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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谋反


    王姮姬略微挣了下, 随即顺从接受,被搁在了榻上?,解掉衣带。


    郎灵寂覆身压下来与她十指相扣, 密密麻麻吻着她秀长的脖颈, 洒落温烫的气息,寂静室内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这几日他劳累了,又被贬谪又是幽居, 这种事能熨帖人。王姮姬细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肩,阖目隐忍, 尽量配合着, 原本肃穆的书房衣裳凌乱一地。


    她身子养好了许多, 敦伦时有异样的感触。情?蛊的毒害越来越浅,或许再过些时候身体能完全恢复。


    意味着,她有可?能怀孕。


    孩子……


    她没有想过。


    一度以为?她和郎灵寂没有未来。


    郎灵寂停了停,唇微蹭了蹭她的眼皮, “要专心?。”


    王姮姬空洞的意识逐渐回笼,缓了一缓, 仰颈去轻啄他, “嗯。”


    郎灵寂被她一片柔软封住,霎时过电般。前世她也时常吻他,今生竟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再度品味,像柚皮一样苦里透着微甘。


    他动情?地叹息:“姮姮。”


    王姮姬脸色泛起团团桃花, 平静地仰在他身下。她还想依靠他振兴琅琊王氏, 得尽量哄他舒心?点。


    他们是夫妻, 是一条船上?的渡客, 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 祸福相系,命运紧紧联络,同为?了琅琊王氏。


    情?蛊在他们体内诗意地共鸣着,彼此的心?脏震动在同一节奏。郎灵寂汹涌又克制的暗愫悉数释放,丢掉了他自?以为?傲的理性,沉溺在与她的世界中,抵达纵深。


    情?是种危险的不利条件,却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心?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直至天明。


    ·


    梁州落到了岑道?风手中,木已成舟。


    王戢主动让出了梁州,将目光投向与之毗邻的青州,派王瑜担任青州刺史。


    谁料陛下再次阻挠,以青州毗邻匈奴为?由?,派了岑道?风驻守。


    王家占领江荆湘三州已连成一片,天下兵马十分王家已占了七分,皇帝对王家的疑惮之情?越甚。


    这下王戢忍不了了。


    连日来祸不单行?,王戢这边屡屡失利,王家在京为?官的子弟也频繁遭贬谪,郎灵寂一倒似乎王氏有大?厦将倾之态,极盛之后的极衰。


    陛下废黜了王氏的庇护伞郎灵寂,也废黜了整个士族的庇护伞九品官人法。


    士族皆对陛下新实?行?的科举制痛恨至极,苦于被分散至九州各自?为?政,没有聚集起来反抗的机会。


    眼看着士族即将被皇权碾为?尘土。


    王戢欲回建康觐见陛下,遭无情?拒绝。


    极度恼怒之下,他给司马淮写了一封信,长篇大?论足足五大?页宣纸。


    这不是君臣之间普通的信,准确来说是王戢对陛下的一封问罪信:


    “当年江州内乱,是臣带领着王氏子弟敌手胼足地战场厮杀,平定流民,开垦荒田,安抚百姓,造大?木船操练水军,抵挡北方的胡族,护长江流域的太平。


    “朝廷上?,是中书监郎灵寂朝乾夕惕,日理万机,政绩斐然,严峻刑法,坚守铨选官员的制度,运行?着文武百官的行?政秩序,维持着建康偏居一隅的和平。”


    他言辞激烈,字句责怨,直言:


    “而今陛下昏庸,不顾我琅琊王氏多年的君臣情?分,与苍蝇之臣交构其间, 任用?司马玖、孙寿、岑道?风等,疑忌有功的臣子,卸磨杀驴令人心?寒。奸佞小人弹冠相庆,忠义之士留下血泪,皇纲坠弛,颠覆大?猷,实?乃社稷之悲也。”


    “望陛下及时醒悟,记得西晋覆复的殷鉴,革除时弊,亲近君子远外小人,恢复郎灵寂执政藩王之尊以及我王氏无辜被贬谪的同族,诛杀司马玖、孙寿、岑道?风等奸佞,微臣虽九死亦欣慰矣!”


    “否则,微臣唯有率兵亲上?京师清君侧,兵危一振玉石俱焚,届时那群纸笔喉舌的奸佞小人一哄而散,陛下却白白担了昏君之命,遗臭千古,悔之晚矣!”


    这封信带有十足的侵略性,气势凌人,端端是怨怼责怪于皇帝,暗示皇帝若不按王家之意行?事,将有风雷之变。


    王家所?图不过三样,一者郎灵寂官复原职,罢黜孙寿等苍蝇小人;二者驱逐岑道?风,将梁州重?新交还给王戢;三者实?行?九品官人法。


    偏偏哪一样皇帝都不会轻易让步。


    王戢将这封上?谏书写好后,没有直接送至司马淮,而是寄给了郎灵寂。


    他未被愤怒冲昏头脑,相反十分清楚此信内容过于尖锐,一旦送给皇帝,覆水难收,彻底将皇室得罪干净,必须慎重?。


    所?以他需要事先?找个兜底的。


    多年来的合作使王戢深知郎灵寂缜密的兜底意识,若郎灵寂阻挠,此信恐怕便不能寄出,还得继续隐忍一段时间。


    这件事做与不做,全凭郎灵寂。


    书信遥遥到王宅,全程以秘密护送。郎灵寂收到信后却没什么反应,只?字未提,直接将信退回王戢了。


    王姮姬正好也在,窥见王戢的大?逆之言,胆战心?惊,二哥以臣子之身将话说到这份上?,存着鱼死网破的心?思。


    “郎……”她窃窃开口刚要询问,郎灵寂隐晦摇摇头,机密不可?泄露,防范隔墙有耳,夫妻之间也要忌讳,“慎言。”


    王姮姬热如蒸锅,焦灼难熬,家族将惹谋逆大?祸,她作为?家主如何镇定?


    二哥嫉恶如仇又手握重?兵,这般被欺凌打压,迟早要反的。


    郎灵寂之前一直反对谋逆,强调君臣秩序,被贬的月余安之若素。此刻二哥真的谋反了,他却什么也不说,好像王戢的谋反是他在背后全力支持。


    搞不清楚他究竟打着什么心?思。


    王姮姬站在风口?浪尖犹感罡风猎猎,有种被时代巨浪打得颠倒晕眩的感觉。曾几何时王氏满门荣耀地封赏游街,转眼就变成乱臣贼子,跌落泥潭了。


    长久以来,琅琊王氏和皇室之间的微妙的秩序感,忽然之间碎为?渣滓。


    使者将上?谏信带回,退给王戢。


    王姮姬七上?八下,郎灵寂见她面色惨白,扶到卧榻暂坐休息,倒了盏热茶。


    王姮姬没心?情?喝茶,紧紧攥着他的手,浑身冷汗涔涔,从未如此依赖过他,脑子里只?有“谋反”二字——


    琅琊王氏要反了。


    郎灵寂为?何不劝阻?


    这件事真的值得冒滔天的风险,让郎灵寂放任二哥去做吗?难道?他就有把握冒天下之大?不韪,忤逆皇帝?


    覆巢之下无完卵,王氏蒙上?篡逆的千古骂名,郎灵寂作为?王家女婿,恐怕再有谋算和智识也难以全身而退。


    君王是压在臣民身上?沉甸甸的五指山,郎灵寂终究不是神仙,而是臣子。


    世态炎凉,他已经失势了,若再蒙上?造反的恶名,满朝文武有几个襄助他?那些平日交好的士族会施以援手?


    人皆是自?私而明哲保身的。


    她让他救王家,没说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说他狠毒,他对皇帝的打压和贬谪一直忍气吞声?。


    说他懦弱,他又暗暗支持二哥造反。


    郎灵寂目中深邃渺远,用?湿帕轻拭着她额角的细汗,静默如谜,仿佛完全封闭了五感,对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感触,


    “姮姮,天塌下来也不用?你担心?。”


    王姮姬血液冻结,猩红着眼命令:“我得担心?,你告诉我真相。”


    郎灵寂:“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待在保护罩里高枕无忧地享受不好吗?”


    她铮铮逼问:“无论残酷与否,我才是王氏家主,准备好了面对一切,家族的命运与我息息相关?,你无权替我做主。”


    郎灵寂垂了垂睫,抚着她,恍若清冷之夜抚摸伤痕的冰冷月光:“真相就是看到的那样,你二哥要反了。”


    王姮姬一时凝噎。


    “真的?”


    “真的。”


    那他还稳坐钓鱼台。


    火烧眉毛了,王家即将大?祸临头。


    “你打算怎么办?”


    他真的一句也不劝阻二哥?


    郎灵寂似虚室生白的坐禅一般,望向窗外的暮云远山,飘荡在空气中一粒粒微小的霜沫,内心?入了定。


    没什么办法,王戢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他只?是辅弼王氏的,并非拿主意的。


    “事已至此,若你执意不愿王家忤逆陛下,可?以以家主的身份劝阻。”


    至于他,选择顺其自?然。


    王姮姬深深怀疑,他从不是一个顺其自?然任人宰割的人,他与王家合作,王家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早已死死黏住,而今他竟对王家的灾难袖手旁观。


    二哥要造反固然是王家内务,轮不到他这外人干涉。但他平日惯会僭越以下犯上?,这会儿倒学会当王家乖顺女婿了。


    “二哥若失败,王家满门抄斩;二哥若成功,违背了祖训,王家遗臭万年。”


    王家祖训子弟生生世世为?臣。


    她指责道?,“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风险极大?,你掌握我王氏行?政大?权,受爹爹临终任命,却在危急时刻临阵退缩独善其身,推脱规避劝谏之责,这就是你所?谓的‘契约精神’?”


    二哥一旦反了,首先?在京为?官的王氏子弟皆会被株连。郎灵寂作为?昔日与二哥并肩作战的盟友,口?诛笔伐的祸火一定会烧到他身上?,他做不得壁上?观。


    二哥即便打上?京师,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皇城。郎灵寂还能冲进宫弑君?他处于这尴尬位置,绝无反抗手段。


    郎灵寂挑了挑眉,眸底墨色仿佛被池水洗淡,一道?清冷的光线:


    “我没打算独善其身。”


    他娶了她就会护佑琅琊王氏百年无忧,完成契约,如何会独善其身。她根本不懂他,也从来不愿实?打实?相信他。


    刚才说他说只?辅弼王戢不拿主意,这话没错,但不代表他袖手旁观。


    因为?他确实?不是管决策的,而是收拾烂摊子的。王家人可?以放心?去尝试任何事,他负责配合、兜底、打扫。


    “你二哥若失败,王家不会满门抄斩;若成功,王家也不会遗臭万年。”


    他今日就敢撂下这样的话。


    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做这件事当然有点风险,但风险全部由?他承担。


    他得意时能抬高琅琊王氏的上?线,使其登临门阀之巅;失势时,却也能兜住琅琊王氏的下线,使王家香火传承,给王家造反的勇气。


    所?谓勇气,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之前漫长的岁月中,他已叫王戢积累下江、荆、扬、湘、交、广六州军事,晋大?将军,总揽天下兵马。


    不用?担心?什么遗臭万年,因为?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王戢欲对抗皇帝,他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在这场皇权与臣权的争斗中,更多是当一剂润滑剂的作用?。


    之前一直说等,等,等待时机,而今时机终于来到了。


    第102章 将反


    王戢那封大逆不道的问罪信先寄给了?郎灵寂, 郎灵寂阅罢之后却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并未给出?任何意见。


    “大将军,琅琊王这是何意?”


    王戢擦拭着宝剑, 一边睥睨那封信。


    凭郎灵寂的内敛, 既无明显阻挠便是默许。若郎灵寂认为?此事做不得,定?会直截了?当告知,比如之前打江州后想乘胜追击打荆州, 他就明确说不可以。


    而今郎灵寂什么都没说,事情有一定?的可行性, 态度暧昧, 试探一下?未尝不可。


    看来, 时?机真是到了?。


    王戢心中?有数。


    “按原计划进行。”


    王瑜点头称诺,道:“琅琊王还让我把此物交给您。”


    王瑜负责此番的送信,从怀中?掏出?一油布包,密密层层裹得严实, 打开,俨然是一摞厚厚的书册, 扉页写着“王戢亲启”, 沉甸甸的,每字皆是郎灵寂亲笔。


    王戢半信半疑翻开书册,内心激灵灵猛然震颤,瞳孔暴睁, 手指都跟着抖。


    此乃琅琊王氏与皇室作战的谋略及布防图, 共计三?十三?大页, 巨细无漏, 丰富设想了?各种突发情况。


    通篇,郎灵寂只强调一个原则——


    速战速决。


    起兵要速战速决, 越快越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快刀斩乱麻,莫要恋战,沉溺在拖泥带水的鏖战中?横生枝节。


    至于?具体缘由,纸面篇幅有限,内容设密,郎灵寂未及明说。


    王戢紧紧攥着这些布局和策略,深深吸了?口气,略略激动,如获至宝,有此秘籍大事可成?,建康可破。


    郎灵寂既叫他速战速定?有深隐的含义,他只照做便是,绝无差错。


    本来以为?此番郎灵寂被?囚建康,他必须得靠自己的能力孤军奋战了?。既有郎灵寂襄助,万事可成?。


    王戢信心倍增,遂将问责信重新封好,打上铅印,正式寄给建康的皇帝。


    随即亲上点兵台,咚咚擂鼓,鼓声沉闷而磅礴,鼓点由小?及大由疏及密,铿锵然飘荡在长江萧瑟的寒风中?。


    咚,咚,咚。


    汹涌的鼓声将土地震裂。


    逐鹿建康,问鼎天下?。


    将士们闻声纷纷聚集,鳞次栉比,热血冲冠,齐齐拜于?主帅麾下?,轰如雷声。


    王戢高高伫立于?点将台,扔掉鼓槌,唰地一声拔剑,血酒祭苍天,高喊:


    “众将!”


    他眼灿灿如岩下?电,蜂目豺声,雄豪万丈,奇拔磊落,堂堂风骨端如岳,凛凛神姿秀人奎,野心炽热,猎猎红缨和斗篷飒然吹拂在高台之风中?。


    “朝中?奸佞横行,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权臣把持朝政,悖逆不道,谗言诽谤琅琊王等有功的臣子?,陛下?为?其蛊惑,百官趑趄嗫嚅,社稷将崩!”


    “本帅为?人臣子?,常年征战在外未尽匡扶朝政之责,时?常怀惭。今朝野危如累卵,本帅不愿屈膝变节,决心进京清君侧,还社稷一个安宁!此番本帅直渡建康,追随者封王列侯,赏金千两!”


    他一番话嚷得人豪气冲天,自诩为?正义之师,有种荡平天下?的雄心壮志,听来令人心旌摇曳,热血沸腾。


    自古行军打仗最忌师出?无名,王戢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很?好遮掩了?自己的私心,使?造反之事正义凛然。


    发兵只为?清君侧。


    若皇帝肯醒悟悔改,诛杀孙寿等奸佞,答应琅琊王氏的要求,王戢愿意立即退兵与朝廷握手言和,一如既往侍奉君王。否则,皇宫会被?践踏成?马前泥。


    一碗碗血酒送到行伍中?,兵卒仰脖灌尽血酒后,啪啦将碗摔碎,声势浩大如雷,俱言“末将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王戢举臂号召,一呼百应。


    王戢盘踞江荆畛域多年,将士是他个个培育操练起来的,土地是他寸寸浇灌耕种的,江州屯有军田,豢养民兵,粮草丰富,辎重齐全,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了?打胜仗的全部要素。


    他想造反仅仅一句话的事。


    接下?来,完全看皇帝是否识趣了?。


    ……


    信遥遥寄到了?建康。


    司马淮阅罢悚然骇惊,脑袋嗡的剧震,呼吸下?意识冻结,连掌中?的朱笔都拿不稳了?,信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汹汹杀气。


    王戢将反。


    王戢以不臣之心上奏逼迫皇帝,用词强硬态度激烈,绝非臣子?之言,明晃晃署上大名,逼宫之意跃然纸上。


    王戢信中?要求一郎灵寂官复原职,二交还梁州,三?实行九品官人法。


    件件皆踩在底线上,件件皆越过了?雷池,司马淮决不能答应,唯有开战。


    司马淮紧急召集孙寿、司马玖、岑道风等心腹到太极殿秘密议事。


    漏夜,太极殿中灯火通明。


    “琅琊王氏名义上清君侧,实则行逼宫谋逆之事,众卿家有何良策?”


    台下众卿一言不发。


    如今这局面,谁帮皇帝出?谋划策,谁就彻底站在了琅琊王氏的对立面。


    王戢的大军足以摧天灭地,扫荡江南大地,在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较量中?,胜负未决,谁敢公然与琅琊王氏为?敌?


    自家的身价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司马淮极度失望,沉声道:“众卿何故沉默?”


    昏黄的蜡烛燃在太极殿中?,烛油如泪流淌,光亮衰减得极快,只能模糊照亮一小?片区域,黑暗吞噬着事物。


    大多数臣子?畏畏缩缩垂着脑袋,在官场上敲竹杠捞红包他们是一把好手,真论出?谋划策率军打仗,却是怂包中?的怂包。


    王戢大军压境,皇宫充斥着绝望。


    其实避免这场祸事很?简单,承认琅琊王氏天下?共主的地位即可,“王与马,共天下?”,两家均相安无事。


    可皇帝不愿再与权臣分享江山了?。


    岑道风吸了?口气,道:“陛下?,末将曾向您禀告过,若要与王戢开展至少需要三?年的筹备时?间?,否则胜算为?零。而今末将才刚得梁州,百废待兴,完完全全是光杆将军一个,手上没有筹码。”


    司马淮烦躁地摇了?摇头,并不愿听这等开脱之辞。王戢已然下?了?战书,皇室为?了?捍卫尊严必须奋勇迎战。


    孙寿厌憎岑道风的隐忍谨慎,较为?激进,“陛下?,琅琊王氏早有反心,如今篡逆,何不借机诛杀王家满门?以绝后患?”


    自古谋逆者难逃死罪。


    将谋逆的罪名扣死在王氏头上,天下?诸侯皆会入京勤王。王戢纵使?手握重兵,还能对?抗得了?天下?人?


    王戢的最强帮手郎灵寂正在京中?,先杀了?郎灵寂,再屠戮王氏满门?无分男女老幼,王戢必然阵脚大乱,不攻自溃。


    司马淮脸色苍白,诛杀琅琊王氏满门?,这词实在陌生。


    琅琊王氏作为?三?百年风雨屹立不倒的名门?,盘根错节,欲将其连根拔起牵扯面极大。


    他理想的结果只是打压王氏,使?王氏以及其他门?阀丧失特权沦为?普通臣子?,君臣相安无事,没想过赶尽杀绝。


    他不想连累王姮姬,若杀王氏满门?也得先救出?王姮姬再说。


    况且王戢如此言辞凿凿咄咄相逼,他拿什么诛杀王家满门??


    孙寿诤谏道:“求陛下?莫要心慈手软!”


    司马淮眉心紧锁,认为?欠妥,“此法过于?鲁莽,极有可能惹怒王戢。”


    孙寿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襄城公主这几日即将临盆,公主乃王戢最痛的弱点之一,便将公主请进宫来,其余王氏子?弟尽数诛杀,先下?手为?强,陛下?您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司马淮眼皮猛跳,襄城公主是他同父异母的皇姐,他如何能利用皇室手足?


    为?了?胜利,唯有此法。


    以谋反之罪由,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眼下?王戢大军未进城,郎灵寂虽智多近妖,手无寸铁,照样被?官兵捆了?枭首示众。


    届时?王家满门?皆死,独留王姮姬一人囚在深宫,自然入后宫为?妃。


    这件事太大。


    司马淮思忖再三?,无法下?决心。


    琅琊王氏作为?四大士族之首,若满门?惨遭屠戮,陈郡谢氏、龙亢桓氏、颍川庾氏会袖手旁观吗?


    一步错步步错,在滔天的凶险面前,司马淮必须算计好每一步。


    “爱卿的话朕记住了?,容稍后再议。”


    孙寿焦急叹息,王家已做出?谋反的举动了?,还有什么可仁慈的?


    司马淮另有一番自己的考量,朝野武将中?他可用的棋子?唯有司马玖和岑道风两人。岑道风自不必多说,继续镇守梁州。


    至于?司马玖……


    “皇叔,朕欲使?你加入战争,助朕一同对?抗王戢,你意下?如何?”


    司马淮正式拉司马玖入伙。


    这是笔生与死的大买卖,倘若功成?,司马玖自然助皇帝平逆有功,加官进爵,脱胎换骨成?本朝第一权臣;


    倘若失败,王戢也不会放过任何帮助皇帝的人,司马玖很?有可能身首异处。


    成?与不成?,风险孤注一掷。


    司马玖被?点名问到,怔忡片刻,公然加入司马淮的阵营,风险确实极大。


    但想起昔日下?属郎灵寂的种种成?就,他攀比心顿起,一下?子?冲动应承道:“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司马淮道:“好!”


    当下?给文武众将分配具体使?命。


    岑道风暗暗焦灼,他早和陛下?禀告过司马玖此人意志软懦,善于?投机取巧偷奸耍滑,并非可锻之材,即便不杀也不能安排在重要职务,陛下?怎么忘记了??


    岑道风刚要开口阻拦,司马淮先猜出?了?他所想,径直挥手对?司马玖道:“那么皇叔,朕就把整个建康城交给你驻守,务必将王戢阻挡在城外,保护朕的安全。”


    司马玖躬身领命。


    岑道风:“陛……”


    眼见陛下?圣心已决,多言无益,只得将劝谏的话咽了?喉咙,悉听遵命。


    ……


    王戢给皇帝写了?一封上谏书的事火速传遍了?建康城,名为?上谏书实为?逼宫信,上至公卿下?至百姓人人皆知。


    琅琊王氏俨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半年来琅琊王氏仕途多舛,先是王小?姐被?皇帝看上,差点强抢入宫;后王家委曲求全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为?妃,以熄君怒;再后来王小?姐的夫婿中?书监郎灵寂无辜遭贬,梁州到了?岑道风手中?。


    桩桩件件,蛛丝马迹,似乎都指向一个结局:皇帝恼了?琅琊王氏。


    皇帝看上了?王家九小?姐王姮姬,王姮姬却已嫁人。为?了?夺她入宫,皇帝唯有杀蚌取珠,贬她夫婿,覆灭整个琅琊王氏。


    王小?姐端端被?骂成?了?祸水。


    这样的女子?,偏生还是王家家主。


    可怜王氏从前是帝臣不蔽,简在帝心,在衣冠南渡时?立下?大功,获赠丹书铁券,曾经是纲常伦理的典范。


    而今百世卿族一朝而坠,何其悲凉。


    士族们大多对?琅琊王氏持怜悯态度,九品官人法已被?陛下?取缔,怜悯王氏就是怜悯他们自己。


    第103章 连累


    因?为王戢那封问罪信, 琅琊王氏一夕之间被打为乱臣贼子?,阖族笼罩在谋反的阴影当中,人人自危。山雨欲来风满楼, 抄家灭门的大祸近在眼前。


    王戢以臣子?之身口口声声责备陛下?昏庸, 交构苍蝇小人,疑惮有功之臣,威胁陛下?并试图率领大军进京清君侧……种种行径, 已经是实打实的谋反了?。


    王戢的态度宛若一把烧红的钢锤,绝对刚硬, 锱铢必较;司马玖作为皇帝同样神圣不容侵犯, 二者俨然针尖对麦芒。


    王朝最强的两股势力对冲在了?一起。


    这矛盾由来已久, 不单单是王戢与司马淮二人的矛盾,而是整个门阀士族与皇室之间的矛盾。


    臣权与君权自东晋开国?之日起就暗戳戳较量着,嫌隙越结越深,一山不容二虎, 终于?爆发?你死我活的争斗。


    一时间,天下?人皆向琅琊王氏侧目。


    君王不可能有错的, 错的是臣子?。


    本朝以孝治天下?, 不太谈“忠”的概念,但谋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死罪。


    按传统的儒教理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即便犯下?再?大的过错, 臣子?也得忍耐着, 通过上谏的方式规劝君王。


    臣子?莫说?实打实地逼宫僭越, 便是捕风捉影有一点点逆反的影子?, 皇帝都有十足的理由将这家族灭门。


    王戢公然与陛下?对抗,最难堪的还是王家子?弟们。


    他?们提前并不知王戢谋反, 迟钝的鼻子?也没嗅出皇室对王家的忌惮和打压,以为失势只?是郎灵寂一人的事。


    王戢忽然间和陛下?宣战,他?们始料未及,夹在中间进退维谷,颜面扫地,清流的名士骤然堕入深渊。


    朝廷对于?犯上作乱者的态度是株连,一根笋坏了?拔掉一整片森林。


    王宅人心彷徨,充斥着对王戢的幽怨以及对抄家死亡的恐惧,端端是飞来横祸,活得好好的莫名获罪。


    老?家主死后,郎灵寂执掌王家内政。王戢说?造反就造反,置整个家族安危于?不顾,有几个激进者提议将王戢从?祖籍除名,划清干系,明哲保身。


    郎灵寂比这些人冷静些,但处境同样艰难。他?幽居王宅多时,王戢忽然举起反旗,他?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心理准备。


    族人不禁疑惑,难道王戢事先没跟郎灵寂商量吗?


    王戢性格豪雄而不鲁莽,遇事每每都会与郎灵寂商量好,确保万无一失再?动手。这次怎么?了?,竟直接竖起反旗?


    他?是没有与郎灵寂提前商量,还是郎灵寂根本劝不住他??


    郎灵寂若尽规劝之责,何?至于?此。


    王戢这逆子?将祖宗的教诲抛之脑后,王氏祖训明明规诫后代儿女永世不得谋反称帝。


    族中也有一些激进派乐于?见王戢逼宫造反,拉皇帝下?马。


    半年?来皇帝一直若有若无针对琅琊王氏,明里暗里剥夺了?王氏许多实权,王氏怨气积攒早就想爆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索性和皇帝撕破脸。


    对于?琅琊王氏来说?,王姮姬是名义上的家主,郎灵寂是实际意义上的家主。


    王戢反了?,支撑家族的重任便落在了?郎灵寂头上,族人皆等着郎灵寂的意思。


    郎灵寂既是家主的女婿,又掌整个家族的行政秩序的运作,有责任保全阖族不被皇帝迁怒,立于?风浪之巅。


    郎灵寂从?前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固然不错,偏偏他?现在被撸了?所有实权官职,手无寸铁,如何?拯救王氏?


    王氏子?弟不由得长歌当哭,感极而悲,百年?世家即将穷头陌路。


    皇帝那边还没给王戢这件事定性,态度模糊,越是晾着,越晾得人心里慌瘆,让人有种想自行请罪的冲动。


    其余士族虽对王氏抱着怜悯的态度,情况未明,他?们先保自家产业,不敢轻易沾染王家的祸事孽根。


    就在王家子?弟都在暗暗祈祷这是一场误会时,宫里传来陛下?的旨意,俨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襄城公主即将临盆,陛下?命公主入宫备产,由专门的嬷嬷照料。


    这道旨意的含义不言而喻,襄城公主是王戢的爱妻,陛下?显然要以襄城公主为人质,挟持王氏。


    陛下?对王氏的态度分明,哪有什么?误会,面对王戢的逼宫,陛下?积极地应对,迎战。


    公主是这场战争中的有利条件,皇帝便率先抢过去,捏在手中。


    陪产这理由冠冕堂皇,要带走公主,光明正大,无可厚非。


    可怜襄城公主腹部圆滚随时催动,还要强行被请上马车,受颠簸流离之苦。她虽是公主,无法违拗皇帝的旨意。


    襄城公主眼角隐隐沁泪,仰躺在柔软的马车垫褥上,紧攥王姮姬的手:“姮姮,若有机会见夫君,你一定要告诉他?我没事,千万别因?为我自乱阵脚!”


    她自己倒没什么的,堂堂公主之尊,皇宫也是她的家,皇帝不敢对她做什么?,王戢却生?死难料。


    若王戢因?冲动做什么?出格之事,才真中了?她弟弟司马淮的毒计。


    王姮姬沉重点头,腊月严寒,替公主掩好马车中棉被,“公主最该保重的是自身,二哥素来把公主您放在首位,公主母婴平安是对他最大的慰藉。”


    襄城公主艰难闭上眼睛,临产前胎动频频令身体十分虚弱。说?到底,她是皇家人,王戢造反反的是她皇族。


    她心中根本没有什么?恩仇大义,只?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一家三口踏实度日,战争,争权,倾轧不是她想要的。


    琅琊王氏与皇室大战,百害而无一利。


    王戢此番若失败,王家被满门抄斩,她再?也见不到姮姮,郎灵寂,王表叔;


    王戢若成功,皇室将被覆灭殆尽,她成了?亡国?公主。


    怎么?看怎么?是一场悲剧。


    “姮姮。”


    襄城公主欲言又止,喉咙酸软哽咽。王家正处于?最艰难时刻,她被当成人质送宫里去,与亲人分道扬镳。


    “姮姮,我,你一定要……!”


    “我知道。”王姮姬止住公主,唯恐孕妇伤心太多动了?胎气,用帕子?擦干她眼角的泪痕,柔声安慰:“殿下?请放心,家中万事有我和郎灵寂。”


    本来好好的一个家骤然变得风雨飘摇,叫人如何?不垂泪。公主作为局外人被无情卷入这场风波中,足堪可怜。


    王姮姬多留了?个心眼,叫冯嬷嬷随行公主侍奉。


    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的大事,冯嬷嬷从?前做过稳婆,晓得为孕妇接生?。万一有奸恶之人试图在生?产时暗害公主,冯嬷嬷也好照应着。


    冯嬷嬷老?目含泪,从?马车探出脑袋回望:“主母娘子?,您自己要保重!”


    王姮姬站在原地被行驶的马车抛得越来越远,萧瑟的寒风吹得衣襟飘扬,遍体生?寒,孤独和悲凉一层泛过一层。


    她和公主之间仅仅是一场细若微尘的离别,琅琊王氏与皇族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


    江州传来情报,王将军在大肆操练军队,排兵布阵,运输各种辎重武器,收割粮草,俨然一副备战的姿态。


    在大本营,王戢命兵将在围绕军帐的位置放了?一圈锣鼓,每日固定的时间由固定的人鸣响,咚咚的鼓点声激得长江水沸腾激荡,啪啦啪啦拍打在岸边岩石上,豪气直冲霄汉,杀气蒸腾。


    这些卫兵并非皇命指派,而是跟过王戢出生?入死的,只?认王戢不认皇帝。杀进宫清君侧对他?们来说?完全是正义的行为,不存在造反的概念。


    就算王戢真想做皇帝,这些人也会立马跪地齐呼“万岁”。


    王戢万事俱备,锐气逼人。


    建康这边的王氏子?弟却苦不堪言,因?王戢的谋反,他?们所有人处于?异样眼光笼罩之中,只?侥幸保得原职,实权统统被撤走,与架空无异。


    家族沾染了?谋反罪名,无论是否确有其事,个人的清白总要蒙上一层污垢。根本不用皇帝吩咐,王氏子?弟自动被排除在核心权力之外。


    王家许多失势的官员找到郎灵寂,求他?想想办法。王戢大逆不道连累整个家族,他?们不能生?生?被陛下?怀疑,坐以待毙。


    郎灵寂也并无良策。


    朝廷口诛笔伐的核心在郎灵寂身上,郎灵寂作为王戢昔日盟友、妹夫,与王戢过从?犹密,是嫌疑最大的。


    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朝郎灵寂涌来,墙倒众人推,他?俨然居于?炭火之上。


    陛下?召见郎灵寂,将王戢的反信丢给他?看,盛气凌人地质问:


    “请问中书令这是何?意?”


    郎灵寂拆开信封静静看了?,良久,道:“乱臣贼子?历朝历代都有,今朝不幸竟出自微臣之家,微臣始料未及,深感哀痛。”


    司马淮见他?的情绪哪里像哀痛,疑云大作:“中书令当真不知此事?”


    郎灵寂否认。


    司马淮道:“王戢素来与你交情过硬,信中多次提到‘为你鸣冤’,认定朕嫉妒贬,觊觎你妻,你敢说?不知?”


    “微臣,确实不知。”


    郎灵寂神观冲淡,依旧是昔日法而不威,和而不亵的模样。


    立于?阶下?,澄如明镜,新泉涓涓然,似一堆洁白的雪花,山谷中激荡汹涌激荡的急流,扰之不浊,泰然自若。


    “陛下?不能因?为别人替微臣伸冤便怀疑微臣吧,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微臣如何?控制得了?。”


    “至于?觊觎臣妻……”


    他?轻轻反问,意味悠长,


    “难道陛下?不是吗?”


    若有若无的冷笑回荡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中,诮得人骨髓发?寒。


    司马淮被说?中心事,面色顿时红了?,浑身燥热,恨得牙根痒痒。


    郎灵寂是帝师,当面交锋总是要吃亏的,长袖一挥,先放他?离开。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司马淮表面宽容郎灵寂,暗中命血滴子?查探。


    血滴子?潜入郎灵寂的居所,发?现他?作风清简,俭可养廉,私密之物少得可怜,并未发?现挑拨王戢造反之迹。


    ……好像真是王戢自己造反的,与郎灵寂无关。


    司马淮不信。对郎灵寂多年?的了?解,这位帝师装得云淡风轻,实则心黑手硬深不可测,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王戢深深信赖郎灵寂,能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郎灵寂一手辅弼托举的。


    造反这么?大的事,王戢不可能不先问郎灵寂的意思。郎灵寂最擅长的就是雁过无痕,抹掉一切罪证存在的痕迹。


    司马淮知道,光凭不疼不痒的询问,郎灵寂是不会冲卖王戢和琅琊王氏的,必须大刑伺候。


    郎灵寂要保护琅琊王氏,他?就毁灭琅琊王氏。瞧瞧到底是二人之间的交情硬,还是御史台的刑具和钢刀硬。


    王戢寄送反书的第三日。


    御史台得了?陛下?手令,抄围琅琊王氏,正式提审郎灵寂。


    冰冷沉重的镣铐,套在了?郎灵寂冷白秀致的手腕上,


    “中书令大人,麻烦您走一遭 吧。”


    第104章 牢狱


    暮色将至, 浓雾弥漫,天空覆着一层深浅不一乌蒙蒙的?灰,偌大的?王宅化身为栖息黑暗中的?巨兽, 择人欲噬。


    西风猎猎吹得树枝剐蹭作响, 黑色的?乌鸦三?五成群地?扑棱翅膀,发出呀呀嘶哑的?怪叫,回?荡在寒飕飕的?空气中。


    昔日富贵荣华的?王氏豪庐, 被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团团围住,大门贴着“封”明晃晃的?叉子和红字, 一片妇孺的?泣声。


    “不要, 不要抓走我夫君……!”


    “爹, 呜呜呜,爹!”


    平日养尊处优的?贵妇拼命试图抓住夫君的?衣角,徒劳无功;孩童懵懂单纯,被这兵荒马乱的?氛围感染得大声哭闹。王氏肃穆的?门庭内, 狼狈凌乱不堪。


    王家?五位与王戢过从犹密的?族人被抓,王戢谋反, 他们惨遭株连。


    当然, 罪魁祸首不能忘记。


    沉甸甸坚硬的?金属镣铐锁在手腕上,郎灵寂被刀剑逼着,押出王家?老宅。


    御史台以?监察百官的?名义“请”郎灵寂去牢里坐坐,询问王戢造反之事。


    昔日文臣官秩之巅的?中书监大人沦为阶下囚, 跌落云巅, 被狱卒铐上锁链, 步履蹒跚沉重地?登上囚车。


    王姮姬冲破官兵的?封锁线, 从人群中推搡出来,后面叫道:“郎灵寂——”


    木栅之后, 郎灵寂缓慢回?头。


    周遭负责押送的?官兵顿时面露凶煞,孙寿欲恶语相向,横加阻拦。


    桓思远咳了咳,道:“孙大人,不差这点时间,容他们夫妻把话?说完吧。”


    若这点情面都不通融,龙亢桓氏对皇族失望透顶,唯有?和琅琊王氏一起反了。


    孙寿怒而瞪了眼?,叫手下把郎灵寂看得仔细些,防范耍什?么花招。


    若说,这女子是琅琊王氏的?正牌家?主,郎灵寂和王戢等人皆听她吩咐办事,王氏既反,最该捉拿的?是这女子。


    偏偏陛下怜香惜玉,再三?强调不得伤害这女子,需对其彬彬有?礼。


    陛下怕是真看上她了吧?只待她夫婿一死,将其抢入皇宫。


    瞧着,她倒是有?几分姿色。


    王姮姬拎裙得以?奔至近前,见郎灵寂锒铛被擒的?模样,心情复杂。


    他一身雪衣白纸墨画,山巅霜雪,孤清高洁,被污浊肮脏的?镣铐锁住,立于囚车的?稻草烂泥中,微有?狼狈。


    “郎……灵寂。”


    嘶哑了会儿,她只能说出。


    夫妻相见于患难之时。


    见惯了他平日目无下尘的?模样,此时骤然跌落神坛,令人极度陌生。


    郎灵寂道:“放心,只是配合御史台例行公事。”


    “真的??”


    镣铐戴了,囚车登了,门户封了,还说只是例行公事?


    王姮姬狐疑中夹着几分无情的?讽刺,打?量着他阶下囚的?样子,“……高高在上的?琅琊王您竟也有?今日。”


    郎灵寂一默,冷冷道:“以?为你?来送我的?,没想到来幸灾乐祸的?。”


    二人本不适合温情的?离别场面,话?锋一开,各自撕下伪善的?面具。


    王姮姬清淡道:“我当然幸灾乐祸,你?逼迫欺辱我,如今落马了,我不该高兴吗?”


    “该高兴。”他扬起下巴,犹保持着目无下尘的?姿态,“但愿你?能一直高兴呢。”


    “恭喜王小姐您获得自由。”


    王姮姬板了脸,接受这恭维。


    枷锁套在他身上,她确实有?刹那如释重负的?超脱感。


    如果今日这一切是她导演的?,暗暗收集罪证把郎灵寂送入大牢,她会很高兴,完完全全的?高兴。


    可他是为琅琊王氏入狱的?,替二哥站岗背书的?。他死,琅琊王氏即死;他活,琅琊王氏才有?一线生机。


    他离开,她反而更枷锁了,任人采撷觊觎,根本没获得一丝一毫的?自由。


    “多谢恭喜,同喜同喜。”


    王姮姬顺着他的?话?头,“你?最好死在狱中,我包一二个年轻稚嫩的?男倌,日日寻欢作乐,了却?多年来被压抑的?恩仇。”


    郎灵寂微笑道:“那但愿你?的?皇帝争气些,让我‘死’在狱中。”


    他双目中一尘不染的?透色,好整以?暇算计着,当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仿佛还有?什?么底牌可使。


    “否则男倌有?生之年与你?无缘呢。”


    王姮姬生理性拧了拧眉,仍然最厌恶他这副任何时候都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明明火烧眉毛了,装得如此平静。


    她无法离开他,情蛊将她死死拴住。如今那种暂时止痛的?糖果已经绝迹了,解药只有?他,通过同房来获取解药。


    “你?……”


    她方要说话?,这时孙寿等得烦了,见不得他们夫妻卿卿我我贴在一起说些肉麻情话?,重重咳了声,示意?官兵押解犯人启程。


    桓思远却?不动如山,依旧守在郎灵寂的囚车旁,像个黑脸的?太岁神。


    没有桓思远的吩咐,谁也走不了。


    桓思远是坚定?的?郎党,同为门阀贵族,又与郎灵寂同窗之谊,任凭朝中风雨沧桑,坚定?爬上郎灵寂这条船。


    桓思远相信这条船不会沉。


    “孙大人,再等等吧。”


    孙寿无可奈何,唯有?继续忍耐。


    郎灵寂静静藐视着那些人,最后对王姮姬道:“你?我夫妻,缘分快尽了。”


    王姮姬右眼?皮猛然跳了跳,困惑抬头,见他眸里潦水尽而寒潭清,生灵脉脉有?情的?颜色,专注凝视着她。


    “怎么讲?”


    刚才是开玩笑的?,实际上她还要他支撑琅琊王氏,不希望他死在狱中。


    以?他本身的?智识和二哥雄厚的?兵力,他怎么会糊里糊涂死在狱中?


    郎灵寂隐晦道:“没什?么。起码你?我要分别很长一段时间,预感。”


    预感。王姮姬琢磨了片刻,“中书监大人预感错了吧?最多分隔十日,十日之后,天涯海角我也得找到你?。”


    今日是初五,距离月中十五还有?十天。若十五她还没和他同房,情蛊便?会发作,万蚁啮心之苦,痛不欲生。所?以?最多十日,十日之后她必定?找他索取解药。


    郎灵寂笑了,冰冷的?春水一流,对她这种只为自己考虑的?自私行为嗤之以?鼻,


    “呵。你?倒拎得清。”


    顿了顿,他又说:“平日总嚷嚷着要和离,这回?王家?只剩你?一人了。”


    王姮姬道:“你?到底也没跟我和离。”


    郎灵寂道:“嗯。有?生之年不会的?。”


    王姮姬咽了咽喉咙,和离之事她早看开了,在此风雨飘摇的?危殆时刻,她和他的?婚姻虽束缚,但也是一种保护。


    她有?臣妻之名皇帝尚且肆无忌惮,若她真是路边一朵野花,失了家?族和夫婿的?保护,皇帝会做出何等淫邪之事来?


    二人复又聊了些乱七八糟的?,临别之际没什?么正经话?要交代。


    他们本就是因为政治凑在一起貌合神离的?夫妻,感情完全没有?,关系名存实亡。他们骤然分开,反倒解脱了彼此,完全没有?必要伤心。


    但见桓思远还在对抗着孙寿,为他们博得一些些宝贵的?相处时间。


    郎灵寂瞥着她揉蓝衫子上石黛凹凸名贵的?苏绣花纹,“喜欢这荣华富贵吗?”


    大户人家?一件衣裳能抵平民百姓两三?年的?吃穿用?度还不止。


    王姮姬自小生活在荣华富贵中,不知荣华富贵为何物,“自然喜欢。”


    他叹道:“荣华富贵来之不易啊。”


    王姮姬听这话?膈应,他这样杳然遗世的?人什?么东西都信手拈来,竟也会感慨俗世的?艰难。


    “再不易你?也要为我琅琊王氏保住荣华富贵,你?与我家?定?下契约,需要恪守契约精神。”


    王氏追求的?不仅是在皇权下存活,更要立于门阀之巅,与帝保持共天下的?格局,做华夏首望,掌握一朝命脉。


    这确实很难,但她相信他能做到,也只相信他能做到。


    “我们并没有?输,对吗?”


    她压低了声线,把头顶在囚车的?木栅上,音量嘶哑得彼此能听到,


    “郎灵寂,你?交给我一句实话?,我们琅琊王氏现在是不是还没输?”


    虽然王家?看上去一败涂地?了。


    被贬谪的?是家?族的?文臣,文臣仰皇帝鼻息过活,命数难定?;二哥手握重兵,势力仍然保存着,或许能力挽狂澜。


    郎灵寂没答,探手似想再摸摸她的?颊,手腕却?被精钢打?造的?镣铐锁住,活动范围受限,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王姮姬犹豫片刻,主动将手探进木栅中捧住他的?头,细细摩挲了会儿。


    被镣铐和囚车阻隔的?他们无法拥吻,通过这种方式缓解彼此的?欲念。


    前世之后,她第一次这般认真抚摸他,摒弃了私人的?恩怨情仇。


    他虎口之上犹留存着咬痕,恰如她脖颈上的?那枚,一双一对,涂了去腐消肌膏永永远远消除不掉。


    郎灵寂沉醉在这短暂的?精神解药中,侧头吻了吻她手心,许久才道,


    “不是没有?输,”


    “……是很快就要赢了。”


    ·


    御史台带走了数位王氏子弟,个个都是被王戢谋反之事株连的?。


    王姮姬作为家?主,目送着自己的?哥哥们乘囚车离去,五味杂陈,抑郁难受。


    琅琊王氏作为华夏首望,第一豪族,家?中族人走到哪里都备受尊敬,何时承受过这等屈辱?


    虽非抄家?,与抄家?之祸无异了。


    她无法送太远,王家?被陈留王司马玖所?领禁卫军重重包围封锁,剩下的?王家?人无论男女老幼悉数被禁足了,包括她。


    司马玖骑在高头大马上,睥睨对着囚车远去方向怔忡的?王姮姬。


    她的?身影那样秀气病弱,梅红色的?发带随寒风袅袅飘荡,整个人弱不禁风,仿佛琉璃做的?人随时可能破碎。


    琅琊王氏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美?到极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为一道风景线,牢牢吸引人的?目光。


    司马玖十分感兴趣,她原本是他的?未婚妻,被郎灵寂横刀夺爱,才与他分道扬镳。也正因为她另嫁旁人,导致他屈居人下,郁郁不得志,被郎灵寂打?压玩弄。


    司马玖恨意?汹涌。


    郎灵寂以?前仅仅是他手下一运粮官,不入流的?货色,娶了她才进入中枢核心,得以?平步青云。


    现在无所?谓了。


    毁灭了琅琊王氏,就毁灭了一切。


    司马玖得意?无比,哒哒骑马打?量着王姮姬,像打?量战利品。


    虽然王姮姬是被玩过的?二嫁之身,他可勉为其难收为小妾。


    届时灭了王戢,铲平琅琊王氏,他是平叛的?功臣,这点小赏赐陛下定?然会应。


    司马玖遐想着,从前郎灵寂给他的?耻辱,他要悉数报复在王姮姬头上,叫她做最下等的?女佣以?小妾奴婢的?身份服侍她,狠狠折磨她。


    王姮姬对司马玖富有?侵犯性的?打?量丝毫不觉。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郎灵寂刚才说的?:


    “我想有?生之年还是可以?保琅琊王氏的?权势富贵,信守承诺的?。”


    第105章 审问


    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 由皇帝直接统领,掌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之事。


    这次查抄的是琅琊王氏,本朝第一豪门, 实在太?令人忌惮。王戢在江州蠢蠢欲动, 得?罪过度恐会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御史台便暂时将王氏子弟扣留在御史台,并未下真正的大狱。


    郎灵寂被单独关在单间。


    御史大夫张鸥和尚书令孙寿一同审问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中书监,正襟危坐, 身上的朱红官服穿戴得?严肃整齐。


    “郎大人。”


    郎灵寂双腕戴着镣铐,肤质冷白, 发如墨池, 清骨模样如一幅淡墨丹青。


    他来御史台“坐坐”, 盘盘道,虽然戴着镣铐仍是朝廷命官之身,甚至官阶比张鸥等人还略高些,因而不用?跪只坐。


    孙寿与这位中书监打过多年交道, 吃过他许多苦头,深知他外静而内铦巧, 擅长不显山不露水反击, 打着十二分?警惕。


    “到了这地界,您就别藏着掖着了,知道什么?全都吐出来吧?”


    狱官在狞笑,墙壁上各色刑具一应俱全, 钳牙齿的, 绞手?指的, 剥皮扎针的。任是钢筋铁骨的硬汉子, 管保上刑之后?疼得?鬼哭狼嚎,哭爹喊娘求饶。


    郎灵寂道:“列位想?知道什么??”


    孙寿冷哼:“你?还装傻, 自然是一切与逆臣王戢有关的事。”


    郎灵寂淡哦了声?,“王将军的事我已向陛下禀告过,陛下表示谅解。”


    孙寿道:“王戢与郎大人您素日交好,共同支撑琅琊王氏。如今他给陛下写信,句句皆大逆不道之言,口口声?声?为大人您鸣冤,可是您挑唆的?”


    郎灵寂死水无澜像个局外人:“陛下问过的问题,不用?我回答第二遍吧。”


    “顽固之徒!”孙寿大怒,“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罢上刑伺候。


    御史大夫张鸥急忙阻拦,紧逼着嗓子低声?:“孙大人,您千万莫冲动。”


    郎灵寂没摘鱼符没脱官服,依旧是中书省的中书令,朝廷正经?的三品官,无缘无故焉能随便对他用?刑。


    琅琊王氏不是省油的灯,王戢已有逼宫之意,如果得?知族人被擒,大军南下直逼建康,届时陛下的龙椅颤上一颤。


    童谣“王与马,共天下”,王毕竟排在马前面。


    “此等冥顽之徒不上大刑是不会招的,”孙寿脸色涨红,据理力争,“王家满门都是反贼,唯有重?刑拷打……”


    张鸥道:“我等只是请郎大人过来坐一坐,并无严刑逼供之意啊。”


    孙寿怒道:“你?当真请他过来喝茶的吗?”


    张鸥擦着冷汗,不喝茶还能怎样,抄检王家为了应付陛下旨意罢了。


    如今明眼人看得?出来琅琊王氏的实力比皇室强了一大截,若真开战,王家是板上钉钉的赢家。


    他孙寿忠君卖讪直言不讳,旁人还要?顾忌性命,不敢把王氏得?罪透了。


    方要?再劝两句,听郎灵寂点名道,


    “孙大人。”


    张鸥内心一凛。


    “请问您对在下和王氏族人用?刑凭的是哪条呢?证据呢?屈打成招不符合办事章程吧。”


    郎灵寂做事讲究有条不紊的秩序感和章程,同样将别人束缚在条条框框里。


    孙寿道:“本官自然有章程,本官受陛下诏令,从你?口中挖出谋反的秘密。”


    郎灵寂问:“既奉诏令,诏书何在?”


    孙寿一噎,“陛下口谕何来诏书?”


    郎灵寂冷沉沉道:“既无诏书便是矫诏,谁知道你?轻飘飘一句话?怎么?篡改陛下的旨意,孙大人几个脑袋可砍?”


    他宦海沉浮多年深谙官场的奥蕴,处理一个犯人要?经?过层层上报级级审批,绝不是某个官员能滥用?职权的。


    孙寿一时被问住,他手?中确实没有诏书,陛下当日将他叫过去口头吩咐的。


    郎灵寂虽沦为阶下囚,步步紧逼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竟有反过来拷问他的气势,反过来给他扣了顶高帽子。


    “什么?……什么?矫诏!难道陛下的口谕不算诏令吗?本官持有陛下口谕,照样能给你?上大刑。”


    郎灵寂凝了凝眉:“抱歉,不能。国律有言‘对皇亲动刑者?,须持皇帝亲笔诏书’盖帝印,验过之后?方能例行公事。”


    皇亲。


    孙寿恍然,蓦地想?起郎灵寂还有皇亲这一层身份。


    郎灵寂父为琅琊王司马绪,母为郎徵玉,随母姓才落得?一郎字。他承袭了父亲爵位为琅琊王,后?平步青云升为中书监,琅琊王便不怎么?提了,让人渐渐忘了他还有皇亲这一层身份,本应姓“司马”。


    这下确实无可反驳了。


    要?动琅琊王,得?有陛下亲笔诏书才行。


    张鸥虚汗涔涔,紧张感犹如实质,他是个出身寒门的御史大夫,在贵族如云的朝中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倒了八辈子霉接下查抄琅琊王氏的差事。


    琅琊王氏,岂是寻常人抄得的?


    陛下高高挂起,一句圣旨吩咐下去,他们这些跑腿小官累吐了血。


    这下郎灵寂亮出了皇亲的武器。


    孙寿哑口无言,怒而去找陛下要?诏书,将郎灵寂暂时交给御史台审问。以车轮战审问熬耗,饶是金刚铁打,郎灵寂也得?招供。


    御史台接了这烫手?山芋,使劲浑身解数盘问郎灵寂关于王戢造反之事,一无所获。昔日最?高执政臣不是浪得?虚名的,凭几个衙内小官,根本撼动不了。


    明明是郎灵寂在监牢中,他们盘问,却好似位置对调,郎灵寂居高临下。


    张鸥索性破罐破摔,对郎灵寂奉承讨好起来,以礼相待。站对大树好乘凉,万一日后?王戢杀进建康城,他也好给自己和家中妻儿老母留一条生路。


    王氏另外那几位族人,御史台同样没拿他们怎么?样,白白关着一日三餐供应,什么?也问不出来,虚耗度日。


    郎灵寂入狱对于整个贵族圈震撼很大,有点关系的门阀中人皆来探望。


    陛下已经?废黜九品官人法了,郎灵寂代表的就是他们的利益。士族明面不敢力挺王氏,暗暗却与王氏一条心。


    桓思远在御史台就近照应王家,河东裴氏的裴锈托济了桓思远的关系,也进入御史台牢房探望郎灵寂。


    两相会面,裴锈见?郎灵寂果真被捕了,心中失落无比。之前陛下废黜九品官人法时,郎灵寂镇定自若,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原来也是束手?待毙。


    裴锈惋惜,郎灵寂死就死,可怜了姮姮卷入这场风波当中被无情连累。


    说到底若姮姮当初嫁给他为妻,他为人稳健持重?比郎灵寂靠谱得?多,何至于遭遇今日的大祸?


    裴锈五味杂陈,和桓思远浅浅探望郎灵寂一会儿之后?便离去。


    王戢将反,裴锈得?回一趟北方老家请示家主?的意思,究竟站在皇帝这边,还是站在琅琊王氏这边。


    ……


    郎灵寂被捕,平日与二哥王戢走得?近的兄长们惨遭牵连,他们的夫人和孩子哭得?昏天黑地,整日茶饭不思。


    司马玖领率的皇城禁卫军将王宅密密层层围住,任何人或物哪怕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王宅鸦默雀悄,活人生生被囚在里面变成一座死宅。


    几位夫人伤心过度,重?病缠绵,高烧不退,小孩子也有生病的。


    王姮姬作为家主?照料她们,忙前忙后?,喂药喂水,安抚情绪。


    好在琅琊王氏的巨富,府邸有现成的大夫、药品齐全的药方、充足的粮食和水,厨师裁缝僮仆婢女,被关上一年半载也高枕无忧。


    各房大多对王姮姬感激,当年捧在老家主?手?心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会庇护旁人了。少部分?人对王姮姬幽怨,认为这场祸事根本就是王姮姬造成的。


    ——若非她红颜祸水,身为内宅妇人却抛头露面当家主?,四处留情,沾惹了陛下,陛下焉能非她不可,不惜毁掉琅琊王氏也要?夺她入宫?


    朝王姮姬投来的少部分?眼神,充满了怨恨和鄙夷的,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王姮姬理解这些人的想?法,这些人目光短浅仅仅看到表面现象,以为司马淮是因为她才对付琅琊王氏的。


    实际上深层逻辑是,司马淮早看越来越坐大的门阀世家膈应,不甘与臣子平分?江山,才爆发了这场与琅琊王氏的决战。


    她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因素罢了。


    江山局势,岂会因她一个女子改变?


    桃枝见?那些人诋毁小姐,敏感过度,整日对抗,王姮姬自己倒不会因为这点事陷入内耗,这本身不是她的错。


    大门终日紧闭,王宅清净而孤寂。


    王姮姬白天照料王家女眷,夜晚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呼吸一寸寸的放松,那种畅快滋味犹如飞升。


    郎灵寂不在,郎灵寂被捉了,如果她愿意也可以当郎灵寂暂时死了。


    千言万语难以形容她内心的痛快畅爽,她独自一人在琅琊王氏,虽然被禁足了,外面有层层叠叠的官兵封锁,但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是自由的。


    没有郎灵寂,她贪婪呼吸着清新自由的空气,享受无拘无束的环境。


    从前这间屋子、这座宅子总不是她自己的,她得?时时刻刻紧绷着精神,防备郎灵寂。


    而今她不用?了,仿佛骤然从监控中超脱出来,头顶悬着的无形之剑被解除掉了,盯着她的眼没了,她精神自由了。


    家族利益和主?人责任缠绕她太?久,让人忘记,她从一开始就不愿嫁给郎灵寂,她是被强迫的。


    这么?多年来她对他的态度有改观吗?有,但那是勉强屈于黑暗的现实,强迫自己忽略内心,像个家主?一样思考。


    可她深深知道,她和郎灵寂并不是那种眷侣恋人关系啊,或许郎灵寂今世温柔些,没有再找诸如许昭容一类的人,但他们的内层关系和前世一模一样丝毫未变:他们依旧谁也不爱谁。


    郎灵寂或许对她有几分?感情,但这感情绝没到冲昏头脑的地步。他们时刻都是清醒的,更爱自己的立场,谁也不会因所谓的“爱”损害自己实际的利益。


    王姮姬躺在榻上独自笑笑哭哭了会儿,状若疯癫。长期积攒的郁气骤然发泄出来,真的茅塞顿开。


    或许她这种行为不应该,郎灵寂代表的是琅琊王氏的利益,郎灵寂得?活着。为了琅琊王氏,她必须和他同心同德,而非卑鄙享受自己的窃喜和自由。


    但她就是忍不住。


    桃枝进来时,她已快速收敛了脸上异样的情绪,装得?若无其事。


    桃枝匆匆道:“小姐,外面有人找您,指名道姓要?见?您,好像是从皇宫来的,您要?去见?见?吗?”


    第106章 邀请


    王姮姬听“皇宫”二字顿时浮上不祥, 皇宫有谁心知肚明?。


    琅琊王氏被抄检,她现在是禁足的阶下囚,皇帝指名道姓要见?,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无?奈之下, 她打叠衣冠齐整,出门迎客。


    官兵层层叠叠解除封禁,她在太监引领下才得以走出宅外。


    果见?不远处停着一辆豪华黄盖的马车, 身着帝王常服的司马淮正?负手而立,折扇玄褂乾坤在怀, 一副少?年帝王的模样。


    王姮姬默了默, 在官兵的监视下走近前, 矮身道:“臣妇拜见?陛下。”


    司马淮缓缓转过身,陷入某种感情中,喉结滚了滚,道:“郑蘅。”


    王姮姬眼?皮跳了跳, 蓦然听到这称谓还是陌生得厉害。


    “陛下,臣妇名为王姮姬。”


    司马淮抬手将她扶起, “郑蘅, 朕习惯叫你?郑蘅了,以后仍这么?叫你?。”


    她姓“王”时太有压迫感,郑蘅二字却解脱了家族束缚,超然事外, 仿佛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 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王姮姬没接这话茬儿。


    陛下要剥离她的姓氏。


    司马淮衣冠齐整立于风中, 泛着几分喟叹地感慨:


    “朕常常想念昔日与你?、文?砚之结拜为兄弟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最?真挚的感情, 惺惺相惜为对方着想,彼此不会暗藏心眼?。”


    王姮姬眸色微暗,微讽道:“最?真挚的感情……就是陛下抄臣妇的家,囚禁臣妇的兄长于大狱?”


    司马淮不理,自?顾自?道:“那?时文?卿治好了你?的情蛊,与你?喜结良缘,朕真心祝福。谁料后来命运弄人,你?的情蛊复发,被活生生逼嫁了琅琊王。朕一直没有机会救你?,内心很是自?责。”


    王姮姬心中分明?,郎灵寂固然可恶,这些年王家受了他许多恩惠和荫蔽。司马淮表面友善,暗地里却朝王家捅刀子。


    “陛下说笑了,我如何是被逼嫁的,大家族间联姻都是这么?回事。那?人千般不好万般不好,胜在危急关?头还愿意为我琅琊王氏出头,没把我全家送进大狱。”


    司马淮耳中刺痛,听她始终不离“大狱”二字,指桑骂槐他伤害琅琊王氏。


    他明?明?一心一意对她,从不曾逼迫伤害她半分,她反过来向着施虐者说话,口口声声依恋郎灵寂。


    “你?那?些兄长做了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


    司马淮英俊的面庞透着些责怪,“你?二哥身为人臣不仁不义?,意欲起兵造反,搁哪朝哪代皆是诛九族的大罪,朕仅仅关?押了他们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按国法琅琊王氏该满门抄斩,女眷即便免于一死,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王姮姬垂首,双方立场不同利益迥异,见?面已是多余,完全没必要争论。


    司马淮顿了顿,瞥见?她风中秀丽柔美的样子,心肠软成一滩水,柔声道:“……当然这都是他们的错,与姮姮你?无?关?,朕与琅琊王氏之间的恩怨永远不牵扯姮姮。”


    王姮姬听他一声声姮姮叫得熟络,尝试着道:“陛下明?鉴,我二哥性格刚烈耿直,即便有冒犯您的地方也有口无?心的,希望陛下宽赦于他。”


    司马淮深感失望,“你?还是为琅琊王氏说话,即便朕将道理说得再清楚,你?仍然帮亲不帮理。”


    他面对面对着她,烧着滚烫的神经,无?数个夜晚旖旎令人面红耳赤的幻梦一瞬间鲜活起来,欲念在胸中涨得难受。


    他多想抱一抱窈窕绵软的她,狠狠揉揉脑袋,亲吻咬啮她,让她真真正?正?侍寝一回,而不是在镜花水月的梦中。


    “朕问你?在王家过得快乐吗?王家生了你?而已,束缚你?整个人生,为什么?你?到现在还没有勇气脱离它?就因为王太尉临死前让你?当所谓的家主吗?”


    这家主和他这皇帝一样都是傀儡,无?半分实?权,被郎灵寂玩弄于股掌之中。


    “朕真心希望你?迷途知返!”


    王姮姬无?动于衷,人怎么?可能摆脱得了原生家族,尤其是她这种享受了家族托举的士族后裔,家族的尊严流淌在血管中,羁绊今生今世无?法断绝。


    “我只问陛下答不答应。”


    她重?复道。


    饶恕她的家族,宽恕她二哥。


    司马淮道:“你?不该生在琅琊王氏的。”


    王姮姬撇过头去,言尽于此。阶下囚的她有尊严的,不屑于一遍遍低声下气恳求司马淮与琅琊王氏罢手言和。


    司马淮凑上前一步,滚烫的掌腹炽热地扬起,想抚抚她温柔而白皙的面颊,纾解内心深处积攒的思?念和渴望。


    上次见?面他们遥遥隔着门槛,现在他们中间终于不存在任何阻拦了。


    “姮姮……”


    王姮姬敏感地退缩,非是她介意男女之防,情蛊忌讳外男的气息,一旦她与外男肌肤接触,情蛊会像钻子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令她浑身血液冻结。


    有情蛊在,她无法背叛郎灵寂。


    司马淮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失落感愈甚,讪讪收回手去。


    “你心里有郎灵寂也没用,你?们夫妻缘分已尽,他这次下大狱自?身难保,再难翻身。”


    “朕已批了对他用刑的诏书,严刑拷打之下,你?觉得他还能坚守你?们家的秘密,庇护你?那?犯上作乱的二哥吗?”


    王姮姬诧然,双目暴睁:“用刑?”


    司马淮嗯了声,十八道酷刑有鞭笞的有剐肉的,有滚炭火的有浸寒冰的,车轮战挨个施展下来,死人的嘴也撬开了。


    “你?不用求朕,朕心意已决。他袒护乱臣贼子犯了国法,理应受罚。”


    王姮姬难以想象郎灵寂被上刑的样子,会很惨,鲜血淋漓,狼狈不堪,满身污泥被绑在十字刑架上,血肉外翻?


    素来稳坐钓鱼台的中书监大人,前世的琅琊王氏家主竟有这一天。


    郎灵寂。呵呵。郎灵寂。


    她内心火焰熊熊燃烧,腾起一股强烈的报复之意,刹那?间想去牢房亲眼?看看郎灵寂受刑落魄的样子,肆意奚落一番。


    她疯了似想放声长笑,畅快啊,真畅快,自?由真自?由。


    缓了缓,咽下喉咙,她敛起异样的情绪,对司马淮道:“陛下好卑鄙,居然对我夫婿用刑,文?臣哪里经得住拷打?”


    司马淮道:“朕知道罪魁祸首是他,他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你?可以选择救他,但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王姮姬太阳穴猛地突突跳又被刺激到,“奄奄一息快要死了”——司马淮短短几字令她悲伤至极又兴奋至极。


    郎灵寂要死了吗?


    郎灵寂也会死。


    郎灵寂死了她怎么?办,琅琊王氏怎么?办。琅琊王氏会土崩瓦解,不复先前那?般辉煌,而则她彻底自?由了——自?杀毁灭式的自?由——获得自?由的同时,长期以来庇护她的保护罩也彻底破碎,她将遭受来自?外界的各种觊觎和侵害。


    “什么?代价。”


    她问,情绪微微紊乱。


    司马淮面色微红,心脏咚咚乱跳,神态忸怩犹豫,胸口聚集一团火热,思?涌如潮,策划了多日的腹稿终于说出:


    “你?与郎灵寂和离,进宫陪朕,从此以后做朕的贵妃。”


    ……


    拜别了司马淮,王姮姬重?新回到王宅。王家出了反贼,所有人必须严格禁锢,王姮姬这家主是重?点监视对象。


    王宅内依旧一片悲哀凄凉的氛围,妇孺病弱,每日吃着药,病情缠绵反复,说了再多安抚的话也无?济于事。


    桃枝急切询问陛下光临所为何事,王姮姬无?法直言相告。


    司马淮竟直白要她入宫为妃,与郎灵寂和离。


    这听来甚是不可思?议。


    郎灵寂在牢房中受了刑奄奄一息是不是真的,郎灵寂死则死矣, 若活着绝不会放任她与别的男人私奔。


    她体内有情蛊,每月必须服用解药苟命。这几日遭受无?妄之灾,心忙事杂,眼?见?着五六日从眼?皮底下溜走,马上就要十五了,情蛊的催动迹象越来越重?。


    她得去牢房找郎灵寂要解药。


    司马淮要她入宫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为了“救”郎灵寂,她又必须做出牺牲,与郎灵寂和离,转而陪伴司马淮。


    怎么?办呢?


    对于她那?好夫君,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王姮姬呵呵,终于找到了合理理由摆脱郎灵寂。


    貌似将郎灵寂的命运捏在了自?己手中,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实?在美妙。


    若非琅琊王氏危在旦夕,她真要停下来好好玩味一番,享受久违的自?由。


    王宅危机四?伏,她严守司马淮的秘密,每日仍然规规矩矩正?常起居。


    驻守在王宅的司马玖有些好奇,那?日陛下忽然微服来找王姮姬究竟为哪条呢?


    陛下与王姮姬是故交,此番鬼鬼祟祟,应该不会特意来叙旧。


    瞧王姮姬曼妙的腰肢,秾瘦合度的身材,雪白花柔,嫣然腼腆,抱在怀中的手感定然是极好的。


    她虽失了贞洁之身,胜在经过人事的女人在榻上更有骚姿,味道尝来勾魂。


    让她在榻上哭,舔她的泪水,征服她,那?滋味定然天上人间让人迷糊。


    夫债妻偿。司马玖恶狠狠地想,她本来是他未婚妻,后被郎灵寂横刀夺爱。如今郎灵寂落魄,他便狠狠蹂蹉这琅琊王氏第一美女,让她做最?下等的妾室,整个门阀贵族都蒙羞!


    找了个机会,司马玖接近王姮姬。


    如今王宅被他的官兵团团包围,里面的人完全是他的囊中物。王家的壮劳力都被捉走了,剩下一堆哭哭啼啼柔若无?骨的妇孺,正?好任他为所欲为。


    陛下可能也看上王姮姬了,所以他得抢先一步下手夺走王姮姬的清白,生米煮成熟饭,届时陛下即便有心思?也只能将王姮姬赐给他为小?妾。


    司马玖被欲念蒙蔽了心智,身为禁卫军首领却频频利用职权潜入王宅内部去,尾随王姮姬,摸清她的住所。


    当真是绝色美人,她所过之处飘着淡淡的梅香,若有若无?地钻进鼻窦中,荡人心魄,惹人升起浪荡的念头。


    王姮姬还高门贵女呢,水性杨花。


    那?日,傍晚,他见?王姮姬独自?一人没带着丫鬟,便拿了迷药和绳子在后尾随,只待她反抗将其制住。


    路越走越窄……


    司马玖眸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挠了挠下身,粗砺的手便要伸向王姮姬。


    王姮姬似早有预感般,忽然回头,撞司马玖一个猝不及防,冷不丁道:


    “陈留王殿下。”


    司马玖吓得一激灵差点萎了。


    只听她道:“正?找您呢,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司马玖莫名。


    “劳烦您往宫里递个信儿,我求见?我夫婿郎灵寂最?后一面。”


    “那?日陛下说的要求,我答应了。”


    第107章 探望


    司马玖骤然吓得激灵一下, 冷不丁魂魄差点飘散出去。他正专心致志把王姮姬当作猎物?,猎物?忽然说了话。


    王姮姬既察觉,做什么事?反倒令人不好意思。司马玖蠕了蠕喉结, 道:“呃, 王小?姐答应了陛下什么要?求?”


    王姮姬孤高自诩目无下尘,吩咐道:“这不牢陈留王殿下费心了。”


    说着扬了扬手帕,桃枝、桃干、桃叶、桃根等人从?暗处闪了出来, 皆藏在柱后或花间。


    司马玖倒抽了口?凉气?,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 裤中坚硬顿时软懦下去。


    他心里窝着邪火, 方才幸好没冒然动手, 总有一日办了这小?女子。


    “是,小?王为小?姐您传达。”


    爹爹从?前有意纳司马玖为婿,王姮姬和司马玖接触过一段时日,晓得此人性喜渔色散漫无稽, 是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对付小?人唯有威逼利诱。


    她矮身谢过司马玖之?后, 由桃枝等人簇拥着离开。司马玖白白失了艳福, 在后恨得咬牙切齿而束手无策。


    皇宫那厢的司马淮同样在虎视眈眈盯着王姮姬,消息送出去之?后,果不其然,司马淮欣喜若狂, 立即答应她和郎灵寂见最后一面, 随后便要?接她入宫为妃。


    去往御史台牢房有专门的马车护送, 司马淮另派了一名心腹太监跟随王姮姬左右, 名为引领,实则监视。


    从?她点头答应帝王的那一刻起,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本的夫婿成了陌路人。


    王姮姬拐弯抹角见郎灵寂不是因为思念,为了索取解药。


    别的事?可以暂时搁下,情蛊却半刻耽误不得,说是月中十五就月中十五,逾越了期限她便要?承受万蚁咬啮之?苦。


    到达御史台后她拎裙下轿,由太监在前带路。刚要?进牢房遇见了桓思远和张鸥,张鸥咳了咳,道:“是王家?家?主小?姐吧?郎大人并不在牢房。”


    牢房那种潮湿阴暗鼠患猖獗的地方不能?长久呆人,郎大人和一干王家?大人早已被转移到别处。


    张鸥在前亲自将王姮姬引到一处窗明几净的居所?,殷勤道:“家?主,郎大人暂居于此处。”


    撇开了司马淮派来的太监,连手谕都没检查。


    王姮姬见此处楼阁接近敞亮,内心凉了一大截。司马淮骗她,明明说郎灵寂被严刑拷打得气?若游丝的,怎么他连牢狱都出了,住进洁净舒适的楼阁?


    “多谢。”


    她迟疑片刻,迈进楼阁之?内。


    顺着层层叠叠的木阶向?上,绕过一面云母屏风,见睽别的郎灵寂玄衣博袖倚在凭几边,墨黑的眉峰,长而微卷的睫毛,神色静宁如夜空冰冷皎洁的上弦月。他双手戴着镣铐,依旧被束缚着。


    短别数日,王姮姬恍然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站在原地发愣。


    郎灵寂亦发觉了她,“来了?”


    王姮姬点点头,“临走前约好十日后来看你,你给我解药的。”


    郎灵寂道:“解药没有,只能?那种。”


    那种自然是宽衣解带的那种。


    王姮姬犹豫地抿抿唇,点头,从?她开始养身体后他便不再制作糖,每月十五通过身体接触来扼住情蛊的涌动。


    “也行吧。”


    她想速战速决,乖乖闭上眼睛等他过来吻她,良久却没有动静。


    原来他戴的镣铐锁链一角被固定在桌案铁拴上,动弹不得。只能?极小?的幅度内活动,无法走到她面前的。


    郎灵寂难得浮现点尴尬神色,道:“……你过来。”


    王姮姬见此,空落落的心顿时又塞满,骤然破除了小?心翼翼,明目张胆地嘲笑?了下。


    “呵。你也有今天。”


    他隐晦地咳了咳,“暂时的。”


    王姮姬上上下下打量。


    他没在牢狱被严刑拷打而舒舒服服待在阁楼里,她本来有点小?失落,这下见他窘迫得连喝水都费劲,她内心的阴暗面重新滋生,极大的满足感。


    “叱咤风云权势滔天的琅琊王殿下,也会扭曲如蛆虫一样被镣铐锁在角落吗?”


    她面色充满了幸灾乐祸,无情的奚落,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一步步走近,


    “雪堂,我还真有点不认识你了呢。”


    郎灵寂纸一般苍白,难以言喻的阴森感,冷冷道:“王姮姬。你找呢?”


    手腕微微挣扎了几分?,可惜御史台的镣铐由特殊工艺打造,越挣扎锁得越紧,倒齿会生生卷入肌肤中。


    别的王氏子弟都无这等待遇,唯有他这被孙寿认定为“害群之马”的琅琊王,单独戴上了仅此一条的珍贵锁链。


    王姮姬如今可不怕他,唇角泛起些淡淡的笑?意,侧身坐到了他膝上。


    新仇旧恨积攒到了一起,她双手捧住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似怜似厌,双唇若即若离,每每快要?吻上便玩弄地抽开,


    “你杀我的既白时可想过今日?”


    他神色骤然寒瘆,如一株落满雪的松木,冷汗滑过面颊,“胆肥了,竟敢在我面前提那贱奴……”


    那贱奴就是二人之间的禁忌,他憎恶她与别的男人有染,凡是情敌必定心黑手硬地除去,斩草除根。


    王姮姬在他耳边呵气?,指腹捻着他的唇,零敲细碎地折磨,“郎灵寂,你现在算是山穷水尽了,落到了我手中。”


    她好好欣赏着他扭曲落魄的样子,钢粗的锁链牢牢扣住他那双修长骨白的双手,哗啦啦地响,使他时刻以乖乖的姿态坐在窗前,赏心悦目极了。


    如果现在有一把刀就好了。


    郎灵寂不卑不亢:“杀了我?”


    “有这个打算,”她道,“但戕害朝廷命官是要?吃官司的,我不太敢。”


    郎灵寂咬了咬后槽牙,紊乱的气?息洒落,“那你等着,别让我出去。”


    “我好害怕啊。”她意犹未尽,掌心拍着他的面颊,“你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他无奈暗怒着,气?得已经无语了,唯余一阵阵空荡荡的冷笑?。


    “你行……”


    锁链发出哗哗的响动,是他在试图挣扎。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叫张鸥等人把这玩意解开,装什么忠臣。


    别惹他。他浑身上下写?满了这三字。尤其是在这窘迫尴尬的环境下。


    王姮姬却非常有安全感,任凭她如何报复挑衅,他总归伤害不到她。


    她缓慢摩挲着他,甚觉惬意,像昔日他摩挲她那般,仅仅是养的一只宠物?。


    这才发现郎灵寂长得极清眀灵秀,冷静持重,孤月独明,如琢如磨色清澈,怪不得她前世对他一见钟情,巴巴女扮男装追到书院去,栽了那么大跟头。


    如果他不是她丈夫,给她当个男宠定然比现在好。


    她隔岸观火地唏嘘着,吻了吻他干净的额,欣赏笼中雀似的,“你沦落成这样还要?威胁我吗?”


    唇与额头接触的瞬间,他的气?息过电般传到她体内,令她轻微一颤,体内养的蛊贪婪地吸收精华,极是舒适。


    难得他落难了,她得好好落井下石一番。


    郎灵寂深深阖上双目,吸气?,被她捧着脑袋,第一次以承受的姿态被她吻。


    她这吻不包含任何情慾,更?像是折辱,征服,居高临下占为己有的挑衅。


    他着实没想到沦落至此。


    算到了王戢反,算到了坐大牢,却没算到她敢落井下石来瞧他的笑?话。


    他可是为王家?背黑锅的。


    “王姮姬……”郎灵寂连名带姓叫她,蕴含着浓重的警告意味,“你若不想看到王氏的悲剧,赶快停止现在的闹剧。”


    正正经经好好地索要?解药。


    王姮姬有恃无恐:“在王氏悲剧之?前,先让我好好目睹‘郎氏悲剧’吧。”


    郎灵寂被她撩得心痒神麻,呼吸微沾了些烫,极力镇定着,“弄我可以,你若再敢提既白那个马奴,就……”


    王姮姬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大胆妄为。


    “你先别提那些我不爱听的话。”


    郎灵寂双目寒星溅水,吸气?,隐忍着,浮起一丝丝怒色,极度无奈。


    他很后悔,就不该这么设计这件事?的。机关算计,他设计了所?有因素,独独漏了个枕畔最大的敌人,这个恨他入骨的王姮姬。


    他侧过了头阴瘆瘆道:“玩玩得了别得寸进尺,你还想不想要?解药?”


    王姮姬听他着熟练威胁的口?吻,扬扬眉,道:“要?啊,既白若在我直接找他了,还至于远道而来找你?”


    “那马奴又当不了解药……”他压抑着冷怒本能?说一句,情蛊是具有排他性的,随即意识到事?情的重点不在这儿?,“你再提他一句试试?”


    “我提了又怎样,你能?杀了我?既白是我的马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己尚且不舍动他半根毫毛,你却直接杀了他。”


    打了一百多棍活活杖毙的,中间既白半声没吭,临死前喑哑叫了声“小?姐”,血和泪混合在一块,皮肉模糊。


    “郎灵寂,你当真心黑手硬啊,没有人性,蛇蝎一样的心肠配不上你这副好皮囊,该死的是你。”


    这些旧事?其实早已长好了伤疤,不痛了,但见此时郎灵寂落魄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旧事?重提,狠狠清算清算。


    郎灵寂仰着颈,轻喘着几分?冷意,脖颈被她细白的手腕扼住,完全弱势。


    本能?挣扎了下,锁链窸窣禁锢的动静,能?力被枷锁束住,动弹不得半分?。越挣扎,锁扣扣得越紧。


    几分?莫名其妙的淡哀浮上来,她心心念念那马奴,却盼着他死,明明是他一直尽心竭力帮着琅琊王氏帮着她。


    ——该死的,是你。


    半晌他放弃了,竟柔静一笑?带有些缱绻的味道,“是啊,姮姮,那个马奴该死。我就是要?处死他,而且要?当着你的面,谁让他起了觊觎你的心思。”


    “姮姮还有什么情人不妨一口?气?都说了?省得我一个个搜罗,耽误时间……”


    清风中他玄衫微动,风致不减,即便身陷囹圄依旧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年轻文雅的面孔,却说着最恶毒狠辣的话,斯文地询问,


    “你答应了司马淮进宫是不是?”


    王姮姬恨到了骨髓里。


    如果眼神是利剑郎灵寂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她明知不是他的对手,日后还要?依靠他荫蔽王氏,只得暂且糊弄。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是啊,陛下提出了这要?求,为了救你我不得不入宫。”


    郎灵寂丝毫不领情,话语里充满了猜忌:“我何尝需要?你救,怕你和陛下旧情未了寻机会复燃吧。不过娘子非要?相救,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姮姬斜眼乜,“你答应了?”


    他衣履皇然,哗哗微动着锁链,道:“自然,于你于我于琅琊王氏都有益处的事?,我为何要?阻拦。”


    王姮姬以为他的占有欲作祟会怕她的清白被司马淮夺去,谁料他理智近乎冷酷,于这种事?根本不屑一顾。


    想来,当初他拆散她和文砚之?时,曾开出条件允她和文砚之?成婚三载,之?后他愿意替她养孩子。他对这种事?确实不太在乎。


    “那好……”


    她方要?多言几句,郎灵寂仿佛看穿了她心思,寒森森:“本来要?送你礼物?红绫三尺,从?我们成婚的喜绸中剪下,送你被玷污后投缳保留清白用的。但转念一想,凭我们的关系似乎用不到……”


    他刻薄道,“所?以我希望姮姮自觉一点,不要?违背契约精神,遵守夫妻之?间最基本的道德,不要?与皇帝裸裎相对。”


    “否则……”


    “我固然失势了不能?拿家?主您怎么样,情蛊却会追魂索命跟您到天涯海角。”


    “我有洁癖,身体和精神都有。家?主您入宫可以,若是出轨了陛下,那么我自愿退出成全你二人,绝对不再碰您一丝一毫。”


    不碰她身体,那种糖他也不再制备。


    这就意味着她从?各种途径失去了情蛊的解药,会被活活疼死。


    他虽然双手被缚,却好整以暇的神态,游刃有余的冰冷威胁,最后通牒,


    “你方才也说了我心狠手辣没有人性,那么你就不要?惹我,否则到时候咱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108章 血吻


    王姮姬平日挨欺受气惯了, 此时被他丝丝入扣地威胁,本能打个寒噤。


    随即意识到他逞口舌之快罢了,无法对她施展实质性的?危害。


    起码眼下不能。


    他有洁癖是真, 昔日放她和文砚之幸福生活是假。他这种人口蜜腹剑不择手段, 不可能真成全她和文砚之。


    她默了片刻,支支吾吾,一减方才的?气势, “你把事情说那么严重?作甚,我?入宫都是为了救你。”


    郎灵寂侧过头?去, 窗前清朗的?冬光下面色如雪纸诗卷, 透着微白, 薄情难掩,世故又清高,极是傲冷。


    对于素来稳坐钓鱼台的?他来说,这种失控的?感觉自然是不喜的?。从来只有他强迫她, 哪里有她戏弄他。


    他言尽于此,拂手送客。


    王姮姬惕然心?惊, 方才见他落魄的?样?子起报复心?, 今日最重?要的?事还没办。


    情蛊的?解药是他亲密接触,即便不做那事,也得是一定程度的?肌肤深入。


    她皱眉:“郎灵寂。”


    她确实恨他,他剥夺她的?一切, 杀了她在乎的?人, 毁了她两世的?婚姻。


    她刚才言语折辱他两句而?已, 甚至都算不上折辱, 口头?挑衅。他前世爱许昭容到骨子里,用情蛊毒杀于她, 使她在巨大的?怨恨中病逝,相比之下还是太?轻了。


    郎灵寂依旧一副淡漠沉郁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姮姬咬咬牙,瞧今日这架势拿不到解药了,那事如果他不给?她无法强迫。


    她拽了他衣袖两下,唇角的?软肉在微颤,踯躅着,绝口不再提既白。


    可无济于事,他清透的?目中浮现暗色,望向窗外,望向远天,偏偏不看她,云迷雾锁,浑身上下罩着阴恻恻的?冷意。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被嫌弃拒绝的?状态中。


    王姮姬有些懊恼,惹怒他如何收场?


    如果拿不到解药,接下来一个月她将日日夜夜被情蛊啮身,血液冻结。


    空气紧绷着,她无所适从了会儿,喉咙犹如卡了刺。事已至此他下定决心?不给?解药,她唯有灰溜溜退下。


    她轻振衣襞起身,拾起旁边的?篮子,里面本来有一些桃枝准备的?糕点?。


    没走两步听他不冷不热道,“这就走了?你便那么着急入宫。”


    王姮姬耳中刺痛,顿时涌起几分?怒意,转头?刚要开口,他道:“过来。给?我?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


    若搁在平时王姮姬定然径直跺脚离开,今日却因情蛊的?事不得不回转,将篮子的?盖子揭开,“一些吃的?。”


    郎灵寂瞟了眼兴致寥寥,并无食欲。王姮姬知他口味刁钻,远远挪开。


    二人方才针锋相对锱铢必较,此刻男默女?静,相顾无言一片沉寂。双方均有修复关?系之意,谁也不主动?。


    郎灵寂似嘲似讽,瞧不清神色,一寸寸剐摩着她的?手背:“不是找我?要解药吗,中途而?废算什么。”


    冰凉的?锁链也贴在了她的?肌肤上,哗哗的?响动?,王姮姬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缓缓抬起首凝视他,带着点?畏惧,从他眼中真的?看见了怒,平静的?怒,那种不显山不露水却把人碎成齑粉的?怒。


    她方才竟敢那么放肆,毕竟,他又不是永远被关?在这里出不去了。


    王姮姬激灵一下就要缩回手去,却被郎灵寂死死攥住了四根手指。


    他冷淡异常地吻住她,攻伐果断,破了她牙关?的?防线,唇间力?道辗转反复,血腥味弥漫,不像吻,更似杀性的?报复。


    王姮姬瞬间染上滚烫的?温度,舌间骤痛,试图将他推开,体?内情蛊却感知到了主人的?存在而?活跃起来,蠢蠢涌动?,死死依偎着郎灵寂不肯离开——就情蛊的?角度来说,她是奴仆,他才是蛊主。


    流血了,她的?舌尖破了,郎灵寂仍不肯放过,甚至变本加厉。


    王姮姬泛起痛苦的?神色,呼吸越发得窒塞,十分?后悔招惹郎灵寂。


    他深深浅浅,封住她的?嘴,忽轻忽重?。如此血腥的?交流使她铭记:情蛊不仅同房可解,极度凶残的?吻也可以解。


    她双腿早已麻软,颤巍巍失去重?心?。眼前一黑刚要往后晕倒,脊背被坚硬渗凉的?锁链横截住,反过来缠在她的?腰上。


    “别晕,情蛊还没解完。”


    郎灵寂沾了些水色,幽凉的?唇,笑?不达眼底,冷冰冰如老练的?屠夫,开始了新一轮的?挞伐……


    良久良久。


    王姮姬从御史台出来,心?神恍惚,被寒冷的?西风一吹,脑袋犹在蒙蒙发烫。


    桃枝等人在外守候已久,见她这般模样?吓了一跳,小姐樱唇完全肿了,口脂横飞,更隐隐渗着血迹。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王姮姬疲惫摇头?一言难尽,几乎被榨干了身上所有气力。熬过了这次,御史台她这辈子不想来了。


    “回去吧。”


    牢里那些经历她不想回忆,令人脸红发热,千难万险总算拿到了解药。


    回到王宅后,她瘫在榻上连洗澡都顾不得就昏天黑睡了一场大觉,足足有五六个时辰。翌日起床食用些清汤小菜,精神犹自颓靡着,仿佛害了大病。


    桃枝等人云里雾里,深深忧虑,小姐去了一趟御史台就被吸干了精气。


    皇宫那厢却已等不及了。


    陛下每日茶饭不思,辗转反侧,意图及早接王姮姬入宫。至于名分?,由于她未和郎灵寂和离,司马淮暂时给?不了名分?,只能让她以陪伴王贵妃的?名义入宫。


    王姮姬早有心?理准备,恢复精力?后,遵守诺言,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入宫。


    如今琅琊王氏被司马玖的?禁卫军重?重?包围,司马玖凶猛的?渔色之心?,她留在王宅未必比皇宫更安全。


    好歹司马淮是她结义兄弟,身为人君,有文砚之的?旧情当底子,顾忌颜面,不会像司马玖那样?无耻直接逼迫她。


    皇宫倒比王宅更安全。


    桃枝几个泪流满面,二哥在江州造反,公主被请走了,姑爷进大狱,小姐被皇帝夺娶,好好的?一个家快要散了!


    姑爷那样?神通广大,总该想想办法。二哥马上打入皇城来了,他们琅琊王氏明明是赢家,却遭此流离失所之苦。


    王姮姬出奇的?平静,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章程罢了。


    她已在狱中跟郎灵寂打过招呼,既然郎灵寂知道,她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毅然踏上去往皇宫的?马车。


    一路上建康车水马龙的?景色飞逝而?过,花花绿绿,市井的?烟火气,井然有序的?小商贩,令她生出几分?感慨。


    头?顶阴云密布,铅块一样?层层叠叠朝地面压下来,暴风雪很快降临。


    司马淮先拿了怀胎十月的?公主当人质,又将郎灵寂下狱,逼她入宫为妃……二哥若知道,是绝对不可原谅的?耻辱,必定杀上建康。


    琅琊王氏与皇家的?决战一触即发。


    建康城皇宫。


    王姮姬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进入皇帝的?后宫。


    太?监点?头?哈腰在前引领,因王姮姬没有位份,自然也没有专门的?宫殿。


    她名义上是入宫陪伴王芬姬的?,居所便也是王芬姬的?景阳宫。


    但那只是名义的?。


    司马淮命人将她径直带到了建章宫,在太?极殿边为她开辟了一间侧殿,紧紧毗邻于他。


    王姮姬知道司马淮的?目的?不止让她住在太?极殿,而?是让她到他龙榻上去,郎灵寂在狱中警告她的?便是这件事。


    她有情蛊的?限制不能与外男接触,在入宫的?头?几天以身体?不适为理,拒见司马淮,窝在侧殿中警惕着外界情况。


    司马淮对她关?心?呵护备至,给?她的?卧房烧了地龙,室内温暖熏热,请御厨专门为她做可口的?吃食。


    至于王姮姬不与他肌肤相亲,他想得很开,知道她现在还是郎夫人,对他设防,避嫌些是应该的?。


    他有耐心?等她开窍,待与郎灵寂正式和离后,封她为妃子,再行圆房之事。


    有她的?气息萦绕,司马淮心?中莫名踏实,仿佛干涸的?旱土得到了滋润。她这样?在他身畔,他终于完成了文砚之临终前的?嘱托,将她从中山狼掌中救下。


    他再不用梦里苦苦思念她了。


    他和郎灵寂不一样?,当日三?人结义,他永远是她的?兄弟,这份情海枯石烂不会动?摇。


    他要的?是水到渠成的?情。


    王姮姬忽略九族至尊的?圣上种种情丝,心?中另有一番谋算。


    入宫几日,她见到了襄城公主。襄城公主比以前憔悴了些,精神受折磨,既担心?皇家又担忧王戢。


    蓦然见到了她,襄城公主眼前一亮,随即很快黯淡下去——不单自己,姮姮也被抓到皇宫当人质了。


    岑道风占据了梁州后正在积极练兵,斗志极强,虽兵力?不如琅琊王氏那么强,端是一支锋利的?雄伟之师。


    王戢可应付得了?


    局势史无前例的?严峻。


    ……


    御史台,郎灵寂落下锒铛,出狱。


    其余王氏子弟也均释放。


    王戢只是给?皇帝寄了一封言语冒犯的?书信,皇帝并无切实证据定琅琊王氏的?谋反罪,王氏又不是好惹的?,只得暂时宽赦。


    因皇帝变九品官人法为科举制,朝中大部分?士族都支持王家,明里暗里为王家说话,给?皇帝带来沉重?的?压力?。


    司马淮不会屈服的?。


    司马淮虽放了郎灵寂等人,绝不会按王戢信中所求那样?将他们官复原职,对琅琊王氏仍是猜忌打压状态。


    王氏的?困境没有解除。


    真正的?较量在战场上。


    郎灵寂无罪释放,回到空荡荡的?王宅中,那抹玫红色秀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这次他平安出狱有她一部分?功劳,她和皇帝做了交易,进宫去了。


    他静静坐了下来,摩挲着她遗留下来的?发带,上面沾染着她的?清香,沉溺放在鼻下深深吸了口气,上瘾一般。


    王姮姬。


    第109章 起兵


    王家官宦子?弟和郎灵寂锒铛入狱之事传到?了江州, 王戢勃然?齌怒。


    他“唰”地拔出宝剑径直将桌案劈成两半,额角青筋暴起,筋肉遒劲微颤, 遍布血丝的双眼透出杀气, 整个人热血沸腾,雷霆愠火以燎原之势燃尽江州。


    “竟如此欺我琅琊王氏……”


    主帅震怒,诸将皆支支吾吾, 静默如鹌鹑。上次主帅给陛下写信和陛下修好,谁料陛下非但不听劝, 反而变本加厉打?压琅琊王氏, 强抢王家家主王姮姬入宫为妾, 将郎灵寂下了大狱。


    蜂目豺声忍人也,王戢这般刚硬凶狠长相素来被?外界评为野心勃勃,善于?隐藏自己的锋芒。然?这次他忍无可忍,挥斥笔墨以极快的行书给皇帝写下了第二封信:


    “陛下, 臣戢进言——”


    “琅琊王乃社稷之忠臣也,多年来为朝廷柱石。陛下却?听信孙寿、司马玖等苍蝇小?人的谗言, 关?押琅琊王, 抄检王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实令臣心寒!望陛下迷途知返,诛杀孙寿等人, 将我王氏无辜被?贬的臣子?官复原职, 顾全社稷!”


    “此乃一者。二者, 臣妹王芬姬贤德公?允聪慧过人, 恳请陛下王芬姬立为皇后,托付中宫母仪天下。臣妹定堪为贤内助, 助陛下明辨忠奸,善作决定,避免您今后再被?奸佞愚弄。”


    “三者,请陛下归还臣妹王姮姬。王姮姬得老家主的传家戒指及吕虔之佩刀,乃我琅琊王氏家主,圣洁尊贵。她早已嫁与琅琊王为发妻,情浓意洽,夫妻绝不和离。陛下莫因?一时色心跌入粉身碎骨之渊,君夺臣妻遗臭万年!”


    “此三者乃琅琊王氏之底线,当争必争。若陛下一意孤行,臣唯有率兵上京师当面劝谏陛下,届时兵戎相见,陛下悔之晚矣!”


    王戢字字写完此信,力透纸背,笔触枯墨到?最后几乎化为干柴,呲呲冒出滚烫的火星子?,字迹焚烧成熊熊大火。


    “寄给陛下!”


    若别人动他的手足抢他的妹妹,他早割下斯人的脑袋祭旗,天子?却?不能。


    毕竟他谋求的是控制天子?而非改朝换代?,得竭力争取与皇帝和平相处。


    他希望皇帝拿到?梁州后适可而止,缓和彼此的矛盾,继续王马共天下的格局。那样将士不用流血牺牲,黎民不用遭鱼池之殃,古都建康也不用遭受战火硝烟的浩劫。


    否则真到?了集结几十万兵马讨伐奸佞的一日,王氏之怒,伏尸千里,九五之尊的皇帝将沦为阶下囚!


    此信送至建康皇宫,司马淮悸然?惊颤,面色大变,苍白如纸,险些从龙座跌下,迅速着急了心腹众臣,斥道:


    “王戢已反!”


    孙寿、岑道风、司马玖、张鸥等心腹重臣跪于?阶下,读过王戢的信后个个汗流浃背。若说王戢上次还只是暗暗威胁,这次便已明目张胆流露不臣之意。


    王戢字字句句处处流露结僭越的野心,多年来他和郎灵寂二人一武一文,内有专用之功,外有逼主之嫌。


    司马氏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岂容王家篡窃,王戢的条件司马淮自然?一条也不能答应,唯有与王家开战,铲灭权臣。


    “臣等以死效忠陛下!”


    司马淮遂快速组建起讨贼军,任命陈留王司马玖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岑道风为正西将军,在建康城里里外外星罗棋布地布防,操练兵马,运输粮草辎重等物。


    与王戢交战绝不可轻忽大意,王戢多年来征战在外,拥兵自重,杀气侧漏令人胆寒,一着不慎即可亡国。


    论?说,现?在着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岑道风刚刚夺取了梁州,需要三年的筹备经营时间;朝政的选人制度刚从九品官人法变成科举制,官员需要进行一场大换血,哪哪方面都没有优势。


    但王戢宣战,不得不战。


    孙寿再次声泪俱下扑倒在皇帝面前,以脸抢地,死谏道:“陛下!陛下!国家危在旦夕,社稷摇摇欲坠,求陛下认真考虑微臣之前的建议,当断则断,莫再犹豫!”


    司马淮连忙将孙寿扶起,孙寿却?固执不起,目中死倔的光芒,坚决道:


    “求陛下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之前王戢影影绰绰要谋反,并无真凭实据,无法定王家的罪。而今王戢已实打?实言语威胁逼宫,王 氏犯了谋反之罪,按律当诛十族!


    王家不斩不足以振朝纲,不足以肃朝野。王家无论男女老少皆斩立决,即便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要乱剑攒杀,包括襄城公?主腹中孽种。


    “王戢大军一旦攻入建康城中,我皇族力量绝难对抗。唯有先下手为强,将琅琊王氏诛之尽之,使王戢军心大乱,岑将军才能博取一线胜利的机会。”


    否则就?像岑道风说的,与王戢开战胜算为零。诛杀琅琊王氏便诛杀了郎灵寂,没有郎灵寂,王戢相当于?失掉一条大腿,拖着残躯走不了多远。


    “陛下若不答应微臣便长跪于?此,左右国家将破,老臣决意死社稷,与建康共存亡,舍了这副残躯!”


    面对忠臣声嘶力竭的死谏,司马淮犹豫了。说实话他没想过将王家满门抄斩,毕竟王氏是本朝第一豪门,华夏首望,当年衣冠南渡时辅佐太祖立下了赫赫功劳,且又是王姮姬的母族。


    撇开江山社稷不谈,他若诛了王家满门,王姮姬定然?会恨他一辈子?,王氏满门皆死她又有什么苟活的余地呢?


    她那样高傲,冰洁,梅花般孤瘦雪霜姿,宁折不弯,如何愿意去龙榻上侍奉一个杀她阖族的仇人?


    昔日结义兄弟,今日却?将利剑对准彼此的咽喉,诺言统统都作废了。文砚之以死求他保护王姮姬,他反而要抄斩琅琊王氏,无颜在九泉之下面对文砚之。


    琅琊王氏缠扯太?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满门诛杀实在风险太?大。


    因?为九品官人法的废黜,所有士族组成一个利益联合体。王家既坠,其他士族不会袖手旁观,届时天底下所有的士族一块反抗皇权,场面太?恐怖了。


    司马淮方要委婉驳回孙寿,司马玖以皇太?弟的身份凑近耳边,劝谏道:“陛下,诛杀了琅琊王氏和郎灵寂,王姮姬囚于?宫闱之中,不就?由陛下您一人享用了吗?”


    家族灭亡,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漂零无依,唯有在深宫中任由摆布。她现?在所倚恃者不过是她丈夫,失了这层庇护,旁人可随意逼迫索求于?她。


    “有郎灵寂在,她的心永远归顺不了陛下,永远惦记她前任丈夫。”


    司马玖的话像恶魔一样勾起人的阴暗面,司马淮多日来没碰过王姮姬,她的确还惦记着前夫,被?前夫所操纵。


    唯有杀了琅琊王氏满门,使皇帝变成王姮姬唯一的依靠,她才?能彻底死心塌地做一个普通嫔妃侍奉君王。


    司马淮浮现?欲念炙热的光。


    岑道风素来与司马玖不睦,看?出司马玖是个四处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乱弹琴,怎能在未开战之际尽诛琅琊王氏满门?此举非但遏制不了王戢,反而会彻底激怒王戢,使皇家沦落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立即跪下驳斥道:“陛下慎重!似琅琊王氏这等百年大家族自有天道气数,当年南渡时有高人曾说‘淮水尽王氏绝’,如今淮水汤汤不绝,王家正如日中天,怎能草率地诛杀王氏满门?”


    并非他替反臣说话,这次的株连实在牵扯太?大。王氏在朝高官数不胜数,几乎占据半壁江山,与琅琊王氏宣战就?是与普天下所有士族宣战。


    这些人垄断了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之位,财富,土地,河流,矿脉,书籍,教育,医疗,军事……盲目与士族开展,只会落得个以卵击石的结局。


    可惜司马淮脑子?并不清醒,炙热发烫,只记得方才?司马玖说的“除掉郎灵寂,囚王姮姬一人于?深宫”的话。


    不诛琅琊王氏,王姮姬确实永远有依仗,他也永远被?权臣所逼,当个傀儡皇帝,半死不活地度过这一生。


    他涌动着无比的野心和欲望,这样的皇帝做得实在太?难受,他不要变成行尸走肉,他要掌握实权!


    他要真正得到?王姮姬。


    司马淮似下定了决心,沉声开口,


    “便以谋逆罪,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王戢和王瑜征战在外,王家留在建康的都是一些文臣和纨绔子?弟,这些人平日混吃等死,哪有什么真正的自救本领,所倚仗者无非是郎灵寂。


    但郎灵寂本身也是文臣出身,没有带兵之权,硬碰硬撞上了司马玖的禁卫军,束手待擒,别说罩着琅琊王氏了。


    前几日抄检王家,轻轻松松就?捉到?了郎灵寂,镣铐加身押入大牢,斯人无半分还手之力。


    若非王姮姬用自己作为条件交换,饶恕她夫君一条性命,司马淮根本不会宽赦郎灵寂,郎灵寂会在牢里被?关?一辈子?。


    这么看?来,诛杀王家并非什么难事。


    司马淮思忖再三,决定这件事先瞒着深宫中的王姮姬,待王家树倒猢狲散时再良言相劝,软磨硬泡拥她入怀……


    ·


    江州。


    王戢等了良久,没等到?建康城那边的皇帝吐露退让之意。


    三个条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皇帝铁了心打?压王氏,建康传来谣言,皇帝要诛杀他琅琊王氏满门。


    建康只有雪堂孤身一人在撑着,能否护得满门周全,逃离皇帝杀戮的魔爪?


    王戢遂在江州正式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挥师东下,剑指建康。


    掀翻建康朝廷。


    第110章 臣妇


    王戢在江州起兵, 挥师东下,剑指建康。


    郎灵寂之前曾了为?王戢写?过一厚达三十三大页的战术,巨细靡遗记载了各类战略布局和突发情况, 通篇强调:起义可以, 但要速战速决。


    王戢依言行事,持秘籍在手?,步步坚守原则, 很快,毗邻江州的长?江数镇便失守了, 沦为?琅琊王氏的地盘。


    大军所向披靡, 势如破竹, 雷霆万钧的攻势犹如洪水爆发,碾压敌人犹如飞尘,排山倒海之势。


    ……


    建康城。


    王戢起兵,百僚震肃。


    以往也有朝臣同室操戈之事, 但对战双方?的实力大抵持平,从未有过王戢这种毁灭压倒式的优势, 大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般。


    皇室屡屡战败, 操控的疆域缩小,一场弥漫山野的狂风狂飙至建康城。


    大军临城之下,天空阴沉沉的布满了铅云,金陵王气黯然收, 朝野上下被一股极大的死感笼罩。


    琅琊王氏, 谋逆篡反。


    王姮姬被困在建章宫一间隐蔽的侧殿内, 虽耳目不灵通, 也知晓二哥在江州起兵,即将杀上建康。


    兴兵朝廷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会落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引起皇帝和宗室的忌惮。二哥素来性如烈火,身畔又没郎灵寂辅弼,此番不一定能化险为?夷。


    生死存亡迫在眼前。


    她和公主同样作为?人质待在宫中的,被严格限制出宫,连踏出建章宫的大门都需要皇帝点?头答应。


    司马淮生性多?疑,知她心系琅琊王氏,派禁卫军层层叠叠保护,隔绝了她与外界接触的丝毫可能。


    王姮姬心急如焚,隐隐听到了一点?风声,陛下因二哥起兵清君侧,将整个琅琊王氏定为?谋逆罪,要满门抄斩。


    她悸然心惊。


    满门抄斩……这词太过血腥,听起来就令人脑仁晕涨,心崩胆裂。


    司马淮若真下令绞杀乌衣巷的琅琊王氏,王氏在京做官子弟皆是文官,手?无?寸铁,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换位思考,将王家满门抄斩好?处是极多?的,首先皇帝绝计打不过二哥,先灭了王氏,铲除心腹大患,使二哥军心打乱,其次使他失去家族支撑,届时大军定然做鸟兽溃散,十万雄师灰飞烟灭了。


    皇帝没有理由放过王家。


    可她琅琊王氏数百条人命啊。


    王姮姬细长?的眼紧紧闭着,深呼吸,手?指不由自主在轻颤,只恐那句“百世卿族一朝而?坠”的谶言应验。


    “陛下驾到——”


    太监洪亮的喊声忽然传来,王姮姬起身相?迎,被司马淮伸手?扶起。


    “蘅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


    司马淮很自然将手?放在了她腰间,揽她一同在榻间并肩坐下,这样亲近的距离只有夫妻才有。


    王姮姬略感不适,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料,情蛊敏感地涌动?了一下。


    ——那人的条件是她绝对不能和皇帝有任何肌肤交碰。


    “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睡得?可安稳?”


    王姮姬低敛着睫,实话实说,“不大安稳,臣妇的母族冒犯陛下,为?此日夜忐忑辗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欲代他们向陛下请罪。”


    司马淮眼圈乌青,身形瘦削,显然他也为?此时遭受了深重的惶悚,但他的语气仍然和风细雨,试图掩饰,“蘅妹,朝政的纷纭与你无?关,朕和你只过好?自己的日子。”


    王姮姬轻蔑微笑了下,朝政纷纭与她无?关?母族被满门抄斩独留她一根独苗囚在深宫吗?让她在龙榻侍奉君王?


    她不想管儒家的君臣之道,司马淮若真想爱她,就得?与她的母族和平共处,继续“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否则她宁死不会侍奉一个灭了她全族的仇人。


    她首先是王家家主,再谈其它。


    “臣妇身为?琅琊王氏的家主,恳求陛下宽恕臣妇二哥的冒失之过,将琅琊王与王氏其他子弟官复原职,和平相?处,臣妇深谢陛下的皇恩浩荡……”


    司马淮道:“够了,别一口一个臣妇的,你就是你,什么臣妇不臣妇的?你忘记当初你怎么拼了命与他和离的吗?”


    王姮姬沉默。


    和离。


    司马淮继续道:“你二哥王戢意?图篡逆,给朕连写?了两封要挟信,更在江州正式起兵。罪证确凿,蘅妹还要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执意?袒护你的母族吗?”


    王姮姬咽了咽喉咙,察觉圣上满身霜寒之气,改了自称,“陛下,我?这么说也是为?您好?,您登基时日尚浅,势力薄弱,根本无?法与满朝门阀世家抗衡。二哥多年来积攒了雄厚的兵力所向披靡,您一旦兵败,会遭遇什么待遇?成为亡国之君?阶下囚?陛下就此息事宁人也有利于您自身。”


    司马淮听在耳中极为?刺痛,她这话充斥着豪门世家的骄傲感以及居高临下的轻蔑,好?像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失败。


    她凭什么那般自信?


    郎灵寂已成阶下囚,凭王戢自己能成什么事?王戢一直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多?年来全凭郎灵寂点?拨罢了。


    司马淮内心深深不悦,沉声道:“所以朕才要先下手?为?强,行雷霆处置。”


    尽诛琅琊王氏满门。


    王姮姬顿时僵冷,脑袋嗡嗡的,噩耗似一记重锤轰然砸在脑袋上,唯一的念头是她琅琊王氏不能出事。


    她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王家。


    她不知自己手?里还有什么筹码,郎灵寂固然灵机百出,然手?无?寸铁,面对司马玖铺天盖地的禁卫军,他即便是神仙也难以应对,只有被扭住胳膊擒住的份儿?。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代表智囊的郎灵寂与代表武力的二哥被分隔开了,一个是在建康城内,一个在建康城外。


    昔日琅琊王氏的盛况皆因为?二哥与郎灵寂勠力合作,被分开之后,王家的武力顿时削弱成半,屡屡为?皇权欺压。


    王姮姬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出了她能开的最诱人的条件:“陛下若愿息事宁人,我?情愿与郎灵寂和离,就此在宫中服侍陛下,一生一世永不捐弃。”


    息事宁人的意?思,是不要趁着王戢不在将王家满门抄斩。


    司马淮浑身颤了颤,闻此骤然烫了,涩到泛红的眼圈,盯着她的唇瓣只想含住蠕动?,将她化作佳酿。


    痴痴伸过手?去,却见王姮姬向后缩了缩,显然要他答应条件,她才相?伴。


    司马淮一腔情热顿时凉了,这以交易为?基础的爱情实在没意?思。


    自嘲笑了笑,怜她天真,“你以为?江山是可以交换的东西吗?蘅妹,虽然你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第?一美人,但也不足以让人拱手?让江山。”


    王姮姬难堪,当然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男人权力的佐餐品罢了。她在郎灵寂那是傀儡工具,到司马淮这儿?未必就不是。郎灵寂能为?了利益随时牺牲她,司马淮也同样,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她没想到让司马淮放弃江山,只是用自己为?饵拖延司马淮的脚步罢了,莫动?她王家……怎么也得?拖到二哥的大军进城。


    “陛下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这个决定她豁出了极大的勇气,献身给司马淮,她首先要遭受情蛊反噬腐骨之苦,时时刻刻被刀剑攒剐,恰如前世那般折寿短命。


    司马淮正色道:“朕不和做交易。为?救你夫君,你甘愿进宫,已经是朕的人了,朕不需要再单独和你交换。况且朕是皇帝,也不稀罕拿感情的事和你交换。”


    他后宫佳丽无?数,张贵妃等人个个皆明眸善睐,温软柔情,一代佳人。


    他并非没见过女人偏偏对她见色起意?,他只是怜悯她的境遇,想救她出郎灵寂的魔爪罢了。


    王姮姬阖眸不言,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诛琅琊王氏阖族。


    陈留王司马玖重兵在手?,行使暴力,郎灵寂一个文臣如何应对得?了?


    在长?矛和锁链面前,滔天的智谋也无?用武之地,再硬的骨头也得?折断。


    司马淮见她面如菜色,语气稍稍放柔了些,“蘅妹,朕为?此你兄长?的事夙兴夜寐,你不问问朕的好?,口口声声庇护谋逆。”


    王姮姬道:“问陛下好?的人千千万万,还缺臣妇一个么。”


    司马淮听她话里夹枪带棒,干巴巴抿了抿唇,劝道:


    “好?好?留在朕身边吧,和王家断绝关系。你跟王家人没什么感情,当初被他们逼迫嫁给琅琊王,朕都知道。你放心,诛杀王家朕绝不动?你一根汗毛,你该当贵妃是贵妃,朕该宠你就宠你,在宫里你的地位仍然独一无?二。”


    他甚至想给王姮姬改名为?郑蘅,摒弃“王”这令人憎恶的姓氏,干干净净做他的妃子,一切从头开始。


    王姮姬却冷冷道:“陛下,臣妇为?罪族之女,不宜住在宫中。既然陛下不答应交易,还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臣妇出宫,无?论是生是死臣妇都要以家主的身份葬在王家祖坟。”


    司马淮一怔,心口犹似堵了沉物,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微寒厉,“蘅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固然不屑于做逼迫臣妻的龌龊事,可毕竟这是在皇宫,她的命运他说了算。


    “你被家族洗脑太深了,琅琊王氏除了束缚你利用你,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


    王姮姬不卑不亢,脊背越发挺得?坚直。害她琅琊王氏满门的仇人,她必不会委身屈就。无?论王家起兵是对是对,是忠是奸,她都会无?条件向着王家。


    交易既崩,她与司马淮无?话可说。


    “请陛下允臣妇出宫。”


    她面色苍白,寒如铁石的心防,声声字字地重复着,“臣妇要出宫。”


    司马淮强抑凛意?,目光笼罩着她,很难受,指骨几乎捏碎,若其他嫔妃这般放肆早就被打入冷宫永不翻身了。


    “蘅妹,朕不会眼睁睁养着你重跳火坑的,回王氏的念头你就熄了吧。”


    “朕先回勤政殿了,你好?好?想想清楚,朕晚上再来看你。”


    他说罢拂袖而?去,叫人将殿门紧锁,留王姮姬一人在昏暗的殿中。


    形同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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