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昨晚,你什么感觉?……


    周远洄不禁回忆起了两人去寻欢楼时那一幕。


    以喻君酌当时的表现来看, 他很可能自幼便没被教导过那些事。大部分人在成婚之前,家中都会有长辈或者其他适合的人来教导一二,但喻君酌嫁进王府时差点把永兴侯气死, 对方不可能有心思教他这些。


    若真是这样,就有点麻烦了。


    “这酒, 不对劲。”


    喻君酌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五感像是被凭空放大了,原本轻.薄的寝衣这会儿挂在身上, 布料也变得有些磨.人, 蹭得他越发麻.痒难.耐。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下意识去扯寝衣的领口,仿佛只要把衣服扯下来,便能舒服一些。


    “待着别动。”周远洄把人放到软塌上,去倒了杯冷水。等他回来时, 就见喻君酌领口已经被扯开,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胸口上的一小片红痕, 那痕迹应是指甲划过留下的。


    喻君酌皮肤很白, 稍微一碰就红了。


    “把水喝了。”周远洄将人扶起来。


    “唔。”喻君酌接过水一饮而尽,因为过于急切, 水有一半洒了出来,水渍沿着下巴滴在半敞的心口, 一直没入被寝衣掩住的地方。


    周远洄及时移开视线, 不敢再往下看。


    “我是不是中毒了?”喻君酌大口喘息着道。


    “梨花白是寻欢楼的招牌酒, 你猜那酒为何要在花楼里卖?”


    “不是因为好喝吗?”喻君酌又忍不住去扯自己的衣带, 他身上实在太热了,像是有好几个火炉围着他烧,将他烧得口干舌燥。


    “那酒有助兴的效果。”


    “助兴?……”喻君酌有点懵, 助兴不都是跳舞弹琴吗?


    他为了给刘四那几人助兴,还特意请了柳絮来帮忙排练了一支舞,自己更是亲身上阵抚琴。虽然他至今也不解,为什么男女之间搂搂抱抱亲个嘴,还得提前先助助兴。


    “酒里有催.情的东西,喝了会让人情.动。”周远洄只得说得更直白了一些。


    喻君酌烦躁地扯了扯摇摇欲坠的寝衣,这回是听懂了:“那……颜大夫能解毒吗?”


    周远洄眸光扫过少年泛着薄粉的身体,显然不觉得找颜大夫来是个明智的选择。为今之计最简单也是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他释.放出来。


    “男女之事你懂吗?”周远洄问他。


    “略知……一二。”喻君酌翻了个身蜷缩在软塌上,难受得在颈间胡乱抓了几下,带着哭腔道:“你不会想……给我找个姑娘来吧?”


    周远洄某个一凛,试探问道:“姑娘?”


    “我不要,如果那样我和喻君齐他们有什么区别?”


    周远洄闻言眉头终于舒展了,显然对这话很是满意。


    “那你会自己弄吗?”


    “自己……怎么?”


    周远洄见他呼吸越来越乱,索性将人扶起来半揽在怀里,然后解开了少年的衣带,抓着少年的手慢慢送了过去。喻君酌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周远洄力气太大,像只铁钳一般扣着他的手腕令他无法逃脱。


    “我……”喻君酌声音微颤,本就泛着红的脸这会儿跟要滴出血来似的。


    “像这样,慢慢的,不要着急。”男人附在他耳边低语,像是教导,又像是蛊惑。


    喻君酌呼吸越来越急.促,平坦的小腹也跟着微微起伏,那情形让他觉得十分羞耻。他不敢再看,索性将脑袋埋在了周远洄的颈间,像只掩耳盗铃的小兔子。


    周远洄面上不动声色,眸光却渐渐染上了点危险的意味,像极了捕猎前的凶兽,看着耐心十足实则随时可能失控。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榕儿?”喻君酌吓得不敢再动。


    “榕儿早就睡了。”周远洄道。


    今夜他们出去那一遭,回来得太晚,所以府里伺候周榕的小厮早早就得了吩咐,把周榕带到偏殿睡下了。


    “王妃,用过的酒菜要收拾吗?”外头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进来吧。”周远洄吩咐道。


    喻君酌吓得面如土色,然而不等开门声传来,他便觉身体一轻,被周远洄抱着大步送进了内室的榻上。将人放下后,男人又打开了床幔遮住了榻上之人,这让喻君酌烧得通红的两颊终于稍缓了些。


    “我在外头候着,好了叫我。”


    周远洄说着大步走到了窗边。


    小厮进来收拾了桌上的残局便退了出去,丝毫没留意寝殿里有任何异样。若他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发觉,淮王殿下此刻身形过分僵直,似是很不自在。


    待小厮出去后,寝殿内恢复安静。


    唯有床幔内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反反复复挑动着男人的心神。


    “啊……”喻君酌忽然发出一声痛呼。


    周远洄大步过去掀开床幔,就见少年蜷缩着身体,看上去很是痛苦。


    “怎么了?”周远洄想要查看。


    喻君酌却不怎么配合,显然这药力只会让人动.情,却不会让人失去智。今晚发生的一切让喻君酌又窘迫又羞.耻,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会乖乖让周远洄去检查那处?


    但周远洄显然没打算商量,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教导”无方,导致淮王妃落下什么终身残疾。于是,他一把将人按在榻上,强势地让人摆出了便与查看的姿势。


    一看之下周远洄便皱起了眉头,幸好他查看及时,不然淮王妃可能真要自己给自己“净身”了。


    “原州,你,怎么能这样?”喻君酌情绪大起大落,身体上的难受尚未缓解,又遭受到了这般情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然而很快,他就哭不出来了。


    因为原州这家伙胆大包天,竟然直接……


    起初,喻君酌还想挣扎,但很快他就妥协了。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手指修长且十分灵活,包裹着人时其上的薄茧轻轻刮过,令人战.栗。


    再后来,喻君酌又哭了。


    不过这次不是难受哭的,也不是气哭的。


    梨花白的药力不算猛,但喻君酌一个人喝了半壶,再加上他身子本就弱,不胜药力,所以这天晚上折腾到很晚,直到后来实在没力气了,他才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帮他擦洗了身体。


    随后他眼睛又被覆上了一条热帕子……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晌午实在太饿了,才醒来。


    “王妃,您醒了?”


    候在外殿的小厮听到动静便端了水来让他洗漱。


    喻君酌一开始还有点迷糊,直到洗漱完才慢慢清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先看了一下身上的寝衣,发现衣服被换了一件更厚的,且穿得很板正,将他领口昨晚自己抓出来的痕迹都遮得严严实实。


    “王妃,要传膳吗?”小厮又问。


    “好,传吧。”喻君酌道。


    待小厮走后,他偷偷解开衣带看了一眼,还好……看着没受什么伤。昨晚他被药力控制得有些烦躁,手上没个轻重,险些伤着自己。


    幸好原州……


    想到昨晚的事情,喻君酌脸颊一红,及时收敛住了情绪。


    他活了两辈子,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那感觉很复杂,有点羞.愧,有点茫然,还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喻君酌并没纠结太久,这一世他早已养成了凡事看开的性子,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


    首先,昨晚是特殊情况,他中毒了,还不太会弄,原州的行为属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就跟颜大夫给他开一副是一样的道吗?


    何况原州都净身了,他们俩又是主仆。


    昨晚原州帮他那个,就跟伺候他吃饭穿衣没什么区别。


    喻君酌很快就单方面接受了这个说法。


    “哥哥!”周榕从外头哒哒跑了进来。


    喻君酌一把将他抱起来,笑道:“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昨晚刘伯说你们会很晚回来,就让人陪我在偏殿睡了。哥哥,你们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不带着榕儿一起?”


    “我们去抓坏人了。”喻君酌说。


    “那抓到了吗?”他又问。


    “嗯,抓到了四个坏人呢。”


    “好耶,哥哥和父……哥哥好厉害!”


    小家伙口齿本就不算太清楚,因此喻君酌并未听出他话里险些叫出口的“父王”。


    周榕已经吃过了早饭,所以喻君酌用饭时他便乖乖坐在一旁,小表情看上去似是有什么心事。


    “榕儿,谁惹你不高兴了吗?”饭后,喻君酌问他。


    “哥哥……”周榕窝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问道:“你,喜欢原州吗?”


    喻君酌听了这话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家伙不会是昨晚偷看到了什么吧?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周榕那性子,若是半夜偷偷从偏殿跑过来,绝不会无声无息。而且原州耳力好,还很警觉,有人靠近不会发现不了。


    这就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榕儿,谁让你问这个问题的?”


    “是榕儿自己问的,哥哥生气了吗?”


    “没有生气,咱们王府的人我都很喜欢,你怎么会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榕儿不问了。”


    周榕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很是失落。


    喻君酌满腹狐疑,但小家伙不肯多说,他也没办法,只能按捺住了好奇心。等原州回来他得问问对方,是不是朝周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奇怪的是,一直到了午后喻君酌也没再见过原州。


    下午。


    王府来了个客人,正是昨晚帮了他大忙的成郡王。


    “嫂嫂!”成郡王对喻君酌向来有礼数,先是行了个礼,这才规规矩矩立在旁边,那架势看起来像是条听话的小狗。


    “殿下今日来,又是要给王爷上香吗?”喻君酌问。


    “嗯,我一会儿再去看二哥,今日来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成郡王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安,“嫂嫂先前托我办的事情,我都办好了。但是……不大顺利,出了点意外。”


    喻君酌去找他帮忙时,并未和盘托出计划,只拜托他去帮自己请国子学的夫子,说是想给二哥一个惊喜。所以成郡王昨晚回去后左思右想,今日还是来了趟淮王府。


    “我带着卢夫子和一帮学子过去时,嫂嫂那位二哥,喻二公子,正在宅子里和几个女子饮酒作乐,永兴侯和你大哥也在场,后来听说侯爷还气得吐血了。”成郡王一边说着,一边偷看喻君酌神色。


    “嗯,我听说此事了。”喻君酌道。


    “今日我还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卢夫子说喻君齐伤风败俗,直接把他从国子学除名了,如今……”成郡王支支吾吾,不敢再说。


    “殿下直说便是,不必忌讳。”


    “如今京城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此事,还累及了国子学的名声,搞得卢夫子告状告到了陛下面前,要求皇兄斥责永兴侯,说他教子无方给读书人丢脸。”成郡王道:“我朝不像前朝那般放荡不羁,素来不许官员和皇族狎妓,父皇在世时,就因为我王叔养了俩外室,就把人撵出了京城。所以皇兄对这种事情也很忌讳……”


    喻君酌听了这些话并不意外,他正是知道这些,才会这么安排。


    “嫂嫂……此事都怪我。”


    “此事不怪你,是我有意为之。”


    成郡王闻言一怔,他其实早有耳闻自家嫂嫂和永兴侯府不和,毕竟当初对方嫁进淮王府时,喻家从上到下都比较冷淡。但他没想到,此事竟然是对方一手安排的。


    “嫂嫂就不怕,喻二公子会身败名裂吗?”他问。


    “我二哥尚未娶妻,也尚未入朝为官,便这般胡闹不知收敛,若他将来成家立业再如此,岂不更加辱没门楣?”喻君酌道:“男子汉大丈夫谁人无错?若他真有志气,将来改过自新自有他的去处。怕就怕他不认错,还执迷不悟,那喻家早晚要毁在他手里。”


    成郡王听得连连点头,暗道嫂嫂为永兴侯府可算是操碎了心。


    “嫂嫂,还有一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昨晚还有几个武训营的少年聚.众那个什么,被巡防营的人给抓了个正着。据说,跟他们一起的,还有武训营里的长官。”成郡王到底是少年心性,如今又打心眼里把喻君酌当自家人,所以在外头听了新鲜事便忍不住想与对方分享。


    “哦?那京中对他们可有什么说法?”喻君酌问。


    “说法不一,有人说当时那两个长官是被绑着的,估计是被几个少年强迫的。”


    “几个少年,如何能轻而易举将一身武艺的人拿住?”


    “我也觉得蹊跷,说不定他们就是好这一口,我听说有些男风馆子里,他们就喜欢拿绳子绑着,还拿着马鞭……”成郡王说到一半,感觉这个话题好像有点不合适,忙解释道:“我都是听他们说的,我从来不沾这些东西,我可不敢丢了皇家颜面。”


    喻君酌失笑,示意自己不会误会,对方这才放心。


    “我听说文昌伯和刘侍郎正到处托人给儿子求情呢,旁人倒是无所谓,但文昌伯和曾先生相熟,这曾先生又是皇兄的老师。他若是去找曾先生说情,也不知皇兄会不会网开一面,不让人追究了。”


    喻君酌闻言拧了眉,此事闹得这么大,刘四他们几个名声算是毁了,也不可能再去武训营。但皇帝若是下令不追究,只怕武训营里那两个会躲过一劫。


    “刘管家,你去找一找原州,就说我寻他有事。”喻君酌吩咐道。


    他担心武训营那俩人回去后,为了恐吓被欺负过的少年,可能会变本加厉。所以他得想想办法,绝不能让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多时,刘管家过来回话,说原州出门了,不在王府里。


    “说是我的贴身护卫,用得着他的时候反倒没影了。”喻君酌有些不悦,不是因为原州出去,而是猜到对方八成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才故意躲着他。


    本来昨晚就是个意外,两人说开也就好了。


    这下原州故意躲着,倒显得他们见不得人似的。


    “嫂嫂,可是要找人办事?”成郡王指了指自己的护卫道:“我的人也很听话的,你可以吩咐他们去办。”


    “我今日确实有点事情想做。”喻君酌略一思忖,觉得让成郡王帮忙也行。反正对方已经帮过他一次,又是淮王的亲弟弟,他名正言顺的小叔子。


    “殿下可否随我出去一趟?”喻君酌问。


    “当然没问题,嫂嫂想去哪儿?”


    “我想去见几个人,但我只知道名字,并不知他们家住何处。”


    “这好办,我着人去查便是。”


    喻君酌想见的人都在武训营中,要是查起来应该也不难,于是他便写了几个名字给成郡王,并叮嘱对方不可声张。成郡王生怕自家嫂嫂客气,见喻君酌拜托他办事,高兴得直摇尾巴。


    成郡王看着不太聪明,办事却很靠谱。


    也不知他怎么查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他把几人家住何处,父兄是何官职,在京中有何靠山都弄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原州依旧没回王府,喻君酌叮嘱了管家两句,便跟着成郡王出了府。


    与此同时,皇宫内。


    周远洄正在陪着皇帝下棋。


    皇帝一脸烦躁,几次欲言又止。


    “你这大半夜偷偷溜进宫,来了也不说要干嘛,朕陪你下棋下得腿都坐麻了。你除了想证明禁军防卫能力不行,到底还想做什么?”皇帝无奈地看向他:“总不会是临行前舍不得朕,特意来道别的吧?”


    “皇兄若是有事,只管去忙,不必会我。”


    “是不是跟喻少师吵架了?”


    “皇兄没在淮王府安插眼线吗?”


    “朕大半个江山都敢托付给你,用得着往你府里戳钉子?”


    周远洄将手里的棋子落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此时,有内侍来报,说曾先生求见。这位曾先生是皇帝的老师,也就是成郡王口中提过的和文昌伯交好之人。


    “不见。“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看看,你这位王妃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


    “他凭一己之力震慑了国子学,想来往后十年之内,国子学里的人不会再有敢狎妓的。武训营就更不必说了,我朝武将有一半以上都出自那里,喻少师替陛下肃清了武训营中的败类,陛下不该赏他吗?”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赏,你说怎么赏?朕今日便下旨,封他为永兴侯府的世子,如何?”


    “这本就是他该得的,不过他如今未必想要这世子之位。”


    “他是你的王妃,喜欢什么赏赐你肯定知道吧?”


    周远洄略一沉吟,“倒是有一桩事情,他应当会高兴。”


    皇帝看着周远洄这神情,忍不住有些想笑,感觉自己当初乱点的鸳鸯谱,好像还真有点谱。


    不多时,又有内侍来报。


    不过这次报的是成郡王的消息。


    那日周远洄差点被成郡王认出来后,特意着人知会了皇帝一声。此后皇帝便派了暗卫一直跟着成郡王,以免出什么岔子。


    “他找人查了武训营的人,还跟着淮王妃出去了?”皇帝一脸惊讶地看向周远洄:“喻少师何时同老三走得这么近了?”


    “我跟他说过,有事可以去找老三帮忙。”


    “那……他这就是有事喽?”皇帝看了一眼那份名单,没看出什么端倪。


    周远洄却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告辞。


    “等会儿,天没黑呢,你就这么走?”皇帝叫住他。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戴了人.皮.面.具,哪怕被人看到也没什么。更何况周远洄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一旦淮郡那边有了动静,淮王尚在人世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大渝。


    “远洄。”皇帝起身走到周远洄身边,收敛了笑意,“你动身去淮郡之前,应该不会再来看朕了吧?”


    “嗯,记得让禁军调整一下布防。”周远洄道。


    皇帝险些被他气笑了,又道:“活着回来,朕和大渝都不能第二次失去你。”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从开着的窗子一跃而出,转瞬便没了身影。


    皇帝看着桌上的残局,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找人收好,准备等淮王平安归来后再决出胜负。


    另一边。


    喻君酌和成郡王去找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少年。


    今日正好武训营休息,所以他们拿到地址后找到人很容易。


    喻君酌并未大张旗鼓去找人,而是让成郡王的护卫将人请了出来,他自己待在马车上没露面。他想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再决定是否坦诚相告。


    “请问是哪家府上的贵人,怎么不进去说话?”少年立在马车外问道。


    “昨晚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卫校尉被巡防营的人拿了。”


    少年一惊,面色登时变得苍白。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命随身的小厮走远了些,这才开口。


    “你是谁?”他问。


    “我想让他永远不能再回武训营,但是需要有人帮我。”


    喻君酌重生后,没有了在武训营的那段经历,所以他无法自己去指认那两人。但他知道营中被针对、欺负的少年,不止他一个,所以他想劝说这些人站出来指认。


    “我帮不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年说着转身欲走。


    “你就不怕他明日就被放回去吗?”喻君酌道。


    少年顿住脚步:“你知道姓卫的是怎么进的武训营吗?”


    “你是担心他背后有人撑腰,最后白忙活一场还惹来他的报复?”


    “你既能找到我家,便该知道,我们这种家世在京城就跟个蚂蚁差不多,任谁一脚都能踩死。”少年冷笑一声,“连我爹都叫我忍忍,我凭什么相信你能为我做主?”


    “凭我亲手将他送了进去。”喻君酌道。


    “你?”少年看着车帘,忍住了询问身份的冲动。他眼中有一刻燃起了希望,但很快又归于平静:“这种事情闹大了,我全家都要跟着蒙羞,我……帮不了你。”


    他转身欲走,却听到背后之人再次叫住了他。


    “我可以朝你保证,不会让事情闹大,不会让你被人议论,也不会让姓卫的知道你做过什么。”喻君酌跳下了马车,看向几步之外的少年。


    少年转头看向他:“你是,淮王妃?”那日淮王出殡时,他曾见过喻君酌,对方长相太过出众,因此他一眼便记住了。


    “王妃殿下,怎会牵扯进武训营的事情中?”


    “此事本与我无关,但无意中听说了,便不得不管。”喻君酌道:“我夫君是个武人,为大渝征战数载,最后死在了南境。他生前常说,身为武人最重要的,便是忠和勇。若你们在武训营中,学不会忠和勇,学到的只有怨恨和愤怒,那将来大渝便无将可用了。”


    躲在暗处偷听的周远洄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道自己“生前”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少年听了这话沉默良久:“淮王已经殉国,永兴侯府如今也焦头烂额。王妃殿下,当真能凭一己之力,将这混水荡涤清明吗?殿下对淮王的情谊令人佩服,但恕我直言……”


    “我有赤金令。”喻君酌说。


    就算淮王妃的名头在淮王死后没用了,这赤金令总还是有用的。


    少年最终也没松口。


    喻君酌并不气馁,上了马车准备去下一处地方。


    “嫂嫂,你就这么亮了身份,不怕他到处宣扬?”成郡王问。


    “他不会那么做。”


    喻君酌上一世在武训营时对此人还算了解,否则也不会第一个便来找他。


    “要不干脆我亮身份得了,我可是皇兄的亲弟弟。”


    “不必,此事未必能成,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未必能成,那你还这么费心?”成郡王不解。


    “我只是不想太轻易放弃,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又不怕得罪了谁。”喻君酌不止是想帮别人,还是想给上一世的自己一个交代。


    那时他多盼着有人能出来收拾那帮混蛋啊,可他一直等到死,也没等到那一天。


    “如果你是担心他们会被放出来,那你可以不用担心了。”车帘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喻君酌一怔,他旁边的成郡王却先一步挑开了车帘,眼巴巴盯着周远洄看。


    “殿下有何吩咐?”周远洄问。


    “没,没吩咐,要不你上来坐?”


    喻君酌一脸疑惑地看了成郡王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周远洄,问:“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刚探听到的消息,武训营那俩人会被判流放,旨意大概两三日就能下来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马车是成郡王府的,所以成郡王又跑了一趟把人送到了淮王府。但他这次并未进去,只在门口盯着周远洄看了几眼,这才吩咐马车离开。


    成郡王一走,便只剩喻君酌和周远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随即不约而同进了王府。


    喻君酌也不知何故有些气恼,大步进了寝殿,并未和周远洄搭话。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小厮过来询问后,得知他不去饭厅用饭,便照例将晚饭送到了寝殿的外厅。


    “榕儿呢?”喻君酌问。


    “小公子说今晚不过来住了。”小厮答到。


    喻君酌想起周榕今日的反常,将目光又转向了立在一旁的原州。


    “去吧殿门关上。”喻君酌吩咐道。


    周远洄依言去关上了殿门,而后走到了喻君酌对面坐下。


    “昨晚的事情,你是不是朝榕儿说什么了?”


    “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我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你说的,那他怎么会那么问?”


    “他问你什么了?”


    喻君酌虽然做了一天的心建设,但这会儿面对原州时依旧有些不自在,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没办法,昨晚的记忆太深刻了,任谁都不可能轻易忘了。


    “他问我……喜不喜欢你。”


    “……”


    周远洄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垂眸半晌没说出话来。


    “算了,许是小孩子随口问的吧。”喻君酌看了他一眼,很快转开目光:“昨晚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虽然你有些逾矩,但毕竟是为了帮我解毒,我不会追究的。”


    周远洄并未做声,只盯着他看了半晌。


    “行了,就这样吧,往后谁也别提这件事了。”喻君酌一锤定音。


    “说完了吗?”男人缓缓开口:“说完了,到我说了。”


    喻君酌拧眉看向他,心道你最好别说出我不爱听的话来,不然可能不好收场了。


    “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周远洄开口道。


    “啊?”喻君酌反应了好一会儿,“是因为昨晚……”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把王爷运回来。”


    “王爷不是已经下葬了吗?”


    “上次你朝陛下提的,说南绍有一种草药,能让尸体不腐坏。最近南绍换了个皇帝,新皇帝有意与大渝议和,便主动提出要帮忙。”周远洄随口扯了个谎。


    但他这谎话合情合,喻君酌竟找不出漏洞来。


    “为什么让你去?”喻君酌问。


    “抽签,抽到我了。”周远洄胡扯。


    喻君酌:……


    他不是很相信这句,他怀疑是原州自己想去的。不过也能解,昨晚的事情确实挺尴尬的,说不定原州还担心他会责怪自己呢。


    “去吧,挺好。”喻君酌道。


    “还有件事我想听真话。”


    “什么?”


    “昨晚,你什么感觉?”


    喻君酌刚喝了一口汤,闻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他气极反笑,这原州是觉得自己要离开淮王府了,所以这种话都问得出来?


    “没感觉。”喻君酌道。


    周远洄眸光微动,抬眼看向他。


    “我方才已经朝你解释过来,昨晚就是个意外,你就当我中的是别的毒,你恰好会解毒,就顺手帮了个忙。我不是喻君齐,对这些事情没那么喜欢,而且昨晚是你擅自帮我的吧?”喻君酌有些激动,其实他多少有点心虚。


    昨晚他有没有感觉,原州又不是瞎子,能看不到吗?


    对方不仅看到了他的反应,还听到他哭了呢……


    喻君酌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原州净身了。


    否则,他还真没那么容易跨过去这个坎儿。


    “知道了。”周远洄起身道:“明日启程,就不过来朝你道别了。我会日夜兼程,尽快把王爷给你带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明天就走啊?”喻君酌下意识问道。


    “嗯,耽搁久了,怕有人着急。”


    “让刘管家多备些盘缠带着吧。”喻君酌稍稍有些失落。


    自他进了王府就是原州一直贴身跟着,骤然要分开,还挺不习惯的。


    “还有另外一件事,之前一直忘了朝你解释。”


    “什么?”喻君酌问。


    “淮王府没有净身这一说。”


    喻君酌:……


    第23章  仔细哭坏了身子


    什么意思?


    淮王府没有净身这一说?


    也就是说——原州没有净身!


    喻君酌怔怔盯着眼前的男人, 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前一直把对方当成太监,所以从不避讳,不仅经常当着对方的面换衣服, 还让对方给他搓澡擦背……结果现在原州说自己没有净身!


    男人朝他施了个礼,便离开了寝殿。


    喻君酌想把人叫住, 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不知叫住了人该说什么。实际上,现在他心里跟乱麻似的, 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原州如果是个和他一样的人, 那昨晚的事情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还有, 那家伙方才为什么要问他那样的问题?如果只是顺手帮他解毒,事后关心他的感觉做什么?


    喻君酌心中烦乱,很想把人揪过来问清楚。


    可他问清楚了以后呢?


    万一对方说的话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样,他该怎么应对?


    喻君酌胡思乱想了小半宿, 忽然发现原州在这个时候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否则, 他再面对对方, 定然会尴尬别扭。


    这夜,喻君酌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挣扎着躺到天亮, 他便找了一趟刘管家,吩咐多支些银子给原州。


    “王妃, 原州他们已经启程了。”刘管家道。


    “已经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喻君酌问。


    “天不亮就出发了, 此番路途遥远, 不好耽搁太久。”


    “这么快。”


    原州这家伙……


    竟然真的不来同他告别。


    “王妃, 原护卫走之前挑了些人,您看看有没有看着顺眼的,留在身边保护您。”刘管家说着一摆手, 有十几个护卫大步过来,一字排开立在了寝殿外。


    喻君酌眸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又起身走近看了一眼,发觉十几个人都是生面孔。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们?”喻君酌问。


    “这些都是暗卫,平日里不露面的。”


    “暗卫,那他们怎么也不戴面巾?脖子和脸都露在外边。”他说着看向护卫们的手,并未看到虎口有伤疤的人,“你们暗卫,还分等级?”


    “呵呵。”刘管家赔着笑道:“原州是王府里最厉害的暗卫,他们都是次一级的。”


    “你做主安排他们保护我吧,轮流来也成,反正我平日也不出去。”


    刘管家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留了两个人守在殿外,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他家王爷让他安排人时,他心里还挺没底的,生怕王妃真挑上个喜欢的,将来王爷回来不好交代。


    这下好了,王妃正眼都不看这些人,说明他心里最中意的还是王爷。刘管家越想越高兴,恨不得当日便写个条子,让王府里负责传讯的人给王爷送去。


    “王妃,传膳吗?”刘管家又问。


    “榕儿呢?早饭我陪他一起吃吧。”


    刘管家闻言立刻吩咐人去找周榕,不多时周榕便被抱了过来。


    “榕儿,你这是怎么了?”喻君酌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便见对方眼睛红红的,像是狠狠哭过一场,“谁欺负你了吗?昨晚哭过?”


    “哥哥,呜呜。”小周榕扑在喻君酌怀里,又呜呜哭了起来。


    “榕儿乖,哥哥在这里呢,你跟哥哥说,为什么会哭呀?”


    小家伙只是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喻君酌拧眉看向一旁伺候周榕的小厮,目光中带着点少有的凌厉。昨日他就觉得周榕不太对劲,只是没问出什么来,今日一大早对方就哭,肯定是受了委屈。


    “小公子为什么哭?”喻君酌问。


    “回王妃,是因为原,原护卫。”小厮忙道。


    “原州?”


    “是啊,原护卫昨晚去找小公子道别,小公子不舍得他,就哭了一场。”小厮生怕王妃迁怒自己,解释得十分详细:“今日一早小公子起床后,得知原护卫他们启程了,就又哭了一场。”


    喻君酌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周榕昨日问他喜不喜欢原州,原来是想让他把人留下?


    “榕儿,你告诉哥哥,是因为舍不得原州吗?”


    “呜呜,哥哥。”小家伙仰头看着喻君酌:“哥哥为什么,不让他留在王府?”


    “原州,他去南境是要……要接你父王回来。”


    “不是……”周榕委屈地瘪了瘪嘴,到底是将后头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就是他的父王,他父王根本不在南境。父王这次是真的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他还以为有了哥哥,父王就不会走了。


    他不明白,父王为什么不留下来陪着他和哥哥?


    小家伙越想越伤心,又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喻君酌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人哄好,又陪着周榕一起吃了早饭。


    “从前榕儿和原州关系很亲近吗?”趁着周榕蹲在院中看蚂蚁时,喻君酌朝刘管家问道。他记得淮王丧仪时,周榕都没怎么哭过,当时他还以为这么大的孩子不懂别离之情。


    没想到原州离开京城,竟会让他这么伤心。


    “这个……”刘管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努力解释道:“原护卫贴心又有分寸,小公子喜欢他也是意料之中,王妃从前对原州不也很器重吗?”


    “我何时器重过他?别乱说。”喻君酌否认道。


    “哈哈,王妃待原护卫如何,咱们可都看在眼里呢。”


    “我对你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你可别瞎说。”喻君酌都快急了,“再说当初可是你安排他给我当护卫的,又不是我自己挑的人。我都没给过他赏钱,怎么就器重了?”


    刘管家哪里知道喻君酌在避讳什么,满心都想着让他家王妃承认对王爷另眼相看,便道:“王妃莫不是忘了,今日一早您刚醒来,还吩咐老奴多给他支些银子。”


    喻君酌:……


    这个刘管家,故意说这些话到底是何意?


    难道是在提醒他以后要和王府的护卫保持距离?


    行吧,也能解,毕竟他现在是在给淮王守寡呢。


    “这样吧,你把寝殿的护卫都支走吧,我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你让他们把王府各处守好,保证没有贼人进来就行了。”喻君酌说。


    刘管家闻言又忍不住感慨,王妃当真是只喜欢王爷陪着。王爷一走,他连护卫都不要了,此事定要写成条子让人送去给王爷知晓!


    喻君酌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仔细想想,他对原州确实是另眼相待的。


    倒不是有别的心思,他又不是喻君齐那种人,况且他给淮王冲喜只是为了有个容身之处,顺便报答淮王府上一世的庇护,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男人。


    他觉得原州特别,只是因为两人相处日久,像是……朋友一般。对,就是朋友,不是主仆,也不是护卫和王妃。这王府里的人,都待他恭恭敬敬,只有原州不同。


    原州面对他时从来都是不卑不亢,不会谄媚,但也不会轻慢。在他需要的时候,对方会默默陪着,又从来不会打扰他。原州会陪他聊天,会在他害怕时守着他睡觉。


    喻君酌每次去归月阁给母亲上香时,原州也总会跟着他一起。一开始喻君酌还挺惊讶的,后来便觉得原州与他如亲朋一般,陪他祭奠母亲,好像也顺成章。


    也正是因为这样,昨晚对方才敢不顾身份之别,擅做主张帮他疏.解吧?一定是这样,喻君酌努力说服着自己,只要原州回来后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


    他从没有过朋友,原州是第一个。


    他……不太想失去这个朋友。


    “哥哥,你怎么了?”小周榕哒哒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问道:“你也不开心吗?是不是你也和我一样,舍不得……原州?”


    喻君酌将周榕抱起来,开口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要经历分离的。”


    “可是我不想分离,我想让你们一直陪着我。”


    “没关系,原州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小家伙虽然闷闷不乐,但哭了几场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远洄这些年留在京城的日子本就少,周榕对离别其实很熟悉。只是,熟悉归熟悉,每次分开该有的难过,一点都不会减少。日子久了,明白了等待的意味,反倒会更难过。


    幸好这一次,还有喻君酌陪着他。


    喻君酌正想带着周榕出去散散心,门房便来通报,说成郡王来了。


    “嫂嫂,榕儿!”成郡王手里拎着装点心的食盒,见到周榕后将食盒递给淮王府的小厮,俯身便将周榕抱起来扛在了肩上,“想不想我?”


    “三王叔,你给榕儿带好吃的了吗?”


    “嗯,王叔给你带了桃花酥和梨花膏,还有蜜饯。”


    周榕听说有好吃的,挣扎着下来朝着食盒便奔了过去。其实淮王府平日里吃的喝的都不缺,周榕也不算特别嘴馋,但小孩子收到礼物总是高兴的。


    尤其喻君酌嫁进来之前,京城里和小周榕最亲近的也就属成郡王了。


    “殿下今日又得空了?”喻君酌笑问。


    “我正巧路过,想着嫂嫂平日里不出王府,可能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就来跟嫂嫂说说。”成郡王也不进厅里,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朝喻君酌道:“外头都说刘四他们此番被巡防营的人抓住,是喻君齐在背后搞得鬼。如今刘侍郎和文昌伯他们,三家人都把这笔账记到了喻君齐头上。”


    喻君酌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我还听说,喻侯爷今日能下床了,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朝喻君齐动了家法。”成郡王好奇问道:“嫂嫂,喻府的家法是什么呀?”


    “没什么新鲜的,就是抽鞭子。”喻君酌道。


    上一世,喻君酌就受过喻府的家法,不过他已经不太记得是因为什么事情了,似乎是谁朝永兴侯说他在外头与人斗殴,又好像是府里库房丢了什么东西在他房里找到了。


    左右不过是老子想找借口教训儿子,什么由并不重要。


    “嫂嫂,你若是想看热闹,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侯府,你就说是探望喻侯爷,咱们趁机也好瞧瞧喻老二的狼狈样子。”成郡王提议。


    “算了,我不是很想去他们家。”


    “也是,晦气。”成郡王目光在四周一扫,状似无意问道:“原州呢?以往他不是一直喜欢跟着嫂嫂,今日怎么没见到?”


    “他也没一直跟着我吧?”喻君酌道。


    “怎么没有,昨日咱们都出去了,他还找过去了呢。”


    喻君酌:……


    怎么一个个的都话里有话?


    是他的错觉吗?


    “他人呢?”成郡王又问。


    “哦,我打发他出去办事了。”


    喻君酌故意说成是自己指使的原州。


    “啊?去哪儿了,多久回来?”


    “去南境,接……接王爷回来。”


    成郡王闻言一脸难以置信,似是受到了打击,但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嫂嫂说的是接王兄回来,没说接尸首回来。


    一定是王兄有什么事情要去办,所以才刻意隐瞒。一定是这样,他不会认错的,那是他王兄,他怎么会认错?


    “你今日若是无事,多陪着榕儿说说话吧。”喻君酌道。


    “啊?”成郡王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


    “原州过去总陪着榕儿,他这一走,榕儿有些舍不得,一早便哭了一场。”


    “原州离开京城,榕儿哭了?”成郡王眼睛一亮,“太好了!”


    王兄丧仪榕儿都没哭,原州离开他却哭了,因为榕儿知道那是他父王!


    成郡王一直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一点印证,尽管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推测,他却愿意相信这就是事实。


    他的王兄还活着!


    原州,就是王兄!


    “走,我带你们出去玩,咱们去汇鲜楼吃饭,去茶馆听话本,再去看戏。”成郡王高兴得恨不得宴请全京城的人,他一把抱起周榕,二话不说便朝外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等着喻君酌:“走啊,嫂嫂。”


    “我就不去了,你带着榕儿就行。”


    “你当然要去,王兄让我照顾你们父子,若他知道我出去玩只带着榕儿,定要责怪我了。”


    喻君酌叹了口气,猜测成郡王应该是知道淮王尸体要被运回来,才这般高兴。他不想让对方失望,只能朝刘管家吩咐了几句,跟着一起出了淮王府。


    周榕喜欢热闹,在街上看什么都高兴。


    成郡王也高兴,见小侄子看上什么,便吩咐小厮掏银子买。几人逛了小半个时辰,买的东西便已经拿不下了。


    此时路边正好有个支摊子说书的,周榕便拉着喻君酌凑了过去。


    “话说这永兴侯府啊,这回可是要倒大霉了。自从他家那个命里带煞的小公子被接回京城,先是克死了淮王殿下,如今又克得永兴候吐了血,还克得喻家二郎前途尽毁……”


    “放屁,你才命里带煞呢!”成郡王撸起袖子便要教训人。


    “你怎么骂人啊?我说的哪里不对么,这两日你就等着看吧,永兴侯府这大旗一倒,陛下不出三日就要算这笔账了。轻则把那淮王妃发配回喻府,重则命他给淮王殉了葬也不是不可能。”


    “你放……”


    “算了,别当着榕儿的面打架。”


    喻君酌拉着成郡王的胳膊,将人拖到了人群之外。


    “嫂嫂为何不让我教训他?那人简直就是满口放屁,欠揍!”成郡王一脸不忿。


    “他说得也不算错,永兴侯府变成这样,确是我一手所为。王爷……”


    “我二哥的事情与你无关,冲喜本来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谁还能为了这个苛责你不成?当初满京城的勋贵,哪一个都不敢沾上此事,只有你一个人肯为他站出来。嫂嫂,旁人说什么我不管,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嫂嫂。”


    成郡王本就把喻君酌当成了亲人,如今他坚信自家二哥还活着,更是高兴不已。


    “你们在这里等我。”成郡王说着又回到了人群中,一脚踹翻了那说书人的摊子,又赏了对方两个响亮的耳刮子。


    不等对方爬起来,他又冲出人群,抱着小周榕便跑。喻君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跟着他一起跑,三人直到拐过街角才停下。


    “哈哈哈,王叔好厉害!”小周榕拍着小巴掌捧场。


    “哈哈哈哈。”成郡王一手抱着周榕,一手扶着墙大笑。


    “何必同他动手,不过是出来讨口饭罢了。他们并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外头怎么传,他们便怎么信。若真要计较,这悠悠众口岂能堵得过来,到时候人教训不完,自己倒是要被气死了。”


    成郡王看着眼前的喻君酌,忽然有些恍惚。


    “殿下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喻君酌不解。


    “你……你同我二哥说过一样的话。”成郡王眼睛一红,不禁有些哽咽:“那年我才十三,他从南境回来,陪我去茶楼里听戏。我听到有人诋毁他,说他在南境和巫女生下了……”


    他看了一眼小周榕,后头的话没说,但喻君酌却已经明白了。外头传闻,说周榕是淮王和巫女所生,这话他也听到过。


    “他们还说我二哥吃人肉,专吃活人心尖上的肉,我气不过把他们的桌子掀了。”成郡王吸了吸鼻子,“那日他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我无才无能,被人诋毁几句也不打紧。但你二哥是为国征战的英雄,他不该被人这么说。”喻君酌道。


    “可是,你们都说不让我教训人。”


    “教训人并不能让他们承认王爷是英雄,但我们可以试试别的法子。”


    “什么?”成郡王好奇道。


    “明日你去找那个说书的,带他去汇鲜楼吃顿好的,不要打骂他,也不要恐吓他,他问什么你只管冲他笑。等吃完了饭,你带他来淮王府找我。”


    成郡王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在他看来,嫂嫂吩咐的事情自有嫂嫂的道。


    说话间,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喻君酌扭头一看,见是一队禁军护送着一队内侍正经过。


    “宫里的人,抬了这么多东西,是要赏谁啊?”成郡王道。


    “王叔,咱们去瞧瞧热闹吧。”周榕提议。


    成郡王闻言看了一眼喻君酌,见他没有反对,便抱着周榕跟在了那队人后头。


    不少百姓也都十分好奇,悄悄跟着那队人走了好远,不一会儿工夫,那队人停在了淮王府门口。此时,队伍后头已经跟了一堆人,众人围在王府周围,那热闹程度快赶上喻君酌嫁过来那日了。


    也不怪百姓爱凑热闹,实在是这几日京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这么多人,不会真要来收了我吧?”喻君酌道。


    “不可能,这抬着的木箱子里,里头装的肯定是赏赐。”成郡王笃定道。


    “陛下有旨,今,赐封淮王独子周榕为世子。淮王妃喻君酌,抚育世子有功,赏!”领头的公公尚未进淮王府的大门,便直接在门口宣布了此行来的目的。


    喻君酌有些惊讶,心道皇帝封世子,都没有圣旨只传了口谕?


    “嫂嫂或许不知,这种赐封一般都是要进了府中,等府里一干人都出来接旨才会宣读,且有圣旨,不会只有口谕。”成郡王低声朝喻君酌解释道:“皇兄应该是听说了京城的传闻,特意叮嘱了图公公在王府门外先宣口谕,免得百姓不知就里又要乱猜。”


    喻君酌看向成郡王,心道这位三殿下看着傻乎乎的,实则心思细腻得很。


    领头的公公宣完了皇帝口谕,便指挥着人将一堆东西都抬进了淮王府。


    围观的百姓算是看明白了,都在小声议论。


    “看来永兴侯府的事情,丝毫没影响淮王妃的安稳啊?”


    “那还用说,人家喻家小公子嫁到王府,就是皇家的人了。”


    “陛下是个重情义的,不会亏待喻少师的。”


    “人家喻少师也算有情有义吧?堂堂男儿能去为淮王冲喜……”


    成郡王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帮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头还说他嫂嫂坏话呢,眼看皇兄赏赐到了,当场就改了口。


    喻君酌没再耽搁,带着周榕和成郡王,从侧门进了王府。


    原以为今日皇帝着人来就是为了封周榕,顺便赏他点东西。直到宣读圣旨的图公公,取出第二道圣旨……


    那是一封令喻君酌怎么也不会想到的圣旨。


    皇帝竟然让司天监挑了个风水宝地,又命工部着手动工,打算择吉日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


    “陛下说,喻少师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当是我大渝男儿的楷模。陛下知道喻少师一片孝心,特意拟了这道旨意,还说将来令堂墓碑上的碑文,可由喻少师决定。”言外之意,可以写永兴侯夫人,也可以不提。


    换句话说,皇帝等于给了喻君酌一个脱离永兴侯府的机会。


    “臣,谢陛下圣恩。”


    喻君酌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这日,待众人离去后,喻君酌抱着圣旨在母亲的灵位前大哭了一场。


    他原以为此事还要再等很久,因为依着本朝律例,他想为母亲迁坟,是要经过永兴侯同意的。没想到皇帝竟然会给他这样的赏赐……


    “王妃,仔细哭坏了身子,老夫人看到您这般,也会心疼的。”刘管家安慰道。


    “嗯,我不是难受,我是高兴。”喻君酌抹了一把眼泪。


    “王妃这心病去了,王爷知道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喻君酌将圣旨递给刘管家,又去给淮王的灵位也上了一炷香。


    刘管家在一旁看着,眼底也不由有些泛红。


    当初周远洄让他提醒喻君酌把母亲灵位请过来时,曾朝他说过事情的始末。


    彼时他便很心疼喻君酌。


    如今见对方心愿得偿,自是跟着高兴。


    “刘管家,我有些不解,我母亲的事情当时只有原州和同去的护卫知道,剩下的也就是你了。怎么此事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若皇帝有眼线,知道这些事情也不奇怪。但喻君酌想不通,皇帝为什么知道他想为母亲迁坟,还会遂了他的心意?


    “这个……呵呵。”刘管家一笑,“老奴可不敢揣测圣意。”


    “当初是你让我将母亲的牌位请到了王府。”


    “呃,老奴不敢揽功,其实当时那主意,是原州出的。他跟着王妃归宁,见王妃在老夫人墓前伤心不已,这才朝老奴提了此事……”


    “是他?”喻君酌心中一动,霎时有些难过。


    原州从未说过,若不是今日这一问,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为他做过什么。


    那今日之事,又是谁所为?


    除了原州,谁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有原州。


    只有他会在喻君酌每一次祭拜母亲时,陪在一旁。


    也只有他知道,喻君酌对此事有多在乎。


    可原州只是个护卫,为何能让皇帝为他下旨?


    第24章  本王要同你圆房……


    “刘管家。”喻君酌看向刘管家, 问道:“原州除了是王府的暗卫,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


    “这……呵呵。”刘管家轻咳了一声:“王妃怎么会这么问?”


    “王府的暗卫,能随意进宫面圣吗?”


    “这个嘛……”


    刘管家一听这话便知, 喻君酌定是猜出了朝皇帝提议此事的人是谁。他原本可以将此事搪塞过去,却又觉得自家王爷为王妃这般筹谋, 合该叫王妃知道王爷的用心才是。


    于是他心念急转,继而一拍脑门:“瞧老奴这记性,差点忘了。那日陛下为了迎回王爷一事, 召见了原州。当时陛下问原州此行想要什么赏赐, 他便朝陛下求了这个恩典。”


    “陛下召见过他?”


    “是啊, 迎回王爷可是大事,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免不了要当面叮嘱。”


    喻君酌将信将疑,但他知道刘管家能对他说的恐怕只有这么多了, 便也没继续追问。


    当夜。


    喻君酌哄着周榕睡觉。


    小家伙很乖,困了也不闹人, 只要拍几下就会忍不住打哈欠。


    “榕儿, 以前原州会哄你睡觉吗?”喻君酌轻声问。


    “唔……会,哥哥来以前, 他哄榕儿睡觉。”


    “哦,那原州一直在王府陪你吗?”


    “不是, 他有时候不在, 很久才会回来。”


    “那他不在的时候, 都去哪儿了呢?”


    “他……”周榕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喻君酌将周榕搂在怀里, 一边拍着小家伙的后背,又轻声问道:“那你父王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会和原州一起用饭吗?”如果两人会同席用饭, 那就说明原州的身份绝不是暗卫那么简单。


    “不会。”周榕坚定地回答。


    他的父王只有一个,怎么可能变成两个人坐在一起?


    “那他……”


    “哥哥,你是不是想他了?”


    喻君酌一怔,“没有。”


    “你定然是想他了,榕儿也想他。”


    眼看周榕又要哭鼻子,喻君酌只能搂着人拍了一会儿,在他哭出来之前成功把人哄睡了。


    次日晌午,喻君酌正陪着周榕认字。


    这时门房来报说成郡王来了,还带了个人。


    喻君酌去了前厅一看,见对方把昨日那个说书先生捉了来。


    “嫂嫂,我今日带他去汇鲜楼吃了饭,这就把人给你带来了。”成郡王说。


    “小人,小人拜见淮王妃。”那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地磕了个头。


    显然,成郡王并未像喻君酌说的那般好好对人家,打没打不知道,但肯定是骂了。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请你来淮王府?”喻君酌问。


    “小人,小人不知。”那人道。


    “啧,不知?”成郡王抬脚要踹。


    喻君酌却一摆手,示意成郡王稍安勿躁。


    “你不知,我便告诉你。今日请你来,是要杀人灭口。”


    “你,你是王妃,怎可随意杀人?”


    “我夫君是食人心肝的怪物,我喜欢随便杀人,有什么奇怪?”喻君酌说话时态度和缓,丝毫没有不悦,面上甚至带着笑意。但那说书先生听了这话,却不由面色苍白。


    “我朝律例,文武百官和百姓都不能因言获罪,王妃怎可因小人几句编排,便起了杀心?此事,此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


    “看清楚这是什么。”喻君酌取出赤金令,递到了他眼前。


    “这是,小人不知这是什么。”


    “你没见过,但肯定听过。这是赤金令,可随意进出京城各处,亦可赦免死囚。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杀了你京兆尹给我判个斩刑,我一道赤金令便可安然无恙。”


    那说书先生本就被成郡王吓得破了胆,方才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如今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窖。


    “王妃,小人知错了,求王妃饶命,求王妃饶命呀!”


    “我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为何要饶你性命?”


    “小人,小人……”这说书先生不愧是靠嘴皮子谋生的,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一边磕头一边道:“小人不该编排王妃,求王妃给小人一个机会弥补过错,自今日起,小人日日去京城人最多的地方说书,不出一月,定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王妃的贤明。”


    喻君酌一笑,收起了赤金令。


    “不必了,我不是很在乎旁人的看法。”


    “这……”


    说书先生一听这话,刚燃起的希望登时破灭。


    却闻喻君酌再次开口道:“但我可以给你个机会。”


    “王妃请说!”


    “我夫君是为大渝百姓而死,我不愿听到有人诋毁他。”


    “是,小人明白了。”


    “一个月太久,我让人给你支五千两银子,你自己去找人。自明日起,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茶馆酒肆,无论何人提起淮王,只可称他为大渝的英雄。”


    那说书先生闻言一怔,眼底竟隐约现出了惭愧之色。这其中的门道,百姓不知,但他们这些人最是知道的。这些年,淮王凶名在外,他们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功劳”。


    他本以为淮王妃是因昨日之事要报复自己,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为了淮王死后的英名。


    果然,将门之妻,亦非等闲。


    若他写个淮王妃与淮王有情人阴阳两隔的话本,定然要火爆京城。


    这话本先生是个敢想敢干的。


    他为了保命,连夜写了几折歌颂淮王英灵的话本。


    但他自己没有去演这些,而是在汇鲜楼外支起了摊子,说起了另一折话本。


    而他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折话本的内容,不出几日便连同王府的其他消息,一同被传到了淮郡,送到了周远洄面前。


    “给王府留人传消息,是为了防止有事情发生,这刘管家是不知道京城来一趟淮郡有多远吗?”周远洄冷声道。


    “呵呵,刘管家也是怕王爷无聊嘛。”谭砚邦忙道。


    “传了什么呀?”一旁的章献好奇问。


    “第一次传的条子写着,王妃说不要别的暗卫,只要王爷。第二次的条子写着,王妃去给王爷上香时哭了一场。今天这张写的是京城这两日最火的话本,名叫【喻少师为爱嫁入王府,奈何老天作弄有情人阴阳两隔】。”


    章献:……


    其实谭砚邦看漏了一句,刘管家还写了王妃不惜重金收买话本先生,欲为王爷洗去恶名。


    “确实没有一句有用的,王爷,要不给王府回个条子,就说无事不要再传了。”章献道。


    “啊?”谭砚邦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人都傻了。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王爷嘴上说着烦,背地里把条子都看得起毛边了。


    “这,该传还是要传的吧?”谭砚邦忙道。


    “你没听王爷说么,京城离淮郡这么远!”章献提醒他。


    周远洄瞥了一眼章献:“回吧,这条子你送回王府。”


    “我送?属下,属下……”


    章献还想再说什么,被谭砚邦扯着衣服推到了营帐外。


    周远洄将目光再次落回刘管家的笔迹上,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外间如何诋毁他,他都未曾放在过心上,没想到竟真会有人这般在意他的身后名。


    “王爷,章献那小子,属下教训过了。”不多时谭砚邦又回来了。


    “教训他做什么?本王有说让你教训他吗?”周远洄面无表情道。


    “嘿嘿。”谭砚邦及时转移了话题,“军师看过天象,说三日后会有一场大雾,约莫子时起,次日晌午才会散。”


    “传令下去,三日后子时,突袭东洲。”周远洄道。


    “是。”谭砚邦领命而去。


    周远洄打开抽屉,将手里的条子夹到了里头的书页中。


    不久后,工部那边为喻母迁坟的事情便有了推进。


    今日负责喻母建墓一事的丁侍郎,特意来了一趟王府。墓的选址已经确定好了,但具体的样式还需要让喻君酌亲自挑选。


    “王妃若是不懂图样,可以直接看这个。”丁侍郎不仅带来了几种样式的设计图纸,还把最终的成图示意也带了过来,方便喻君酌更直观的看到几种样式的效果。


    这丁侍郎刚上任不久,顶的乃是刘四他爹的缺。但他做事极为认真,考虑得也周到,喻君酌经他一解释,很快就明白了几种样式的特点。


    “陛下特赐为我母亲迁墓,已是极大的恩宠。这陵墓的样式,还是不要太过奢华,劳烦丁侍郎替我挑个质朴一些的吧。”喻君酌死过一次,对这些身后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母亲的陵墓,只要肃穆整洁就够了,他将来时常去探望,想来比这些外在的奢华更重要。


    “好,喻少师可还有旁的吩咐?”丁侍郎问。


    “立碑的时候,碑文写我母亲的名字便可。”


    丁侍郎一怔,只点头应下,并未询问什么。


    喻君酌这意思,显然是不想在母亲的碑上提到永兴侯府。他虽然不知道母亲生前对父亲情谊如何,但对方难产死后,永兴侯能狠心将人埋在乱葬岗,想来已是不想再认这个发妻了。


    他觉得母亲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希望再和永兴侯府沾上半点干系。


    “丁侍郎,还有一事我想问你。”


    “喻少师请说。”


    “我朝除了皇族,工部还有为哪些勋贵建陵的先例吗?”


    “据下官所知,只有先帝时曾建过一座将军陵,旁的便没有了。”


    “这么少?”


    “一来勋贵世家建陵不在工部的管辖范围,二来这建陵墓一事,多是由家中子孙亲自操办,陛下也不好随意插手。”


    也对。


    皇帝总不好给旁人随便赐个墓。


    “我知道了,多谢丁侍郎。”


    “喻少师不必客气,陛下此番想来既是念着与淮王殿下的情谊,也念着喻少师当时的大义,这才会有此赏赐。想来老夫人在天有灵,定会护佑喻少师平安顺遂。”


    喻君酌闻言一笑,朝对方行了个礼。


    丁侍郎又还了一礼,这才离开王府。


    工部要为喻君酌的母亲迁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永兴侯府。虽说喻君酌不让在碑文上提侯府,但工部也不敢直接越过去,知会一声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也只是知会。


    此事除了皇帝,没人能轻易插手。


    “喻君酌这个逆子,他此番大张旗鼓,置我的颜面,置永兴侯府的颜面于何地?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永兴侯气得直咳嗽,险些背过气去。


    “老爷,你生这个气做什么?当初祁家姐姐死后,你让人给他立的碑也只写了她的名字啊。”喻夫人道。


    “你?你也想气死我是吧?”永兴侯大怒。


    “妾身说的是实话,既然老爷当初存的心思就不认她,如今何苦又为了此事动气?”


    永兴侯被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闭着眼睛顺气。


    他在乎的自然不是故去的发妻是否和自己撇清关系,他在乎的是此事如此张扬,届时整个京城都要知道喻君酌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那个时候,他就真成了笑柄了。


    虽然现在他也跟个笑柄差不了多少。


    “君泓,你去淮王府问问那个逆子,他到底还打不打算认我这个爹。”永兴侯道:“他若真不打算认了,就让他写个断亲书,从此喻家和他淮王妃,再无瓜葛。”


    “爹,怎可如此?”喻君泓道。


    “你忘了他是如何设计老二的吗?”


    喻君泓未再言语,只能领命而去。


    “大哥。”门外,喻君齐拦住了他。


    “爹的病刚有起色,你别去气他了。”


    “我知道。”喻君齐眸光略有些暗淡,人也瘦了一圈,这一遭显然对他打击很大:“我跟你一起去淮王府,我要当面问问喻君酌,他为何要害我?”


    “你还是在府里待着吧。”


    “我要去,为何不让我去?”


    喻君泓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你觉得到了淮王府,他会任你打骂吗?”喻君泓很清楚,自家三弟不是个软柿子,老二这个没脑子的若是找上门,最大的可能是被淮王府的人扔出来。


    喻君齐哑口无言,只剩满腔怨恨。


    喻君泓自上次的事情后,便没再见过喻君酌。


    那晚出事后他曾想过,猜到事情应该是喻君酌所为,但他又不愿相信。


    或许是不相信喻君酌能劳动成郡王和卢夫子,又或许是不愿相信这个弟弟竟会这般不顾念手足之情。但今日来到淮王府后,他却意识到,他们兄弟俩终究是越来越生分了。


    “大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喻君酌道。


    “君酌,我还是想亲口问你,那晚的事情……”


    “哪晚?何事?”


    “那晚是你让我带着父亲去的老宅,你知道君齐带了女人过去?”


    喻君酌一手轻点着茶案,状似随意道:“原来说的是此事啊?我知道。”


    “你为何要那么做?君齐这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你知道吗?”


    “他只是不能去国子学读书了,怎么就是一辈子毁了呢?”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我自幼连个先生都没有,读书认字都是跟着庄子里的账房学的,大哥这十六年来,可有想过我这辈子该当如何?”


    喻君泓一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


    十六年来,他从未有一次想过,喻君酌的人生会如何。


    “整个大渝朝,能入国子学的有几个,难不成旁人这一辈子都毁了?”喻君酌淡淡一笑,精致的眉眼带着几分清冷疏离:“若二哥就此便一蹶不振,那父亲就该想想,为何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儿子,竟这般不中用。”


    “你就这么……怨恨父亲吗?”喻君泓问。


    “怨恨谈不上,只是讽刺一句罢了。”


    一旁的刘管家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来。他听说喻家来人了,是怕自家王妃吃亏这才跟着一起过来,没想到王妃平日里看着温和,怼起人来竟这么利索。


    可惜啊,他家王爷看不到这场面。


    不行,今夜必须写个条子知会王爷一声。


    “父亲让我来问你,是否一意孤行,要与侯府划清界限?”


    “不如你先替我问问他,为何我母亲的坟,会在乱葬岗?”


    “此事很复杂,当时你年幼……”


    “改日我会找人去查一下大渝的律令,看看朝廷命官将发妻葬在乱坟岗,是否合乎我朝律例。此事是永兴侯所为,届时可别再说是我毁了侯爷贤名。”


    “君酌,他可是你爹!”


    “是吗?”喻君酌看向对方,“大哥,将来若你成婚有了孩儿,可会在他出生不满一日时,便不顾冰天雪地将他撵出京城?”


    喻君泓知道今日是说服不了对方了,终于未再言语,起身告辞了。


    当日,喻君酌在灵堂里待了许久。


    刘管家在外头候着,想进去又怕打扰,心中急得不行。


    他心道若是王爷还在京城就好了,王妃今日看着把喻家那大公子怼得哑口无言,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多委屈呢。


    王爷若是知道,定要心疼坏了。


    写条子的时候,得把此事也记上,来日再找喻家算账。


    喻君酌这次没有哭,只陪着母亲待了许久。


    后来,周榕找了过来。


    小家伙并未询问什么,只抱着他不撒手,像是知道他在难过,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慰他。


    不得不说,有了周榕的陪伴,喻君酌的心情确实明亮了许多。


    日子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六月。


    喻君酌朝刘管家问过几次,为何这么久了,去南境迎回王爷的人还没有消息。刘管家不敢多说,只能告诉他路途遥远,许是再等等人就回来了。


    不过,他还没等到南境的消息,倒是先等到了淮郡的捷报。


    传令的士兵骑着马,一路高喊着淮郡大捷,直奔皇宫而去,于是皇帝还没收到消息呢,半个京城的百姓倒是都知道了。


    “淮郡何时起的战事?”喻君酌很是惊讶。


    “不知道啊,但是打赢了,总归是好事嘛。”刘管家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淮郡和东洲隔海相望,难道打的是东洲?”


    “应该是,淮郡可是王爷的封地呢。”


    喻君酌这才想起来,淮王的封地在淮郡。


    “嫂嫂,嫂嫂!”成郡王匆匆而来,看上去极为兴奋,“淮郡大捷,你听到消息了吗?”


    “听到了,传令兵从淮王府门前过的,喊得声音极大。”喻君酌道。


    “太好了,我真高兴!”成郡王眼圈有些红,看起来快哭了。


    “此前从未听说过淮郡开战,也不知领兵的是谁。”喻君酌道。


    大渝朝能征善战的人不是没有,但各自都有职分。此前淮王殉国时,他还担心过南境无人领兵会遇到麻烦,谁知南绍在这个节骨眼换了皇帝,新皇帝一心想和大渝议和。


    但南境之围解了,淮郡又是怎么打起来的呢?


    “不管是谁,总之是个厉害人物。”成郡王道。


    “殿下可知,我朝有哪位将军擅长水战?”


    “还真有一个,从前驻守淮郡的是秦将军,他幼时在船帮长大,后来一直研习水战,颇有成效。可惜后来不幸中了埋伏,殉国了。”成郡王道:“二哥少年时还跟过秦将军一阵子,也算是他的弟子吧。”


    “你是说,王爷师从过秦将军?”


    “是啊,我二哥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此番淮郡大捷……”


    成郡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及时收住了口。虽然他心中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甚至是笃定在淮郡的人定是二哥,但他不敢乱说。


    二哥既然要隐瞒此事,定有他的道。


    他远在京城帮不上忙便罢,添乱是万万不敢的。


    成郡王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喻君酌何等聪明。


    这夜临睡前,他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有没有可能淮王没有死呢?但他很快又觉得这不可能,因为上一世他活到了临近年关,并未听说淮王复活的消息。


    大概是日有所思,这晚喻君酌做了个梦。


    他梦到原州把淮王的尸体带了回来。


    黑漆棺木停在王府院中,喻君酌身上穿着素白麻衣,慢慢走到了棺木旁边。他鼓起勇气朝里头一看,发觉棺木竟是空的。


    人呢?


    喻君酌不解。


    此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怎么,王妃看到本王没死,不高兴吗?”


    喻君酌慢慢转头看去,便见面前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身上穿着红色的喜服,面上带着一个面具,看不清模样。


    “你是……”


    “你的夫君。”


    男人上前一步,喻君酌吓得想后退,奈何脊背已经抵在了棺木上,退无可退。喻君酌只觉浑身都被对方强烈的压迫感包裹,心跳得飞快。


    “你要做什么?”喻君酌小声问。


    “本王要同你圆房。”


    喻君酌:!!


    第25章  覆上了少年的唇……


    圆房?


    什么是圆房?


    人和鬼怎么圆房?


    喻君酌脑袋一片空白, 几乎忘了思考。


    男人的身体越靠越近,大红的喜服被扯掉,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身体。喻君酌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捏住,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随即, 眼前高大的身影骤然俯身,覆上了少年漂亮的薄唇……


    “啊!”喻君酌骤然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便觉梦中那粗粝强势的触感仿若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幸好他对于男女之事所知甚少, 更不可能知道两个男人要如何圆房。以他目前的想象力, 能推测出两个人脱.了衣服抱在一起亲.嘴,已经是极限了。


    可他又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喻君酌想起了自己喝梨花白的那晚……


    原州对他做的事情,算是吗?


    “哥哥, 你怎么了?”周榕小声问道。


    “我没事,把你吵醒了吗?”喻君酌伸手拍了拍周榕。


    “哥哥,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哥哥没事, 榕儿不用担心。”


    周榕把手从薄毯中伸出来,捏住了喻君酌的耳垂, 一边轻轻摇着一边低声道:“捏捏耳朵,哥哥不怕。”


    “这是什么?”喻君酌好奇问道。


    “榕儿也不知道, 以前我害怕的时候, 父王就会这样。”


    喻君酌有些惊讶, 很难想象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 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淮王常年征战,且战功赫赫,在大渝朝是战神一般的人物。喻君酌想象中的他, 是个高大勇猛的男人,大概就像梦里那样吧……有着很结实的肌肉,和布满了薄茧的大手。


    那样的人若捏着小周榕的耳朵哄人,那画面……


    应该挺有趣的。


    被周榕这么一打岔,喻君酌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


    次日,京城很是热闹。


    昨日淮郡告捷的消息,经过一夜的发酵,各种说法铺天盖地。


    “据说大渝的水师是突袭了东洲大营。他们选了个大雾天,半夜开着船打到东洲大营时,东洲人还在睡觉呢,很多人都没醒就被砍了脑袋。”刘管家绘声绘色地朝喻君酌和周榕转述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东洲人的血流到东海,把海水都染红了。”


    “后来呢?”小周榕忙问。


    “后来呀,咱们大渝军一路大胜,直接打到了东洲重镇玉沧。”


    喻君酌并不了解东洲的地,不知道这所谓的重镇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大渝军能一举将最擅长水战的东洲大营打得连连败退,想来战况应该很激烈。


    “我朝与南绍纠缠了数载,后来王爷殉国,南绍易主,战事才平息。东洲人定然觉得我们无力再战,所以此时正是最松懈的时候。陛下在这个节骨眼让人突袭东洲,实在明智。”喻君酌道。


    “王妃所言极是。”


    “这领兵的主帅是何人?”


    “这就不知道了,今日刚好休沐,朝臣们恐怕也都蒙在鼓里呢。”昨日传来了捷报是不假,但今日不上朝,百官又不能一个个跑到宫里去问,所以传出来的消息极为有限。


    就算是现在外头传的这些,也无从考据真伪。


    就这样,整个京城的人艰难熬过了这一日。


    次日一早,天尚未大亮,百官便早早到了大殿外,候着上朝。


    显然,所有人都对这位领兵的主帅很是好奇。


    就连一向躲懒不肯来上朝的成郡王,今日也起了个大早。


    “我朝武将不少,但能担当主帅且有如此魄力的,除了从前鲜少有败绩的淮王殿下,就是秦将军和柳将军。但柳将军常年驻守北疆,秦将军数年前便已殉国……此番淮郡一战的主帅,老夫当真是没有头绪。”


    “我朝武将中,仔细翻找一下,为帅者不多,但能打的也不是找不出来。但是能擅长水战的,真找不出第三个来。”


    早朝前,百官都聚在一起议论淮郡一事。


    “这头两个是谁啊?”有个年轻文臣好奇问。


    “就是已故的秦将军,和淮王殿下。”


    一旁偷听的成郡王闻言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他就知道,自己猜得定然没错,此番淮郡的主帅,除了他二哥不会是别人!


    “淮王不是在南境待了很多年吗?怎么还会水战?”那年轻文臣继续问道。


    “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年淮王尚是个少年时,曾与秦将军是忘年交。说起来,淮王殿下也算是秦将军唯一的弟子了。”那老臣说着叹了口气:“可惜两人没隔几年,相继……哎。”


    成郡王很想同他们说,二哥没死。


    但他生怕皇帝责备,憋住了没吱声。


    “郡王殿下今日怎么也来早朝了?”有个朝臣见了成郡王揶揄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位三殿下不思进取,一年里有三百日都会称病不来上朝,今日可是破天荒了。


    “本王今日起得早,不行啊?”成郡王瞪了那人一眼。


    不远处刚养好身体的永兴侯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边,群臣等着皇帝上朝。


    另一边,喻君酌也早早起来了。


    先前他吩咐人去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里收了账本,打算抽空看一看,着手整顿那几间铺子。今日一早刘管家把看过一遍的账本给他取了来,并朝他一一说了几间铺子的情况。


    “王妃,恕老奴直言,这几间铺子进项都不太乐观,合起来都不如王妃拿的少师俸禄多,王妃为何要费这个心思呢?”刘管家问。


    “这些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不舍得它们荒废了。”


    “原来如此。”刘管家道:“十多年的老铺子能撑到现在,多少也是有点底子的,应该还能救一救。”


    喻君酌点了点头,拿起账本翻了翻。


    但他刚看了一页,便觉眼皮在跳。


    他平日里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今日却总觉得有些不安。尤其是不久前刚做了个那样意味不明的梦……


    喻君酌揉了揉眼睛,但于事无补。


    他的眼皮就跟中了邪似的,时不时就跳一下。


    后来他索性放下了账本,打算去归月阁给淮王上柱香。为了表示诚意,他甚至特意让刘管家去买了新的蜜饯果子来,给淮王灵位前供奉了一些。


    “王爷,我问了刘管家,他说你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我就想着,拿我和榕儿爱吃的蜜饯果子让你尝尝,希望你在下头安安稳稳的。”喻君酌上了香,又觉得不够,再次开口道:“你放心,榕儿我照顾得很好,王府里我也会好好帮你守着。你,你不必特意回来看我……”


    喻君酌说完,又诚心诚意地拜了拜,这才离开归月阁。


    谁知他刚从后院出来,远远便看到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宫里怎么会来人?”喻君酌不解。


    “陛下赏了好些东西,还有圣旨,图公公正等着王妃去接旨呢。”


    喻君酌闻言不敢再耽搁,匆匆去了前院。


    进了前院后他打眼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见院中摆了好几排木箱,上头都盖着红布,看上去喜气洋洋的。自淮王殉国后,淮王府已经很久没看到过红色了。


    “淮王妃殿下,少师喻君酌接旨。”图公公朗声道。


    喻君酌闻言走上前席地而跪,一时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直到他耳朵里传来图公公那嘹亮的嗓音:“……喻君酌为淮王冲喜,功在大渝社稷……今淮王起死回生……”


    淮王起死回生?


    喻君酌拧着眉,他怀疑自己可能又做了个梦。


    皇帝这意思,他给淮王冲喜……


    真把人冲活了?


    第26章  毕竟是个男子,又不能生……


    死了的人……


    如何能再活过来?


    喻君酌心念急转, 脑袋嗡嗡作响。


    还是说,淮王压根就没有死。


    是南境传来的消息有误?


    可一个重伤的人死没死,这种事情还能有什么误报?就算真是误报, 也不该隔了这么久才发现啊!何况那可是淮王殿下,皇帝的亲弟弟, 谁敢不弄清楚就瞎报?


    就在喻君酌百思不得其解时,图公公又念出了另一道旨意。第二道旨意乃是嘉奖淮郡大捷,受赏之人正是淮王周远洄。


    所以, 淮王确实没死。


    不仅没死, 还在淮郡打了胜仗。


    “淮王妃接旨吧。”图公公提醒道。


    “是, 臣,臣接旨。”喻君酌魂不守舍地接过两道圣旨。


    “陛下还说,淮郡之事暂时尚未了结,暂时还要委屈淮王妃再稍待些时日。等淮王凯旋之时, 王妃便可与王爷团聚了。”图公公朝着喻君酌一笑:“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凯旋之时……


    团聚?


    喻君酌感觉自己已经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了。


    他死了许久的亡夫, 竟然要回来和他团聚?


    喻君酌便觉心口一阵发闷, 继而眼前一黑……


    “快快快扶住王妃,仔细摔着喽。”


    众人七手八脚去扶喻君酌, 又被刘管家指挥着把人抬进了偏厅。


    “王妃这是听到王爷还活着,太高兴了。”刘管家朝图公公道。


    “可不是嘛, 这谁听了能不高兴?陛下这两日的嘴就没合拢过, 你瞅瞅这赐了多少好东西给淮王府, 哈哈。”图公公说着又道:“咱家就不打搅了, 管家快些找人去给王妃瞧瞧,可别耽误了王妃的身子。”


    刘管家闻言忙应下。


    这边送走了图公公等人,那边大夫也到了。


    喻君酌昏昏沉沉, 眼皮跟灌了铅似的。他耳边各种嘈杂不断,一会儿是周榕小声的呜咽,一会儿是刘管家焦急的询问,一会儿又是颜大夫叮嘱药童去取药的声音。


    “刘管家莫要着急,王妃并无大碍。”颜大夫安抚道。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呢?”刘管家显然颇为担心。


    “王妃身子本就不大好,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将养着,但乍惊乍喜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老夫给他施个针,再喂他喝一副药,睡一觉就能恢复大半了。”


    “那就好,王妃若是有个好歹,老奴可怎么朝王爷交代啊!”刘管家道。


    一旁的周榕听说喻君酌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啊,跑到榻边抱着对方的手蹭了蹭。


    喻君酌原本还沉浸在亡夫复活的冲击中,感受到手掌中软呼呼的触感,情绪终于平缓了许多。淮王若是真活着,周榕定然很高兴。


    虽说他这寡夫做不成了。


    但周榕,也不必再做孤儿。


    喻君酌喝了药,便渐渐恢复了精神。


    不等他休息,成郡王又来了王府,还带了个太医过来。


    “我正在宫里呢,就听图公公说嫂嫂晕倒了。皇兄不放心,赶紧指了个太医,让我带着来给嫂嫂瞧瞧。”成郡王道。


    “多谢殿下关心,我们王妃就是太高兴了,现今已无大碍。”刘管家说。


    “那也让太医诊诊脉吧,嫂嫂这身子总要好好调养才是。”成郡王看起来也挺担心。


    喻君酌并未拒绝,依言让太医给他诊了脉。


    这太医乃是皇帝御用的人,医术自然十分了得。


    只见他眉头深锁,半晌也没开口,看得成郡王在一边抓耳挠腮,几次想要开口询问。


    “依着王妃这脉象来看,近来身子保养得还算不错。”太医道。


    “嗯,刘管家和颜大夫他们都十分尽心。”喻君酌这些日子确实吃得好睡得好,身量虽然依旧略显纤瘦,但面上已经不似从前那般苍白。


    “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啊。”成郡王催促道。


    “只是王妃先前积了不少郁气,近来情绪虽较为安稳,但积压的郁气并未彻底消解。”太医又道:“若是长久来看,还是要想法子将郁气泄.了才好。”


    喻君酌虽然重活一世,但这具身体并没有变。实际上,他刚进王府时,颜大夫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这心内之症,要想根除并非易事。


    “肯定是永兴侯府那帮人把嫂嫂气着了,他们家就没一个好人。”成郡王不忿道。


    “敢问太医,这样如何将郁气发泄出来呢?”刘管家问。


    “这郁气积攒太久,若是贸然用药恐怕会伤着身子,是药三分毒嘛。若是王妃能得空出去散散心,假以时日应该会有所缓解。”


    这出去散心说得轻巧,但以喻君酌这身份谈何容易?淮王大捷不久后就要回京,喻君酌是淮王妃,于情于都该在王府等着淮王凯旋。


    待送走太医后,成郡王陪着喻君酌一道去归月阁将淮王的牌位取了下来。


    刘管家找了块红布来将牌位裹好,找地方收起来了。他只盼着自己有生之年,王爷这牌位不必再被请出来才好。


    “嫂嫂,等我二哥回来,叫他带着你出去游山玩水,这样你的郁气就能散了。”成郡王说。


    “嗯。”喻君酌勉强一笑,并未答话。


    一想到要见到活的淮王,他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他当然是希望淮王能活着,这样大渝能多一位长胜战神,周榕能有父王陪着。可于情,淮王是他的夫君,他嫁进来时只想过替对方守寡,没想过真跟对方过日子啊。


    他一个大男人,和另一个大男人,要怎么做夫妻?


    就在喻君酌万般纠结之际,宫里又来了消息,说皇帝让他进宫面圣。喻君酌对此倒不算意外,那日的圣旨说淮王是被他冲喜冲活的,但他又不是傻子,事后一想便知其中定有蹊跷。


    既然淮王已经复活,淮郡战事也颇为顺利,此时也该有个合的解释才是。


    喻君酌换了身适合面圣的衣裳,让刘管家点了两个护卫,陪着他进了一趟宫。皇帝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通传,便让人把他宣进了殿内。


    “臣喻君酌参见陛下。”喻君酌规规矩矩行礼。


    “喻少师不必多礼,朕听闻你身子不大好,赐座。”


    皇帝赐座,喻君酌也不敢拒绝,谢了恩便依言坐下了。


    “对了,你见过淮王吗?”皇帝忽然问。


    “回陛下,臣未曾见过淮王殿下。”


    皇帝点了点头,指着自己道:“远洄比朕小几岁,但他身量挺拔,个头比朕高半掌。长相嘛,比朕看起来稍微凶一点,但是很英俊,哈哈。”


    喻君酌偷偷打量了皇帝一眼,仅凭这几句形容无法想象出淮王的模样。不过他梦里见过的淮王,确实身量高大,肌肉劲实,是个压迫感很强的人……想到梦里的情形,他及时收住了思绪,免得在皇帝面前失态。


    “陛下为何要同臣说这些?”喻君酌问。


    “你毕竟是远洄名正言顺的妻子,如今他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旁人如何猜想无所谓,但朕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皇帝道:“你是个聪明人,相比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吧?”


    “臣不敢妄自揣测。”


    “无妨,你说,朕恕你无罪。”


    喻君酌想了想,道:“王爷在南绍伤重,后来便有战报说他殉国了。但是前不久,又有消息说南绍换了天子,新帝有意与大渝议和交好。臣斗胆猜测,王爷重伤一事,许是个幌子,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和南绍的新帝达成了某种合作?”


    “继续。”皇帝一脸笑意地看着喻君酌。


    “臣猜不出王爷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想来他是趁着京城为他举行丧仪之时,偷偷去了淮郡。东洲人都当他已经不在了,疏于防范,却不知王爷已经做好了突袭的计划。”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满是欣赏。


    “他和南绍做了什么交易,以及他在淮郡怎么训练水师突袭东洲的,待他回京后让他自己与你细说。朕今日要朝你解释的,是你与远洄的婚事。”


    此时有小内侍端着茶果进来,皇帝一摆手,示意对方将果盘放到了喻君酌面前。喻君酌也不知该不该吃,见皇帝示意他吃,便拈了一枚蜜饯放入了口中。


    “远洄假死一事,有诸多疑点。他与朕都担心会有人生疑,若瞒不过东洲,那此事就算是枉费了。所以后来朕与他商量了一番,觉得先对外宣称他重伤,选个人为他冲喜。”皇帝看向喻君酌,见少年又偷偷拈了一枚蜜饯,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内侍,吩咐道:“包几盒蜜饯,一会儿送到淮王府。”


    “多谢陛下。”喻君酌讪讪道。倒不是他馋,而是他觉得这蜜饯的味道虽和街上买的不同,但他好像吃过。但具体什么时候吃的,他却又想不起来。


    “无妨,喜欢就多吃一些。”皇帝并未被打断思绪,继续道:“在冲喜的人选上,朕与他有过分歧。他不想把无辜的女子卷进来,便想假借司天监的名义,要求找个男子冲喜,还必须是身份匹配的人。”


    本朝没有男子嫁给男子的先例,勋贵之家就更不可能接受了。所以当时无论是皇帝还是周远洄,都觉得冲喜一事多半只是折腾个名头,最后会不了了之。


    但这么一闹,淮王病重一事就显得更可信了。


    谁也没想到,半路突然冒出个喻君酌。


    “喻卿,你那日跪在宫门口说要为远洄冲喜,朕心甚慰。远洄为国征战数载,终于有人肯为了他的生死站出来……你嫁进淮王府,让东洲人彻底打消了疑虑。东洲一战能这么漂亮,有你很大的功劳。”皇帝道。


    “臣不敢居功,这都是陛下与淮王殿下运筹帷幄……”


    “那日朕赏你赤金令,又封你少师一职,便是想补偿你以男儿之身嫁入王府。朕原是想着,你只要愿意离开,朕便允了你,没想到丧仪上朕问你时,你竟拒绝了。”


    喻君酌:!!!


    原来皇帝当时问他,是这个意思。


    可他当时怎么知道淮王还活着啊,他想留在淮王府,只是想安安稳稳做个寡夫。早知道皇帝是想放他脱身,他当时应该顺水推舟答应。


    那个时候他有了赤金令,也有了少师的身份,离开永兴侯府和淮王府也照样能养活自己。


    “陛下,臣……”


    “喻卿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朕都知道。自古美人爱英雄,远洄也不喜欢女子,你们俩这对乱点的鸳鸯,倒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契合。”


    “其实,臣……”


    “怎么?”皇帝看向他。


    喻君酌迎上皇帝的目光,忽然便不敢多说什么了。他此时若是和盘托出,岂不等于告诉皇帝,自己嫁入淮王府是另有所图?这虽然也不算是多大的罪名,但无异于当面打了皇帝的脸。毕竟皇帝刚感动完,还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


    喻君酌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忤逆皇帝啊。


    “臣是想问问,那赤金令是否要还给陛下?”


    “还给朕做什么,朕说了赏你便是赏你了。”皇帝又道:“三日后朕会在宫中设宴,届时你带着榕儿一道过来。虽说远洄尚未回京,但朕这个做兄长的,也该尽尽心意了。”


    淮王“死了”的时候皇帝不好设宴叫弟媳进宫,如今淮王活了,这家宴也就顺成章了。


    喻君酌忙应下,又谢了恩。


    从宫里出来回王府的路上,喻君酌心里别提多乱了。


    事情跟他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唯一让他懊悔的就是,丧仪上他没有顺着皇帝的话离开淮王府。可这也怪不得他啊,好端端的谁能想到淮王是假死?


    喻君酌不明白,上一世他一直活到腊月,明明没收到淮王复活的消息,他也不记得淮郡有战事传来。否则他当初也不会那么毫无顾忌地嫁给淮王!


    怎么这一世,事情变化这么大?


    难道是他嫁入淮王府的举动,改变了事情的发展?


    喻君酌努力冷静下来分析了一番,隐约推测出了一个可能。上一世淮王冲喜一事没有成功,不久后淮王殉国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是不是东洲人心存疑虑并未全然相信,所以淮王没有得到突袭的机会?


    而这一次,他嫁给淮王冲喜,又为淮王哭丧,导致对方的死变得可信了许多。东洲人顺利上当,放松了警惕,才有了淮王突袭东洲大营一事。


    若事情如他所料,上一世的淮王也没有死,只是还在等机会。可惜喻君酌腊月就死了,没能等到淮郡的捷报传来……


    现在怎么办呢?


    朝陛下请辞是不可能了。


    何况他这是成婚,又不是赴职,请辞可不是易事。


    为今之计,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


    好在淮王暂时没说要回来,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筹谋。


    哪怕他想不出法子,届时只要淮王回来看不上他,他依旧可以请求和离。喻君酌自己安抚好了自己,试图让自己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想起了另一件事。


    淮王在淮郡,那去南绍迎回淮王的原州呢?


    “刘管家,先前府里派了人去南绍迎回王爷,如今王爷不必迎了,怎么也没听说他们回来?”喻君酌状似无意地朝刘管家打听。


    刘管家一句话就听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王妃是想问原州吧?”


    “呃……不是一起去了好些人吗?”喻君酌还想掩饰。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许是让陛下安排迎接南绍的使团去了?”刘管家哪怕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朝喻君酌说原州的真实身份啊。他家王爷可是堂堂亲王,在府里偷偷给王妃做暗卫这种事,打死他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哦。”喻君酌想起了南绍议和一事,想来对方的使团也该出发了。


    至于原州……


    既然是皇帝吩咐的,要么是去接使团了,要么就是去了淮郡。


    淮郡。


    大渝水师帅帐内。


    周远洄提笔正在一封文书上做着标记,谭砚邦匆匆进来,说王府传的信到了。这是淮郡捷报后,王府第一次传信回来,周远洄什么心情旁人不知道,但谭砚邦挺激动的。


    “说吧。”周远洄道。


    “刘管家说,王妃得知王爷还活着,高兴得晕了过去……”


    周远洄眉头微蹙。


    谭砚邦赶忙补充道:“不过陛下派了太医看过,说是乍惊乍喜所致,问题不大。太医还说王妃心中过去攒了不少郁气,该外出散散心,否则长此以往不大好。”


    “没了?”


    “陛下请王妃进了一趟宫,赏了些蜜饯果子。”


    “他……没说什么?”


    “陛下吗?还是刘管家?”


    周远洄瞥了谭砚邦一眼,那眼神很是不耐烦。


    谭砚邦这才反应过来,“王妃没说什么,陛下在灵堂上就问过王妃,他当时可是坚持说留在王府不走的。王妃如今得知王爷活着,就更不可能走了。”


    “没了?”


    “王妃还问了原州的下落,刘管家说王妃可在意王爷呢。”


    周远洄落在纸上的笔一顿,不慎留下了一个墨点。喻君酌知道他活着还愿意留在王府,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原州呢?


    “王爷,您不高兴了?”谭砚邦问。


    “出去吧。”周远洄一抬手道。


    “是。”


    “回来。”


    “怎么了王爷?”


    “条子留下。”


    谭砚邦恍然大悟,一脸笑意将刘管家写的条子放到了书案上。周远洄目光在上头一扫,看清了最后的那行字。


    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王爷,特意询问老奴原州的安危。


    所以,喻君酌不是记挂他,是记挂原州……


    他将手里的笔搁下,深吸了口气,神情看不出喜怒。半晌后,他还是拿起了那张条子,看了上头的部分,目光锁定了几个字:郁气难消……


    他不禁想起了喻君酌在母亲坟前痛哭时那一幕,想来永兴侯府能把他的母亲葬在乱坟岗,对这个嫡子也不会多照拂。一个被亲爹抛弃的小公子,流落乡下会遭遇什么,不难想象。


    这郁气,应该是那十六年攒起来的吧。


    周远洄重新提起笔,抽了张干净的纸,洋洋洒洒写了封信。然后他把信交给谭砚邦封好,命人连夜送回了京城。


    淮王府。


    这几日可给刘管家忙坏了。


    他觉得自家王爷不久就要回来,应该好好准备点东西,替王爷去去晦气。毕竟一个年纪轻轻的大活人,又是被说重伤,又是诈死,还制了灵牌、衣冠冢,甚至举办了丧仪,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吉利。


    所以他计划着,等王爷回来以后,要为王爷和王妃再办一个小型的婚仪。


    “王妃,老奴都想好了,届时若你和王爷都不想太张扬,咱们就在王府里办,不知会旁人了,顶多叫上三殿下过来热闹热闹。”刘管家兴致勃勃道。


    “这……还有必要吗?要不等王爷回来再说?”喻君酌道。


    “王妃不必担心,王爷定然是喜欢的。”刘管家笑道:“上次大婚王爷又没能拜堂,此番怎么说也得拜个堂,喝个合卺酒,然后王妃和王爷再顺势圆房。”


    刘管家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喻君酌有心反对,却找不出合的由来。


    一旁的小周榕也兴致勃勃,拍着巴掌一蹦一跳地说,“终于可以看到父王和哥哥成婚了。”


    因为被刘管家念叨的太久。


    这天晚上喻君酌又做了梦,他梦到活着的淮王回来同他成婚了。


    他头上蒙着个红盖头,被人引着和男人拜了堂,喝了合卺酒。然后刘管家便将门一关,揶揄着说让他们入洞房。


    “害怕?”男人问他。


    “唔……”喻君酌脑袋上还顶着红盖头,也不敢自己掀开。


    “会圆房吗?”对方又问。


    “会……会吧?”


    喻君酌也拿不准自己会不会,也没人跟他说怎么圆房啊。他猜想,也许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两个人把衣服脱了,抱在一起亲.嘴,然后再像上次原州做的那样……


    不等他想明白,他身上的衣服便不翼而飞。


    喻君酌惊呼出声,然后只觉唇上一热,传来了一股奇异的触感。


    再然后,男人便对他做了原州曾做过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他一直不知道淮王的模样,又或许是因为原州曾经这么帮过他,梦里男人原本模糊的脸,渐渐变成了原州的样子。


    喻君酌来不及惊讶,重重喘了一声……


    他从梦中惊醒,但身体上的余.韵却尚未散尽。


    黑暗中,只剩少年尚未平息的呼吸声。


    喻君酌缓了半刻,伸手一.摸,不禁十分羞惭。


    他尚且年少,又从无人教导,哪怕原州上次也只是帮忙,并未告诉他这些事情该如何应对。喻君酌只觉得十分难过,因为这会让他想到喻君齐,想到刘四他们,甚至想到武训营里那姓卢的混蛋。


    想到将来淮王回来,他们也要如此,这更令他心里发闷。


    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也许他应该出家去当个和尚。


    那样清心寡欲,就不必再烦恼这些了。


    因为这个梦,喻君酌这夜没睡好。


    次日他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看着病恹恹没什么精神。


    他突然有点想跑。


    若是能在淮王回京之前跑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成亲圆房什么的了?


    可他能跑到哪儿呢?


    如果他跑了,皇帝会不会派人抓他?


    就算皇帝不抓他,这京城也还藏着想杀他的人,届时没有了王府的庇护,对方会不会找上门对他下手?想起暗巷中那刺入身体的冰冷匕首,想起体内涌出的温热的血,喻君酌又开始害怕了。


    他不想死。


    如果真要做个选择的话,好像还是死更可怕。


    一转眼到了宫宴的日子。


    这日刘管家早已提前让人挑好了衣服,将喻君酌和小周榕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这才亲自把人送出王府。


    父子俩今天都穿了红。


    小周榕心里高兴,走起来一蹦一跳的,像只红毛松鼠。


    而走在一旁的喻君酌,唇红齿白,被身上的红衣一衬,一张脸越发精致,整个人都透着清冷的贵气。这一大一小走在宫道上,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偷看两眼。


    这次的宫宴说是家宴,其实来的人不少。


    先前因着淮王死讯,喻君酌一直没有正式出席过这种场合,皇帝今日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这位弟媳一个公开露面的机会,叫了不少朝臣来列席。


    除了朝臣外,便是皇帝、皇后,以及成郡王和四殿下。


    “榕儿,过来皇伯身边坐。”开席后不久,皇帝便招呼周榕坐到了自己身边。


    周榕倒是乖巧,很听话的坐过去了,但没坐一会儿便不乐意,可怜巴巴看着皇帝撒娇。


    “跟皇伯坐一起,你还不高兴啊?”皇帝笑问。


    “榕儿挑嘴,不想耽误皇伯用饭。”小周榕说。


    他此话一出,惹得皇帝哈哈大笑,众臣也跟着忍俊不禁。


    “那你就不怕耽误你母妃用饭?”


    “唔……”周榕怔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说的是喻君酌,便道:“榕儿会照顾哥哥的。”


    “哈哈,你可不能叫哥哥,否则待你父王回来可就差辈儿了。”


    “榕儿知道了,榕儿以后不叫哥哥了。”


    小周榕哒哒跑到喻君酌身边,亲昵地靠在他怀里蹭了蹭。皇帝看着这一幕很是欣慰,当场便着人赏了周榕一颗新得的夜明珠。


    “好哇皇兄,那珠子我要了好几回都不肯给,原来是想给榕儿。”成郡王佯装吃醋。


    “你都多大了,跟一个小孩子抢东西?”皇帝笑着瞪了他一眼。


    喻君酌一边带着周榕谢了赏,一边暗自琢磨,要不要趁着皇帝高兴,自请去清音寺清修一阵子。这是他来的路上想出的法子,太医不是说让他散散心么,他就找个借口去清修。


    待他在寺庙住上一阵子,等淮王回来,他就说看破红尘了要出家。这样既能不伤了皇帝颜面,也能顺成章解决他们俩的婚事。到时候他就在山上替淮王和大渝祈福,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心里盘算了几遍,觉得这个计划还算不错。


    然而就在他犹豫着怎么找个时机开口时,席间有人先站了起来。


    喻君酌不认识对方,但能在今天的宴席上出现,估计应该是有点身份的朝臣。对方饮了酒,面颊略带着红意,但看目光还算清明,应该没有喝醉。


    “陛下,臣有一事思忖良久,但恐怕会坏了宫宴的兴致,因此不知当讲不当讲。”那朝臣道。


    “朕说你不当讲,你就不讲了?”皇帝笑问。


    “陛下若是不想听,臣便等明日早朝再说。”


    “那你说吧。”皇帝道。


    大渝朝不因言获罪,所以朝臣向来都有面谏的勇气,皇帝在这些事情上也比较开明。只要不是把他气急了,他一般不会轻易发怒。


    “臣想说的是淮王妃与淮王殿下的婚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当初这桩婚事乃是为了王爷冲喜,如今王爷已经无恙,淮郡战事也渐渐平息,这桩婚事是不是该考虑取消了?”


    喻君酌:……


    这是谁派来的人?


    竟然说到了他心坎里。


    喻君酌差点忍不住起身说赞成!


    “你这是让朕和淮王,过河拆桥?”皇帝挑眉问。


    “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我朝素来没有男子成婚的先例,彼时事急从权可以解,如今便没这个必要了。喻少师毕竟是个男子,又不能生养……”


    啪!


    皇帝的酒杯拍在了桌上。


    席间正想起身附和的喻君酌,吓得立刻不敢动了。


    “其一,朕已经封了周榕为淮王世子,不必你为淮王子嗣操心。”皇帝冷冷看着那人,继续道:“其二,这是淮王的家事,轮不到你说三倒四。其三,我朝百官不会因言获罪,但朕不高兴了还是可以把你扔出去。”


    皇帝说罢一摆手,侍立一旁的羽林卫统领段深,便上前提着那人的后颈,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喻君酌呆呆看着这一幕,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这皇帝发起脾气来……有点吓人呀!


    淮王和对方是兄弟,皇帝那日还说淮王比他长得更凶一点,那淮王岂不是……更吓人?


    喻君酌心里那盘算好的出家计划,被生生吓没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皇帝对他和淮王的婚事,比他想象中更为执着。


    他若想悔婚,无异于和皇帝为敌。


    回王府后,喻君酌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日,工部的丁侍郎特意来了一趟淮王府。


    喻君酌母亲的墓早已建好,原本已经可以着手迁陵了。


    但司天监那边却说,近来没有适合迁坟的吉日。


    “令堂的旧坟,工部也着人修缮了一番,所以下官想和王妃商量一下,迁坟的日子可否再往后挪一挪?”丁侍郎道。


    “当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喻君酌说。


    “王爷应该快回京了,迁坟是大事,若是能有王爷陪着一起,想来老夫人应该会更安心些。”丁侍郎又道。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他如今已经和淮王成亲,给母亲迁坟,自然是有淮王在场更好,可迁坟这种事情……只怕很多人会觉得晦气。


    届时淮王刚从淮郡回来,未必愿意沾上此事吧?


    “王妃不必担忧,既然近来没有吉日,不妨就等等再说?”丁侍郎又道。


    “好,那就依着丁侍郎的意思,此番让丁大人费心了。”


    丁侍郎连连客气,这才告辞。


    这日,喻君酌又去了一趟归月阁。


    他给母亲上香时,看到过去放淮王灵位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


    “娘亲,你帮帮我吧。”喻君酌跪在母亲的牌位前,开口道:“王爷能活着,我是真替他高兴,他那样的英雄不该就那么死了。可我该怎么办啊,我只想当寡夫,替他照顾榕儿,替他守着王府,可我不想跟他……过日子。”


    喻君酌吸了吸鼻子,不由有些难过。


    “你和父亲成婚时,心中是高兴还是难过?父亲在你生前,待你好不好?”喻君酌眼睛一红,又道:“应该是不好的,若他在意你,就不会娶姨娘,更不会在你死后,将你……”


    “孩儿从前在庄子里时,也见过几对夫妻,整日除了抱怨便是争吵,甚至会大打出手。你说淮王那样的人,力气大,个子高,连南绍和东洲人都被他打得一个求和一个溃逃,孩儿如何是他的对手?”喻君酌越说越气馁:“他一个王爷却只有榕儿一个儿子,将来肯定还得再娶吧?哎,我一个男人到时候在这个王府里,该如何自处?”


    许是想到母亲有些伤怀,喻君酌越想越悲观,最后甚至预设了自己和母亲一样的未来。淮王将来说不定也会那般对他,将他埋在乱坟岗。


    但母亲还有他,他能帮母亲把坟迁出来,而他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周榕还太小,将来日子久了也就把他忘了……


    喻君酌在归月阁哭了一场,出来的时候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刘管家看到他眼睛红红那副模样,当晚就给淮郡又写了张条子,上头说王妃想王爷想得痛哭了一场。


    此后的日子,淮郡隔三差五便有战报传来。


    淮王打仗确实有天赋,几乎就没传来过坏消息。


    就当众人都以为淮王殿下不日就要凯旋之时,却变故陡生。


    这日被宣进宫,喻君酌还以为淮王要回来了。


    直到皇帝给他看了战报,他才发觉淮王竟然又受了伤?


    “喻卿不必惊慌,远洄这次伤到了腿,只是要多休养些时日,但并无性命之忧。”皇帝道。


    “那,那就好。”喻君酌心道这不会又是假的吧?


    但南绍已经求和,东洲也被打得半死不活,淮王在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装受伤了,看来这次是真的了。


    得知对方没有性命之忧,喻君酌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淮王就能在东洲多留一阵子了。


    “朕原想着让他尽快回来与你团聚,没想到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叹了口气:“朕问过太医,他这伤一养只怕要小半年呢。”


    “小半年?”喻君酌一脸惊讶。


    那可太好了,淮王能借机休息休息,他也能安心度过小半年。


    “朕就知道你放心不下他,说起来,淮郡还是远洄的封地。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征战,没怎么回去过,你应该也没去过吧?”皇帝问。


    “臣不曾去过。”


    喻君酌十六岁之前,连京城都没回来过,更何况淮郡。


    “淮郡靠海,如今正是夏天,那边气候凉爽宜人。正好远洄一时不能回来,你也没去过淮郡,此番朕安排人护送你和榕儿,你们父子俩一道去住上半年吧。”


    “是,臣……啊?”


    喻君酌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必谢恩,你们一家三口能早日团聚,朕比谁都高兴。”皇帝说着便叫来了段深,命对方亲自挑一队人马,务必要把淮王妃和世子安全送到淮王身边。


    喻君酌:……


    第27章  抱紧点


    得知皇帝要派人送喻君酌和周榕去淮郡, 可把刘管家高兴坏了。


    他当日便开始忙前忙后,给两人准备路上要用到的东西。衣服带少了怕不够穿,带多了怕累赘, 一边担心淮郡比京城冷,一边又怕那边靠着海会潮。


    小周榕也高兴不已, 在府里跟撒了欢的兔子似的,到处跳。


    “哎呀,还得挑几个人带着吧?平日里伺候惯了的, 到那边怕是找不到那么合心意的。”刘管家道:“王妃, 你看看带谁过去合适?”


    “我都行, 把平时照顾榕儿的小厮带着吧。”喻君酌说。


    “好,老奴这就去安排。”刘管家忙道。


    喻君酌叹了口气,显然还有点犯愁。


    太医是说了让他去散散心,可皇帝直接给他安排了淮郡……


    淮王腿伤了, 听那意思估计是断了,他去能做什么呢?他又不是大夫, 又不会伺候人, 难不成去陪淮王解闷儿?


    “王妃,这眼瞅就要见到王爷了, 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刘管家不解。


    “没有……我想着,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自他进了王府一直是刘管家照应着, 真到了淮郡举目无亲, 还是有个熟悉的人跟着更安心。


    刘管家一听喻君酌要带着自己, 受宠若惊。


    说实话, 真让旁人跟着,他还怪不放心的呢!


    像是生怕喻君酌反悔似的,他风风火火去安排好了府里的事宜, 以便他不在京城时,王府里也能像模像样照常运转。


    临出发这日,喻君酌去归月阁朝母亲道了别。


    刘管家怕他不舍,安慰他说府里的人每日都会打扫归月阁,也会给老夫人上香。


    “王妃要不要知会永兴侯府一声?”


    “不必了,他们不会关心我在不在京城。”


    刘管家闻言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说什么。


    这日一早,羽林卫负责护送的人马已经候在了王府外。


    喻君酌带着周榕上了马车,这才发现成郡王竟然也在。


    “三王叔!”周榕高兴地扑到了对方怀里。


    “哎呦,榕儿这是长肉了呀,三叔快抱不动了。”


    喻君酌有些惊讶:“殿下是来送我们的吗?”


    “不是送,是陪。”成郡王一脸得意道:“我知道你们要去淮郡看二哥,去找皇兄软磨硬泡了一整日,他总算是松了口答应让我跟着你们一起。”


    “太好了,三王叔跟我们一起!”周榕高兴不已。


    喻君酌也觉得这样很好,此行身边又多了个熟悉的人。


    就在众人准备启程之际,马车外突然传来了喻君泓的声音。


    喻君酌一怔,挑开了车帘,就见自家大哥正立在一旁。


    “我认识羽林卫的人,听说要送人去淮郡,便猜到是你。”喻君泓道。


    “嗯,王爷受伤了,陛下让我去陪陪王爷。”喻君酌道。


    自那日闹得不愉快后,两人便未再见过面。


    “淮郡路途遥远,一路保重。”喻君泓道。


    “多谢大哥。”


    喻君泓一怔,苦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认我这个大哥了。”


    “大哥也保重。”喻君酌淡淡道。


    他和永兴侯府是没有情分,但上一世喻君泓并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不至于把永兴侯和喻君齐的所作所为算到对方头上。但他们之间,也仅仅就是他愿意叫一句“大哥”的程度,再多的情分是没有的。


    两人很快分开,并未再多言。


    成郡王是个吃不了苦的,提前在马车上备了不少东西,除了蜜饯果子、点心凉茶,他甚至弄了个冰桶,在里头冰镇了西瓜。


    不过他准备的再多,也只能在第一天享受。


    此番京城去淮郡路上要走一阵子,光是坐马车晃晃悠悠也够受的。


    好在时值夏季,路上景色还算不错。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也不算无趣。


    有羽林卫的护送,还有淮王府的暗卫跟着,一路上都十分顺利。


    直到这日进了淮郡的地界,众人中午在一家饭馆里修整时,喻君酌无意间发觉似乎有人在监视他们。许是上一世死过一次的经历,他在这方面直觉很准,甚至比羽林卫的人先一步发觉了异样。


    喻君酌不动声色地朝羽林卫领队的人说明了情况,对方反应机敏,很快就配合着把可疑之人拿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是不是东洲的奸细?偷看我们是何目的?”成郡王凶巴巴审问道。


    “兄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被抓了的人共有四个,为首的那个一直朝羽林卫的人使眼色。


    “少眉飞色舞的,不说割了你的舌头!”成郡王道。


    “嘿嘿,这个……”那人从怀里摸出了块令牌。


    羽林卫的人一看,当即变色。


    “真是东洲奸细?”喻君酌问道。


    “是,是水师的人。”那羽林卫将腰牌递给了喻君酌看。


    喻君酌不认识水师的腰牌,但他们同来的人有淮王府的暗卫,他们一看当场就确认了这令牌是真的。


    “水师的人监视我们做什么?”喻君酌问。


    “王妃息怒,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只是这营中都传遍了,说王妃和世子要来……”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才顺便过来看一眼。


    “王妃,淮郡全境确实都有水师的人布防,他们的身份,只需去此地布防的兵卡一问便知。”同行的暗卫提醒道。


    “好,那你差个人拿着他们几人的令牌去问吧。”喻君酌道。


    羽林卫的人暂时将人扣下,暗卫则去兵卡找了他们的上官,不多时便有一个校尉领着人来赔罪了。原来这几人不仅是来偷看王妃和世子的,而是被派来沿途打点的,就连饭馆里的吃食都是他们提前朝厨房打了招呼,生怕当地的口味王妃和世子吃不惯。


    “难怪这菜炒得还不错呢!”成郡王恍然大悟。


    这饭馆甚至还给他们安排了冰镇的果茶消暑。


    喻君酌得知几人并无恶意,也没打算再追究。


    谁知那校尉赔完罪之后,又朝喻君酌请求,问能不能不将此事告诉王爷。


    “为何?”喻君酌问他。


    “不为何,求王妃一定要为末将保密。”那校尉道。


    “你们此番不是好意吗?还怕被王爷知道?”


    “这……”那校尉有苦难言。


    王爷下的命令是让他们沿途暗中照拂,既然是暗中,那暴露了就属于是违反了命令,他自然怕惹得王爷不悦。


    “他们好像都很怕王爷。”离开那地后,喻君酌道。


    “我二哥在军中那威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知道京城百姓为何传他习巫蛊之术吗?”成郡王道。


    “为何?”喻君酌问。


    “从前我二哥在南境时,营中出了叛徒。那些叛徒曾和我二哥是过命的交情,但后来因为中了蛊背叛了他,还害死了不少弟兄。南绍有一种巫蛊之术,是让蛊虫寄生到心脏里,这样人死了以后依然能行动。”成郡王道:“我二哥了结了那些人后,命人剜出了他们的心脏,然后泼上火油把那些心脏和尸体一并烧了。”


    当时南绍尚是前一任皇帝掌权,据说他们炼制那种蛊虫不易,得知此事后对淮王怀恨在心,便开始散步谣言,说淮王亲手剜了营中士兵的心脏,就为了修炼蛊术。


    后来那些食人心肝之类的谣言,多半也与此有关。


    喻君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心中对淮王的敬畏和惧怕不禁又多了几分。


    一行人进了淮郡的地界后,没走两日便到了将军府。


    这里毕竟是淮王封地,所以还有一座淮王府。只不过周远洄从来没有在王府住过,那里一直空置着,所以羽林卫直接把人送到了将军府。


    这将军府曾是前任水师主帅秦将军的府邸,周远洄此番来淮郡后,只要不在大营,便会来此落脚。


    马车到了府门外,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羽林卫奉陛下之命护送淮王妃、世子及三殿下来此。淮王殿下可在府中?”羽林卫中领头的护卫将羽林卫的腰牌递了过去。


    “府里接到的消息说是王妃后天到,是以今日王爷不在府中。”那人查验了羽林卫腰牌,又递还了回去。


    马车里的喻君酌听到淮王不在,稍稍松了口气。


    “我二哥去哪儿了?”成郡王掀开车帘问道。


    “呃……”将军府的护卫没见过成郡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殿下,王爷在水师大营。”


    “水师大营?离将军府远吗?”


    “在对岸呢,前些日子王爷带人把对岸大营都占了,如今把他们的玉沧也收了。”那将军府的护卫语气中满是自豪。


    “派人去把二哥叫回来,就说嫂嫂和榕儿还有我都到了!”


    “咱们不如先在府里安顿下来,等王爷忙完了自然会回来,不差这一时半刻。”喻君酌道。


    那护卫有些为难,似乎不知道该听喻君酌的,还是该听成郡王的。


    “王妃,末将带的文书需要亲手交予淮王殿下,能否请王妃行个方便,差人带末将去大营见一见淮王殿下。”羽林卫的人常年给皇帝办事,比较严谨,哪怕到了淮郡这文书也不愿假他人之手。


    “自然。”喻君酌看向将军府的护卫,对方当即领了命。


    “嫂嫂,干脆咱们一起去水师大营找二哥吧,给他个惊喜!”成郡王提议。


    “这……见淮王殿下要到对岸去,不太安全吧?”羽林卫那人有些顾虑。他们的职责是保证王妃和世子的安全,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谁知那将军府的护卫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这羽林卫的小子质疑水师大营的安全,这不是看不起他们水师,看不起王爷吗?


    “大营安全得很,过了海岸从营地到玉沧,全是咱们水师的人,怎么可能不安全?”


    “对呀,我二哥带兵打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安全?”成郡王起哄。


    “噢哦哦,去找父王!”周榕也奶声奶气跟着起哄。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最后众人都将目光看向了喻君酌。显然,在场所有的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是淮王妃,今日是去还是不去,由他说了算。


    “要不……”


    “哥哥,去吧,榕儿想父王了。”


    周榕生怕他拒绝,摇着他的胳膊晃啊晃,眼看着就要哭了。


    “水师大营是军.事重地,我们去不合适吧?”喻君酌道。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马车后头传来。


    对方人未到声先至,跳下马来便给喻君酌等人行了礼,正是谭砚邦。


    “这位便是王妃殿下吧?“谭砚邦在王府中时并未和喻君酌打过照面,见了人还知道装不认识,“末将参见王妃,参见三殿下,参见世子。”


    “谭将军!”成郡王认出了他。


    “王爷在营中日日盼着你们呢,他若是知道你们提前到了,定要高兴坏了。”


    谭砚邦今日回将军府本是要取东西,见了喻君酌和周榕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便要带着人去大营。王爷这些日子带着水师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定要叫王妃亲眼看看才行。


    他知道,这是王妃和自家王爷第一次“正式”见面,定要给他家王爷挣个露脸的机会。


    “趁着时辰早,到了那边还能赶上看日落呢。”谭砚邦道。


    话已至此,喻君酌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毕竟周榕和成郡王都急得跟三天没吃饭的猴子似的,若是到了淮郡还硬拦着他们不去见周远洄,只怕这一大一小得上蹿下跳。


    谭砚邦带着众人去了码头,靠近淮郡的港中,停着一排战船,想来当初淮王突袭东洲时,用的就是这些战船。


    淮郡和东洲隔着一道海峡,若是顺风的时候,船约莫两个时辰就能到对岸。


    喻君酌第一次见到海,也是第一次坐船。午后的阳光肆意洒下,将海面映得波光粼粼,骤然看去像是铺了一层金粉,很漂亮。


    “王妃放心,现在咱们和东洲处于休战期,对岸很安全。”谭砚邦道。


    “王爷不是伤了腿吗?怎么还在营中操劳?”喻君酌问道。


    “呃……是啊,王爷是伤了腿。”谭砚邦轻咳了一声,忙道:“王爷这些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伤个腿哪会放在心上?半点不耽误他练兵。”


    “可是陛下说,王爷的腿伤得恢复小半年呢。”


    “是啊,军医是这么说的,幸好王妃来了,呵呵。”


    谭砚邦生怕喻君酌再问,赶紧借口跑开了。


    船一路顺风顺水,很快众人便能看清对岸的大营了。


    谭砚邦生怕吓着自家王爷,找了个会打旗语的人,给对面营中值守的人提前报了信。


    于是。


    几乎半个大营的人都目睹了这样一幕。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淮王殿下,在接到消息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拽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一夹马腹朝着海边奔去。但很快,他又一拽马缰掉了个头,奔着自己的帅帐而去。


    王爷竟然跑错了方向,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场面。


    细心的士兵还发现,他家王爷走得太急没拿马鞭。


    “王爷为什么要跑?”有人问。


    “不知道啊,王妃来了,不应该去迎接吗?”


    “我听京城来的弟兄说,王爷和王妃是因为冲喜才成的婚。”


    “这倒是,咱们王妃还是个男子呢。”


    士兵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自家王爷为什么听到王妃来竟然跑了。


    难道是王爷不想认这门亲事了?


    也能解,哪个男的想娶个硬邦邦的汉子当媳妇?


    就在士兵们等着看热闹时,却见方才“落荒而逃”的淮王殿下,又骑着马从帅帐的方向急奔而来。只不过,方才只穿了一身短打武服的王爷,竟是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轻甲。


    要知道,他们王爷嫌穿甲累赘,平日里都懒得穿。


    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要穿上轻甲和淮王妃打一架?


    海边。


    喻君酌随着众人一起下了船。


    因为谭砚邦提前用旗语打过招呼,所以码头边已经有一队人列队迎候在此。


    待众人下船后,士兵们齐齐行李,高呼:


    “恭迎王妃,恭迎三殿下,恭迎世子!”


    淮郡这水师是淮王的人亲自训练出来的,虽然他在南境时很少回来淮郡,但营中作风和习气却都深得淮王真传。哪怕仅仅是几十人往那儿一列队,展现出的气势依旧不容小觑。


    喻君酌上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在淮王丧仪上。


    彼时淮王亲兵抬棺,硬生生把丧仪都搞出了几分军威来。


    至此,喻君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淮王殿下,除了畏惧之外,也隐隐生出了几分敬佩。一个能在南境几乎毫无败绩的战神,又能在短短时日内带人打败最擅水战的东洲大营,想来该是个天神般的人物吧?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一队人纵马急奔而来。


    为首的人身形挺拔,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玄色轻甲。他后头跟着一队穿着武服的士兵,那气势乍一看像是要来冲杀一般。


    “不会是,打起来了吧?”喻君酌小声问道。


    “嘿嘿,前头最英俊的这个,是我们王爷,”谭砚邦一脸骄傲地道。


    他话音一落,骑马之人已经近在咫尺。


    后头那队人都停在了几丈之外,为首的周远洄却直到众人近前才勒马。


    那匹马本就高大,显得马上之人压迫感十足。


    喻君酌怔怔仰头看去,第一次看清了淮王的脸……


    皇帝说的没错,眼前这人身形确实比他大了一号,五官棱角分明,眉峰如剑削出来的一般锋利,眸光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既让人看不透,又带着掩不住的凌冽。


    眼前的淮王,与他想象中很像,却又不大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许是因为仰着头的缘故,喻君酌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匆忙避开男人视线,连行礼都忘了。


    周远洄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可惜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对方泛红的耳尖,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双耳尖透着微红,让人很想捏一捏。


    “二哥!”


    “父王!”


    成郡王和周榕的反应,替喻君酌解了围。


    周远洄从少年耳朵上收回视线,正欲翻身下马,却被谭砚邦使了个眼色。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腿还“伤”着呢。


    “二哥,我可想死你了,呜呜。”


    “父王,快抱抱榕儿,呜呜呜。”


    一大一小两个人哭哭啼啼,周榕被抱上了马,搂着周远洄的脖子便不撒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周远洄刚换上的轻甲,生怕被小家伙抹了鼻涕,附耳哄了几句,周榕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哭声。


    “王爷的腿没有大碍吧?”羽林卫那领头的问道。


    他到底是代表着皇帝,见了淮王不能一声不吭,总要象征性关怀一句。


    “一点小伤,养个半年就好了。”周远洄随口道。


    “呃,呵呵,那王爷多保重。”那人被噎得够呛。


    一点小伤,养个半年就好。


    淮王殿下说出来的话,就是跟旁人不一样。


    “码头距营房有些远,走过去怕是天都要黑了,上马吧。”周远洄道。


    他身后的士兵都已经下了马,将马交给了刚来的客人。


    喻君酌看着士兵递来的马缰,不禁犯起了难,他压根就不会骑马。京城的勋贵子弟多少都会点骑射之术,可他没学过,乡下只有驴和骡子,且是用来干活的,不是给人骑的。


    “嫂嫂,你不会骑马?”成郡王问。


    “我……不太会。”喻君酌道。


    “那你跟我一起吧,我载着你。”


    成郡王这话脱口而出,压根忘了自家二哥就在旁边呢。


    这时却见淮王在怀里的周榕脑袋上揉了一把,而后将小家伙扔到了谭砚邦的怀里。周榕似乎很喜欢这种游戏,也不害怕,高兴得咯咯直笑。


    “上来。”周远洄朝喻君酌伸出了一只手。


    喻君酌看了一眼马镫的高度,他怀疑自己压根爬不上去。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骤然俯身揽住少年的腰,仅凭单手便将人抱上了马,还贴心地将人放到了自己身后。


    “抱紧点,别摔下去了。”周远洄道。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抓住了对方轻甲的边缘。


    周远洄一脸无奈,拉着喻君酌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控马便朝着营中的方向奔去。


    军中的战马本就彪悍,周远洄的马就更不必说了,跑起来跟腾了云似的,四个蹄子恨不得能跑出虚影。喻君酌吓得够呛,紧紧抱着男人的腰不敢放松,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往外蹦似的。


    周远洄的马最快,此时其他的马都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好在那段路远得不算夸张,不一会儿便到了。


    马停在帅帐外。


    喻君酌等了半晌,问道:“不下去吗?”


    “你还搂着本王的腰呢。”周远洄道。


    喻君酌耳尖一红,赶忙放开了人。


    周远洄扭身再次揽住他的腰,一手轻轻松松便将人放到了马下。


    喻君酌一边难为情一边暗自震惊,心道这淮王殿下力气也太大了吧?


    “进去。”周远洄直接将马扔在帅帐门口,连栓都没栓。


    喻君酌犹豫了一下,跟着对方一起进了营帐。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帅帐里特别简单,除了行军床和书案,以及一些必备的日用品,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周远洄眸光在喻君酌身上扫过,问道:“王妃第一次和本王见面,没什么想说的吗?””我……“喻君酌迎上他的目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道:“王爷穿着轻甲,热不热?”


    周远洄:……


    他就不该特意换上这身!


    第28章  先穿我的衣服吧……


    喻君酌问完这个问题后, 帐内陷入了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怀疑眼前的男人生气了。


    他说错话了吗?


    他只是问了对方热不热……


    喻君酌不敢再吱声,心道淮王看起来好像有点喜怒无常, 看来自己往后与对方相处,得谨言慎行才是。


    “坐吧。”周远洄开口, 直接跳过了热不热的话题。


    “哦。”喻君酌看了一眼,帐内只有两个地方能坐。


    一是书案旁边的椅子,再就是那张床。


    书案上放着公文, 他不敢靠近, 只能拘束地坐到了床边。


    周远洄随即走过去, 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他旁边。


    男人身上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骤然靠近,喻君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梦,梦里他们起先也是这样坐在床边,然后……然后淮王就跟他“圆房”了。


    喻君酌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下意识往另一侧挪了一下。


    周远洄眉头微拧,眸光从少年攥紧的手上收了回来。


    喻君酌很怕他, 从码头上见到第一眼时, 他就察觉到了。


    当初在汇鲜楼替他说话时不害怕,跪在宫门口说要嫁给他时不害怕,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大活人了,反倒吓得跟个掉进了猎坑的兔子似的。


    好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嘈杂, 结束了帐内的尴尬。


    “父王!”小周榕下了马便寻到了帅帐的位置, 跑进来一头扎进了周远洄怀里, “父王, 你穿着轻甲好英俊啊,榕儿喜欢看你穿这个。”


    周远洄面上不动声色,余光却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少年。喻君酌显然也听到了周榕的话, 闻言偷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二哥,嫂嫂!”成郡王探进颗脑袋进来,开口道:“你们说说话,我跟着他们去营中瞧瞧。”不等周远洄发话,他便兴致勃勃跟着带路的士兵跑了。


    其实羽林卫中也有不少人好奇不已,想看看这原来的东洲大营。不过这毕竟是军中,他们尚有皇命在身,不敢轻易胡来,唯恐犯了淮王军中的忌讳。


    “王爷,羽林卫有陛下的文书呈给您。”谭砚邦道。


    “嗯。”周远洄淡淡应了一声。


    那羽林卫的头领大步进来,先是行了个礼,这才将皇帝的文书呈到周远洄手里。


    “王爷,天快黑了,今夜不宜行船,是否留大伙儿在营中歇息一晚?”谭砚邦问。


    周远洄瞪了他一眼,显然对他擅做主张把人带到大营中的行为有些不满,却未当着羽林卫的面斥责,只冷声道:“你去安排吧。”


    “是。”谭砚邦当即着人去将同来的人都安顿下了。


    营中没有多余的住处,只能让水师的人腾出几间营帐来给客人住。安排好了住处,他又清点了人头,吩咐营中的伙夫去准备晚饭。


    今日是王妃第一次来营中,晚饭可不能太寒酸了。


    “父王,榕儿和哥哥今晚都可以留在岛上吗?”周榕问。


    “那得看你听不听话。”周远洄道。


    “榕儿听话,父王别送榕儿走。”周榕坐在周远洄腿上,看向一边的喻君酌,开口道:“哥哥,你见了父王怎么不抱他?你不是也很想父王吗?”


    在周榕看来,拥抱是缓解思念和分别的良药。他每次和父王见面,都要抱抱,所以他不解哥哥和父王为什么不抱抱,还坐得那么远?


    “王妃竟想念过本王?”周远洄挑眉问他。


    “我……”喻君酌避开男人的视线,支吾道:“我只是担心王爷的伤。”


    “哥哥很想父王的,他亲口跟榕儿说的。”周榕此时也想起自家父王腿受了伤,小心翼翼问道:“父王抱着榕儿,腿会不会疼?”


    “寻常人可伤不得你父王。”周远洄单手抱着周榕起身,朝喻君酌问道:“王妃今日是第一次见海?”


    “嗯,从前不曾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喻君酌说。


    “喜欢吗?”


    “喜欢。”喻君酌点头:“很漂亮。”


    “跟我来。”周远洄径直出了营帐。


    喻君酌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跟了出去。


    周远洄打了个呼哨,那匹黑色的马便急奔而来。他一手拽住马缰,另一手抱着怀里的周榕,翻身上了马背。不等喻君酌反应过来,便觉身体一空,再次被男人拎上了马。


    “抱紧了!”周远洄话音未落,便纵马朝着海边而去。


    喻君酌这次有了经验,紧紧搂着男人的腰不敢有丝毫放松。


    小周榕兴奋得坐在马上欢呼,惹得营中不少人纷纷张望。大伙儿都听说王妃来了岛上,但碍于周远洄的威严,不敢凑过来偷看,这会儿见王爷纵马载着王妃和世子自大营中穿过,都跑来看起了热闹。


    有胆子大的,甚至打起了呼哨。


    当然,他们这呼哨不是奚落或揶揄的意思,而是淮郡水师特有的庆祝方式。


    “哎,你见过王妃了吗?长什么样?”有人好奇问道。


    “还用问么,没看王爷喜欢得不得了,肯定是个美人呀。”


    “王妃当初可是把聘礼和嫁妆都给咱们水师做了军饷,光是凭这一条,王爷定然也得把人当成宝贝。”


    “我听谭将军说,王妃不仅聪明,长得也是倾国倾城。”


    “你读过书没?倾国倾城那是形容女子的。”


    “你才没读过书呢,这世间丑八怪各有各的丑,美人不分男女都是倾国倾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许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就在他们热火朝天之际,周远洄将马停在了海边的一处高地上。


    这会儿即将日落,远处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像是在天上遮了一道红纱,热烈又炫目。


    而他们所处的高地距离海边只有不足百丈,能看清海面上倒映着的晚霞,同时也能将半边被染红的天空尽收眼底。


    喻君酌下了马,怔怔看着海天一色的远方,几乎忘了呼吸。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书中所言的“辽阔壮美”究竟是何景象。


    “好看吗?”周远洄问。


    “好看,太美了。”喻君酌道。


    周远洄看向身边之人,夕阳在对方漂亮的侧脸上蒙了一层光晕,衬得人像是从虚幻的梦境里走出来的一般。


    “的确很美。”周远洄道。


    也不知他说的是夕阳,还是人。


    待日头彻底没入海面,营中便燃起了篝火。


    谭砚邦命人拿出了营中存着的酒,为喻君酌他们搞了个欢迎晚宴。


    虽然营中能吃的东西不多,但现杀现烤的鱼和兔子,对于奔波了许久的众人来说,依旧算得上是美味。


    喻君酌本想喂周榕,但不等他动手,周远洄已经用鱼肉把小家伙的嘴塞满了。


    “把你自己喂饱就行了,营中可没有别的吃食。”周远洄道。


    喻君酌一开始还不太放得开,但刚烤好的兔肉外焦里嫩,实在是太好吃了,吃到后来他便挽起了衣袖,埋头吃得比谁都认真。


    “王妃殿下,末将敬您一杯酒,今日有招待不周之处,望王妃千万海涵。”谭砚邦走到喻君酌桌前,躬身行了个礼,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喻君酌差点被噎着,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谭将军客气,此番多有叨扰,辛苦弟兄们了。”他拿过布巾匆忙擦了擦手,端起酒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酒量不好,想来这军中的酒挺烈,这一杯下去他说不定能直接喝晕过去。


    喻君酌看向一旁的周远洄,目光带着询问。


    “军中将领朝你敬酒,乃是对你的尊重,王妃只管喝便是。”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硬着头皮一饮而尽。然而他很快发觉,这酒的味道不太对,竟然不是烈酒,甚至都不像是酒,喝着甜滋滋的,像是蜂蜜兑了果茶。


    “王妃好酒量!”章献也端着酒杯上前。


    喻君酌搞不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来敬酒他就喝,不一会儿功夫喝得都有点水饱了。


    好在这时周远洄不轻不重地说了句:“适可而止。”


    那些争相敬酒的将领总算是不敢再上前,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宴席到了最后,有儿郎围着火堆跳起了淮郡当地的民间舞。那舞被他们跳得飒爽干练,颇带着几分硬朗的美感。


    “王妃,今晚还尽兴吧?”谭砚邦堆着笑脸凑上前问道。


    “嗯,劳烦你们了。”喻君酌道。


    “这都是应该的,王妃今日能来,王爷最高兴了,他以前从不饮酒,今日破例喝了一杯呢!”


    “王爷从前不饮酒?是怕喝多了有敌情,会发生危险吗?”喻君酌不解。


    “那自然不是,这里若是有危险,王爷怎么可能让王妃和世子还有三殿下过夜呢?”周远洄不知何时离席了,谭砚邦便也没什么顾忌,解释道:“是因为当年秦将军中了埋伏时,曾派人去兵卡求救,谁知那兵卡里的人全都喝得烂醉如泥……从那以后,王爷的军中便有铁律,战时不可饮酒。闲时为将者饮酒不得超过三杯,且一日之内营中不得有超过两成的人饮酒。”


    喻君酌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晚很多人面前都没有酒杯。


    “哥哥,榕儿想睡觉了。”周榕打了个哈欠道。


    小家伙今天太兴奋,这会儿精力已经耗尽了,困得睁不开眼。


    “好,我带你去找地方睡觉。”喻君酌正要抱起他,一旁的刘管家却抢先了一步。


    “王妃,我带着小公子去洗漱休息吧,王妃今日也够累的。”刘管家不等喻君酌拒绝,便抱着周榕快步走了。


    此时,喻君酌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良苦用心。


    他离开篝火,没走多远,就看到周远洄正立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吃饱了吗?”周远洄问他。


    “吃……嗝!”喻君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饱嗝。


    今天许是太饿了,许是营中烤的兔肉真的香,他吃得都有点撑了。


    “王爷,明日一早,会有人送我们回淮郡吗?”


    “你指的我们,具体是谁?”


    周远洄说这话时眸光一瞬不错地盯着喻君酌,但天色太黑,喻君酌并未发觉。


    “就是,今日和我一起来的人。”


    “所以王妃是打算回淮郡,把本王扔在营中不管了?”


    “王爷……不是一直在营中吗?”


    “可本王听说,陛下让王妃来淮郡,似是有目的的。”


    喻君酌这才想起来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周远洄的腿。皇帝让他来淮郡,说是淮王的腿伤着了,得养个小半年才能好,让他来陪着对方。


    可今日依他所见,周远洄的腿看着不像有伤的样子。


    “王爷的腿,看着似乎已经无碍了。”喻君酌说。


    “王妃又没检查,怎知无碍?”


    喻君酌:……


    他总不能亲自检查一下吧?


    “那王爷的腿……”


    “伤着呢,今日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周远洄说着伸出一只手:“劳驾。”


    喻君酌一怔,赶紧搀住了对方的胳膊。


    把人扶回帅帐后,喻君酌又偷偷打量了几眼,实在看不出淮王伤在哪条腿。


    “困了便睡吧。”周远洄道。


    “我,我睡哪儿?”喻君酌问。


    “营中原本没有空着的营帐,羽林卫的人都要两个人挤一间,你总不好去跟旁人挤在一起吧?”周远洄走到一侧摆着的衣柜旁翻找着什么,又道:“再说了,王妃来大营第一日便宿在别处,此事传出去外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万一说本王与王妃不和,岂不动摇军心?”


    “这,如何会动摇军心?”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那么聪明,自己想。”


    喻君酌想不太明白,他这会儿很困,又有点莫名的紧张。


    不多时,便见周远洄取出了一套干净的里衣递给了他:“营中不比王府那么方便,没有浴房,一会儿让人弄些热水,你将就着擦洗一下吧,先穿我的衣服。”


    虽说淮郡不像京城那么热,但喻君酌奔波一日也出了汗,正觉得难受呢。


    热水送进来以后,周远洄便去了外头。


    喻君酌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衣服,身上终于舒坦了些。只是……身上穿着周远洄的贴身衣物,令他有些不大自在。


    “水放着吧,你搬不动。”周远洄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哦。”喻君酌果断放弃,问道:“王爷平日在营中,也有人伺候洗漱吗?”


    “岛上有好几处活泉,洗澡很方便。”


    “王爷怎么不早说?”喻君酌在营中还要让人伺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地方,你还是不去的好。”


    “为什么?”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像是在极力保持着耐心。


    “营中可不像府里,儿郎们洗澡都是扎堆。”


    “哦。”喻君酌顿时有些尴尬,他很难想象一帮儿郎赤.身在一处沐浴时的场景。真让他去了,只怕他连脱.衣服都不好意思。


    帐外的周远洄没再说话。


    喻君酌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后来实在抵不住困意,便迷迷糊糊睡了。


    待帐内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周远洄才脱下轻甲挂在了衣架上。榻上的少年盖着薄毯睡得很沉,哪怕在黑暗中,周远洄也能在心中勾勒出对方那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伤疤,那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能被轻甲的领口遮住,换了寻常的武服,便会露出一半。


    这道伤当时只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后来命是保住了,却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


    行伍之人,只要上过战场,多半都会留下点伤疤,这并不稀奇。周远洄清楚的记着,他颈上的伤留下后第一次回京,把周榕吓哭了。小孩子不懂掩饰情绪,看到那伤疤还以为父王要死了,又伤心又难过。


    大一点的人知道控制情绪,但见到第一眼时的神情却很难作伪。只因那道伤在他颈间,很难藏得住,任何人只要和他面对面,一眼便能看到。


    周远洄从人们眼中看到过各种目光,惊讶的,心疼的,害怕的……


    他并不在乎这些,也从不会因那些目光而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喻君酌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他却犹豫了。他猜不出少年如果看到他颈间的伤口,会露出什么样的眼神。


    彼时任何眼神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无论是惊慌,害怕,还是厌恶……


    总归不会是喜欢。


    谁会喜欢一道伤疤呢?


    喻君酌这一觉睡得还挺安稳。


    许是因为睡得早,次日天尚未大亮他就醒了。


    营帐内只有他一个人,床边的矮凳上放着干净的衣服。周远洄不见踪影,但昨日穿过的轻甲却被挂在了木架上。


    他起身换上衣服,走到轻甲前好奇地看了看。这轻甲样式并不复杂,看着也没什么稀奇,但昨日穿在周远洄身上时,却显得威风凛凛,很是英武。


    可见,有些人要靠着衣服衬,有些衣服却要反过来靠着人衬。


    简单洗漱过后,他便想着四处看看,没想到刚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成郡王。


    “嫂嫂,你身上这衣服看着有点大了啊,是我二哥的吗?”成郡王笑问。


    “嗯,王爷比我高了许多,身量也结实,我穿他的衣服是有点大了。”喻君酌第一次穿别人的衣服,还挺不习惯的,尤其那个人是周远洄。他总觉得穿着对方的衣服,显得有点暧昧,尤其夏季的薄衫都是贴身穿的,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联想。


    但转念一想,昨晚他都穿对方的寝衣睡觉了,穿一穿武服也没什么。


    “你和我二哥本来就是夫妻,穿他的衣服顺成章,嘿嘿。”


    “我昨日穿来的衣服没来得及洗……”


    “嫂嫂爱干净,我知道。”成郡王并未再纠结衣服的问题,他昨日的兴奋劲儿还没褪去,拉着喻君酌便走,说是要去看自家二哥晨训。


    “什么晨训?”喻君酌问。


    “就是水师的晨训啊,可威风了!”成郡王道:“我从前在宫里,经常看羽林卫晨训。不过他们没什么意思,比我二哥的水师可差远了。”


    “这么早就晨训?”


    “都是天不亮就开始的。嫂嫂,你还没见过我二哥的武艺吧?”


    喻君酌摇了摇头,他昨日才见淮王第一面,只看过对方骑马。


    “我二哥的武艺在大渝说数二,没人敢数一,今日便叫你看看。”成郡王看上去兴致勃勃,喻君酌见他这模样,不由也有些好奇。


    周远洄骑马的时候就挺猛的,耍起刀枪棍棒想来也不会差。


    两人循着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很快就找到了地方。营中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们了,看到两人也不会过问,甚至还有人专门给他们指了个视野好的地方。


    借着清晨的微光,喻君酌一眼就从演武场的人群中认出了周远洄。


    男人那优越的身形和出众的气质,实在太抢眼,任谁都很难忽略。


    只见周远洄赤.裸着上身,手里握着一柄长.枪,那柄长枪目测比喻君酌还要高,但被他拎在手里,一挑一刺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是丝毫不显费力。他发力时胸.腹的肌.肉便会绷出劲实饱.满的线条,看上去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喻君酌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那冲击力太强烈了。演武场上的周远洄,令他想到了书里看到过的某种野兽,强大、危险,充满了野性。


    场上的男人似有所觉,扭头看向了喻君酌的方向。两人的视线遥遥相交,喻君酌一怔,下意识便移开了视线。他觉得,这么偷看周远洄晨训,好像有点不太好。


    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太好。


    大概是因为对方,上身没穿衣服?


    “你接着看吧,我走了。”喻君酌道。


    “嫂嫂,你怎么走了?”成郡王赶忙追了上去。


    “这毕竟是水师大营,咱们四处乱看不合适。”喻君酌那匆匆逃离的模样,像个偷吃蜜饯被抓包的小孩子,心虚又慌乱。


    成郡王素来听他的话,闻言也不犟嘴,老老实实跟着他离开了演武场。


    另一边,周远洄正和谭砚邦对招。


    他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一个失神,被谭砚邦的枪尖不慎挑中了手臂。


    “王爷!”谭砚邦吓了一跳,枪都扔了。


    他家王爷在战场上都没被人挑中过手臂,怎么今日竟然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无妨。”周远洄甩了甩手上的血珠,取过衣服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砚邦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不禁十分纳闷。昨晚王爷明明是和王妃一起住的啊,怎么一大早火气还这么大?


    太奇怪了。


    第29章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当日早饭后, 羽林卫诸人便被安排送回了淮郡。


    昨日过来的一船人,只有喻君酌、周榕和成郡王被留了下来。


    “谭将军,你再跟王爷说说, 把老奴留下吧。这营中诸事不便,王妃和世子总得有人照看啊, 怎么能一个伺候的人也不留呢?”刘管家临走前拉着谭砚邦死活不肯走。


    “刘管家,你也知道王爷的脾气,我哪儿敢劝啊。”谭砚邦道:“你就放心去将军府候着, 我估计过个十天半个月, 王爷也该带着王妃他们回去了。”


    “十天半个月?那还了得?”


    刘管家一听说不留人在岛上伺候, 天都快塌了。


    谭砚邦怕他去找周远洄,到头来自己要被连累挨骂,只能亲自把人送上了船,临走前还劝道:“岛上这么多弟兄呢, 又有王爷在,饿不着王妃和世子。”


    “光是饿不着哪儿行啊?”刘管家眼看无力挽回, 只能对着岸边大喊道:“老奴回去就让人准备些东西捎来, 谭将军一定要记得让人取啊。”


    谭砚邦朝他摆了摆手,这才回去复命。


    其实刘管家的担心纯属多余。


    他家王妃虽然嫁入王府后一直养尊处优, 但过去在乡下会得可不少,养活自己问题不大。至于周榕, 他倒是自幼娇养着长大, 但性情比较恣意, 山珍海味能吃, 粗茶淡饭也不介意。


    唯一该担心的人,他反倒给忘了,那就是成郡王。


    成郡王才是真正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尤其这次周远洄把他留下,还给他安排了去处。


    “嫂嫂!”成郡王跑来找喻君酌哭诉:“你可得救救我啊,我二哥让我跟着将士们一起训练,早晨天不亮就要晨训,上午练一个半时辰,下午练两个时辰,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啊?我也要去吗?”喻君酌吓得够呛。


    “只有我,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喻君酌闻言松了口气。


    “嫂嫂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你帮我找我二哥说说情吧。”成郡王央求道。


    喻君酌不太敢去找周远洄,怕把自己搭进去,但他看成郡王那模样太可怜了,便鼓起勇气决定去试试。


    周远洄早饭后就去了大营后头的林子里,喻君酌问了一圈又走了好远,才找着人。


    男人拿着一把锯子,正在林子里锯木头。


    听到脚步声后,他头都没回,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老三让你来找本王求情?”周远洄开口。


    “嗯。”喻君酌有些惊讶:“王爷怎么知道来的是我?”


    “脚步虚浮无力,一听就知道是没习过武。这营中未曾习武的只有你们三个,榕儿会跑着过来,老三人不到就会先喊二哥,剩下的就只有王妃了。”


    喻君酌看着周远洄的背影,心道这人心思好缜密,不愧是淮王殿下。


    “那……”


    “求情的话,你就跟他一起。”


    “哦。”喻君酌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让三殿下练练也挺好的,强身健体,还能防身。”


    周远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叛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喻君酌来了一趟没帮上忙,不好意思太快回去,于是走到一旁的树桩上坐下,看着周远洄锯木头。对方动作很利索,一脚踩着固定,锯子拉得呼呼作响,几下就把一根小臂粗的木棒锯断了。


    “不走,是想帮忙?”周远洄看向他。


    “我能帮上忙吗?”喻君酌起身问道。


    “你……”周远洄想了想,感觉这一堆活儿没有喻君酌能干的,便道:“那就劳烦王妃,给本王擦汗吧。”他说着扬起下巴,额上的一滴汗珠正好滑落,越过下巴和喉结没入了领口。


    喻君酌忙取出帕子,凑上前小心翼翼帮对方擦了擦额上的汗。


    “我还以为王爷是不怕热呢。”昨日他初见周远洄时,对方穿了轻甲,今日轻甲倒是脱了,但身上还是裹得很严实,武服的领口是加高过的,胳膊也缠了束带,一直缠到掌心,只露出了手指。


    周远洄并未接话,而是抬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早晨去偷看本王晨训了?”


    “是三殿下叫着我一起去的。”喻君酌有点心虚,又找补道:“也不是偷看王爷,只是看看大伙儿晨训。”


    “哦?那你看到本王了吗?”


    “没,没看到。”


    喻君酌不好意思承认,尤其早晨的周远洄还赤裸着上身。


    “没看到就好,往后尽量少去演武场。”周远洄道。


    如今天气热了,莫说是周远洄,哪怕是营中儿郎在训练时也总是衣衫不整。


    “知道了。”喻君酌乖乖应下。


    周远洄不一会儿锯好了木头,又换了刨子。


    喻君酌从前在庄子里看过人做木工活,没想到周远洄常年习武,竟然也会这种手艺?


    “王爷打算做什么呀?”他问。


    “床,大床。”周远洄道:“之前那张床有点太小了,睡不开两个人。”


    喻君酌:……


    睡两个人的大床,不会是要和他一起吧?


    喻君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昨晚见对方没有表示,他还以为周远洄没那些心思,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因为床太小了?


    那今日做好了新床之后呢?


    这一整日,喻君酌心里都挺乱的。


    周远洄打仗利索,做木工也利索,一张能睡俩人的大床,不出一日便做好了。虽然没有上漆,但床板所用的木料都被他刨得很平,没有一根多余的木刺,铺上被褥便能直接睡人。


    今日谭砚邦还带人在周远洄的帅帐旁边搭了个新的营帐,将刘管家托人捎来的东西都摆了进去。那张新床,和周远洄原来睡的单人床,都被安置在了新的营帐内。


    “父王,我睡这个吗?”周榕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问。


    刘管家今天还托人带了不少蜜饯点心,生怕自家王妃和世子饿着。


    “你睡床底下。”


    周远洄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哥哥,父王欺负我。”周榕当面告状。


    喻君酌从大床上收回视线,心道你父王说不定很快就要连我一起欺负了。


    这夜入睡前,周远洄骑马载着一大一小去了后山。到了地方以后,喻君酌才发现那里竟是有一处流动的温泉。


    “这地方不会有士兵过来打搅,往后你们就在这里沐浴。”周远洄将带来的衣服放到旁边的石头上,自己则上到了一旁的树上,从腰间取出一柄玉箫吹了起来。


    这会儿夜色渐浓,虽然有月光,却看不清什么。喻君酌没再矜持,把自己和周榕的衣服都脱了,下到了池中。这池子不深,池底也比较平滑,水温不热不冷刚刚好。


    喻君酌将身体浸入池中,只觉十分惬意。


    小周榕靠在他怀里玩水,他则专心欣赏起了周远洄的萧声。


    这曲子,似乎是《虞美人》。


    喻君酌上一世在宫塾里时,曾听到过一次。


    若是放到过去,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凶名在外的淮王殿下,竟然会吹.箫,吹的还是这般凄婉动人的曲子。


    待一大一小沐浴完,周远洄又骑马将人送了回去。


    喻君酌见对方并未沐浴,暗暗松了口气,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两个人一起沐浴是比较暧昧的一件事。但淮王此时并未沐浴,也就意味着没打算休息,或许对方又会像昨夜一样,处完了公务再洗漱睡觉。


    于是,当晚喻君酌搂着周榕睡在了那张新床上。原来两个人睡的大床,是给他和周榕准备的?


    喻君酌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不由有些羞愧。或许淮王殿下就是个清心寡欲的君子,是他见多了喻君齐和刘四那样的人,才会总把旁人都往那处想。


    仔细想想也是,周远洄比他大好几岁,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一直没有娶妻,府中只有个周榕。想来周榕应该是淮王在南境时不小心和哪个女子圆过房生的?


    不管怎么说,在京城的勋贵子弟中,到了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也就只有淮王了。


    念及此,他心中对周远洄的好感不由又增加了几分。他觉得,如果淮王殿下能一直这般守礼,他或许也能老老实实跟对方过日子。


    等将来王爷看上了哪个女子,或者有了别的打算,他们便好聚好散。


    自顾自做好了打算后,喻君酌便踏踏实实睡下了。没想到他刚睡下一会儿,便觉怀里的小家伙不太安分,一直扭来扭去的。


    “榕儿,你是不是想尿尿?”喻君酌小声问。


    “唔,榕儿想去,哥哥陪我去好不好?”


    喻君酌怕他尿了床,赶紧把人叫起来,带着他去了茅房。带周榕放完了水回来的路上,两人经过帅帐,发现里头亮着烛火。


    周榕知道自家父王应该在里头,便哒哒跑过去钻进了帐内。


    “父王,你受伤了?”周榕惊讶道。


    喻君酌跟在周榕后头进去,就见周远洄坐在烛火旁,应该是刚沐浴完,半干的头发随意拢在脑后,身上只穿了一条裤子,一手正拿着布巾包裹手臂上的伤口。


    “谁让你进来的?”周远洄看到门口进来的喻君酌时,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喻君酌被他这语气吓了一跳,立刻退了出去,周榕见状也跟着跑了出来,拉着喻君酌的手看上去有些无措。小家伙显然很少看到父王这样说话,尤其是对哥哥。


    “哥哥,父王是不是生气了?”周榕小声问。


    “他不是在说你,是在说我。”喻君酌抱起周榕安慰道。


    帐内,周远洄胡乱把手臂裹好,扯过寝衣穿上,却发觉这寝衣的领口太大了,遮不住颈间的伤疤。于是他便立在帐内,没有出去。


    “怎么起来了?”周远洄隔着营帐问。


    “榕儿去了趟茅房。”喻君酌说。


    “回去睡吧,本王还有公务要处。”


    “是。”喻君酌没再逗留,抱着周榕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周远洄身上那种真实的冷厉。过去,男人虽然压迫感很强,但在他面前从未表露过那样的情绪,这让喻君酌几乎忘了这位淮王殿下的凶名。


    可就在方才,短短几个字,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哥哥,你害怕父王吗?”回到住处后,周榕小声问道。


    “你怕他吗?”喻君酌反问。


    “榕儿不怕父王,父王以前……不这么凶。”周榕不知道该怎么朝哥哥解释,他那颗小脑袋还不能把事情想得太清楚,但他敏锐得感觉到方才父王好像不开心。


    而父王把哥哥赶出来以后,哥哥肯定也不开心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但父王和哥哥不开心,他也就不开心。


    “可能是他太累了吧。”喻君酌不想让周榕胡思乱想。


    “哥哥,你别怪父王好不好?榕儿不想让哥哥生气。”


    喻君酌一手轻轻拍着周榕,心中一片柔软。他心道,若是将来和淮王和离了,估计就再也见不到这小家伙了,还真怪舍不得的。


    要是和离能把周榕送给他,那该多好。


    “哥哥你还生气吗?”周榕又问。


    “榕儿乖,我没有生气。”喻君酌道:“你父王是淮王殿下,他只是在教我规矩,我不会生气的。”


    帐外。


    周远洄拧着眉,顿住了脚步。


    “可是……”周榕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觉得父王今晚好凶:“哥哥,从前有人凶过你吗?”


    “哥哥以前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很凶。”喻君酌说。


    “比父王今晚还凶吗?”


    “不是你父王那种凶法,是……”喻君酌想了想,努力形容道:“我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会假装没听见,哪怕当面答应了也不会去办。会凶我的人,大概只有我爹吧,他不止会凶我,还会打我呢。”


    “为什么会打你?”周榕惊呆了。


    “因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他都觉得不满意,在朝堂上被陛下批评了,他都会算到我的头上,觉得是我克得他百世不顺。他不想见到我,不想跟我在一个地方生活,就想尽办法把我支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喻君酌说着说着,不禁失笑。


    他今晚这是怎么了,竟然跟一个小娃娃说这些?


    “呜呜,哥哥,以后榕儿不让父王凶你了。”周榕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心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不懂,这么好的哥哥,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


    “所以你父王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不会打我。”喻君酌不知想到了什么,朝周榕问道:“他生气的时候,也不会打人吧?”周榕连忙摇头。


    帐外的周远洄叹了口气,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一直知道喻君酌从前活得并不好,但具体差到什么程度,却不得而知。他曾一度以为,永兴侯把发妻葬在乱坟岗,将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乡下,已经是最过分的举动了,没想到对方竟还打过喻君酌。


    王妃身体那么差,哪里经得住打?


    转念一想,喻君酌身体底子弱,不就是败对方所赐吗?


    过去的十六年,少年没有娘亲疼爱,母舅家又因为多年前的旧案牵连无力照拂,父亲巴不得他死在外头,身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信任。


    可喻君酌还是凭着自己,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少年一腔赤诚,会在汇鲜楼里为素未谋面的淮王出头,会跪在宫门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博一线生机。周远洄大概已经猜到对方当初嫁进王府的原因了,但他并不觉得恼怒。


    他甚至有些庆幸,淮王府能阴差阳错成为喻君酌的庇护。


    对方初时的目的或许不纯,但此后的每一件事都做得问心无愧,照顾周榕时尽心尽力,为了他的身后名找话本先生给他歌功颂德,甚至在他的牌位前上香时也诚心诚意从无敷衍。


    周远洄只觉心里酸酸涩涩,几次想抬脚进去,却又没想好该说什么,等他终于进了帐内时,床上那一大一小已经睡着了。


    后半夜,喻君酌睡得不太好,醒了好几次。


    期间他借着夜色看过帐内的另一张床,是空的。


    周远洄今晚没回来睡觉?


    看来当个主帅可真不容易,难怪王爷脾气那么差。


    次日早饭时,喻君酌还有些不踏实。他其实没太想明白自己昨晚是如何冒犯了淮王。


    难道只是因为看到了对方赤.裸的上半身?大家都是男子,他沐浴时淮王还在旁边吹.箫呢,不至于是为了这个吧?


    那就是因为他没有询问私自进了帅帐?淮王是觉得他太过放肆了,没有规矩?


    这好像说得通。


    对方毕竟是一军主帅,习惯了严苛的规矩。


    喻君酌觉得自己从前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因此疏忽了彼此间的身份。依着本朝的规矩,皇后见了皇帝都要行礼问安,他一个王妃见了王爷,自然也要有基本的礼数。


    应该是这个原因没错。


    喻君酌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啊?”周榕问他。


    “榕儿多吃点,哥哥不饿。”


    大营中有专门的饭堂,喻君酌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每次吃饭都会带着周榕过来。营中士兵私下对王妃和世子有诸多好奇,但见了面却从不打扰,都是规规矩矩的。


    就在他跟碗里的汤大眼瞪小眼时,身边多了人。不用问,敢坐到他旁边的,除了周远洄不会是别人。


    “王爷……”喻君酌放下筷子起身,朝周远洄行了个礼:“给王爷请安。”


    他感觉自己这个礼行得很标准,应该会让淮王殿下满意。


    周远洄:……


    用余光偷看的士兵们:……


    “坐下。”周远洄道。


    “是。”喻君酌依言坐下,连腰背都比平日里挺得更直了几分。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面上那表情十分复杂。


    而在一旁偷看的谭砚邦则差点咬到舌头,不明白王妃为何忽然要给王爷行礼。在他的印象中,王妃哪怕是刚来大营的时候,也没朝王爷如此正式地行过礼啊。


    今日这是怎么了?


    难道昨晚吵架了?


    不应该的,这夫妻俩分开那么久刚团聚,怎么这么快就闹别扭了?


    “手臂是不小心弄伤的。”周远洄在解释昨晚喻君酌看到的那一幕。


    “那就好,王爷日万机,定要保重身体才是。”喻君酌打起了官腔。


    “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周远洄伸手拿了个馒头准备吃。喻君酌见状立刻拿起了碗,要给他盛汤,这桌上又没有别人,总不能让王爷自己盛汤吧?


    “放下。”周远洄眉头拧成了一团。


    喻君酌讪讪放下碗,不禁有些尴尬。


    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喜怒无常了,他好声好气又是行礼又是盛饭,怎么淮王还是这副语气?难道是以后都不打算给他好脸了吗?


    喻君酌本来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不想吃了。他讨好人的本事上一世用了九成,这一世只剩了不到一成,实在是没有太多耐心。


    他将心一横,暗道自己有赤金令,淮王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杀了他吧?反正周榕说了,他父王不会打人,一个武人肯定不至于朝他这种弱不禁风的人动手。


    所以他,惹不起,躲得起。


    于是,喻君酌起身又行了个礼,道:“王爷慢用,我吃完了。”


    “喻君酌!”周远洄看了一眼他碗里没动过的汤,“你是在跟本王置气吗?”


    “啊?”喻君酌有点懵,什么置气?


    “昨晚本王并非针对你。”周远洄道。


    “王爷……”针对他也没事啊,不就是凶了一句吗?


    “这个给你。”周远洄从腰上解下一枚小巧的令牌,挂在了喻君酌腰间,又道:“你戴着这个,往后无论是大营还是淮郡,想去哪儿都行。不必特意通报本王,也不必经过本王的允许。”


    喻君酌:??


    这他可就彻底看不懂了。


    王爷怎么忽然给他这个?他也没想到处瞎走啊!


    “现在,坐下,吃饭。”


    “哦。”喻君酌乖乖坐下,还是很茫然。


    周远洄拿走了他面前那碗已经放凉了的汤,给他盛了一碗新的。一旁的小周榕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一直偷笑。


    他就知道,父王会哄哥哥的。


    不止喻君酌没弄明白,在场表面认真吃饭,实则偷偷看戏的士兵们也云里雾里。


    “谭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有士兵偷偷凑到谭砚邦面前问道。


    “这还看不出来?”谭砚邦一脸无奈:“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王爷肯定是把王妃惹不高兴了,哄一哄呗。”


    他话音一落,一支筷子飞过来,扎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吓得他赶忙收了声,不敢再议论。他家王爷这耳力实在是太好了点,想背后议论恨不得要躲出去两里地才行。


    第30章  男人的胸膛此时成了他唯……


    一顿饭, 众人吃得各怀心事。


    周远洄用过饭后起身要走,喻君酌见状放下筷子,又想起身给他行礼, 却被男人一手按住了肩膀。


    “营中还有事情要处,先走了。”周远洄说罢出了饭厅。


    谭砚邦见状匆匆跟了上去, 一出饭厅的门差点撞到自家王爷身上。


    “你慌什么?”周远洄瞥了他一眼。


    “嘿嘿,王爷你今日穿的这身武服可真好看。”谭砚邦拍马屁。


    周远洄身上的武服是靛蓝色的,上头以金线滚了云纹, 穿在身上将他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恰到好处, 尽显武人英姿。


    可惜, 淮王妃正跟他闹脾气呢,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你去告诉章献,让他盯着营中的事情,今日你挑几个人, 跟我出去一趟。”周远洄道。


    “王爷,咱们去哪儿?淮郡吗?”


    “玉沧。”


    “那, 王妃和世子呢?”


    周远洄转头看向他, 语气冷厉:“让你办事你就办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是, 属下懂了。”谭砚邦不等对方回答就知道了答案。


    王爷别说是去玉沧,就是去东洲的京城也不会想着带人, 今日特意叮嘱他挑几个人带着, 肯定是为了保护王妃和世子啊!


    于是, 他便从周远洄的亲随里挑了十来个最得力的人。


    饭厅里。


    喻君酌已经吃好了, 在等着周榕慢悠悠喝汤。


    这小家伙虽然是周远洄的儿子,但脾性和行事风格却与对方截然不同。就说吃饭吧,周远洄在军中日久, 用饭时很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但周榕却深谙细嚼慢咽的精髓。


    等周榕将碗里的汤喝完,饭厅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嫂嫂!”成郡王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好惨啊嫂嫂,你快帮我求求情吧,我快被折腾死了。”他坐到喻君酌身边,还顺手在周榕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


    喻君酌那日轻易就迫于周远洄的威压“背叛”了成郡王,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主动帮成郡王盛了汤,又取了饭来。


    “多谢嫂嫂。”成郡王累极了倒也没忘了礼数,“我今日就是起晚了一刻钟,谁知道竟然被罚了,他们让我晚吃饭,中午还不让休息。”


    怪不得今天他今天这么晚才来饭厅,竟是被罚了?


    “唔!”成郡王肚子里有了食物,精神很快恢复了不少,一改方才的颓丧,一边吃一边朝喻君酌问道:“嫂嫂,我来的路上听说你和我二哥吵架了?”


    “我哪儿敢啊,你二哥可是淮王。”


    “你有何不敢?他又不会罚你。”


    喻君酌拿不准淮王的脾气,他现在只觉得对方喜怒无常,不好捉摸。


    “他今日突然给了我这个。”喻君酌拿起腰间缀着的令牌给成郡王看。


    “这可是水师仅有一块的令牌,我二哥竟然会给你?”


    “我也不明白,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令牌可不是寻常东西,据我所知,拿着他能直接由水师调兵呢!”


    喻君酌一惊,看了看那块令牌,有些惊讶。这只是块令牌,又不是虎符,怎么能调兵?若真能调兵,淮王轻易给了他岂不儿戏?


    “这令牌想要调动水师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危急时刻能调兵一百。不仅是水师,就连淮郡州府衙门里的兵,也可以调派。”成郡王道:“嫂嫂,给我瞧瞧行吗?”


    喻君酌闻言取下了令牌,递到了成郡王手里。


    他听说了这令牌的用处,不禁更加疑惑,周远洄给他这个是何用意?


    “真不错,我二哥出手就是不一样。”


    成郡王不敢觊觎这令牌,看了一会儿便还了回去。


    喻君酌左右无事,并没着急走。


    一直陪着成郡王吃完饭,这才领着周榕一起离开饭厅。


    谁知三人有说有笑刚出来,便见周远洄正沉着脸立在外头,看那样子应该是等了许久。


    “二哥,你怎么在这儿?”成郡王忙上前行礼。


    “王爷。”喻君酌也跟着行了个礼。


    周远洄视线在自家弟弟身上扫了一圈,看得成郡王缩了缩脖子,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尽管他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儿。


    “跟我走。”周远洄抱起周榕,看了喻君酌一眼。


    “是。”喻君酌不敢忤逆,快步跟了上去。


    成郡王看到了不远处等着的马,当即追上去问道:“二哥,你要带嫂嫂去哪儿?”


    “不该问的少问。”周远洄没好气道。


    “带着我一起去吧,我快憋死了。”成郡王央求道:“我保证不烦你。”


    周远洄没会他,而是打了个呼哨将自己的马叫了过来。


    “嫂嫂,嫂嫂你替我说说。”成郡王转移了目标。


    喻君酌偷看了一眼周远洄,正犹豫该怎么开口,便闻周远洄道:“去找谭砚邦要一匹马吧。”


    “好嘞!”


    成郡王生怕他反悔,一溜烟跑去找马了。


    “榕儿,你今日跟着谭叔叔骑马。”周远洄朝怀里的周榕道。


    “好,那哥哥也跟着谭叔叔吗?”周榕问。


    “哥哥跟着父王。”


    “好。”


    周榕在这方面并不任性,让他跟着谁他都不会有意见。


    不一会儿,谭砚邦便过来主动将周榕抱上了自己的马背。怕小家伙摔下来,他还贴心的准备了带子,把周榕拴在了自己身上。


    周远洄翻身上了马背,架轻就熟地把喻君酌拎了上去。不过这一次,他没让喻君酌坐在背后,而是把人放到了前头。


    “今天教你骑马。”周远洄道。


    “啊?”喻君酌有些紧张,之前骑马他一直坐在男人背后,现在让他坐在前头,也没东西可以抱着了,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抓着缰绳,但是不要乱扯。”周远洄道。


    喻君酌依言抓住缰绳,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闻耳边传来一声“驾”,而后身.下的马便毫无预兆地飞奔了起来。


    他强忍着大喊的冲.动,手臂僵硬地抓着缰绳,身体却一直往周远洄怀里靠。男人的胸膛此时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也是他仅剩的安全感的来源。


    “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周远洄一手覆在了他抓着缰绳的手背上,在他耳边道:“不要绷着身体,跟着马奔跑的节奏起伏,不然你的屁.股会被颠得很疼。”


    喻君酌心道自己吓得心脏都疼了,哪里还顾得上屁.股疼不疼?


    “王爷,我要骑多远?”喻君酌问。


    “不远,骑到玉沧。”周远洄轻描淡写道。


    玉沧?


    他没记错的话,从大营骑马到玉沧,至少得小半日的路程!


    周远洄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我们,为什么要去玉沧?”


    “例行巡防,玉沧现在是水师的人在值守,自大营到水师之间每日都要有人巡防。”周远洄感觉到身前的人身体依旧紧绷着,于是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捏:“放松。”


    “我放松不了,我怕掉下去。”


    “啧。”周远洄无奈叹了口气,勒停了马。


    “不,不去了?”喻君酌扭头问。


    因为离得太近,他这么猝不及防一转头,险些亲到周远洄的下巴。


    两人视线相撞,呼吸几近可闻。


    少年因为太过紧张,眼睛还泛着红意,看着人时显得有些委屈。


    “咳……”周远洄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挪开自己的视线,沉声道:“改日再教你,今日你还是坐后边去吧。”


    “好。”喻君酌明显松了口气,坐在那里等着周远洄把他抱到后边。


    但周远洄似乎是走神了,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


    “王爷?”


    “什么?”


    “我……过不去呀。”喻君酌有些窘迫。


    周远洄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揽在对方腰间,轻轻松松便将人拎到了后头。


    自大营到玉沧的途中,每隔五里地便设有一道水师的兵卡。平日里周远洄他们去玉沧,中途几乎不需要停留,但今日因为带着喻君酌和周榕,他们破例停下来休息了一次。


    兵卡里没什么吃的,只给他们安排了茶水。


    “玉沧现在什么样子啊?”喻君酌好奇问道。


    “没有淮郡好。”周远洄说。


    “水师把玉沧控制以后,里头原来的人呢?”


    “杀光了。”周远洄看向喻君酌,“屠城你听说过吗?”


    喻君酌一惊,屠城他当然听说过,可他没见过,也没具体想象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即将要去到一个被屠城的地方。战事刚过去没多久,若玉沧真被屠城了,那城里会不会都是没有掩埋的尸骨?


    一想到那场面,喻君酌顿时有些胆寒。


    “屠城的意思就是,城中活口,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如果遇到人多的地方,血汇集到一起会像一条红色的小溪一样,尸体也会堆起来……”谭砚邦以为自家王妃不懂,热心地解释道。


    “闭嘴。”周远洄打断了他的热心。


    喻君酌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心道幸好周榕没有听到。


    可他不解,周远洄为什么要带着他们去一个屠了城的地方?


    后头的一半路程,喻君酌心情十分复杂。


    他这辈子没见过死人,唯一见过的一次,是上一世被杀的自己。


    他想象不出很多尸体堆到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更想象不出一个没有活人的地方……如果他们到了那边已经天黑了,岂不是更可怕?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直到进了玉沧城,才发现那景象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城中非但没有死气沉沉阴森恐怖,甚至还颇为热闹。沿街商铺都开着门,街心的地方还摆着许多小摊子,路上百姓来来往往,见了水师的人也不怎么惧怕。


    别说这地方和屠城沾不上边,若非知道这里是玉沧,他都看不出这里有过任何战争的痕迹。


    “王爷是骗我的?”喻君酌问。


    “我朝素来没有屠城的规矩,亦没有先例,是你将我想得太坏了。”


    “我没有!”喻君酌听周远洄说玉沧被屠城时,也有过一瞬间的怀疑。但他记得秦将军的死似乎和东洲有关,周远洄又是秦将军的弟子,就想着对方说不定是为了恩师报仇杀红了眼。


    “你没有将本王想得太坏?”


    “自然没有。”喻君酌说。


    周远洄下了马,又将喻君酌抱下来,两人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那王妃不如说说,你心目中的本王,是个怎么样的人?”


    “王爷……”喻君酌心道这是让自己拍马屁呢,于是绞尽脑汁道:“王爷战无不胜,勇猛无敌,百战百胜。”


    “具体一点。”


    “王爷玉树临风,高大英武。”


    周远洄对这答案显然不满意,他拉住对方的手臂强迫喻君酌看向自己,又道:“看着本王,认认真真地再说一次。”


    喻君酌被迫迎上对方那凛冽幽深的眸子,将很凶两个字咽了回去,开口道:“英俊。”


    周远洄眸光几不可见地亮了一下,也不知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但拉着人的手却松开了。


    喻君酌:……


    原来淮王殿下喜欢旁人夸他英俊?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对方,这回可算注意到了男人身上那袭靛蓝色的武服。这武服乍一看并不张扬,但裁剪规整,没有一块多余的布料,恰好将武人劲实有致的身形勾勒得分明。其上绣着的金色云纹,又平添了几分贵气。


    不得不说,淮王穿着这身,再衬着那张脸,确实当得起英俊二字。


    “有什么想买的吗?”周远洄问他。


    喻君酌转头一看,见成郡王已经抱着周榕开始进货了。


    短短几步路,叔侄俩已经付了好几次银子。


    “没什么。”喻君酌道。


    “等着。”周远洄径直走到了卖蜜饯的小摊旁,买了一包蜜饯。


    喻君酌惊讶地发现,对方和那摊主说的竟然不是大渝话。


    “王爷说的是东洲话吗?”他问。


    “回王妃,正是。王爷不仅会说东洲话,还会说南绍话呢。”谭砚邦又瞅准了时机替自家王爷长脸,“王爷少年时在淮郡跟着秦将军习武,住了好一阵子,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人在少年时期开始学习一种语言应该是很难的,周远洄竟然能学会不止一种。喻君酌心道,淮王殿下不仅打仗厉害,看来在别的方面也颇有天赋。


    周远洄买了蜜饯回来,递给了喻君酌:“榕儿爱吃”


    “哦。”喻君酌心道周榕压根不爱吃蜜饯,但整个王府的人好像都误会那小家伙爱吃蜜饯,也真够粗心的。


    “你也可以吃。”周远洄又补充道。


    喻君酌这才拈了一颗放到自己嘴里。


    一行人沿途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成郡王,若非周远洄拦着,恨不得把半条街搬回去。这也不能怪他,他自幼养尊处优,来了大营后落差太大了,如今还不容易进城,虽然进的是东洲人的城,该买还是得买。


    他们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简单吃了点东西。


    喻君酌打量着客栈内的布局,问周远洄:“王爷,这里安全吗?”


    “整个玉沧都是水师的人,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


    “你若是害怕,就别乱跑,跟在本王三步之内,没有人能伤得了你。”


    喻君酌当然不敢乱跑,要不是不熟,他恨不得走到哪儿都拽着淮王不撒手。


    用过饭后,众人又在玉沧城内转了一圈。


    喻君酌跟着周远洄登上了城楼,这位置视野很好,能俯瞰大半个玉沧城。


    “为什么说玉沧是东洲重镇啊?”喻君酌问。


    “玉沧这地方,位置很特殊。”周远洄以手指在城楼的围栏上简单画了个椭圆的形状,“东洲是个岛,但岛上多山。大营的位置是一块天然港口,那里有一大片平原,一面对着海,另外一面则对着陡峭的崖壁,和东洲其他地方几乎是隔绝的,只有中间一条路可以联通……而这条路,要经过玉沧。”


    “哦,我懂了,也就是说玉沧像是一个隘口?”


    “嗯,如果失去了玉沧,大营所在的那片平原港口,就毫无用武之地了。”周远洄道:“换句话说,控制了玉沧,也就等于控制了东洲沿海近一半的临海海域。”


    虽说大营所处那一片平原占东洲的面积不算太大,但靠海的地方只有平原有用武之地,山地是无法靠近和利用的。


    “那王爷往后打算怎么办?”


    “玉沧对东洲来说很重要,但对大渝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制约东洲。”


    一旁的谭砚邦插嘴道:“王爷现在虽然命水师控制了玉沧,但对此地的百姓并未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允许他们和淮郡通商。东洲现在的赋税很重,玉沧城现在等于不需要再继续朝东洲的朝廷缴税。”


    难怪玉沧看起来这么热闹。若东洲朝廷不得民心,百姓必然不会拥护,是谁掌握这里对他们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东洲人太傲慢了,玉沧这样的地方,竟然找个废物守城。水师打过来的时候,守城的将领不过一日便弃城而逃,丢下了全城的百姓。”谭砚邦又道:“后来据说这场仗死伤的百姓,都是守城的东洲士兵逃跑时误伤的。”


    喻君酌不禁有些唏嘘,心道周远洄和皇帝选择在这个时机出手,简直太明智了。虽说这一战是大渝主动挑起的,但伤亡很小,可以说是以极小的代价,便击垮了东洲。


    若是后续不出意外,大渝的东部边境,至少能保十年安宁吧?


    不过驻守淮郡的人是周远洄,说不定这个时间会更久。


    当夜,众人宿在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客栈里有茶室,饭后正好能聚在一起喝喝茶。


    “自从来了淮郡,都没好好喝过茶。”成郡王抱怨道。


    “不想待,就回京城,吃你的山珍海味。”周远洄说。


    “我就是说说,今日我也想通了,此番既然来了淮郡,就跟着二哥好好习武,不出人头地绝不回去。”成郡王道。


    一旁的周榕听了这话忍不住掩着唇笑出了声。


    成郡王一看自家小侄子都笑话自己,顿时有些气恼,抓过人便捏着小脸揉了一顿。


    “那你说说,今日来了玉沧,有何见解?”周远洄问他。


    “啊?见解?”成郡王一脸无助:“见解就是,玉沧挺繁华的。”


    周远洄叹了口气,看都不想看他。


    “我只来了一日,什么都不懂,二哥又没教我。”成郡王不服。


    “王妃与你一起来的,你听听他的见解。”周远洄看向喻君酌。


    喻君酌一怔,心道你们兄弟考校功课,怎么还扯到自己头上了?但淮王问话,他不敢不答,只能硬着头皮说。


    “陛下并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想来没打算让东洲割地,所以这玉沧城不能一直这么晾着吧?”喻君酌这话说得也没底气,他对朝中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此前听说南境要议和,所以推测皇帝应该更倾向于议和。


    “东洲此前便求和过,被我拒绝了。”周远洄说。


    “啊?”喻君酌有些尴尬,心道一开口就说错了吗?


    “还要打?”成郡王问。


    “拒绝,是在等着他们加码。”周远洄道。


    喻君酌闻言便明白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东洲是个岛,和大渝语言都不通,割一个玉沧城对大渝来说意义不大。周远洄确实倾向于议和,甚至没打算常驻在岛上,否则大营不会连营房都没有搭,一直让水师的将士们住在营帐中。


    尽管如此,东洲人肯定也急坏了。


    只要晾着他们,他们议和的条件就会不断增加。


    “十六年前,东洲曾与大渝有过一战,后来战败了。但几年前,他们暗中埋伏,害死了秦将军。”谭砚邦道:“此番王爷突袭,既是防止他们又不安分,也是为秦将军报仇。”


    东洲人虽然打仗的能力一般,但野心不小。十六年前战败,也没让他们认清现实,周远洄算是给了他们一个教训。


    “你觉得,若是议和,谈一个什么样的条件,可以保证东洲往后能安安分分,不再挑起事端?”周远洄看向喻君酌,问道。


    “控制住玉沧?”


    “这个你早就知道,不算。”


    “呃……”喻君酌仔细想了想,“东洲和咱们隔着海,不管他们想做什么,必然要用船。若是限制他们用船,或控制他们造船,可行吗?”喻君酌问。


    谭砚邦眼睛一亮,转头看向了周远洄。


    周远洄给喻君酌斟了一杯茶,并未说什么,但眼底却带着点笑意。


    陛下说他的王妃聪明,确实不是虚言。


    “行不行啊?”成郡王问道。


    “不早了,回房休息。”周远洄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成郡王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回了房。


    小周榕已经趴在旁边睡着了,谭砚邦很有眼力见地顺手抱了起来。


    喻君酌坐得腿有些麻,缓了半晌才从茶厅里出来。


    门外,周远洄长身而立,显然是在等着他。


    “王爷不必等我的,只有这几步路,我应该找得到住处。”喻君酌和周远洄并肩拐过回廊,远远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布袍子,一身打扮很不起眼,但喻君酌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因那人颧骨处梗着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模样他永远都不会忘……


    那是上一世,抹了他脖子的那个人!


    喻君酌心口猛地一跳,伸手抓住了周远洄的手腕。


    许是他的力道不太正常,又或许是他手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了周远洄的皮肤上。对方反应非常快,几乎立刻觉察到了异样,顺势推开前头的一扇门,半抱着把人推进了房中。


    男人宽阔的胸膛轻而易举便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同时一手还在他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满是安抚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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