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云顶的地下车库的时候,宋闻璟全程都很沉默,laura坐在副驾驶,司机戴着口罩。
laura不断重复着宋闻璟的路线,奶奶此刻已经到了车站,她说到了海市会有人接应他,帮他暂时隐匿踪迹,让他不必担心。
宋闻璟的目光从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中收回,突然大腿侧传来震感,他下意识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体。
他拿出来,才发现是当初沈斯送来的微型传感器,当初他并未在意,只是随手塞进了口袋,以至于他早就忘了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此刻,传感器上屏幕地数字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跳跃,仿佛是应忱的咆哮愤怒在他耳边响起,能够检测到的数值已经突破了设置的阈值,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信息素浓度在传感器上张牙舞爪地显示,宣告着某个alpha失控的状态,宋闻璟心率不由得加快,只觉得心惊肉跳的惧意,他将那枚传感器死死握在手中,而后降下窗户,毫不犹豫扔了出去。
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应忱,不然让他此刻抓到他。
否则他会把他撕碎。
宋闻璟带着奶奶在去往海市的车上中途下站,随后买了两张不需要身份证的车票,颠簸了一天坐上了回到翠谷镇的大巴车。
奶奶握着宋闻璟的手,就像他们当初出逃的时候,都是两人相依为命,那双手,如同历经风雨的老树根,干瘦却坚韧,承载岁月的重量和无尽的温情。
翠谷镇是个很破败的小地方,早些年以当地的矿产而出名,资源被挖干净,就像宝石被剥去了外壳,露出了黯淡无光的内核,从此小镇就开始衰落。
突然从现代化的城市回到墙皮都剥落的旧楼,宋闻璟恍惚有一种割裂感,仿佛从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跌入了一幅黑白素描。
宋闻璟到这一刻心才安定下来片刻。
好像离开了陵市,那些曾经的痛苦和挣扎,也随着一同远去。
这栋老楼的住户都快搬得差不多了,宋闻璟几乎没什么印象,算起来他有记忆起只在这里呆过一晚而已,多年没住人的房子,宋闻璟定了个宾馆,打算回去收拾好再让奶奶回去。
奶奶坚决不花那个钱,说咱们一起收拾:“我腿坏着,可手还能动,不花那个钱。”
幸好他们住的楼层不高,大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木质的纹理。
宋闻璟把奶奶背了上去。
宋闻璟皱眉检查了一遍,多年无人居住老旧民房,曾是矿区员工的安置房,伫立在朝阴的角落。它的背后,茂密的树林如同一片深邃的海洋,将它紧紧包围,仿佛也要将这最后的痕迹也吞噬殆尽。
墙面上的石灰都变得灰暗而斑驳,仿佛是皮肤上的疮疤,墙角处,霉菌肆意生长,形成了一片片灰绿色的斑点,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灰尘和蛛丝交织在一起。
“真不能住了。”
住下去一定会生病的。
奶奶执拗地说她死也要死在这个房子里。
宋闻璟听不得这个字,面色难看:“……那我不会让你埋在那棵树下。”
彼此各退一步,奶奶说听宋闻璟的。
把奶奶安置在宾馆,索性没多久,宋闻璟跑了一下午,租到了一间院子,掩映在几栋高楼之下,租户拿着宋闻璟的身份证登记的时候,还多看了他一眼。
那名alpha留着一头短发,皮肤黑,眼神有倒是沉稳,穿着一件褪色的军绿色短袖,袖口处已经磨得微微泛白,捏着他的身份证的手微微用力:“宋闻璟?”
宋闻璟点头,alpha目光沉沉看着他,而后很快收回了眼神。
那目光如同一泓深邃的湖水,波澜不惊却暗藏汹涌。
宋闻璟看向他的时候,他在他的面庞上游移,像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你认识我?”
“不认识。”
回答得很果决。
大多数alpha和omega是可以通过外貌特征辨认出来的,或者通过佩戴的手环。
alpha身材通常较为高大健壮,面庞轮廓分明,眉骨高耸,像是应忱则是五官更精致,少有长得跟他那般好看的alpha,得益于赵家一脉似乎有欧洲血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闻璟连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以后要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忘干净,仿佛在对自己进行某种仪式性的驱魔。
签合同的时候宋闻璟看到那个alpha的名字,林阳。
“这是钥匙给你,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哪里坏了,给我打电话我过来修理。”
宋闻璟接过钥匙说了一句谢谢。
林阳又把自己电话写在了合同上:“一般我都会接的。”
宋闻璟点点头。
把奶奶接回来,宋闻璟就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院子,又买了些生活用品。
院内墙上爬满了青藤,不大,却布局得井井有条。院门是木质的,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铺着平整的石板路,方便轮椅轻松进出。
傍晚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橙红色,院子里的灯泡开始闪烁,宋闻璟从角落里拖出一个老旧的工具箱。找到螺丝刀、钳子、绝缘胶带,又去买了个备用灯泡,踩着木凳,自己修理好了。
屋里两个房间,宋闻璟把床铺整理好,让奶奶洗了脸,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这甚至不能称作床,是几块厚木板搭成,宋闻璟把被子盖在下巴,拿出刚才买的一盏台灯,盯着看了许久。
城镇的街道上,八九点钟,就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所有的喧嚣都会被夜色吞噬,陵市的灯火仿佛永远不会熄灭,夜夜笙歌,灯红酒绿,仿佛要将整个夜晚都燃烧殆尽。
腰上没了像铁箍一样环绕着他的手臂,压得他几乎不留一丝空隙,宋闻璟以为自己能睡好一些。
事实上他失眠到半夜。
alpha的睡姿霸道,宋闻璟曾经多次反抗无果后,后来渐渐适应了玩具熊式的睡法,甚至偶尔应忱翻个身,他也要连带着确认宋闻璟的存在,一定保证自己胸膛紧贴着宋闻璟的后背,beta完全被包裹在他的气息中。
又给自己驱了一道魔,第二天宋闻璟早起做了早饭留给奶奶就去找工作了。
结果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在张贴出租信息的林阳。
宋闻璟主动与他打招呼:“林先生,你知道附近哪里有适合我的工作吗?”
林阳说:“你之前做过什么?”
宋闻璟细数了自己做过的工作,兼职,他会的挺多的。
林阳问他:“会用电脑吧。”
宋闻璟点头。
林阳把宋闻璟带到了一个五层小楼,这都是小镇的繁华地带,而后敲了敲门,对正在打游戏的前台说找人。
一个染着黄毛的人走出来,朝林阳打招呼。
“这找工作的,什么都会。”
宋闻璟觉得找工作自己还是主动些,于是连忙说老板好,刚准备背自己的简历,那黄毛看了他几眼,就指了指位置说,你坐那吧,有个客服刚走。
这是个特别小的公司,那个黄毛姓张,人人都叫他张总,这是挺小的物流公司,他看上去跟林阳挺熟的,跟他聊了几句。
林阳就走了。
宋闻璟坐了一下午,都没人管他,还是下班前半小时,有人拿了一叠资料让宋闻璟输入一下,教了他一遍怎么使用系统。
下班回去的路上,宋闻璟看见林阳骑着电动车经过,他手里提着买好的菜上去,跟他道谢。
林阳不着痕迹看一眼他手里的菜,说没事。
回去的路上,有一只野猫趴在院子里外,宋闻璟蹲下身想要去碰它,猫一下子就跑了。
宋闻璟临走前把闹闹放回了荷香居,希望它曾经的主人能够重新接纳它。
他回家的时候,奶奶腿上搭着一条毯子正在晒太阳,宋闻璟轻轻走过去,手指试探性地碰上了她的手背,感受到手下的温热才松了一口气。
他做饭的时候,可以看见窗外飞来一只鸽子停在院子的那棵树上,宋闻璟买了几盆好养的兰花品种,短短几天就抽了新芽。
宋闻璟准备请个阿姨回来帮按摩洗澡,奶奶虽然能缓慢行动,自如上厕所,可是别的事做起来就很勉强了。
物流公司的事很简单,宋闻璟负责一些简单的客服工作和入库统计。
日子渐渐安定下来。
宋闻璟偶尔会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那是应忱给他养成的反侦查能力。
可是一回头,都是神色正常的路人。
一次他下班回家看见他们的房东林阳从他们租的房子里走出来,一脸失神地差点与宋闻璟相撞。
“林先生?你怎么了?”
林阳看向他的目光复杂,迷茫,不可置信,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破灭。
“没什么,你前天不是说热水器有问题吗?我修理好了。”
说罢他就匆匆离开。
推开院门的时候,奶奶坐在院子里出神,宋闻璟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宋闻璟只觉得奇怪,不过奶奶只说刚才房东来修东西了,便不欲多说。
宋闻璟偶尔会拿出李瑀留给他的电话,输入对话框里又删掉,还是决定过些日子再联系他们。
奶奶总是念叨着要去看房子后的大榕树,宋闻璟坐在院子里给她剪指甲问:“那里有什么好看的。”
奶奶说:“那棵树……你以前老爱去那里玩,爬得高高的,后来你就在树下了……奶奶那天看了,这里的人都走光了,没有人记得我们,奶奶走了以后,你就离开这里。”
宋闻璟:“奶奶你说什么呢?”
奶奶握着宋闻璟的手说:“我在电视上见过小应,他是个很有成就的年轻人,但对你不好是不是?”
宋闻璟低头没说话。
“我以为他会对你很好,他经常让人给我送东西,也来看过我好几次,他保证过会对你好的,现在看来……他在骗我。
“给我看病的医生我听说都是最好的,只是我老了,多么好的药都无济于事,能多活这些日子我已经很开心了。”
宋闻璟并不知道应忱私底下去看过奶奶。
“是么?”
奶奶:“闻璟,奶奶拖累你太多时间了。”
宋闻璟摇着头,低头抵在奶奶的手背,有眼泪掉下来:“不是的……不是拖累……”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跟孤魂野鬼是没有什么区别,这世界上大多数都很忙,除了奶奶不会有人关心注意不合群的宋闻璟,没有人在意拉着他往前走。
在奶奶身体没倒下那一年,宋闻璟什么都不会,老太太把身上最后的积蓄让宋闻璟去念书,自己去给后厨刷碗维持开销。
宋闻璟那个时候什么都不会,奶奶戴着老花镜也着急,过了几天她给他带回家一个学习机。
“你要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小应啊……不是良配。”
宋闻璟想,这个时候应忱大概刚过完易感期,因为他的离开而愤怒,不甘心,那个曾经在他掌心中任他摆布的beta,竟然敢离开他。简直是对他尊严的践踏,他无法接受,一直以来都温顺如羊的宋闻璟,竟然会有这样反抗他的勇气和决心。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赵韵璇不会允许她儿子做出出格的事,alpha也毕竟是alpha,自大和傲慢深入骨髓,等他恢复冷静,就会觉得一个替身的离开,掀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宋闻璟并不担心他会追来。
因为他了解应忱。
利益至上,不择手段。
应忱背后是庞大应氏集团,说来光鲜,掌控着无数人的命运,而他自己,也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中的一颗螺丝钉,狂乱的信息素,是他们高层内部心照不宣的秘密。
集团需要的是一个继承人,一个能够稳定局势、继续推动应氏前进的人,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崩溃的预备精神病。
财团继承人,尽管可以花心风流,享受世俗的繁华,但绝不能暴露出任何精神上的脆弱。
宋闻璟曾经对应忱有过同情,甚至心疼过他,现在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孤独本来就是权力的代价,压力也是必然。
而宋闻璟不过是是遥遥看着那庞大棋局移动的一个路人,从未被他纳入人生选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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