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冬至的时候, 飞鸟和也去了寺庙给松本大和扫墓。寺庙里的和尚说,松本警官牺牲后,他的家人也相继离去——松本大和的墓两年前被降谷零迁到这里, 里面没有尸体,其实只是个衣冠冢罢了。
飞鸟和也学着其他来扫墓的人的样子,拍了拍手, 闭眼说了几句话, 然后将带来的鲜花放在了台阶的上方。
没有人注意到他。
去到武装侦探社后, 飞鸟和也一直以易容的姿态示人。他戴了黑色的假发,没了那种阳光下的惊艳感,眼睛也变成了和中原中也一样的蓝色。
飞鸟和也的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 走出寺庙时才接听了哥哥们的电话。
和他不同, 作为超越者的兰波和魏尔伦没有掩藏的心思。他们身上有着法国人应有的浪漫, 每天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 没过多久就和那里的老板混了个八成熟。
但事实上这两个人身上加起来还凑不出一块钱, 飞鸟和也屡次收到老板寄来的账单, 终于明白了当初被迫害的组织成员到底是多恨自己。
他这么走着, 熄灭了手机的屏幕。
寺庙外的公交车站里等了许多人, 飞鸟和也靠在一颗树下,像普通人一样等着游览车的到来。
他听着旁观游客们的嬉笑,恍惚记起几个月前自己和中原中也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兰波说这招叫做以退为进,毕竟中也在那个吻后再没有做什么事, 也不反对他加入武装侦探社的打算。可他们两个的名字牢牢地绑在一起, 那时侦探社的其他成员总以为飞鸟和也是港口黑手党派来的卧底,可能是出于担心他败坏侦探社名声的考虑, 出任务的时候也紧紧盯着他。
但时间一久,他们就发现了对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任性的家伙了。二十一岁的飞鸟和也沉稳许多, 没人知道他在默尔索里经历了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过了胡闹的年纪——金发的青年端坐在沙上,总是耐心听完委托人的请求,然后再微笑着将对方送走,顺便用手里的钢笔把吵闹的太宰治钉在墙上。
于是对话就从“别让飞鸟一个人行动”,变成了“你一拳把太宰打飞不行吗”。
除此之外,只有每天被迫锻炼的江户川乱步苦不堪言,戴着贝雷帽的大侦探扬言要在推理方面击碎某人的自尊心,可飞鸟和也看了所有的卷宗,几秒过后却只有真诚的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江户川乱步气红了脖子,他说不出什么伤人的话,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过就是“就算这样乱步大人也不会原谅你”。
太宰治在旁边观察了一会,随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他和某位学坏了。
“我记得降谷君当年也是用这招打败你。”
飞鸟和也那时看了眼被问路过女生问电话号码的魏尔伦和兰波,只说江户川乱步还不如他。
“至少波室透用的是青少年行为指南,对付乱步君,幼儿心理学就绰绰有余。”
太宰治歪头,当即把这句话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江户川乱步。
飞鸟和也无语,回了句“你成熟点不行吗”。
太宰治反驳:“是和也君变得奇怪了”。
飞鸟和也想了想,说“我只是在珍惜和平的日子”。
几年过去,牧野警官升成了课长,松田阵平作为搜查一课的新人,立功速度可谓是最快的,萩原研二的名字在处理班赫赫有名,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被给予特别荣誉,偶尔会回警校指导一下刚入学的新生。
至于中原中也呢,听安吾前辈说,港口黑手党前段时间与彭格列缔结了合作协议,中原中也有意将业务扩展到各个领域,这必然会使得港口黑手党走向另一个顶峰。
松田他们找他出去玩的时候,中也就给他打电话。中也找他出去玩的时候,松田他们就说看到了一只会空翻的猫。
这两拨人谁也看不惯谁,飞鸟和也低头,看了眼那时脚边枯黄的落叶,自己也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他问太宰,有担心别人把他抛下的时候吗。
太宰治耸肩,说他们两个不一样,自己又没有在意的那种程度的人。
他说完,又眯起眼,问飞鸟和也是嫉妒了吗。
飞鸟和也沉默,认真思考着这句话。
他思考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太宰治放弃了自己新的自杀计划,好奇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自己领悟答案。
“嫉妒应该是看到琴酒升职我就想杀了他。”飞鸟和也的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格外惊人,“我对中也他们没有那样的感情,我希望他们比我活得更久,甚至因此感到高兴。”
所以应该不是嫉妒。
手机上邀请他一起跨年的消息一连有好几条,所有人都在瞒着他,用自己的手段阻拦欧洲那边信息的传递。
飞鸟和也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问太宰“你知道幸福的含义吗?”
这句话要是换做别人说出来,太宰治肯定以为那是在挖苦自己。但飞鸟和也只是个笨蛋,太宰治知道他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莫名其妙相信自己。
这给太宰治一种无处发泄的无力感。
良久,沉默的变成了太宰治自己。
他没回答飞鸟和也的话,一边抱怨和对方说话智商会降低,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和飞鸟和也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作为前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太宰治拐弯的时候毫无声息地就除掉了一个跟踪者。
他盯着脚下的尸体,想的却是那样的眼神真可怕。
然后太宰治就忍不住发出声笑。
也怪不得中也喜欢他。
就像能倒映出人性最深处的湖泊,太宰治竟从飞鸟和也的眼中读出了一点他希望自己也能获得幸福的意味-
为了不再加大保密的难度,在日本生活期间,飞鸟和也不能使用以前积累的财富,也有意识地避免使用异能。
和之前待过的所有组织不同,武装侦探社的工资低得可怜。
中原中也靠在车边,正巧来接他回家,末了就看到飞鸟和也盯着存折,沉思上面是不是少了几个0的画面。
“……白痴么你。”目睹了这一切的首领大人双手插兜,中原中也有些无语,他肩上的围巾摇晃,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还是耐心地等了飞鸟和也五分钟。
飞鸟和也走过去,将存折塞进口袋,拉开车门时说的是“我们的感情真是越来越淡了”。
中原中也:“……”
“哈?”中原中也危险地眯起眼,“太宰又说了我什么坏话?还是那几个公安又要联合你把我抓起来?”
“不是。”飞鸟和也伸手,接住从后座爬过来的小狗,“我今天学会了新的情绪,就是想试验一下而已。”
“有件事情我好奇了很久。”早就知道有作为雇佣兵的异能者跟着自己,在子弹对准这里时,飞鸟和也侧过脸去,毫不在意地向中原中也问道,“你好像一直都没有真的和我动过手,之前输给我的那次也是,拳头打到我前莫名其妙地里改变方向了,你的重力和我的编程到底哪个更强点?”
“……”
车厢内的空气诡异地沉寂几秒,中原中也敛目低笑,再抬起眼时神色中带了些侵略。
“你想知道这个?”
“放心吧,这次没在你的酒里下药。”
中原中也挑眉:“我又没在上班时间喝酒。”
飞鸟和也:“就是觉得你对待我也太小心了点。虽说以比试为目的和你打一架也挺好的,但现在……”
“跳车吧。”飞鸟和也说着,收回视线,“要爆/炸了。”
青年说完,毫无预兆抓住其中一个骑摩托逼近的敌人的手臂,那人的脑袋重重砸在车上,飞鸟和也顺利取代了骑手的位置,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头顶一只茫然的小狗的话,单看漂移的动作还挺帅的。
炸/弹的安置点是车尾的位置,中原中也周围的引力场隔绝了爆/炸,他在黑色球体的中央,瞄了眼自己牺牲的爱车,决定回去后亲自把某个叛徒揪出来。
“你有什么头绪吗?”中原中也很快得出结论,随手将其他发动攻击的异能力者阻拦。
飞鸟和也:“不知道。”
飞鸟和也:“不过乱步君说最近看到了个鬼鬼祟祟的俄罗斯人,有点像龙头战争里涩泽君招供的同伙。”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那你高兴什么。”
飞鸟和也侧身,给他了表演个徒手夺枪。
“好久没和你并肩作战过,你不开心?”
风将青年的发丝吹起,中原中也看着他意气风发地一个手刀敲在敌人的后颈,难得没有制止他的胡作非为。
飞鸟和也已经安静了太久了。
这是他留在日本的代价——中原中也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把他留下来的决定,于是悄无声息地在其他方面弥补。
乍一看,中原中也作为黑手党的确是格外宽容了。
他私底下是会请部下喝酒的类型,答应帮樋口在测体重时偷偷使用重力的事,甚至还容忍梦野久作在他的帽子上别个兔子玩偶的行为。
可上任一年,就将敌对组织斩尽杀绝——
中原中也垂眼碾碎那些人的脖颈,显然是从Theos那里吸取了教训。
他和太宰治不一样。
和降谷零更不一样。
中原中也不擅长撒谎,说不擅长说那些漂亮话。
他和飞鸟和也很快就解决了新的一批敌袭,由对外作战转成了纯粹的比试。
兰波和魏尔伦站在高处,用异能隔绝了他们之外的空间,讨论站到最后的到底是哪个弟弟。
兰波说是中也,毕竟即使调养了很久,可过度消耗异能是事实,不是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和也没必要用出全部的力量。
魏尔伦说是和也,毕竟中也的重力用得还没他好,魏尔伦在对抗重力这方面训练了飞鸟和也很久,中也不用污浊的情况下很难分出胜负。
这两个人的讨论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他们的两个弟弟到底是谁先对谁告白。
“现在的关系不就挺好的?”
“要不然你去加入侦探社,我去加入港口黑手党。”
“为什么。”
“魏尔伦,我们要吃不起饭了。”
“……”
飞来的机车残骸被侧身避开,飞鸟和也扯开唇角,用三枪为诱饵,飞快地闪到中原中也的身后。他的身体腾空,眼看攻击就要起效,中原中也却抬手拽住他的脚踝,反手将他扔了出去。
兰波一愣,看着飞鸟和也借势突破自己的异能,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紧接着,中原中也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撕开魏尔伦的引力场,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兰波若有所思,这才明白过来,这场表演只不过是弟弟们对他们过度干预的行为表达的反抗。
“这样好吗。”两位超越者看不到的小巷里,飞鸟和也摘下假发,将额前的发丝顺势捋到脑后。
中原中也:“就当是度假。”
飞鸟和也:“你说得对,所以我去西伯利亚的航班是明天。”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天人五衰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飞鸟和也大惊失色:“正常来说你不是应该反对吗!我们的感情果然还是越来越淡了!”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无语地看他:“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会去了吗。”
“再说了,你把港口黑手党的情报网当什么了,就算你偷渡出去我也知道。”
表面乖巧,实际上哪里都要插一脚。
正因为对对方太过了解,中原中也才知道飞鸟和也的冒险绝不会停止。
飞鸟和也半信半疑:“那我之前说要出去的时候你生什么气。”
中原中也停顿,眼底有细碎的阴影。
说又不是他一个人在反省?——好像显得有点刻意。
说他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对方有自己的生活?——好像更刻意了。
中原中也脸色越来越沉,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你就当我爱生气好了。”
飞鸟和也:“……”
“今天下午,我问了太宰,知道幸福是怎么样的吗。”和中原中也并肩走着,在小巷的尽头,飞鸟和也忽然这样说,“我想太宰应该是知道答案的,他听完就毫不犹豫地逃跑了,似乎是害怕我一样。”
“其实不使用异能也不是怕默尔索那边发现我,和以前不一样,明白他们说的幸福是什么后,我就不想死了。”
“所以和你没有关系,中也。”飞鸟和也痛定思痛,缓缓道,“人死前真的会看见走马灯,甚至一秒里都能想到很多事。”
“……”中原中也别过眼。
他恼恨于自己不会说话,只能拧起眉头,装模作样地威胁他。
“喂。”中原中也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吧。再说这奇怪的话,我就当你是答应小时候的事了。”
飞鸟和也:“什么事?”
飞鸟和也:“买宝石plus版芭比梦幻棺材的事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那么多事,你就记得这一个?”
只有两个人在的世界。不用多大的房子,只要两个人在就刚刚好。
中原中也说完,恍惚地意识到小时候的愿望早已实现。
过了那么多年,飞鸟和也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朝他跑来。小时候替他打架,教会他是能吃的面包,长大以后,又从重逢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谋划,只一句“中也的朋友”就从魏尔伦手里保下了旗会。
“骗你的。”
飞鸟和也说。
“我想说的是,小说里好像总把happy ending定义为阖家团圆。可现实里那是很难做到的事,有些人就是一辈子见不了几面,一辈子都在互相吵闹,我问了同样写小说的织田作,他说那明明也是个很好的结局。”
中原中也听懂了一半:“我才不要和另一个世界一样再等你几十年。”
飞鸟和也:“你可以再找一个欧尼酱。”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什么欧尼酱,你再说我真的要揍你了。”
飞鸟和也:“真的吗,真的听不懂吗。”
中原中也:“我应该听得懂什么。”
飞鸟和也:“我不说,说出来怪害羞的。”
中原中也:“……你以前都能去种田车上旋转三百六十度,有什么可害羞的。”
飞鸟和也:“重点在你那句[我喜欢你]上,其实我不是光去问织田作happy ending的事的,我觉得我去西伯利亚出差期间可能出现白濑2号把你拐跑,特地问了织田作有什么方法提醒你我的存在感。”
中原中也:“……”
头顶上的天空万里无云,中原中也低头,看着飞鸟和也半跪在地,然后掏出一枚天鹅绒盒子里的戒指。
中原中也眉心一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吧。都说了我和白濑一点关系也没有,非要我现在去揍他一顿你才相信么。”
飞鸟和也神色严肃:“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中原中也冷笑,抬手揪住他的后领,现在也不管魏尔伦他们看不看得见了,提着飞鸟和也就往外走。
飞鸟和也:“去哪。”
中原中也:“去给你买戒指。”
飞鸟和也:“为什么要给我买戒指?”
中原中也:“提醒你我的存在感,免得被西伯利亚的太宰2号拐跑。”
飞鸟和也:“big胆,竟然用我的话对付我。”
中原中也:“是你先提的。”
飞鸟和也:“戴着戒指打架不方便,我不要戴戒指。”
中原中也:“呵,那你揣着那个警察送的玩偶就方便了吗。”
飞鸟和也:“说了这么多,你果然还是觊觎我的独角兽。”
中原中也停下脚步,改变方向。
飞鸟和也:“现在又去哪?”
“港口黑手党。”
“港口黑手党能买戒指?”
中原中也:“我改变主意了,你不是天天喊着什么欧尼酱吗,正好去国外一趟,把户口挪到一个本子上。”
飞鸟和也感动:“天啊,中也,你终于想通了。不过为什么要去国外?日本不能登记吗?”
中原中也冷笑,没在这方面纠正他。
楼顶上的两人围观了全程,魏尔伦沉默,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兰波交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块钱。
“中也也学坏了。”魏尔伦说,“和也未免过于相信他。”
“这也是成长的过程。”兰波回,“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和也发现真相的表情了。”
天空的云在悠悠然地漂浮,兰波垂下眼,回忆起那天自己和魏尔伦决裂,意识丧失前研究人员说的和也暴走的消息。
他那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把飞鸟和也一个人留在那里。他害怕那孩子会彻底沦为研究的工具,再也不会用坚定的语气纠正别人。
【“我是飞鸟和也,不是A1607。”】
所幸他活了下来,凭借本能带着中也一起逃跑。
兰波轻笑,摘下头上的耳罩。
明明冬天快到了,他却并不感到寒冷。
声嘶力竭的混乱和战争已经过去,兰波知道,冬天过去,就是充满希望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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