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发浓了。
宋持怀体内寒症症状越来越重,先开始吃一粒解寒丹便可驱寒,到后来一次吃一颗已经不够,还得日夜里裹着狐裘披风才勉强能抵御体内的寒气。
还没到冬天,他的房间已经烧起了炭火,秋日要穿的衣服本就不薄,魏云深每每进去给他送药或是其他,出来时必然一身的汗。
这日吃饭时,冯岭看着宋持怀两口一掩领、三口一咳嗽的样子,关切道:“不然你还是早点回天极宫吧?鸦影居里好歹有灵气养着,你也好受点。”
宋持怀近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他已吃得差不多了,闻言放下碗筷,倚着凳子说:“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不想这么早回去。”
他身量轻,然而冯岭家里这几把凳子看起来更为轻巧,魏云深很怕他就这么从椅子上翻下去,立马饭也不顾吃了,连忙挪到他身边虚护着他。
宋持怀侧眸看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凳子硌得慌,干脆靠在一旁的魏云深身上。
这举动出人意料,魏云深只觉得肩头一重,一股淡淡的药香就拥入怀中。少年身体一僵,一动都不敢轻动,甚至连清浅的呼吸都嫌弃重了,生怕惊扰靠在自己身上的师父,让他不能好好休息。
冯岭看着宋持怀极其自然的动作,神情一言难尽:“想出来什么时候都能出来,你要是真病死在我这儿,那……”
“咒谁呢?”
魏云深又不怕打扰到宋持怀了,他说话时悄悄用余光看了眼肩上的人,发觉对方没有要起来的迹象,暗暗松了口气,又继续跟冯岭吵,“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下回不准说了,要咒咒自己去!”
“童言无忌”的冯岭:……
行,怪他多余担心。
吃完饭,冯岭着手去收拾碗筷,宋持怀靠在魏云深身上缓了一会儿,大概还是觉得冷,终于起身打算回房。
肩头重力空下来的瞬间,魏云深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他终于敢揉一揉自己有些麻痹的关节,鼻尖仿佛还停留着宋持怀身上的药香。
他怅然若失地抬起头:“师父,你还冷吗?”
宋持怀用一种“废话”的眼神看着他:“不冷,我热。”
“……”
魏云深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但这也怪不得他,谁让宋持怀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突然靠过来,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又是头回被人投怀送抱,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两人相顾无话,宋持怀转身回房,魏云深想都没想就跟在他身后,宋持怀任他跟了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魏云深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干什么,但凡对面换个人,他都能有理有据地怼回去“那你刚才靠着我干什么”,偏偏问他的是宋持怀,魏云深说不出重话,半天才给自己找到个合理的借口:“一会儿该吃药了,我得看着师父。”
宋持怀笑了,不见真意的那种:“才刚吃完饭,你这也太急了吧?”
魏云深讷讷道:“我昨天有两个术法上的问题不懂,想向师父请教一下。”
宋持怀一顿,终于没再追问。
宋持怀的房间极热,门窗都严实关着,屋里还生着火,魏云深才刚进去就出了一身汗,他连忙想把外衣脱了,余光瞟到自顾自躺到美人榻上的宋持怀,最终还是没动。
还是算了,他们虽以师徒相称,又好像做了不少看似亲密的事,在别人房间里脱衣服什么的……他实在做不出来。
像个浪荡的登徒子似的。
他为自己的联想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刚才那个意料之外的倚靠,魏云深烦躁地想:他们尚且还算不上太熟宋持怀都能做这等容易让人误会的亲密举止,那要是换成别人……
刚才那点旖旎心思散了干净,魏云深不住想:在他来到天极宫之前,宋持怀每到秋冬冷了乏了时是不是也喜欢随便找个人借着靠一靠?
是随便谁在旁边他都能靠,还是只捡着说过话的靠?
乌潼靠过吗?应该是没有的,乌潼在宋持怀面前跟鹌鹑似的,谅他也没那个胆子跟人亲近。那凌微呢?冯岭呢?这两人看上去可没有半点怕宋持怀的样子,尤其凌微,先前在天极宫的时候恨不得贴在他身上,要是后者主动他肯定很乐意,说不定还会……
魏云深越想脸上越难看,就连一旁在美人榻上休憩的宋持怀都感受到了他的怨念。他睁开眼,奇怪地看了眼火炉前热得额头全是汗也不挪位置的魏云深,问:“不是要问问题吗,怎么不问?”
理智被叫回,魏云深恍觉自己刚才想的事有多大逆不道。
他当然不可能跟宋持怀说自己在想什么,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围在了火炉子边上,于是默默离远了些,问:“师父现在还冷吗?”
“好多了。”
宋持怀换了个姿势,身上的毯子滑下来一些,魏云深走过去为他重新盖好,手刚要离开,却刚好撞上再次翻了个身的宋持怀。
宛如冬雪的温度覆上手背,魏云深被凉得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他差点随反应甩开手,一双眼睛却被吸住,魏云深愣愣移不开视线,无师自通地握住了宋持怀的手,喃喃道:“怎么还这么冷?”
房间里的火烧得比夏天还热,怎么宋持怀身上就这么冷,像块捂不化的冰一样?
宋持怀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眼睛,他没将手抽出来,反而说:“觉得冷,你捂一捂就热了。”
魏云深:“……”
心脏突然跳得飞快,魏云深本来心思就不太正,他原本还在挣扎要不要离宋持怀远些好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如今被他这么一点,所有理智都被清空,满脑子只剩宋持怀让自己“捂一捂”那句话。
他很想装得若无其事,却不知手指边缘急切跳动的脉搏早就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宋持怀只假装不知。
他近来因冷嗜睡,哪怕被魏云深这么抓着手也迷迷糊糊眯了会儿,身侧无措的呼吸声搅得他难以安睡,宋持怀很想叫他出去,然而想到什么,还是忍下了。
却突然听到魏云深小心翼翼地叫自己,宋持怀半梦半醒地“嗯”了声算回应,便听到前者极力假装若无其事的声音:“师父,你以前睡觉的时候也这么叫人给你看着吗?”
宋持怀还半陷在梦中,没意识到他问了什么,凭着本能回答:“冬天时乌潼会看着。”
魏云深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心道那就是乌潼也摸过宋持怀的手了。
他心里又嫉又气,但想到乌潼不敢对宋持怀做什么,那股说不明来由的嫉妒就变成了庆幸,魏云深忍不住问:“凌微他……没守过吧?”
乌潼还好,他毕竟胆子小,但如果是凌微,说不定真会趁宋持怀睡着了做些什么。
少年心头凝着一股郁气,他手上的力道没忍住加重,宋持怀被他握得有些疼,清醒了些:“师叔他……”
“他”字还没个后因,宋持怀忽然神色一凛,原本懒散躺在美人榻上的男人利落地旋着起身,一片雪衣翻飞之间,魏云深被他带得踉跄往旁边跑,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还没站定,便又“咻”地一声,一只长剑重重钉在了宋持怀刚才躺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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