至此,喻君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次日他没继续再闹别扭,而是去了饭厅。


    周远洄正立在饭厅门口,像是刻意在等他,直到人到了才跟着一起进去。


    “王爷今日这新袍子挺好看的。”喻君酌主动找了个话题。


    周远洄原本紧绷着的表情,就跟春天化了冰的河面一样,瞬间起了涟漪,眉头舒展了,唇角也扬起了弧度,眸子都比方才多添了点光亮。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暗红色的武服,头上的发冠镶了一颗红宝石,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整个府里谁不知道,王爷从前只穿黑色的武服,自从成婚后,请裁缝做了几十套新的,各种颜色和时兴的花纹都有。


    发冠那也是花了心思的,每日戴什么样式都要和武服配套。


    “喜欢也找人给你做几身。”周远洄说。


    “我身量没那么挺拔,穿不出王爷的气势。”


    周远洄闻言看向喻君酌,眸光在少年身上扫了一圈:“你穿自有你穿的妙处。”


    喻君酌平日里不喜欢穿太繁复的衣裳,更喜欢简约的款式。不过他身量匀称纤瘦,若是穿上贴身的武服,定然也十分养眼。


    “明日便让裁缝来给你量尺寸,做上几套试试。”


    “不必麻烦了,这武服包得太紧了,我怕热。”


    周远洄:……


    行吧,整个大渝就自己不怕热。


    两人刚用过早饭,刘管家便来通报说府上来了客人。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去前厅一看,发觉来人是祁丰。祁丰不止人来了,还带了一堆礼物,有夜明珠,有金锁、金项圈,还有玉佩之类的,看着件件都价值不菲。


    “喻少师,我今日来是朝你赔礼道歉的。昨日是我不懂礼数,还望喻少师别放在心上。”祁丰今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了昨天的跋扈劲儿,看着喻君酌时眼底也没了敌意,甚至显得有点亲昵。


    “祁公子不必客气,这些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喻君酌道。


    “我爹让我送给你的,你就收了吧。”祁丰说。


    喻君酌还想再推辞,毕竟他和祁家又不熟。


    但一旁的周远洄却开口道:“收下吧,祁掌柜的心意。”


    见周远洄发了话,喻君酌便让刘管家收了。


    “喻少师,哎,真别扭,我能叫你名字吗?”祁丰问喻君酌:“你今年多大?”


    “我十六。”喻君酌道。


    “比我小一岁,我十七了,那你喊我哥吧。”祁丰笑道。


    昨晚祁掌柜和自家儿子聊了半宿,祁丰如今已经知道了眼前这漂亮的少年便是自己的表弟。


    “怎么不叫呀?”祁丰问。


    “呵呵。”喻君酌心道,这祁家人就没一个正常的吗?


    “祁公子今日过来还有别的事情吗?”周远洄问。


    “没有,我爹让我来陪……君酌说说话,怕他在淮郡没有朋友太寂寞。”祁丰看了周远洄一眼,“王爷毕竟比君酌大了好几岁,不如我们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周远洄瞥了他一眼,强忍着没让刘管家把人扔出去。


    “我中午能留下一起吃饭吗?”祁丰问。


    “当然,不过我们刚用过早饭。”


    “没事,我也刚吃过。”祁丰一直打量喻君酌,他发现自己这个表弟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过仔细瞧着,高挺的鼻梁倒是和他父亲有一点相似。


    想来姑姑和父亲是兄妹,表弟这是随了姑姑的长相。


    “你太瘦了,是不是王府里厨子做饭不好吃?”


    “不是。”喻君酌看了一眼周远洄,生怕祁丰把人惹不高兴了,忙道:“我是幼时体弱,嫁给王爷以后已经养得不错了,从前更瘦呢。”


    “你不是永兴侯府的世子吗?怎么以前连饭都吃不饱?”


    “呃……”喻君酌无奈解释:“我并不是永兴侯府的世子。”


    “哦,那老头还有俩儿子呢。”祁丰语气中满是不悦:“算了,这将军府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不必麻烦。”喻君酌赶忙推辞。


    祁丰却认真道:“你来了淮郡都没出去玩儿过吧,海边你去过吗?”


    “我去过海边,我还坐过船,真不必麻烦。”喻君酌道。


    “船厂你去过吗?造船的地方,王爷打仗用的战船,就是咱们……就是我家的船厂造的。”祁丰一脸骄傲:“不信你问淮王殿下。”


    喻君酌被勾起了好奇心,转头看向周远洄。


    “想去就去吧,带两个护卫跟着。”周远洄道。


    喻君酌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周远洄这么说,当即便答应了。


    他并不讨厌祁丰,这少年虽然昨日初见对他不怎么友好,但人并不坏。喻君酌上一世见过太多对他有恶意的人,所以他能分辨出什么是真的恶意,什么是虚张声势。


    周远洄亲自挑了两个护卫跟着,后来不大放心,又多挑了俩。


    “这祁家的小公子待王妃是真心实意的好,第一回来府里就送了这么多东西。老奴记得在京城时,喻府那两位公子每次来都是两手空空,言语间对王妃也不见得多关心。”刘管家感慨道:“可怜王妃两个亲兄弟没一个靠得住的,倒是这表兄拿得出手。”


    周远洄并没说什么,但他能让喻君酌跟着对方出去,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怪不得人家都说舅甥亲,放在别家若是表兄妹,还能亲上加亲呢。”刘管家又道。


    亲上加亲?


    周远洄听了这话忍不住拧了拧眉,心情瞬间不好了。


    就不该让喻君酌跟着那小子出去!


    ***


    祁家这船厂建在淮郡城外,地方还挺大。


    喻君酌下了马车,走了好一段路才到船厂的工棚。


    “现在船厂不忙了,之前给水师造船的时候,那一片的工棚里都是日夜赶工。”祁丰朝喻君酌介绍道:“现在只剩不到一成了,夏天多雨,活计少。”


    喻君酌心道,此前水师造船的事情应该是要保密的,淮王能找祁家,说明对祁掌柜确实很信任。


    “王爷这几年应该都不在淮郡,怎么会和祁掌柜关系那么好?”喻君酌好奇道。


    “什么呀,他和我爹认识不久,当初挑中我们商行的人是陛下。说起来,淮王应该是在成婚后才和我爹相熟的吧?”祁丰道。


    喻君酌有些意外,暗道周远洄来淮郡的时间也不算久,哪怕从重伤传出来时就偷偷过来了,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但他昨日看祁掌柜在周远洄面前的表现,总觉得两人不像刚认识的关系。


    “这里做一艘船要多久啊?”喻君酌一边四处参观一边问道。


    “那要看船的大小,还有参与的人多少。如果着急,人手多,做得就快。”祁丰道:“你看,这龙骨、肋骨还有船板,各个部分都能分开同时做。手熟的工匠配合着,就很出工。”


    他带着喻君酌朝工棚深处走去,又道:“若是不着急,光是晾木头都能晾个小半年。”


    “晾木头?”喻君酌不解。


    “对啊,刚砍下来的木头不能直接用,得等水分晾干了才行,不然木板容易变形,也容易坏。”祁丰说:“做别的东西没那么多讲究,但船要下水,所以比较严格。”


    喻君酌伸手摸了摸那些晾着的木板,看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你想学吗?我爹会造船,从设计到画工图,各个环节他都会。你如果想学,可以让他教你。”祁丰对造船一事不怎么感兴趣,他觉得表弟若是想学,将来可以继承祁家的产业。


    当然,少年头脑简单,完全没想过喻君酌现在已经是淮王妃了。


    “我就是看看,学不来的。”喻君酌道。


    “你看着就聪明,肯定能学。”祁丰试图说服他。


    喻君酌听了这话有些感动,两人昨日刚认识,祁丰今日便对他毫无保留,甚至还打算让祁掌柜教他传家的本事。


    两人在船厂待了小半日,出来时便见周远洄正立在门外。


    “王爷!”喻君酌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本王恰好路过,顺便来接你回去。”周远洄若无其事道。


    “不对啊,这船厂这么偏僻,王爷去哪儿能路过这儿?”祁丰不解。


    周远洄瞪了他一眼,并未回答,而是朝喻君酌问:“饿了吧?”


    “饿了去我家吃饭吧,船厂离我家近。”祁丰说。


    “不去。”周远洄果断替喻君酌拒绝。


    祁丰也不在意,朝喻君酌道:“那我也不去你家吃了,回家陪我爹去。改日我再去将军府找你,带你去渔村看看,你肯定没见过。”


    不等喻君酌拒绝,祁丰径直钻到了自家马车里。


    “你觉得祁丰如何?”周远洄问喻君酌。


    “挺有意思的,性情很直率。”


    “是么?”周远洄酸溜溜地道:“王妃很喜欢他?”


    “他的性子和三殿下有几分像,若是见了应该能成为朋友。”


    周远洄闻言一挑眉,心里顿时有了个念头。


    “我方才听祁丰说,原来新砍的树并不能直接用来造船,需要先处木材,等木材晾得彻底干透才能使用,这个过程还挺长的。”喻君酌说。


    “嗯,造船对于木料的要求很高。”周远洄说。


    “那日在玉沧时,王爷不是提起过要如何遏制东洲吗?我突然想到,要想控制他们造船,其实也可以从木料入手。他们的海岸线除了和淮郡对着的那一片,再去掉挨着悬崖峭壁不适合靠近的,就只剩岛屿另一侧了。”


    喻君酌说着在手上画了个圈,又道:“他们若是要在这一侧造船,需要的木料肯定会在临海的这侧取,否则就要穿过玉沧运过来。一旦玉沧被控制,这条路也就被切断了。”


    周远洄并未打断,只看着喻君酌等他继续说。


    “我记得大营附近的林子里,很多杉树。上次王爷砍树的时候我闲着无聊数过年轮,那一片差不多粗细的树应该都是六七年的树龄,再粗一些的,有十来年的,更粗的我就不知道了。”喻君酌道:“假如咱们把玉沧以外所有已经长成的树都砍了,只留下那些不够树龄的小树,是不是就能保证他们至少十年内没办法再就地取材造船了。”


    一旦东洲这一侧的海域没有船,也就等于他们这一侧的海岸线对大渝再也没有威胁。


    周远洄执住喻君酌的手,在他掌心那个并不存在的圆上画了一笔,道:“东洲的船若是从岛的另一侧出发,只能从南侧或者北侧绕过来。但是南边这片海域,暗礁很多,不适合战船通行,而北侧视野开阔,海峡离得又远,他们只要一露头咱们便能看到。”


    喻君酌眼睛一亮,问道:“王爷觉得可行吗?”


    “没想到,王妃对东洲的事情这么上心。”


    “咱们往后都要生活在淮郡,自然要上心一些,我可不希望将来淮郡还要和东洲打打杀杀的。”喻君酌说。


    周远洄被他口中的“咱们”和“往后”深深取悦了,唇角的笑意都没能压住。


    回到将军府后,周远洄便命人去了趟大营,把谭砚邦和成郡王、周榕一并接回了淮郡。他找谭砚邦来是为了探讨一下喻君酌出的砍树的主意,找另外那一大一小来,则是为了陪喻君酌。


    至于为什么要找人陪喻君酌?


    这就不得不提祁丰那小子了。


    祁丰自从知道喻君酌是自己的表弟后,表现得太过热情。周远洄不想阻止喻君酌和祁家来往,又忍不住想提防着点祁丰,就想了个两全的法子。


    于是,这日一早祁丰来将军府后就看到了自家表弟身边,一边站着个少年,一边站着个小不点。


    “他俩是干啥的?”祁丰不解。


    “你不是要带我嫂嫂去渔村吗?正好本王和榕儿也没去过,一起去瞧瞧热闹。”


    祁丰反应过来了,这是自家表弟的便宜小叔子和便宜儿子。


    行吧。


    谁让他是当哥哥的呢,陪一个是陪,陪三个也是陪。


    “我本来想带你跟着渔船去看采珠,但是马车上坐的人多走得慢,渔船已经走了。”祁丰说。


    “那你早说啊,我二哥家里又不是没有马车。”成郡王抱怨道。


    这倒不是马车的事儿,主要是祁丰想和表弟坐一辆车,成郡王也要和嫂嫂坐一辆车,周榕更不用说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四个人挤在了一辆车里。


    幸好祁家的马车宽敞,不然还真坐不下。


    “君酌,你会游水吗?”祁丰问。


    “不会。”喻君酌道。


    “我教你游水吧,你往后要在淮郡生活,不会水可不行。”


    “哎哎哎,游水能乱教吗?我嫂嫂想学,肯定得我二哥教啊。”


    “为啥?”祁丰不解。


    “废话,游水不得脱衣服?”


    祁丰一脸茫然,心道我表弟跟我是兄弟,不穿衣服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我现在不想学,你们去吧。”喻君酌一手领着小周榕道:“我带他四处看看。”


    “要不你教我吧,我还不会游水呢。”成郡王朝祁丰道。


    “你学不会。”


    “为啥?”


    “我不想教你。”


    “我就想学。”


    祁丰还想跟着喻君酌,谁知成郡王把衣服一脱,滋溜一下直接跳进了海里。祁丰气得想破口大骂,又怕把人淹死,只能骂骂咧咧跟着跳了下去。


    反正身边有护卫跟着,喻君酌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他带着周榕在渔村里转了转,后来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顺着香味找过去,发现是有人在门口支了个摊子,在烤海货。


    喻君酌虽然来了淮郡许久,在大营里也吃过烤鱼烤扇贝什么的,但地道的淮州口味,他还真没吃过。周远洄怕他吃不惯这边的菜,府里做的也都是京城的口味。


    “带银子了吗?”喻君酌朝身后的护卫问道。


    护卫一怔,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


    王爷只吩咐了让他保护王妃的安全,没说要跟着付银子啊。幸好这渔村里卖东西不贵,否则今天他回去还真没法交差。


    将军府。


    周远洄正和谭砚邦商量砍树的事情。


    “王妃不是行军之人,想事情的角度跟咱们就是不一样。”谭砚邦笑道:“这法子虽然笨了些,但很有用啊。没有树,东洲人再厉害也造不出船来。”


    “明日你跟本王去一趟观潮商会,真要砍树还是得请祁掌柜的人帮忙。”


    “好。”谭砚邦忙应声道。


    两人正说着话,成郡王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二哥,不好了!嫂嫂出事了!”


    成郡王身上只穿了中衣,还沾着血,头发上滴着水,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远洄一见成郡王这副模样,又听说喻君酌出事了,脑袋不由轰得一声。


    “怎么回事?”


    “嫂嫂在渔村吃了海货,中毒了。”


    周远洄顾不上细问,得知人在医馆后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这一路上他脑袋里想过无数种可能,任何一种都能让他发疯。


    待到了医馆,周榕一见他便扑过来,张嘴就哭。


    几个护卫立在一旁,见了自家王爷都面如土色。


    周远洄把怀里的周榕交给身后跟着的谭砚邦,快步进了医馆的内室,就见喻君酌躺在矮榻上,额头上覆着一方巾帕。少年月白色的外衫山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喻君酌?”周远洄轻声唤道。


    “嗯?”喻君酌把脸上的帕子拿开,惊讶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周远洄一颗心落了一半,走到榻边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一旁的大夫忙道:“凉帕子快压上,别取下来。”


    “那个……”祁丰凑到周远洄身边,小声道:“我陪着你弟弟游水,君酌带着那个小娃娃去吃海货,结果他一个人吃了二十只海蛎子,鼻血狂流,可把我吓死了。”


    周远洄:……


    “大夫说,君酌身子虚,海蛎子火大,虚不受补就这样了。”祁丰看起来还在后怕,“说是慢慢止住了血,再泄泄火就行了,接下来几天吃点清淡的。”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将一肚子火生生咽了回去。


    喻君酌被抱到马车里时,额头还盖着冷帕子,他现在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鼻血又往外冒。


    “好吃吗?”周远洄问。


    “还行,主要他卖得便宜,榕儿又不吃,我就全吃了。”


    周远洄又好气,又好笑。


    好不容易把人养了这么久,养出了点气色,这下可好!


    “你知道这海蛎子吃多了会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知道了……”喻君酌红着脸扯了扯衣摆,试图遮住某个尴尬的部位。


    吃之前没人告诉他,这东西吃多了反应这么大啊!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朝着少年探去。


    “王爷!你做什么?”喻君酌一动,鼻血又开始流了。


    “别动,本王帮帮你。”周远洄道:“你就这么擎着,得擎到半夜。”


    “不行,这还在外头呢……”喻君酌简直要疯了。


    虽说周远洄没让其他人上来,但这毕竟是在马车里,车帘外头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甚至能听到周榕奶声奶气和谭砚邦说话的声音。


    但周远洄显然没打算和他商量,很强势地便掌握住了他。


    “唔,不……”喻君酌试图推开他的手。


    “小点声,不然车夫会听到。”周远洄附耳道。


    喻君酌顿时噤了声,不敢再有动作。


    他额头上盖着凉帕子,身上却热得跟要烧起来似的。


    周远洄一手掌握着他,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只眸光沉静地盯着怀中的人。喻君酌抿着唇不敢出声,眼底泛着水光,看上去像是条离开了水的鱼,渴得喘不上气。


    第34章  弄疼了?


    喻君酌是第二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感受完全不同。


    上一回他喝了酒,再加上药物的作用,神智不算完全清醒。而且那个时候是夜里, 还是在密闭的寝殿内。但这一次不同,大白天在马车里, 只要他一出声就有可能被人听到。


    喻君酌只能任由周远洄掌控着他,不敢有丝毫挣扎。后来他索性扯过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将破碎的喘.息尽数挡在了帕子后头。


    马车到将军府的时候, 一切才堪堪结束。


    周远洄抱着人进去时, 刘管家看到喻君酌面上的帕子吓了一跳, 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也不敢多问。直至周远洄吩咐他分别准备热水和凉水,他才依言应下。


    “好了,没事了。”周远洄把人放下后,伸手把帕子掀开, 这才发现喻君酌不知何时竟哭了。少年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许是因为不敢出声所以分外委屈, 看着十分可怜。


    “弄疼了?”周远洄问。


    “别跟我说话。”喻君酌扯过薄毯蒙在脸上, 抽泣道:“好丢人!”


    周远洄轻轻把薄毯掀开,开口道:“怎么会觉得丢人?本王又不会笑话你。”喻君酌不说话, 再次把脸盖上,这次直接哭出了声, 听那动静别提多委屈了。


    此时, 刘管家指挥着人将水送了进来。


    周远洄摆了摆手, 并未让人留下伺候, 而是自己亲手拧了个凉帕子覆在了喻君酌额头上:“别乱动,若是再流血,你这小命可就不保了。”


    “哪有流鼻血把人流死的?”喻君酌反驳。


    “本王也没见过吃海蛎子吃成这样的。”


    周远洄又拧了块热帕子, 帮他清了腿上沾着的东西。喻君酌本想自己来,但拗不过淮王殿下,只能眼泪汪汪妥协了。


    反正丢人已经丢成这样,无所谓了。


    “本王是你的夫君,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你委屈什么?”周远洄道。


    “那也不能在马车里啊,哪有……哪有在马车里圆房的。”喻君酌还在抽噎。


    周远洄一怔,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家王妃竟然会觉得这是圆房?他原本想解释一下,又觉得喻君酌这样懵懵懂懂很有趣,于是决定暂时不戳穿。


    待来日时机成熟,他有的是机会手把手告诉对方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圆房。


    “好了,再哭眼睛要肿了。”周远洄没忍住在喻君酌耳朵上轻轻捏了捏,“此事原本只有本王和你知道,你若是再这么哭下去,旁人可就猜到了。”


    喻君酌一听这话,当即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


    此时,跟在后头的一大帮子人都到了将军府。周远洄把成郡王和祁丰拦在了外头,只放了周榕进屋。


    周榕今日也吓得不轻,跑进屋一看喻君酌还活着,这才放心。


    “榕儿今天好害怕,哥哥流了好多血。”周榕拉着喻君酌的手,也不敢往他怀里蹭,只趴在床边小声倾诉:“下次,榕儿帮哥哥一起吃。”


    小家伙还不能解为什么喻君酌吃了海蛎子会流鼻血,他觉得那东西八成有毒。当时喻君酌买了本想和他一起吃,但他不喜欢吃,最后那二十个海蛎子才悉数进了喻君酌的肚子。


    所以他觉得,下次他一起吃,就能替喻君酌流一半的血。


    “下次咱们不吃了,我再也不吃海货了。”喻君酌道。


    “哥哥,你很疼吗?为什么你眼睛这么红。”


    喻君酌不愿回想起马车里那令人羞.耻的一幕,忙道:“哥哥不疼,哥哥是因为怕血才哭了。”


    “榕儿帮哥哥捏捏耳朵,哥哥就不害怕了。”周榕说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喻君酌耳朵上捏了捏。


    喻君酌把人揽到怀里搂着,心道今日这海蛎子吃得可是真作孽啊。


    厅外。


    成郡王和祁丰均是一脸讪讪。


    两人这会儿倒是把外衫都套上了,只是头发没来得及,湿乎乎一缕一缕地垂着,看上去跟刚从水里捞上来好不了多少。


    “你们俩,跟本王过来。”周远洄沉着脸把人带进了书房。


    两个少年自知闯了祸,也不敢犟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二哥,今日这事儿也不能全赖我。要不是祁丰想教嫂嫂游水,一点事儿都没有。”成郡王告状道:“嫂嫂可是你的王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教的吗?我就跟祁丰说,教嫂嫂游水,也得是二哥教,轮不到他……”


    “你还说我呢?要不是你自己跳海里了,我能跟着你进去吗?”祁丰也是一脸不忿:“早知道君酌会去乱吃东西,我就该让你被淹死得了,谁愿意跳进去教你,你个白眼狼。”


    “我可没求你,你自己跳的。”


    “我不跳你这会儿都要收尸了!”


    “那可不一定,我扑腾一会儿自己就学会了呢?游水是多难的事情吗?蹬蹬腿就行,还能把我淹死喽?”


    “那么简单你咋喝了一肚子水呢?没把你撑死!”


    周远洄烦躁地拧了拧眉:“够了。”


    两人顿时噤声,不敢再吵。


    “殿下,君酌没事了吧?”祁丰小声问。


    “二哥你看他,竟然直呼嫂嫂大名。”


    “我叫君酌名字怎么了?他嫁到王府我就不能叫他了?”祁丰也是一肚子气。


    “嫂嫂可是淮王妃,你是谁啊你就胡乱叫,懂不懂规矩?”成郡王不甘落后:“我二哥叫得都没你亲热,多新鲜?”


    周远洄瞥了一眼祁丰,意识到这小子叫喻君酌时确实比自己叫得亲热。


    “那又怎么样?”祁丰原本就担心喻君酌,再加上今日被成郡王搅和得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干脆两手在腰间一叉,浑不吝道:“你跟我说什么破规矩?我和我爹还不乐意让他嫁给你哥呢,君酌才十六,比我还小一岁,你二哥都多大年纪了?二十多岁了哇,还是个男子不能生养,身边带着个拖油瓶……”


    周远洄:……


    他多大年纪?二十多岁很老吗?


    “你大胆!简直胡言乱语!”成郡王撸起袖子便去推祁丰。


    谁知祁丰也不是吃素的,脚下一绊把人放倒在地,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看那架势像被热水烫了的泥鳅,扭得那叫一个欢实。


    周远洄把两人叫过来,本是想把事情的原委了解清楚,再叮嘱几句让他们往后别带着喻君酌乱吃东西。没想到这俩祖宗就跟乌眼鸡见了面一样,三句话就掐得不可开交。


    无奈,他只能让谭砚邦把俩人一起丢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喻君酌躺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鼻血才彻底止住不流了。刘管家让厨房煮了清热去火的汤,亲自盯着他喝完才放心。


    “哎,今日这一遭,又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养回来。”刘管家唉声叹气。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王妃刚进王府时,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后来王妃生了几场病,他家王爷实在看不下去,请了大夫又是调养又是温补,好不容易才把人养出了点气色。


    只这一日的功夫,面色又白回去了。


    “王爷,王妃已经歇下了。”刘管家去书房时,周远洄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把这个送出去,让陛下调派个太医来淮郡。”周远洄把写好的东西递给了刘管家,又道:“明日朝厨房打个招呼,让他们弄两道适合王妃吃的海鲜,省得他偷偷出去吃。”


    “是。”刘管家接过信封好,又问:“王爷今晚还是不回去歇息吗?”


    “嗯,本王还有公务要忙,你下去吧。”


    刘管家闻言没再说什么,带上门出去了。


    但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只因王爷这几日一直歇在书房,从来没回卧房睡过。按说小夫妻久别重逢,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该这么克制啊。


    “刘管家,琢磨什么呢?”迎面走来的谭砚邦问他。


    “谭将军,老夫有件事情问你。”刘管家将人拉到了僻静处,低声问:“王爷在大营时,和王妃住一间营帐吗?”


    “应该一起住吧,我没怎么留意。”谭砚邦想了想:“不过王爷后来亲自做了张大床,和他原来那张小床一起摆在营帐里呢,应该是他俩睡大床,世子睡小床吧?”


    刘管家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依着他所见,王爷对王妃肯定是上心的,否则也不可能写信让陛下特意调个太医过来。至于王爷为何一直不回去住,这他就猜不透了。


    莫非是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次日晌午,裁缝来了一趟府里,说是要给喻君酌量尺寸。


    “上回我不是说了么,不用做新衣服。”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交代过说王妃怕热,所以给王妃选的都是轻薄的料子。”


    人都来了,喻君酌也不好推辞,只能配合着对方。那裁缝先是帮他量了手臂和肩膀,待量到腰身的时候,周远洄从厅外大步走了进来。


    “我来吧。”周远洄拿走了裁缝手里的软尺,走到喻君酌身前两手掐着软尺圈住了对方的腰身。他这动作无异于将人圈在怀里,喻君酌呼吸一跳,顿时想起了马车里那一幕。


    “太细了些,这样可不行。”


    “什么不行?”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一挑眉,并未朝他解释。


    “在下今日带了些料子过来,王妃是否选一选颜色?”那裁缝问。


    “不用选,所有颜色各做两套。”周远洄道。


    那裁缝连忙应下,收拾好东西告退了。


    刘管家跟着去送客,厅内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


    自从昨日回来后,喻君酌一直躲着人,今日早饭都是让小厮送到了屋里。


    “故意躲着本王?”周远洄问。


    “没有。”喻君酌否认。


    “过来。”周远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两人只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喻君酌闻言朝前挪了一步。


    “身上还热吗?”周远洄问。


    “已经好了,今日也没再流过血。”


    “本王检查一下。”


    “不要!”喻君酌立刻往后躲了两步,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远洄走上前,抬手以指尖在他额头轻轻贴了一下:“王妃以为本王想怎么检查?”


    “我什么都没以为。”喻君酌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想歪了。


    “你昨日不是说咱们已经圆房了吗?既然圆房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周远洄故意逗他。


    “昨天根本就不是我想的……是你强迫我。”喻君酌看起来依旧有些委屈。


    刘管家送完了客回来,在厅外正好听到了自家王妃这句话,当即一脸震惊。他还以为王爷不回去住,是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谁知……竟然霸王硬上弓?


    这怎么行呢?


    刘管家忍不住直叹气。


    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年纪也小,王爷这么胡来若是把人伤着怎么办?他最怕的还是王爷伤了王妃的心,这人心若是冷了,再暖回来可不容易。


    刘管家一个上午都在犯愁,为自家两位主子操碎了心。


    直到午时祁丰来了一趟,带着个大夫,说是祁掌柜专门请的,让他为喻君酌调身体。


    “王爷,太医要过来得等些日子,不如就让这大夫先留下吧,祁掌柜找的人应该不会太差。”刘管家劝道。他现在都后悔当初没把王府的大夫一起带过来,自家王爷若是这么折腾,府里没有大夫可不成。


    周远洄并未反对,让他引着人去给喻君酌诊了诊脉。


    “王妃这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虚弱了些。”那大夫道:“一会儿劳烦管家带着我去见见府里的厨子,王妃在吃食上还是得讲究一些。”


    “没有别的问题吧?”刘管家问。


    “没什么大问题。”大夫说:“好好将养几个月,别再生病便可。”


    “那……也没什么外伤之类的吧?”


    “王妃今日受过伤吗?”大夫不解。


    刘管家看了一眼喻君酌,见对方没有反应,便摇了摇头。


    大夫诊完脉去见厨子了,刘管家则去了书房朝周远洄汇报情况。


    “没诊出别的吗?”周远洄问。


    “王爷所指别的是什么?”


    “太医先前不是说,王妃心中积攒了不少郁气?”


    “这个没诊出来,许是这大夫比不上太医的水平,也有可能是王妃来了淮郡后心情好,郁气散了。”刘管家又道:“大夫还说,将养几个月,王妃这身子就能彻底养好。”


    周远洄叹了口气:“颜大夫此前也是这么说的,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吧?王妃这身子就跟泥捏的一般,每次快好了总要出点状况。”


    “来日方长嘛,王爷不必着急。”刘管家道。


    “养着吧,大不了养到过年,总不至于再出岔子。”


    刘管家连忙点头,心道这回可不敢再出岔子了。


    “还有事?”周远洄见他迟迟不走,问道。


    “呃……”刘管家想了想,“老奴前几日听说了一件事儿。”


    “何事?”


    “就是前街那家姓吴的,家里公子正闹和离呢。”


    周远洄拧了拧眉看向刘管家,似乎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会朝自己说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但他自幼是刘管家看着长大的,对此人还算有耐心,是以并未斥责。


    “然后呢?”周远洄兴趣缺缺地问道。


    “老奴听说是因为那吴公子做事鲁莽,不顾新媳妇腼腆强迫了人家,这才闹成这样。”


    “啧。”周远洄道:“说完了?”


    “昂,老奴就是偶然听说,觉得怪新鲜的。”


    周远洄起身走到刘管家身边,温言道:“本王知道你在京城待久了,骤然来到淮郡觉得孤单。若是实在不习惯,回头让谭砚邦派人再把你送回去也成,左右本王和王妃得了空也还是会回京城住些日子的。”


    “王爷,老奴不是……”


    “往后闲着无事去茶楼听听戏也好,少打听前街后巷的家事。”


    刘管家:……


    他这管家当得太难了。


    说得太直接怕自家王爷脸上挂不住,说得太委婉,人家压根听不懂。


    午后,厨房给喻君酌炖了汤。


    刘管家见他窝着不想动,便让小厮把汤送到了屋里。


    “王妃今日身上没什么不舒服吧?”刘管家旁敲侧击问道。


    “可能是鼻子流了太多血,不想动弹。”喻君酌尝了一口汤,看上去没什么胃口。


    “只是鼻子流血的话,还好说。”


    “嗯?”喻君酌有些不解:“不然还有哪儿会流血?”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有王妃定要告诉老奴。”


    “唔。”喻君酌心道,往后这海货可不敢乱吃了,流鼻血事小,若是别的地方也跟着流血,那不得生生把人.流干了?


    刘管家守在一旁看着喻君酌喝汤,心里又开始操心那件事。


    “王妃今日都没和王爷一道用饭,可是在生王爷的气?”


    “没有。”喻君酌躲着周远洄,只是觉得别扭。


    “王爷自年少就在军中,直到过了弱冠之年也未曾成婚,如今好不容易娶了王妃,难免会失了点分寸。不过王爷到底还是顾惜王妃身子的……”


    “嗯。”喻君酌点了点头。


    他又不是傻子,淮王对他关心,他自然知道。


    刘管家两头忙活,到头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给他操心得够呛。他忍不住有些后悔,心道当初在京城时,就该在宫里找个教导皇子人.事的宫人,来王府好好教导一下王爷和王妃。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周远洄得空去过一趟观潮商会,和祁掌柜商讨了一下砍树的事情。祁掌柜正愁着船厂没有新木材,没想到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现在存着的木材都造了战船,我原本还想着得从外头购置呢。”祁掌柜道:“王爷不是还想要几艘巡航用的船吗?有了这批木头,明年就能如愿了。”


    “过两日本王回营,你挑几个人一起跟着。砍树营中的儿郎可以动手,但是其他的事情还是得你的人来办,该挑选什么样的木材,如何归置运输,都由你们全权负责。”


    “好说。”祁掌柜答应得很痛快。


    有了这批木材,别说是水师要的巡航船,估计明年还能造一批货船出来。东洲一旦彻底安分,淮郡的货运就能慢慢恢复,届时说不定还能重现十六年前的热闹繁华。


    两日后,周远洄准备回营。


    谁知出发前,祁掌柜那边出了点状况,说是账房家里媳妇儿生娃,去不了大营了。


    “账房怎么还要跟着?砍树还得记账吗?”谭砚邦不解。


    “也不是记账,主要是得归置。”祁掌柜解释道:“树砍了只是第一步,运回来比较繁琐。若是找人提前计算好,就地把木材拆分了,运起来就方便多了。”


    “那不就是锯成一段一段的吗?很难算吗?”


    “咱们造船用同一批木材,拆分自然是按船身来算。龙骨的木料几何,肋骨的木料几何,什么样的木头做桅杆,什么样的木头做船板,都要依着尺寸来锯,可不是随便锯成几段就成。”


    一旁的喻君酌闻言开口道:“是会算账就成吗?”


    “差不多吧,心细一点的都能胜任。”祁掌柜道。


    “要不我去试试吧,我从前跟着庄子里的账房学过一点。”喻君酌说。


    “这怎么行?去岛上风吹日晒的,你哪儿受得了?”祁掌柜直皱眉。


    “就让喻少师跟着吧。”周远洄一锤定音。


    祁掌柜不大乐意,显然是心疼外甥,不想让他跟着吃这份苦。


    没曾想,喻君酌一跟着,周榕和成郡王也顺利成章跟了去,就连祁丰也凑了个热闹。


    “王爷做事一直都是这么拖家带口的吗?”祁掌柜语带不满。


    “砍树又不是打仗,没那么多讲究。”周远洄瞥了一眼甲板上正围着喻君酌转的祁丰,冷声道:“祁掌柜家的公子,不也跟来了吗?”


    “君酌身子不好,祁某不舍得叫他受累。”祁掌柜话里话外都在责备周远洄不懂得顾惜喻君酌。


    “祁掌柜是觉得,本王应该把人养在王府里,不让他见风雨?”周远洄反问。


    祁掌柜怔了一下,并未回答。


    周远洄看向船头迎风而立的少年,开口道:“喻君酌很聪明,比本王见过的很多人都要更聪明。本王不愿让他终日躲在府里当金丝雀,他喜欢风,本王便让他吹风,他喜欢太阳,本王就让他晒太阳。此番是他想砍树,本王才寻了你来帮忙。”


    男人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喻君酌身上没有挪开。


    祁掌柜叹了口气,心绪纷杂。


    他原想着将来淮王有了别的心思,能松松手把自家外甥放了。


    如今看来,机会渺茫。


    淮王殿下,好像是动了心。


    第35章  爱开屏的花孔雀……


    船靠岸时, 章献已经带着一队亲随迎候在了码头上。


    “恭迎王爷、王妃回营。”


    士兵们齐声高呼,气势逼人。


    祁丰第一次见这场面,震惊地嘴巴好半晌没合拢。


    “这么样, 排场大吧?”成郡王从船舱里出来,一脸得意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营中人人都听我二哥的,你若是在岛上敢随便叫我嫂嫂名字,小心挨揍。”


    祁丰朝他翻了个白眼, 却没反驳什么。他不是傻子, 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


    “王爷, 祁某可否先带人去看看林子?”祁掌柜问。


    “当然。”周远洄点了章献,让他领祁掌柜在岛上四处看看,算是做一个初步的考察。


    祁丰站在岸边朝着远处眺望,喃喃道:“这么大一片地方, 得多少树啊!”


    “从海岸到玉沧这一片都是平原,直着走不拐弯都得有几十里地呢。”成郡王指了指两侧的海岸线:“这片横着就更宽了, 折扇的形状见过吧?两头最长的地方连起来, 少说得有一百五六十里。”


    “那这加起来,方圆上百里都不止啊。”祁丰道。


    “那可不, 这些树别说造战船了,我看造皇宫都能造几十座。”


    一旁的谭砚邦闻言轻咳了一声, 提醒道:“三殿下慎言, 淮郡可不兴乱造啊。”


    “嗨, 我就是随口一说, 这里又没外人。”成郡王说罢瞥了祁丰一眼:“就这一个外人,他要敢乱说就找人把他弄成哑巴。”


    眼看两人又要起争执,喻君酌及时开口打断了他。


    “王爷, 我能去箭楼上看看吗?”喻君酌问。


    “我也想去,二哥,能不能让嫂嫂带着我一起。”成郡王也跃跃欲试。


    这箭楼相当于是水师的瞭望塔,足有数丈高,站在上头视野极好。喻君酌上一次就很想上去看看,但没敢开口,如今他和周远洄不那么生疏了,胆子便大了不少。


    “去吧,小心点。”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便朝着箭楼奔去,成郡王紧跟其后,祁丰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王爷,把世子给属下抱着吧。”谭砚邦从周远洄怀里接过睡得正熟的周榕,而后嘿嘿一笑。周远洄佯装没看出他这笑容里的揶揄,提步也跟着去了箭楼。


    水师的箭楼不止一座,而是在海岸线上建了一排,其中离码头最近的那座只有不到两里地的距离。


    值守箭楼的士兵见了喻君酌腰间缀着的令牌,并未阻拦,成郡王和祁丰便也趁机跟着一起上去了。


    “远处看着还好,没想到爬上来竟这么高。”喻君酌站在箭楼上往下一看,不禁有些腿软。


    “我的乖乖,这要是掉下去,会摔死吧?”祁丰拽着成郡王的衣服不撒手,生怕被风裹下去似的,看到对方靠近边缘,他还会出言阻止。


    成郡王胆子倒是大,看上去并不害怕。


    “站在这里看那片林子,也看不到边啊。”喻君酌道。


    “别说,这林子看着还挺漂亮的。”祁丰道:“咱们要是把林子砍了,这片是不是就秃了?”


    “当然不会,这么多树呢,咱们又不能全砍了。只把长成的树砍了,留下的小树还是会慢慢长大的。”喻君酌看着远处的林子道:“树是很能活的,你就算把它砍了只留个树桩,回头一场雨浇一下,很快就能在树桩上长出新芽。用不了多少年,林子还是林子。不像人,大部分都只能活一命,死了就死了。”


    周远洄上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喻君酌的话里,说到了“大部分”。


    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只能活一次吗?


    祁掌柜被章献带着在林子里兜了一阵子,回来时眼睛都是亮的。


    “爹,树怎么样?”祁丰问他。


    “这岛上的树长得太好了,又直又结实,都是造船的好料子!”


    “能挑出来的多吗?”喻君酌问。


    “很多,我去看的那一片,一亩地起码能挑出三四十棵成了材的料子。”


    祁丰在一旁扒着手指头算起了账:“一亩地三十棵,十亩地就是三百棵,一百亩就是三千棵,一千亩就是三万棵……这片地多少亩来着?”


    “你管它多少亩呢,砍就完了。”成郡王道。


    “这好料子是不少,就是运回去不容易呀。”祁掌柜有些犯愁。


    靠近海岸线的还好说,如果离得远的树,就算砍了运出来也得花不少工夫。


    “水师这么多人呢,抬呗。”祁丰说。


    “你知道多远吗?几十里地,抬一趟累死你。”成郡王道。


    周远洄让谭砚邦去找了张舆图。


    “这是大营的位置。”谭砚邦手在舆图上一点:“这是玉沧,中间这一大片都是林子。”


    “弄排车推吧,这不是有路吗?”成郡王指了指舆图中间那条路,他之前走过,那条路能直接通到玉沧。


    祁掌柜看着舆图一言不发,显然没把成郡王这提议放到考虑范围内。再好的路,排车推上几十里地,也够费劲的。


    “如果不往这处码头运呢?”喻君酌在弧形的海岸线上随手一划,“这些地方只要船能到的,都能当做临时的码头。如果直接把木材运到最近的海岸线,能省不少路。”


    “有点道。”谭砚邦插嘴道。


    此时有人来提醒饭做好了,众人这一路早就饿了,当即决定吃完饭再说。


    这会儿周榕也睡醒了,被周远洄抱着一起去了饭堂。


    喻君酌到了地方坐下才发现,饭堂里的厨子给他和周榕开了小灶。确切的说,给他开小灶的是府里的厨子,这次刘管家特意安排跟过来的。


    “这不太好吧?”喻君酌有些尴尬。


    “没什么不好的。”周远洄道:“厨子的俸禄是在本王的私库里抽的,你和榕儿吃的东西也是刘管家找人采买了送过来的,不走营中的支出。”


    “可是,别人都不吃……”


    “榕儿正在长身体,不能亏着了。”


    “我知道,要不就让榕儿单独吃,我就算了。”喻君酌倒不是矫情,他只是怕自己搞特殊,在营中会有不好的议论。周远洄毕竟是一军主帅,他身为对方的王妃,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出差错。


    周远洄闻言放下了筷子,看着他道:“你身子不好,算半个病人,本王营中的儿郎,不会同一个病人计较这些。再说了,营中本来也有病号饭。”


    见喻君酌还在纠结,周远洄忽然凑到他耳边低语道:“王妃是担心给本王惹麻烦?”


    喻君酌耳朵被男人的气息撩得微痒,红着脸道:“我其实没那么娇贵的,什么都能吃。”


    “是吗?”周远洄将自己餐盘里的东西端到了喻君酌面前,道:“那你今日吃这个。”


    喻君酌定睛一看,发现周远洄餐盘里放着两只——烤海蛎子。他转头四顾,见其他人餐盘里也都放着海蛎子,没想到大营里竟然也会吃这个。


    “还吃吗?”周远洄问。


    “算,算了吧。”喻君酌端起了自己的汤碗,“做都做了,不吃浪费了。”


    “营中烤的海蛎子味道很好,王妃要不然尝一尝吧。”


    “不不不,王爷自己吃吧,我不吃。”喻君酌生怕周远洄再让,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喝起了汤。


    “其实只吃一两个不会有事的。”周远洄继续逗他。


    “我真不吃。”喻君酌端着碗坐到了周榕的另一边。


    周榕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一本正经朝周远洄道:“哥哥吃了这个会中毒的。”


    “嗯,他吃了这个还会哭呢。”周远洄揶揄道。


    喻君酌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


    午饭后,谭砚邦带着人去给祁掌柜他们搭营帐。祁掌柜则带着自己的人去砍树钉床,祁丰跟在后头直抱怨,他没想到来了岛上啥都没有,睡的地方都要自己搞。


    周榕跟着他们去凑热闹,喻君酌则去了周远洄的帅帐。


    他找了纸笔,在书案上誊绘了一副舆图,又在上头测算出了大致的距离,划分了区域。周远洄负手立在一旁看他画图,想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我想了一下,若是以五十丈或一百丈为一个区域,在区域之间先砍出一条路来,劈好的木料就从单劈出的路上往外运。”喻君酌主动朝周远洄解释,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舆图上勾出了一条条细细的线条:“这样每条小路都能选一条离海岸线最近的路径。”


    待他勾勒完成,舆图上那片扇形的平原,看起来就如同树叶的脉络一般。


    “这样咱们可以由远及近,第一批木料主材辟出来造船,边角料用来做板车。”喻君酌又抽了一张纸,问周远洄:“一艘船能运多少木料?”


    周远洄想了想,道:“只看木料的重量,以成材的杉木为标准,小船能运几十棵,大的一百多吧。”


    “假如小船运三十,一艘小船就能运一亩地的木料,大船两到三亩地……”喻君酌算得十分投入,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十分从容。


    少年怕弄脏衣服,提前帮了缚膊,露出了两条纤细白皙的手臂。


    周远洄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便落到了喻君酌的手上。他视线先是若有似无地刮过对方修长的指尖,继而一路向上,沿着少年手腕、小臂直至被衣服藏住的地方。


    他略一走神,想到了那日马车中,喻君酌浑身泛着薄粉时的模样。


    “嗯?”喻君酌盯着纸上骤然多出来的一个红点,那红点快速蕴开,在纸上留下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红,继而是第二点……


    “王爷?”喻君酌抬头看向周远洄:“我就说那东西不能吃吧!”


    周远洄回过神来,抬手在鼻尖一蹭,当即十分狼狈。


    “王爷你没事吧?”


    “无妨。”周远洄强作镇定大步出了营帐。


    “要不要找军医来看看?”喻君酌担心道。


    “不必。”周远洄语气沉稳,和他匆忙的步伐十分不匹配。


    喻君酌看着对方的背影,心道王爷还不如自己呢。他是吃了二十只才流鼻血,王爷这才吃了两只而已!


    下午,周远洄也不知去了哪儿,小半日没再露过面。


    喻君酌倒是心无旁骛,自己一个人便把砍树的计划做好了,还给新画的舆图做了标记和注释。


    “他不仅画了舆图,还把运木料需要的船和板车,以及砍树的人数分配都算好了。”当晚,祁掌柜在帅帐里看着喻君酌忙了一下午弄的东西,越看越惊讶。


    喻君酌所作的统计都只是初步的推测,并不能代表实际的情况,后续肯定要做调整。但从他画出的舆图,以及初步汇算的结果,却能看出他有着清晰的思路和严谨的逻辑。


    “这都是他自己弄的吗?”祁掌柜有点不敢相信。


    “不然呢?本王还能偷偷帮他不成?”周远洄眼底带着笑意。


    “一个下午就算出来了,还算了两份结果。”祁掌柜将几张纸摆在书案上,那两份结果是喻君酌分别以两个月和四个月为时限,测算出的砍树及运输需要的人力和船只数量。


    “王妃就是随手一算,回头未必用得上。”周远洄那语气分明就是故作谦虚。


    “这都不是用不用得上的问题,喻少师……”祁掌柜情绪略有些激动,估计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外甥看上去柔柔弱弱,做起事情来竟这么出人意料。


    “祁掌柜现在还觉得本王不该拖家带口吗?”


    “王爷就别奚落祁某了。”祁掌柜叹了口气:“他若是不生在喻家,想来做生意是一把好手。”


    周远洄一手在舆图上摩挲了片刻,“他若是入朝为官,想来假以时日,也能出将入相。只可惜一块上好的玉胚子,被永兴侯丢到乡下磋磨了十六年。”


    “是祁某的错,当初就该不管不顾将他带到淮郡。”祁掌柜道。


    周远洄听了这话不由暗忖,若是喻君酌在淮郡长大,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遇上?


    说话间,外头忽然传来了护卫的声音。


    “王爷,王妃来了。”


    “进来吧。”周远洄下意识抬手了武服。


    “王爷,祁掌柜也在?”喻君酌看到祁掌柜有些惊讶。


    “祁某在看喻少师的舆图。”祁掌柜眼底满是慈爱。


    喻君酌被他这么一盯,又有些不自在,忙道:“要不你们先聊,我晚些时候再来。”


    “无妨,祁掌柜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周远洄道。


    “我晚上又看了一遍王爷那副舆图,发现这里的标记似乎是一条河?”喻君酌指尖在舆图上一划,“我看不太懂,找谭将军问了一下,他说这标志好像确实是条河。”


    周远洄对此事也有些拿不准,只因这舆图是从东洲人那里缴获的,画得不慎分明。而这片林子太大,他们的人虽然把周边都探查过不止一次,但林子深处却不可能都探查清楚。


    尤其那条河如果不大的话,不走到近前只怕都不好发现。


    “明日找人进到林子里探一探吧。”周远洄说。


    “好。”喻君酌收好舆图,没再说什么。


    但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知道,若这密林深处真有条河,那运起木头来可就要省不少力气了。


    当晚,祁掌柜回到住处时,祁丰还没睡。


    少年尚未习惯住营帐,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君酌怎么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啊?这床睡着都硌人,早知道该多带几床褥子铺着。”祁丰抱怨道:“我这趟就不该来,要不明天看看有回去的船,我还是跟着一起走吧。”


    祁掌柜瞥了一眼自家这没出息的儿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爹?树不好砍?”祁丰问。


    “我今晚在王爷帅帐里,遇到君酌过去找他。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祁丰听他说起喻君酌,登时来了精神。


    “丰儿,你前几日不是去过将军府好几趟吗?你跟我说说,你见着君酌和王爷在一起时,觉得他俩如何?”祁掌柜问。


    祁丰想了想:“挺般配的,王爷英武,君酌也好看。”


    “谁问你这个了?为父问的是,他俩看起来是否亲近?”


    “亲近?”祁丰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他们亲近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啊。”


    “算了。”祁掌柜懒得跟自家儿子废话。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晚看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忽然有种感觉,这夫妻二人似乎并不那么近亲近。祁掌柜和妻子很相爱,夫妻俩成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虽说在人前时,他们也不会逾矩,但两人言谈举止还是能看出感情颇深。


    “我想起来了。”祁丰道:“那日表弟吃多了海蛎子鼻血狂流,王爷匆匆赶到医馆后,直接把表弟抱上了马车,还不让我们跟着。”


    “后来呢?”祁掌柜问。


    “后来我们就在后头追啊,到了将军府的时候,王爷已经出来了。”


    祁掌柜知道从自家儿子嘴里八成是问不出什么来,当即不再废话。


    深夜。


    直到喻君酌帐中熄了烛火,周远洄才回去。


    “王爷?”黑暗中,少年小声问。


    “嗯,是我。”周远洄应道:“王妃怎么还没睡?”


    “我还在想砍树的事情。“喻君酌说。


    “明日再想,现在闭上眼,睡觉。”


    周远洄躺在了靠近营帐门口的那张单人床上。


    帐内光线昏暗,但喻君酌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月光,他隐约能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形,将那张单人床都衬得有些拥挤了。


    “我还以为王爷不会回来睡觉呢。”喻君酌说,他印象中,自从搬到这间营帐里,就没怎么见过周远洄睡在那张床上。


    “王妃是觉得本王是个不用睡觉的怪物?”周远洄问。


    “也不是,许是王爷回来的晚,每次我都睡着了。早晨我和榕儿还没醒呢,王爷就去晨训了。”


    喻君酌从前没太留意,这会儿仔细一想,他来到淮郡后,似乎只见过淮王殿下衣冠楚楚的模样,从未见过对方休息或睡觉时的样子。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男人总是穿得整齐又光鲜亮丽。


    只有两次例外:


    一次是成郡王早晨偷偷拉着他去看早训,那日隔得很远,他看到周远洄光着上身,持着长.枪在和谭砚邦过招。


    另一次就是某个晚上,他陪着周榕去茅房,回来时路过周远洄的帅帐,没询问便贸然进去,被对方训斥了。他没记错的话,那天晚上淮王殿下上半身也没穿衣服。不过那晚匆匆一瞥,他也没看清什么,只记得周远洄似乎受伤了。


    此外,便没有了。


    喻君酌好奇地又看了一眼,发现这会儿周远洄身上穿着的不再是见惯了的贴身武服,而是略有些宽松的寝衣。只可惜光线太暗了,他只能看出点轮廓,看不真切。


    “王妃在看什么?”周远洄开口。


    “没什么。”喻君酌怕吵醒了怀里的周榕,小声道:“我以为王爷睡觉也穿着武服呢。”


    周远洄:……


    听喻君酌这意思,是终于注意到他平日里穿什么衣服了?


    周远洄侧着身体,目光正对着自己亲手做的那张大床。那张床是照着双人的尺寸做的,他和喻君酌两人的尺寸,而不是喻君酌和周榕的尺寸。只不过床做好了以后,他并没有上去睡过。


    至少在喻君酌看来,淮王殿下是没有上过那张床的。或者更准确的说,喻君酌醒着的时候,周远洄没有上去过。


    “本王是武人,穿武服很奇怪吗?”周远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奇怪。”喻君酌忙道,他可不敢对淮王殿下的穿着指指点点。


    “本王身为一军主帅,自然要给营中的儿郎做个表率,是以要时时刻刻正衣冠,不能有丝毫松懈。”周远洄说得一本正经。


    “但王爷穿的武服,与营中儿郎穿的似乎不大一样。”喻君酌没记错的话,淮王殿下好像没穿过水师的武服。


    “哪里不一样?”周远洄明知故问。


    他的武服都是找裁缝专门裁制的,领口特意加高过,袖口也做了处,能掩住他身上所有的旧伤。但他并不希望喻君酌发觉他在刻意掩饰着的东西。


    “王爷的武服……比他们的都漂亮。”喻君酌没好意思直说,他猜测淮王殿下应该是很在意外表,每天穿的武服颜色都不一样,活像只爱开屏的花孔雀。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周远洄更在意外表的人。


    “那王妃觉得好看吗?”周远洄问。


    “嗯。”喻君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看着花枝招展的。”


    周远洄:……


    第36章  枕边风


    这夜, 喻君酌睡得格外踏实。


    因为周远洄睡在帐内,且在另一张床上,所以他的存在对于少年来说不是困扰, 反倒多了某种安全感。


    不过次日一早醒来时,喻君酌发觉那张床又空了, 被褥整整齐齐,看上去就像从来没有被睡过一般。只有屋内打好的干净的水,昭示着有人来过。


    喻君酌怀疑自己如果睡得足够早, 又醒得足够晚, 或许十天半月都不会在这间营帐里见到淮王殿下。


    等喻君酌带着周榕洗漱完, 已经到了早饭的时间。他俩一道去了饭堂时,周远洄已经收拾妥当,正坐在桌边候着。


    桌上,两人的饭菜照例是不一样的。


    “王妃昨晚睡得不错。”周远洄眼底含笑。


    “是吗?”喻君酌狐疑地看向他:“我从前睡得也很好。”


    “不一样, 昨晚你翻身很少,睡得很沉。”周远洄这话状似随口, 却证实了喻君酌的猜想, 原来过去他在大营里住着的时候,周远洄只是看似不回去睡觉罢了。


    不过这个发现并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相反,得知淮王殿下能一直与他相安无事地住在一间营帐里, 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仿佛他过去一直隐约担忧着的事情, 完全没有必要。


    喻君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转头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发觉对方头发打得很整齐,身上又换了一件颜色和昨天不一样的武服。他甚至怀疑,周远洄晨训过后特意去洗了个澡才换的武服, 因为离得近了他能嗅到男人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喻君酌再次确信,淮王殿下确实很在意形象。


    “看着本王做什么?”周远洄道。


    “没什么,王爷今日这身武服也好看。”


    周远洄听了这话没什么表示,看上去毫不在意淮王妃这评价。然而随即,他便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被碗里的汤烫麻了舌头。


    今日起,祁掌柜便正式带着人开始砍树了。


    虽说林子的面积很大,后续的运输方案尚未确定,但先着手砍近处肯定没错。


    水师人多,一旦动起手来砍树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分工明确,有人负责砍树,有人负责修掉乱枝,有人则负责拆分木料。砍好的木料也不必当日运走,先在开阔地码放几日,还能减少一些水分。


    喻君酌不必去砍树,而是在和祁掌柜研究运木料的事情。


    他已经拿到了所有货船的尺寸统计,但他在统计运输的木料数量时,却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木料的装卸很麻烦。


    船体本身就有一定的高度,人在码头上下有木梯辅助,不算困难。但是装卸木料却要抬上抬下,既浪费时间,又折腾人。


    “你们从前都是怎么运的?”喻君酌问祁掌柜。


    “从前都是在陆地上运木料,没在海上运过啊。”


    在陆地上运送木料可以用车子,而且船厂的位置可以根据林子的位置变动,在运输上不会有特别大的难题。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他们跨了个海,必须要用船。而现有的船,要么是战船,要么是渔船和货船,运木料都不算特别适配。


    “要是时间够的话,倒不如直接在岛上搞个船厂,等所有木料都处好了直接做成船。”喻君酌异想天开道。可惜刚砍的树不能直接造船,他们又不可能在岛上一直待着不走。


    就在喻君酌为装船的事情一筹莫展之际,去林子深处探查的人回来了。


    这一次,章献亲自带着人把林子都摸了一遍,发觉里头还真有河道,且不止一条。只不过河流的入海口避开了他们活动的海岸,所以他们才未曾留意。


    “河道多宽?”喻君酌问。


    “宽的地方十几米呢,窄的两三米。”章献说。


    这个宽度,不能行船。


    喻君酌有点失望。


    祁掌柜却道:“不能行船,但可以走木料。如果上游地势高可以直接让木料顺着水流到下游,如果地势没那么高,让木料在水上拖着走,也比排车拉要省力气。”


    喻君酌第一次听说还能用这种方法,但他很快就想通了。木头在水里会浮起来,只要水足够多,就不会下沉。


    “那木头在水里会不会泡坏了?”喻君酌问。


    “时间短问题不大。”祁掌柜道。


    “那如果是在海里呢?”喻君酌又问。


    “一样的,别泡太久就成。”


    “那咱们往淮郡运的时候,能不能也用同样的法子?”喻君酌道:“干脆直接把木料绑到一起,用船拖过去,这样就不用装卸了。”


    不仅不用装卸,还不必考虑船是否适合,这样战船也能用上了。


    “行吗?”章献看向祁掌柜。


    “以前我倒是见过拖船的,用缆绳控制平衡,配合好了是能拖动的。”祁掌柜想了想,“如果把木料铺平绑起来,弄成竹排的样子,拖动起来应该不难。”到时候后头安排人控制平衡,到了地方提前下锚,也不必担心磕到船身。


    众人商讨了一阵子,当日就找了艘船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十分顺利。不仅如此,后头拖着的木料还能加码,比装到船上运得更多。


    就这样,事情很快步入正轨。不到一个月的工夫,旧船厂里已经被木料装满了,祁掌柜不得不另找了一处地方存放新的木料。


    东洲人终于沉不住气,再一次发出了议和的请求。


    这一次,东洲发来的议和文书上,提出来的条件更为具体,甚至特意点明会让当朝最受宠的五皇子带人来淮郡议和。


    “这个五皇子是很厉害吗?”喻君酌问道。


    “带着他不是让他来议和的,是让他当质子。”周远洄解释。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东洲送个质子过来,是想表明议和的诚意。


    周远洄收到文书后,直接命人送到了京城。东洲已经数次表明了议和的意愿,时机差不多了,只要皇帝一声令下,两国便可以议和。


    文书递到京城后不久,皇帝便派了两位朝臣来淮郡,名义上是协助淮王殿下与东洲议和。因为议和的地点定在淮郡,所以他们只要等着东洲的使团跨海前来求和便可。


    “礼部的高尚书,和兵部的杜侍郎,陛下倒是会挑人。”刘管家得知消息后表情十分复杂。


    “这俩人怎么了?”喻君酌有些好奇。


    “王妃有所不知,这俩人和王爷都不大对付。”刘管家道:“兵部嘛,王爷功高却不受兵部约束,他们这些做官的自然颇有不忿。至于礼部,呵呵,王爷那性子不受拘束,他们从前也没少写折子说王爷的不是。”


    “那陛下既然有心让王爷主议和一事,怎不派个和王爷对付的人来?”喻君酌不解。


    “这个嘛……”刘管家想了想,“许是陛下在朝中,找不出和王爷亲厚的人了。”


    喻君酌:……


    不愧是淮王殿下,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交好的?


    岛上的事情不用一直盯着。


    约莫着京城来的人快到了,周远洄便拖家带口回了淮郡。


    不过他显然不怎么重视经常来的两人,既没有迎接,也没有招待。直到人到的次日,郡守差了人来请,周远洄才勉为其难去见了两人一面。


    “听闻郡守大人说,王爷带着水师在东洲到处砍树呢?”高尚书问。


    “你都听闻了,还问本王做什么?”周远洄笑道:“怕郡守大人骗你不成?”


    高尚书有些讪讪:“王爷,恕下官直言,这两国尚未议和,王爷就擅自砍东洲的树,不大妥当吧?将来议和的时候,东洲人若是以此做文章,咱们可就被动了。”


    “笑话,本王砍他们的树还得问问他们的意见?”


    “这毕竟是两国之间的事情,议和……”


    “东洲当年一把火烧了淮郡的码头时,跟大渝商量过吗?他们害死秦将军的时候,出卖船帮的时候,可有经过高大人的同意?”周远洄语带嘲讽。


    “这不是一码事啊,再说船帮当初确实有叛徒嘛,先帝判的案子,殿下提这个作甚?”高尚书道:“今日下官说的是砍树的事情。”


    郡守在一旁看着,生怕淮王殿下耐不住性子动手,赶忙打圆场。


    “高大人,既然说的议和的事情,咱们今日就说议和,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东洲与大渝素来有龃龉,如今水师重创了东洲大营,他们已无力再战。陛下的意思是,仗不能一直打,既然要议和,就奔着长远的打算,最好是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东洲通商,东洲地方小,他们缺的东西咱们有,他们有的东西咱也能要。若是条件谈好了,说不定两国将来便不必再打仗了。”高尚书道。


    “噗!”周远洄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爷笑什么?”高尚书问。


    “当初不该让水师去打东洲大营,应该让你去,说死他们。”


    “你……”高尚书哑口无言。


    他就说嘛,这淮王殿下压根不讲道。


    观潮商会。


    祁丰养的猎犬下了崽,喻君酌正和周榕蹲在一旁看狗崽。


    通体漆黑的大狗下了三只狗崽,看起来像一窝煤球似的,看着还怪可爱的。


    “你要吗?给你一只。”祁丰问喻君酌。


    “好养吗?”喻君酌有些犹豫。


    养一个周榕他已经觉得责任重大了,再养只狗崽,会不会顾不过来?


    “哥哥,要一只吧,榕儿帮着哥哥养。”周榕眼巴巴看着喻君酌。


    “你父王说了,下个月就给你请先生,你得读书了。”喻君酌说。


    小周榕瘪了瘪嘴,有点失望,却没闹。他素来听话,喻君酌说不的事情,他绝不会纠缠。


    喻君酌看到他这副委屈模样又有点心软,不过小狗崽刚出生,一时也不能抱走,此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听说京城派来了和谈的人?”祁掌柜不知何时过来的,朝喻君酌搭话道。


    “是啊,来了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兵部侍郎。”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喻君酌和祁掌柜已经很熟悉了。


    虽说一开始喻君酌总觉得对方怪怪的,但克服了那种别扭感后,他其实还挺喜欢和对方相处的。祁掌柜为人温和宽厚,对他也很关心,时常给他一种来自长辈的亲近感。从前他只从刘管家身上得到过这种感受。


    “此事,王爷可有说什么?”


    “我没问过,王爷也没提。”


    祁掌柜看了一眼喻君酌,又想起了在岛上时曾有过的那个念头。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喻君酌和淮王殿下之间,没有夫妻之实。


    他琢磨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不是因为别的缘故,仅仅是觉得这样喻君酌或许还有机会离开淮王府。


    “喻少师,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当初你为何愿意嫁进王府?”


    “给王爷冲喜啊,人人都知道此事。”喻君酌笑道。


    “喻少师可有为将来做过打算?”


    “祁掌柜想说什么?”


    喻君酌收敛了笑意,眸光带着几分疏离。他和周远洄之间虽然没有其他的感情,但相处至今亲情总是有的,远近亲疏他还分得清楚。


    “依着祁某所见,淮王殿下应该是打算留在封地。但……陛下是什么打算,王爷和喻少师可有揣测过?”祁掌柜问。


    喻君酌没想到他竟会与自己讨论这个话题,刻意走远了几步,避开了祁丰和周榕:“祁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爷是大渝战功最显赫之人,又是陛下的亲弟弟,当朝唯一的亲王殿下。他手里握着水师,能轻易就扼住东洲的命脉,若他愿意可以重新振兴船帮,以水路轻而易举地上下联通北羌和南绍。”祁掌柜道:“若你是陛下,你会安心让他留在淮郡吗?”


    喻君酌心中猛地一跳,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喻少师是个聪明人,要提前为将来打算。”


    “陛下与王爷情谊深厚……”


    “祁某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祁掌柜在喻君酌肩上轻轻拍了拍,并未多说。


    喻君酌不明白祁掌柜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他一边觉得对方有挑拨的嫌疑,一边又不得不去想对方的话。


    皇帝当真会忌惮这个为他征战的亲兄弟吗?应该不会吧,若是有心忌惮,不该让成郡王还跟着一起来淮郡。毕竟皇帝兄弟本来就不多,万一成郡王和淮王穿一条裤子,对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单从这一点来看,喻君酌不觉得皇帝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喻君齐对他的恶意。


    所以血脉亲情,真能靠得住吗?


    从观潮商会出来后,喻君酌半道被人拦住了马车。他原以为是遇到了麻烦,挑开车帘一看发觉拦着自己去路的人竟是郡守。


    “下官先给喻少师赔个不是。”郡守带着人去了附近的茶楼,先以茶代酒自罚了一杯:“若不是实在难做,下官也不会来麻烦喻少师。”


    “郡守大人是遇到了麻烦?”喻君酌问。


    “淮王殿下今日在郡守府,差点和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打起来。”


    喻君酌一挑眉,一时也不知该同情谁。


    “陛下的意思是让淮王殿下做主,两位大人辅助殿下和谈。但高尚书做事太过死板,说话也不中听,气得殿下拂袖而去,说是不管了。”郡守简直欲哭无泪:“喻少师你说说,此事原本与下官没什么干系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喻君酌听明白了,周远洄这是撂了挑子。可怜的淮郡郡守,既怕得罪了周远洄,又怕耽误了和谈自己背锅,这才病急乱投医。


    “此事,与大人不相干,与我也不相干啊。”喻君酌道。


    “喻少师,您可是朝廷命官啊……”郡守摆出一脸苦相:“观潮商会造船地方不够,下官特意给批了地皮,可是从未为难,喻少师不看僧面看佛面,帮帮忙。”


    “观潮商会又不是我家的产业,你这人情可卖不到我头上。”


    “下官失言了,喻少师就当是帮帮下官,下官定然记着这个人情。”


    喻君酌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真能把自己扯进去。


    他回到将军府时,周远洄正在院中舞剑。


    男人今日穿了一袭红色武服,手中持着白刃,看上去颇有几分江湖气。


    战场上一般是不会用到剑的,所以在喻君酌看来,剑是一种过分强调气质,而不那么实用的武器,但它舞起来确实好看。


    周远洄余光看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少年,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挑起一片树叶在空中唰唰两剑,将那叶片斩得飞散开来,这才潇洒收剑。


    “好!”喻君酌十分捧场。


    周远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没想到王爷还会舞剑,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好生英武。”


    “本王会的东西多着呢,王妃将来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一旁的小厮递了块布巾过来,喻君酌伸手接过,递到了周远洄手里。少年鲜少有这么主动示好的时候,周远洄很是受用,忍不住盯着人多看了一会儿。


    “王爷喝水吗?”喻君酌又问。


    “无事献殷勤,让本王猜一猜,有人找你了?”


    喻君酌并不意外,他出门见了谁,暗卫肯定会朝周远洄汇报的,想瞒也瞒不住,更何况他也没打算瞒着对方。


    “郡守大人找我哭了一场。”喻君酌道。


    “你收他好处了?”周远洄问。


    “喝了一杯茶,算吗?”


    “怎么不算?”


    周远洄转身进了内厅,喻君酌乖乖跟在了后头。


    “王爷,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惹你生气了?”


    “跟他们生气倒是不至于,本王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样子,随口损了几句。”


    “和谈一事,陛下是何打算?”喻君酌问。


    “陛下没有明旨,口谕是让我做主,你觉得是何打算?”


    喻君酌并不是很了解皇帝,无从揣摩对方的意思,只能试着猜测:“陛下不想和谈?”


    “那倒不至于,高尚书有一句话是对的,仗总不能一直打下去。”周远洄坐在厅内,慢条斯地擦拭着剑身。


    喻君酌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点恍惚,总觉得持着剑的周远洄和平日里不太一样。他忍不住想起了祁掌柜的那番话,暗道有朝一日,若皇帝当真对淮王生了嫌隙,对方不领兵了,会不会去闯江湖做个侠客?


    “礼部那厮只想着不出差错朝陛下交个差,至于和谈怎么谈,我看他的半点没想清楚。至于兵部那个,来就是走个过场,估计屁都不会放一个。”周远洄擦完了剑,收了起来。


    “那王爷怎么想的?”


    “先晾着他们吧,跟对付东洲一样,你不急,他就急了。等他们急了,咱们也就不用浪费口舌了,届时和东洲想怎么聊就怎么聊,也省得那俩货插嘴。”


    喻君酌点了点头,心道淮王殿下对付这帮朝臣,还是挺有一套的。


    “今日又去找祁丰了?”周远洄盯着人问道。


    “祁丰的狗下崽了,榕儿想去看看,他还想要一只呢。”


    “你想养狗?”周远洄问。


    “我……”喻君酌又想起了祁掌柜的话,“王爷,咱们往后会一直留在淮郡吗?”


    “回京城也能带着狗啊。”


    “所以,咱们还要回京城?”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出神了片刻后才道:“你想回去吗?”


    “倒是不想回去,只是我母亲的坟还没迁,丁侍郎上回说找个吉日再迁。”喻君酌道:“不过我可以自己回去。”等帮母亲迁完了坟,他可以再回来。


    “回还是要回的,不止你一个人要回。”周远洄意味不明道。


    喻君酌觉得他这话里似乎别有深意。


    “你还没说,郡守找你都说了什么?”周远洄抬眸问他。


    “郡守大人说,想让王爷配合着把和谈的事情搞定,别让他难做。”


    其实周远洄并不介意郡守私下去找喻君酌的行为,这代表着在郡守的心里,认可喻君酌这个王妃的身份,也认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这种认知让周远洄莫名觉得心里热热的,那感觉还不错。


    “你怎么说的?”他问喻君酌。


    “我自然不能答应他啊。”


    喻君酌看着懵懂,实则一直很有分寸。周远洄大概能猜到喻君酌会如何拒绝,但他还是想亲耳听少年告诉他。


    “他还让我给王爷吹吹枕边风。”喻君酌道。


    周远洄在听到“枕边风”三个字时,眉头明显挑了一下。


    “你拒绝了?”他佯装好奇问。


    “我跟他说,我和王爷不睡一张床,吹不了枕边风。”


    周远洄:……


    笑不出来了。


    第37章  因为吃醋黯然神伤?……


    喻君酌觉得自己拒绝得非常巧妙, 有点小得意。


    但不知为何,周远洄听了这话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盯着他看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幽怨。


    喻君酌怀疑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却不知错的是哪一句。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淮王殿下喜怒无常的性子,反正王爷不高兴了也不会打人, 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周远洄生了一日的闷气,直到隔日后郡守派人给王府递了帖子,说是想摆个席面请淮王殿下赏脸。不用问, 也知道他这席面肯定会有京城来的那两位到场。


    谭砚邦还以为自家王爷会拒绝, 没想到对方竟是应下了。


    “王爷不是说晾一晾他们吗?”谭砚邦不解。


    “吃个饭又不干别的, 你回个话,就说本王要带着王妃一起去。”


    这回换喻君酌疑惑了。


    他不解这种场合,为什么需要自己出席。


    “郡守不是找的你吗?本王替你送他个人情还不好?”郡守摆宴这日,周远洄特意挑了身青蓝色的袍子, 并要求喻君酌跟他穿同样的颜色。


    上回裁缝给喻君酌每种颜色做了两套,但喻君酌生性低调, 只挑了几件素净的颜色穿, 太花哨的颜色都压了箱底。没想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会不会太艳了些?”喻君酌换上外袍后, 对着铜镜看了看。


    周远洄眸光在少年那截细腰上流连许久,评价道:“刚好。”


    于是, 夫妻俩一起“花枝招展”地去了酒楼。


    “王爷和王妃当真是男才……郎貌。”郡守赔着笑脸把人迎进了屋, 京城那俩倒也识趣, 提前起身候在了雅间的门口, 恭恭敬敬等着周远洄和喻君酌入座,这才坐下。


    郡守做东,点了菜。


    周远洄并不找话题, 而是一直附耳和喻君酌说着什么。


    两人今日穿了同色的衣服,虽然一个是武人打扮,另一个带着几分书卷气,但两人面容都十分出挑,坐在一起时一刚一柔,着实般配。


    “王爷,东洲和谈一事……”郡守想挑起话题。


    周远洄却打断他道:“不是说今日是来吃饭的吗?”


    “呃,对对对,先用饭,先用饭。”郡守见对方不悦,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顿饭的工夫,周远洄始终不搭其他人,一边给喻君酌夹菜,一边给他讲解这几道菜的特色。今日桌上多半是淮郡这边的菜式,喻君酌尝过一些,但都不太熟悉。


    “你猜他们一会儿有没有海蛎子?”周远洄附耳道。


    “应该不会有吧?”喻君酌听他提海蛎子,耳尖又有些红。


    “无妨,若是真上了你便吃,有本王在呢。”


    “王爷还说我呢?上回……”


    上回也不知是谁,吃了两只便流鼻血。


    郡守几次想插嘴说句话,奈何周远洄始终不给他机会,一顿饭嘴巴除了吃就是贴在王妃耳边,那叫一个如胶似漆。


    “王爷,不知今日的菜可还合胃口?”郡守问。


    “王妃觉得呢?”周远洄转头看喻君酌。


    “很好。”喻君酌说。


    “王妃满意就好。”郡守忙道。


    周远洄拿着巾帕给喻君酌擦了擦唇角,动作细致又温柔。喻君酌被他搞得浑身不自在,但碍于有旁人在场,还是尽力配合着。


    “今日这饭本王原是不想来的,不过王妃昨夜一直给本王吹枕边风……”


    “咳咳咳!”喻君酌被呛了一口,掩着唇直咳嗽。


    周远洄一边帮他顺了顺背,又继续道:“谁叫本王耳根子软呢,听不得王妃念叨,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呵呵,下官一直听说王爷同王妃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郡守很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来日和谈若是成功,定有王妃一份功劳。”


    “那是自然,若没有王妃为本王冲喜,这淮郡一仗都打不成。”周远洄瞥了一眼旁边不敢吱声的高尚书和杜侍郎,道:“三日后,让东洲派人来吧。”


    一听他开了口,郡守当即松了口气。


    “三日后就让他们来,那王爷这两日是否要与下官商讨一下和谈事宜?”高尚书问。


    “什么事情,本王还要同你商量?”周远洄挑眉问道。


    郡守一看态势不对,忙道:“和谈一事既然是王爷主导,我等尽力配合便是,无需商讨。”


    “这么大的事情……”高尚书还想说什么,被郡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周远洄见喻君酌也吃饱了,带着人便告辞,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郡守大人,你看王爷这是何意?”高尚书问。


    “王爷这性子,他若是不配和,此事能拖到明年你信不信?”郡守道:“陛下说了让王爷主导,高尚书只管配合便是。除非你不怕等,跟淮王耗到底。”


    一旁的杜侍郎终于开口:“要知道这位在陛下心里的地位,真出了岔子只怕陛下也不会责怪淮王殿下,只会拿咱们开刀。”


    “可不是吗?仗是殿下打的,这笔账自然也该由他和东洲人算。”郡守又道:“咱们只管办好自己的差事,结果有淮王殿下兜底。“


    高尚书虽然一直拧着眉,但显然已被说服了大半。他与周远洄之间本来也没有原则性的冲突,只不过淮王那套做派,令他这个文臣难以适应罢了。


    但他纵有文官的傲气,在淮王面前也施展不开。周远洄那杀伐果决的性子,不是他能拿捏得了的。


    出了酒楼后,周远洄并未急着回去,而是带着人在街上闲逛。


    两人穿得扎眼,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我还以为王爷会让他们再着急几日呢。”喻君酌道。


    “放心吧,高尚书那边自有郡守大人劝说,咱们不必与他废话。”周远洄遇到街边有顺眼的铺子,便会拉着喻君酌进去看一看,顺手买一堆东西。


    买完了东西他也懒得拿,当场就会让铺子里的伙计帮他送回去:“送到将军府,就说是本王带着王妃一起买的。”


    每当他这句话说出口,后知后觉的店铺掌柜和伙计便会匆忙朝两人行礼,并半真半假地说一堆诸如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之类的吉祥话。


    “王爷,咱们再这么逛下去,半个淮郡都要知道咱们的行程了。”喻君酌无奈。


    “知道又如何?本王陪着自家王妃买点东西,还怕人知道不成?”


    喻君酌觉得周远洄此举定有深意,只是他想了许久也没领会到。


    两人回到王府时,已经是黄昏了。


    成郡王正在院子里教周榕念诗。


    “你今日怎么知道回来了?”周远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沉声道:“我还以为你住商会或者船厂了呢。”


    “我这不是盯着他们弄木头吗?又没干别的。”成郡王打量着两人,笑道:“嫂嫂今日和二哥穿了一样的衣服啊。”


    “我们一道陪着郡守和京城来的两位大人吃了顿饭。”


    “怪不得呢,我二哥肯定是拉着嫂嫂故意显摆呢。”


    喻君酌不解:“显摆什么?”


    “夫妻恩爱啊。”成郡王直言。


    一旁的周远洄若无其事地抱起周榕,找个借口走了,只留下一个略有些紧绷的背影。


    喻君酌想不通这夫妻恩爱有什么值得显摆的,便也没再纠结。他看着眼前的成郡王,忽然问道:“你当初来京城时,陛下可有给个期限说让你多久回去?”


    “没说,皇兄只说让我别惹事。”成郡王道。


    “也就是说,殿下在淮郡待多久都行?”


    “对啊,我回京城又没什么事情。”成郡王似乎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嫂嫂你是不知道,我在京城时还得上朝呢,每日天不亮就得起,谁受得了?”虽然他很少去上朝。


    喻君酌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


    “嫂嫂,我一直待在淮郡,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呀?”成郡王问。


    “怎么会,咱们府里人本来就少,你在这里还能热闹些。”


    成郡王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他觉得只要嫂嫂不嫌弃,他能一直待在淮郡。


    三日后,东洲使团准时到了淮郡。


    周远洄并未去迎接,只让郡守接了人先安排在驿馆。


    “来了三十多口人,管事的是东洲朝中的两员重臣,随行的有东洲的五皇子,五个文官,剩下的就是护卫小厮之类的了。”谭砚邦朝周远洄汇报。


    “让人继续盯着吧。”


    “王爷,明日的宴席您得露面了吧?”


    今日使团到的时候周远洄没去迎接,已经显得很不放在眼里了,但明天正式设宴,他若是依旧不露面,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既然决定要议和,那就大大方方地议,成不成的那是后话。


    次日,周远洄换了身黑色的武服。


    喻君酌好久没见他穿得这么低调,还挺不习惯的。


    “王爷带暗卫了吗?”喻君酌问他。


    “怎么,担心我遇到危险?”


    “毕竟是东洲人,不得不防。”


    “嗯,不用记挂,本王有分寸。”


    周远洄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染着笑。


    今日赴宴他没有带喻君酌,这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谨慎了。


    喻君酌倒是没多想,待周远洄出门后,他便在府里陪着周榕写字。周榕很快就要有先生了,喻君酌怕他到时候不能立刻适应,所以最近得了空便会教他读书写字。


    “哥哥,议和是不是就不打仗了?”周榕问。


    “嗯,如果议和顺利,就不打了。”喻君酌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你长大之前,不会再打了。”


    “不打仗好,榕儿不想让父王打仗。”周榕小小年纪,便吃了不少分离的苦。在他看来,只要不打仗,他就能一直和父王、哥哥待在一起。


    喻君酌正握着周榕的小手写字,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怎么了?”小家伙好奇心重,立刻放下笔去门口探头张望。


    声音听着像是从外院传来的,喻君酌也有点好奇,便拉着周榕去了前院。


    到了地方以后,两人俱是一愣。只见院中摆着一排木箱子,箱子的盖半开着,依稀能看出里头都是珠宝之类的东西。


    最让人惊讶的是一旁穿着薄衫的六个少年。少年们各个都长得纤瘦白皙,看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面上似乎还扑了粉,身上的衣服薄得有些过分,


    “这是?”喻君酌看向刘管家。


    “拜见王妃殿下,这是东洲特意为淮王殿下和王妃殿下献上的礼物。”为首的一人主动解释道:“箱子里是东洲最好的珠子,这里是东洲最美的少年。”


    喻君酌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心道东洲人可比高尚书他们会来事,知道和谈做主的人是周远洄,所以把好东西都送到将军府来了。


    “王妃,你看这……”


    “王爷都收了,你就去安置一下吧。”


    喻君酌认定能送到王府里来的东西和人,肯定都是周远洄默许的,自然不会阻拦。


    刘管家汗流浃背,硬着头皮把人安排到了偏院。


    “哥哥,他们是干什么的?”周榕不解。


    “就是送给你父王的,让他们陪你父王解闷儿。”


    周榕年纪虽然不大,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他觉得,父王身边有哥哥一个人就够了,他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父王。


    “哥哥,我能去看看吗?”周榕问。


    喻君酌一想,看看应该无妨,毕竟人都收了。


    周远洄并未在宴会上多逗留,他此行只要大致摸清东洲使团的底细便可,其他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


    “王爷之前把东洲人晾得太久,这下他们是真急了。”离席回去的路上,谭砚邦道。


    “反正轮不到咱们着急,急死他们最好。”事实证明周远洄此举很有用,这次使团的姿态摆得很低,全程没有任何人敢招惹周远洄。


    “那质子若是留下,将来两国通商也不是不行。”


    “只要控制住他们的航路,问题就不算大。”


    两人说话间,候在外头的暗卫便迎了上来。


    周远洄见对方神色严肃,眉头不由一紧,问:“出什么事了?”


    “王爷,使团里派人去王府送了一堆珠宝。”暗卫道。


    “珠宝?”周远洄有些疑惑。


    “还送了六个少年。”


    周远洄:……


    东洲人看着老实,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周远洄匆匆回府,刘管家着急忙慌迎了上来。


    “王爷,您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就让他们把人都送到将军府了?”


    “本王并不知情。”周远洄道。


    “啊?”刘管家有点懵。


    他也以为此事是周远洄默认的,否则东洲人怎么敢?


    “人呢?”周远洄问。


    “在偏院呢。”


    “王妃什么反应?”


    “王妃没什么反应,不过这会儿也正带着世子在偏院。”


    周远洄闻言一惊,快步去了偏院。


    府里那么多暗卫,哪怕自己不吩咐,那些人肯定也会保护喻君酌和周榕的安全,所以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他担心的是,喻君酌会胡思乱想。毕竟他不久前刚朝人显摆过 ,说他们皇族男子是多么的专一。结果也没多久,刘管家就直接替他收下了六个人!


    在去偏院的路上,周远洄提前预设了很多场景。


    素来乖顺的喻君酌会不会为了这件事发火?又或者会因为吃醋黯然神伤?对方身子还未大好,可千万别因为此事再伤着身子……


    周远洄想了一路,唯独没想到偏院里会是那副景象:


    六个花枝招展的少年衣不蔽体、搔首弄姿地跳着舞。当然这“衣不蔽体”是周远洄的判断,人家身上还是穿了衣服的,只是薄了些。至于他眼里的搔首弄姿,其实也就是正常跳舞。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家王妃正盘膝坐在一旁,给那几个跳舞的人奏琴!


    他没看错的话,王妃看得还挺陶醉!


    简直是……岂有此!


    第38章  喻君酌一张脸烧得通红:……


    喻君酌平日里鲜少遇着能奏琴的场合, 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几个少年,不仅通音律,还能和上他的琴声起舞, 实属难得。


    他弹得十分投入,甚至没能觉察周远洄的到来。直到起舞的少年们忽然停下, 齐齐朝着他身后行礼,他才回过神来。


    “王爷,你回来了?”喻君酌眼底带着笑意, 看得出心情不错。


    周远洄被他眼底的笑意刺了一下, 挑眉问道:“好看吗?”


    “好看啊, 王爷觉得如何?”喻君酌将琴放下,起身道:“若是柳絮姑娘来了,定然也要夸他们跳得好。”喻君酌见过跳得不好的,所以对今日的几人给予了高度评价。


    一旁的周榕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扯着周远洄的衣摆道:“父王,坐下一起看吧。”


    “啧。”周远洄看着这一大一小, 气不打一出来, 拂袖而去。


    喻君酌不明所以,跟在后头问道:“王爷怎么了?是不是和谈不顺利?”


    “挺顺利的, 非常顺利。”周远洄面上堆出一个笑来:“只是没想到,一回府便看到王妃兴致这么高。”


    “我就是好奇, 本来想带着榕儿过来瞧瞧, 谁知一打听身世, 他们还挺可怜的。”喻君酌道:“东洲这帮人也真是的, 自己打输了仗,就推这帮少年来顶事。他们有的比我还小呢,就这么被送来了淮郡, 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


    “王妃这是心疼他们?”周远洄问。


    “王爷……”喻君酌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淮王殿下的情绪不太对了。


    东洲人挑了人来是献给淮王的,他这么跑过来又是弹琴又是看人跳舞,好像的确不大合适。


    “王爷若是不高兴,往后我不过来便是。”喻君酌说。


    “本王为何不高兴?”周远洄淡淡一笑:“王妃若是喜欢,尽管过来便是,实在不行把人带到自己的院子里安置,岂不更热闹?”


    “那不合适,人毕竟是送给王爷的,又不是送给我的。”


    “呵呵。”周远洄直接被气笑了。


    谁家王妃像喻君酌这样啊?


    旁人送了少年进府,对方非但不拈酸吃醋,竟然还遗憾没送给自己?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喻君酌知道淮王殿下不高兴了,却会错了意,只当对方是因为自己逾矩这才生气,是以找补了好几句,保证自己不会再往偏院里跑。


    谁知他越解释周远洄面色越差,最后气得直接摔上门进了书房。


    “哥哥,父王怎么了?”周榕一脸担心。


    “你父王嫌咱们去看哥哥们跳舞。”


    “不能看哥哥们跳舞吗?”


    “你父王能看,不想让咱们看。”


    周榕仰着小脸一脸疑惑,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能看,他和哥哥却不能看?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推开。


    “本王说了没有生气,不必解释了。”周远洄道。


    “王爷,是老奴。”刘管家拿着礼单递给周远洄:“这是东洲人送来的东西,请王爷过目。”


    周远洄朝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发现别的身影,表情明显一沉。


    “东洲人倒是大方。”周远洄冷哼。


    “是啊,这次送来的六个少年,还会说大渝话呢。”


    “王妃在偏院待了多久?”


    “一个多时辰吧。”


    周远洄:……


    一个时辰,自己如果不回来,他还打算在偏院过夜不成?


    “王爷今日和谈可还顺利?”刘管家转移话题道。


    “嗯,挺顺利的。”周远洄语气低沉。


    “那……人和东西,怎么处置?”刘管家收下的时候并不知道东洲人是擅自送的,早知道他肯定不敢乱收,“要不要老奴差人还回去?”


    “先留着吧。”周远洄说。


    “人和东西,都留?”


    “东洲人既然送了东西来,肯定就是有所求,且等着看他们要什么吧。”周远洄看起来有些烦躁,将礼单一丢又问:“今日东洲人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王妃一丝不悦都没有吗?”


    “王妃……”刘管家揣摩了一下自家王爷的意思:“有一点不高兴。”


    “说实话,不要蒙骗本王。”周远洄道。


    “呵呵,没有。”刘管家道。


    “行,真行。”周远洄脸彻底垮了。


    当晚,淮王殿下气得连饭都没吃,拉着谭砚邦在后院过招,把刀枪棍棒都练了一遍,直打得谭砚邦节节败退。


    “王爷,歇歇吧,属下真不行了。”谭砚邦苦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别丢人现眼。”周远洄说着手里的长棍又抡了过来。


    “王爷,哎呦!”谭砚邦躲闪不急,又被对方在肩上结结实实抡了一棍,一边拆招一边哀求道:“王爷换个人吧,找章献来行不行?”


    “少废话!”周远洄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王爷,王爷,王爷!”谭砚邦架住对方的攻势,出主意:“属下陪您喝酒吧。”


    “本王不喝酒。”


    “就一回,今日又不在营中,破个例。”


    谭砚邦是看出来了,自家王爷这压根就不是打一架能解决的问题,倒不如喝点酒,倾诉倾诉。最主要的是,再这么打下去,他怀疑自己能被王爷揍废了。


    周远洄总算“良心未泯”,扔了手里的长棍。


    谭砚邦让人弄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又搞了两壶好酒,两人在茶厅摆了一桌。


    “王爷是看王妃去瞧那几个少年,吃醋了?”谭砚邦小心翼翼问道。


    “说了你也不懂,你又没成亲。”周远洄抿了一口酒,喝得还算克制。


    “不是因为王妃看他们跳舞吃醋,那就是因为王妃没生气?”


    “你也觉得他该不高兴吧?”周远洄道:“本王是他的夫君,旁人就这么送来六个少年,换了谁不得大闹一场?”


    谭砚邦有点想笑,但他忍住了:“王妃这性子本就温和。”


    “他温和?那你是不了解他。”周远洄道:“你忘了喻君齐怎么身败名裂的了?”


    “那不一样,王妃在意王爷,肯定不会与王爷闹别扭啊。”


    “你不懂,他不生气,是因为心里压根没有本王。”周远洄又抿了口酒。


    谭砚邦生怕自家王爷一难受又要揍他,绞尽脑汁安慰道:“有没有可能,王妃压根没往那块儿想?他自幼在乡下长大,又没见过深宅大院里那些腌臜事,兴许他以为人家送来的少年,就是跳舞的。”


    周远洄想了想,感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也说了,兴许。”


    兴许喻君酌就是真的不在乎呢?


    “王爷,要不然你试试呢?”


    “试什么?”周远洄拧眉。


    谭砚邦压低声音出了个馊主意。


    “不成,本王成什么人了?”


    “就是做做戏,又不是真的。”


    周远洄听了这话,终于产生了些许动摇。


    另一边。


    喻君酌刚沐浴完正要哄着周榕睡觉,谭砚邦来了。


    “谭将军有什么事情吗?我已经要休息了。”喻君酌隔着门道。


    “王妃,王爷吩咐属下来传个话,说让王妃去偏院帮他挑一个少年送到书房里伺候。”


    喻君酌一怔:“什么意思?伺候笔墨吗?”


    “呃……”谭砚邦道:“伺候王爷就寝。”


    喻君酌:……


    “为什么让我帮他挑,你去不行吗?”


    “王爷就是这么吩咐的,属下不敢多问。”


    喻君酌沉默了许久,开口道:“等我穿件衣服就来。”


    谭砚邦立在门外候着,片刻后就见喻君酌披了件外袍出来了。


    “王爷他……”


    “走吧,别让王爷等着急了。”


    谭砚邦:……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可能出了个馊主意。


    在他的预设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就要结束了。王妃为此不高兴闹闹脾气,王爷过来哄一哄,万事大吉。可他没料到,王妃竟然这么配合。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喻君酌去了偏院。


    少年们已经洗漱完换了寝衣,听到王爷要召见,匆匆起来侍立一旁。


    “王爷要人伺候,你们谁想去?”喻君酌问。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最后都说想去。


    六个都想去?


    喻君酌看了一眼谭砚邦,表情十分复杂。


    “王妃,其实王爷的意思……”


    “行了,都去吧,一个也别落下。”喻君酌说。


    谭砚邦:……


    完了,自己今晚小命不保了。


    谭砚邦带着六个少年去书房时,几乎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去的。他家王爷坐在书案前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却已经在他身上戳出了无数个血窟窿。


    不是说只是做戏吗?


    这叫哪门子的做戏?


    喻君酌回到住处时,周榕还没睡,正趴在被窝里候着他呢。


    “你怎么还没睡?”喻君酌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


    “哥哥,父王呢?他怎么不回来?”周榕问。


    “你父王在忙。”


    “天都黑了,父王在忙什么?”


    喻君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道淮王殿下可能在忙着圆房吧?


    六个少年一起送过去,不得把对方忙死?


    周榕这会儿已经困了,喻君酌轻而易举就把人哄睡着了。


    但他躺在榻上,却有些失眠。他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周远洄和旁人圆房的时候,是怎么圆的?


    也是像他们那样吗?


    要是那样,周远洄要和六个人圆房,手会累断吧?


    活该!


    累死了最好!


    喻君酌翻来覆去许久,始终睡不着。


    最后,他索性悄悄起身穿上外袍,去了周远洄的书房。去的路上他还忍不住在想,说不定对方也只是想看人跳舞而已,他去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直到到了书房外头,喻君酌才顿住脚步。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动静……


    好像是少年在哭,一边哭还一边求饶。


    那一瞬间,喻君酌忽然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住处后,喻君酌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他也说不上来自己这情绪的来由,只是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令他很想吐,又有些疼。


    白日里他去偏院是不假,但他对那些少年没有丝毫轻贱和狎玩的心思。他为他们抚琴,只是觉得他们舞跳得极好,又能和上自己的音律。在他看来,这与文人对诗,武人过招没什么区别。


    但周远洄此举却全然不同……


    他想到方才听到的哭泣和求饶,便不由想起了那日在马车里的情形。


    彼时周远洄掌握着他,将他一颗心牢牢攥紧,任意拿捏,逼得他哭红了眼睛。算起来也没过多少时日,男人此刻又在对着刚认识不足一日的陌生少年做同样的事情。


    喻君酌又想起了自家那位二哥。原以为周远洄和喻君齐之流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淮王殿下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喻君酌翻了个身,竭力让自己忘了刚才听到的一切。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周远洄压根不在书房里。


    那几个少年之所以哭着求饶,是因为谭砚邦一边擦着手里的长刀,一边在他们喉咙上比划,逼问着他们来王府是否有别的目的。


    少年们除了哭和求饶,别无他法。


    而谭砚邦自知今晚搞砸了,为了不让王爷更生气,只得努力审出点有用的信息。


    夜深。


    喻君酌总算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过他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胃里的痛意尚未消散,哪怕他睡着了也能感觉得到。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额头一重,继而是略带薄茧的指腹刮过皮肤时的触感。那只手很不安分,起先只是在他的额头和眉眼间流连,不多时便越过鼻梁,落在了他唇上。


    男人拇指压在他唇上轻轻研磨,像是在把玩又像是带着点别的情绪……


    “唔……”喻君酌轻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榻边,对方的手指压在他唇珠上尚未移开。


    “……”喻君酌下意识想要喊人,却被男人捂住了嘴巴。


    “是我。”周远洄沉声开口。


    喻君酌松了口气,但随即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你……”喻君酌抬手擦了擦嘴巴,有些嫌弃:“你洗手了吗?”


    “本王刚沐浴完,你这是在嫌弃本王吗?”周远洄问道。


    屋里的烛火都熄了,喻君酌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但他隐约感觉男人的情绪似乎不大好。他就像敏锐的小动物一般,对于某些危险有着本能的洞察力。


    “做噩梦了?”周远洄问他。


    “王爷怎么来了?”


    “这卧房是咱们两个人的,本王不能来吗?”


    “王爷不是在书房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周远洄心底戾气更盛。


    “喻君酌。”周远洄坐到了榻上。


    喻君酌下意识往里挪了挪,不想离对方太近。


    “你就那么想让本王宠幸他们?”


    “是王爷自己想的。”


    喻君酌语气中明显带着不满,这反倒令周远洄受用了些。男人再次开口,语气都不由放软了许多:“你生气了?”


    “生什么气?”喻君酌问。


    “本王是你的夫君,却要找旁人,你难道不生气?”


    喻君酌不是口是心非的人,他不高兴,也没想掩饰。


    “沉溺酒色,非君子所为。”


    “那你还去看他们跳舞?”


    “我只是看他们跳舞,又不会同他们圆房。”


    “说得就跟本王跟他们圆房了似的。”


    “我都听到了。”喻君酌拆穿道。


    “听到什么了?”周远洄不解。


    喻君酌对淮王殿下明知故问的举动很是不满,翻了个身不想人。


    “喻君酌,告诉本王你听到什么了?”


    “你要把榕儿吵醒了。”喻君酌提醒道。


    周远洄俯身越过喻君酌拍了拍躺在里头的周榕,而后一手捞住少年的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喻君酌有些恼。


    周远洄抱着人大步朝外走,放到了外厅的软榻上。


    “离得这么远,不怕吵醒榕儿了。”


    “你……”喻君酌气得话都不想说了。


    “告诉本王,你听到了什么。”周远洄再次开口,语气中满是压迫感。


    喻君酌不想跟他无休止的纠缠,便道:“我听到他们哭了,还在……还在朝你求饶。”


    周远洄挑了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你去书房外头,偷听了?”


    “我……我只是无意中听到而已。”喻君酌有些讪讪。


    “你去偷听,说明心里还是在意本王的。”周远洄眼底的阴霾散去大半,解释道:“书房里是谭砚邦,本王先前去沐浴了,不在里头。”


    喻君酌透过夜色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


    “谭砚邦在审他们。”周远洄道。


    喻君酌垂眸看着地上透进来的月色,并不言语。


    “不信?”周远洄忽然俯身,凑到了喻君酌耳边:“不信,本王可以朝你证明。”


    两人离得太近,喻君酌嗅到了周远洄身上的酒气,他记得淮王殿下是不饮酒的。


    “王妃?”周远洄贴着他的耳朵唤他。


    “嗯?”喻君酌耳畔被男人气息撩得很痒,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略有些失神:“证明什么?”


    “证明本王确实没有同旁人厮混……”周远洄攥住他的手腕,引着喻君酌的手放到了自己身上。尽管隔着布料,喻君酌还是被那尺寸吓了一跳,他想要抽回手,奈何手腕被攥得太紧,挣脱不得。


    “本王上回就同你说过,不会纳妾,更不会招惹那些来路不明的人,你一句都没记住。”周远洄强势地把自己送到少年手里,沉声道:“所以要罚你。”


    喻君酌一张脸烧得通红,小声问道:“你要……罚我什么?”


    “用你的话来说,应该叫圆房。”周远洄循循善诱:“上回在马车里是本王帮你,这次换你帮我,公平吧?”


    喻君酌:……


    第39章  喻君酌又哭了


    周远洄如果问他行不行, 想不想,他尚有拒绝的余地。但淮王殿下跟他谈公平,他就没话说了。所谓礼尚往来, 别人帮了他,他应帮回去。


    喻君酌没从这个逻辑里找出可以拒绝的漏洞。


    “王妃, 需要本王教你怎么做吗?”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用。”喻君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伸手解开了周远洄腰间的衣带。


    男人刚沐浴完,身上穿着的寝衣不像武服那么繁复, 衣带扯开后里头只剩一条亵.裤。喻君酌的视线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 虽然看不清楚, 却能判断出大致的轮廓。


    他有点难以解,为什么周远洄的和他的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周远洄并不催促,耐心地像等着猎物主动凑近的猎手。不过当少年一手覆上,被烫得立刻想缩回去时, 他却迅速攥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没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喻君酌只庆幸屋里没有烛火, 否则周远洄就会看到他的脸烧得有多红。


    这夜, 喻君酌又哭了。


    这次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累得。


    周远洄的耐力超乎他的想象,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坚持,后来手都抬不起来了。为了让他省一些力气, 周远洄将人抱起来坐在了自己腿上, 这样他就不用把胳膊抬起来。


    但还是无济于事。


    喻君酌的手太小, 体力又太差。


    后来, 是男人主动覆着少年的手背帮忙,才勉强结束。


    “哭了?”周远洄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带着沙哑。


    “没有。”喻君酌否认, 但说话时浓重的鼻音出卖了他。


    他不想承认,并且觉得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种情况哭实在有些丢人。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有那么一阵子他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不知道周远洄究竟还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跳得那么快。


    彼时他耳边不断传来周远洄的低.喘,令他一颗心也跟着鼓噪,像是要从胸口钻出来似的。那时,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京城的那些传闻,传闻说淮王殿下是妖物,会吃人。


    喻君酌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他真的感觉周远洄好像要吃了自己,尽管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喻君酌猜想,被野兽抓住的兔子可能就是那种感受,逃脱不得,恐惧不安,又茫然。


    “还说没哭?”男人指腹擦过喻君酌脸颊,帮他抹掉泪迹。


    喻君酌偏头避过,整个人透着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抬手擦了一下下巴,那里因为躲闪不急被溅上了东西。


    周远洄取了布巾来帮他擦干净,温声道:“为什么哭,觉得本王在欺负你吗?”


    “我,我手都快断了,你还不让我休息。”喻君酌埋怨道。


    “怪我。”周远洄道。


    “我要睡觉了。”喻君酌去洗了手和脸,委委屈屈地回了内室的床上。


    周远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手背上柔软微凉的触感。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仅仅是这样喻君酌也会哭。


    幸亏他智尚存,没真想做点什么,否则自家王妃这身子骨还真未必能承受得住。


    喻君酌应该是真的累了,没多会儿窝在榻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浅,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大部分时候情绪都不浓烈。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候例外,呼吸会变得急促,会带着委屈的哭腔求饶,让人听了心软,却又难以抑制得想让他哭得更厉害。


    周远洄在外间的软塌上坐了一会儿,一边等待身上的余.韵彻底散去,一边回忆方才的细节。他有点遗憾屋里没有点灯,否则他就能看到少年下巴溅上东西时那一幕……


    天亮时,周远洄已经不见踪影。


    喻君酌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洗漱时才发觉腕骨处被周远洄攥出了一块淤伤。


    他原本已经将事情抛到了脑后,此刻看到手腕上的痕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周远洄那家伙简直太吓人了,无论是个头还是耐力都很出众,喻君酌没来由生出了几分气闷。


    原本是很公平的一件事,对方帮他一次,他再还回去。可事后想起来,喻君酌却觉得自己吃亏了。他当时从医馆到将军府就结束了,但周远洄用的时辰能在这条路上跑好几个来回。


    而且……还弄到了自己脸上!


    喻君酌搓了搓脸,直到把下巴都搓红了才作罢。


    早饭的时候,刘管家特意过来了一趟。


    “王爷一早便出了府,说是不能陪王妃一起用饭了。”


    “那正好,有榕儿陪我就行了。”喻君酌这会儿并不是很想见到周远洄。


    “王爷说,王妃若是还想看人跳舞,只管去偏院便是。”


    “啊?”喻君酌一怔。


    刘管家又解释道:“昨夜谭将军已经把那几个少年都审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王爷说王妃既然喜欢看人跳舞,就让他们给王妃跳。”


    “算了吧,我不想去。”喻君酌说。


    “王妃若是不想过去,将人传过来也行。”


    喻君酌昨日也就是看个热闹,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哪还有别的心思,于是拒绝道:“不用了。”他的手腕现在拿筷子还有些发抖呢。


    “王爷还说,这些人往后他是不会多看一眼的,王妃若是想留着就养在偏院给王妃跳舞,否则任由王妃处置便是。”刘管家又道。


    “处置?”


    “留着或是送回去都成。”


    “那还是送回去吧。”喻君酌说。


    都是年纪轻轻的少年,总不能在他们府里养一辈子吧?


    刘管家得了吩咐退下了,还差人特意去告诉了周远洄一声。


    “真送走了?”周远洄看起来对这结果很满意。


    “王爷今天气色不错,是不是和王妃解释清楚了?”谭砚邦问他。


    “本王何时气色差过?”


    “呵呵。”谭砚邦心道,昨晚是谁拉着他发疯,差点把他揍死?


    两人结伴去了驿馆,刚一进门就见东洲的一个朝臣带着五皇子迎了上来。这五皇子名叫上官靖,看着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见着周远洄态度十分恭谨。


    “淮王殿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那东洲的朝臣问。


    “先说什么事儿,我们家王爷忙着呢。”谭砚邦开口道。


    上官靖不会说大渝话,说的是东洲话,说罢他身边的朝臣朝周远洄翻译了一番。周远洄听了对方的话一挑眉,总算是为昨天的事情找到了罪魁祸首。


    “那六个人是你们送的?”周远洄冷声问。


    “是,听闻淮王殿下喜欢美少年,我们五殿下特意挑选了六个美少年赠予淮王殿下。”那朝臣赔着笑道:“和谈结束后,五殿下就要留在大渝了,届时要仰仗淮王殿下照拂。”


    这五皇子看着年纪不大,模样也懵懂,估计自幼被宠大没什么深沉心思,所以这种事情不太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多半是身边人出的馊主意。


    周远洄冷冷瞥了那朝臣一眼,问道:“你家殿下多大了?”


    “回淮王殿下,五殿下今年十二周岁。”对方道。


    “哦,十二岁应该没有经过人事,难怪这么胡来。”周远洄说罢转身便走。


    “淮王殿下,淮王殿下!”那朝臣和上官靖追着周远洄走了几步,被谭砚邦给拦下了。


    “你们五殿下办事太过鲁莽了,整个大渝朝谁不知道我们家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两人成婚至今如胶似漆,夫唱妻随,羡煞旁人。你们突然送了六个少年过去,害得我们王妃伤心不已,王爷昨晚哄了一宿才将人哄好。”谭砚邦摇了摇头:“幸亏五殿下年纪小,不然这笔账我们王爷可不会轻饶了去。”


    谭砚邦说罢匆匆跟上了自家王爷。


    “王爷,我这么说还成吧?”谭砚邦邀功。


    “昨日的揍没白挨。”看得出他对谭砚邦这番说辞很是满意。


    谭砚邦摸了摸肩膀,心道自家王爷的账不管咋算,反正他这笔账都记在东洲那小子头上了。


    “淮王这是何意?”上官靖用东洲话问身边的朝臣。


    “殿下,咱们这次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朝臣道。


    上官靖闻言顿时有些慌,他此番来大渝本就诚惶诚恐,生怕大渝人因着过去的恩怨难为他。如今好不容易想了个办法讨好淮王,没想到还弄巧成拙了。


    另一边。


    喻君酌用过早饭后带着周榕出了门。


    周榕很快就要开始正式读书了,他打算带着小家伙去城里的铺子里逛逛,买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父子俩刚出府门遇到了成郡王,对方原本想去船厂,见到喻君酌立刻改了主意要跟他们一起。


    “嫂嫂,我听府里的人说,东洲人给咱们府里送礼了?”成郡王问。


    “给你二哥送了六个少年,不过已经让刘管家打发走了。”


    成郡王点了点头,见自家嫂嫂不像很生气的样子,这才继续道:“我就知道二哥肯定不会收的,我们家的儿郎都随我父王,用情专一,不会拈花惹草。”


    喻君酌想起周远洄昨夜的话,并未反驳什么。


    几人到了书肆,喻君酌挑了套最好的笔墨,又让周榕自己选了砚台。


    “嫂嫂,这些东西让府里的人买就是,其实不用你特意来跑一趟的。”成郡王道。


    “榕儿要读书这可是大事,我想让他自己过来买,顺便再挑几本开蒙的书给他。”喻君酌幼时没有经历过这些,他识字时都是借账房先生的废纸练字,看得书就更杂了。


    他希望自己没有的东西,周榕都能拥有。


    “哥哥,我喜欢这个。”周榕选了一方雕着竹子的砚台。


    “好,那咱们就要这方。”喻君酌语气宠溺。


    虽说府里什么都不缺,但周榕平日里能出来买东西的机会并不多,看得出小家伙十分满足,抱着那方砚台一直不撒手。


    “嫂嫂,你待榕儿可真好。”成郡王说。


    “殿下若是想要,也可以挑一方。”喻君酌道。


    成郡王失笑:“我就算了,下回嫂嫂逛玉器铺子珠宝铺子的时候,我再要。”他嘴上这么说,却主动掏银子付了账。


    “今日我二哥怎么没一起出来?”从书肆出来后,成郡王问。


    “王爷许是忙着和谈的事情吧。”


    成郡王眸光落在喻君酌手腕上,惊讶道:“嫂嫂受伤了?”


    “没有。”喻君酌想到那淤伤的来历有些脸热,忙扯了衣袖遮住:“不小心磕了一下。”


    “是今天磕的吗?”小周榕问道:“哥哥昨天睡觉的时候还没有。”


    “嗯,早晨洗脸时不小心磕的。”喻君酌说。


    成郡王拧了拧眉,他觉得那伤不像是磕的,磕伤不可能绕着手腕转了半圈。但喻君酌不愿多说,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三人离开书肆后,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


    眼看临近午时,他们正想找个馆子用饭,却见观潮商会的马车迎面驶了过来。


    “君酌,可找到你了。”祁丰从马车里跳下来,开口道:“我找了你一个上午。”


    “出什么事情了吗?”喻君酌忙问。


    “没事,就是我娘让人置办了一桌席面,想请你过去一道用饭。你来淮郡这么久了,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娘说想见见你。”祁丰道。


    “不是,你娘见我嫂嫂做什么?”成郡王不解。


    “我娘为何不能见他?吃个饭不行吗?”祁丰瞥了他一眼。


    “我嫂嫂可是淮王妃,岂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我娘是观潮商会的会长夫人,还是淮郡船厂的老板娘,那是随便什么人吗?”


    眼看这俩又要掐起来,喻君酌忙道:“祁夫人太客气了。”


    “没事,主要我们家厨子做饭好,上回我爹不就说想让你去家里吃饭吗?”祁丰说罢拉着人上马车,低头时看到了喻君酌手腕上的伤,“这是谁弄的?”


    “磕着了。”喻君酌抽回了手。


    “这不像磕的啊。”祁丰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是攥的吧?”


    喻君酌十分尴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抱着周榕上了马车。成郡王一看,也跟着一起上了马车,他可不放心让嫂嫂带着榕儿单独去祁府吃饭。


    马车驶过淮郡热闹的街巷,停在了祁府门口。


    祁掌柜和祁夫人早早得到了门房的通报,提前迎了出来。祁府的管家并小厮丫鬟都跟在后头,场面看着很是隆重。


    喻君酌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有些受宠若惊。


    他和祁家父子相识至今,对两人的性情已经有所了解。这父子俩待他总是十分热情,但对周远洄和成郡王却十分平淡,绝不是那种爱攀附权贵之人。


    所以他知道,祁家人对他的态度,是对喻君酌而非对淮王妃这个身份。


    这一刻,少年不禁有些鼻酸。


    他想起了自己初回京城的那一日。


    活了两世,他回到永兴侯府那日,都没有人迎接过他。反倒是祁家的人,与他非亲非故,竟会这般待他。


    “喻少师。”祁掌柜带着人行过礼后,指着祁夫人朝喻君酌道:“这是祁某的夫人,丰儿的娘亲。”


    “今日叨扰了。”喻君酌朝着祁夫人回了一礼。


    “喻少师……”祁夫人盯着喻君酌看了半晌,开口道:“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在淮郡吃不惯啊?府里的厨子还不错,一会儿喻少师可以带回府里。”


    喻君酌:……


    怎么这祁夫人对他也这么热情,难道祁家人都这样?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淮郡的气候和京城不大一样,喻少师可还习惯?”众人簇拥着将喻君酌迎进了厅内,祁夫人还在嘘寒问暖:“眼看入秋了,淮郡入秋以后虽不比京城,却也会有几分寒凉,喻少师定要记得添衣。”


    喻君酌点头应下,如今他已经习惯了祁家人的性情,不会像一开始面对祁掌柜时那么无措。


    成郡王抱着周榕跟在后头,表情十分复杂。有人待自家嫂嫂好,他自然是高兴的,但祁家人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接久别归家的儿子呢。


    “祁丰,你跟管家说,去库房里多取些滋补的东西送到喻少师府上。”祁夫人吩咐道。


    “夫人不必客气,我瘦是天生的,吃多少都不爱长肉。”喻君酌解释道。


    “你这哪里是瘦,气色也不好,眼圈都发青,是不是夜里也睡不好?”


    “呃……”喻君酌耳尖一红,登时有些讪讪。


    他总不能说昨晚是为了帮周远洄才折腾到后半夜吧?


    一旁的祁掌柜见状开口道:“喻少师难得来一趟,让丰儿带着他四处看看。”


    “对。”祁夫人忙指使祁丰,让儿子带着喻君酌在府里转转。


    喻君酌进门时看到祁府院中摆了个很大的船舵,因此对祁府很感兴趣。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少了成郡王和周榕,于是几人一道参观起了祁府。


    厅内,只剩祁家夫妻二人。


    祁夫人眼眶一红,忍不住落了泪。


    她与喻君酌的母亲祁婉自幼相识,直到对方嫁入喻府,此后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他和小婉长得太像了,我一见了这孩子……”祁夫人掩着唇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夫人莫哭,一会儿孩子回来见着,该生疑了。”祁掌柜提醒道。


    “你去找过淮王吗?让他把君酌放了,大不了咱们多赔些银子。”


    “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淮王殿下对君酌有心思,再多银子也无用。”


    祁夫人想了想,问道:“方才那孩子就是淮王世子吧?”


    “嗯,我看那孩子与君酌倒是亲近。”祁掌柜道。


    “孩子的母亲呢?”


    “不知道,只听说是淮王五年前在南境带回来的。”


    “万一将来孩子的母亲找上门……”祁夫人叹了口气,显然也不满意这门亲事:“谁知道淮王对那孩子的母亲有没有情分,将来人家找来了,是让她做妾,还是让君酌做妾啊?人家的孩子都是世子了,君酌又不能生。”


    祁夫人越想越烦躁,又忍不住张口骂起了永兴侯:“当初就不该让小婉嫁给那个姓喻的。”


    “别生气了,一会儿你切记不要当着君酌的面说错了话,免得他起疑。”祁掌柜道。


    “怎么不直接认了他?”


    “再等等吧。”


    祁家当年的案子尚未有新的定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喻君酌扯上关系。尤其东洲和谈也没结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祁家的处境说不定会很被动。


    这么多年来,祁掌柜都没帮衬到这个外甥,这种时候自然不愿冲动。


    另一边。


    祁丰带着几人在祁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祠堂里。


    “要进去看看吗?”祁丰问喻君酌。


    “祁丰你有病吧?你家的祠堂我们看什么呀?”成郡王打断道。


    祁丰并未与他攀扯,而是开口道:“当年东洲构陷船帮时,我家虽然没有被落罪,但船帮不少无辜的人都被牵连了进去。这祠堂里有一些牌位,都是船帮里的人。”


    喻君酌一怔,不禁想到了归月阁。


    周远洄就曾将营中一些无人祭拜的将士牌位,请进了归月阁。


    没想到祁府竟然也有这样一个地方。


    喻君酌立在门外看着祠堂的方向,不知怎么的,心口忽然有些发闷。那感觉很奇怪,他一时也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什么,就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般,丝丝缕缕的有点闷痛。


    “来都来了,我进去上柱香吧。”喻君酌道。


    祁丰没有说话,正打算带着人进去,却被匆匆赶来的祁掌柜阻止了。


    “喻少师,饭菜备好了,过去用饭吧。”祁掌柜说着瞪了祁丰一眼。


    祁丰没敢吱声,他家祠堂里摆着姑姑的牌位,表弟若是瞧见说不定就能认出来。


    他一个少年顾不了父亲那般周全,他就是想跟表弟相认。


    喻君酌这顿饭吃得很满足。


    祁府的厨子确实不错,做得菜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将军府里的厨子手艺也没得说,但喻君酌在养身子,平日吃什么喝什么都有限制,太油腻辛辣的不行,口味都是偏清淡的,所以他在将军府反倒吃不了太痛快。


    “喻少师吃得可好?”祁夫人问。


    “嗯,多谢夫人款待,来日……”


    “来日你想吃了,随时过来便是。”


    “好。”喻君酌这次并未推辞。


    说不上为什么,他挺喜欢祁府的氛围。


    许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吧,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让他觉得很温馨。


    从祁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周远洄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正骑在马上等在祁府门口。


    见到祁家夫妇,淮王殿下翻身下马回了个礼,这才看向喻君酌。


    “王爷怎么来了?”喻君酌问。


    “本王正好从驿馆回来,路过来接你们回去。”


    “驿馆什么时候经过这里了?”


    “本王绕了一圈,这不就路过了?”


    周远洄翻身上马,正想弯腰把人捞上马背,却见喻君酌后退一步,钻进了马车里。周榕一看喻君酌进了马车,便也不愿骑马,跟着进了马车。


    无奈,最后只有成郡王陪着自家二哥骑马。


    兄弟俩并肩骑着马跟在后头,周远洄的目光一直落在前头的马车上。


    “二哥,你和嫂嫂是不是吵架了?”成郡王问。


    “谁说的?”周远洄道。


    “没人说,但我瞧着嫂嫂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回府以后,我再去哄哄他。”周远洄想了想,问道:“祁家人朝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特别的,不过我感觉他们一家人都有点怪,对嫂嫂太热情了。按说祁掌柜和二哥是上下级的关系吧?他给你造船,你给他银子。但他们对嫂嫂的态度,让我忍不住怀疑他们这家人别有用心。”


    “你整日和祁丰厮混,你觉得他如何?”周远洄问。


    “大傻子。”成郡王道。


    “坏吗?”


    “坏倒是不坏。”


    “此事不要在王妃面前提起,往后你会知道的。”


    “哦。”


    成郡王一脸好奇,却没敢多问,因为他感觉二哥今天的心情并不好。


    马车回到将军府时,喻君酌领着周榕去了书房。这间书房和周远洄办公的书房并不在一处,是他专门让刘管家收拾出来的。


    周远洄跟在后头进去,见喻君酌正带着周榕一起润今日刚买回来的笔。


    “今日回来怎么不和本王一起骑马?”周远洄问。


    “我不想骑马。”喻君酌说。


    周远洄走到他身边,眸光落在他手腕的淤伤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手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


    喻君酌没有做声,但周远洄很快反应过来了。昨晚他太久,喻君酌中途累了想跑,他一时没留意力气大了些,把人弄伤了。


    “过来。”周远洄去取了伤药来。


    “我自己来。”喻君酌伸手去接,却被对方反握住了手。


    蹲在一旁润笔的周榕仰着小脸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捂着小嘴笑了。昨晚他看哥哥不高兴,还以为对方和父王吵架了,幸好没有。


    “还疼吗?”周远洄指尖沾着药膏,在他手腕上轻轻抹开。男人指腹上的薄茧刮过他手腕上的皮肤,有点烫,也有点痒。


    “不疼了。”喻君酌说。


    “下次可以提醒我一句。”


    喻君酌身体一僵,心道怎么还有下次?


    “还在生本王的气?”


    “……”


    喻君酌不说话,他倒是谈不上气不气的,毕竟说好了礼尚往来。他只是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周远洄,他来淮郡算起来也有一段时日了,自以为两人早已相熟。


    但昨晚的周远洄,让他觉得陌生。男人强势得可怕,像一只即将失控的雄兽,那种力量和体型的悬殊让喻君酌觉得害怕。


    “本王昨晚喝了点酒,并非有意那般待你。”周远洄指腹在少年柔软的手腕处轻轻摩.挲着,语气又放软了几分:“朝你保证,下次不会这么……久。”


    喻君酌:……


    就不能没有下次吗?


    他以后不会再吃海蛎子,肯定也不需要帮忙。但他并不知道别的夫妻多久圆房一次,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周远洄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


    说话间,有人来报,说东洲的五皇子来了。


    喻君酌一怔,心道这东洲人怎么天天往将军府跑?


    “走,一道去瞧瞧热闹。”周远洄道。


    周榕一听要看热闹,当即就把笔放下了。


    一家三口结伴去了前院。


    前厅内,上官靖身边还带着那名文官,两人见到周远洄和喻君酌起身行了礼。


    “殿下怎么有空来将军府?”周远洄语气冷淡:“你们可知,这将军府原来的主人是谁?”


    “秦将军的事情下官也很惋惜,五殿下昨日已经去秦将军墓前祭拜过了。”那东洲的朝臣低声下气地道:“今日五殿下和下官来此,是想朝淮王殿下和王妃赔个不是。”


    喻君酌一脸茫然,周远洄却清楚得很。今日在驿馆时,谭砚邦点了上官靖一句,这少年估计后悔莫及,这才想着赶紧来赔礼道歉。


    “王爷王妃如胶似漆,情比坚金,夫妻和睦,伉俪情深,我们殿下万不该朝府里塞人,还请王妃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要再生气。”这东洲人大渝话说得不算熟练,倒是把赞美夫妻感情的话记了一大串,恨不得全用上。


    上官靖不止亲自来赔礼,还带了一堆礼物。想来他此番来大渝带着的东西,如今已经送得差不多了。


    周远洄不吱声,两人便都盯着喻君酌。


    喻君酌尴尬又茫然,只能转头去看身边的淮王殿下。


    “王妃若是生气,就叫人把他们撵走。”周远洄道。


    “无妨,人不是已经给你们送回去了吗?”


    “是,五殿下已经将他们送回了东洲,绝不会再出现在淮郡。”


    “那就这样吧。”喻君酌道。


    他不是很擅长难为人,更何况东洲这个五殿下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也怪可怜的。


    上官靖听闻喻君酌不计较,当即松了口气,硬是把带来的东西都留下,这才告辞。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去送客。


    虽说周远洄不待见他们,但出于礼仪还是将人送到了门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生个变故。


    上官靖带来的四个护卫中,有一人忽然从袖中亮出匕首,冲着周远洄直直刺了过来。喻君酌那惊人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他甚至比几步之外的谭砚邦更早发现了危险,出言提醒道:“小心!”


    周远洄反应极快,一脚将人踹翻在地。


    那护卫一击不中,竟然直接改了目标,朝着喻君酌射出了一枚袖箭。两人离得太近,袖箭刹那间冲着他的喉咙而来,喻君酌甚至来不及躲。


    那一刻,喻君酌仿佛又回到了落雪的暗巷,喉咙被刺破,鲜血喷涌而出。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就在箭头即将刺破他皮肤的那一刻,周远洄一手拢在他颈间带着他转了个身。


    男人动作太快,喻君酌几乎没来得及看清,只颈间传来的温热触感令他从那个噩梦中抽.离了出来。


    袖箭堪堪避开了他的喉咙,在周远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谭砚邦已经带人控制住了上官靖和在场的所有东洲人。行刺的护卫提前服了毒,很快就吐出黑血没了生息。


    上官靖吓得面如土色,不及辩解就被将军府的护卫押走了。


    “没事吧?”周远洄低头查看少年颈间,见那里没有异样眼底的戾气才稍稍褪去。


    “我,我没事。”喻君酌面色苍白,怔怔看着周远洄,一颗心跳得飞快。


    他抬手摸了摸喉咙,那里完好无损,还残留着周远洄手上的温度。


    第40章  指尖在男人颈间的伤疤上……


    “王爷, 你受伤了。”


    一旁的谭砚邦开口道。


    喻君酌闻言一惊,这才看到周远洄手背上的伤口。


    “流血了。”喻君酌说。


    “擦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周远洄温声道:“你先带着榕儿去后头吧, 他方才应该也吓着了。”地上还躺着刺客的尸体,这场面不适合让小家伙继续逗留。


    喻君酌点了点头, 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抱起周榕,去了后院。


    事情发生的时候,周榕正蹲在厅外的廊下看蚂蚁, 被护卫挡住了, 所以并未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也未受到波及。但事后看到地上的尸体和周远洄的伤,小家伙还是吓得够呛。


    喻君酌一边抱着周榕安抚,一边忍不住有些后怕。


    方才的刺客明显是冲着周远洄去的,后来一击不中, 才慌乱之下将袖箭对准了他。喻君酌简直不敢想,万一刺客得逞了局势会如何发展?


    淮王殿下一旦出事, 淮郡的水师便群龙无首。


    届时东洲会不会发动突袭?


    两国若再起了战事, 大渝没有周远洄坐镇,胜负难料。


    “哥哥, 你也在害怕吗?”周榕小声问道。


    “坏人已经死了,哥哥不怕, 榕儿也不怕好不好?”喻君酌哄道。


    “可是, 哥哥的手很凉, 脸也很白。”


    “我没事, 很快就好了,榕儿不担心。”


    喻君酌一边拍了拍小家伙的背,一边努力平复着情绪。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方才的情形, 倘若不是周远洄动作快,那支袖箭说不定已经刺进他的喉咙里了。


    也不知道淮王殿下手上的伤如何了?


    “榕儿,你乖乖在这里等着,哥哥去看看你父王好不好?”喻君酌同周榕商量。


    “父王受伤了,榕儿看到他的手流血了。”周榕说。


    “嗯,哥哥不放心,想看看你父王有没有找大夫包扎。”


    “好,榕儿不乱跑。”周榕乖乖保证。


    喻君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吩咐了小厮在一旁照看着,自己则回了前院。


    院中那个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前院除了护卫比平日里多一些,看不出什么异样。喻君酌快步走向前厅,正好撞上一个小厮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小厮脚步太过匆忙,险些撞到喻君酌身上。喻君酌看到盆里的血水吓了一跳,虽然知道盆里应该是水掺了血,但一眼看到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喻君酌提步进了厅内,见周远洄手上缠着布巾,已经包扎好了。


    “你怎么来了?”周远洄问。


    “王爷的伤如何,我方才看到……”


    “那盆里都是水,不过染了几滴血,本王的血比较红,别被吓着了。”周远洄半开玩笑道。


    “嗯。”喻君酌见他伤口已经处好,稍稍松了口气。


    周远洄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问他:“榕儿没闹吧?”


    “没有,哄了几句就好了。”喻君酌说。


    “你呢?”


    “我,我怎么了?”


    周远洄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耳朵上轻轻一捏:“你的面色看起来很差,吓着了?”


    喻君酌耳朵微痒,面上看着总算不那么苍白了,“我只是没想到,东洲人竟会这么冲动。”


    既然两国已经决定要和谈了,他们搞这一出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不对劲?”周远洄问。


    “我在想,如果上官靖想对王爷不利,动手的机会应该很多吧?选这么个时机,还是在将军府,到处都是咱们的人,实在不明智。”喻君酌道:“选在驿馆或者外头的什么地方,不是更好下手?”


    周远洄想了想:“如果他们的目标也包括你呢?”


    “那就更不合了,先前跳舞的那几个少年,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那日喻君酌带着周榕在偏院待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人试图对他不利。若东洲人真有心对他做点什么,选周远洄不在场的时候,更稳妥。


    说话间,谭砚邦匆匆进来。


    “如何?”周远洄问。


    “上官靖和那个文臣一直在喊冤,说刺客不是他们安排的。”


    周远洄闻言看向喻君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就说得通了。


    “有人混进了使团,今日恰好有机会跟着上官靖来将军府,所以明知道时机不好,对方也还是要冒险一试。”喻君酌道:“因为错过了今日,他下一次未必能再见到王爷。”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跳舞的那几个少年不动手,因为刺客混不进去。


    “把使团里所有的人都审一遍,无论今日在不在场的,一并看管起来。”周远洄目光再次落在喻君酌身上,“本王出去一趟,这两日你不要出将军府。”


    喻君酌乖乖点了点头,知道此事自己帮不上忙。


    晚饭时,周远洄尚未回府。


    倒是成郡王听说出了事,匆匆赶了回来。


    “嫂嫂你没事吧?我听说有刺客?”成郡王问道。


    “我和榕儿都没事,王爷手伤着了。”


    “你们没事就好,我二哥没事,一点小伤奈何不了他。”成郡王提起东洲人一脸愤然:“这帮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将军府里动手,就不怕我二哥把他们都砍了?”


    “我和王爷都怀疑,刺客未必和使团的人有关系。”喻君酌说。


    “什么意思?我听说那个刺客是跟着那个叫上官靖的一起来的,怎么跟他又没关系?”


    “上官靖人已经在淮郡了,一旦刺客出手无论成功与否,他和使团里所有的人势必会被牵连。他们除非都不想活了,否则不敢做这种事情。”


    成郡王一听觉得有道,又问:“那是谁?”


    “我猜测,东洲朝廷里应该有人不想议和。”


    “不想议和,还想继续打?”


    “不好说,有可能是不想议和,也有可能是想借着咱们的手,除掉上官靖或者使团里的人。”喻君酌道:“当然,这只是我胡乱猜的,真相未必是这样。”


    还有更棘手的可能,那就是有人想看着大渝和东洲继续交战。


    今日那刺客对周远洄一击不中,立刻将袖箭转向了喻君酌,可见杀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得手了,死的是淮王还是淮王妃,性质都是一样的。


    “要我说干脆别议和了,把东洲打下来给咱们称臣得了。”成郡王道。


    喻君酌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并未多言,只无奈叹了口气。


    连年战事对大渝来说压力不小,此番水师和东洲开战为的并不是教训东洲,而是想瞅准时机重创东洲,换取未来十数年的和平。因为以东洲的做派,若没有此前那场战事,他们休养生息一阵子定要主动对大渝出手。


    晚饭后,周远洄迟迟未归。


    喻君酌在前院等了许久,几次想差人去问问,又忍住了。


    正当他打算回去时,突然听到了谭砚邦的声音:


    “快快快,叫大夫过来!!”


    喻君酌转头看去,就见谭砚邦身后跟着几个护卫,众人抬着个木架,木架上头躺了个人。


    “怎么回事?”喻君酌问。


    “王爷中毒了。”谭砚邦道。


    喻君酌这才看清,木架上躺着的人,竟是不省人事的周远洄。


    谭砚邦指挥着人将周远洄抬进了屋内,不多时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周榕一见周远洄昏迷不醒,吓得直掉眼泪,喻君酌一边安慰他,一边心慌得厉害。


    周远洄怎么会忽然中毒了?


    下午出去时人还好好的,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不省人事了。


    大夫替周远洄诊了脉,喻君酌见他左手诊完了换右手,还时不时擦汗,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王爷怎么中的毒?”喻君酌问。


    “是,是袖箭上有毒。”谭砚邦说。


    “袖箭有毒,为什么现在才说?”


    “当时大夫替王爷放了血,以为没事了。王爷怕王妃担心,就没提。”


    喻君酌想起了下午看到的那盆血水……


    “王爷如何?”喻君酌问大夫。


    “王妃恕罪,是小人无能。”那大夫噗通一声给喻君酌跪下了。


    喻君酌示意刘管家把周榕抱走,一把拉起大夫道:“什么意思?说清楚!”


    “小人诊不出王爷中的是什么毒,下午放过血以后,王爷脉象无异,小人以为没事了。”那大夫面色苍白,额上满是冷汗:“小人也不知为何王爷会突然毒发。”


    “他现在如何?”喻君酌又问。


    “王爷脉象不大好,小人无能!”


    喻君酌看向榻上的周远洄,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他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周远洄昏迷不醒,他必须保持清醒。


    “解药,找东洲人要解药。”喻君酌朝谭砚邦道。


    “已经找过了,刺客不是使团的人指使的,也没有找出同伙。”


    唯一的刺客已经当场气绝了,找不出同伙,就意味找不到解药。


    “你起来!”喻君酌一把揪住大夫的衣襟,厉声道:“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能用的法子?”


    “小人不擅长解毒,这个时候如果有擅长解毒的大夫,或者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来,或许还能帮上忙。”那大夫道。


    太医都在宫里,淮郡这一来一去,哪怕日夜兼程也要数日。


    “你能想法子先保住王爷性命吗?”


    “小人定会竭尽全力,但是……”


    “你只管尽力而为,不必瞻前顾后。”


    “是。”


    那大夫听喻君酌这么说,也冷静下来,当即去开了一副方子。


    “王妃……”


    “谭将军,你着人连夜去京城。”喻君酌找来了赤金令给他,“拿着我的赤金令,进宫让陛下派太医过来。”


    虽然京城路途遥远,但该试总得试。


    “是。”谭砚邦接过了那枚赤金令,当即便吩咐了人去京城请太医。


    此时,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让药童去取药。


    “王妃,小人想试试给王爷施针,看看能不能先护住心脉,尽量延缓毒性发作。”大夫道。


    “你只管做,无论什么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试。”喻君酌说。


    大夫得了吩咐,让一旁的护卫帮忙把周远洄的武服脱了,取出了银针开始施针。


    喻君酌心口闷得厉害,便走到了廊下喘口气。


    这时谭砚邦过来说,去京城的人已经拿着赤金令出发了。


    “上官靖在哪儿?”喻君酌忽然问他。


    “他还关在将军府的地牢里。”谭砚邦说。


    “你带我去见他。”


    “呃……”谭砚邦有些迟疑。


    喻君酌解下腰间的令牌道:“这是王爷给我的东西,你不会不认吧?”


    “属下不敢,王妃请随我来。”谭砚邦立刻带着喻君酌去了地牢。


    上官靖和那个文臣关在一起,两人今日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会儿见了喻君酌便开始拼命解释,想证明此事与他们无关。


    “把他带出来。”喻君酌指了指那个文臣。


    “王妃殿下,此事当真与我们无关,五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还是试图辩解。


    喻君酌并未看他,而是径直走到地牢里头,拉过上官靖的手腕,在少年手背上划了一道血口子。上官靖吓得尖叫出声,那文臣则一脸恐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你们的刺客在袖箭上淬了毒。”喻君酌看着那名文臣,冷声道:“你回东洲拿到解药,否则就来给上官靖收尸,听懂了吗?”


    上官靖听不懂大渝话,只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惊恐地看过来。那文臣却是听懂了,面色苍白地看了一眼上官靖,又朝喻君酌道:“可是那名刺客……”


    “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你现在不走,上官靖只会死得更快。”喻君酌说。


    那文臣如梦方醒,跌跌撞撞爬起来便跑了。


    谭砚邦一脸惊讶地看着喻君酌,显然没料到平日里温顺的王妃,竟会有这样一面。


    “王妃。”从地牢出来后,谭砚邦忍不住问道:“那枚袖箭……”


    “我拿的不是袖箭。”喻君酌张开手,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柄用布巾包着的锥子。


    “王妃觉得他们能找到解药?”


    “总要试试。”喻君酌道:“就算刺客不是他们派出来的,他们自己人查起来应该也容易些。”


    至少,去东洲比去京城要快一些。


    喻君酌怕周远洄等不了那么久……


    两人回去时,成郡王正坐在门口哭。


    喻君酌一看他这副样子吓得够呛,进屋一看大夫还在施针,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别哭。”喻君酌朝成郡王道。


    “嫂嫂,二哥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成郡王哽咽道。


    喻君酌走到石阶前坐下,开口道:“王爷今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躺在那里的人本应该是我才对。”


    “王妃不必这么想,今日事发突然,是你最早发现了刺客。对方原本便是冲着王爷去的……若王爷醒着,定然也不希望你自责。”谭砚邦开口道。


    谭砚邦面对喻君酌时有些惭愧,今日周远洄突然人事不省,他都慌了,除了着急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到。倒是王妃竟能想出法子逼东洲人回去寻解药。


    “他不会有事的。”喻君酌也不知是在安慰成郡王和谭砚邦,还是在安慰自己。


    “嫂嫂,呜呜呜。”成郡王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别哭了。”喻君酌在成郡王肩上一拍,开口道:“你找几个护卫跟着,现在就去一趟观潮商会,如果祁掌柜不在你就去祁府。”


    “去做什么?”成郡王止住了哭声。


    “祁掌柜在淮郡的人脉广,让他帮忙找大夫,找擅长解毒的。淮郡也好,周边的州府也好,只要会解毒的都带过来。”喻君酌道。


    成郡王闻言立刻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就飞奔而去。


    “谭将军,王爷中毒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水师大营那边你派人去盯着了吗?”


    “王爷昏迷之前已经派人去大营知会了章献,让他加强大营的巡防。”谭砚邦道。


    “淮郡的巡防呢?”喻君酌又问。


    “属下这就去办。”谭砚邦匆匆起身走了。


    喻君酌坐在廊下,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仿佛只要还有事情做,他就不必去面对榻上生死不知的周远洄。


    但这一刻,他已经想不出别的事情来了。


    初秋的淮郡不像京城那么冷,但入夜后也有了几分凉意。喻君酌抱着胳膊瑟缩着身体,最终还是站起身,走进了屋内。


    大夫总算施完了针,刚把针包收好。


    “如何?”喻君酌问。


    “王爷脉象算是稳住了,没有解药,毒只能先封存在体内。”大夫说。


    “能撑几日?”


    “两,两三日吧。”


    喻君酌拧了拧眉,感觉胃又开始抽痛了。


    两三日,太医是决计赶不过来的。东洲人能不能找到解药尚未可知,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祁掌柜找出个神医来。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医?


    “没有什么……能给王爷喝的药吗?”喻君酌问。


    “不知道毒性,不敢随意用药,只怕弄巧成拙。”


    “你今晚歇在偏厅吧,有事方便叫你。”


    “是。”大夫应了声,拎着药箱退下了。


    喻君酌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周远洄脸上,眼圈立刻红了。


    在他的记忆中,淮王殿下一直是强大的,仿佛永远不会倒下,像一个“死而复生”的神明一般。那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枚小小的袖箭便倒下了呢?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条伤口。


    明明原本可以避开的……


    喻君酌取了块布巾,沾了温水,慢慢帮周远洄擦脸。


    “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其实我当初嫁到淮王府不止是为了给你冲喜。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真的会死,我不想在永兴侯府待下去了,想找个能让我安稳生活的地方。”喻君酌吸了吸鼻子,又道:“我想你死了以后,我就好好替你把榕儿带大。”


    “后来突然又说你没死。当时我挺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害怕,也有点茫然。我甚至想过求陛下取消咱们俩的婚事,但是那日在宫宴上我没敢开口,怕陛下会责罚我。后来我就想着,见了你以后求你跟我和离,我觉得你是好人,应该会答应的。”


    喻君酌帮周远洄擦完了脸,看到了男人颈间的那道伤疤。对方平日里穿着的武服特意加高过领口,所以他从未留意过,今日一见只觉十分后怕。


    那道伤若是再偏一些,或者再深一点,只怕就会把人的喉咙割开了。


    “第一次在码头见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着轻甲,骑在马上。你的马比其他人的马都要高,也比那些马更漂亮,你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轻甲那么威风。”喻君酌指尖轻轻在男人颈间的伤疤上抚过,问道:“你那么在意外表,这里有一条疤,应该很苦恼吧?”


    可惜周远洄昏迷不醒,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喻君酌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他们都说你是战神,是不死之身,刀砍到你的脖子上,都砍不死你。”


    “要是没有我,你今日肯定能躲开那支袖箭……”


    “也许算命的没说错,我就是命里带煞。”


    从前是克父克母。


    现在是克夫。


    “如果不是我,我娘不会死。”


    “如果我没嫁给你,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喻君酌记得很清楚,上一世一直到了腊月,大渝都尚未和东洲开战。是他的出现让这一仗提前了,如果没有他,至少周远洄能相安无事过完这一年。


    他原以为自己的出现是帮到了周远洄,现在看来似乎是他高兴得太早了。如果东洲和大渝那一仗晚些打,是不是会有另一个结果?


    会不会真的是他克到了淮王殿下?


    这一世重生后,喻君酌鲜少有自轻自贱的时候。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面对昏迷不醒的周远洄,他心中那颓丧和内疚汹涌而出,几乎快要将他溺死了。喻君酌不知道该如何排遣那纷杂的情绪,只能将一切不幸一股脑揽到自己身上。


    他伏在榻边,攥着周远洄的手,哭得不住抽噎,直到他指尖在男人虎口处摸到了一条凸起的疤痕。


    喻君酌心口猛地一跳,抬起头看向周远洄的手。男人的手很大,掌心和指腹都带着薄茧,虎口处有一条十分明显的伤疤。看起来当时的伤口应该深可见骨,所以哪怕愈合了疤痕也十分明显。


    大概就是因为太明显,所以周远洄平日里特意把它和颈间那道疤一道藏了起来。加高的领口和半包着手掌的窄袖,只要不刻意把衣服翻开,实在很难留意。


    正因如此,喻君酌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看见那条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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