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滴答
那枪被轻而易举地折断, 看得所有人都有些怔在当场。
就连持枪的虞子安本人,都在不可置信地手抖。
那时跟了他二十年,一路同着他披荆斩棘的枪……
“你?!”虞子安双目赤红, 眉目紧缩之间, 杀意和戾气有些藏不住。
若再盛一点,那便不是这个比试场里所能盛得下的了。
“虞兄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谢明将手里的断枪随意扔在地上, 看上去,像是只是掰断了一根普通的细弱竹子, “但是为何只拿根废旧长枪上来?”
他似乎是极为认真地问:“你没有自己的兵器吗?”
从台下看众的视角看过去, 虞子安此刻的表情惊诧中透着狰狞。他看着似乎很想杀人,但仅存的理智在此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堪堪将他在爆发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
爆发又如何呢?
他对面站着的那位风姿卓绝的人此刻身上所透出的杀意,也并未比他少上半分。
虽负手而立且还带着面具, 但从那并有着什么弧度的唇线和面具下完全未带着半分笑意的眼眸来说,此刻更想爆发的,好像是他才是。
可是好奇怪。
明明毫无任何技巧性地将人家的枪掰断的……是他自己啊。
“这人难道是与虞子安有什么过节?”
“不知道,以前从未听说过他。”
“这藏酒散人收徒向来都是看心情,什么时候收个什么样的徒弟都不奇怪。不过唯一全部相似的点应该是都有着一颗玲珑心,心境都比我们高上一截吧。”
“我看不像。”
嘈杂的人群中忽然多了一道沉缓的声音。
他并未分析,也并未说什么理由,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却立马让周围安静到鸦雀无声, 甚至出现了一丝让人微微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那人是谁啊?”落仙仙抱着琴, 站在擂台侧面的亭台上,“他身上好强的压迫感, 但我从未听说过甚至见过他。”
这般实力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名头?
简君本是坐着, 听到那声音后也缓缓起身朝着那看了过去:“不知道,但……”
但是极为眼熟,似乎是在哪见过。
这便很奇怪。
过目不忘这本事简君对自己倒是极为有信心,在他的印象里,对于“熟悉”但说不出名字的人,这人倒是他自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
即使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过个遍,也仍旧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叫什么。
“但好眼熟啊。”落仙仙不自觉接上。
简君一愣。
“确实眼熟。”言翊站在一旁,只是微微朝那人瞥过一眼便又把视线放回到谢明身上,“但叫不出名字。”
他附和得很是随意,明明是一件巧合到会让人生出警惕之心的事,在他说来,却仿佛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家常。
他靠在栏杆上,盯着擂台上那抹淡蓝色的身影,心里有些乱。
其实谢明还是穿粉色最为好看,只是若是穿粉色,吸引的目光实在是太多,遭受的非议也多。
要说自己不会因为这个不开心,那当然是必不可能的。
他不喜欢听别人贬低或者打谢明的主意。
也许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烈占有感,又或者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自发产生的护人之意。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希望世人能对谢明好一些。
不说捧着供着但是,至少能对谢明稍微宽容一点。
无论他与谢明之间如何。
“虞子安。”言翊摩挲着手里谢明亲自为他做的竹笛,轻声呢喃,“原来他叫虞子安。”
皑皑白雪是谢明杀人的利器,却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副无坚不摧的柔软铠甲。
谢明在他眼前垂头的刹那,一把从未见过的长枪在他余光里直朝自己而来,然后,被那铠甲拦了个严严实实。
谢明好像死了。
但谢明又好像没死。
他沉下眼眸。
而看台上。
“你——”虞子安近乎是忍着耻辱和即将冲破理智的冲动,咬着牙发出了一个音节。
他那样子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是想了半天,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对面这人的名字。
世道青年榜这些年来,无论是名次的起伏还是名字的更换,频率都要比前些年快上许多。
老一辈的强者似乎生怕自己徒弟遭受嫉恨而有什么不测,所以在收徒一事上,他们似乎都格外注意保密一些。
所以半途杀出来的强者数不胜数,对垒之下,修行界也算是繁荣。
听说是因为谢明。
替这位仅此一位的天才感到惋惜。
切。
此番不要脸的害世之徒,也不知道有何可值得惋惜。
“我同你可有过什么过节?”虞子安手上还捏着那半截长棍,像是死咬着随后一口尊严,不想让自己再更加狼狈一些。
除了有无过节之外,他还有什么好问的?
一招便将他的枪折断,这场比试,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可言了。
“过节?”谢明眼底忽地盛上一抹笑意,“没有啊。”
不过死生之仇倒是有一些。
“但竟是三十进十五的比试,当然要谨慎且要竭尽全力一些。”他微微歪头,“却没想到这位兄台这么轻敌,竟然一上来便只用个九成的力道。”
他啧了一声:“兄台下次可要长记性一些。”
“你!”
虞子安大怒,所有的理智都随着谢明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烟消云散,这一瞬间,他只想不择手段地要了眼前人的性命。
以报自己的断枪之仇。
谢明简直是迫不及待。
玄色的身影朝着自己冲过来,所挥之拳,凝聚着浑身的杀意。
看台下有人吸了一口凉气:“这虞子安是想杀人!”
“我的天呐,他这一拳怕是汇聚了自身所有的修为吧?!”
“这种自杀式的打法纵使是对面这人修为比他高一些,这估计也得伤个十天半个月的……”
你看,总有人分不清自己的定位。
总有人不知死活。
谢明没动。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肉眼可见,但是总有人不愿意承认。
瞳孔里的拳头越来越大,谢明修长手指微动,手里的玉箫转了个圈。
即便是承认,也不愿意承认别人的优秀。
那拳头离自己分毫只隔,谢明缓缓抬起了手。
纵使是被迫承认了别人的优秀,也会因为嫉恨而把一切都归功于别人的天赋上。
努力二字,在天份的衬托下,变得分文不值。
砰的一声——
细小的呻吟声被淹没在灵力相撞的巨响里,刹那间那隔绝着看台和擂台的透明屏障发出剧烈的震颤。周围常绿之树哗哗作响,即使还未到落叶之际,也被那狂风吹得掉了好些青绿的树叶下来。
滴答——
是血撞在地上的声音。
不少人被那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不得已抬手以袖子挡住,待那声响结束,又迫不及待地放下了袖子,想看看这场上的结果如何。
“这——”
“想当年这虞子安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枪修,虽比不上谢明,但也算是佼佼者。这——”
他们皆是说到一半便截然而至,似乎没有什么话能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
谢明不在乎。
他抬手,缓缓擦掉了自己唇边的血迹——
不是被打出来的,是自己硬逼出来的。
若非当年清净山之时他已经穷途末路,否则这虞子安决计爬不出那座大山。
没人能在他眼前将利器对着言翊,若是让他看到,必让那人有来无回。
还好。
虽然晚了十三年。
毫无生气的尸体从掌心滑落,谢明直起身子,似乎是有些吃力地抬起了眼:“诸位,我可不想杀人啊。”
他笑着:“只是这等程度的进攻,我若是不用尽全力,死的怕就是我了。”
他将散落在胸前的头发甩到背后去:“只是折了他把长枪便想对我痛下杀手,他这也太小气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们会理解我的吧?”
下面看台鸦雀无声。
要如何形容?
一个枪修,一个音修。
本该是唱亮眼的远距离对战,但在最后,决出胜负的方式,竟然是最为粗暴的灵力对拼。
那不知姓名的音修杀了人,却还一副极为委屈的样子,张嘴便是不得已而为之。
最为恐怖的是——
他们竟然会觉得这人说得是对的。
比试一事,受伤是常有的事,不说抢被折断,即使是枪意被毁,也并不算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坏就坏在这虞子安那一拳明显就是奔着杀人而去的。
眼前这音修若是不拿出全部的实力,怕是死在这场上的人真的会是他自己。
他们竟觉得这音修杀人是理所应当。
他们当真是疯了。
“这——起师会是可以杀人的吗?”
“对啊,若是场场比试都如这般将生命视作草芥,那这起师会的意义……”
“不是,起师会并未有明确的规定不可以杀人。”
“……什么?”
没有规定不可以杀人,当真是……极为高明。
这世道仙门百家各据一方,其宗门内部的实力往往成谜。所以长时间以来,平静安宁的日子往往更多一些。
不同的势力或是结盟或是水火不容,中间的关系复杂到没有宗门会去刻意打破其中的平衡。
而起师会,作为各个势力聚集的地方,所有人在比试之时,关于杀人这一点,总是格外谨慎。
谁也不知道,若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人杀了,那对面和自己所代表的宗门实力又会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如此之事,还是不要去赌更好一些。
若是当真觉得哪个宗门的天才对自己的宗门造成了威胁,那便是私底下的“战术”了。
起师会不管。
万象宗更不管。
再想深一些,万象宗会不会也更想各个宗门之间矛盾不断呢?
他若是趁此机会再去唱红脸,岂不是又将天下第一宗的位置坐得更实了一些?
都是些老狐狸,没什么想不通的。
所以才说高明。
而眼前这人,杀人杀得完全没有带着任何一丝犹豫,甚至……甚至感觉他本身就是奔着杀人而来。
“先是断人之枪,再以言语激之,最后趁此机会杀人。”
屋顶上的人笑了一声:“他比之前有脑子,虽然不多。”
“他以前不是只会靠蛮力么?”另外一道声音附和了一句。
于是又是两声轻笑。
“苍云剑的剑魂找到了吗?”
“还没有,应该是被言翊藏起来了。”
“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好。”
谢明脚步有些虚浮,回到休息的地方的时候,纯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白。
“没事吧?”言翊还是靠在柱子上,没动。
谢明看着他:“我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都这样了你还不过来扶我一下?”
言翊还是不动:“我看你这不是能走吗?”
谢明愣了愣。
一旁的简君也和落仙仙对视了一眼,眸光中都带着一丝诧异。
虽说谢明这杀人明显就是故意的但是……他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吧,言翊何至于突然变得如此冷漠。
这对师徒,日常的相处并非如此啊。
“仙仙。”简君叫了一声。
落仙仙像是回过神:“诶……诶!”
简君转身:“回去休息吧。”
“好嘞!”落仙仙连忙跟上。
谢明盯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又回过视线看向言翊:“生什么气?”
“想起来了什么?”言翊倚在栏杆上,平静反问。
谢明没回答,只是转身,拿起了先前没喝的茶,一饮而尽。
那茶过了那么久,这会已经凉得不能再凉了。
顺着嗓子滚到身体里,一路都是凉的。
“算不上想起来了什么。”谢明说,“之前做了个梦,梦到有把长□□向你,而我那个时候……”
他把被子放到桌子上,看向言翊道:“似乎已经死了,不然应该会挡在你身前才是。”
言翊一愣,缓缓站直了身子。
好半天,他哦了一声,上前一步扶住了谢明的胳膊:“走吧,回客栈歇息。”
三言两语罢了。
谢明说,他就信。
谢明这会不是很想笑。
他的解释利用了时间差。
在言翊的认知里,在那柄长□□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罢了。
其实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
只是他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静而已。
还没到时候。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又被热过一遍,谢明同言翊落了坐,四人开始各怀心思地吃。
落仙仙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越吃,眼泪越啪嗒啪嗒地掉。
“……你哭什么?”谢明停了筷子,“有简君在,你当不会被谁欺负才是。”
“呜呜呜呜……”越说,落仙仙眼泪掉得越凶。
谢明:“……”
“你这人一杀,飞往藏酒散人手上的信都不知有多少封,想必带着落仙仙名字的信也不少。”简君实在是看不下去,无奈解释,“若是被藏酒散人知道仙仙在外面帮他收了两个徒弟,还杀了颇有名气的虞子安……”
落仙仙哭得眼睛都肿起来:“被打都是小事,我要是被逐出师门了怎么办啊呜呜呜呜……”
谢明:“……”
完了,光顾着给言翊报仇,忘了这里还有个落仙仙。
“我会和你师尊解释。”谢明说。
虽然不知道解释有什么用。
落仙仙哭得更凶了。
“其实杀人事小,有什么事,星云宗替你师尊拦下来便是。”简君微微皱眉,“只是,按照藏酒散人的脾性,会不会将你逐出师门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落仙仙趴桌子上哭:“完了,我的人生彻底完了呜呜呜呜……”
“……”谢明抿唇看向言翊,“其实也不至于。”
言翊拿筷子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看我作甚,我连吹笛子都只会吹那一支曲子。”
一张桌子四个人,三个人全是剑修。
当真是完蛋。
正踌躇着,客栈门口忽地进来了个万象宗弟子服着装的人。
他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径直地朝着四人走了过来:“落姑娘,我家宗主邀请您四位明日午时去万象宗做客,还望您们给予我们家宗主薄面才是。”
落仙仙一下子觉得坐着的凳子烫屁股。
“我印象里,藏酒散人和微宗主是有一点私交的。”简君放下筷子,“你师尊当年嘴馋,曾喝过他一坛好酒。”
谢明在看那精致的请帖。
请帖上的字迹工整,笔力遒劲,看得出写这请帖的人当是极为有气质的人。
谢明脑子里冒出一道身影。
“去吧。”谢明笑着,“反正祸也闯了,这可是万象宗的请帖,不去白不去。”
言翊笑一声:“你这就开始好奇上了?”
“这是什么话。”谢明往言翊碗里夹菜,“迟早是要提剑杀上去的,先去内部打探一下敌情岂不是更好。”
落仙仙:“……”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也好。”简君在一旁附和,“我本还在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去万象宗里面看看,这请帖倒是方便了我。”
“等等……”落仙仙觉得不对劲,“你们想去万象宗的理由好像不是很正经?”
两个进去打探敌情,一个进去“逛逛”。
“不然呢?”言翊说,“ 真去做客啊?”
落仙仙一哽:“……”
不是!
她都面临被逐出师门的风险了他们还?!
你们剑修都是这么莽的吗?!
“放心好了。”言翊淡淡道:“反正也是要被逐出师门的,还不如趁着被逐出师门前最后帮我们一把,这样也不算白白被逐出师门。”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一声,开始自言自语:“怎么我说话现在也带着一股谢明味。”
落仙仙:“……”
她现在真的很想掀桌子,但是前左右坐着的三个都是剑修。
她忍了。
第082章 计划
今晚是个晴朗之夜, 所以不是很安生。
外面依旧歌舞喧闹,混着谁喝多了的谩骂声,隐隐约约地穿梭在交错复杂的小巷子里。
唯独谢明和言翊靠在床上安静地接吻。
这么说其实很奇怪, 因为在这世道所有人的眼里, 谢明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应该都与安静二字沾不上半分关系。
他总是桀骜, 总是张狂。若是真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喜欢上了一个什么人,想必也是极为高调。
朝着全天下人宣布这是他的爱人都是只是前菜,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 约莫走到哪里,嘴里关于爱人的名字,都是停不下来的。
而曾经也有过一堆姑娘打赌谢明究竟喜欢如何的女子过,只是这个堵打了十多年, 仍旧未能有个什么结果。
根本没人能想到谢明会把言翊按在床上如此安静地亲吻。
像是在奋力地珍惜着什么心肝似的,甚至亲两下便给身下的人换气的机会。纵使是越界的亲吻,也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
“你这次怎么这么奇怪?”言翊趁着谢明抬头的间隙,微红着眼小声问了一句。
他刚刚同谢明一起沐浴完,这个时候整个人身上都漾着一丝令人心痒的暖意,混着发丝间传来的淡淡香味,勾得谢明似乎快要走火入魔一般。
但谢明丝毫没有把这份快要让他失去理智的情欲显示在脸上,甚至在趁着言翊问的时候,微微抬起了腿, 不让他们有更加停不下来的触碰。
这实在是很不谢明。
但……
心疼比情欲要强得多。
“什么叫这次这么奇怪?”他亲了亲言翊温润的发丝, 嘴上仍旧不饶人,“怎么, 喜欢之前那般?”
他笑得有些挪揄:“但你之前分明在伸手推嚷我。”
言翊:“……”
他脸上还带着些红,但这会眼神里已经恢复了以往那份常有的淡漠。他将人推开, 两步并作一步,伸手将桌上那杯凉水拿过来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谢明说的“之前那般”是如何,无非就是两人皆极为动情,但无论如何,谢明都不给他个痛快,于是总是会在最后爆发一场因登不上云端而产生的冷战。
言翊想不通,于是霎那间,他不想再惯着谢明了。
他散着发,学着谢明那样笑:“约莫吧。”他道:“先前那样也不喜欢,今日这般也不喜欢。”
他盯着谢明,明知道这话说出来定然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但他还是沉着眼一字一句说出口:“约莫是跟不喜欢你这个有关呜——”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刹那,屋内烛火骤灭,紧接着让人觉得带着极强压迫感的身躯就这么覆了上来。
言翊抬头去迎接那带着怒意的亲吻。
假的。
他就是喜欢惯着谢明。
“激我?”谢明的句子有些不甚清晰。
“来。”言翊说。
黑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响了一声。
那是谢明理智断掉的声音。
衣料摩擦的声音听着很是急促,混着谁的喘息声,听着急,又带着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的忍耐。
“谢明!你属狗的吗!轻点,你——”
扣扣扣——
三道似乎微微心虚但坚定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落仙仙的声音纯净澄澈:“谢前辈,言大哥,我和简前辈来找你们商量一下明日一早去万象宗要注意的事情。”
屋内纠缠着的两道人影同时一愣。
好半天,谢明搂着言翊,说了自醒后的第一个脏字。
而门外。
简君忽地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复杂:“仙仙,我们怕是来错时候了。”
“啊?”落仙仙不是很懂。
简君闭了闭眼:“先走吧。”
这等事情实在是不好合落仙仙这个小姑娘解释,就算是可以解释,简君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起。
而落仙仙……她虽然不懂,但她听话。
两人转身准备走,却在迈动步子的刹那,听到了身后的开门声。
“进。”谢明带着浓浓杀意的声音传进二人耳朵。
简君:“……”
落仙仙:“……?”
*
桌上,严肃氛围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谢明和言翊早已穿好衣服,这会正正襟危坐,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过。
像是在一起对着这对前后辈赌气。
当然,这话他们不可能说出口。
“所以,你的目标是镇印之塔。”谢明盯着手里的空杯子,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你胆子挺大。”
星云宗宗主简君,在外人看来风度翩翩是个君子中的君子,却无人知晓这位君子在机缘巧合下收到万象宗的请帖后竟然想趁着这个机会直捣人家老巢。
君子?
简君听谢明这语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反驳,只是轻飘飘回了句:“放心,发现了苍云剑的线索我会和你们讲。”
确实……除了讲话仍旧温而缓以外,没个什么君子模样。且细看过去,甚至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淡淡的杀意。
其实简君和谢明在某些事情上,也有着一些极为相似的一点。
谢明虽啰啰嗦嗦,但杀起人来毫不拖泥带水,总是一击毙命。
而简君,虽看着温润如玉,但其实毫不心软,杀人时总带着狠意,其剑尖上沾的血,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其实都将真实的一面藏在他们想让外人看到的表象里。
也正是因为这个共同的反差,让他们有时对视一下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谢明的食指在杯子上下意识得轻磨。
他知道简君的意思——
简君想让他拖延时间。
这万象宗好歹是什么天下第一宗,不说宗门内多少弟子,光说藏在暗处看不出来的阵法,都能让不少高手喝上一壶。
有去无回的可能性总是更大一些。
且就算是活着出来,若是让万象宗的人发现,那星云宗怕是也逃不过这一劫。
能让简君冒这么大风险,那沙叶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能让简君这等人动心,光是这一点,都够谢明高看他一眼。
而自简君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之后,桌子上沉默得让人呼吸都不太敢放得太重。
落仙仙这会就算是个傻子也反应过来了,她几乎是瞪大眼睛拍桌而起:“你想夜探镇印之塔,让我们三人去制造动静帮你吸引万象宗弟子的注意力?!”
她说着说着又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声音都带上哭腔:“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师尊知道真的要杀了我的!”
看着好不可怜。
谢明闻言只是一笑:“没让你去,你只需要给我们放点信号就行。”
落仙仙这个目标还是太明显了,几乎没人不认识她,若是有什么小动作,想必第一个被发现。
但他和言翊则不同——
他们虽说一直借着藏酒散人弟子的身份在奉天,但其实到现在为止,真正的实力并没有暴露过。甚至,除了落仙仙和简君,没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剑修。
不说直接把万象宗端了,制造点“小动静”出来还是可以的。
至于简君……
星云宗宗主,当世高手榜第五,要趁着混乱潜入某个地方,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是……
谢明有些想不通。
似乎太顺了一些,好像,好像有人在背后帮他们一把似的。
不是他们想去万象宗,是有人想让他们去万象宗。
谢明隐在烛光下的唇角暗暗勾起——
这真的很有趣。
你监视我,而我知道你在监视我,且你似乎也知道我知道你在监视我的感觉。
好像谁也没有办法从谁那里站的半分便宜,所以各自都在按着对方给定的路在走,直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最大的赢家。
但谢明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他关心的事情无非两个——
一是原本属于言翊的剑,二是那个将他骗至小溪村的幕后之人。
而这幕后之人隶属于何种势力,或者说他身边有多少帮手,谢明统统不在乎。在他的眼里,这些人都已经是即将要变成一抹幽魂的死人。
他似乎有着一种足以顶天的自信——
他若是有剑在手,天也不是对手。
他无法预见到十三年前的清净山一战是否会重演,但就算是重演,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抱着必死的心去。
这一次,他身边有言翊。
和十三年前身边有有言翊不一样的有言翊。
这一次在他身边的,是他想给予一个公道、让他余生都幸福的言翊。
虽无法保证后面,但至少前面,他必须做到。
这也是他自己的一个心结。
“可以。”谢明笑着道,“但他日我提剑杀上万象宗的时候,也请简宗主稍稍帮点小忙。”
简君眼睫微蹙,半晌也笑了:“你说得什么鬼话,别把仙仙说得真信了。”
落仙仙在一旁不敢说话。
她当然不敢说,她虽然在这些前辈前面是一个小姑娘,但其实她已经二十又一,若是别的女子,这个年纪怕是孩子都已经有了两个。
她也是个修行之人,她心灵剔透不代表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她只是比别人更加能坚守本心一些。
所以,她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更要有自己的想法一点。
她直觉刚刚那一刹那,谢前辈说的,要提剑杀上万象宗,应当不是什么假话。
他是真的想杀光万象宗的人,去给言翊讨一个迟了十三年、甚至更久的公道。
他虽然笑着,但是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而我会如何呢?
恍惚间她又下意识心想。
若是有一天谢明真的提着剑杀上万象宗以至于世道动乱……
不。
不会的。
谢明杀上万象宗是不会引起世道动乱。
这个世道一直很乱。
有没有谢明都是一样的。
不能把一切的源头扣到谢明的头上去。
那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我约莫是会帮谢明一把。
落仙仙想着。
无论是谢明还是言翊,他们都太需要一个公道了。
第083章 奇想
“就按照我们之前说的做。”临行前谢明忽地无厘头地来了这么一句。
言翊和落仙仙都没怎么当回事, 只是一个点点了头另外一个干脆没吱声,行李也没拿,空着手就往万象宗的方向走——
算起来他们也算是后辈了, 受长辈邀约前去做客, 手里不带点什么东西其实也没太大关系。
虽然这原本就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但这话谢明不是说给他们两人听的。
他是说给简君听的。
虽不知道简君也参与到这次万象宗的路途中是不是偶然,但至少现在可以确认的是, 有人想引着他上万象宗。
至于目的是什么,谢明并不是很关心。
如今走到这一步, 局势其实已经十分明朗——
没人知道谢明想上万象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在苍云剑身上, 即使对谢明的生死还有所怀疑,但所有的怀疑都得不到一个有力的论证。
这点其实不难理解,毕竟以谢明的实力,若是他自己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底细, 那全天下便没人能知道。
但自落书巷他同那幕后之人的灵识交过一次手后,他实力与修为并未失去的事情在那些人眼里已经算不上秘密,而此番知道他仍旧是那个让人忌惮的谢明之后还请他去万象宗的原因……若是猜得不错,应该和苍云剑有关。
他们在找苍云剑的剑魂。
棋仙宗虽小,作用却很大。
言翊拿苍云剑的剑魂和自己的剑魂创作引魂阵的事情,他们应该都清清楚楚。
谢明在落书巷见过那么多邪门的阵法,此番若是说有什么阵法可以强行把人身体里的剑魂抽出来,他约莫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了。
确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所以将这所有的线索连成一条线,并不难猜出此番万象宗的目的其实是自己身体里苍云剑的剑魂。
那便简单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苍云剑上, 谢明这个人做起事来, 便简单很多。
没人知道谢明已经知道了千重佛陀的事。
也没人知道,谢明此番上万象宗, 其实是去找微昊的。
翠绿玉佩的形状浮现在脑海里,与十五年前小溪村看到的那抹翠绿相重叠。
虽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他但——
想必定然是逃不开关系。
凡是有关者, 皆为死人。
他在跟简君传达自己的意思。
毕竟若是自己玩大了,还有个简君垫着。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太可能,毕竟实在不行,今晚他就把万象宗掀了也可以。
简君看了他一眼,食指在剑上轻轻敲了一下。
那便是同意的意思。
俩人骨子里其实都透着些离经叛道,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因为他们自己也想这么干。
一个想刺杀人家宗主,一个想探人家老巢。
还都是为了自己的爱人。
虽长着一副君子模样,但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谢明此刻觉得很愉悦,至少,很少有时间,在除了情爱一事上,他不是觉得只他一人。
虽然这个想法若是被世人知道了又得骂他不是个东西了。
四人稳稳在万象宗山门入口处停下。
约莫是宗门内早已有人吩咐且安排好了一切,他们四人才刚刚站稳脚跟,前面便已经有着万象宗弟子服的人走了过来。
他向着简君行了个礼,又因为不知称呼除了落仙仙以外的谢明和言翊二人,只得笑着说了句欢迎贵客。
谢明和言翊都没有把自己往贵客这二字上放,他们面具下的唇角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随后又将视线瞥向山顶端的宏伟建筑上。
其动作之同步,差点让人家弟子脸上的笑意没把持住。
但他并不敢说什么,毕竟眼前这个个子更高的男子,才刚刚在起师会上杀过人。
几人随着那带路的弟子一同往山上走——
宗内阵法密布,若是随意乱飞,怕是要吃点苦头。
不过……也不是不能飞。
“这算什么?”言翊在最后面,语气寒淡,“下马威?”
“没吧。”谢明声音一点不收着,甚至越说越大,“我们只是小角色而已,你真当这万象宗心眼小得跟什么似的,人家可是仙门百家之首,怎么会因为想给你下马威而不让你飞呢?前面那位带路的小兄弟你说是吧?万象宗怎么会因为心眼比针小而不让我们飞呢?!”
三人在憋着笑。
前面那特意被吩咐不准带着他们飞的弟子差点背都挺不直:“……”
“……怎么会呢。”他回头,全身上下的教养都体现在那假笑里,“因主办起师会的缘故,宗门内戒严,空中阵法密布,若是御剑的话,怕是会撞到什么阵法而受伤。”
“哦……”谢明笑着,缓缓抬手,“那空中飞着的是什么?”
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音一哽:“哦,定然是我这两天使用灵力过猛眼睛花了,否则怎么会看到一群人在万象宗上方御剑飞行呢?”
确实巧,那弟子话音刚落,空中便出现了一众御剑不知赶往何地的弟子。
他的脸真的要烧起来了。
这其实并不难去理解,身为仙门百家之首的弟子,若是没有一丝高傲的话,别人当然是不会信的。
只是纵使这万象宗背地里想弄点什么翻天覆地的动静出来,为了堵住世人的口舌,关于自家弟子的教导上,该教什么还是得教的。
修行礼法皆是不落下,所以在又是骄傲又是在接受该谦逊的礼法教导下,他们身上有种矛盾的协调感。
连星云宗宗主来我们万象宗都得用脚走路,这不是说明我们万象宗的地位吗?
但是就这么被拆穿了,真的很难堪。
谢明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在那浮夸音调落下来之后,他面具之后的脸又恢复成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才不管那带路的难堪不难堪。
“约莫是……去镇印之塔了。”那弟子笑得跟快要哭了一样,“因为镇印之塔的事情往往比较着急,还望各位贵客谅解。”
四人神色同时凝了凝。
那去主殿的路途看着不远,但实际走起来,还是需要费一番力气。
四人的修为就摆在这,即使走这么一段路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到是这带路的小弟子,走一半便开始面泛潮红,也不知道在这万象宗修了个什么。
若是言翊走这么点路便走不动……
谢明盯着那小弟子的背影,忽然突发奇想——
那我约莫会把他抱上去吧。
恍然间他又觉得自己思维跳得着实有点快,明明他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是抱着嫌弃那弟子的目的去的。
心悦一人当真是一个偏心的过程。
谢明不由得感慨。
主殿辉煌,此番上来之后才发现,万象宗主峰里的建筑几乎都藏在云里,白雾皑皑,看着像是仙境。
倒真是跟修仙差不多了。
日后若是真的出了个什么神仙,他还得建庙插香,冷着眼喊声混账东西。
谢明想想就觉得要起鸡皮疙瘩,没怎么想太多,还是决定日后给这万象宗掀了。
“简宗主,当真是许久未见啊。”
蓦地屋内忽然传来声沉着的男声,明明还未见着人,但声音已经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是个听声音就知道实力不俗的。
只是那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病气,像是再多说几句,便要撑不住咳起来。
谢明没听过这个声音。
“微宗主。”简君站在三人身前——毕竟他现在的角色还是三人的前辈,来做客什么的,还是得撑起这个做前辈的责任才行。
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挺着背脊,盯着辉煌大门里深不见底的雾霭:“当真是许久未见。”
那云雾带着山间的清冷之意,本如带着神秘的梦幻轻纱,漫在这大殿里,倒真的像是什么神仙所在的仙境。
但偏偏几人都觉得四周生寒。
起师会办了这么久,没见着人的微宗主,此刻正不知道在这大殿的何处,亲切地叫着简宗主。
“诸位贵客里面请。”那带路的弟子微微行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躬身退了出去。
这大殿约莫是万象宗长老执事等人商议事项的地方,看着高低分明,每个人该站在什么样的地方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但不知为什么,谢明总觉得,若他们真的在这里商议事项,看着约莫会像是皇帝上朝一样。
他不动声色冷笑一声,跟着简君一起停了脚。
“忍着,还不到时候。”他声音小到几乎自己都要听不见,一旁的言翊却轻轻点了点头。
忍着。
现在还不是拔剑的时候。
言翊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握紧。
“微某近年来身体抱恙,未能出席起师会,见到诸位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微某的憾事。”
声音自正前方响起。
四人同时抬头,穿过一层淡淡雾霭,于那正前方的高台上,看见了一道不算挺拔的身影。那声影白发蔼蔼,仿佛是用尽极大的力气才没有佝偻着身子,刹那间望去,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年过八十的老人。
但微昊至今……不过四十岁的年纪而已。
“微宗主这是……”简君微微皱眉。
“此乃修行心法所致。”微昊一步步下了台阶,“只是还未悟透以至于身体不如从前那般硬朗,简宗主不必担心。”
他视线似乎在谢明和言翊脸上停留一瞬,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挪开:“我听闻简宗主带着藏酒散人的弟子在起师会上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又想到先前与藏酒散人极为有缘,于是便邀请各位赏脸到我万象宗做客。”
他看向谢明,笑一声:“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084章 好险
这话其实说得不是怎么好听, 若是细究过去,很容易听出一点什么别的意思。
藏酒散人心境豁达洒脱,生性爱酒, 走到哪便是喝到哪。梦想是喝遍大江南北, 若是什么时候在某个地方找到了自己难以舍弃的酒,便在哪个地方停留下来, 直至喝腻了再走。
所以他并未加入什么宗门,只是带着自己那几个随着缘分收来的徒弟, 看山看水, 喝酒听风。
说是简君带着藏酒散人的弟子取得了傲人的成绩,便是有点阴阳怪气。三两句话之间便把藏酒散人和星云宗绑在了一起,日后这谢明杀人的事情要是被追究起来,星云宗约莫是少不了麻烦。
谢明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站得笔直, 时常笑着的唇角这会因为笑不出来而抿成了一条直线,和他锋利的下颌一起看,很容易觉得这个人有点刻薄。
他其实是在盘算。
这声音和自己十五年前听到的声音完全不一样,一个沉厚一个温润,给人的感觉便是听声音都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人。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谢明就是下意识的、有种非常让他头脑发热的直觉——
就是他。
当年在那客栈里同他说小溪村豢养妖邪的人,就是他。
只是他从未以自己真实的面目见过自己,也从未在自己面前展示过自己真正的声音。
还有……
他自认为自己游山走水,见过的世面已经足够多, 去从未在什么地方听过修炼什么心法可以把自己修炼到像是老了三十岁似的。
偏偏还巧, 正直着这起师会的时候变成这样。
万象宗这么大的宗门,举办着无数人翘首以盼的起师会, 却在这个间隙,宗主连出来见人都不肯。
这若要是说没什么猫腻, 谢明是肯定不信的。
“算不上什么傲人的成绩。”言翊说,“只是没想到遇到的人都不怎么样罢了。”
他笑一声:“我听闻万象宗出了个叫慕深的绝世天才,先前特意在比武场等候,却只看见了一个浑身着黑衣的神秘男子,微宗主,万象宗何时也喜欢弄神秘了?”
这起师会说来也是好笑,因为它对所有的人来说,似乎都有着相同或者不甚相同的意义。
实力弱者就当看热闹、实力不弱不强者想着搏一搏运气,纵使是只走到前三十,也能扬名立万一把、至于那些对自己实力相当有自信的……那便是当打着好玩,只把目光放到苍云剑身上。
本以为谢明和言翊这种带着面具去打架的已经够神秘了,却不想万象宗那位绝世天才甚至满身黑衣,出场比试时不说只是个唇角,就算是连根手指,都未曾露出来过。
先前听闻过独孤雨不是慕深的对手,那若是不出意外,这起师会最后的赢家,约莫会是这位慕深了。
微昊却只是笑一声:“我这弟子性情古怪,很是不喜欢见光。虽说修炼天赋确实是强了一点,但因为极其不爱说话,这偌大的宗门,除了我,就没有能同他说上话的人。”
他无奈着摇头:“倒是让各位见笑了。”
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眼。
这其实也是他们之前商量过的问话内容。
在出发之前,是谢明最先提出觉得这慕深很是奇怪。
本就不是抱着比赛的目的的来的,为了好杀上这万象宗一些,至少这绝世天才慕深的水平,还是得有个大概的估计。
却没想到只是等来了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黑……坨坨。
且这人在外人看来这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在比试时总是三招之内解决对手,很难让人看清楚他的出招到底是什么。
但谢明看到的便不一样。
实力越是高的人,看破对手出招的速度便是越快,有时甚至对手还只是抬了个手,他便知道对面下一步要干什么,以此达到预判一招制敌。
这便是绝对实力之间的差距。
他觉得这慕深比试的时候很想杀人。
辉煌大殿后靠着山,丛林叠嶂之间雾霭更甚,谢明等人在前面被万象宗的弟子带着先行一步,去花卉阁稍作休息。
至于简君,便在后面和微昊聊些什么。
“怎么样?”言翊在谢明身侧,忽然无厘头地冒出这么这么个问句。
谢明转过头看他:“什么怎么样?”
言翊:“做后辈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的感觉怎么样?”
谢明那句“我之前做前辈的时候也没操过什么心”差点脱口而出,只差临门一嗓子,又被他憋了回去。
好险。
差点出大事。
“很好。”他笑着说,“希望简君一辈子站在我身前为我遮风挡雨,最好时不时给我点钱花花。”
“……”言翊步子一顿,“为你什么?遮风挡雨?”
他忽然笑了:“那你俩成个亲好不好?”
这会谢明手上若是拿着杯茶的话,约莫已经因为言翊的这句话掉地上了。
他面露不解:“我同你简前辈乃是深厚的兄弟之情,你想哪儿去了。”
言翊反驳:“是你自己说话语意暧昧。”
谢明:“能有我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气,他为我遮个风挡个雨顺便给我点银子花花怎么了?这是他的荣幸。”
言翊:“……”他被哽到没话说了。
把一旁的落仙仙听得脑门问号直冒。
她觉得自己似乎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字的语调都听清楚了,但是组合在一起,便是她不理解的模样。
她直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但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她又有点说不出来。
罢了……剑修第一和剑修第一徒弟的话,听不懂是正常的。
就这么一直待到了晚饭的时候。
桌上的菜肴丰盛且十分带有奉天特色,几人边聊边吃,借着寒凉月光,还听了几首颇为悲伤的曲子。
情到深处,微昊眼里似乎泛出了点点水光:“我在这万象宗待了几乎一辈子,自上次……”
谢明抬头看着那月亮,面具下的眼眸冷得似乎能凝出冰霜。
他压根就没听微昊在说什么。
只是清晰地记得,他被人带着杀去小溪村的时候,头顶上的月亮也是这般明亮。
那个时候正值秋末,再过段时间,就要下雪。
“天上已晚,诸位不如就在这住下如何,明日比试隔得也近。”
“那便劳烦微宗主了。”
住在这里好啊。
太好了。
房门关上的吱呀声有些闹耳,谢明点燃屋内的烛火,正常脱衣沐浴。待他从那蕴蕴热气里起身擦干净身子并穿好衣服,差不多刚好亥时。
他朝着头顶看了一眼。
隔着层层砖瓦,他似乎于虚空中和某个人对上眼睛。
“万象宗巡逻的弟子倒是勤快。”他拿着葛布擦着头发,笑得有些意味不明,“这么晚了还在我屋檐上当门神。”
屋上监视人从未失手过的人:“……”
陌生气息消失不见,谢明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安安静静躺在了床上,看样子,是真的准备好好休息了——如果屋顶上那其实根本没走的人没看见谢明的手在被子里乱摸的话。
好久了,第一次和言翊分房睡,当真是极为不习惯。
总觉得手上没个东西摸很无聊寂寞,就连睡觉都睡不好。
子时,万象宗几乎陷入寂静。
屋内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偶尔还有人翻身时布料摩擦所产生的声响。屋顶上的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顶着寒风盯着头顶的月亮,心说今晚约莫足够平安。
却丝毫没察觉自己身后,有一人负手而立,似乎是没把任何人或者事物放在眼里一眼,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随手折下了路边的树枝,朝着万象宗宗主微昊的寝殿走去。
与此同时,本该沉睡的简君也睁了眼。
清亮的眼眸没有任何睡意,翻身之间的摩擦声让屋顶上的人放松了警惕,却不想下一瞬,意识刹那间被剥夺,他就这么软绵绵地倒在原地。
他甚至不知道简君是何时穿好衣裳并提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寒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那在门外还没来得及睁眼的人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永远地失去了睁眼的机会。
言翊出门,同对面屋檐上的简君对上了眼,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谢明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他其实幻想过很多次,在杀上万象宗的时候,应当是怎样一副光景。
以二敌百也好,以二敌天下也罢,但想来想去,都不会是什么很有趣的模样。
每个人冲着他冲过来的人样子都堪称狰狞,每招每式之间,都是想让他下去那十八层地狱,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很热闹。
尖锐的树枝在地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从拿世外之地到万象宗,现在好像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只要能试出来……只要能。
微昊屋内的烛火还亮着,他还在看书。
暖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配着他那白发,看着竟然还算是慈祥。
他蓦地抬了眼,呼吸之间,他指尖已经捏上了一片穿破他门板的、软绵绵的树叶。
“何人敢擅闯万象宗?!”
他这声音算得上洪亮,可意外的,万象宗整个地界仍旧鸦雀无声,似乎无人听见。
周围一片死寂。
微昊微微皱眉,手腕翻转之间,手上出现了一把闪着电光的长剑。
若是被这剑伤到,定然皮开肉绽,焦糊疼痛难忍。
他一剑劈开面前的门,沉着脸走了出去。
周围万籁俱寂,就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也无。
有人在这布下了一个阵法,将阵里的空间和外面的空间完全隔离开来。
“谁!”
“我。”谢明说,“好久不见啊,许先生。”
第085章 长恨歌
凭心而论, 这种毫无顾忌说出自己身份的做法,有种抛弃世界唯独自己开心的爽感。
并不是仅仅局限在说出“我”这个字上,而是单单说出“我”这个字, 便足以让对面的人知道他是谁。
谢明手里捏着根还带着绿叶的长枝。
“谢明?”微昊微微眯着眼睛, 像是真的有些看不清。
好半天他眼里闪出丝丝喜悦的光芒,仿若真的是在庆幸:“你没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虚伪。
谢明没说话。
他今日来并未带着面具, 只是换了身衣裳,以谢明本身的名头前来着偌大的寝居找微昊而已。
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那玉佩的持有者微昊就是十五年前谎骗自己去小溪村的罪魁祸首, 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在试探而已。
没什么人知道他于阵法方面也极有所成, 这便也是助他今晚能光明正大走过来的底牌之一。
他其实也实在赌。
“微宗主,十五年未见了。”谢明脸色沉静,说出的话听着像是没什么力气,“你听着像是很想我?”
微昊闻言却露出了迷惘之色:“我与谢兄十五年前曾经见过?”
恰到好处的迷惘, 让谢明觉得心寒。
谢明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十五年前你我共屠小溪村,你这就忘了?”
这下微昊便狠狠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带上了宗主特有的严厉:“谢兄弟,你在说什么?”
这便让人听着觉得很烦了。
也不知道是在撒谎还是真的没去过。
“我在说什么?”谢明疑惑反问,“微宗主当真是不记得?”
他说着说着忽然笑一声:“无妨,我这就帮微宗主想起来。”
微昊眉心狠狠一皱。
他本身其实不是什么很严厉的长相,非要说上去甚至可以说很是温和。再配上那满头的白发,当微昊把眉头皱起来的时候, 会有种苍老之人特有的无措感——
他当然会觉得无措, 毕竟谢明不惊动万象宗任何一人而来到他的寝殿这件事,本身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更何况听谢明这语气, 接下来似乎是打算动手。
他本还想用万象宗这三个字威胁一下他,却在下一瞬, 已经看见谢明冲了上来。
好快!
鬼魅般的影子游走在亭台楼阁之间,通过层层屋檐的遮挡,真正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言翊躲在连廊后面,躲过了一众巡夜的弟子,随即转身,再次隐入黑暗里。
这里属于万象宗的主峰,因着这里有微昊坐镇,所以并无长老在这里。而此时微昊被谢明拖住,言翊的行动便方便很多。
看这方向,他所要去的地方正是万象宗的藏书阁。
前方火把亮起,他再次蹲身,借着矮丛挡住了身子。
冬日夜里的寒冷总是刺骨,简君抬头朝着那镇印之塔的塔尖看了一眼,沉着巡夜的弟子转身之际,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镇印之塔的门前。
传闻这塔里放着万象宗的镇宗之宝,其外围复杂的阵法比比皆是,若是强闯,定然会弄出不小的动静。
他打晕了其中一位巡夜的弟子,换上他的衣服,同着其他弟子一起走了进去。
三人分开行动,各行其事。
万象宗内的夜巡其实十分紧密,且巡夜的弟子也并非没有什么本事,这若是换了别人,在如此环境下潜入,定然会觉得十分艰难甚至是寸步难行。
只是这次十分凑巧,来的这三人皆不是什么说不上名字的人物。纵使是十三年未出现在人前的言翊,也凭着自己记下来的曲子装作音修进了起师会前十五。他若是拿上了剑,约莫没有几个对手才是。
一切还算顺利。
谢明手上的断枝看上去掉了几片叶子。
……也就只是掉了几片叶子而已。
而反观一旁气喘吁吁的微昊,他身上并未见着什么伤痕,但他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纵使是半跪在地上,也需借着剑撑地才不至于摔下去。
他似乎很想吐血,但根本吐不出来——
身体的血液似乎都已经被寒气冻成了霜,若是再用点力,那血液像是要凝成冰尖,狠狠刺穿他的身体。
“你……”微昊艰难地吐出半个字。
谢明站在原地,没说话。
此刻若是落仙仙在这里,定然要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先前她同言翊在一起打架的时候,虽也觉得言翊拿着落雪所散发出来寒气逼人,但其实还远没有到达可以将人血液都冻起来的程度。
且眼前这人还是万象宗的宗主,其实力在世道实力排行榜上占第三。
谢明此刻手中并未握剑,他只是捏了一根来时随手在路边折的一根树枝。
仅此而已。
却依旧将这多少人不敢抬眼正视的人打得站都站不起来。
他散出的寒气比这冬日深夜的雾霭还要冷。
“你若是想不起来我便帮你回忆。”谢明一边说,身后又一边凝出了大片的冰晶。
“十五年前,你趁我年少正骄傲自负的年纪,故意在我所在的客栈里说小溪村人妖合谋,打算占领东南沿海之地。”他抬手,半空中数不清的冰晶缓缓幻化出锋利尖刺,像是下一瞬就要朝着微昊头上落下去,“你号称要集结侠士阻止这场灾难……”
他说着说着那冰晶似乎又变得细了一点,带上了骇人的威压。
“实际上只是想强夺小溪村里藏着的苍云剑,以此达到你想一统天下的狼子野心。”他手中树枝似乎是有些扛不住如此庞大的灵力,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因为你破不了苍云剑那边的阵法,所以才找上当时已经位居剑修第一的我,你说对不对?”
这次的雷鸣声似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大,原本看上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微昊竟然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剑身电光闪耀,眨眼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片带着雷电之力的灵力墙——
他硬抗不住这招的。
谢明所化的冰晶,看上去美幻,实则每一根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微昊根本硬抗不住这样的威压,他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十三年前清净山一战若非是谢明面对的人实在是太多,他必然不可能会是身死的结局。
“我并不知道我到底与你结了什么仇怨,你口中所说,我一概不知。”许是实在是太过用力,他体内血液被灵力强行催动,终于成了能流动的冰冷液体。
而他话音刚落,刹那间他又被那威压压得吐出血沫来:“我微昊一生,所行罪孽最为深重之事不过也是因为前去剿灭菱蛇一族而牺牲了众多弟子,从未屠过什么山村!你……”
谢明摇了摇头。
冰晶尽数落下。
那厚重的灵力墙霎时覆上一层冰霜,雷点破开冰霜的声音噼啪作响,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吞没。
谢明手上的树枝越握越紧。
他平日里有什么情绪总是不显现在脸上,开心也好难受也罢,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什么东西似的。
但唯独有一点——
他在想到言翊历尽磨难、跨过万水千山来到自己身前拜师的时候,总是笑不出来。
他是喜欢言翊,但若一切都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他更希望言翊可以在自己长大的地方一直幸福快乐下去。
他宁愿不遇见言翊。
他不愿言翊受如此苦难。
今晚本是个晴朗之夜,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月亮已经不见了踪影。
微昊的灵力墙被破掉了。
数不清的冰晶穿过他的身体,又隐没于他的身体,直直将死死他钉在了地上。
“噗——”
微昊吐出一大口鲜血。
谢明双目泛红,面目之可怖,与其在小溪村别无二致。
层层乌云汇聚起来,飞速旋转之间,竟在谢明身后形成了好几柱巨大的风旋。
若此等风旋袭向万象宗,定然片砖不留!
“微昊,我死不瞑目……”谢明捏着树枝一步一步朝着微昊走来,“我死了这么多年,我死不瞑目!”
“你说让我行侠仗义,却只是拿我当你实现野心的棋子,到最后竟然连我那才十几岁的徒弟都不放过!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死在清净山!都是你!都是你!你去死!你来陪我走那地狱路!”
他狰狞的模样实在是太过骇人,仿若稍稍控制不住便要毁天灭地一般,吓得微昊竟下意识发抖。
“额……”微昊使出全部的力气抬头,“你……”
那树枝朝着自己心脏狠狠刺了下来。
“呵额!——”
背部与凳子相撞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寝居里,微昊大口呼吸着,双目赤红。
“宗主,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一旁焦急担心的声音似乎有了实感,微昊愣了愣,喘着粗气朝着一旁的人看了过去。
“方才弟子们在外面巡夜,听见您的寝居里传来些许并不平稳的呼吸声,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那弟子给微昊倒了杯水,“但敲了好一会门也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进来了,您没事吧?”
微昊本就一头白发,这会冷汗侵染了脸,看着像是一口气顺不过来就要归西似的,也难怪那弟子如此着急紧张。
他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又催动灵力在自己身体里转了一圈,确认并无其他异样这才像是送了一口气,缓缓倒在椅子上。
他眉目里忽地透出一股严厉和紧张:“你方才一直在这里?”
那弟子点头:“弟子方才一直在这里,待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微昊双目沉下来,抬眼朝着那弟子看去,“我方才做噩梦可有呢喃什么?”
“没有。”那弟子摇头,“只是看您冷汗直流,像是很不好的样子。”
微昊:“……”
他其实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噩梦。
因为痛感与恐惧感实在是太过真实。
“我没事,只是做了点噩梦,你继续去夜巡吧。”他嗓音微哑,听着有股年迈的沧桑感。
“是。”那弟子作揖,转身往门口走。
而屋檐之上,谢明负手而立,目光空洞。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朝着来时方向而去。
好一会,屋内的微昊皱着眉头,往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人之后,这才走到桌前,像是捡垃圾一般捡起了地上的尸体。
那弟子死前像是是见到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死后毫无生气的瞳孔里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微昊知道——
他没想到自己关心爱护的宗主会突然杀了他。
不过无所谓,只是一条人命而已,稍稍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便好了。
微昊心想。
他挥挥袖子,那尸体被抛到半空中,尸体竟霎时间成了一捧灰沙,灵魂脱离而出,朝着后山的方向飞去。
他不确定自己在做噩梦时到底有没有呢喃,既如此,让那弟子成为尸体还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正松一口气,打算更衣休息,却不想外面忽然传来喧哗,万象宗主峰的灯火全部亮起,整个主峰都陷入了极为紧张的氛围里。
有名弟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不好了宗主!藏书阁着火了!”
第086章 怀疑
万象宗作为天下第一宗, 其藏书阁面积之大、所藏书内容之丰富,一直都被外人所谈论。
传闻很多失传已久的功法秘籍那里全部都有,若是能进去待上些时日, 出来时怕是又是另外一幅面孔。
现在它失火了。
还不知道被烧了些什么东西。
“大半夜站在本姑娘屋檐上, 你想做什么?!”
流音琴的琴声少见得带上些愤怒的意味,琴声凛冽, 听得让人心神都难以平稳。
落仙仙散着发,穿得极为单薄。素雅的脸上还带着刚从温暖被窝里出来的粉晕, 只是她目光凶狠, 一个转身间,狠狠踹在了那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偷窥之人身上。
竟是直接把人踹得吐了口血。
“谁派你来的,竟敢趴本姑娘的房檐,我看你是——”
砰的一声, 不远处的楼阁处传来巨响,落仙仙一愣,猛地朝着那发出巨响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便是好几个眨眼。
再回过头时,刚刚那屋檐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忐忑,“他们离得这么远,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我刚刚放出的琴音信号……”
其实是一场商量好的局。
谢明负责去拖住微昊,言翊一人负责去藏书阁放火, 而简君则是去镇印之塔寻找沙叶的下落。
落仙仙实在是不好出面, 便在这里给几人放风。待到藏书阁那边发出声响,她便拨琴以传达信号。
顺便, 还能借着自己房檐上有人这点待会给谢明他们做做掩护。
万象宗全亮的烛火印得这里每个弟子脸上的慌乱感都极为清楚,落仙仙穿好衣服, 在心里祈祷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完了事而回到了屋里。
不然这藏书阁着火一事,当真是他们有口说不清。
谢明房檐上的人听着那巨响,眼神沉了一瞬。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藏在袖子里的手蜷了蜷,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以身犯险。
他一直在这房檐上,从未见着谢明出去过。但长久的监视经验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所以这个时候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那房间看看虚实。
刚一行动,下面的人忽然起身,只听瓷杯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那碎片便朝着自己面目飞来。
谢明沉声呵斥:“谁在上面?”
那人惊了一瞬,慌乱间那碎片擦着自己下巴而过,他只顾着躲避,完全没看到谢明根本没有戴面具的脸。
哪里像是有一点睡意的样子?
或许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谢明已经已经穿戴好衣裳,闪身在了这人身前。
他面具下的眼睛散发着杀意,掌心也凝出了一股气:“擅闯万象宗?藏书阁的火可是你放的?”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
简君屋檐上的人听到这声巨响,眉心也紧皱。好歹是专业的杀手,这会突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失神约莫是有了点猫腻,当即眼眸一眯,准备潜进去看看房内到底有没有人。
只是刚准备转身,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刹那,后背忽地一道凉意袭来,看样字,是准备直击自己命门。
他一惊,连掀瓦都顾及不上,只能侧身躲开。
“这里有可疑之人!”
竟是万象宗巡夜的弟子。
他浑身着黑装,与万象宗内的弟子格格不入。此刻藏书阁着火,他又暴露在屋檐上,当即被万象宗的弟子当做可疑之人,准备将其捉拿回去。
他暗骂一声,只得遁入黑暗,开始逃亡。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黑衣人的身上,无人注意的角落,简君靠墙而行,推门闪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今夜的奉天格外热闹。
谢明一行人在主峰的议事厅里,与微昊和其他几位万象宗的长老面对面,眼对眼。
“这奉天举办起师会,来往之人鱼龙混杂,也许是谁潜入了万象宗,放了这么一把火。”
简君双手摆在膝盖上,面目从容:“简某愿助万象宗一臂之力。”
屋内沉默。
这其实是件相当诡异的事情,这起师会举办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什么事,偏偏这四人来万象宗做客的晚上藏书阁便失火了。
其巧合程度,纵使只是万象宗最外门的弟子,也不由得多想一点。
只是不想这星云宗的宗主简君竟然如此直接地将他们四人撇清楚了关系,且从这言辞来看,似乎还想让万象宗欠他们一个人情。
谢明在旁边偷笑。
他倒是第一次见到简君撒谎,觉得十分新鲜。
毕竟这世道不止是他觉得简君实在是太正人君子,就连其他宗门都觉得简君实在是正得发邪。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撒谎,但简君也不可能撒谎。
这算是什么?
为爱改性子?
噗呲。
而他觉得好笑,但万象宗的几位长老却通通黑了脸。
他们既没有理由,更没有证据去把这件事怀疑到简君的头上,只能面面相觑,缓缓吐出一大口浊气。
而正在此时,又有弟子来报:“宗主,各位长老,镇印之塔……镇印之塔昨晚也被人闯入了……”
砰的一声——
是有位脾气不好的长老锤裂桌子的声音:“什么?镇印之塔遭人闯入了?!”
前来汇报的弟子当真是觉得天都塌了。
一夜之间,万象宗两处最为重要的地方都被侵入,这不仅使万象宗损失惨重,就连万象宗的名声都要被往下拉低不少。
好歹是第一宗,竟一夜之间被人闯入两处重要之地!
当真是奇耻大辱!
“微宗主。”那长老起身,周身尽是威压,“你坐万象宗主峰内,为何对此事一点察觉都没有?!”
谢明弯起唇角
虽然并不是很理解在出了事之后这长老不是第一时间想着怎么抓人,而是想着向责任甩到微昊头上这件事。
但对谢明这个外人来说,他也实在是乐得去看这个热闹。
或许本身万象宗内也并不团结呢?
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当时我已踏入无人之境。”微昊缓缓开口,视线始终未曾在谢明身上离开过,“实在是凑巧,本宗主修炼心法从未踏入到此境界过,昨晚刚好踏入,宗内便出了事。”
他这话说得明不明白不白,没有把责任扛下来,但也没有推脱出去。
不过他说着说着语调又是一转:“倒是委屈了几位贵客,今夜休息不好,怕是又要影响明日的比试了。”
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在阴阳怪气,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在表示自己的怀疑。
偏偏谢明听不懂:“无妨,比试是小,万象宗出事是大。”
他笑着:“若是真的因为今夜休息不好而导致明日输掉比试,那也只是能是抱憾而归了。”
所有人:“……”
这便是音修吗?
当真是有任何话都不藏着掖着。
微昊气得实在是牙痒痒,他所着之衣带有宽大袖袍,若是有人此时将他的袖子掀起,便会发现,他的指甲差点要陷入肉里——
被他自己生生捏拳掐出来的。
他简直是有口难辩,因为他根本无法证实昨晚之遭遇到底是不是异常魑魅般的梦境。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位笑着的人是谢明。
但他没有证据,也无法将之身份说出口。
他不能说他邀谢明上来万象宗,是为了他身上苍云剑的剑魂……
可为何会做那样的梦?如此浩大的一战,为何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想不通。
因为他不知道谢明也会阵法。
可这一切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谢明拖住他,而其他几人去分头行动。以其实力划分的话,潜入镇印之塔的,定然是这世道都觉得极为诚正的简君。
微昊闭了闭眼。
然而这还没完。
落仙仙秀眉一皱,开口道:“微宗主,我先是被那巨响惊醒,而被惊醒的刹那,我又察觉到我屋檐上有个人,那人浑身黑衣极为可疑,只是我实力不敌,被他跑了。”
这话当真是精明,真里透着假,假里又透着真,刹那间便将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不用想也知道是微昊派来监视他们的黑衣人身上。
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而那前来汇报的弟子听到这话更是眼睛放光:“落姑娘说得没错,我们今日搜寻可疑之人时,也曾在简宗主屋檐上看到了浑身黑衣的可疑之人!万象宗内人人堂堂正正,想必放火烧藏书阁人定然是他!”
四个真正的可疑之人因为想忍笑皆是低下了头。
微昊气得想杀人。
他如何说?
说那黑衣人其实是他秘密培养的杀手吗?!
“简宗主不知你房檐上有人吗?”微昊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涵养才没有在此刻骂人,他假惺惺关心道:“可有受伤?”
简君如何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无非就是试探自己在不在房内而已。刚好,他还可以再给微昊扣顶帽子。
他摇头:“多谢微宗主关心,我并未受伤,只是不知为何,昨夜竟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沉一些。若非那声巨响,我甚至醒不过来。”
言外之意,便是自己也被下了迷药。
“竟这般巧合?”一旁的言翊皱眉,“我也是如此,但我以为我只是比试太多次,太累了。”
落仙仙惊讶捂嘴:“我也是!”
谢明淡淡道:“看来大家都是。”
简君叹一口气,接着他们三人的戏演下去:“那想来是有人潜入万象宗,给我们下了药,进而毁了藏书阁并潜入镇印之塔。”
他看着好像真的是在替万象宗认真分析:“镇印之塔和藏书阁之间的距离不小,想必来的不止一人,且我们来之前还听闻这万象宗主峰空中阵法密布,来人竟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定然是高手。微宗主,可要当心啊。”
微宗主差点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第087章 办法
客栈内。
几人被好好整整地送下了万象宗, 看那几位长老脸黑的模样,约莫是要趁着他们走了之后爆发也一场不小的争吵。
微昊即将面对的会是如何他们四人并不担心,只是这一趟过去实在是收获颇丰, 就算是万象宗不把他们送下来, 他们也是要找理由自己下来的。
毕竟是属于别人的地盘,保不齐哪一句话就被听了去。
虽然一夜未眠, 但是四人脸上都没有见到什么疲态。
“让你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关于阵法的禁集,你倒好, 直接把人藏书阁烧了。”谢明脸上带着一丝挪揄。
虽然话说着是在怪人, 但是真的听上去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你倒是真是胆子大。”
言翊坐在旁边,一脸无所谓:“顺手的事而已。”
这会天光渐露,暖橙的阳光从窗户缝里偷跑进来,恰好在言翊的侧脸上形成一道小小的光晕, 顺着轮廓弧度滑下去,连着那张整日都爱冷着的脸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极少有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这会像是因为把万象宗的藏书阁烧了有点骄傲,整个人蓦地变得生动起来。
谢明垂眸一笑。
“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徒弟。”一旁的简君叹了口气,“这若是你,不仅要把别人的藏书阁烧了,怕是最后还得留张书信,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干的。”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师徒二人做事但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落仙仙在旁边咬苹果,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倒是被坐她对面的言翊看了去。
“想什么呢?一口苹果像是要嚼百来下。”他问道。
落仙仙抓着苹果挺起了背。
她现在有一种觉得又好笑又纳闷的感觉, 好像自己在这四人里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被所有哥哥宠着的妹妹, 就连以前互相看不顺眼的言翊,现在也会主动关心自己的情绪。
很开心。
但是……相比起这个, 她更在意的是自己是否有在这个临时组成的小队里拖大家的后腿,是否会让这几位整个世道都能叫出来名字的前辈们觉得无足轻重。
可是她就算是放信号, 也十分努力了。
流音琴不大,弹出很大的声音也是需要很多灵力去支持的。
少女心思活络且复杂,也不好宣之于口。
“你们去不同的地方,可有什么收获吗?是否有遇到什么难题?”她笑得很勉强,小心翼翼问,“我有帮到你们什么吗?”
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眼。
言翊笑道:“怎么?这个时候又不怕被赶出师门了?”
落仙仙又咬了口苹果,好半天,她道:“怕啊,但是相比起这个,你们该得到的公道更加重要一些。”
桌上其他三人都微微一顿。
倒是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收获定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小。”简君道,“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处于镇印之塔内,并不知晓那声爆炸来源于谢明还是言翊,纠结之时,我本是打算再往里走走的。”
他笑着:“是你的琴音让我果断撤出。”
镇印之塔里面的阵法很是复杂,且一层比一层更加黑暗与压抑,若非他混迹在巡夜的队伍里,几层楼走下来,约莫是要脱一层皮。
谢明在旁边,神色有点复杂。他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好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万象宗镇印之塔应当是个极为重要的位置,这巡夜的弟子这么蠢,带着你走了这么多层都没发现你?”
简君倒水的动作一顿,神色不变:“到也不至于这么蠢,只是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
神神秘秘,听得谢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两年前九尾狐姐姐教给你的赤魅之术吗?”落仙仙啃完了最后一口苹果,满目天真烂漫,“当真是个很厉害的术法呢,若是中招,那便完全是说东不往西的。”
她似乎完全看不到简君逐渐低下去的头:“而且听说这个术法实力越强,效果便越大,被简前辈使出来的话,那几个巡夜的弟子应该不算什么。”
而在她话音刚落下的下一瞬,桌上突然开始无限漫延沉默。
简君手里刚倒好的水都不知道怎么灌到嘴里,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对面师徒二人朝着自己投射过来的目光一样,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持着自己坦然的神色。
……
好半天,他挣扎道:“此等术法只是放大对方心里的幻想并让他们觉得幻想已经被实现,以至于增强他们的服从性,并不是你们想的——”
谢明抬手,掌心向外:“别说了,我同言翊都懂。”
言翊把头撇过去笑。
简君:“……”
混帐师徒约莫已经想歪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淡淡瞥了眼天真烂漫的落仙仙后,沉声道:“我现在极为肯定沙叶就在镇印之塔里,而且还活着。”
谢明正了神色,食指在桌沿上敲了敲:“当初沙叶来棋仙宗实在是巧,你可有在星云宗内查出点什么?”
当初他同言翊也算是给棋仙宗杀了个措手不及,仅仅是他握着落雪那架势,也让莫纪冷汗流到停不下来的地步。
后被引进那陷阱里,再出来的时候,沙叶便不见了踪影。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在谢明这条线里,沙叶并未在里面扮演着任何角色,其失踪极为仓促,且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
万象宗把沙叶抓起来甚至关到镇印之塔的目的是什么?
“有。”简君目光冷淡,“抓到一个执事,我倒是不知道万象宗的势力已经渗入到我星云宗如此内部了。”
“你确实是个极为需要注意的阻碍。”谢明似乎是在想着什么,“若是让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定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甚至采取实际行动的。”
简君闭眼摇了摇头:“只可惜,我还未问出个什么出来,他便死了。”
倒是正常。
不死才有问题。
言翊却有问题,他微微皱眉:“方才听您说那镇印之塔一层比一层黑,还有层层阵法阻碍,那您是如何得知沙叶前辈就在里面的?”
简君沉默片刻,道:“因为那里面有我的味道,有我留在沙叶身上的味道。”
三人俱是一愣。
这在谢明这里倒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简君如此直接地说出来,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心神微动,不自觉朝着一旁的言翊投去一眼。
正好对上言翊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我说别人家师徒都是这样的,你还不信。”他拿起言翊喝过一半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不是就印证了吗?”
言翊又反问:“简前辈何时说过沙叶是自己的徒弟?”
谢明摇摇头。
他这人便是这样的,只听自己想听的。
不想听的,便当自己没有听到。
言翊笑一声。
一旁的落仙仙却神色透彻:“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三个大男人又同时一哽。
简君又拿了个橘子递给落仙仙:“这个橘子看上去很甜,给你吃。”
落仙仙眼神放光,笑眯眯接过了,连带着刚刚自己问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净。
谢明:“……”
言翊:“……”
“音修是这样的。”简君笑着,“仙仙是个奇才,假以时日,她的名字会被天下人所知道。”
谢明点头赞同:“奇才。”
言翊附和:“奇才。”
说了好半天话,外面逐渐热闹起来。
“十五进五。”简君微微眯眼,“今日奉天会不会被掀掉?”
谢明从落仙仙手上拿了一瓣剥好的橘子:“不知道啊,反正我是打不过了。”
简君深深看他一眼。
“我也打不过了。”落仙仙也没介意,甚至还分了言翊和简君一块,“那独孤雨和慕深往那一站,我就知道我打不过。”
只剩下言翊没说话。
若是都打不过,难道眼睁睁看着苍云剑落于别人之手吗?
正想着,放在桌子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言翊一愣,抬头朝着谢明看去。
谢明对着他笑。
那笑并不同之前那般像是带着些许不正经,相反,那一瞬间,言翊从这个笑里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谢明似乎有别的办法。
“输便输掉吧。”谢明道。“本身也不是什么君子,靠些悄咪咪的手段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丢人。”
他说得很含蓄,并不直接说明自己打算去偷:“我们远来是客,想必微宗主也不会这么小气,连镇印之塔都不让我们去逛逛的,你们说是吧。”
砰的一声,是落仙仙手里最后一瓣橘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要潜进镇印之塔里偷……拿回苍云啊?”她眼睛瞪得极大,话音又是一转,“能带着我一起吗?”
谢明像是大发慈悲:“能。”
言翊眼里荡出笑意,被握住的手转了个面,同谢明的扣在一起:“我的胆子全是从你这里学来的。”
他笑着,但笑意并未完全直达眼底:“我只是烧个藏书阁,但你这架势,似乎是要拆了镇印之塔一般。”
谢明盯着言翊看了一会,又把视线挪开。
两人之间似乎不知不觉之间隔了点什么东西,只是还没有到戳穿的时候,于是便各自闭紧了嘴巴。
“简君去找沙叶,我们去找苍云,落仙仙去看热闹。”谢明道,“分工明确,明晚便去。”
今晚休息。
午时。
若非是万象宗的防护阵法做得极为到位,这比试台此刻约莫已经是一处废弃之地了。
能进前三十的皆非无能之辈,为了争前五,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底牌。
毕竟这三十进十并非之前那般一对一,而是非常粗暴的乱斗,谁有那个实力一直待在场上,才算是有能力进这前五。
若是遇到一人便可以让所有人下去的强者,那便是按照下去的先后顺序去决出这前五是谁。
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很小,毕竟这世道至如今,并未出现第二个谢明。
而在这让人眼花缭乱但血液沸腾的乱斗中,有三个人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那藏色散人的三个弟子像是没有力气一样,才刚开始没多久,便轻飘飘地一个接一个地落了出来。同之前那亮眼的表现完全不同。
“嗯。”谢明闭眼,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昨夜万象宗太热闹了,没休息好,没力气了。”
第088章 压抑
谢明的态度好像并未把这起师会放在眼里, 有关于这场比赛的输赢竟然只靠着“没休息好”几个字就这么囫囵搪塞了过去。
在场所有听到这话的人神色都极为复杂,仿佛听到了什么鬼话——
当然这也差不多了。
以至于他们刹那间像是被抓住了脆弱的脖颈,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觉不觉得他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跟身边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他表情看上去有些惋惜, 像是想到什么, 又微微有些嘲讽地要摇头:“罢了,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谢明早就已经死了。
要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不出现……
背后的人群逐渐看不清, 只剩那打斗声还在响着。
听上去,倒真的是完完全全下了死手。
“你们觉得最后会留下来的五人是谁啊?”落仙仙手上拿着根不知道时候买的糖葫芦, 吃得津津有味, “慕深和独孤雨肯定可以,还剩下三个会是谁呢?”
当世人才辈出,虽然没有达到谢明这种程度,但是也算得上极为出彩了。抛开佼佼者当中的佼佼者慕深和独孤雨, 剩下的三人还真的不好说是谁。
“不知道。”谢明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他语调依旧悠闲,“而且究竟谁能进这前五,根本没什么意义。”
这个比试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只是一场为了让他和言翊过来的障眼法,就别说的好像很值钱一样了。
或许很多年前的起师会是真的有辉煌盛大过,很多人都在这个地方证明了自己,也结交到了很多很好的朋友。
但那也终究是从前了。
在知道起师会其实是个可以结盟势力甚至是谋划吞并策反的地方之后,起师会便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终究是逃不过人心的妥测。
如今骨子里还有这热血的人, 也只有像落仙仙这般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之人了。
但又能天真到什么时候去呢?
“这种比试没有意义, 不过都是宗主之间互相攀附结交的场子罢了。”简君叹了口气,“在这种医修都可以抽到和剑修对抗的比试台上, 真正有天赋有能力的人,也是不一定有机会崭露头角的。”
他们只会被那些强横的剑修或者兵修掀下台去, 然后被嘲笑这种实力也敢来参加起师会。
即使他们是死了一半也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天才。
当然没有意义。
落仙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前面这三人说得有一搭没一搭,言翊却缓缓落在了队伍后面。
他看上去似乎是有什么心事,步调带着股忍耐的力道,好像若不是简君和落仙仙在这里,他已经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言翊想要问什么。
也是他说今晚要休息的原因。
纸是包不住火的。
除非纸够厚,且拿着纸的人,拥有可以把火压下去的力道。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相望。
明明只是一小段距离而已,但却像是隔了天堑。
冬日的也暗得早,酉时不过刚过了一半,天便已经彻底黑下来。
四人连轴转,这会用过晚饭,便都已经不太想说话了。
酒足饭饱,是该到了沐浴休息的时刻。
落仙仙最先上了楼。
简君手指还摩挲着杯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看他眉间的神色,担忧似乎占更多一层。
客栈里关于今日谁拿下前五的话题从未停下来过,只是他们三人都有着各自的心事,这五人具体是谁他们都未曾听清楚。
“好了,我们四人一起去抢人,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好半天谢明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话语冷漠,听不出什么感情,“只是明日都机灵一点,别真的让落仙仙受伤了,她要是不行了,我们估计一个都走不掉。”
简君抬头,深深看了谢明一眼,片刻后,也起身走了。
独留师徒二人在这饭桌上。
“怎么样?我帮你把简君支开了,你是不是该夸一下我?”谢明笑着问言翊。
但言翊并不能理解谢明为什么能问出这种问题,所以他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给予任何夸奖甚至是回答。
于是谢明便也不说话。
“回房休息吧。”言翊说,“也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他并未闲着,而是想着能不能在这周围人的讨论里获取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心智极为沉稳,惹得谢明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你看着心情似乎很好?”言翊看着谢明,神情冷漠。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谢明笑着看回去。
言翊笑了一声。
客栈喧闹,人这么多,本是个热闹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人所在的这一块区域像是被人施了什么说话成冰的咒语,即使他们已经有着几乎形影不离的亲密,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表情,还是像尖刀一样狠狠扎在对方的心上。
一个在质问,一个在装傻。
万象宗一事,微昊既是最大的阻碍,为何谢明能做到全身而退?
是不是真的失去了自己一身的本领,是不是失去了记忆……
言翊想问个明白。
可若是他真的问出口,在谢明回答他之后,他还会像之前那般违背着自己的良知去相信他吗?
有一瞬间,他真的很希望自己在落书巷里看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
谢明为什么不说?
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那一刻,言翊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先上去了。”他叹口气,绕过谢明,直直往楼上走去。
徒留谢明还保持着用尽全力才翘起来的嘴角留在原地,挺拔修长的身影漫上一层名为孤寂的东西。
今夜无月。
谢明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所有的烛火都已经被熄灭了,床上有个鼓起来的身影,看山去,已经陷入了熟睡。
他约莫是在逃避着什么,以至于晚间的沐浴都是找小二要了间新房。
他并未上床,只是面对着窗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想问什么?”他看向那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影,“想问便问。”
床上的人没说话。
谢明叹口气,妥协。
“其实并未动手。”他道,“我那日去找微昊,利用他那寝居周围的建筑布局,摆了个迷惑人心的阵法。约莫是他之前做了些对不起我的事,以至于在镇里看我提着剑朝他走过来,还以为是我来找他索命了。”
他说话声音不疾不徐,就这么听上去,还以为他是在说什么哄小孩入睡的小故事。
“他就那样被你的阵法迷惑住了?”言翊的声音有些闷。
桌上的茶水并未被动过,谢明解了外衫,躺进了言翊给自己留的最外侧位置里:“如何能说就这样?”
他翻个身,胸膛贴上言翊的后背:“我是什么人?能把他困住不是很正常么?”
言翊笑一声,似乎是意有所指:“你这大半身本领都没了,把他困住当然不正常了。”
他这般笑,在谢明听来便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他手不老实,往言翊衣服里伸:“你师尊以前是如何实力,吓个人不是只是需要抬抬眼的事情?”
言翊抓住在自己衣服里作乱的手,终于把自己想说好久的话说了出来:“不要脸。”
谢明嗯一声,低头去亲人:“你指哪方面?”
“所有……”言翊迷迷糊糊回答。
两人今晚都用了些力气。
都像是在宣泄着什么。
恍然间言翊被弄得整个身子都抬起来的刹那,他于混沌之间看到了很多东西,
小时候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大一点同谢明在一起的时候。
和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人都是自私的,所有的付出,其实也都是看自己愿不愿意而已。
他实在自私,所以也宁愿就这样和谢明耗着。
等拿回苍云剑。
他想着。
等他最后和谢明再和谢明这样待一段时间,等他拿回苍云剑……
眼尾液体滚烫,他像是受惊一样抱住了谢明的背脊。
别看。
太狼狈了。
却还是被温暖宽厚的手抹了去。
“哭什么?”谢明腰腹用力,躺下去的同时将言翊抱住。
言翊摇头:“被你折腾的。”
谢明笑一声,低头亲人。
他实在是过分,借着亲密去逃避本该继续说下去的话题。
他别无他法。
他知道言翊在落书巷时看到了一切。
他知道言翊在等他开口。
那日他一剑破开那青铜鼎之时,言翊其实并未彻底晕过去。
所以他同那神秘灵体之间的对话……
而其实若是细究,关于言翊都知道的事情,这些日子都有迹可循。
只是谢明装作不知道而已。
最为明显的就是言翊竟然会同意让谢明独自一人前往微昊的住处。
他们之间的氛围带着些许压抑,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是的。
谢明确实在等。
等到把苍云拿到手,他要把言翊的剑魂还回去。
他要让言翊做回剑修。
所有的公道都由苍云剑做阶梯,待到苍云剑到手,谢明便要和言翊做他单方面受到谴责与制裁的揪心结算。
届时,只要他不死,言翊要什么,他都会给他。
即使灵根全废,此生再也拿不起剑也没关系。
仙门百家都欠言翊的。
他也欠。
在他这里,整个世道,都欠言翊的。
他要替言翊讨回来。
第089章 入塔
奉天实在是热闹。
听闻那万象宗本打算趁着这比试进行到最后的关头安排一场酒宴, 只是没想到半途镇印之塔和藏书阁皆出了点“小岔子”,导致无数心根本就不在起师会上的人心急如焚。
整个奉天的客栈皆是人满为患,讨论声盖过巷子里咽呜的风声, 以至于即便是寒冬, 也少有人将心思放在“冷”这个点上。
除了落仙仙。
她鼻尖都被冻到发红,厚重狐裘下, 是被冷到泪光闪闪的眼睛:“以前总听闻师尊说北方冷,当时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来了, 倒是知道北方冬日的厉害了。”
她心疼的抱住自己,吸吸鼻子道:“今晚去逛镇印之塔可有什么计划吗?”
好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若是没有什么计划之类的,还怪让人紧张的。
谢明皱着眉头, 没说话。
其实若是仔细看过去的话,会发现他此刻神情紧绷,往日坐着极为放松的身体此刻像是拼了命一样往后倒着。
像是那桌子上有什么犹如洪水猛兽一般的东西,让他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言翊:“……”
堂堂剑修第一,竟然会因为姜汤而露出如此狼狈的神情,当真是笑话。
他伸手,将那壶姜汤往落仙仙身前推了推:“快点喝,你谢前辈快要被这姜汤熏得晕过去了。”
谢前辈脸色难看得很。
谢明此生恐惧有二——一是言翊出事,二是吃到生姜。
……别说吃到了, 就算只是闻到也不行。
“啊……”落仙仙给自己倒了碗姜汤。
霎时间浓烈的生姜味道迅速扩散来来, 熏得谢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准备闭着眼睛就地牺牲。
“可是姜汤很暖胃啊, 还甜甜的,谢前辈为什么不喜欢?”落仙仙深吸一口气, 被美妙的生姜味道感动到,“冬天喝这个最是舒服了。”
谢明几乎是闪到了窗前,啪一下推开了窗户。
“你今晚别跟着我们一起去了。”谢明声音很哑,听上去有股子强忍着吐意的倔强,“我怕我在塔里吐出来。”
闻言言翊却笑一声:“吐啊,你什么时候道德感这么强了,反正吐出来也轮不到你打扫。”
其毒舌,比谢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话也只是说说,真要去这塔里,没有落仙仙是不行的。
早在他们各自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在万象宗汇合的时候谢明便发觉,简君的灵识不如先前那般稳定。
关于幻术,施术者须有极强的意志力才不会被幻术本身所侵蚀,这一点,谢明完全信得过简君。
九尾的术法就算是给简君使上那么千次万次,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所以只能是塔内有幻阵。
甚至极有可能就算是简君也未曾发现这个幻阵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在出塔之后并未和他们提及此事。
无论是何种幻术,皆最忌讳纯净心灵,有了落仙仙在,他们之后的行动会简单许多。
谢明站在窗前,迎着冷风将此事缓缓道出。
那桌上的姜汤已经被言翊喊掌柜的撤下去了,加之窗户大敞,风灌进来将那姜的味道吹散许多。
谢明算是缓过来了,只是可惜了落仙仙,被吹得泪眼婆娑。
“这么怕冷?”恍然间她忽然听见谢明问了一句。
只是风灌进来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刹那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嗯,很怕冷。”她有些恹恹的,还是笑着答道,“但是不讨厌下雪呢。”
谢明微微怔了怔。
“我先前探镇印之塔,只觉得里面幽深难以视物,以赤魅之术控人时,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心智也在被其他的幻阵所侵扰。”简君眉目中浮起一抹担忧,“甚至,我只探了三层。”
换言之,其布阵之人,实力甚至远在简君之上。
这是何种概念呢?
虽年轻一辈人才辈出,但若是真的要说实力,如今世道的目光仍旧停留他们这一辈身上。
若说言翊落仙仙一代是向阳而生的灌木,那谢明简君这一代便是遮天蔽日的丛林。
谁是支柱,一眼便看得出来。
简君在世道高手榜上排名第五,除了谢明,与前面四人虽会陷入鏖战,但至少有一战之力。
能让他都毫无察觉的幻阵,其布阵之人……
“我从未听过有这样的高手。”简君摇头,“不至于这些年一点风声都没有。”
且退一万步来说 ,有这般实力,为何还要帮万象宗做事?
此等高手,一旦出手,那便是稳坐谢明之前的位置,宗门之间抢他都要抢的头破血流才是。
谢明皱眉。
他这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总是极为认真,且视线会下意识放向远方,高度集中注意力之时,便很容易进入忘我之境。
这会,就连先前对他来说无法接受的生姜味道也被他抛在了脑后。
先前让言翊去藏书阁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一是为了将言翊支开他独自去会会微昊,至于会出了什么结果,他心里已经有数。
而这第二,则是跟他们一路走来所遇到的一些事情有关系。
这万象宗被称为第一大宗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它势力的广泛,更重要的一点,还是跟他的藏书阁有关系。
很久之前在这个世道还没有什么宗门一说之时,其世道修炼之繁荣,让很多老一辈的强者留下了许多珍贵的修炼心得。
也就是秘籍。
这些秘籍里所记载的大多数皆为原创招式,因为老一辈的死亡,渐渐都成了绝技。
也成了现在各个宗门之间的“镇宗之宝”,若是习得上面的招式,那便也算是一张不为外人所知道的底牌。
万象宗藏书阁内所藏的秘籍数量乃是天下第一。
但相同的,有绝技的诞生,自然也有禁术的研习。
这些禁术同那些绝技一起,被记载在册,若是后人有缘或者有这个实力看懂习得,都是极为骇人的隐患。
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因为施术需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往往和人命甚至灵魂搭上关系。
让言翊去藏书阁看看,乃是为了看能不能碰碰运气发现那炼制妖人的禁忌之法。
藏书阁虽大,但是若经常有人在某个地方驻足,那必然是会留下痕迹的。
言翊说没有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干脆一把火想将之烧个干净。
但怎么会这么巧?
偏生落书巷和镇印之塔都有如此厉害阵法加持,若不是同一人所为,谢明不信。
“你可还记得落书巷布阵之人?听闻是个摆阵的绝世高手。”谢明道出自己的推测,“我怀疑与这布置镇印之塔阵法的当是同一个人。”
言翊微怔,随即也反应过来。
太巧了。
不可能这世上有两位如此高手而不被人察觉。
“落书巷之事是万象宗的手笔?”落仙仙这会也反应过来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魂魄。”谢明和言翊同时道。
以落书巷为饵,乃是吸引心思不纯之人进入并抽取他们魂魄的手段。
此布阵之人修炼的邪术,所需要的灵魂,必须肮脏令人不齿。
落仙仙有点想吐。
先前简君也在落仙仙嘴里听过了他们在落书巷的遭遇,这会也是觉得十分骇然:“万象宗……”
谢明在一旁沉默。
其实还有一件事——关乎于德良法尊和林晚眠。
谢明不信有什么巧合可以巧合到这世上为数不多对他有恩的人全部遭此毒手,如今看上去,像是完完全全在针对他。
他这两位恩人,皆是因为他而有此劫难。
脑海里的人逐渐有了轮廓,只是十三年过去,不知道他又变成了何种模样。
“先探塔再说。”他靠着窗,面色比这风还寒。
是夜,四人避开万象宗重重夜巡的弟子,悄无声息地隐在镇印之塔角落的黑暗里。
“我感觉这万象宗内部的问题真的非常大,不然为什么这一路的夜巡都跟摆设似的?”落仙仙蒙着脸,纸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言翊就在他身后,不冷不热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简前辈的隐息之术太厉害了?”
站在言翊身侧的简君:“……”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师尊谢明的隐息之术太厉害了?
当然,这话他没说。
落仙仙悻悻闭上了嘴。
不过其实落仙仙这话说得也没错,万象宗如今内部并不团结,约莫和微昊有着很大关系。
只是这层关系具体体现在哪里,暂时还不太好说。
谢明今日并未穿什么宽松衣裳,而是穿了身方便行动的劲装,这显得他更为肩宽腰窄,乍一看过去,有种天生上位者的浓浓压迫感。
他虽死了十三年,但因为身体一直被言翊保护得很好,脸上并未有过多的皱纹。因常年待在引魂阵里,皮肤不见日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苍白。
没有表情且不说话的时候,也能和清冷搭得上关系。
“进塔。”他道,“落仙仙时时刻刻跟在简君身边,有事奏琴。”
谢明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他站得笔直,与落仙仙身高差看着更像是居高临下。
落仙仙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这会儿她算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紧张,当即绷直了背脊,异常坚定地说了个好字。
“此番入塔,寻沙叶最为重要。”谢明朝着那月光下的塔尖看了一眼,“如今起师会第一还未决出,苍云剑约莫不会有什么意外。”
他神色凌冽,自然而然充当了这次探塔的主导者:“前三层简君已经探过,仙仙直接用琴护住我们的灵识避过去。”
他们要直接从第四层开始找。
第090章 合谋
三人很快过了三层。
约莫是这镇印之塔里的阵法繁杂, 以至于除了特定的路线意外,其他地方都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
“我先前只到了这里。”简君抬头看去,环形的楼阁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将几位渺小的人死死困住在这里, “万象宗弟子进入此地不得举火把,我瞧他们走得极为稳妥, 想必巡塔的队伍约莫是一直是那只固定的。”
他们得避开。
言翊却觉得奇怪:“这塔从上至下都是封着的,里面也未曾燃着火把, 那这些微弱的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本该是一片漆黑的地方, 但此时因为四周微弱的橙黄光芒加持,混着黑暗一起,显得四周说不出的诡异。
明明没有风,却比那寒风更让人觉得森寒。
“是一些宝物。”谢明手掌往旁边的墙上按了按,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万象宗那么多秘籍都放在藏书阁里,倒像是把这镇印之塔给刻意忽略掉似的。”
那些足以让世人嫉妒到眼红的眼红,他们却不放在镇印之塔,如此之奇怪,只能有两种解释——
一是这万象宗对其实力极为自信,觉得无人能在他们眼底盗走东西。
二是镇印之塔里需要放更加重要的东西。
“可他们竟然可以在镇印之塔里摆这么多阵法,为何不也在藏书阁那边摆一些?”落仙仙不解,“难道不是顺手的事?”
她虽然不懂这阵法, 但这一路走过来,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楼阁之外的地方到底有多么危机重重。
只要一步踏错地方,那便是进入层层炼狱般的空间,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虽是音修,但是对阵法也略有耳闻。
先前听师尊说过, 一个强大的阵修,能把层层阵法相叠加,集万千阵法于一,阵眼闪烁。一旦有人踏入,除非实力绝对压制能强闯,否则是必然打不过的。
能走在前面的阵修,最好还是不要惹。
这是藏酒散人的原话。
“没有这样的阵修。”言翊在一边,忽地出声。
“阵修摆阵也需要灵力加持,落书巷那些阵法摆出来已经极为耗费心神,更何况这里还有个镇印之塔。”他语气平淡,“若是做到这个程度,世道高手榜上第一早就已经不是谢明的名字。”
落仙仙一怔,反应过来了。
“除非他为了万象宗可以做到以命祭阵。”简君道,“但已经走到这个程度,约莫是舍不得死的。”
这个世界上心境豁达的人,其实并不多。
且就算是豁达,也不一定愿意和自己的性命扯上关系。
“万象宗到底给了这高手什么好处,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落仙仙盯着那楼阁之外偶尔一晃而过的光芒,“摆出这样的阵法定然损耗极大吧。”
谢明却笑一声:“为何是给人好处?合谋不行吗?”
“都已经到这个高度了,要什么好处没有?”言翊最是能跟上谢明的思路,“这人约莫是有什么目的没完成,必须和万象宗联手才是。”
四人朝着上方看去,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他们离真相已经极为相近了。
与此同时,万象宗后山。
“藏书阁烧了便是烧了,里面那些功法又难得入眼。”
这人声音很是耳熟,正是谢明在起师会杀人那日,在房顶说他是蠢货之人。
他看着似乎很是惬意,盯着眼前的雕塑,眼底流露出一抹痴狂和眷恋。
“你日日在这后山雕刻这看着不男不女的人像,当真是好兴致。”微昊负手而立,忽略他沉稳有力的声线,那满头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老人。
前面的人却只是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微宗主还有闲心关心我?镇印之塔都已经被谢明他们潜进去了,你当真一点都未曾发觉?”
微昊皱眉:“那里面阵法层层交叠,他们还能活着走出来么?”
眼前人转过身,一脸“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神情看着他。
约莫是这狭小空间是被用来做雕塑之用的地方,以至于这里四周全都点燃了烛火,乍一看,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所以在他转过身,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但瞳孔极为漆黑的脸就这么猝然闯进了微昊的视线里。
被那刺眼的烛火照应着,看起来不像是人,倒更像是妖。
即使已经看了一万次,微昊仍旧会被吓到。
“不让他们活着出来那苍云剑的剑魂怎么办?”那人眼睛瞪得极大,说话间渐渐带上了一股疯味,“你约莫是人的魂魄吸得太多,吸傻了吧微宗主。”
微昊眉心一蹙:“你也没比我少多少。”
两人似乎是不太和谐。
“他们约莫是去找苍云的,让他们去吧。”那人背过身,因着弯腰,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他拿着工具,一下又一下地雕着那木雕的嘴唇,看上去虔诚而痴迷。
忽地,他手一顿,语气蓦地冷下来:“等等,那先前简君探塔是为何?”
微昊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那塔里关着一个星云宗的弟子。”
“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人话里有股子戾气。
微昊摇头:“杀不掉,他身上有着简君的心头血。”
那人眨了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了:“啊……因为爱情啊。”
他渗人的眉眼间尽是森然之意,看上去像是有些嫉妒:“镇印之塔隔绝一切味道,简君这样还能查到这塔里,倒是有点本事。那小姑娘只是个音修倒是不用在意,言翊没有剑魂也不算威胁,只需重点关注一下谢明和简君便可。”
闻言微昊皱了皱眉头,他有想到了先前晚上自己做的那个梦。
他仍旧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梦,毕竟醒来之时身上伤痕全无……甚至周遭一切都安静如常。
谢明修为并未丢失这件事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这绝非一个剑修可以做到。
“你在想什么?”那人盯着他,问道。
“……没。”微昊摇头。
“你若是想做得干净点,那便在塔里杀了简君和他那位弟子,星云宗到底是个隐患,别让这隐患成为你日后的大敌。”那人轻飘飘道:“若实在拿不下来,除了谢明,其他人的死活不用管也是可以的。我的阵法会帮你。”
这里的其他人,也指万象宗巡夜的弟子们。
“我知道。”微昊沉着脸,“只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成功与否,都当是一条心。”
刻着木雕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挡住了,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冬日里总是阴天占多数,只是这奉天最近在举行起师会,磅礴且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向天空,将那些乌云都吹散不少。
因着这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全看起师会上的人发挥如何。
伫立在黑暗里的塔看上去像一个沉睡着的巨兽。
“若是猜得没错,这里一共八层,每一层都有一到两个阵法叠加,且其中约莫都有幻阵融合。”谢明看向落仙仙,“你不用参与到破阵里,只需奏琴保住我们的心神即可。”
落仙仙点头:“知道了。”
四人往上走。
“我倒是很久未曾见到你这般认真的模样。”简君瞧了谢明一眼,“倒是有种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感觉。”
谢明脚步不停:“老了。”
简君笑一声。
到了第四层。
言翊往周围看:“若是强行破阵,定然会闹出不小的动静,我们会不会被围剿?”
而他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未曾出现过丝毫惧意:“不会到时候塔都会被拆掉……”
“不会的。”谢明将言翊拉过来一点,“我觉得这塔里有这些阵法的事情万象宗其他长老或者执事们都不知情,因为塔里还装着除了宝物以外其他东西。”
他闭眼听了一会:“或许镇印之塔本身是有很多阵法的,只是这些阵法被换掉了。”
谢明道:“你们听到了吗,有人在哭。”
不是一道哭声,而是很多的,像是成百上千的人混着的哭声。
凄厉而森寒,满满皆为不甘心。
落仙仙被吓得啊一声,死死抓住了简君的袖子:“什、什么?”
“很耳熟。”言翊道,“和先前在落书巷听到的很像。”
三人之中落仙仙的修为还差了那么点,加之在用流音琴护住几位的灵识,故而听不到这些凄厉的声音。
倒也算幸运。
毕竟这声音若是听得久了,很容易便会丧失神智,变成这哭声中的一员。
“这里这么黑,且听声音空间也不小,要如何找人?”言翊手里的剑逐渐紧握,也不知为何,他没由得漫上一股紧张之意。
这塔并未除了塔顶,每一层皆无封顶之说,抬头望过去,能借着昏暗的光芒看到塔尖逐渐收拢的弧度。
楼梯环绕往上,中间乃是巨大的悬空之地。虽看着不高,但若真是失足坠下去,其坠地之惨烈,约莫不会比百丈悬崖好上多少。
“切莫不要将身子探出去。”谢明唰一下拉回企图往下看的落仙仙,脸上毫无表情,“这塔封闭,建阵之时无法借助外力,唯一能为阵心的地方便只有这楼梯外围,以阵心扩散,连接着一个又一个阵法。”
他说着说着忽然朝着落仙仙阴森一笑:“你若是坠进去,那便相当于瞬间掉入数不清的阵法里,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落仙仙还被拎小鸡仔一样被谢明提着,闻言咽了口口水,狠狠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谢明说的话采取毫不怀疑的态度,像是眼前这人是什么极为德高望重的老师。但分明半年前这人还是自己笔下的混账之徒。
反差反转之大,让落仙仙没来得有种世界颠倒的错觉。所以在谢明放开她之后,她又忙不迭躲到了简君身后。
“谢前辈不是剑修吗?”她问得几乎有些下意识,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骇人,“为什么对阵法这么有研究。”
简君握着剑,神色复杂:“是啊,他一个问鼎用剑巅峰的剑修,为何对阵法有如此深入的研究。”
以一剑问鼎天下的人,如今又被发现对阵法如此了解甚至称得上精通,这若是被世人知道,又该是如何一番腥风血雨。
纵使是心境沉稳豁达如简君,此刻都不自觉生出一股完全跟不上谢明脚步的无力之感。
虽在高手榜上中间相隔不过四人,但若真的对上,他约莫是三招之内都难以招架得下来。
剑加阵,何其恐怖。
但罢了,若是陷在这同别人比较的淤泥里,这辈子也算是完了。
“最好还是不要分开。”谢明道,“所隔五步之内,可分开探查。”
他又补充:“落仙仙不行。”
落仙仙哭笑不得。
几人对视一眼,将流音琴的琴弦束在腰间,开始一间一间找。
这镇印之塔修葺得也极为诡异,它除了本身形象像一座塔以外,其他几乎和塔没有任何关系。
若非要说,倒更像是一座高塔形状的牢房。
每一层都由数不清的隔间组成,道路错综复杂。若非他们几人都有常人难以对比的记忆力,怕是早就已经困死在里面。
“不对劲。”被三人包裹在中间的落仙仙面色似乎有些痛苦,“你们有没有觉得,行动有些越来越困难了。”
话音刚落,谢明猛地转身,借着言翊手中的落雪,猛地朝着落仙仙脚底挥出去一道剑气。
刹那间,脚底一轻的感觉让落仙仙心下发寒。
她有些僵硬地朝着自己脚底看去——
那躺着一只青白的、布满尸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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