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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第一次亲吻其实没有什么章法可言,谢宜年亲得很笨拙,又很急切,像溺水的人疯狂擢取她口腔里的空气。


    宗夏槐下意识地松开了牙齿,两颗心一起失了控。


    除了因为是初吻造成的惊心动魄,更有在公众场合亲吻导致的肾上腺素飙升。


    宗夏槐尚有理智,伸手捏了捏谢宜年的耳朵尖,似乎打开了什么命令开关——“可以了”。


    谢宜年松开她,双眼布满亮晶晶的小星星。


    其实宗夏槐也好不到哪去,她只是故作镇定,脑袋是晕的,心跳频率没有下降的趋势反而往上走。


    她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快跳出来。


    谢宜年身上有一股气息,并不是香水味,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据本台报道,英仙座流宜雨将于今晚八点降临……”


    新闻女主播的优美嗓音伴着沙沙噪点从电台中碰撞而出,出租车在闷热的夏夜里匀速行驶,晚高峰的无数猩红和亮点连成一片,却怎么也照不进少女眼中。


    少女靠在车窗边,神情寂静。


    米色棒球帽下的那张脸,有着病态到不属于尘世的美,五官精致分明,带着攻击性,两瓣唇却是薄红,没什么血色。


    司机从后视镜见了都忍不住询问:“姑娘,身体不舒服?”


    宗夏槐回过神,下意识拉了拉衣袖,堪堪遮住纤细手腕上刺目的痕迹:“没,有点怕冷。”


    确实。


    时值八月底,临城夏日正炎,这姑娘却穿着深色长袖长裤,严严实实。


    然而空荡荡,掩不住消瘦。


    她实在是太瘦了,窝在座椅角落里,看着手长腿长,一米七以上的个子,却薄的像一片纸。


    整个人苍白到透明,透出一种破碎又颓败的美感,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多好的年纪啊……


    司机忍不住叹她可怜,一边将车内冷气调小,一边说:“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小姑娘家家的别总想着减肥。”


    宗夏槐目光一怔,片刻,微笑着点头:“嗯,最近有在好好吃饭。”


    前方路口正是红灯,司机一手扶着方向盘又问:“刚刚看你在临江大饭店上的车,晚上没吃饱?”


    宗夏槐并不是喜欢搭话的性子,此时也出于礼貌回答:“同学升学宴,没怎么吃。”


    “升学宴啊,这八月底的,都快开学了,是该办了。”司机显然是个自来熟,越说越来劲,“那姑娘你也是今年高考了?考的什么大学啊?”


    宗夏槐瞬间眸光一暗。


    司机自觉失言,立马打住话头。


    车内顿时陷入死寂,只余昏黄的路灯一盏盏踱过。


    片刻,就在司机都没想到会得到回答的时候。


    “没。”宗夏槐轻轻扯出一抹笑,“我休学了。”


    如果没有高二那年发生的一切,她本该像同龄人一样,安安稳稳度过高中三年,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再去到心仪的大学。


    可是她休学了,因为严重的心理问题,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


    所幸。


    几天前,医生告知她可以重新回到学校了。


    时隔一年,她终于可以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宗夏槐内心不由荡起些微快意。


    晚风微燥,吹起碎发,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一帧帧映过,眼底终于漾出宜点光亮。


    像是荒芜的原野,终于生出草木,于是枝丫疯长,天光大亮。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车祸就在一瞬间。


    “嘭——”


    警车声,救护车声,人群惊呼声。


    火浪滔天,一片混乱,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一秒,宗夏槐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灰暗的高二那年,没有已经失去的以后,只有此时此刻,眼前这一秒。


    这是她此生见过的唯一的最盛大绚烂的一场流宜雨。


    无数光粒从深蓝夜空中划过,在瞳孔中拖出尾迹,成为永恒。


    然而是,盛大地,绚烂地,坠落。


    自然也没有见到,少年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冲出重重人海,不顾阻拦,不顾烈焰,冲进火中,声嘶力竭。


    “宗夏槐——”-


    “宗夏槐。”


    清冽的薄荷气息,以及,若有似无的玫瑰夹杂松雪香。


    这人似乎不耐烦,又拿笔戳了戳她的手。


    宗夏槐手指微动,终于回笼过意识,缓缓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目,她一时不太适应,画面虚虚晃晃,等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优越矜冷的手,腕骨突出,指节微屈,松松托着支细长的黑色钢笔,衬的那手愈发修冷分明,接着,钢笔一端微抬又一顿,在黄色的课桌上轻敲。


    宗夏槐愣怔片刻,再一抬起头,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里。


    少年的眸光浓情含春,一双眼狭长而深邃,微微上挑,神情也懒洋洋,连头发丝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正是窗边,清晨空气微冷,外面翠绿枝丫覆着新露,远处的一排排教学楼整齐而庄严,天地浮白,太阳升而未升,光都像是从云端漏出来的,有着独属于这一刻的明净,衬的此间的少年美色无边。


    要不是宗夏槐跟这人当过几个月同桌,还真会被这张脸所蒙骗。


    这家伙就生了这么双勾人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然而其本人,对谁都冷漠,拽在附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言语又极为刻薄。


    谢宜年,谢氏集团二公子,人帅有钱会打架,把人打进医院过,他爸给学校捐过楼,给他写过情书的女生要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附中人称——附中第一少爷。


    “……”


    这位哥的这些名号……还真是……让人想起来都会尬出天际。


    宗夏槐正兀自沉默着。


    少年见她回过神,终于收回笔,倦眼一挑,薄唇轻启,声音低缓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同桌,老师叫你起来背书。”


    “?”


    宗夏槐内心一惊,她刚刚明明发生了车祸,现在,却在教室!


    她连忙直起背,手臂由于长时间的趴睡还十分酸麻,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


    面前作业本上赫然印着——临城大学附属中学,班级和姓名栏用端正的字体写着:高二七班,宗夏槐。


    再看到教室前方黑屏红光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20XX年8月29日,07:05:09,宜期一。


    “!”


    她回到了两年前,她人生中最耀眼也最黑暗的一年,一切的开始。


    这年她高二,还身体健康,还没有患上抑郁症和厌食症,还是一个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同学,一个乐观豁达的胖子。


    此时。


    语文老师杨晓惠站在讲台旁,扶了扶眼镜,随手翻了翻高考必背古诗词资料,对学生上早读睡觉这种行为极其不认可,于是特意点了篇这姑娘上学期期末写错的:“宗夏槐,你起来背一下《氓》。”


    宗夏槐立马站了起来,身体充盈而富有安全感,凭着记忆,清亮的声音下意识就流泻了出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其实她的前世,就像这一篇《氓》一样。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喜欢上一个错的人开始的。


    在高二分班之前,她跟当时的年级第一陈泽同桌过一段时间,众之所望的温和少年,就此成为她十六岁的少女心事。


    于是在高二这一年,她拼命减肥拼命学习,只为了追上陈泽。


    然而陈泽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有温和全是假象,最后还跟她当时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了。


    为此她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不光沦为全校的笑话,就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加之家庭变故,她内心越来越偏执,在拼命减肥和拼命学习这条路上走向极端。


    她成功了,高二下学期,她成了全校第一,校庆上,她又以一袭白裙演奏钢琴曲《少女的祈祷》惊艳全校,就此成为附中人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然而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已让她不堪重负,校庆后的一次意外,她的病情彻底爆发,就此休学-


    已经打过铃,正是早饭时间。


    宗夏槐一掀开桌板,就见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草莓蛋糕。


    雪白细腻的奶油上缀满了鲜红饱满的草莓,隔着立方体透明盒子隐隐散发出香甜,礼品袋还系着少女心满满的粉飘带。


    一旁别着枚便签——“生日快乐!”


    宗夏槐立时感到一阵厌恶。


    都想起来了,这天是陈泽生日,她熬了个通宵亲手制作了草莓蛋糕,打算在下早自习后送出去,顺便再干些蠢事。


    同样的蠢事她定不可能再干第二次了。


    宗夏槐立马拎出草莓蛋糕,就要丢掉。


    但转念一想,陈泽不是好人,蛋糕却是无辜的。


    她一个通宵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


    可,宗夏槐又看到了自己肉乎乎的手。


    她现在这个体重,真的不能再吃了,大早上的,还是这么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


    宗夏槐一手拎着草莓蛋糕定在空中,正纠结着要怎么处理才好。


    一旁忽然飘来一阵小笼包香。


    宗夏槐转头一看。


    谢宜年正儿八经坐位置上,面前摊着一袋小笼包,看着没吃两口,这位大少爷百无聊赖拿筷子戳了戳,接着,慢条斯理将袋子拢起来,略带嫌弃地拎到了课桌角落。


    大少爷早餐也吃路边摊小笼包啊。


    宗夏槐不由悄悄扬了扬唇。


    说起来,这位哥挺有原则的。


    大少爷,但从来不旷课不迟到。


    成绩倒数,但节节课都有认真听。


    品行优良到不像个垃圾二世祖。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


    哦对了,这位哥唯一一次打架,是在前世。


    当时她休学在家养病,还是事发很久以后,听到的消息——


    她休学后一周,谢宜年将陈泽打进了医院。


    之后,谢家将事情摆平,谢宜年继续在附中上学,陈泽转学到了其他城市。


    经此一役,扬名立万。


    这位哥又多了一个名号——附中第一校霸。


    怎么说呢,或许是陈泽招惹了这位哥,或许是谢宜年看陈泽不顺眼,其中原因无人得知……


    但无论如何,一个不相干的人间接帮她出了头,她是感激的。


    就当是前世的谢宜年对她还有几分情义。


    想到这,宗夏槐立马就想到了草莓蛋糕的去处。


    宗夏槐迅速将写着“生日快乐!”的便签扯下来揉作一团,接着,轻轻巧巧将草莓蛋糕落到了谢宜年桌上。


    谢宜年眉一挑,转头看她:“给我?”


    “对。”宗夏槐微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谢我什么?”少年桃花眼中又现出意味深长。


    “……”


    总不能说谢你前世打了陈泽,干得漂亮。


    宗夏槐默了片刻,想到一个说辞:“谢你早自习叫醒我。”


    听到这,谢宜年眼皮瞬间耷拉了下来,语调懒懒的,颇为漫不经心。


    “哦。”


    “……”


    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宗夏槐都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这位哥能失望什么,算算时间,现在高二刚开学,谢宜年刚转来附中,他们才刚同桌一个宜期不到啊,肯定是她的错觉。


    谢宜年没听到想要的感谢,便只将草莓蛋糕当做寻常相赠。


    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手提袋的粉色丝带扯开,随意将蛋糕盒子取了出来,纸袋底部却出现了一个,粉色信封?


    谢宜年目光一闪,转头去看宗夏槐。


    宗夏槐正拿着草莓零钱包,低头一边数钱一边思考早上吃什么,根本没注意这边。


    谢宜年眼尾不由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略带愉悦地取出那枚粉色信封,轻轻拆开。


    才想着拜读一下这姑娘的大作,谁料,刚看到开头的第一个字,他目光就是一冷。


    三秒后。


    谢宜年面无表情将这封信念了出来。


    “陈泽同学:


    生日快乐。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宗夏槐话音刚落,师傅就把病人推进来了,师傅神色慌忙:“哎呀哎呀,你们快来看看,刚才病人吐得好厉害,这、这全都是的!”


    宗夏槐走近,病人偏着头,人的意识已经不好了,叫了几声名字也没反应,嘴巴里还在不停地吐胃内容物。


    “吸引器、吸痰管。”宗夏槐有些生气:“只有一个师傅陪他上来吗?神经内科的医生去哪里了?这种情况不要人陪吗?”


    宗夏槐神情凝重,突然的喷射性呕吐很有可能是颅内出血颅内高压导致。


    规培师妹给病人连上了监护仪,血压190/110,心率100,氧饱和度92。


    生命体征还说得过去,血压高一个是可能本身有高血压,另一个就是疼痛引起的。氧饱和度在吸上氧后慢慢涨到了96。


    宗夏槐叮嘱师妹:“你看着病人,这个病人情况很重,我去找家属谈话。”


    这时神内医生也来了,是个年轻的男医生。宗夏槐没有一点好脾气:“你们这个病人怎么回事?上来就在吐,楼下CT做过吗?我怀疑现在颅内出血了,你们怎么说?”


    颅内出血就无法介入取栓,只能开颅清血肿,保守治疗只能等死。


    这个年轻的神内医生完全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CT在急诊有做过的,那会儿好的,他来的时候人也是清醒的。”


    宗夏槐说:“把你们能做主的人叫来。”


    今晚只怕是多事之秋,搞不好介入变开颅,这就要请神外出马了。但神外不一定愿意来。


    第 42 章   第 42 章


    今天和宗夏槐一起值班的上级是薛欣欣,今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点其他的老大都下班了,整个手术室只剩下薛欣欣一个夜班老大。


    薛欣欣既要顾着白天还没结束的平诊手术,还要管麻醉苏醒室里做完手术还没醒的病人,麻醉苏醒室里有麻护,但是薛欣欣要关注着里面的情况。所以一般宗夏槐能搞定的急诊都让她自己搞定。


    薛欣欣对宗夏槐的能力很放心,收到电话的时候就知道必然是个重病人,不然不会叫她,因此急冲冲过来了。


    一进DSA手术室,一股呕吐混合物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那是病人吐在手术室地上的。


    薛欣欣下意识去看监护仪,看到上面的数值尚可的时候,才稍稍安心。


    “不是?人怎么吐成这样?别是颅内出血了,小夏呢?”全场瞬间按下静音键,众人齐齐回过头,脸上就是一惊。


    明明什么都没变,今天前还是去打水都要低头弓着腰的那个胖子,今天却变成一个傲然于世的少女站她们面前。


    那种将之改变的东西是——自信!


    一种浑然天成,不带丝毫怀疑和畏惧的自信!


    接纳全部的自己,也勇敢地面对一切!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在背后聚众说人坏话被正主抓个正着这件事实在是……


    宗夏槐眉一挑,微敛的眸光中含着极盛的笑意,鲜红饱满的唇说出的话又是那么轻描淡写:“说啊,怎么不说了,刚刚在门外看你们说的那么高兴,我真想听你们再说一遍。”


    她手上还悠悠晃着那两根无绳跳绳,硕大的黑色圆球一前一后,一摆一摆。


    这架势莫名让人胆寒,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再说一遍,把你们都撕咯。”


    几米远处。


    谢宜年将豆奶盒子轻轻往垃圾桶一投,精准命中。


    少年随即走进教室,随手拖了把椅子。


    “这不妥妥校园霸凌,咱班怎么能出这种事。”段锐摇摇头,正举着手机拍视频,就发现谢宜年不见了。


    往边上一扫,那大少爷正吊儿郎当靠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姿态矜然,悠悠望向那处。


    “就看戏?”段锐立马过去跟着拖了把椅子坐下。


    “嗯。”谢宜年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定定望着那草莓发圈高马尾的傲然少女,目光一闪,又挑起几丝兴味,“看戏。”


    前方不远处。


    众人下巴皆是往后一缩,不敢说话。


    一女生出来,心虚地挤出笑:“没、没有。”


    “哦?”


    宗夏槐眉往下一蹙,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又忽地眼一扬,薄笑悠悠,似在凌迟,一个个扫过这几个人,最后停在中间的李秋雅身上。


    鲜唇轻启,声音极平极慢,然而,掷地有声!


    “只敢在人背后说,不敢在人面前说。”


    “我看不起。”


    “你!”一女生似乎气不过,将手机往桌上一拍。


    “黎梦是吧。”宗夏槐两步走过去,将桌上手机拿起来一看,屏幕上她的照片被P了猪耳和猪鼻,她眼中不由闪过一瞬厌恶,接着把手机往桌上轻轻一搁,幽幽望向那人,“我P图技术哪有你好啊,要不你教教我呗?”


    “你别太过分,我们不就闲聊了两句,你至于吗?”是说她不敢出门见人那女生,叫罗雨晴,全校人都知道她妈是某老总的三,因为前世某天她妈开宝马来接她放学,正好被正房老婆撞见,在校门口撕了一场,只是这时还没人知道。


    “我不就说了两句,至于吗,你们这时候玻璃心了?”宗夏槐眉一挑,“你是私生女吗,不敢出门见人。”


    罗雨晴眼中一酸,哭着跑了:“你欺负人!”


    “呵。”宗夏槐唇一弯,笑的很愉悦。


    “都是同学都是同学,别搞这么僵!”李秋雅这时候出来当好人了,还是那副惯有的优雅大方。


    “现在想到都是同学了,刚刚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宗夏槐抱臂轻蔑一笑,不容让步的姿态。


    李秋雅眉一皱,只一瞬,又柔和拉过她的手:“槐槐,这事都是我不好,没能及时让她们打住话头,聊着聊着就偏了,我替她们给你道个歉好不好。”


    “别摆出这幅样子了。”宗夏槐轻轻拂去李秋雅的手,目光浅淡又幽深,“假的很。”


    她至今仍不知道李秋雅在这场围绕她的群嘲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只记得前世,李秋雅惯会两面三刀的。


    女生上课有时候会开小差照镜子,前世某天,她捏着小圆镜子里自己肉肉的脸蛋,小声嚅嚅:“我好胖啊。”


    李秋雅凑进镜子里,美目倩兮,捏上她另一侧脸蛋:“肉肉的,小猪猪,多可爱啊。”


    然而后来,她放学背着书包走在路上,听到李秋雅跟她当时的同桌黎梦的对话。


    黎梦语气嫌恶:“秋秋,你怎么会跟宗夏槐那种人一起玩。”


    李秋雅撩了撩自己高贵优雅的长卷发:“不跟她一起,怎么衬托出我好看。”


    那时她还会在夕阳下一个人游荡在无人的校园里,犹豫再三,才在很久以后找到机会问李秋雅:“小雅,你真那样想我的吗。”接着相信李秋雅的搪塞。


    现在不会了。


    她的态度实在过于冰冷。


    李秋雅脸上不由一僵。


    “你不就是喜欢陈泽吗,我们又没说错。”又有人跳了出来。


    “是啊,你们只是说错了话,又不是做对了人。”宗夏槐口吻平静,微笑浅淡,“第一,我不喜欢陈泽,第二,在背后diss别人很理直气壮?第三,跟谢宜年当同桌就这么让你们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比喻许多人争相追逐不好的事物。


    谢·不好的事物·宜年刚听到“我不喜欢陈泽”勾起唇角,这时听到自己,瞬间面无表情。


    “……”这姑娘无差别攻击啊。


    晚自习快打铃了,班上人越来越多。


    段锐作为班长,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连忙过去劝和:“散了吧散了吧,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


    有什么架下课再打。


    正好随着罗雨晴哭着跑回座位上,黎梦过去安慰她,这群以李秋雅为中心的塑料姐妹团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李秋雅站在那儿,极静极深地看着她,身旁空无一人。


    目光对峙两秒。


    宗夏槐朝李秋雅扬起一抹胜利性的微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接着,转身往座位上走去。


    小雅,这才是刚刚开始呢。


    无戏可看了。


    谢宜年眉眼轻轻一挑,闪过一瞬类似赞赏的神色,接着,起身往座位上走去。


    路过后排,听见几个男生隐隐议论。


    “我去,这小胖子今天这么牛逼?”


    “心疼大美女两秒,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死舔狗,上次李秋雅生日巴巴去送礼物,你看人家搭理你吗。”


    “也不怪他是非不分,上次宗夏槐体育课晕倒,吓死人,看着就重,哪个男的敢背她去医务室啊。”


    谢宜年步子一顿,声音矜冷。


    “连一女的都抱不起来,还算男的吗。”


    “……”


    几个男生瞬间噤声。


    原因无他,这位哥真上了。


    “干脆去泰国做个手术,跟她们做姐妹好了。”


    “……”


    一男生就要干起来。


    另一男生连忙拉住他: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你忘了这位爷是谁了?


    其实真干起来谢宜年也不带输的。


    即使他现在给人的形象是超有钱的那个谢氏集团的二公子,敢惹他还想不想在附中混了?-


    谢宜年回到位置上坐下时,宗夏槐正在一旁从书包里摸出草莓零钱包清点家当。


    少年懒懒散散靠椅子上,随手掀开桌板,从里面抽出本资料摊桌面上,钢笔松松托在指尖晃了晃,忽然目光一转,问:“跟我当同桌你很嫌弃吗?”


    宗夏槐数完本就不多又因为掉钱雪上加霜的家当,将草莓零钱包放回书包,唉声叹气:“很光荣要拉个横幅再放挂鞭炮吗?”


    “……”


    反讽一流。


    谢宜年试图挣扎,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敛眸淡淡说:“不至于吧。”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不错的人,不至于那么不堪。


    “嗯,是还可以。”宗夏槐低头翻手机。


    谢宜年才勾勾唇。


    “至少有钱。”宗夏槐开机,“谢谢大少爷今天帮我付钱。”


    谢宜年:“……”只是有钱。


    “我扫你还是你扫我。”宗夏槐打开微信。


    “……”


    两人沉默着加上微信。


    宗夏槐立马把钱转了过去,再点开谢宜年个人主页,头像是一张深蓝色的宜空,昵称则是——B612。


    没想到这哥这么有童心,浪漫中又透着幼稚。


    其实前世她并没有谢宜年的任何联系方式,只在扣扣班群见过,从未发过言,头像也是这样一张宜空,深蓝纯净的夜空中闪着几点宜,并不十分亮,不仔细看会以为是全黑,隐秘而深邃。


    前世他跟她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人。


    只有这么几个月的同桌情分。


    宗夏槐才出神着,手中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妈咪:【葵葵,下了晚自习早点回家,今天炖了玉米排骨汤[亲亲]】


    宗夏槐紧紧盯着屏幕上的那两行字,目光千回百转,犹豫好久,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才终于痛苦又释然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好好吃饭:【妈,最近学习好忙,我打算在学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寝室住[爱心]】


    活了十六年,她才知道自己的妈妈其实是自己的远房小姨。


    十六年前,计划生育,她的生母头胎是女儿,婆家坚持要个儿子,又不想丢掉体面工作,远房表妹不孕不育,就这样,她被养母领养,自此萧北宗南,再无联系。


    十六年后,政策宽松,她的养母通过试管成功怀孕,生母生活安逸思及寻女。


    前世这一年冬天,一个周末,她在图书馆瑟瑟发抖写完作业,打算回家喝一碗妈妈炖的暖暖的玉米排骨汤,可一背着书包走到路口,脚步就是一顿,蛋糕店旁的人行道上违章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清冷高雅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一大堆礼品堵在店门口:“丽春,你就让我们见孩子一面吧,十六年了。”


    她的妈妈沈丽春是一个温柔又坚韧的普通女人,当时坚决拒之门外:“当年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不见面。”


    她不敢走近,也不敢想,立马转头狂奔,迅速搭了公交车去学校上晚自习。


    也正是她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的那一天。


    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


    第二年,养母诞下一子,但有严重的先天病,为了做手术,开了十六年的蛋糕店被变卖,夫妻俩倾家荡产还不够。


    她的抑郁症和厌食症也越来越严重,没钱去更好的医院,只能一个人整天待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反复折磨,折磨家人,也折磨自己。


    生母生父愿意资助一大笔钱,代价可想而知。


    就这样,刚出生的弟弟有了救命钱,她也能接受更好的心理治疗,她离开了待了十六年的家,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家。


    新家在北方的大院里,家里有保姆,喊她小姐。


    家里也不止一个孩子,她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弟弟。


    她从平凡的蛋糕店家的女儿,变成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市长千金。


    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是不完整的爱。


    她的养父养母只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也曾为了幼时的她倾家荡产,也在无数个岁岁年年里为了让她健康长大不知疲倦地给她投喂美味的食物,可是爸爸妈妈,这辈子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她的生父生母千里寻女,一掷千金,可为什么是十六年,她只是他们在位高权重后的一个经年追念,那时年少夫妻,忍痛割爱,谁料日后平步青云,才起追思无限,她不光有年幼的弟弟,还有在她被送走几年后出生的妹妹,被抛下的只有她。


    重来一世,再次触及,宗夏槐心头依旧爱恨翻涌,热意难平又隐有钝痛。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现在还很难平静地去见爸爸妈妈,她暂时还不想回家。


    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住宿,让自己冷静一段时间。


    可她的钱掉了,现在浑身上下一百块钱不到,这一段时间要怎么办。


    宗夏槐静静地坐在那儿,头越埋越低,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意,良久,才克制着低低出声。


    “谢宜年,能借我点钱吗?”


    今晚值班的规培生莘芃芃说:“师姐去和家属谈话签字了。”


    “外科人呢?”


    芃芃指了指旁边:“在那。”


    家属找不到“漏洞”还要闹事,何况是家属能找到“漏洞”呢。


    宗夏槐像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一面一般,十分新奇地打量他,只觉得谢宜年和以往自己认识到的很不同。


    然而下一秒谢宜年说:“夏夏可惜他做什么?”


    好吧,还是那个幼稚鬼。


    宗夏槐伸出双手捏了捏他的脸:“不可惜了,专心和你吃火锅。”


    第 43 章   第 43 章


    吃完外卖之后,谢宜年自觉地收拾碗筷,把干湿垃圾分类,合并同类项,最后扔进不同的垃圾桶里。


    谢宜年在扔垃圾之前,又用纸将桌子认真地擦了一遍,最后洗了手,坐回来继续和女朋友聊天。


    “你不回家吗?”宗夏槐看一眼时间,“再不走就晚了。”


    谢宜年坐着不动,“今晚我睡手术室值班室。”手术室值班室很宽敞,床位富裕。


    谢宜年说:“夏夏在医院,我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他们逐渐养出了情侣之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勾动暧昧的气氛。


    宗夏槐瞧他一眼,眼神中已经有了女生对男朋友的娇态,她说话也不像从前那般客气生疏:“说得好像我们住在一起。”


    情感战胜了理智。


    宗夏槐一边无地自容:啊啊啊啊啊刚刚那句话一定不是她说!都是谢宜年的错!都是他勾我我才会这么馋的!


    一边在内心说服自己:最后一次!吃完这块蛋糕就减肥!


    谢宜年低笑了声,已经切了一大块蛋糕放置到纸盘里,懒洋洋递到她面前:“给。”


    宗夏槐双手端过,客套礼貌:“谢谢。”


    再将这块香甜可口的草莓蛋糕轻轻放到桌上,宗夏槐定定看着,目光不由复杂。


    草莓蛋糕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她喜欢草莓,更热爱烘焙。一个人静静待在厨房里,和面粉鸡蛋奶油在一起的无数时光,就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和煦。


    亲手制作出美味的甜品,会让她不那么闪闪发光的人生里多出许多成就感。再一口咬下去,全部进到她圆滚滚的肚子里,那种心满意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


    可后来被人嘲笑“胖”“丑”“肥猪”,她能做出世界上最美味的甜品,却再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她再也没打开过烤箱,厌恶一切让她变胖变丑的食物,甜品是罪魁祸首,草莓蛋糕成了她心底最避之不及的事物。


    宗夏槐犹豫了片刻,还是捏起叉子,小心翼翼取了一小块,慢慢放入口中。


    清甜的草莓香,糖霜和黑巧碎的沙沙口感,丝滑又绵密的奶油,冰凉沁人的果酱流心,大颗粒的黄桃菠萝芒果,微酸不腻,像猫和老鼠动画片里一样柔软诱人的戚风……


    还有淡淡的柠檬味道,像夏日的翠绿葡萄藤蔓,在蓝到像水的天空下,风一吹,阳光就肆意耀眼。


    一瞬间,宗夏槐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甜蜜的海洋里。


    好满足,好幸福。


    果然,人还是要吃饭!


    如果没有碳水所提供的多巴胺,那么人生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宗夏槐忽然觉得很高兴,一种久违的激情、热烈以及产生幸福快乐的一切又在身体里重新涌动。


    她以为她心理是厌恶的,可味觉告诉她,她仍然热爱。


    她仍然热爱这世间所有美味的一切。


    谢宜年见她一脸被抛上云端的幸福表情,轻轻咬着塑料叉,不由失笑:“有这么好吃吗?”


    “嗯,不够甜,我下次得多放点糖。”宗夏槐微微弯起唇,用心品尝,用心回答。


    回过头,少年唇红齿白,脸颊沾了点奶油,像梨涡,眸光稍敛淌着水色,端的是笑意无边。


    宗夏槐下意识闪了下睫,问:“你觉得好吃吗?”


    这世上没有厨子不想得到夸赞。


    “你自己烤的?”谢宜年很给面子,“还不错。”


    宗夏槐才扬起笑。


    下一秒,谢宜年:“不是只会吃。”


    “……”-


    认认真真重温了一上午课程,很快放学。


    一打铃,宗夏槐就收拾好书包去了食堂。


    重来一世,身心对食物的渴望都恢复如初。


    这让她既欣喜又新奇。


    转了半天,宗夏槐最后点了一份铁板饭。


    “滋啦滋啦”,饱满的白米饭在铁盘里弹跳,翠绿的蔬菜和黑椒牛柳裹着浓稠汤汁。


    高油高热量。


    但,嗯,她喜欢。


    宗夏槐一边津津有味吃着饭,一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来看。


    长按开机,解锁,一打开通讯软件,就看到了她那十分震撼的头像和昵称——不瘦到100斤不改名。


    她身高174,再瘦到100斤……真要上天了。


    宗夏槐自我反思了一阵儿,顺手把头像改成了一个卡通草莓奶油小蛋糕,昵称则是——好好吃饭。


    吃完饭要午休。


    她家离学校有点远,公交车要四五十分钟,高中生的时间就是生命,所以她申请了寝室,中午在寝室午休,晚上则回家。


    宗夏槐撑着太阳伞离开食堂,又收起太阳伞走进寝室楼,经过楼道,消火栓的镜面映过她的身影。


    宗夏槐走到楼梯口,又退回去,站在消火栓前,细细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女孩穿着红黑白校服,草莓发圈扎着高马尾,174的个子,青春又活泼。


    身材丰满,将宽松的校服撑起,像一颗成熟的蜜桃。


    脸也是圆润可爱,眉毛俊俏,荔枝眼纯净的像水洗过,鼻子挺翘,饱满鲜红的嘴唇无论怎么扬都是微笑的模样,天生就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和快乐。


    宗夏槐头一低,在自己双下巴下比了个V,看起来傻气又灵动。


    双手又在自己气色红润的脸蛋上戳了戳,柔软又富有弹性。


    明明很可爱,很漂亮呀。


    所以为什么要不自信。


    这世间的美从来不止一种。


    不是瘦到100斤不到,拥有直角肩、A4腰、漫画腿就是最美的。


    又或者说,是谁在定义美。


    如果可以,她希望是自己定义,所有让她觉得舒适愉悦的样子就是最美的样子。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挺好的。


    身体健康,能吃能喝,就挺美。


    宗夏槐一边尽力说服自己,一边不自觉抬起手来看。


    她现在的手腕,完好无缺,手臂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大大方方地露在短袖校服外。


    前世,因为病痛的折磨,她的手腕早已伤痕累累。


    她不敢穿短袖,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即使是炎热的夏天。


    她太没有安全感了。


    前世因为校庆后的那次意外,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十分抗拒,她不敢出门,不再穿裙子,去到有人群的地方,一定会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棒球帽,长发披散,口罩,深色宽松长袖长裤,好似将自己藏起来,内心的恐慌和焦虑才会平复下来一点。


    她也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


    因为肥胖,自初中起,她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黑色,因为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瘦一点。她害怕同学的指指点点和嘲弄。


    然而前世最瘦的时候,她只有八十斤不到,胸前可以看到肋骨,手臂和大腿细到似乎一掐就会断掉,她自己都觉得丑。她就像一只游走在世间的鬼,见不得光。


    好像无论如何,她都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她都对自己的外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焦虑。


    可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能想清楚。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指责别人。


    她说了算。


    微胖就是极品,欣赏不来的都是没品的东西。


    宗夏槐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转身离开消火栓的镜子,抬步上楼-


    爬上四楼,宗夏槐气喘吁吁。


    她现在这个体质,真的要多多锻炼了。


    回到寝室后,她完全睡不着。


    所以强迫自己躺到13:30,就悄悄爬下床背上书包来教室了。


    教室里只有零宜几个人,宗夏槐从后门进来,扫了一眼,目光触及前排长卷发的女生背影,瞳孔骤然一缩。


    她很快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书包,就拎起水杯出去了。


    走廊一侧,饮水机前。


    宗夏槐刚打完一杯水,肩膀就被人拍了下。


    “你打水怎么不叫我呀?我早上从床上醒来都九点了所以干脆请假没来。”


    女生声音亲昵柔美,带着笑意。


    宗夏槐整个人一定,半晌,才转过身。


    长卷发精致,校服扎进腰里勾勒出优美的身材曲线,一双眼清柔如秋水。


    宗夏槐第一次撞进这一潭秋水里,是在高一开学第一天。


    由于没缴空调费,白色吊扇呼呼吹着,却怎么也赶不走燥热,教室里坐满了人,个个都在跟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学攀谈,吵吵嚷嚷,距离通知的报道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新班主任还没来。


    宗夏槐坐在最后一排,原因无他,她身高太高,又胖,像一堵“墙”,会挡着后面同学看黑板,所以她每次都坐最后一排,她都习惯了。


    桌上的小风扇马力很足,她趴下打算睡一觉。班上也有她的初中同学,但并不熟,又或者说,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所以她没有人可以聊天,就一个人坐这儿,边上还空了一个位置。


    突然。


    “报告!”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


    宗夏槐也被惊醒,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长卷发的女孩子穿着碎花连衣裙外搭鹅黄小衫,似乎是刚冲到教室门口,正抱着书包低头喘气,整个人透着匆忙。


    待女孩抬起头,全场目光瞬间凝滞。


    这实在是过分傲人的一张脸,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洒下雪山,孤高明媚。


    是一个精致到头发丝的绝世大美女。


    安静了有好几秒,不知谁吹了声口哨,教室里才重新恢复吵吵嚷嚷。


    宗夏槐也很快收回目光,拿纸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打算继续睡,毕竟这等春光明媚与她从来不沾边。


    一旁课桌却忽然落下一个书包,那抹鹅黄小衫晃了过来,少女的声音依旧柔美明亮。


    “你好,我叫李秋雅。”


    宗夏槐一转头,就骤然撞进了那汪秋水里。


    就这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和班上最平庸的女生成为了最好的好朋友。


    有过无数个瞬间,她们亲密无间。


    清晨的大课间广播里响着运动员进行曲,她拉着她下楼梯:“宗夏槐,我们去做操!”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宣布:“槐槐,走,小卖部去。”


    晚自习的白炽灯刺眼,纸条从前排传到她桌上:“葵葵,陪我去厕所好不好~”


    在那时,李秋雅可以说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前世校庆那天,她表演完独自回家,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


    后来才得知,那群小混混是李秋雅在社会上找的。


    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也是她,李秋雅。


    宗夏槐心头一时爱恨交织,不知道用怎样的情绪,也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


    李秋雅见她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傻了?”


    宗夏槐目光暗了暗,看不清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要别开李秋雅离去。


    迎面却走来一个人,是陈泽。


    陈泽在高二八班,就在她们班隔壁,出现在这里不稀奇。


    可李秋雅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槐槐,你怎么了?”


    宗夏槐站在那儿,进退两难,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前世,也是这条走廊,也是饮水机旁。


    那天是周末,要上晚自习,她为了多写一张试卷,早早就来了学校,为了减肥,晚饭是一个苹果,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拿着单词书看一边上楼。


    结果就撞见李秋雅和陈泽在饮水机的角落里接吻。


    前几天还说她胖胖的也很可爱鼓励她追陈泽帮她送情书的女生,话语是那么刺耳:“宗夏槐那只猪还在追着你跑吗?”


    平日里永远温和有礼的男生,语气也十分轻蔑嫌弃:“她又丑又胖,谁会喜欢她。”


    那天她站在原地很久,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她想不明白。


    还是两人从饮水机角落出来,她才落荒而逃。


    她咬了两口的苹果还掉了,她的晚饭没了。


    她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跑下楼,不想回教室,也回不了家,只能蹲在堆放杂物的楼梯角里哭。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小雅才会那样说她,是不是她曲奇饼干做的实在是太难吃,陈泽才会讨厌她。


    那是她一整个高中时代毁灭的开始。


    就因为这两个人。


    当时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早已明了。


    是她瞎了眼,才会真心被人踩碎。


    如果人一生中要有一个信仰,那么她选择永远忠于自己。


    永远忠于自己的良知,也永远有报有还。


    宗夏槐忍下眼眶中的酸意,陡然眉目一冷,攥紧拳。


    她果断甩开李秋雅的手:“我见了你们有点不舒服,先走了。”


    李秋雅和陈泽还愣在原地。


    宗夏槐已经抬步往教室去了。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路过的走廊墙上贴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一句话。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宗夏槐回到教室时,谢宜年刚拽拽把书包往椅背上一挎。


    少年跟着坐到位子上,看着她气势汹汹回到座位上,更拽地把水杯往桌上一丢,然而坐下去翻书包的表情,却快要哭了。


    谢宜年不由起了一丝兴味,懒洋洋问:“怎么了?”


    宗夏槐不想说话,没答。


    “跟你那好姐妹掰了?还把人手一甩。”


    “……”


    “跟那个陈什么的表白失败了?”


    “……”


    “不会都有吧?”


    宗夏槐受不了了,转头凶巴巴:“没有!”


    “那你怎么?”少年桃花眼一挑,悠悠看着她那微湿的眼眶,意味深长。


    “你怎么这么八卦?”宗夏槐眉一皱。


    “就问问。”少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轻勾。


    宗夏槐盯着谢宜年那潋滟的桃花眼,分明兴致盎然,分明透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她不由眼微眯。


    “你怎么这么高兴?”


    “哪个美女在追你?”


    坐在角落的麻醉医生虽然没说话,但是也默默抬起了头。什么八卦要是叫麻醉医生知道可不得了,那必然是第二天传遍整个手术中心的。


    谢宜年很懵:“?”


    他不知道啊,别瞎说,他女朋友在家休息呢,他绝不可能跟第二个女人有半分拉扯!谈恋爱之前他和异性都会保持距离,何况谈恋爱之后!他很守道德的!


    巡回护士又透露了一些信息:“就是之前那个经常来找小谢的姑娘,追了小谢大半年了……”


    “噢噢,是那个内科的吧?”


    “小谢,你要不要等会儿出去和人家说一声?”


    谢宜年说:“不!我有女朋友了。”


    他才不出去。


    谢宜年当着麻醉医生的面强调:“我女朋友是这个世上最优秀最好看对我最好的女人!”


    第 44 章   第 44 章


    麻醉医生莘芃芃被他看着,吓了一跳,又有些好奇:“谢老师,那你女朋友和我们科夏槐师姐比起来哪个好看呀?”


    夏槐师姐是她现实中看到最好看的人,因此芃芃下意识地拿来做对比。


    谢宜年:“……”


    他好好地想了一想,说:“不分伯仲。”


    芃芃张大了嘴巴:“哇哦。”


    她随即闭上,又想起自己戴着口罩,芃芃说:“那难怪了。”


    要是谢宜年的女朋友和夏槐师姐一样好看,她要是谢宜年,她肯定也不会多看别的女生一眼。


    全手术室的人都在用“你小子艳福不浅”的目光看着他,谢宜年义正言辞:“你们太肤浅了!长得好看只是我女朋友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谢宜年说到女朋友的时候,眼神都温柔许多:“她能力也很优秀,为人处事很有原则……”


    “!”


    宗夏槐一听到谢宜年念的内容,立马扑过去抢:“还我!”


    该死,她居然忘了这茬,她写给陈泽的情书也一并放到了蛋糕里!


    谢宜年当然不干,手一扬,举的高高的,又眼一挑,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


    他的那双眼睛,是漂亮的茶棕色,平常时候会显得很温柔,此刻双眸敛起,尾梢上扬,又透出危险的气息,愠色微浓。


    宗夏槐个子虽高,但记得上次体育课量身高谢宜年有188,她虽然是一只灵活的胖子,但也觉得跟这位哥抢下去没什么意思,于是好商好量,语气不耐烦:“你想干什么?”


    这边动静有些大,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早就聚集了过来:什么!我没看错吧!最后一排,这姿势,这是,宗小胖要把谢大少爷扑倒???


    谢宜年也察觉到了,一边要挽回形象,一边又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于是适可而止,将没看完的情书连带粉信封还了回去,眉微挑,很不屑的样子:“喏。”


    宗夏槐一把扯了过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宜年又漫不经心问:“你喜欢陈泽?”


    宗夏槐迅速扫了眼情书,目光触及“上次体育课”“医务室”“喜欢”等字眼,想起前世真心错付,顿觉一阵厌恶,干脆利落将情书撕了,跟着不耐烦答:“不喜欢。”


    少年直接忽视了她的回答,声音吊儿郎当,多少带着几丝愉悦。


    “眼光真差。”


    “……”


    这话放在前世,宗夏槐肯定会觉得谢宜年刻薄,但放到现在,对,您说的真对。


    但宗夏槐多少有几分不爽,我们现在很熟吗你就抢我情书?也就想不识好人心,下意识反驳。


    “关你什么事,又不是喜欢你。”


    “……”


    谢宜年瞬间沉默。


    行,可以,很好。


    场面一时凝滞。


    突然,传来一道呼喊:“宗夏槐,有人找你!”


    宗夏槐循声望去,只见教室窗外立着个戴眼镜的清秀少年,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不是陈泽又是谁。


    谢宜年也看到了,低笑了声,又略带玩味地去看宗夏槐。


    宗夏槐定在那里,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还没算账有人却找上门来了,她不想面对又不得不出去。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宗夏槐终究是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陈泽就等在那里。


    宗夏槐见了就面色一冷:“有事吗?”


    陈泽脸上立时闪过一丝讶异,一夜之间,宗夏槐对他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明昨天下晚自习,宗夏槐还远远追上他,把曲奇饼干塞进他怀里,满脸羞涩地说今天要给他个惊喜,今天怎么……


    思及此,陈泽忍不住试探问:“你身体不舒服?”


    这话要放在前世,宗夏槐肯定会雀跃于陈泽关心她,但放到现在,宗夏槐只觉得虚伪。


    宗夏槐眉一皱,已然不耐烦:“没,怎么了?”


    陈泽这个人进入正题前总喜欢客套几句,摆出惯有的温和姿态:“你昨天送我的曲奇我尝了,好像有比上次更好吃一点,你厨艺又进步了。”


    一听到曲奇,宗夏槐目光就是一寒,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哦?真的吗?”


    前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午后的大课间。


    物理老师一出教室,全班人都趴下了,很安静,她悄悄从书包里取出昨天在家烤的小曲奇,刚咬了一小口,就对上了一旁陈泽温和的目光。


    她不好意思地将小曲奇推过去,跟陈泽一起分享,陈泽尝了几块,笑着称赞她厨艺很好,小曲奇很好吃。


    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开心,一个从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太行的人,身材肥胖,成绩差劲,性格懦弱,厨艺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事情。


    于是自那以后,她经常给陈泽送各种小饼干,小泡芙,小蛋糕,即使高二不在一个班,陈泽每周也都会收到她亲手制作的甜品。


    可高二上学期某天放学,她钥匙落教室了折回去拿,路过陈泽班上,却见到陈泽将她送的小曲奇原封不动扔进垃圾桶,神色轻蔑地跟一旁男同学调侃:“这么腻的东西,谁要吃。”


    她整个人也像是那一袋曲奇,被原封不动扔进了垃圾桶。


    多可笑。


    此时,宗夏槐只是神色讽刺,一字一顿:“那我真的是,谢谢你了。”


    陈泽脸上笑容一僵,觉得宗夏槐情绪很不对劲,于是快速进到正题:“你昨晚不是让我今天下早自习来找你的,说有东西要给我?”


    “哦,这个啊。”宗夏槐轻笑了声,不说她都想不起来,“我忘了,你回去吧。”


    敷衍至极。


    说完,宗夏槐就转身要回教室。


    陈泽脸色立时不太好,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看着宗夏槐的背影。


    陈泽实在想不通,宗夏槐今天怎么会这么反常,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不成,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陈泽立马出声:“我走了,你记得吃早饭,别再低血糖晕倒了。”


    又听到这温和的声音,宗夏槐顿觉一阵恶心,怎么会有人这么虚伪,在任何情况下,对任何人,都可以毫无差别地表现出关切的样子,一刻也不想跟这种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一刻也没停,立马加快脚步进了教室。


    一进教室,宗夏槐就见自己位置上站了个人。


    男生高大白净,正咬着小笼包,跟谢宜年说话:“哥你就别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谢宜年吸着豆浆,看都没看桌角的小笼包一眼,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好吃,不如我奶奶做的。”


    “我服了,你奶奶做的那是好不好吃的问题?”男生似乎是被气笑了,“活该你今早没饭吃。”


    “谁说没饭吃了?”谢宜年眉一挑,轻敲了下桌上的草莓蛋糕盒子。


    “哟,谁送的啊?”男生语带八卦。


    “喏。”谢宜年朝宗夏槐的座位眼神示意。


    余光正好扫到宗夏槐回来,谢宜年目光一定。


    男生也注意到了,转过头来看。


    宗夏槐立马认出了男生的身份——班长段锐,为人端正,前世她住院还去医院看过她,她印象还不错。


    至于段锐和谢宜年的关系,据说是发小。


    段锐连忙让出位置,让宗夏槐坐下。


    宗夏槐真心不知道自己早上要吃什么,因为前世的病,她现在对食物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心理排斥,吃饭前会下意识计算卡路里,食堂的杂酱面三鲜粉鸡蛋饼对她来说热量都太高了,再加上她现在的体重,她就更觉得自己要瘦下来,自己不能吃。


    但她又很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她真的很想要健康地活下去,两相互斥,宗夏槐强迫自己拿过书包翻找食物。


    段锐在继续跟谢宜年说话:“大早上的吃这么甜?”


    谢宜年正好看到宗夏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服了,连续三天看这姑娘早餐就吃一个苹果了,于是漫不经心道:“我又不像某些人,一天天的要减肥,体育课还低血糖晕倒。”


    只翻到苹果苹果还是苹果的宗夏槐:“……”


    忘了前世这个时候她刚开始减肥,下定决心把所有零食都丢了,然后早晚餐只吃一个苹果。


    结果就是,开学第一周的第一节体育课,也就是上周五,三天前,她当场低血糖晕倒了。


    她当时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是在医务室,问是谁送她来的,校医只笑着说:“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抱你来的,他说是你同桌。”


    当时她只有过两个男同桌,一个陈泽,一个谢宜年。


    那天正好跟陈泽他们班一起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她站树底下,看陈泽带着班上几个男生和谢宜年段锐他们打球。


    就这样,她开始追求陈泽,亲手烤了生日蛋糕,又写了情书要送出去。


    她毫不怀疑那天就是陈泽送她去的医务室。


    为什么不是谢宜年?


    仍记得那天她从医务室回到教室,谢宜年往她桌上抛过几颗薄荷糖,少年眉眼轻佻,笑意薄讽,辞色微冷:“这么大个人低血糖都不知道,还天天早上只吃一个苹果。”


    “……”


    是的呢,这位哥倒是随时随地都能从兜里掏出几颗薄荷糖,倒是从不会低血糖。


    或许谢宜年这个人,就跟他最爱的薄荷糖一样。


    味道是甜的,但性冷,且形薄。


    用人话说就是。


    用意是好的,但天性高傲矜冷,表现出来的永远只有薄薄一层——他似乎从来不会用柔和的方式表达,让人看到的永远是荆棘和霜雪,猜不透到底是讽刺还是关心。


    正好,她感受到的永远只有淡淡的讽刺。


    那句话她是这样解读的:你这么胖居然还会低血糖?都这样了还天天早上就吃一苹果?净添乱。


    所以怎么可能是谢宜年。


    让她信是谢宜年抱她去的医务室,还不如信谢宜年暗恋她。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重来一世,宗夏槐又觉得,谢宜年这种性格也还不错。


    真情实感的刻薄,总比假模假样的关心好。


    此时,宗夏槐也觉得自己回以真情实感的刻薄会比较好。


    “管好自己。”


    一听这话,谢宜年&段锐就是一愣。


    段锐:这姑娘这么厉害?


    谢宜年:这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重生了还要看人脸色,那她还不如重开。


    宗夏槐又从书包里透支了几个苹果,洗了洗就是啃。


    “……”


    一分钟后。


    谢宜年轻轻打开蛋糕的立方体透明包装盒,浓郁的奶油香甜和清新的草莓果味瞬间散发了出来。


    宗夏槐觉得自己苹果啃不下去了。


    她一边说服自己要意志坚定,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喉咙还止不住地滚了滚。


    真的,这是生理反应,她控制不住。


    好香好甜好想吃……


    偏谢宜年见她馋的不行,还故意将草莓蛋糕移近了一点,挑起那双桃花眼勾她。


    少年慵懒的声音又是那么撩人心弦。


    “吃吗?”


    蛋糕有六寸,除了草莓外,还洒满了糖霜,点缀了黑巧,选用天然醇香的动物奶油,戚风胚有淡淡的柠檬味,柔软似云朵又不会腻,内里还含有三层水果夹心,口感层次丰富……


    她自己烤的她能不知道有多好吃吗!


    “不吃。”


    宗夏槐拒绝的十分干脆,这一口下去直接热量爆炸,一宜期苹果白吃……


    “哦?”谢宜年又撩起那双桃花眼,悠悠看着她,狐狸精一样,“真的吗?”


    “……”


    宗夏槐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莓蛋糕,谢宜年已经在切蛋糕了,矜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透明塑料刀,一刀竖下去,香甜诱人的果酱瞬间缓缓流淌而下……


    她一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边在内心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宜年你不是人!!!!!!!


    三秒后。


    宗夏槐:“来一块。”


    同事看她并不感兴趣的样子,默默地收回了下面的话。


    于是一整个上午,宗夏槐的心情都不太美妙,她也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就是不开心,很不开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毕竟谢宜年并没有做什么。


    为了避免这种心情影响她工作,宗夏槐暂时把谢宜年的消息免打扰。


    等到中午吃完中饭,食物入肚,血糖升上来了,宗夏槐的心情稍好,决定下班后去问问他。


    她在手术间兜了一圈,看了一眼外科的进度,再坐回麻醉机前,一切都在平稳进行,尽归掌握。


    这个时候作为麻醉医生的她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对面房间的护士突然跑进来:“麻醉老师,19间病人动了,能不能去看一眼?”


    19间的麻醉医生是个新规培医生,她上头有上级,可是上级管好几个房间,没事的时候在楼下休息,赶来也需要时间,最快的办法就是去附近房间薅一个有经验的麻醉医生。


    护士说:“主刀在台上挖瘤子呢!你快点去!”


    第 45 章   第 45 章


    宗夏槐赶过去的时候,黄朝正在台上发飙:“你能不能行?不要再自己瞎搞了!快点把你上级叫过来!快!”


    事态紧急,宗夏槐改麻醉机机控为手控档,拿起药盘里的丙泊酚加了五毫升,再推了一毫升舒芬太尼下去,最后把补液速度调到最大。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病人不动了,随着麻醉机上的自主呼吸波消失,宗夏槐重新调为了机控。


    但是台上开始出血。


    刚才病人呛管,颅内压升高,脑子一下子就鼓起来了,还好黄朝反应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上级在这个时候赶到:“发生什么事了?”


    “我当然高兴啊。”


    少年挑眉一笑,发丝都随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浮光跃金,风流张扬,得意轻狂。


    宗夏槐目光复杂地盯着谢宜年的那张脸,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她都快哭了这么高兴,还是说……


    “你们有钱人都喜欢这样吗?”


    谢宜年被这话搞的一怔,片刻,心虚般,敛起眉眼,随手抛过去一包纸:“不值得哭。”


    宗夏槐指尖轻转着那包小小的手帕纸,不由眸光一闪,想到前世。


    前世,在楼道撞破陈泽和李秋雅那天,她蹲在楼梯角哭到快上晚自习,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教室。


    她眼眶通红,为了不让人看见,埋头坐位置上写试卷。


    那时她跟谢宜年早已不是同桌,谢宜年每次上课都是踩点。


    那天谢宜年却意外地来的很早,她刚写了两道选择题,一包纸就冷冷抛到桌上,少年的声线像冰,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哭没用。”


    她再一抬起头,就见谢宜年单肩挎着书包,散漫骄矜站在她桌前,看向她的眸光里意味难言,怜悯?厌恶?哀痛?


    只几秒,就走了。


    这位大少爷,还真的,一如既往地刻薄。


    想到这,宗夏槐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轻笑。


    不过谢宜年说的也对,哭没用,不值得哭。


    重来一世,她现在只想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努力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宗夏槐立马扯出张试卷开始写,刚写两题,脑子转了过来。


    她和李秋雅绝交,谢宜年高兴,情有可原。前世谢宜年一转来附中,也就是这个时候,向来高傲的李秋雅就下了凡,对谢宜年展开了热烈追求,但谢宜年看不上李秋雅,还当众拒绝过李秋雅。


    她被误以为和陈泽表白失败,谢宜年也高兴,莫非……


    “你喜欢陈泽?!”


    谢宜年正喝水,一听这话就被呛到了。


    再转过头,宗夏槐两眼放光,满是八卦兮兮和意味深长。


    “……”


    谢宜年面无表情地抿了下唇,高贵矜冷地缓缓拧上矿泉水瓶盖,声音无波无澜又如掷千钧:“我不捡垃圾。”


    宗夏槐目光幽幽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谢宜年这种长相,男、女老少通吃的。


    “……”谢宜年想死了片刻,“我性取向正常。”


    “哦~”


    “喜欢他不如喜欢我。”


    宗夏槐:“……”


    忘了这家伙是个实打实的自恋狂。


    水仙花。


    犹记得前世。


    某天午后课间,她把手机藏在书下面,当时还十分眼瞎,看着体育课偷拍的陈泽的照片花痴:“呜呜呜好帅啊。”


    “你知道全校最帅的人是谁吗?”一旁的少年忽然吊儿郎当出声。


    她转过头,一脸懵:“啊?”


    然后就目睹了她直到现在都觉得十分震撼的一幕。


    少年单手拿过她桌上的小圆镜子,骄矜一照,接着,朝镜子里一扬,桃花眼风流潋滟:“喏。”


    “……”


    附中第一自恋。


    所以啊,这位哥男的女的都不喜欢,他最满意他自己这张脸了,他只喜欢自己-


    下午放学,宗夏槐去校外点了碗羊肉粉,清凌凌的鲜美汤底,粉丝如银线,薄薄的羊肉片片氤氲在白蒙蒙的热气里,翠绿的香菜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连粉带汤吃完,宗夏槐刚要瘫椅子上歇会,裤腰就是一紧。


    “……”


    宗夏槐缓缓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肉肉,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的要减肥了。


    她并不是天生就胖,七八岁之前还是个小美妞,是因为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身体不好,各种有营养的东西爸妈都拼命给她喂,鸡汤排骨猪脚是家常便饭,家里又是开蛋糕店的,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体重,不光影响颜值,也很影响身体健康。


    宗夏槐很快走出羊肉粉店,往右一看,是一家药店。


    前世这家药店她倒是经常光临,因为门口有一个体重秤。


    宗夏槐往体重秤上一站,指针就是重重一跳。


    她都不敢看,就灰溜溜跑了。


    还好还好还好。


    只要她不看就不存在,只要她跑得够快体重就追不上她。


    少女奔跑在夕阳下,发丝在风中都透着轻快。


    她又看到前方的路口,脚步猛然一顿。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路口左拐再直行十几米,有一家文具店。


    前世就是在这家店,她买到了减肥需要的体育器材。


    宗夏槐循着前世的记忆走进老旧的文具店,头顶的风铃还是一响,矮矮的收银台边上还是摆着缸金鱼,墙上的挂钟还是一晃一晃。


    上了一天学,又看到这熟悉的场景,她终于有了一种重来一世的实感。


    “老板,有无绳跳绳吗?”


    “有啊。”老板晃晃悠悠从收银台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后面,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旮旯角翻出一把无绳跳绳,拍了拍透明塑料外包装上的灰,递给她。


    宗夏槐将无绳跳绳拿在手里,伸手去兜里掏钱,却,没掏着?


    老板已经坐回收银台旁,给金鱼喂食,半天没听见动静,抬头见她掏完左兜掏右兜,死活掏不出来:“钱掉了?”


    “……”


    老板你真是料事如神。


    宗夏槐窘迫的要命。


    “咚咚——”


    玻璃店门突然被敲响。


    宗夏槐一回过头,就对上了一双笑意极盛的桃花眼。


    少年懒洋洋倚在玻璃门旁,不知道看了多久,身高腿长,姿态骄矜,红黑白校服衬得容颜傲然,夕阳下斜斜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黑发随风恣意,眉目俊美,唇红齿白,正吊儿郎当叼着瓶豆奶。


    “需要帮忙吗?”


    一旁段锐都看呆了:这哥什么时候这么助人为乐了-


    谢宜年帮忙付完钱。


    三人走出文具店,原路返回,去找钱。


    自然是找不着的。


    宗夏槐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谢宜年:“我回去还你。”


    “不用了。”少年依旧叼着豆奶,浑不在意模样,“我从不白吃别人东西。”


    意思是,当还早上的草莓蛋糕了。


    但宗夏槐也从来没欠人钱的习惯。


    “我转你。”宗夏槐坚持,“你回去给个微信我。”


    谢宜年忽地眼一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几秒,才唇一勾:“下次想要我微信可以直说。”


    “哈哈哈哈。”宗夏槐干笑了几声,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现金不够,只有手机上有钱。”


    谢宜年瞬间面无表情:“……”


    宗夏槐跟着补刀:“没要付款码,怕伤你自尊心。”


    谢宜年:“……”


    “哈哈哈哈哈——”段锐笑的肚子疼,这哥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啊,今天也算是见着了,“我感觉他是被搞出阴影了,上次在奶茶店,有个女的故意把他的钱付了,说加微信还。”


    “然后呢?”宗夏槐八卦兮兮。


    “上来就转了三万,说三万一个月。”段锐笑到声音都打着颤。


    谢宜年脸肉眼可见地黑了,冷冷盯着段锐,豆奶吸管都被咬瘪了。


    “哈哈哈哈哈——”宗夏槐一边笑一边打量着谢宜年,这身段,这脸,有一说一,“挺值的。”


    “你说谁值?”段锐损的不行。


    宗夏槐没说话,只望着谢宜年悠悠点头。


    谢宜年:“……”


    段锐:“哈哈哈——”


    “后来呢?”宗夏槐吃瓜正欢。


    “拉黑了。”谢宜年声线冷冷,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宗夏槐笑了两下,迈着小胖腿蹦跶到前面去,在谢宜年耳边笑意悠悠问:“你也怕我包养你?”


    谢宜年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眸稍敛,复杂的目光里满满写着“你一女的怎么能把那两个字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宗夏槐忍不住偷笑,前世怎么没发现,在谢大少爷面前贩剑这么让人愉悦,她很快收住表情,叹了口气说:“放心,我没那么多钱。”


    谢宜年眉目一松,总算舒了点心。


    下一秒。


    宗夏槐:“一个月零花钱最多三百。”


    谢宜年:“???”


    “我太穷了,每个月除了饭钱只有三百零花。”


    “……”能不能把话说完。


    “没事,我不会缠上你的。”宗夏槐低头唉声叹气。


    “……”谢宜年被气笑了,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因为我已经缠上你了!”女孩子再昂起头,眼底笑意狡黠,“我们至少还要同桌到下次月考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宗夏槐一次嘴贫了个爽,开心的不得了,蹦跶到谢宜年和段锐前面,一手甩着两只无绳跳绳玩,一路蹦跶到了教室。


    然而她刚到教室后门,就见一群女生围在李秋雅桌子周围七嘴八舌。


    “你们看见宗夏槐前几天发的自拍了没?她至少把自己P瘦了一百斤。”


    “笑死人了,她那天体育课晕倒,都没男的想背她去医务室,胖成那个样子。”


    “怎么那么胖还会低血糖啊,不该身上都是脂肪吗。”


    “没见她昨晚上坐教室里啃苹果,说是减肥呢,我看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就那样还敢追人陈泽呢,又胖又丑,跟个肥猪一样,我要是她,都不敢出门见人。”


    “全年级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宗夏槐在追高二八班的陈泽,全年级都当她是个笑话。”


    “你们说那个死胖子怎么这么好运,居然跟谢宜年同桌。”


    “那可是谢宜年诶,别说陈泽了,十个陈泽也比不上。”


    “就是就是,我要跟谢宜年当同桌,别提多美了。”


    “今早上不还见她和谢宜年一起吃蛋糕,大早上的,真亏她吃得下去。”


    ……


    宗夏槐瞬间攥紧了拳。


    妈的,晦气。


    前世她只会懦弱地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不想跟同学的人际关系搞僵,拿着水杯灰溜溜地去打水,然后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这一世,断是不可能了。


    李秋雅发话了:“唉,别说了别说了,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众人嘻嘻哈哈:“嗐呀,我们这不是实话实说……”


    陡然插进一道冷淡的声音。


    “说够了吗?”


    黄朝说了个数字,“麻醉老师,还可以吧?”


    宗夏槐说:“要是9点以前,那还可以。”


    黄朝看向谢宜年,宗夏槐问:“黄老师,你看小谢做什么?”


    小谢心里苦涩,这才多久没见,他从宜年变成小谢了。


    黄朝说:“我让小谢加快速度,不要耽误我们麻醉老师下班,对吧,人回家说不定还要和对象吃饭呢!哎,对了,麻醉老师你成家没?”


    宗夏槐说:“没。”


    黄朝问:“那有男朋友吗?”


    宗夏槐终于看了谢宜年一眼,然后挪回来:“有。”


    于是黄朝和谢宜年说:“听见没,师弟,你加紧速度,不要耽误我们麻醉老师去约会。”


    谢宜年:“……”


    宗夏槐:“……”


    实在不巧,这一对都在这儿加班呢。


    第 46 章   第 46 章


    但是话说回来,上班是上班,谈恋爱是谈恋爱,无论是宗夏槐,还是谢宜年,都不会让私人感情影响到工作。


    所以真正开始干活后,两人配合得很好。第二个病人有多年高血压病史,服药不规律,入室之后袖带压150/110,足背动脉压201/92。


    麻醉药会舒张血管,而且麻醉状态下心血管活动受到抑制,基本上人被麻倒之后,心率和血压会下降。


    尤其是高血压的病人,血管弹性差,血压那是掉得拉都拉不回来。


    可今天这个病人怪,血压一直居高不下,外周血管的压力高,颅内压也会高,在开颅的时候就很容易出血。


    所以脑外医生会让麻醉医生控制血压,控制颅内压。


    然而今天谢宜年开颅开得很丝滑,掀开颅骨的时候能看得出来,颅压确实控制得很好。整个过程都没怎么出血。


    谢宜年下意识地问了一声血压。


    宗夏槐回:“平均动脉压80。”


    许秋心也哭了。


    下唇微微抖动,眼眶里蓄满泪水,带着散不尽的怒气。


    宗定国看着面前这一幕,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好像帮谁也不对。


    宗夏槐没再说话,一直捂着挨打的半边脸,鞋都没换就开门跑了出去。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许秋心闭上双眼,任凭眼泪无声流下。


    宗定国转身到桌子上取了张纸巾,想帮老婆擦擦眼泪。


    纸巾还没拿到,忽的听见咚的一声。


    许秋心晕倒,直接摔在了地上。


    “老婆,老婆”


    许秋心有哮喘的毛病,不能受太大刺激。


    宗定国弯腰抱起晕倒在地的许秋心,把她放在沙发上,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常用药。


    好巧不巧,药瓶里面已经空了,一粒也没有。


    许秋心浑身颤抖,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已经出了满头大汗。


    宗定国年纪大了,有点什么事也没了主意,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给宗夏槐打电话。


    他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拨了宗夏槐的号码。


    对面接起的不算快。


    一开口,还带着哭过之后的鼻音。


    “爸,我没事,我去简灵家住一晚,您别担心。”


    “槐槐,你快回来,你妈晕倒了。”


    接到老爸电话的时候,宗夏槐刚出了小区门,正站在街边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简灵跟公婆站在一起,自从她结婚后,她家已经不是宗夏槐想去就能去的。


    正踌躇时,电话响起。


    老爸的话如一记闷雷炸在耳边。


    宗夏槐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挂断电话,就疯了一样往家跑。


    一边跑,眼泪一边控制不住地往外飙。


    后悔,悔恨,充斥着宗夏槐整个身体。


    为什么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说那么伤人的话。


    明明知道妈妈身体不好。


    宗夏槐一气之下跑出门,连鞋都没换,脚上还穿着拖鞋,跑不快,明明只是小区门口到家的距离,却好像有十万八千里。


    夜色降临,吃完饭出来遛弯的人们三三两两,步履悠闲。


    看见一路猛跑的宗夏槐,不禁心生疑惑。


    “这不是宗老师家丫头吗,跑这么急干什么?”


    “是啊是啊,不晓得啊。”


    宗夏槐跑到楼下的时候,力气用尽,停下来弯腰喘了几口气。


    单元门忽然被推开,夜色朦胧中,她看见宗定国弯着脊背,后背上趴着的,是不省人事的许秋心。


    “爸,您怎么下来了,我妈不是有药吗,怎么没吃药啊?”


    宗夏槐下意识喊了出来。


    宗定国毕竟年纪大了,把人从四楼背下来已经是身体的极限。


    他大口喘着气,颤着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闺女,快去开车,你妈的药吃完了,我们马上去医院。”


    宗夏槐一刻也不敢停留。


    宗定国有一辆开了很多年的宝来,只当个代步,宗夏槐虽然有车本,因为上班的地方公交车很方便,倒也没想过买车的事。


    车子启动,一路朝市医院开去。


    后座上,宗定国把老婆揽在怀里,一面跟她说话,一面帮她按摩身体。


    宗夏槐车技算不上好,也没开过几次,但这次不一样,她拉着的是自己的父母,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夜晚的医院,没有了白日里的繁忙,拥挤不堪的停车场上也空出了许多位置。


    宗夏槐直接把车开到了急诊楼门口。


    熄火后,她连滚带爬地下车,嘴里一直喊着医生。


    “医生,医生,护士,护士,救命啊”


    急诊楼空荡荡的,明晃晃的白炽灯亮着,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护士站那里,一个穿白衣的小护士正低头看手机。


    宗夏槐跑过去,直接趴到了人家的工作台上,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求救,“我妈晕倒了,哮喘,救救我妈,求求你,救救我妈”


    小护士几乎是瞬间抬头,“怎么了,人在哪儿呢?”


    宗夏槐:“在外面车上,需要担架车。”


    “你既然这么急,怎么不打120呢?”小护士埋怨了她几句,又知道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赶紧去旁边的休息室去叫人。


    宗夏槐不是没叫过120,几年前用过一次,出一次诊就要上千块钱,而且出诊时间要半个小时,倒不如自己开车过来。


    宗夏槐没说话,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给老妈看病才最重要。


    小护士进了里面有几分钟了也没见出来,宗夏槐急得原地跺脚,干着急也没用。


    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结痂,整张脸皱成一团。


    正发愁呢,忽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宗夏槐?”


    声音浑厚,有辨识度,听上去很熟悉。


    宗夏槐本能回头。


    急诊楼大厅灯光昏黄,白天里运行了一整天的机器设备全都断了电,四下安静异常。


    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白大褂,颈间挂着听诊器,手里拎着急救箱。


    “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谁生病了?”


    谢宜年一脸关切,脚步不自觉地朝宗夏槐的方向走来。


    一时间,不知是委屈,害怕,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看到谢宜年的那一刻,统统化作眼泪涌上她的眼眸。


    宗夏槐揪住谢宜年白大褂的衣角,身体因为虚弱而不自觉地往下滑,“谢宜年,救救我妈,求求你,救救我妈”


    说完这句话,宗夏槐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护士终于带着人出来去门口把晕倒的许秋心抬到了担架车上,谢宜年把宗夏槐放到急诊室的病床上,连忙过去看许秋心的情况。


    小护士倒是认得谢宜年。


    “谢医生,这是您家亲戚啊?”


    谢宜年答,“对,亲戚,赶快送进去急救,今天晚上是谁的班?”


    听见谢宜年的回答,几个护士们手下的动作倒是加快了许多,赶紧把许秋心推了进去。


    做了检查,用了药,许秋心虽然还在昏睡,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抢救的过程,谢宜年全程都在。


    看着许秋心状态平稳,谢宜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准备去隔壁看看昏迷的宗夏槐,一出门,看见宗定国还等在抢救室门口。


    谢宜年猜到二人的关系,走过去做了个自我介绍。


    “叔叔,你好,我叫谢宜年,是这里的医生,也是宗夏槐的朋友,您放心,阿姨已经没事,观察一晚就可以回去了。”


    宗定国眼睛一直盯着抢救室里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眼神浑浊,嘴唇干裂。


    听见谢宜年的话,形容枯槁的人瞬间有了一丝生气,他伸手紧紧握住谢宜年的手,连连道谢,“医生,谢谢你,谢谢你。”


    晚上急诊病人不多,谢宜年跟值班医生打了个招呼,给宗定国找了个床位休息。


    “叔叔,您今晚就在这凑合一晚,宗夏槐在旁边屋里,我会照顾,她没事,就是情绪太激动了,别担心。”


    宗定国再次连连道谢。


    谢宜年走进隔壁病房。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在白墙上,将小小的病房照射地异常明亮。


    靠里侧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淡蓝色的床单将她包裹着。


    宗夏槐还在昏睡。


    一头乌黑长发被她梳成利落的丸子头绑在脑后,面目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就算是在睡梦中,秀眉也紧紧地拧着。


    谢宜年轻步走过去,想坐在旁边的床上陪她一会儿。


    身体刚碰到床沿,铁质病床年久失修,吱呀一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也吵醒了床上的人。


    宗夏槐几乎是瞬间睁开双眼,嘴里喃喃的喊着妈妈。


    “救救我妈,求求你,救救我妈”


    她嘴里不断说着呓语,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了坐在一侧的谢宜年。


    意识逐渐回笼,昏迷前的那一幕也重新浮现在脑海。


    来不及回顾更多,宗夏槐掀开身上的被子就要下床。


    “我妈在哪儿,她怎么样了?”


    谢宜年起身按住她的手,“你别急,阿姨没事,医生已经用过药了,现在正在打点滴,就在隔壁,睡着呢,你爸陪着呢,倒是你,还需要休息。”


    宗夏槐还是不放心,“我过去看看,就看一眼。”


    宗夏槐来到隔壁病房,推开门走了进去,谢宜年跟在后面。


    病床上,许秋心闭眼睡着,手上正打着点滴,床边的仪器上显示着各种生命体征指标正常,宗定国坐在旁边,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输液瓶。


    听见有人进来,宗定国抬眼,看见了女儿。


    “槐槐,你醒了,还好吗,你妈没事了,多亏了你这位朋友谢医生。”


    宗定国说话的声音很低,生怕吵到老婆睡觉。


    宗夏槐看着老爸,身上那件灰色的衬衫早已汗湿又风干,褶皱的不像样,毕竟50多岁的人了,经过今晚这一遭,花白的头发更稀疏了几分。


    她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递给他,“爸,您回家睡觉吧,这里有我呢,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能这么熬着。”


    “我没事。”宗定国摇头,重新坐回病床边的塑料凳子上,“倒是你,槐槐,你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在这儿陪着你妈。”


    父女俩谁都说不动谁。


    谢宜年看着他们争来争去,忍不住开口。


    “叔叔,这里有值班医生和护士,您可以放心,而且我也在这儿,我可以照顾阿姨,您和宗老师都回家去休息,明天一早来接人。”


    “不行,我不走。”父女俩异口同声。


    几番商量不下,只好两个人都留下。


    看着谢宜年一晚上帮着处理事情,宗定国心眼里对这个年轻人很青睐。


    办事靠谱。


    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对象。


    “槐槐,你去送送谢医生,他也跟着忙了一晚上了,让人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宗定国开口,想给她俩一个独处的机会。


    经过老妈这么一闹,宗夏槐根本没心思想别的,听老爸这样说,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对了,今晚的事,谢谢你啊,谢医生。”


    谢宜年笑笑,“不客气,我今天晚上也值班,恰好碰上了,那种情况下,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也不会放手不管的,何况我们是朋友。”


    朋友。


    他特意把朋友两个字咬的很重。


    他这么一说,宗夏槐心里那暂时忘记的一些不愉快重新浮现出来。


    “走吧,谢医生,我送你。”


    宗夏槐率先走出了病房。


    静谧的走廊,灯光昏黄,偶有几声病人的咳嗽声传来。


    急诊楼靠着门诊楼,谢宜年值班的地方在住院部,隔着一段距离。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谢宜年主动开了口。


    “阿姨的哮喘,有几年了?”


    “什么?”


    “哦,哎,大概十几年了吧,我妈是老师,估计是粉笔灰吸多了,才有了这么个难缠的毛病。”


    谢宜年嗯了声,“这个病确实难缠,但如果护理得当,倒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我听叔叔说,今天是因为阿姨常用的药吃完了,再加上受了刺激哮喘病人切忌受刺激,以后要注意。”


    听到谢宜年说的哮喘病人最忌讳受刺激,暂时被她搁置到大脑角落里的那段争吵的情形重新被拎了出来。


    想到当时的情形,宗夏槐的眼睛再次蒙上了一层水雾。


    老妈的哮喘已经十几年了,平时护理的注意事项她都懂,她也当然知道不能受刺激,可是今晚真不知道是怎么了,脾气上来了,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伤老妈的心。


    反过来想想,自己也很委屈。


    明明已经在很配合的相亲了,就是没有合适的,老妈却说她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要她年底必须嫁出去。


    她要顾忌老妈的身体,不能刺激她,可是,自己的委屈又有谁懂呢?


    走廊里,俩人一直沉默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谢宜年大概已经猜到了宗夏槐的心思,再次开口安慰。


    “宗老师,你别太担心了,你妈妈没什么大事,真的,我可以保证,别太担心了。”


    宗夏槐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露出笑脸看着谢宜年。


    “嗯,今天多亏你了,谢谢。”


    谢宜年看着宗夏槐往日总是笑得很灿烂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慢慢浮起,搅得他心里乱乱的。


    二人已经走到了住院楼前面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轮圆槐,静静地照射着大地。


    槐光柔和,给白日里喧闹的医院添加几分宁静。


    鬼使神差地,宗夏槐突然想问问谢宜年。


    她停下了脚步。


    走在她身侧的谢宜年并没有发现,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宗夏槐已经被他落在身后大概五米的距离。


    他回身,抬步朝她走来,“不用送了,这里我比你熟,回去休息吧。”


    “谢宜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整晚以来,宗夏槐第一次正视谢宜年的眼神。


    谢宜年低垂着眼眸,看着眼前的女生。


    槐光如水般倾泻,将女生的五官勾勒地轮廓分明,她的双眸如星辰般璀璨,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来由地,男人的喉结无声地滚了滚。


    “什么问题,你只管问就好。”


    “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谢宜年的眼睛在放光,谢宜年说:“夏夏,以后我们再吵架,只要你说喜欢我,我就被哄好了。”


    谢宜年说:“夏夏,一直喜欢我,好不好?”


    宗夏槐说:“好。”


    谢宜年说:“那你忙完了还是回我消息,不要一直不理我好不好?”


    “好。”


    “那你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尽量少和异性聊天好不好?”


    “好。”


    谢宜年说:“那以后和我结婚,好不好?”


    宗夏槐双手捧住他的脸:“小谢,差不多得了。”


    小谢被捏住嘴巴,声音含糊不清:“你又叫我小谢,好生疏,好冷漠。”


    第 47 章   第 47 章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挨得极近了,宗夏槐可以清楚地看到谢宜年每一根眼睫毛,在这种距离下,任何一点五官的瑕疵都无处遁形。


    可即使是宗夏槐凑近了看,都在谢宜年这张脸上找不出什么瑕疵出来,近距离不过是放大了美貌对人的冲击力,让人心神荡漾。


    谢宜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女朋友捏着自己的脸左看右看,到底在看什么?


    宗夏槐由衷地夸赞他:“谢宜年,感觉以后我俩吵架,我看着你这张脸,都没办法生太久的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谢宜年,只觉得哪哪都欢喜,好像永远都没有办法对他狠心,无论如何都对他宽容。


    如果是从前的她,只会觉得谢宜年这次的行为冲动不成熟,是她最讨厌的做法,更踩到了她的雷区。


    比如明明说好不公开,谢宜年却在工作场合与她置气;还比如说谢宜年占有欲太强,看到自己和异性说话都吃醋甚至想要干涉……在宗夏槐眼中,这些都是极危险的行为,如果对方做出了这样的行为,说明把自己看成了所有物,不尊重她的人格。


    周六下午三点,临川市一家名叫左年的高档咖啡厅。


    这个时间段,店内顾客并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一对对男女,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在临川这个四线小城,高档咖啡厅仅此一家,久而久之就成了大龄剩男剩女相亲见面的不二之地。


    宗夏槐就是其中之一。


    在老妈的唠叨神功下,宗夏槐认认真真地化了全妆,穿上了刚买回来的新款连衣裙,在四槐份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哆哆嗦嗦地推开了咖啡馆的玻璃门。


    她抬眼环顾四周,介绍人说男方寸头,戴眼镜,穿一件蓝色衬衫。


    宗夏槐一眼就看到了目标,男人背对她,正低头看菜单。


    她快步上前,脸上浮起社交微笑,“抱歉,有点堵车,晚了两分钟。”


    宗夏槐拉开椅子坐到男人对面,也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男人大概三十左右的年纪,身高中等,体重估计在150斤上下,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有神的小眼睛。


    宗夏槐对于身高很满意,因为自己身高只有160,这还是外报的数据,脱了鞋大概只有158,所以她相亲的首要条件就是男方身高一定要在175以下,不能再高。


    只是,这模样跟昨晚介绍人发来的照片差距也太大了吧。


    照片是一张小二寸蓝底证件照,男人一脸正气,目光炯炯有神,还带着刚出校园的学生气。


    现在再看,像是被社会荼毒了十年


    见宗夏槐过来,男人本就聚光的眼睛更是眯了起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生。


    个子不算高,小巧可爱,关键是长得好看,皮肤很白,白得发光,一双大眼睛,黑眼球滴溜溜得好像会说话,粉嫩的脸颊配上一套粉色的裙子,整个人像是刚钻出枝丫的花骨朵。


    男人看了几秒,遂起身清了清嗓子,又用力揪了揪衬衫下摆的褶皱,努力把呼之欲出的肚子往里面藏了藏,伸出右手,礼貌地开口,“宗夏槐是吧,你好,我叫王强。”


    宗夏槐愣了一秒,赶紧站起来回握他,“你好,宗夏槐。”


    她心里嘀咕,这体制内上班的就是不一样哈,见面打招呼都这么正式,介绍人说,他去年才通过四级联考进了市应急管理局,为啥短短一年就成这幅样子?


    从啤酒肚的大小来判断,至少是个副主任了吧?


    王强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


    “宗夏槐,你是在市直机关幼儿园上班是吧,是正式老师吗?有没有编制?”


    宗夏槐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


    “嗯,是的,有编制的,事业编。”


    咖啡端了上来,王强抿了一口,“哦,事业编啊,跟我的行政编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他语气里透露出几丝看不起。


    “国家最近正在某些地方试点取消事业编了,你还年轻,没打算考个公务员吗?”


    听到这句,宗夏槐本来对他身高仅有的一丝好印象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她决定不再装,脸也笑僵了。


    “没打算,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呵呵。”


    王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干笑一声,转了话锋。


    “其实幼师也挺好的,工作稳定,以后有了孩子还可以自己带着,上幼儿园也不用交保育费,挺好的。”


    宗夏槐:


    你如意算盘的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


    是不是能考进体制内的人都很自视清高呢?话里话外都是对别人的看不起。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本打算喝完这杯咖啡就找借口离开,没想到,沉默了半天的男人突然开了口。


    “小宗,我听介绍人说,你在幼儿园工作很认真,很积极,是个各方面都很要强的女孩子。”


    宗夏槐抬头,表情有些茫然,什么意思?这在官场混的说话都这么多弯弯绕绕吗?


    她没开口,男人还在继续。


    “小宗,从今天开始,你不必那么辛苦,也不必再那么要强。”


    “因为,你的强来了。”


    王强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中厚低沉,右手紧紧握拳,有种朗读入党誓词的忠诚感,话毕,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噗


    宗夏槐最后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幸好及时用杯子接住了。


    “咳咳,抱歉,抱歉。”


    宗夏槐连连道歉,取了两张纸巾擦嘴。


    “那个,王大哥,我突然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忘关水龙头了,我需要马上赶回去,我先走了。”


    宗夏槐从包里取出来五十块钱现金放到桌面,在男人惊诧的眼神中,拿起手包急匆匆地离开了。


    再不走,她真怕自己被对方搞吐了。


    “哎,小宗,小宗”


    王强呼喊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宗夏槐真怕他追上来,出门就拦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师傅赶紧走。


    相亲奇葩天天有,今年特别多。


    之前的25号相亲对象,他俩吃饭时男方买的单,吃完饭跟宗夏槐说没看上她,让她把饭钱的一半122.5还给她。


    后来宗夏槐就养成了随身带现金的习惯-


    回到家,宗夏槐正换鞋呢,老妈许秋心忙不迭地凑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这个应该不错吧,毕竟公务员呢。”


    宗夏槐抬头,嘴角向下,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妈,你看我的表情,像是能成的吗?”


    许秋心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哎,看来是又没戏。”


    看着老妈瘦小的背影,宗夏槐心里有些不忍。


    她走过去挽住许秋心的胳膊,撒娇道,“老妈,别叹气了,总会有合适的,也许就是下一个呢,开心点嘛。”


    许秋心有哮喘的毛病,不能受刺激,宗夏槐当初就是为了就近照顾父母才选择回到家乡就业。


    “下一个,下一个,你每次都这么说,你说说,你都见了多少个了?”


    宗夏槐一只小脑袋一个劲地往老妈怀里拱,“哎呀,妈妈,别生气了嘛。”


    “你别跟我撒娇,我跟你说正事呢。”


    许秋心的脸板了起来。


    宗夏槐心里一阵发毛。


    许秋心是临川一中的历史老师,以严厉出名,因为哮喘的毛病,50岁就办理了病退,忙碌了一辈子的人突然闲下来,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正好宗夏槐回到家乡工作,许秋心闲着也是闲着,开始张罗七大姑八大姨帮她介绍相亲对象。


    宗夏槐从去年春节开始步入相亲行列,历时一年多,见了二十几个,愣是没遇到一个合适的。


    她已经27岁,在临川这个小城市,已经算是高龄,她的婚姻大事是宗家现在唯一的话题。


    晚上,一家三口正吃饭呢,宗夏槐接到了表姑的电话,她是王强的介绍人。


    “槐槐,今天见的那个小伙子怎么样啊?你俩加微信了吗?”


    宗夏槐如实回答,“表姑,我觉得人家可能没看上我,嫌弃我的工作呢,也没加微信。”


    表姑安慰宗夏槐不要气馁,有好的再帮她介绍,就挂了电话。


    这一个电话接的,本来气氛融洽的饭桌骤然跌入冰点。


    许秋心索性放下筷子离开餐桌。


    宗夏槐跟老爸宗定国对视一眼,二人双双抿唇,谁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一个字。


    饭后,宗夏槐主动到厨房洗碗,听见客厅里传来许秋心打电话的声音。


    “哎,小妹,没有呢,相了这么多都没相上,行啊,介绍吧,本地人吗,在哪里上班?”


    “医生啊,不错啊听上去,行行行,我问问,槐槐周末都有时间,你去跟男方约就行。”


    “哎好好好,我一会儿给你回话啊。”


    果不其然,宗夏槐一只盘子还没洗完呢,许秋心就闪现到厨房门口。


    “闺女,你三姨给你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市医院的医生,长得又高又帅,收入高,他爸还是咱们临川最大的开发商,这个男孩子叫谢宜年,谢朝的谢,高大伟年的年。”


    “妈觉得不错,你说呢,见见吧?”


    许秋心刚才还愁得吃不下饭呢,被这一个电话瞬间治愈,又有了精神。


    刚走了一个公务员,又来一个医生,这工作是一个比一个体面,可是宗夏槐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好。


    “妈,您忘了,我找对象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太高的,不要太高的,175以上的都不考虑,什么又高又帅的,我高攀不起。”


    宗夏槐也不看着妈妈,低头酷酷洗碗,池子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


    许秋心不死心,还在继续劝说,“害,介绍人的话当然都存在夸大其词的成分了,我看啊,这个又高又帅,最多也就是170,正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妈再给你三姨去个电话,让他跟那个男孩要个照片过来?”


    宗夏槐擦干双手,郑重地看着老妈,“妈妈,您饶我一段时间吧,两个槐,就两个槐好吗?让我缓一缓再见这个29号嫌疑人,好不好?”


    许秋心:“什么29号嫌疑人,好好说话。”


    “别狡辩了,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明天上午十点,还是左年咖啡厅,这回也别提前发照片了,省得跟这个小王似的,跟真人差个十万八千里,6号桌,你去了直接找吧。”


    宗夏槐撇嘴,欲哭无泪,“妈我今天刚见了一个,这不能连轴转吧?”


    许秋心:“别喊我妈,今年不给我嫁出去,我就不是你妈,隔壁楼的小玲,比你还小两岁呢,都怀上二胎了,你表姐,比你大三个槐,马上也要订婚了”


    “好好好,我去见,我去见还不行吗?”


    宗夏槐怕老妈哮喘发作,只好先投降-


    第二天,宗夏槐特意起了个大早,妆也没化,随便找了件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扎了个丸子头就去了。


    她在咖啡厅前一站就下了公交车,给闺蜜简灵打了个电话。


    她必须发泄一下,不然她会憋死的。


    天气回暖,街道边的梧桐树叶子吐出新绿,宗夏槐沿着辅路慢慢走着。


    “哎,灵子,我跟你说,我今天算是碰上今年最大最特别的奇葩了,你是不知道”


    她叽里呱啦一顿输出,对面并没有传来简灵的声音,倒是听见一阵婴儿的哭闹声。


    “灵子,你干嘛呢,我干儿子怎么哭得这么惨啊?”


    简灵的声音终于响起。


    “哎呀别提了,今天就我们娘儿俩在家,我一过周末,我婆婆就撂挑子不干,这小家伙太难哄了,也不睡觉,我快烦死了,你刚说你的相亲对象怎么了,这是第多少个了?”


    宗夏槐:“第28个。”


    宗夏槐把王强的奇葩语录跟简灵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电话对面的笑声差点把她耳膜震碎。


    “你的强来了,哈哈哈”


    “灵子,你知道吗,我刚见完28号,我妈已经给我约上29号了,而且,29号的名字也是两个字——谢宜年。”


    “你知道我听见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宗夏槐话音未落,听筒里就传来了简灵二百分贝的爆鸣声。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年来了,哈哈哈哈。”


    宗夏槐被她感染,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对对对,咱俩想一块去了,哈哈哈,潜台词我都替他想好了,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王强的语调。


    “听说你是一个漂泊无依的女孩,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漂泊了,因为——”


    两个姑娘同时说出了下一句经典台词。


    “因为,你的年来了,哈哈哈”


    宗夏槐举着手机站在咖啡厅外面的台阶上聊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一个不注意抡起来的小胳膊打到了一个不明物体。


    触感硬硬的,鼓鼓的,是宗夏槐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她连忙回身,视线正对上一堵黑色的肉墙。


    她好死不死刚才打到的部位,是男人的胸大肌。


    宗夏槐还是第一次见胸肌如此健硕的男人,再低头看看自己的34b。


    本来就郁闷的心情更加的烦躁。


    “对不起,对不起。”她脸上硬挤出几分尴尬的笑容,赶紧道歉。


    没想到,一抬头,居然没看到对方的脸。重新又扬了扬头,才对上一张剑眉星目,凌厉十足的黑脸。


    上午九点,阳光正足,晒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然而宗夏槐周围的阳光却突然被人夺舍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靠,这是有多高啊!


    挡在她身前,像一把黑色的大伞。


    男人没说话,脚步匆匆地朝咖啡厅门口走去。


    时间快到了,她匆忙收线,“灵子,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见29号嫌疑人了。”


    宗夏槐推开咖啡馆的门,眼神咂摸了一圈,看到了靠窗位置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桌牌:6号。


    只是,刚才那位被她不小心抡了一拳头,一身黑衣,身形高大,胸肌比女生还大的男人怎么会坐在那里!!!


    两人虽谈的是一件事,但频道并不相同。宗夏槐多是开玩笑的语气,觉得有趣,说来逗谢宜年听:“陆灵和我说,你看着就是家教严格的人,要是我睡了你,多半脱不了身。”


    谢宜年如遭雷击:“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宗夏槐问:“什么样?”


    谢宜年说:“你睡了我,还想把我丢掉。”


    宗夏槐头一回有种作为“渣男”被控诉的感觉,她下意识地说:“你不是男生吗?”


    在大众观念里,都是女方更“吃亏”。这里的吃亏并不是说,女生就低人一等,而是由于生理构造的不同,女方更容易生病,也有怀孕的风险。这是客观事实,也无需否认。


    当然在传统理念里,男生受到的约束更小,女生总要为名声所累。虽然这种现象随着时代的进步有所好转,但是封建糟粕是无法根除的。


    可谢宜年并不这么认为:“男生怎么了?”


    他震惊地说:“我又不是随便的人,我认定和你过一辈子才和你睡觉,你要是不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我才不要。”


    并不是所有的男生都把性看得比爱重要,只是这样的人很少,偏偏谢宜年是。


    男人嘲笑有这样想法的同性,而女人往往能读懂这种隐晦。


    第 48 章   第 48 章


    宗夏槐感到一丝歉意:“这是朋友开玩笑的话,我并没有这个想法。”


    电话里,谢宜年的声音好像不是很开心:“哦。”


    “怎么啦?”


    宗夏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像是在看文件,又像是在放空。


    谢宜年最终没忍住,说:“夏夏可以对我有想法,但是不可以跑路,不负责任。”


    他控诉她:“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男生的第一次就不重要吗?


    理论和实践到底不同,宗夏槐可以大胆地“调戏”谢宜年,但是发现对方误以为真的时候,她就慌乱了,藏着几分不曾展露于人的羞涩。


    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大家都想要更进一步。


    张政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宗夏槐面前。


    “宗老师,先别着急拒绝我,这一周,我麻烦你的次数太多了,每天都很晚来接壮壮,还让你带着壮壮去了次医院,不请你吃顿饭,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小壮壮按下车窗玻璃,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槐槐老师,你就答应爸爸嘛,壮壮都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宗夏槐当然知道小家伙的心思,他一个小时前才在学校吃过饭。


    张政没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到车子另一侧,打开了副驾的车门。


    他知道,儿子这句话肯定会发挥作用的。


    宗夏槐还是有些犹豫。


    张政站在车门旁,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宗老师,上车吧,今天司机不在,我来开车。”


    宗夏槐这个人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拒绝。


    壮壮还在后排探头探脑,半个身子都快伸出车窗了,她怕孩子有危险,只好答应。


    “壮壮乖乖坐好,老师马上上车喽。”


    上了车,宗夏槐拘谨地坐在副驾,手指一直在摩挲手机屏幕。


    不回家吃饭,肯定要跟父母报备一下的,可是,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吗?以老妈那个刨根问底的心思。


    撒个谎吗?本来没什么的事情,反倒看上去像是有事了。


    纠结了一会儿,宗夏槐还是给老妈发了个信息。


    【妈,晚上单位聚餐,不回去吃饭了。】


    等宗夏槐从手机屏幕上抬头,车子已经停在一家高级饭店门口。


    “宗老师,我们到了,随便吃一口,你别介意。”


    张政招呼她下车,又回身去后座把壮壮抱了下来。


    宗夏槐下车才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华南街。


    华南街是临川市有名的美食一条街,几乎聚集了各种小店,大排档,当然也有大老板们经常出没的高级餐厅。


    此刻,他们就站在临川市唯一一家四星级饭店——万悦饭店门口。


    张政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了,他一进门就有大堂经理迎了上来。


    “张局,实在抱歉,楼上包间都满了,您看?”


    张政知道,是自己临时起意,没有预约。


    “没关系,就在大堂吃吧,选个好点的位置。”


    大堂经理引着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旁边,“张局,这个位置视野最好,我去后面拿几件小玩具送给小公子。”


    张政满含歉意的看着宗夏槐,“抱歉,宗老师。”


    宗夏槐摆手表示不介意。


    服务员很快就拿来了一堆玩具哄着壮壮玩,正好留出张政和宗夏槐吃饭和交流的时间。


    菜上的很快,张政一个劲地给宗夏槐夹菜。


    “宗老师,因为我要开车,而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喝酒也不好,所以就没有要酒,希望你能谅解。”


    宗夏槐惊讶于张政的绅士行为,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一股暖意,自从相亲以来,接触的都是一些极品男人,像张政这种会为女生考虑的男人,实在是难得。


    “张局,你考虑得很周到,谢谢你请我吃饭。”


    张政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很浅的微笑,“不要那么见外,叫我张政就好。”


    面对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宗夏槐吃得有些不自然。


    真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这无理的请求。


    张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取了湿巾擦干净了嘴和手,一脸郑重地看着对面的宗夏槐。


    “咳,那个,宗老师,我想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自己。”


    宗夏槐眉头皱了皱,连忙放下刀叉,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今年35岁,离异已经三年,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就是壮壮,我在市卫健局工作,副处级职位,父母也都是体制内的退休干部。壮壮很喜欢你,在家的时候几乎是槐槐老师不离口,通过这几次的接触,我对你的印象也还不错,所以”


    宗夏槐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好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如果你也不讨厌我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槐槐老师,我好喜欢你,你给我当妈妈吧!”


    小壮壮那天说的话再次浮现在宗夏槐的耳边。


    “给我当妈妈吧。”


    “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父子俩的声音轮番在宗夏槐耳边轰炸,搅和得她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什什么?”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个度,艰难开口时,嗓音虚浮。


    张政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了,忙起身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宗老师,是我唐突了,你别往心里去。”


    宗夏槐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背包,起身准备要走。


    “对不起,壮壮爸爸,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喜欢壮壮,完全是因为他是我的学生,我对待每一个孩子都这样的,您可能对不起,我先走了。”


    匆忙撂下几句语无伦次的话语,宗夏槐出了餐厅。


    身后传来父子俩的呼喊声。


    “宗老师——”


    “槐槐老师——”


    夜市嘈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人群熙攘,车辆川流不息。


    宗夏槐站在路边准备打车,胸腔里的一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踩着细高跟的脚部正在抽筋。


    等车的间隙,张政抱着壮壮追了出来。


    “宗老师,对不起,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家吧。”


    宗夏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到很大,“不用了,张局长,我打车就好。”


    小壮壮还在替爸爸助攻,吵着要宗夏槐抱。


    三个人拉扯的一幕被坐在大排档塑料桌椅旁边的谢宜年和高洋尽收眼底。


    二人刚从健身房出来,高洋吵着饿了,非要来大排档吃个宵夜,谢宜年拗不过他就跟着来了,俩人刚点了餐,就看到了如此戏剧性的一幕。


    高洋指了指前方两米的位置,问谢宜年,“你看,是槐槐老师,和那个小孩的爸爸。”


    谢宜年嗯了一声,“我看见了。”


    “你猜他们在干嘛?”高洋挑了挑眉,一脸的八卦。


    谢宜年拿起起子,嘭地一声开了瓶啤酒,根本不上道,“你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对人家这么上心啊,怎么,想趁杨护士长值夜班的间隙偷吃啊?”


    高洋伸出手臂假装给了他一拳,“活该你单身,死直男,要不是为了你,我看都不看她一眼。”


    高洋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专心地吃起了串。


    嘴里吃着东西,还不忘絮絮叨叨。


    “哎,现在这世道啊,男人可以找单身带孩子的少妇,女人当然也可以给人当后妈,老公有了,还白捡一个大儿子,一举两得啊,何乐而不为。”


    他低着头,恍惚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等他抬眼看去的时候,发现谢宜年已经站到了宗夏槐面前。


    “靠,这斯想干嘛?”高洋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时间临近晚上八点,本不是高峰期,宗夏槐纳闷,今晚的出租车为什么这么少。


    张政还站在旁边极力解释什么。


    宗夏槐一个字都不想听。


    正纠结要不要直接步行回家的时候,一抹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面前。


    宗夏槐正站在路灯下的位置,被男人身形挡住后,形成一大片阴影。


    ——居然是谢宜年!


    男人褪下了工作时的白大褂,又穿上了那件紧身的黑色T恤,下面是黑色运动裤,胸前两坨健硕的肌肉还在微微的起伏着。


    她虽然对这位医生的印象不怎么好,但至少现在,她需要一个摆脱壮壮父子的借口。


    宗夏槐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神都跟着亮了起来。


    她也顾不上考虑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主动开口打招呼。


    “谢医生,好巧啊,你怎么在这里?”


    谢宜年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是啊,他怎么在这里,他甚至都没想好走过来要跟宗夏槐说点什么。


    他是被高洋最后那句话刺激到了,冲动之下就跑了过来。


    谢宜年挠了挠头,脑海里迅速风暴,极力寻找着合适的说辞。


    “那个,我我我是挺巧的。”


    谢宜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自知不是一个善言辞的人,倒也不至于嘴笨到如此程度。


    情急之下,出了一脑门的汗。


    好在这个时候高洋及时跟了过来。


    “好巧啊,宗老师,你们也在这儿吃饭呀,我跟谢医生刚过来,看见你们了就过来打个招呼。”


    高洋视线转到壮壮身上,“小壮壮,还记得我吗?现在天气还挺冷的,吃冰激凌会拉肚子哟。”


    被高洋这么一介绍,刚才尴尬的气氛瞬间恢复如常。


    “医生叔叔,你们好。”壮壮抱着冰激凌,甜甜地打招呼。


    张政也弄清了局面。


    “谢谢二位医生对壮壮的关心,谢谢。”


    几个人正说着话,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


    宗夏槐如释重负,“各位,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没等其他人回应,宗夏槐迅速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直到车子开出去几百米远,宗夏槐还心有余悸,手心冰凉。


    回家后,她什么都没和父母说,躲进了自己房间,洗澡上床,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老妈几天前跟她说的一件事。


    小区里有一位大龄剩女,已经30岁,跟她一样,也是各种相亲都遇不到合适的,最后,无奈嫁给了一个二婚男。


    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没想到,如今,这种事居然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宗夏槐睡不着,想跟简灵聊聊天,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约莫着她已经在哄娃睡觉了,放弃了打电话的想法。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灵子,你说,我如果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难不成也要嫁给二婚男人吗?】


    发完信息,宗夏槐正准备睡觉,没想到却接到了简灵打来的电话。


    她刚接通,就听见对面简灵刻意压低的声音。


    “槐槐,你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你才多大啊,是有人给你介绍离婚老男人了吗?”


    宗夏槐没回答她,反问道,“是不是果冻睡着了?你不敢大声说话。”


    “嗯,你等我一下啊,我去卫生间跟你聊。”


    宗夏槐把最近一周以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跟简灵说了一遍,刚说完,对面的女人就火了。


    “我靠,这爷俩也太不要脸了吧,35了?比你大了整整八岁,还带那么大一儿子,真TM无语,这都什么世道啊?”


    宗夏槐也生气,但是,她担忧地还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继续跟这爷俩相处。


    壮壮还是会每天都去幼儿园,而张政,也还是会每天见到。


    简灵:“你是怕那个老男人每天到幼儿园纠缠你吗?”


    宗夏槐:“纠缠倒说不上,他还挺绅士的,只是,还是避免不了跟他接触。”


    “得了吧,宗夏槐,你别替他说话了,绅士?什么狗屁绅士?上来直接就说要跟你交往这算哪门子的绅士,你听我的,赶快,麻溜的开始相亲。”


    “该第30号了,对吧,赶紧提上日程,约起来,别管成不成,至少你有正在接触的相亲对象。”


    宗夏槐:


    跟简灵吐槽了半天,宗夏槐的心情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好像变得更糟了。


    不过,简灵有一句话说对了,这相亲对象还是要继续见的,不见的话,到最后真的有可能会沦落到嫁给二婚男。


    第二天是周六,宗夏槐没有睡懒觉,六点就起来给全家准备了早餐。


    宗定国和许秋心起来的时候,看见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女儿,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槐槐,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不多睡会?”


    许秋心走到厨房帮忙。


    宗夏槐露出甜甜的微笑,“妈,您去坐着,马上就好。”


    许秋心和宗定国面面相觑,乖乖照做。


    小米粥,小笼包,油条,凉拌腐竹,炒青菜,煮鸡蛋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健康早餐。


    许秋心不放心,伸手在宗夏槐额头上摸了摸,“这也不热啊,槐槐,你到底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宗夏槐嘿嘿一笑,抱着老妈的手臂撒娇,“妈,我就是有一件小事要求你。”


    她这句话一出,许秋心手里的小笼包瞬间不香了。


    “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宗夏槐:“?”


    领导说:“本来不该叫你这么快做住院总的,你刚回来,确实对科里的情况都不熟,原本计划最早也要明年或者后年再做老总。”


    宗夏槐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来了:“那我是和谁一起做住院总?”


    一般来说住院总是2~3个人轮换。


    领导说就她一个,宗夏槐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她有些生无可恋地说了一句好。


    领导让她放轻松:“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个很大的挑战,因此我把同和从实验室叫回来了,让他先带你做两个月,正好让你过渡一下。”


    领导说:“同和回来当两个月住院总,你跟在他后面学。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胜任,说不定用不了两个月。”


    宗夏槐:“……”


    宗夏槐踏着虚浮的脚步出了办公室,她没忘了把装着三明治的餐盒放进餐厅冰箱里。


    ……


    谢宜年在家里睡了个回笼觉,到医院先去病房里兜了一圈,病房里有规培医生管病人,留了一个住院医审医嘱,因此没他什么事,谢宜年到手术室的时候是上午10点多。


    那会儿餐厅没什么人,谢宜年按照女朋友发给自己的照片,在冰箱上层找到了早餐。


    热早餐之前谢宜年特意拍了个照片,美滋滋地保存到了自己和女朋友的恋爱纪念相册里。


    等微波炉的时候,谭月正好从餐厅门口走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谭月低头给宗夏槐发消息:【夏槐,有人偷吃你的中饭!!!】


    第 49 章   第 49 章


    谭月一开始没怀疑这俩人的关系,因为谢宜年和宗夏槐都曾在手术室说过有对象,当然她也没觉得谢宜年要“偷”宗夏槐的饭吃,她只以为谢宜年拿错了,毕竟冰箱是公共区域,大家都可以使用。


    宗夏槐暂时没回她消息,于是谭月走进去,她悄无声息地从谢宜年背后出现,吓了谢宜年一跳。


    谢宜年还和之前一样喊她谭总,谭月摆手:“别别别,这个称呼听得我脑壳疼,我已经卸任了,接下来是宗总。”


    麻醉科姓宗的人不多,而且年龄能对上的就宗夏槐一个。


    谢宜年很难不关心,问:“是宗夏槐?但她怎么会这么快就上任?”


    谭月说:“我们科缺人呀,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其他人了,夏槐虽然是新职工,但以前在我们这待了三年,对科里的情况还算了解,这不就被领导盯上了?”


    如果宗夏槐是纯新职工,领导还不会这么快排她当住院总。毕竟当住院总要摸清科里形势,最好在科里有一点人情面子,能让上面大的配合,下面小的听话。


    谭月说:“夏槐这回辛苦了,她就一个人,以往最少也有两个人轮换。”


    谢宜年把宗夏槐送上了出租车,就赶紧去了健身房。


    研究生毕业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市医院的神经外科。


    神外也是谢宜年最喜欢的科室,他满心欢喜的到医院报道,没想到,却被院长直接叫到了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谢宜年心灰意冷地从院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院长没说别的,只告诉他一件事,他在神外的名额已经被某位高官子弟顶替了,为了安抚他,医院可以安排他去儿科。


    虽然科室不同,工资待遇也差不太多,而且,比起人满为患的神外来,儿科相对轻松的多。


    谢宜年刚刚毕业年轻气盛,不想就这么被人搞了,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斗一斗。


    人也找了,钱也花了,都没有达到目的,最后不得不认命。


    朋友劝他,可以去找一下他的父亲——谢仁升。


    谢仁升是临川当地数一数二的房地产开发商,本地的商品房楼盘基本出自他的手,后来,本地的生意饱和后,他又把拳脚伸向了省外更广阔的天地。


    然而谢宜年并没有告诉父亲,而是选择默默接受。


    他还需要这份工作,他还需要这份工资来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


    从这件事开始,谢宜年仿佛一下子老成了很多,变得沉默寡言,也不跟同事们交流,不参加任何单位组织的聚餐活动,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爱上了健身,每天下了班就去,雷打不动。


    谢宜年到健身房的时候,高洋已经在做准备活动了。


    看见他进来,高洋忍不住问了句,“不是吃饭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谢宜年低头看了眼手表,马上九点了。


    “这还快?吃饭能吃几个小时。”


    谢宜年把跨包放进储物柜里,开始做准备运动。


    高洋就在他旁边。


    高洋加入健身行列统共不到半年的时间,还是因为谈了恋爱,想让自己变得壮点,给女朋友更多的安全感才开始健身的。


    “哎,谢哥,怎么样啊,那个槐槐老师在不在?”


    最近,高洋一直在跟谢宜年提宗夏槐,不把他俩撮合成一对誓不罢休。


    “嗯,她也在。”


    高洋一听,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忙不迭地凑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你俩说话了吗,都说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谢宜年正在跑步机上热身,没回答高洋,而是直接问了他一句,“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什么时候能练出八块腹肌,快去练去。”


    高洋切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推杠铃,“得了吧,谢医生,不想说是吗,你越是不想说,越说明你心里有鬼,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嗯?”


    谢宜年没说话,脑海里却开始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开来。


    刚才,谢宜年为了帮宗夏槐把鞋子从砖缝里取出来,不得已的情况下把她扛了起来。


    他扛的是宗夏槐腰的位置,一只手臂扛着她,另一只手去解决鞋子。


    她的腰可真细啊,自己一个手掌完全可以掌控,盈盈一握这个词,好像在那一刻有了具象化。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的时间,谢宜年当然也不敢握的太实,整个手掌都是一个虚握的状态。


    越是这样若有似无的接触,越是让人回味无穷


    “喂,喂,谢哥?谢哥?”


    高洋已经站在谢宜年面前,喊了他不下五遍了。


    谢宜年仿佛一点都没听见一般,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


    高洋直接拍了他一掌,才把人喊醒。


    谢宜年调低跑步机的速度,没好气地问了句,“干嘛?”


    高洋一脸坏笑,“哥,你刚才想什么呢?嗯?说出来听听。”


    谢宜年怎么可能告诉他。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再这么打扰我健身,我就选择换一家健身房。”


    高洋收起嬉皮笑脸,一板一眼起来。


    “我确实有事,有大事,你记得吗,前两天王主任不是让我们搞个活动,跟老百姓科普一下儿科的急救知识吗,刚才啊,我突然有了个巨好的点子。”


    谢宜年从跑步机上下来,拿毛巾擦了擦汗,“别卖关子。”


    谢宜年点了点头,这点子确实不错。


    “去哪个幼儿园你是不是也想好了?”


    高洋一脸得意,“当然啊,就去小太阳幼儿园,一来是工作需要,这二来嘛,你懂得”


    谢宜年准备开始做有氧运动了,转到了动感单车那边,高洋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谢宜年:“你这是以权谋私。”


    高洋不服,“谋私我也是替你谋的,又不是替我。”


    谢宜年把动感单车越蹬越快,想到宗夏槐对自己的态度,心凉了一半。


    “不用替我谋了,谢了,兄弟。”


    高洋一脸懵:???-


    周二早晨,宗夏槐在校门口接孩子的时候,她注意到送壮壮来学校的变成了他的奶奶。


    孩子奶奶宗夏槐是认识的,之前都是老人在送孩子。


    宗夏槐揪着的心才算是松了下来。


    “壮壮,早上好呀,走,我们进去吧。”


    宗夏槐从老人手里接过孩子的书包,拉起壮壮的小手就准备往里走。


    “槐槐老师,你等一下。”


    壮壮奶奶突然叫住了宗夏槐。


    “槐槐,上一个礼拜我有事不在,张政工作又忙,我听说麻烦了你好几次,还带着孩子去了趟医院,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宗夏槐没想到,这事张政居然跟家里老人也说了吗?


    她面色有些尴尬,但还是尽量保持微笑,“没事的,阿姨,我是孩子的老师,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再说了,孩子爸爸已经谢过了,你们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宗夏槐以为对方又会以此为借口请她吃饭,赶紧把已经谢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壮壮奶奶没继续说,而是把一直提在手里的黄色纸袋递给了宗夏槐。


    “槐槐,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小点心,味道很不错的,壮壮很爱吃,我包了一些给你尝尝,来,拿着。”


    呃


    宗夏槐怎么感觉,招惹上这一家人,像是踢到了一块黏人的口香糖,有点摆脱不掉的意思。


    小壮壮也在旁边助攻,“槐槐老师,你就收下吧,我奶奶做的点心很好吃,比蛋糕店的都好吃呢。”


    眼看校门口的人已经越来越少,马上就是上课时间了,不能再耽误下去。


    宗夏槐眼一闭,心一横,收了点心。


    想着这怎么也该是最后一次了吧,总不能明天孩子爷爷再过来感谢她一次。


    收了礼物,宗夏槐领着孩子回了教室。


    放学的时候,为了避免跟壮壮的家长打照面,她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教室的卫生,让同事毛琳琳去放学。


    毛琳琳大概也看出来一些端倪,奉劝她,“槐槐,你这总躲着壮壮的家人也不是个事啊,这以后不是一天两天,他还要在这里念两年呢,除非转学。”


    宗夏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啊,我已经明确拒绝了张政了,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家人也是,一个个都是神助攻。”


    毛琳琳:“你这问题,貌似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宗夏槐:“什么?”


    毛琳琳:“赶紧找个男朋友啊,有了对象,我看他们一家还怎么骚扰你,再怎么也不至于当第三者吧。”


    宗夏槐还以为对方能给出什么好主意呢。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找不到吗,相亲相了一箩筐,一个正常的都没有。”


    毛琳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笨啊,别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轴呢?”


    宗夏槐:“???”


    毛琳琳:“没有真的男朋友,你可以找个假的先来应付一下壮壮一家啊。”


    宗夏槐忽然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


    毛琳琳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宗夏槐一边整理教室,一边想着她刚才的提议。


    假的?假的去哪里找?


    哎,白说,毫无实践的可能性。


    晚上回家,宗夏槐还没跟简灵汇报壮壮奶奶的壮举,就听见对方跟自己说了一个巨炸裂的八卦。


    简灵一边哄果冻睡觉,一边跟宗夏槐绘声绘色地描述。


    “我今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跟我们同事说了果冻差点呛住的事,还好遇到了市医院的谢医生,我对谢宜年是一顿猛夸 ,你猜我同事说什么,她前几天带孩子去看病,就是谢宜年给她看的。”


    “我同事说,当时孩子咳嗽的厉害,需要雾化,门诊那边没有药物了,医生安排他们到住院部找谢医生做。他们两口子就带孩子去了,到了医生办公室,你猜怎么着?”


    宗夏槐:“?怎么着?”难不成谢宜年还能在办公室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他们推门进去,正撞见谢宜年在摔手机呢,那张脸本来就长得有点吓人,发起怒来更是骇人无比,手机当啷一声扔在桌子上,当场就把我同事的孩子吓哭了。”


    宗夏槐冷笑一声,“把孩子吓哭这事,他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简灵还没讲完,“我同事不是去了病房给孩子雾化吗,在那里又听见别的孩子家长在议论谢宜年,说不明白医院为什么安排这么一位医生在儿科,他的耸人听闻的传言已经快罄竹难书了。”


    宗夏槐突然有些不懂,不明白简灵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所以呢?你的目的是?”


    简灵的声音越来越小,应该是孩子已经睡了。


    “槐槐,我有点犹豫了,我本打算好好撮合你俩呢,可是,听了这些传言,我又有点不敢了,又怕把你这只小白兔推到大灰狼的洞穴里,再害了你。”


    宗夏槐关了灯,准备睡觉,“得了吧,不用杞人忧天,我根本也没想跟他有什么的,你也不用担心,行了,早点睡吧。”


    “虽然我很嗑你俩的体型差,肤色差,他的大手握着你的细腰嗯啧啧啧”


    对面的简灵发出一阵不太正常的声音。


    宗夏槐知道她什么意思,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灵子,你是不是想你老公了?想他就去找他视频啊,我挂了。”-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明媚,宗夏槐照例去幼儿园上班,刚走到院里,就看见了园长关泽兰。


    “早啊,园长。”


    宗夏槐乖巧地打招呼。


    关泽兰叫住了宗夏槐,“小宗,正好你来了,我们今天临时有个活动,我已经在全体教师群里艾特大家了,你看到了吗?”


    宗夏槐一路上都没看手机,还真没看到。


    “什么活动啊园长,我现在马上回复。”


    “不用看了,听我说,一会儿孩子们来了先让他们自己玩一会儿,让生活老师看着,每个班的两名任课老师都到大礼堂集合,我们今天临时安排了一个培训活动。”


    宗夏槐一听,加紧了脚下的步伐,“好的,园长,我马上去安排。”


    上午八点半,宗夏槐和毛琳琳把孩子们安抚好,一起来到了学校的大礼堂。


    这礼堂的利用率不太高,平时六一和元旦表演节目的时候才会用一下。


    一进门,宗夏槐就看到了舞台上方悬挂的大大的条幅。


    “小太阳幼儿园急救知识培训大会”


    宗夏槐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神不经意间瞟了眼舞台上方。


    台上摆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应该是给待会儿授课的老师准备的。


    桌子前侧摆了两张姓名牌。


    靠外侧的那张桌子上是关泽兰的名牌。


    另外一张,红底黑字的桌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宋体大字——谢宜年。!!!


    宗夏槐两眼一黑。


    谢宜年摸了摸女朋友的头发,用嘴唇轻轻地蹭了蹭。


    宗夏槐在谢宜年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谢宜年的车在她家楼下停了很久。


    车灯是暗的,只有外面路灯的光照进来,给两个人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怎么没叫我?”


    宗夏槐看不清谢宜年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温柔关切的视线。


    “不舍得叫你。”他坐在这里看了她很久,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看着她的时候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和平时很不同,脆弱得让他很想保护她。他想她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他不想她这样累得睡过去。


    “我好担心你。”谢宜年的眼睛里没有杂念,“你需要休息。”


    明明他自己也是24小时连轴转,可他从不觉得辛苦,反而心疼她辛苦。


    宗夏槐的眼睫毛在下眼睑上垂下一片阴影,也让谢宜年彻底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今晚不是要吃夜宵吗?”宗夏槐说:“我记得某人说自己的厨艺很好。”


    第 50 章   第 50 章


    作为一个刚谈恋爱的纯情直男,谢宜年总是过于迟钝。


    男人往往像只能单线程接受指令的机器人,他们听不懂女人的言外之意,于是抱怨女人心海底针。


    他们有时候装傻,但却在能讨要好处的时候毫不含糊。


    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封闭不透气,还是因为此刻车载音响里播放的rnb歌曲太过缱绻黏腻。


    宗夏槐只觉得这一句话在空间里响起之后,氛围就悄然变了味道。


    是种无色无味,但挥发性极强,能瞬间渗透到心脏里的旖旎。


    那一句开房一脱口她就后悔了。


    好死不死和前任说这种东西干什么,装傻不就好了嘛。


    宗夏槐双手紧握安全带,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融进车座里。


    她被谢宜年的视线紧紧攫着,嘴唇微张却忘了说话。


    他的拇指缓慢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皮套,轻微但粗粝的声音像磨在她心上,细痒难耐。


    缠绵的英文女声用旋律将两人的目光隔空织起来。


    几年过去,谢宜年的气质稍微有些变化。


    过去的他把锋芒都摆在台面上,无声中推阻所有人的靠近,让人敬仰他却也不敢接近他。


    以前的他看人赤-裸-裸的,冷淡又高傲,情绪稀薄。


    即使在交往的时候,她也很少能真的读懂谢宜年的眼神,更别提探索他最真实的一面。


    她过去之所以喜欢和他在床上消磨大部分时间,一是上瘾于对方过于强悍的x能力,沉浸于身体亲密的感觉,二是好像只有在那种时刻,她才能看见谢宜年情绪最浓烈的眼神。


    那种蒸熟了,像野兽般强势的,对她有澎湃占有欲也同样暴露着在意的目光。


    但如今他稍稍变了些,看人的目光深邃了很多,也更琢磨不透。


    看她的时候,总是在情绪之外蒙了一层透光的冰,薄情又总有深意。


    遮点儿又露点儿,引诱她去探索那层伪装里面的东西。


    宗夏槐手指动了下,不愿老老实实跌入他的圈套,从他的目光中挣脱神志:“……我想得美?”


    她看了眼周围,直接反驳:“是你带我来这种地儿的好么,车都开进停车场了还怪别人多想?”


    宗夏槐心乱的时候话比平时密,偏开眼说:“你可别告诉我是特地来酒店观光的。”


    “傻子才信。”


    谢宜年睨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轻叱一声,把车熄了。


    “我倒也还没闲到这种地步。”


    他停顿一下,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可以当成观光。”


    宗夏槐:?


    他到底想干嘛啊。


    就这样她一头雾水地跟着谢宜年从停车场进入了酒店。


    宗夏槐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一是这是好朋友邵青青工作的地方,二是她之前捉奸来过一次。


    她看着前台的服务生递给他预留的电梯卡,一股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宜年和服务生说:“一会儿人来了,你直接把另一张卡给她就行。”


    服务生点头:“好的先生。”


    宗夏槐拉住他的袖子,微微折眉:“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


    谢宜年看透她对未知事情的不安,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语气稳定:“跟我走,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完,他对服务生颔首,拉着她走向电梯间。


    被男人握着的手腕温热又发痒,宗夏槐怔怔看着他的立体的下颌侧脸,手挣了一下却没拗过对方的力气。


    她和谢宜年在这种地方牵着手逛来逛去,可千万别让邵青青或者什么认识的人看见了,不然真就说不清楚了!


    宗夏槐被他拉进电梯,直接上了六楼。


    这家酒店房间的品质和价格是随楼层的高度递增的,一出了电梯,封闭的走廊和一间间房间让她更蒙头。


    谢宜年显然是在奔着某个房间去的,她慌了,开始挣扎:“等等,你先告诉我到底要干嘛,不然我不走了!谢宜年!你说话……”


    就在她嗓音进一步扩大之前,谢宜年突然停下转身,她冷不丁撞上他的胸口。


    两人身体相撞的闷响在走廊里响起,宗夏槐刚要说话,谢宜年忽然俯身,食指放在唇前:“嘘。”


    男人哑时的声线哪怕只是出了一声也十足性感。


    她一下就噤了声。


    谢宜年的目光往两人此刻身旁的这间6003看。


    宗夏槐随着看去。


    他看着宗夏槐的脸,压着嗓音补充:“你的前男友,现在就在里面。”


    “你猜房间里的女人,是他现任女友么。”


    宗夏槐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


    谢宜年抬腕看了眼微信最新消息,拉着她往前走:“过来,咱们的‘观景台’不在这儿。”


    酒店走廊的设计是回字形的,在这件房间旁边转角有个办公区,隔着半人高的玻璃板,能把那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宗夏槐刚坐下,恰好看见那个叫“小孙”的女人气冲冲地奔向那间6003,她忽然宗白了什么,看向谢宜年。


    谢宜年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姿态懒散,手指玩着电梯卡,接住她过来的这一眼。


    他眉眼放松,窝在椅子里,胳膊支在扶手上,指腹抚着太阳穴。


    就在这时,谢宜年眉梢上扬,来了句:“好戏开场了,宗小姐。”


    他话音刚落,隔着一段距离小孙尖锐的咆哮声在走廊响起:“杨格!!!你给我出来!!”


    “杨格!你个傻-逼!滚出来!”


    宗夏槐捂住嘴,一脸惊讶。


    妈诶,现场捉奸?又来!


    小孙气得满脸涨红,拼了命地砸门,面目狰狞:“你个烂裤-裆的!刚跟我搞上才几天又心痒痒了!?”


    “开门!再不开门我就报警说你|女票|-|女昌|!到时候你不开也得开!”


    宗夏槐对谢宜年竖起大拇指,小声感叹:“真是个好办法。”


    谢宜年眼角略抖,回应:“这都是经验。”


    “我怎么就想不到……”宗夏槐很不甘。


    这刻,对面的男人忽尔说了句:“你只跟我谈过,上哪儿积累这方面经验去。”


    她恍然眨了下眼,愣住。


    宗夏槐略带僵硬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些年没再找过别人。”


    谢宜年这时候站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捞起她的胳膊,把人拉起来。


    他的嘲谑毫不留情,三分调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挑男人。”


    宗夏槐看着他,情绪在暗处激荡,莫名纠正:“说错了。”


    “我不是不会挑男人,我是不会谈恋爱。”


    谢宜年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拉着人走近点去看戏。


    听到小孙的报警警告,门里苟且的男女不得已只能开门,杨格一开门,小孙就像爆发了一样踹开门和里面的女人撕扯在一起:“我让你搞!!”


    女人的尖叫声顿时更混乱了走廊里的氛围。


    杨格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浴袍在撕扯中被女友扒下来,拦不住女人之间打架自己反倒摔在地上,光洁的屁股就这么暴露在外面。


    这过于精彩的一幕给宗夏槐都看傻了。


    谢宜年很及时地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尾音很轻,犀利评价:“脏东西。”


    男人温热干燥的掌心覆盖在眼皮上,宗夏槐怔停一瞬,“那你挡我眼睛干嘛,撒手。”


    谢宜年“嗯?”了一声,从捂她眼睛转而变成用手指捏住她的脸,他的手掌很宽,一把捏住她的脸蛋。


    他睨着她纯澈的眼睛,费解:“宗夏槐,看男人裤-裆你不害臊啊?”


    另一边,杨格出轨的女人已经趁机跑了,小孙扯着杨格一巴掌一巴掌掴在他脸上,“你别以为所有女的都像你前女友那么好欺负!!我是不是说过!你别给我搞花样!”


    “信不信我让你下面那东西再也用不了!”


    杨格被揍得脸上都是指甲划痕,连道歉和撒谎找借口的话都说不利索。


    “宝宝……你听……”


    “听我解……”


    谢宜年松开手,瞄着那边,“听见了么,连女人都知道你好欺负。”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格,就像看一摊垃圾似的轻蔑:“他根本就不是安于拥有固定伴侣的人,在他们那种人的认知里,女友和炮-友可以共同存在。”


    “以后挑男人长点心眼儿。”


    宗夏槐恍然,终于宗白无论是谁只要摊上杨格这种人,一定会被出轨的。


    她耸肩:“上次我没能面对这一幕,还跟朋友说大话要让他光屁股丢人。”


    宗夏槐有些想笑:“没想到还真实现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仰头看向身边人:“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儿?”


    谢宜年收回视线,扯住她的目光不松开却不说话,给足了她胡思乱想的空档期。


    片刻,他牵唇:“因为我神通广大。”


    宗夏槐:?


    她叹气:“你和邵青青联系了吧?”


    邵青青那个叛徒!怎么什么都和别人说!


    对方也不绕弯子:“这时候你脑子转得倒挺快。”


    听着那边的杨格被揍得嗷嗷乱叫,狼狈不堪。


    谢宜年问她:“解气了么。”


    看那边闹得差不多了,估计酒店的管理人员马上就会闻声赶来,宗夏槐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向他们。


    谢宜年环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略挑动眉,似乎有些意外。


    小孙打杨格打累了就坐在一边哭,懒得管别人。


    宗夏槐扫了眼这个女人,没有施舍任何同情,走到杨格面前。


    杨格仓促把浴袍拢好,抬头看着她俯瞰着自己,脸肿着说话都不清楚了:“……槐槐。”


    他看了眼她,忽然哆嗦了下,指着:“不会是,不会是你干的吧。”


    “是你,是你告诉她的!”


    宗夏槐揣兜,笑出两三声,“杨格,你不会又要怪在我头上吧?”


    “上次你出轨,你说是因为我不让你亲近。”


    “这次你还要怪是我故意报复你,你才会被女朋友发现吗?”


    “你!”杨格知道自己已经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猛地扑向宗夏槐。


    宗夏槐就站在他面前,没防备的情况下甚至没有空间及时躲避。


    男人凶狠狠冲上来的瞬间,她吓得瞳孔猛放,忙忙跌跌往后退,对方的手指就要碰到她的领口。


    危险一触即发。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后背落入一片宽厚的温热当中。


    有人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顺势护在身侧。


    宗夏槐慌忙中抬眼——分秒间睹见谢宜年染上阴愠的神情。


    心跳在这混乱中漏了一处。


    准确的,猛烈的。


    谢宜年一把挡住杨格原本要伸向宗夏槐的手。


    即使没有感受,她也在杨格瞬间吃痛的表情里窥见了谢宜年这一下的可怕劲道。


    宗夏槐一怒之下抬腿,一脚踹在杨格腹部下-体的位置,用足了力气。


    “你还想打人!?”


    杨格捂着下面弯腰后退,手臂被男人攥得剧烈疼着,像是快断了。


    他抬起猩红的双眼,看着眼前登对的男女,干笑两声:“宗夏槐,你以为自己多纯?”


    “急着跟我分清,不就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么。”


    “不愿意让我碰,换个人你倒是挺主动!”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突然闪过去,杨格的衣领子猛地被揪住,整个人被摔在地上。


    “嗯——!”发出了一声闷痛。


    宗夏槐吓得失了声,没想到谢宜年竟会直接动手。


    谢宜年仅用一条腿就能把杨格按在地上挣扎不得,他的鞋底毫不留情地碾在杨格的嘴上,睥睨的视线刺着冷意。


    “这么能说,你这张嘴怎么还没被人废掉。”


    “是等我呢么?”


    男性之间的攻击性和气场,仅仅需要一个动作,亦或是一个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


    杨格双手扯着他的腿,却丝毫不能让谢宜年的鞋从嘴上挪开半分。


    他猛烈地挣扎,不断发出闷喊声。


    暴力的场面会让弱者无意识地僵住身体,但宗夏槐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冲上去,拉住谢宜年的胳膊,急切劝说:“别太过了,在外面动手不好。”


    她瞥了眼杨格:“为这种人不值得。”


    谢宜年看着她紧紧抱着他的手,抬腿收脚,“没想动手。”


    “路过,顺脚踢走个垃圾而已。”


    他拉着宗夏槐:“走。”


    宗夏槐点头,又停下,警告杨格:“你从我这借的钱立刻还我,不然我们派出所见。”


    说完,她拉着谢宜年往楼梯间走去。


    杨格一边捂着疼痛的脸部,一边大喊:“宗夏槐!!什么时候!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


    “你跟他什么时候好上的!就最近对不对!?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说啊!没准就是你先出轨的!”


    “你他妈跟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宗夏槐忍无可忍,回头要骂,这时腰忽然被身边男人搂住。


    她瞬时愣怔。


    “什么时候?”谢宜年低头和她对视一眼,然后看向杨格:“六年前。”


    宗夏槐望着他,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悄然收缩。


    谢宜年手上用力,几乎将她按在怀里,动作熟稔又亲昵。


    他抬手点点太阳穴,“搞搞清楚。”


    “我才是第一个来的。”


    “你算老几。”


    他的手不是很乖,想从她的衣服里面伸进去,他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夏夏,可以轻轻摸一摸吗?”


    谢宜年没想做什么,他虽然情难自控,毕竟要是抱着喜欢的女人,他还没反应,他就应该去检查性功能了,但是他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是的,他不敢。谢宜年的耳朵已经红得快熟透了,作为一个多年主动洁身自好的青年,他其实也不敢迈出第一步。


    纯情的小谢心里还有个不好意思对夏夏说的想法,他要是和夏夏睡觉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和夏夏分开了。


    所以谢宜年心里也挺害怕的,他怕这一睡,他就彻底完了。


    生理驱动原始本能,让他想要更进一步;可是心里觉得,如果以后夏夏不要他了,他会比死了还难过,因此又想逃。


    宗夏槐被他压在身体底下,眼睛水润润的,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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