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忍痛
◎狡猾的小骗子◎
这个网球俱乐部和场地的会员费价值不菲,供自由取用的水也是PANNA和FIJI——千岱兰本以为JW店里为客人提供依云已经很大方了,没想到这边更是大手笔。
吹完头发,扎好马尾,千岱兰没有用香水柜上琳琅满目的香水瓶,背着双肩包,径直往公共休息区走。
叶洗砚已经到了,旁边的水空了三分之一,正翻阅一本杂志。
他坐得随意,姿态放松,但不散漫,仍是优雅的;换掉运动装后,他穿了件介于灰和黑色的休闲衬衫,深黑色西装裤,裤线锋利,合体,坐着时,微微露出一截深灰色袜子。
千岱兰第一眼注意到他鞋子漂亮的琴弓底,优雅流畅的弧线,也唯独鞋底的这一小块,是浓郁深沉的酒红色。
这是他身上装束唯一的艳色,被稳稳踩在脚下。
千岱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走错路了。”
闻言,叶洗砚合拢杂志,抬头瞧她,讶然:“你来这里打了快一年的球,没有来过公共休息室吗?”
“因为时间紧张嘛,我主要是来练习打网球的,晚上还有其他事……”千岱兰坐在他旁边,不好意思地说,“没时间。”
“晚上还有其他事?”叶洗砚侧脸,“经常加班,还是?”
“附近公园有个英语角,可以去练口语;有时候,也要留出时间看看书,打扫家里的卫生,买菜买面包——菜市场的菜和肉一般过了下午六点就开始打折,超市的面包,等晚上八点半后也会半价,”千岱兰说,“我想着,好不容易记住的单词啦,语法啦,如果长时间不用,就这样忘掉了,好可惜——对不起,我说这些琐碎的事情,你肯定觉得很无聊,鸡毛蒜皮的。”
“不,非常有意思,也很有用,”叶洗砚说,“感谢你告诉我打折的消息,或许下次我也可以晚上去逛超市。”
千岱兰的小虎牙露出来,猛然又收住,讶然:“对了,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打球快一年了?”
“王庭说的,”叶洗砚泰然自若地说,“他夸赞你很有天赋。”
“那是我聪明,”千岱兰说,“聪明人干什么都聪明,是吧,哥哥?我们同样这么优秀,你肯定能理解我。”
叶洗砚忍俊不禁:“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
“我这叫能充分地认清楚自己,我有这个能力呀,干嘛要藏着掖着,”千岱兰说,眼睛亮晶晶,起身,“哥哥,你饿了吗?我们现在去吃饭——嘶。”
她起身,右脚趾落地,轻轻冷吸一口气。
注意到叶洗砚在看她后,千岱兰紧皱的眉又舒展开,灰色运动鞋中,特意穿了白袜子的脚趾用力蜷缩了一下,又慢慢张开。
千岱兰仍旧是朴素至极的浅灰色T恤,印着黑色简单线描的一只猫,正无辜地端坐,背后尾巴悄悄竖起,静待捕猎时刻,蓄势待发;下面是淡粉色的一条运动长裤——只是,右脚颇有些不自然。
千岱兰笑:“走啦,哥哥,我请你吃饭。”
叶洗砚视线从她那不自然的右脚上移开,落在她笑容满满的一张脸上。
“好。”
千岱兰邀请他去吃的小餐厅,就是上一次殷慎言请她的那家。
店面不大,挤挤压压地摆了十张桌子,留出仅可一人通行的狭窄小路。没有包间,也没有漂亮的字画做装饰,墙粉刷成一种欲盖弥彰的白,休闲衬衫配西裤的叶洗砚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环顾四周,看到千岱兰已经选了个靠玻璃窗的位置,正笑着向他招手。
“今天我请客,”千岱兰说,“菜也要我点吧?我请你吃正宗的辽菜。”
叶洗砚笑着说好。
千岱兰点菜的时候,叶洗砚伸手,想去拿桌上一次性塑料盒子里的纸巾,又在看到那不甚干净的纸巾盒时微微蹙眉。
最终,他还是无声地从口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仔细擦拭了整张桌子。
千岱兰点了三个菜。
烧牛肉,焦溜虾段,一个炒毛豆。
特意告诉厨师,这里有人对花生过敏,千万别用花生油——用另一个锅。
“我们东北可不只是锅包肉地三鲜小鸡炖蘑菇,”千岱兰要了热水,手脚麻利地开始烫一次性餐具——她觉察到叶洗砚的洁癖,意识到他绝不会用公共的碗筷,便取了一次的碗筷,用滚烫的水仔细烫了遍,她告诉叶洗砚,“厨师以前在沈阳的鹿鸣春学的手艺,可好了——对了,哥哥,你要吃几碗米饭?”
叶洗砚温和地说:“我晚上少吃碳水,半碗就够了。”
千岱兰不太明白“碳水”什么意思,什么碳什么水?但不妨碍她的理解,告诉厨师,两碗米饭,一份小一份大。
叶洗砚吃的米饭果然不多,那一小碗,他也只吃了一半。菜吃得不少,千岱兰留意,确定他饭量和去年相当。
他也夸赞了牛肉和虾做得好吃,寒暄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近况,生活,工作,这些绕不开的问题。
叶洗砚自己没多谈,只说要在北京长住一段时间;又问了千岱兰,如今是不是还在JW工作?累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小麻烦?
千岱兰垂下眼睛。
“其他倒还好,最近嘛……的确也遇到了点小麻烦,”千岱兰不看叶洗砚,她一粒一粒吃着碧绿的毛豆,告诉叶洗砚,“店长出了点事,最近店里有点乱。”
叶洗砚微笑:“什么事?或许我能帮上忙。”
“算了,”千岱兰重新扬起微笑,“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我知道哥哥对我好,也知道哥哥有能力,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我都觉得哥哥会烦,还是算了。”
“岱兰,”叶洗砚看着她的眼睛,他一双深邃的眼也微微弯了,“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
千岱兰犹豫好久,才舒展眉头。
“好吧,”她说,“我就讲讲,哥哥也就听听,因为这种事情,确实不太体面——其实,上个月,我们店长接待了一位男客人,那个男客人回家后,给我们店长发了条短信,想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叶洗砚拧开一瓶橙汁汽水,放在她右手边;自己又打开一瓶矿泉水,微微垂眼看千岱兰,喝了一口。
他似乎对她的话很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千岱兰说,“我们店长拒绝了,但——”
说话时,千岱兰一直在看叶洗砚的眉毛,她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看叶洗砚的眼睛说谎,总有种在他面前赤,裸裸、无所遁形的感觉。
于是,她用了麦姐教给她的小技巧,看人眼睛稍向上的地方,会让被注视者有一种被尊敬看着的错觉。
但今天的谎言,说起来也十分困难。
叶洗砚喝水的时候,千岱兰的视线不自觉被他滚动的喉结所吸引。
和女性不同,男性的喉结很明显,清晰,叶洗砚一看就知道保持着自律饮食和健身习惯,体脂率低,脖子上的血管也明显,清楚地延伸到衬衫内里去。
她用力控制住自己不要乱看,重新将视线投注于叶洗砚的眉眼。
不知怎么,她有些口渴。
叶洗砚在喝水,她却觉焦渴,好像他饮用的水是从她体内抽取。一吞,一咽,喉结一动,她一干。她只能用干燥的咽喉和唇舌,继续说出润滑、流畅、事先排练过几十遍的语言。
“……但男客人又继续发了短信过来,这一次,店长还没来得及回复,男客人的妻子发现了;她是我们品牌尊贵的大客户,不愿意听我们店长的解释,直接写信投诉到总部,”千岱兰继续说下去,“总部要求我们店长妥善处理这件事,如果大客户能撤销投诉的话,店长也会免于处罚;可是……店长想去登门拜访,但客户不愿意见店长。如果再解决不了这件事,店长可能会被调岗、罚钱。”
叶洗砚放下矿泉水,平静地问:“你和店长的关系很好吗?”
“嗯,”千岱兰重重点头,小声,“当初我其实没资格进这家店铺的,多亏了店长,破例将我招进来,我一直很感激她;这几天,店长不在店里,店里面的管理也松松散散——”
“你的脚,”叶洗砚忽然问,“也是在店里受的伤吗?”
千岱兰吃惊地看他:“哥哥怎么知道?”
叶洗砚没说话,只是静静看她,脸上是淡而柔和的微笑。
“果然,”千岱兰苦笑,低头,放在桌面的两只手不安地拢在一起深深一按,又慢慢放开,缓慢抬头,钦佩地看向叶洗砚,“我就知道,哥哥观察仔细,又聪明,不管什么事情,肯定都瞒不过哥哥……”
“先别拍马屁,”叶洗砚笑,酒窝浅浅,“巧了,这几天,张楠一直同我诉苦,说妹妹要和妹夫闹离婚,闹得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太安宁。”
千岱兰心砰砰跳,表面上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关切地说:“张楠哥最近也在北京吗?他之前来我店里消费过,帮我完成了那个月的业绩;我一直想请他吃饭,还一直没找到机会呢。”
“哦?”叶洗砚酒窝更深了,“你也想请他来这家餐厅吃饭?”
千岱兰四下看了看,确定厨师不在后,才向前俯身,靠近叶洗砚,小声问:“哥哥这么问,是觉得这家餐厅的菜不好吃吗?”
她担心被店里的人听到,说话声音小,带了轻轻颤颤的气音,离他也近,唇几乎要贴到叶洗砚的耳朵上,说话时,叶洗砚能看到她柔软唇瓣上残留的一点橙汁,新鲜,干净,酸酸甜甜的清爽。
他侧脸,同样低声告诉千岱兰:“每个人口味不一样,我认为好吃,可张楠未必觉得可以。”
“啊,”千岱兰短促一声啊,慢慢坐回去,苦恼,“可是我来北京才一年,知道的店就这么几家;万一真不合张楠哥的胃口,也没别的办法了。”
“多大点事,”叶洗砚轻描淡写,“下次我和他说一声就好了,用不着请他吃饭。”
千岱兰若无其事地试探:“哥哥是在说张楠哥帮我完成业绩的事吗?”
叶洗砚看着她。
他笑容不减,微微扬眉:“嗯?岱兰难道还有其他事要找他吗?”
这是始料未及的答案,千岱兰一时间没想到应对的回答,卡了一下壳,愣愣地看他。
叶洗砚笑容更深了。
“不过,提到你们店,我倒是想起来,”他说,“这一次,张楠的妹妹和妹夫最近吵架、闹离婚,似乎也是因为你们店。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好像也是因为他妹夫私下联系一个导购——该不会就是你们店长?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千岱兰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么多。
他不主动提,也不主动问,仿佛一直在等,耐心地等她先开口。
她那稳定的、精心设计好的步伐和措辞,全都被他轻而易举打乱了。
掌控节奏的指挥棒,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她手里移走,到了叶洗砚掌中。
他含笑看着千岱兰,等她开口。
“是吗?”千岱兰重复,“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情?”
“巧不巧的,我回去问一下张楠;如果真是你们店长,我让他去劝劝妹妹,既然不是你们店长的错,那就先把投诉撤销了,”叶洗砚温和地说,“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你为这点小问题吃不下睡不好、天天苦恼,可真是太糟糕了。”
千岱兰终于松口气,她真心实意地说:“谢谢哥哥,谢谢哥哥。对你来说可能是小事,可对我来讲,真的是好几天都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失业,”千岱兰老老实实地说,“毕竟工作丢了,还得重新找。”
“一年前的你,可是斗志昂扬地告诉我,你有手有脚有头脑,就算失业也没什么好怕的,”叶洗砚失笑,“怎么,一年后的你开始害怕了?”
“不知道……”千岱兰想了想,“可能因为那个时候我工资还很低,只能拿到一千多,现在赚得多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一份一个月一千多的工作,辞就辞了,哪里还找不到?
可一旦是六七千、七八千一个月的工作,辞起来,就得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更不要说,现在她最高能挣到一万二,眼前还有更上一步的机遇。
她如今不再是双手空空。
有收获,也多了无形的枷锁。
叶洗砚忍俊不禁。
“小滑头,”他意有所指,“下次遇到这种小麻烦,直接来找我就好;别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个人愁到觉也睡不好。”
“连我睡不好觉都猜到了,”千岱兰叹气,“要不然,怎么哥哥就能赚大钱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哥哥这样,不仅观察力强,还能料事如神——如果我真能料事如神,我也不干这工作了,去专业给人算命,保管赚得腰缠万贯。”
叶洗砚被她一番话逗得笑出了声,末了,又是一阵叹息。
“岱兰,”他问,“我手机号码多少?”
千岱兰记忆力绝佳,不摸手机,就清楚地背出一遍。
叶洗砚又问:“记清楚了?”
千岱兰颔首:“记清楚了。”
“记住了就好,”叶洗砚凝视她,右脸颊酒窝很淡,温和地说,“再有类似的事情,可以优先考虑给我打电话;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别浪费太多精力在这上面——好吗?”
千岱兰慢慢地笑了。
“谢谢哥哥。”
仍旧是杨全送两人回去,千岱兰嘴巴甜,又夸杨全比去年状态更好更年轻、夸他更帅气质更好了,把杨全夸得美滋滋,如果有尾巴,现在已经疯狂摇晃着翘到天空上去。
只是杨全也惊讶,没想到千岱兰还住在那个旧小区里。
叶洗砚时隔一年后的初次来此,只见街道愈发狭窄,横七竖八地堆着东西,竹竿上斜斜扭扭地系着长绳,晾晒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衣服和床单、枕巾等物品。
他收回意外的视线。
千岱兰让杨全停在稍稍宽阔的地方,告诉他,再往里,就不好出来了。
还贴心地给杨全指了路,这边不方便直行,最好是慢慢后退,再左转,就能去到大路上去。
她的脚还是一瘸一拐的,黑暗里,路灯坏了,没修,只有糊着报纸的玻璃窗透出的暗淡光——大约有人将洗菜水泼在路上,千岱兰下车时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还是叶洗砚及时扶住,稳稳扶了一把她的腰。
“小心,”叶洗砚收回手,问,“能看清路吗?”
“能,”千岱兰晃晃她的小诺基亚,笑,“我手机上有手电筒呢,谢谢哥哥。”
叶洗砚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到转角,注意到她的脚还是一瘸一拐的。
他失笑。
这机灵的小骗子,做戏也要做全套。
低头,手掌触感尚在,幽幽淡淡的茉莉和肥皂香。
恰如去年深夜中,一手扶住她的月要,一手轻扇得茉莉滴露。
像夏日清晨,生长在野外的小茉莉花。
叶洗砚转身,上车,发现车内的杨全,正对着后视镜整理头发。
“洗砚哥,”杨全说,“我是不是真越长越帅了?岱兰她刚才说我现在看起来顶多十七八哎。”
叶洗砚笑了。
“你听她胡说,”他说,“别忘了你连续熬夜多久了——你啊,这么大了,还这么好骗;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杨全看后视镜,大惊失色:“哎呦,还真是,我这大黑眼圈!”
“杨全,别照了,心里有点数,”叶洗砚闭眼休息,说,“她对谁都这个样。”
十句话九句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机机灵灵的小骗子。
为了哄他帮忙,还会灵活性地伪装脚伤。
杨全开车,缓缓后退,退出窄巷,到了主干道上,忽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惊诧:“咦?这不是岱兰吗?她怎么……怎么去药店了?生病了?刚刚怎么不让我们停这——哎呦,该不会是怕我们担心,自己又偷偷出来买药吧?”
叶洗砚说:“靠边停车,把车灯关了。”
五分钟后。
杨全盯着窗外,发现刚才分别的千岱兰,拎着一个装棉签和一小瓶药水的小塑料袋,一瘸一拐地从药店出来。
他回头,发现叶洗砚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千岱兰 ,若有所思。
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似乎痛得受不了了,她直接一屁股坐在阶梯。
为了不影响药店生意,还特意坐在台阶旁边,明亮的灯光照不到,千岱兰解开右脚运动鞋的鞋带,小心翼翼地把右脚伸出,挪到膝盖上。
叶洗砚清楚看到。
千岱兰低头欲脱的白色袜子顶端,那大脚拇指处,已然被血染红,一大块鲜明的、干涸的血迹。
不知她忍痛了多久。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垂耳兔头]
《白夜行》的确有暗喻,但不是用来暗喻岱兰和殷慎言的关系啦[撒花]放心,岱兰宝宝小时候没有遭受过类似的伤害。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22 章 她的本质
◎只有用到时才会用心◎
千岱兰脚趾的伤口,两天后才彻底愈合,不会再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和跑步而摩擦到流血。
那枚尖锐的玻璃茬,被她放在书桌上,每日,清晨晚上,一睁眼都能瞧见。
她仔细对比过,发现这枚玻璃茬的来源应当是某种玻璃瓶饮料,上面还残余了一点点标签,是一种特殊的手写印刷体和简约的线条一角,0.3。
这是唯一的线索。
千岱兰没告诉任何人,她悄悄调查,只从Luna不悦的话语听到,那天下午,Ava一直频频出入更衣室和卫生间。
一周后,店长麦怡重新回来上班,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一看就知道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开门前的晨间训话,她严厉地批评了迟到的Ava、Linda和Beck,作为店里唯一的男员工,Beck颇有些不服气。
“只是迟到了一分钟,”Beck辩驳,还有点阴阳怪气,“客人也不会因为这个投诉我吧?”
“一个月,迟到五次就记警告,一次警告扣一百块,”麦怡就像没听到,“记住了,一分钟也是迟到——下个月开始,店里会升级考勤卡,严禁代刷考勤卡、迟到早退等现象,明白了吗?”
几个人齐声喊明白。
麦怡点头,又叫千岱兰:“跟我来一下。”
去了贵宾休息室,千岱兰刚关上门,就听到麦怡说:“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了。”
千岱兰笑:“没事没事,这一年,多亏了您对我特别关照,之前麦姐对我也好——我没什么能耐,其他的事情帮不上忙,这种事上要是还袖手旁观,我可就真对不起当初您给我的这个工作机会。”
“唉……”麦怡长叹口气,眼神复杂看她,“只是没想到,你看着乖乖巧巧的,居然还认识那样的人。”
千岱兰装聋作哑,暗暗试探:“您是说张楠先生吗?只是凑巧吃过饭。”
“不是他,是另一位……”麦怡欲言又止,探究地看她,“那位女客人告诉我,说是你去找了叶先生;据我所知,张楠先生的游戏公司,另一位创始人就姓叶……你和他们很熟吗?”
“您是说叶洗砚吗?”千岱兰笑,她很聪明,话留有遐想和进退的余地,“也不是很熟,就是经常一起打打网球,一起吃吃饭而已。”
麦怡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片刻后,她若有所思,告诉千岱兰。
“这次初秋秀场系列到店后,你可以提前给你的客人打电话,”她说,“只要是这一季初秋画册上有的,你都可以优先卖——记住了,只能选三件,毕竟你去年刚来,我这边也不能给你太多权限。”
千岱兰梨涡深深,惊喜极了:“谢谢店长。”
众所周知,为了维持住一定的格调,很多品牌都会小小地搞“饥饿营销”。
除却费时费力、造价高昂、产能低下的手工坊系列,JW一年九个系列上新,每个系列都会出三到五个左右的爆款。
其中必定有一两个单品,严格控制数量和产能,每个店只能分到十五件左右,一般不对累计消费额度低或一次消费少的客人出售。导购手中会分到一、两件的销售权限,为了维护大客户,基本都是优先打电话联络手中的客人,倘若她们都不看中,才会卖给一些愿意为此配货的客人——
毕竟,一个品牌,不可能每一品类都能够做到受人欢迎;只单单讲女包,HERMES遥遥领先,CHANEL紧追其后,再之下,DIOR和LV平分秋色,但在成衣方面,HERMES却要排在三者之后。
想要买一个HERMES的包,基本要先购买与包同等价值、或1.5倍的其他单品,而一些拼色、甚至稀有皮的包,只对消费账户累积到一定程度的老客户开放预定。
JW虽无法同这些奢侈品牌相提并论,但每季总会有精心安排的限量发售小爆款,控制产能,需要抢。
这也是维持品牌忠诚度的一个途径。
按照常理,每一季的新品种,千岱兰只能分到一个限量名额、至多再申请一件,现在店长麦怡主动给她三个名额,还是优先挑选,显然是为了“报答”。
离开前,千岱兰又问了麦怡,关于副店长人选的事情。
“嗯?”麦怡诧异,“是不是Luna让你问的?”
不等千岱兰回答,麦怡有些头痛地开口:“我的确有写推荐信的资格,目前也的确在Luna和Emma之间考虑,但你也知道,Luna近半年业绩下滑严重,Emma业绩做得不错,但她性格太火爆……Mila,这些话,你别告诉她们。”
千岱兰用力点头。
她突然意识到,麦怡没有考虑过她。
哪怕现在千岱兰每个月的业绩仅排在Emma后面。
但只有业绩是不够的,千岱兰冷不丁,想到麦乐乐的话。
可,没有业绩,显然也不行。
她需要这个机会。
这种店的晋升通道并不算宽广,每一次副店、店长的名额都抢破头。麦怡这次的错误可大可小,估计也是有人暗中撺掇,瞄准了她的店长位置。
会是谁呢?
千岱兰慢慢地想。
初秋画册已经送到店里,千岱兰翻看后,给客人们打去电话;累积消费到一定额度后,客人们每月都会收到品牌方寄去的季度新品画册,供他们挑选。
果不其然,这一天下午,就有三位客人到店,挑选了不少新品,扬长而去。
一眨眼,她手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限量购买名额了。
千岱兰犹豫片刻,还是拨打了叶简荷留下的手机号码,询问对方,店里到了秋季新品画册,她是否需要一份呢?店里会免费邮寄。
叶简荷答应了。
她话不多,很礼貌地告诉千岱兰住址。
千岱兰记在纸上,发现那是一家酒店的地址。
“嗯?”Beck站在千岱兰身后,他个子又瘦又高,一眼看到千岱兰写的东西,“这么贵的酒店?你要去住?啧啧啧,住一晚上,顶我一个月工资了。”
“没有,”千岱兰矢口否认,她说,“是客人的住址,要邮寄画册。”
Beck不以为然:“别不好意思嘛,大家都懂。”
他又叹气:“还是做女人好,难怪我应聘的时候,还说优先考虑女性呢。”
千岱兰笑笑,说了声真没有,去小仓库取画册,冷不丁撞到Ava。
Ava一手藏手机,另一只手把不慎泼洒在地板上的饮料收好,气急败坏:“Mila!你没长眼睛啊!”
千岱兰盯着她的饮料瓶。
透明的长颈玻璃瓶,瓶身贴着的标签是可可爱爱手写印刷体,标签左下角印着含量的手写数字。
「0.33l」
和千岱兰鞋中那枚玻璃茬,一模一样。
她知道让脚趾受伤的玻璃茬来源了。
“喂,”Ava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讥讽,“不是吧你?连瓶饮料都盯着看,没喝过啊?也难怪,这是我哥哥从德国专门带来的,你没见过也正常……要不要喝喝看呢?反正你不是最能学习了么?来——”
Ava握着那瓶只剩半瓶的饮料,递到千岱兰面前:“喝呀,我请你,喝完告诉我呗,什么滋味的。”
上次那个客人加了千岱兰的联系方式后,之后几次到店消费,都是指名千岱兰,Ava本身业绩就平平,现在更不高兴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千岱兰后退一步。
“我不知道这个饮料是什么滋味,”她平静地说,“只知道,被店长抓到躲卫生间玩手机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Ava气:“你!”
千岱兰不和她吵架,登记后,拿了初秋新季画册,去打包台仔细包装,又写了一封信,打电话给店里合作的邮政同城投递员,请他将画册寄去给叶简荷。
又是一年九月,道路两侧的梧桐叶还不曾泛黄,凉风悄悄驱赶暑热。
万里晴空如洗,千岱兰亲手系的双层蝴蝶结缎带,在包装盒上随风轻轻飘荡,邮递员一路骑到酒店中,放到前台。
身着浅蓝制服的侍应生登记后,取走它,忍不住给同事看了眼这漂亮优雅的蝴蝶结缎带,才走向楼梯,送给住在顶层套房的客人。
穿着珊瑚红睡衣的叶简荷,刚结束视频,合上电脑,刚想休息,又一眼瞧见侍应生刚送来的东西。
双层蝴蝶结的手打缎带,漂亮规整,十分精致。
叶简荷顺手拿起,拆开蝴蝶结,瞧见里面崭新的画册和手写信。
“字写得不错,”忍不住赞扬,叶简荷看完信,重新拿起画册,随手翻了翻,“……嗯?”
字写得不错,信也写得很好,不是冷冰冰的模板;叶简荷看了许久画册,沉吟片刻,用手机打去电话。
“洗砚,”她说,“等会儿帮我去店里买三件衣服,吃饭时顺路带给我——等会儿我把货号和店铺地址发给你。”
另一侧,网球场的公共休息室中。
“好,”叶洗砚说,“还需要其他的吗?嗯,八点见。”
他收起手机,坐在对面的张楠还在试图劝说他:“洗砚,我知道,你当初辞职,就是因为前公司反对你做手机游戏……我不是要限制你,只是,咱们得从实际出发,对不对?想想看,这个时候,你不趁着《四海逍遥》的成功出续集,也不过问《四海逍遥》的ip授权、影视改编——还要一门心思地继续研究手机游戏——好,我承认,现在市面上几款小游戏是挺成功,但这也还是休闲类游戏——谁会为手机游戏花那么多钱?你想过没有?手机屏幕太小了,目前的网速也负担不了你所说的那种游戏运行和加载——”
叶洗砚将手机推给他。
“看看这个,”叶洗砚说,“这是苹果公司六月八日在旧金山发布的新产品,这个月的二十五日会正式在中国市场售卖。”
张楠拿起手机:“苹果?不是,我说,洗砚,咱们做手机游戏,也得优先考虑适配诺基亚的塞班系统吧?”
叶洗砚示意他先看看手机。
“我知道你喜欢漂亮的东西,但手机也不能光看好,还得是性能……”张楠点了几下手机,随意点开上面那个《愤怒的小鸟》,不多时,愣住了,“这……”
“刚看完发布会的那天,我就告诉过你,”叶洗砚平静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关注它的销量,也用了一个月,张楠,别固步自封。手机的更新迭代只会越来越快,电脑游戏市场将会被替代。想想看,未来几年,人在等公交的时候、在地铁上,随时随地,都可以掏出手机玩游戏。”
张楠沉默了。
“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叶洗砚起身,他说,“最好在下周一前给我答案——这个手机你留着用,不用还我,希望它能让你改变主意。”
离开公共休息室后,叶洗砚去了一次网球场。
千岱兰仍旧不在。
雷琳正在教新学员,看到叶洗砚后,笑着和他打招呼:“叶先生,谢谢您送的药和祛疤膏,王庭和我都用过了,确实很好用,但是太多了,我们俩——”
“岱兰今天也没来呢?”叶洗砚看了眼网球场,“她怎么了?生病了?还是不舒服?”
“好像是说这几天忙,”雷琳说,“我昨天还说给她也送份药,她说不用了,这几天忙,估计要等闲下来后才能打网球。”
“这样啊,”叶洗砚颔首,“谢谢你。”
雷琳问:“叶先生又想练习混打了吗?我可以打电话给她。”
“不用,”叶洗砚笑,“我只是问问。”
和雷琳告别后,叶洗砚独自离开网球馆。
刚出门,冷不丁瞧见一个和千岱兰极为相似的背影,穿着和她第一日时同款的白色连体百褶网球裙,也扎了个同样的高马尾。
叶洗砚脚步一顿,瞧着那背影,怔了一下。
不过片刻,他又自嘲一笑,稳步离开。
杨全和车一起在外面等着。
他戴着眼镜,眼下贴着眼膜,眼皮上也涂了一层东西。
“祛黑眼圈的,”杨全说,“洗砚哥,你说我这几天黑眼圈好点儿了吗?”
“很好,”叶洗砚说,“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
杨全心满意足地问:“去新荣记?”
“不,”叶洗砚说,“去JW……”
杨全回头:“什么?”
叶洗砚递给他一张名片。
“去这里,”他说,“拿几件衣服。”
杨全看清楚那名片。
上面印着Mila,手机号码,店铺地址,边缘微微起了一层纸张特有的毛屑,像被人用力摩挲过。
这名片很眼熟……记起来了。
杨全有印象。
去年,他接千岱兰去参加叶熙京的升学宴,千岱兰随身带了很多这种名片,坐车时还笑眯眯地告诉杨全,她要去“拓展客源”。
她还给了杨全一张。
只是后来,杨全怎么都找不到。
杨全从后视镜偷偷看,只看到叶洗砚闭目养神,面容淡然。
放下名片,杨全感慨,千岱兰这种能力,真是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
叶洗砚在车上睡着了,直到杨全将车停到停车场后才醒;去乘电梯的时候,有个穿着JW店制服的女孩握着手机哭。
叶洗砚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制服上的员工铭牌,刻着“Ava”。
“哥哥,我想辞职了,我不想在这里干了,”Ava抱怨,“真干不下去了,店长凶巴巴,动不动就扣我工资;业绩要求也高,我不能全靠哥哥你和朋友帮我完成业绩……最最最讨厌的,还是店里的Mila,就去年刚到店的那个女生。”
杨全悄悄看叶洗砚。
叶洗砚还是冷冷淡淡的表情。
电梯到,三人一同上电梯。
“就是她,”Ava低头抽泣,“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了业绩能做到什么地步,低声下气,什么人都去讨好,什么人都去攀关系谈交情。我太讨厌了,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她以为自己招财猫啊?她有什么啊她,之前我写信投诉她学历,店长都帮她解释说业务能力过硬所以破格录取……什么业务能力过硬啊,不就是靠抢客人吗?她已经抢了走我一个客人了,今天还抢了一个……对,就是黄荣哥。”
她哭的声音很大,委屈坏了:“黄荣哥到店前,Mila突然说我衣服没熨好,店长就让我去熨大衣——等我出来,她就和黄荣哥有说有笑的了,还说晚上要请黄荣哥去吃饭,吃什么辽菜——烦死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出来给你打电话——哥哥,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求求你了,和爸爸妈妈说一声吧。”
叮。
电梯到了。
Ava收起手机,擦掉泪,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补妆。
不远处就是JW的透明落地大玻璃,刚出电梯的角度,能瞧见里面干净宽敞的中岛台,沙发上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身着制服的千岱兰站在他面前,一手拿一件衬衫,笑容灿烂,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又会冒出多少动听的谎言。
那愚蠢的、轻而易举就被她欺骗的男人,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到晕头转向的浅薄家伙,被她轻松当作狗一样戏耍。
前几天,有求于他时,千岱兰也是这么笑。
只有用到时才会用心。
叶洗砚冷静地告诉杨全:“去店里找她,就说是取叶简荷叶女士的裙子——刷我的信用卡,我把货号短信转到你手机。”
没说“她”是谁。
但杨全知道不会有别人。
杨全接过信用卡,点头:“好的,洗砚哥。”
他往前走了几步,犹豫几步,又回头,看到叶洗砚还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
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淡。
“洗砚哥,”杨全犹犹豫豫地安慰起叶洗砚,“洗砚哥,那天你说,不能岱兰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让我心里有数,我还记得呢……”
他一字不差地复述:“你说,她对谁都这个样——您自个儿可别千万忘了啊。”
?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
岱兰现在对叶洗砚可是“一视同仁”[垂耳兔头]
再三预警,她真的会利用周围可以利用的一切[猫爪][猫爪][猫爪]
包括自己。
她对自己都能狠得下心,更不要说其他啦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23 章 原谅
◎……想哭就哭◎
美妙的周五晚七点半,狭窄的小店,热腾腾的炖菜,小鸡肉炖烂糊了,一夹,肉干干净净地全部脱离了骨头,掉进干巴菌菇熬煮的浓香汤中。
冷啤酒开了一罐,千岱兰一口吞,爽得打了个寒噤,听见殷慎言问:“花四五千块钱买一个包,你疯了?”
“不是疯,”千岱兰纠正,“是必需品。”
殷慎言看着她。
“下个月去上海的培训,店长只带我一个人去,”千岱兰说,“她特意说了,要我穿得漂亮些。”
殷慎言说:“你穿什么都一样。”
“你听不懂话外音吗?”千岱兰认真地告诉他,“我知道我已经很漂亮了,但店长这句话的暗示,是让我穿能撑场面的衣服、带能撑场面的包。”
殷慎言不置可否。
他烟瘾很重,小方桌上放着一盒打开的烟,抽出一根来,本想含在嘴里,看到千岱兰盯着他的眼睛,又放了回去,无奈地将打火机抛到桌上。
“你们店不是有内购吗?”殷慎言问,“怎么不带自己店里的包去?”
“不行,”千岱兰摇头,她说,“衣服可以,但包不行……预算有限的情况下,肯定要一个认可度更高的品牌包。”
JW的衣服,因为独特的设计和材质,在国内一线的女装品牌市场还能站得住脚,但包就不行了;一千块衣服和一万的包,一万的衣服和一千的包,人基本都会选择前者。
毕竟衣服是消耗品,而一个包,可以用五到十年——如果保存得当,样式经典,用上二十年也不成问题。
能消费得起Chanel包的人,未必能消费得起它们家的成衣,也是这个道理。
殷慎言眉毛都不抬一下:“喜欢什么样的?我明天带你去买。”
“我只是和你随便聊聊,我付得起这个钱,”千岱兰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要找你借钱吧?”
“我的钱留着也没用,”殷慎言看她,“虽然不太理解,你想要,我就给你买。”
“我有钱!”千岱兰掰着手指,快乐地数,“我每天都去超市买打折后的菜和肉、水果、面包,自己做豆浆做早餐吃,不吃零食,去公立图书馆看免费的书……省了一年多,加上奖金补贴,刚好是一个包的价格。”
殷慎言又开了一罐啤酒:“疯丫头,省一年多,就为了买个包?如果我是你,这笔钱就留着买好吃好喝的——去秀水买个A货算了,我看都长一个样,谁会去看你包真假?”
“你认为都长一个样,是因为你没怎么接触过真包,”千岱兰说,“你当我没想过啊?我都特意跑秀水去看了,看了好几家呢,他们卖几百块上千的,还说是什么最高版本,其实都能看出来假——尤其是五金,颜色不对,假的都太亮了,也太黄。”
殷慎言突然说:“你做这个工作,确实不好。”
千岱兰侧着脸:“什么?”
“我说过,你卖这么贵的东西,天天看这个,看那个,时间久了,也只认为贵的东西好,”殷慎言说,“一件衣服两三千,一双鞋子两三千,渐渐地,你就会感觉两三千不算贵,两三千也算不上什么——但这是你接近半年的房租,也是你半年多的伙食费。”
千岱兰说:“我又没说两三千块很少。”
“但现在的你已经看不上几块钱的T恤,也看不上十几块的裤子,”殷慎言说,“一年前,干这个工作之前的你,还和我说店里卖三四千的裙子简直是抢劫,一年后的现在,你已经能眼睛不眨地和我说,准备去买一个四五千的包。”
千岱兰直愣愣地看他。
“当你个人能力追不上你膨胀的欲望后,你会变得痛苦,”殷慎言说,“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开始想着要怎么走捷径。”
千岱兰问:“你什么意思,小树?”
“我没别的意思,”殷慎言问,“你这个月和多少个男人吃饭,红红?”
“我能请的,都是对我有用的,”千岱兰直接说,“我想升副店长,但副店长不单考察业绩,还要求管理能力和上边的人脉运作。上个月,我请马泉吃饭,是因为他妈在JW高层,可能能说得上话。”
“现在只是请吃饭,以后呢?”殷慎言盯着她,问,“如果有一天,他要你做他女朋友,跟他上床,他就给你升副店、升店长,你干不干?”
千岱兰愕然。
一股强烈的愤怒、被羞辱的耻恼从胸口溢出,还有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痛苦,她的手先于大脑做出行动,没有泼酒,她直接上前,砰砰两拳,砸了殷慎言的眼窝。
“和你聊天怎么就这么气人呢,我就纳闷了,”千岱兰气得发抖,指着骂他,“你的嘴怎么搞的,和那盖大酱缸似的,又臭又硬!咋,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个鸡窝就窝在那儿下蛋呢?我敞开了和你聊,你还真就蹬鼻子上脸,让你进屋暖和暖和你还上炕了!我该你的吗?你就转着圈儿地给我犯贱?”
骂到后面,她眼睛里也憋了一汪泪,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抄起筷子继续吃。
她用的方言骂,侧后方有一桌客人看过来。
那一桌在最边缘,阴影处,有个男人笑出声,千岱兰恶狠狠地回瞪一眼,察觉到对方在坐轮椅后,又转回脸。
“……红红,”殷慎言说,“别哭了,手疼了没?”
千岱兰不理他,坐下,埋头吃完米饭和鸡肉;殷慎言两次拿出烟,又慢慢放回去,他一直看着千岱兰,直到她重重地把剩下的啤酒一口干。
两只眼窝被千岱兰锤红了一片,他像没事人,看千岱兰的眼睛有隐隐的懊悔。
“郭树,殷慎言,”千岱兰说,“一个唾沫一口钉,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别提现在,将来,以后,我就是要找一个有钱、长得帅、有能力还专一的男朋友。”
殷慎言又恼又怒:“哪怕对方是个八九十岁、快死的老头子?”
“快入土的我都不嫌弃,那样更好,”千岱兰干脆地说,“我还能直接继承他遗产,怎么样?”
她一直在看殷慎言。
说的半真半假,也有气话,故意的气话,她知道怎么刺殷慎言的心。
殷慎言扯着唇角,僵硬极了,似笑非笑:“我还能怎么样?肯定是恭喜你得偿所愿呗。”
“那你记得今天这话,”千岱兰眼窝里的泪水在打转,强行睁大,不让它掉出来,“别到时候又来阴阳怪气。”
殷慎言难得什么都没说,他终于将烟衔在口中,打火机点,点了三次,都没着。
烟和打火机被他一并烦躁地丢进垃圾桶。
十月了,天气转凉,千岱兰在T恤外罩了件深灰色的连帽外套,长牛仔裤下,依旧穿着殷慎言送她的那双运动鞋。
特步的,白色为主,有一种明澈的蓝条和鹅黄条做装饰。
当初殷慎言拿到奖学金后,去广州看她,陪她去专卖店一块选的鞋子。
饶是主人再怎么爱惜,穿了这么久,洗洗刷刷,也不复最初的纯白干净,泛了陈旧的微黄,脚后跟处的内里磨得要起毛绒绒的边线。
殷慎言定定看她,终于开口:“红红,能不能别只考虑有钱人做男朋友?”
“怎么?”千岱兰声音发闷,“不考虑有钱考虑什么?考虑你吗?”
一个碎掉的鸡骨头茬,小小的,掉在白白米饭碗中,她想将它挑出来,但筷子太粗了,而它太细小,怎么都夹不住。
想忽略掉,也不可能。这样一个小小的鸡骨头茬,若无其事地吞下去,也会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冷不丁地划破她的食道。
“别开玩笑了,”殷慎言的脸明灭不定,只看着她的身影,“我这点钱,哪里能入得了你的眼。”
说完后,他大口吃饭,口腔,舌头,那些说出自卑又自亢谎言的器官,都在火辣辣地痛楚,许久后,殷慎言才意识到,他吃了一大块生姜。
他沉默地生生吞下去。
“吃饱了,”千岱兰放下筷子,她说,“明天还要上早班,我先走了,再见。”
殷慎言去结账,开发票,出门后,看到千岱兰背着双肩包,在月光下慢慢地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近一个月,千岱兰都没遇到叶洗砚。
有天,忍不住问了雷琳,雷琳说,这几天叶洗砚没来俱乐部,都是请王庭去他家那边教网球。
“有钱人住的小区就是不一样,”雷琳艳羡,“小区里面就有网球场,业主随便练。”
千岱兰说知道了。
也是这时候,千岱兰才意识到,叶洗砚似乎是生气了。
——叶洗砚为什么生气呢?
——因为利用他去找张楠、张柏说情?可那天吃饭时,叶洗砚已经暗示他知道了,且告诉她,下次可以直接说。
显然不是这件事。
——可除了这些,最近千岱兰基本没和他接触过。
尤其是上个月,金九银十,有几天她忙到脚掌都站麻了,回到家后要用热水泡好久的脚才能缓和。
幸好雷琳大方地送给她了很多舒筋活血的药膏,好像是叶洗砚送给王庭的。
赚钱都来不及呢,千岱兰哪里有心情去开罪他?
叶洗砚却真的和她保持了距离。
这是千岱兰面临的第一大人际危机。
比惹一个重要人物生气最可怕的事情,是千岱兰完全不知道对方在为什么生气。
甚至,她给叶洗砚打电话,试探着问他想不想出来约混双,叶洗砚都客客气气、礼貌地告诉她,他最近忙,暂时不约比赛了。
千岱兰懊恼极了。
这可真是无从下手。
期间叶简荷女士还光顾了两次。
她是那种所有销售都会喜欢的客人,出手大方,也会耐心听千岱兰的建议和推荐,结账也干脆。
有一次,临时有事,问了千岱兰,能不能给她送件裙子过去——那件裙子是真丝的,薄薄两层,容易皱。
叶简荷女士要开会,急着穿,千岱兰担心酒店的熨烫服务出问题,熨好后,请了半天假,几乎是捧着防尘袋里的裙子,打车为叶简荷女士送到酒店——那裙子送到手上时,一点褶皱都没有,光滑平整,如流水般自然垂下。
满头大汗的千岱兰就这么撞到同时给母亲送文件的叶洗砚。
叶洗砚给她递了一瓶水,让她别着急。
千岱兰还以为已经和好了,试探着问他下次要不要去吃饭。
“抱歉,”他仍旧很礼貌、生疏的婉拒,“最近事情多,可能抽不出时间。”
……
无论如何,和叶洗砚这样一个大佬闹僵了关系,都是极大的损失。
只是千岱兰也抽不出太多精力在这件事上,她知道叶洗砚的家在哪里,知道他的客厅能看得到玉渊潭和中央广播电视塔。
但她不能贸然地上门,也不能订礼物送过去,那样太没有边界感了——毕竟,叶洗砚和她最深的情分,也只是她前男友的哥哥。
叶熙京依旧会给她写信,信封中夹着他拍的照片。
晴空下的绿草地和游船,阴雨天的剑桥傍晚,昏黄的灯在地上积水的反射,有着油画般的质感;建于16世纪的学院建筑,古老的庭院,壮丽的河畔,波光粼粼的叹息桥……
他还给千岱兰寄来了一条有蓬蓬裙摆的花裙子,鹅黄色的底子,满是紫藤花的图案,说很适合她。
千岱兰收在柜子里,读英文小说读到头昏脑胀、想要呕吐的时候,都会打开柜子,摸一摸,看一眼。
她不是没想过,攒够了钱,参加高考,再去校园中读书。
不一定非得读高中,千岱兰每年都会看高考报名的政策,确定自己可以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报名,参加考试。
但那样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至少,在她读书的四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能让爸爸妈妈不用打工、也能舒服生活的钱。
还有爸爸,颅内高压压迫眼球,这件事总要解决;妈妈的医药费和疗养费;沈阳和铁岭的冬天太冷了,不利于肺的恢复……
钱,钱,钱。
千岱兰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她在灯下记账,算自己一点一点攒到的钱,不自觉看一眼桌上的试卷,是寒假时在沈阳买的一套高考模拟。
已经做完了。
数学均分125。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JW店里,因为店长麦怡将这次进修学习的机会给千岱兰,店里其他店员嘴上不说,心中还是不满的。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副店长名额迟迟不公布,悬而未决,谁也不知道麦怡会推荐谁——
资历更深、人缘最好的Luna,还是业务能力强、火爆开朗的Emma?
还有流言悄悄说,或许是Ava。
因为她家境富裕,哥哥在JW的上海总部工作,安排自己妹妹来这个店里上班,可能本来就是“大小姐来体验生活”,或许副店长这个职位,也会在运作下给她。大小姐镀镀金,以后更方便往上走。
Luna私下里也问过千岱兰,她和店长关系好,知不知道店长想选谁?
千岱兰为难地摇头说不知道。
Luna又问:“脚好点了吗?”
千岱兰捂着嘴唇,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约好来看新品的客人来了,我却因为脚伤而去医院,白白丢了大单,”Luna无奈地叹气,“上次看你不想说,也就没问。唉,一份工作而已,客人选导购,又不是导购选客人,报复心这么强……”
千岱兰眼睛闪闪:“谢谢你。”
“你背后又不是没人,还帮了店长那么大一个忙,”Luna怜惜地问,“何必吃这个亏?我要是你,有证据有什么的,早就把那人带店长室去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千岱兰笑着说,“可能她就是一下子糊涂了。”
Luna愣了一下,笑:“你就是心太好了,现在糊涂,得过且过;以后她真当了副店长,给你穿小鞋子,你怎么办?”
“凉拌呗,”千岱兰转移话题,“对了,Linda姐呢?听说去年她也进修了,我想知道一般都做什么……”
JW的总部在上海。
每年,每个店里都会有统一培训进修的名额,一般情况下,时间在七天到十天左右。
所谓的培训进修,除却固定的上课培训外,还会组织一些其他的活动,比如参观JW的面料工厂,服装工厂,手工坊,等等。
一切食宿和车马费,都由公司承担;考虑到导购离店、无法销售拿业绩提成,还会给额外的出差补助,一天三百元。
千岱兰在店长麦怡建议、询问雷琳后,买了一个Speedy 25,经典老花,植鞣革手柄,可背可拎。
这也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毕竟真皮、尤其是小羊皮的包需要珍惜的爱护和定期护理,而这个包,除却植鞣革部分,就算是淋雨也没有问题。
她现在需要一个品牌传播度广、大众一眼就能认出、且皮实、不用精心打理维护的包。
出发那天,千岱兰坚持上完早班,从店里和麦怡一起去机场,Beck又开始阴阳怪气。
“不知道公司统一订的酒店怎么样,”他说,“毕竟Mila常去的那家酒店,可是贵得很呐——呃啊!!!”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千岱兰一个箭步,一拳砸到他颧骨上。
Beck被打得后退一步,震惊看她。
完全没想到千岱兰连袖子都不撸、上来就是打。
现在是午饭时间,店里除了Beck,只有Linda和店长麦怡,后面两个人听到动静,匆匆看了眼,一看是千岱兰打Beck,互相对视,又默契地走开,各做各事。
“嘴巴贱得受不了就自己扇扇,我就帮你这一回,”千岱兰说,“下次再胡说八道乱造谣,我把你牙全打掉。”
Beck捂着脸,眼睛都被打红了:“你……你!你竟然打人!!!怎么这么野蛮?”
“我乡下来的,就是要对主动犯贱的人野蛮,”千岱兰笑着说,“怎么?动不动就提奢侈酒店的事情,是很羡慕吗?”
Beck从牙缝里挤出来脏话骂:“我羡慕你个臭,婊子,Bitch——”
“嗯?”千岱兰扬眉,“动不动就将婊,子挂在嘴边,看来他们说得都没错。”
“什么?什么?”Beck问,“谁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千岱兰微笑,“不过,你知道为什么你倒贴客人,他们也不理你吗?”
Beck捂着脸颊,一张白嫩的脸渐渐发红,表情很难看。
“因为你不仅嘴贱还腿短,屁股底下就是脚后跟,”千岱兰低声说,“还有你不要脸,和你这样的人说话都转着圈儿丢人。”
Beck暴跳如雷,180的个子,气得要仗身高优势对千岱兰动手。
身后,麦怡温和地一声“Mila,我们该去机场了”,成功镇住他,千岱兰轻松脱身而去。
飞机上,麦怡语重心长叮嘱千岱兰一句。
“虽然说清者自清,”她说,“但谣言么,一传十十传百,你若是真信了什么’清者自清’的话,不去管,迟早要吃亏。”
千岱兰笑,小虎牙尖尖:“谢谢店长。”
“还有Ava,”店长皱眉,“她也是……唉……”
……Ava?
冷不丁地提醒了千岱兰。
上个月,杨全来取过一次叶简荷的衣服,刷的是叶洗砚的信用卡。
不是副卡,是主卡。
……难道那次叶洗砚就在他旁边?
千岱兰冷静回想。
那次Ava骂了她,千岱兰为了报复,也是为争副店的职位,特意让Ava去熨衣服,抢走她的预约客人马泉。
为了从马泉口中套出更多讯息,千岱兰还特意请他吃饭;
只是后来,她发现马泉只是个普普通通、依靠家里的富二代,并不能插手公司的事情、说话也没有份量——
千岱兰就果断放弃了和他继续热络,将他在自己这里的等级从“可利用的大方客人”重新调回了“大方的普通客人”。
但那一次,Ava彻底恼了,肯定又是哭着躲到没人的地方给哥哥打电话诉苦,说不定还会说她很多坏话;千岱兰了解她莽撞、漂亮又空空如也的头脑,猜得到她必然不会说什么好听话。
……杨全似乎是在Ava进店后不久后到的。
两人,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所以——
如果那天,叶洗砚也在,是不是偶然间听到了Ava的添油加醋?
他是不是也因为这个,才保持了和她的距离?
千岱兰眉头舒展。
如果是这个,那就好办多了。
她没有联系叶洗砚,而是先去给杨全发去彩信。
彩信中附加一张照片,是当初扎伤她脚的那个碎玻璃茬子。
「杨全哥哥,你好,我是千岱兰。上个月,我的鞋子里被人放了玻璃茬子,看起来像某种饮料;您见多识广,想请您看看,认不认识这种饮料呢?」
两小时后,千岱兰收到杨全的短信。
「岱兰,你好,信息有限,我猜测,应该是Teinacher Genuss Limonade系列」
不等千岱兰发感谢短信,对方又发了。
「为什么不报警?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
千岱兰:「谢谢杨全哥哥,但时间过去太久了,而且店里更衣室没有监控,我的伤口也不是很深,很难找到那人;对方还有极大可能是新的副店长,我担心会被继续针对」
千岱兰:「谢谢您,祝您晚上愉快」
对方不回短信了。
九点钟,刚把行李放到酒店房间的千岱兰,和麦怡一起吃夜宵,从她口中,同时得到俩消息。
一:叶洗砚受某个游戏公司邀请,来上海参加活动,今晚也住在这个酒店。
二:麦怡想以感谢为由,让千岱兰邀请叶洗砚一起吃饭。
对于千岱兰来讲,前面一个是好消息,毕竟她一直在寻求和叶洗砚的接触机会,尝试修复一下两人关系;至少,在她这里,叶洗砚仍旧是一个值得花精力去维护、极有价值的金闪闪粗壮大人脉。
可二么——
“叶简荷女士现在是我们店里的大客户,叶先生的公司先前也和我们有过业务上的合作,”麦怡别有深意地看千岱兰,“你这丫头机灵,我也给你透个底。想升副店,业绩,管理能力,人脉资源,缺一不可。”
千岱兰保持微笑。
她想,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还没哄好叶洗砚呢。
拒绝也不合适,毕竟上个月,千岱兰刚说了那种话;
店长以为她真的和叶洗砚等人关系好,这一个多月才对她处处关照——包括这次好多人想要的出差进修机会。
店长现在提出要见叶洗砚,恐怕不单单是感谢,还是想试探她话语间的真假,想看看她和叶洗砚的关系,是不是真的“经常吃饭、打网球”。
“好的,”千岱兰笑,“我去问问叶先生,最近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商量个双方都有空的时候,可以吗?”
“当然可以,”麦怡笑,主动给她倒饮料,“肯定要先以叶先生时间为主,他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就定什么时候。”
吃完夜宵的千岱兰,在酒店里不安地暴走。
她抓耳挠腮,思考着该怎么对叶洗砚提这件事。
——直接说?
他肯定会说没时间。
——迂回?
他大约也会迂回地拒绝。
人精一样,他又不是几句话就能骗到的天真富二代。
不得已,千岱兰先给杨全打电话,以订感谢蛋糕为由,从他口中,成功套出了叶洗砚的房间号码。
杨全还是乐呵呵的,再一次提醒她,叶洗砚对花生严重过敏,订蛋糕时一定要小心。
——还把叶洗砚最爱的蛋糕口味告诉了她。
千岱兰记下。
但第二天上午,在酒店提供会议室上课的千岱兰,一回到酒店,就看到被原封不动送回来的蛋糕。
服务人员抱歉地告诉她,说叶先生拒收了,他说最近控糖,不吃蛋糕,感谢她的好意。
麦怡打来电话,问千岱兰,有没有和叶先生约好时间。
千岱兰三言两语打发了她,自己对着那包装精美的蛋糕看了很久,给杨全打电话,确定叶洗砚现在正在房间休息。
她决定自己给叶洗砚送。
说干就干。
千岱兰主动推着用缠着花和丝带的小推车,请服务员帮忙按电梯,独自将小蛋糕送到叶洗砚的房间门前。
叶洗砚并没有把她晾在门外。
敲门三声,黑色浴袍式睡衣里还穿衬衫长裤的叶洗砚,平静地给她开了门。
看到是她,他并不意外,侧身请她进来。
叶洗砚没有愠怒,也没有生气,礼貌地请她和蛋糕一同在沙发上休息——这是间极大的套房,千岱兰看到茶几上有切好的水果和澄明的一壶茶水。
看起来像是刚泡的,那切开的水果都很新鲜,没有氧化的痕迹,就像刚送上来不久。
摆好的两只杯子也是新的,都没有用过。
“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千岱兰问,“为什么不愿意和我打网球,也不愿意和我吃饭?”
叶洗砚坐在她对面,表情自若,礼貌疏离。
千岱兰现在找不到他的酒窝了,那里很平整,平整到像从未有酒窝出现过。
他用白瓷茶壶给千岱兰倒了一杯茶水。
“为什么忽然这样问?”叶洗砚微笑,“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做了会让我不高兴的事吗?”
千岱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发现完全无法分析出他此刻的情绪。
叶洗砚此人,就如他惯用的乌木香水,深沉,神秘,微涩,不可探索。
“我……”千岱兰双手交握,规矩地放在腿上,“我上次请哥哥帮忙……”
“我说过,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叶洗砚说,“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而生你的气?”
千岱兰垂眼,试探:“是不是哥哥听了什么人的气话?”
“嗯?”叶洗砚扬眉,“你在上班时,还得罪过人么?”
“嗯!”千岱兰重重点头,她犹豫着开口,“的确有一个,但我还不能确定。”
伤疤已经愈合的右脚在鞋子里用力蜷缩了一下,她注意到叶洗砚在看她的脚。
“……可能,还有其他人,”千岱兰继续说,“店里面有个男同事,一直造谣我和客人交往,还散播谣言说我和客人开房,暗示我靠身体卖货……就是上次我去给叶女士送裙子的那次……你也在!他就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造谣……”
“如果分青红皂白,那就不算造谣了,”叶洗砚看了眼手表,忽而礼貌地说,“二十分钟后,我要去开会,我想——”
他凝视千岱兰的眼睛,言外之意非常明确,他今天需要坦诚、迅速的沟通。
“洗砚哥,”千岱兰叫他的名字,嗫嚅,“其实,我还利用了你。”
“什么?”叶洗砚平静看她,明知故问,“什么利用?”
“哥哥,”千岱兰低声,自然地加了暗中恭维,“我为了升副店,上次向店长撒了谎,说我们关系很好,还说我们经常一起打网球,一起吃饭……对不起,我不仅利用了你的好名声和地位,还有你的权力、能力,我一直在狐假虎威。”
“你说的都是事实,”叶洗砚说,“不算利用。”
“那……”千岱兰飞快地看他一眼,发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现在,店长,想让我来邀请你吃饭。”
叶洗砚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千岱兰。
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Ava关系也不好,因为一次意外,她的客人选择了我,那之后,她就处处针对我,还骂我乡巴佬,”千岱兰说,“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主动抢了她的客人……”
“可以理解,”叶洗砚问,“所以,你也带那个客人去了那家辽菜馆?”
千岱兰没想到他的重点如此刁钻,愣住。
辽菜馆……有什么问题吗?
叶洗砚彻底不笑了,那种礼貌性质的微笑,也从他脸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后来是不是也邀请他去打网球?哦,我忘记了,马泉身高欠佳体重略大,想必唯一的运动就是童年时在地上爬,”叶洗砚说,“和他寻求共同爱好,你或许会感到十分困难——抱歉,我又忘了,对于聪明绝顶的岱兰来说,应当易如反掌。”
千岱兰有点不知所措:“哥哥,你这是……”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很奇怪。
“可是,”千岱兰问,“我们做导购的,是服务业,就是要了解不同客人的喜好呀。维护好和客人的关系,难道不是服务业人员基本的素养吗?”
“客人?”叶洗砚问,“所以,我也是你的客人么?”
“哪里有?”千岱兰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是熙京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呀。”
——叶洗砚都没有正式在她这里消费过呢。
怎么能算客人。
“熙京的哥哥?”
叶洗砚慢慢地重复这一句话。
千岱兰看到他脸色更差了。
片刻后,他客气地说:“抱歉,岱兰,我还有事,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这是非常直接的拒绝了。
千岱兰失落起身。
她看一眼房间里的蛋糕,做最后的努力:“哥哥,蛋糕是我特意订的,你一定要尝尝。”
叶洗砚说:“谢谢,不过我最近不吃甜食,等会儿让服务员给你送回去——你和店长吃吧。”
千岱兰沉默着往前走,右脚不小心踢到沙发边角,这沙发的主要框架是坚实的黑胡桃木,纵使打磨得圆润,质地犹坚硬。
她心事重重,本来就穿得拖鞋,这一下撞得脚趾甲,痛得冷吸一口气,酸疼酸疼的泪一下子飙出来,不想被叶洗砚看到,千岱兰觉得太丢人了——立刻垂下眼睛,忍住痛呼声。
身后的叶洗砚停下脚步,盯着她因为撞击而不便行动的右脚。
上次她受伤的,也是这个脚。
夜晚的冷风中,她独自坐在台阶上,吃力地脱下被血染红的袜子,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碘伏擦拭脚趾的伤口。
被同事恶意放碎玻璃茬、插伤的伤口。
“那……”千岱兰回身,问,“店长让我邀请哥哥吃饭的事情,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拒绝店长?”
没等到叶洗砚说话,她又主动说:“如果哥哥拒绝的话,也没关系。这段时间,哥哥真的已经帮助我很多很多了。谢谢你。”
千岱兰给叶洗砚深深鞠躬:“谢谢哥哥,如果不是哥哥帮忙,可能,去年我就已经回沈阳了。”
她听到叶洗砚问:“你哭了?”
千岱兰吸着气:“没有,就是刚刚脚踢在沙发上,老疼了。”
她还想把丢脸的眼泪憋回去,看地毯上的花纹,不看他。
良久,她听见叶洗砚淡淡的声音。
“哭没什么丢人的,想哭就哭,”他说,“不过,今晚我还要请你和你店长吃饭,现在你哭红了眼,是不是还要想理由应付你们店长?”
千岱兰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她问叶洗砚:“你答应了?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
“为你那双漂亮的眼睛着想,”叶洗砚没有正面回答,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千岱兰的眼睛,“就算你有什么伤心事,还是忍到我们晚饭后、再去大哭一场吧。”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不好意思,因为想要一口气写完岱兰和洗砚的对手戏,所以这章中间没断,直接顺了下来~
[猫爪][垂耳兔头]
岱兰也是成长型的女孩子,前期肯定也会犯错,不能每件事都做得十全十美[撒花]所以请不要对她有太多苛责[爆哭][爆哭][爆哭]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24 章 孔雀
◎只含,别吞◎
那份蛋糕,最终是杨全和千岱兰、麦怡三个人一块吃了。
“我差点给忘了,”杨全推了下眼镜,告诉千岱兰,“洗砚哥这两天的确在控糖。”
他们仨聚在杨全的房间中——和叶洗砚一样,他住套房,助理也是同样的套房,只是略微小一点,但也比千岱兰和麦怡那种标准大床房空间大。
蛋糕上用的是新鲜水果,红提,无花果,树莓,蓝莓,蜜瓜,千岱兰狠狠大吃一口,问杨全:“为什么要控糖?”
杨全说:“洗砚哥的习惯,隔一段时间就控糖,糖分多的水果也不吃;他好像提起过一次,也说是出差时很难保证充足的健身时间,所以就得控糖来保证身体……”
千岱兰说:“明白了,年纪大了,不是十七八、代谢超级旺盛的时候了。”
十七八岁的千岱兰,在批发市场上干得热火朝天,每天晚上还得多吃一碗饭。
生冷不忌,也不控制什么饮食,天天高油高糖的营养米线麻辣烫,也不会胖。
“唉!唉!唉!”杨全差点被蛋糕噎死,紧张不安地四下看了一圈,才对千岱兰比划,“可别,可别在他面前提年龄的事!”
千岱兰哈哈笑:“洗砚哥年纪也不大,我就是说——不是十七八岁了而已。”
杨全语重心长:“反正别提这个,也别提什么代沟啊之类的,他可不愿意听到你这样的小姑娘说和她有代沟了。”
旁边的麦怡,本来想试探千岱兰话语的真假,想看看她是真熟还是假熟;听她说,叶洗砚请她和杨全吃蛋糕,半信半疑地过来,现在看千岱兰和杨全这样相熟,也就放了不少心。
下午,千岱兰还要去参观JW的手工坊,去看那些高定系列是如何被手工制作出来;临走前,杨全递给千岱兰四个大购物袋。
“这是……”千岱兰接过贴着白色山茶花的黑色袋子,愣了一下,“什么?”
麦怡也注意到了。
她走在前面,看到杨全欲言又止的样子,意识到什么,快步往前走,将门轻轻关上,留千岱兰和杨全单独说话。
“洗砚哥让我说,是叶简荷女士订错了的衣服,送你的;其实,我本来也该这么说,但总觉得,还是得和你说实话,”杨全低声,“和你交个底,这些是洗砚哥上午翻了画册,让我专程去买的。里面是一套套裙,一个衬衣,一个包,一双鞋——哦,对了,洗砚哥还说了,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先敬罗裳再敬人,你一个女孩,本来该读书的年纪,早早工作,很不容易,也别排斥,穿得光鲜亮丽些,与人交际起来也更方便。”
千岱兰没敢接。
她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或许抵得上她一年工资。
“收下,”似明白她的顾虑,杨全说,“你放心,洗砚哥喜欢天使投资。”
千岱兰问:“什么是天使投资?”
“一种对有巨大潜力之人的投资,”杨全笑,“洗砚哥欣赏你,说你勤奋又努力——别有太大心理负担,这没什么。”
千岱兰想到上午叶洗砚的拒绝,心事重重:“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既然给她买了礼物,为什么又要让杨全转交呢?
杨全神秘地笑了。
“岱兰,”他悄声,“你还不明白吗?洗砚哥就是这样,性格傲;你对待他,和对待其他客人一样,他会不开心。举个例子,如果你送他的礼物,和送其他人的一模一样,他肯定不会收。”
千岱兰立刻明白了:“洗砚哥喜欢独一无二?”
叶洗砚好像孔雀喔。
骄傲的孔雀。
“他喜欢别人对他用心,”杨全别有深意地说,“岱兰,洗砚哥很欣赏你,将你当朋友,你千万、千万别把他当客人——那是把他往外推。”
异乡打拼,落足艰难。
千岱兰没想把叶洗砚当外人,她恨不得他是“内人”呢。
“我明白了,”千岱兰慎重地问,“我能问一下,洗砚哥什么星座吗?处,女座?”
“11月11日生日,”杨全笑,“天蝎座。”
千岱兰心想,好巧好巧。
和殷慎言同一天生日——算起来,他俩似乎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哎。
真巧。
她收下了这轻飘飘但又沉甸甸的“天使投资”。
套裙很漂亮,千岱兰从画册上看到过它的照片,知道它是春夏季的新品,Chanel家经典的黑白配色,老佛爷出色发挥的设计,裙子到大腿一半的位置,百褶,但又有俏皮的蓬度,领巾的缎带蝴蝶结和白领子的搭配,让它合礼得体,又不失俏皮。
包也很经典,Coco Chanel女士本人设计的2.55,油蜡皮,黑金配色,勃艮第红内翻盖。
千岱兰阅读过很多时尚杂志,知晓它的价格昂贵,也知道它的设计灵感。
纯金属链条来源自设计师幼时生长的孤儿院,从马术运动中、赛马骑师绗缝外套中借鉴得到的菱格纹元素,还有双层翻盖,第一个盖子中的拉链暗夹,用于收藏Coco的情书——
千岱兰的手指触过,发现里面真的有一张纸片。
她起初以为是为了维持包不变形的填充卡片,但打来拉链,取出后发现,竟是一张手写卡片。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匆匆写就,钢笔墨水微微晕开。
「比奢侈品更珍贵的,是你内在的勇气」
下午,千岱兰穿了小套裙,拎着叶洗砚送的包去参观了手工坊。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如Linda所提醒的那样,几乎人手一个奢侈品包,还有个男性,穿了件Chanel的经典花呢外套。
千岱兰认识了不少人,也和她/他们交换了联络方式。
——如果这次做不了北京的副店长,以后外派到其他城市,也得想好退路。
对比之下,麦怡就比较心不在焉了,她的心思早就到了晚间的餐饭上。
叶洗砚如约而至。
酒店提供单独的包厢,安静又私密,不必担心外人打扰;吃饭的人只有叶洗砚、千岱兰、杨全和麦怡四个人,麦怡举杯敬酒感谢,主要感谢内容,还是叶洗砚找张楠、张楠让自己妹妹张柏撤销投诉的事情。
“都是岱兰的功劳,”叶洗砚微笑,“你要谢,还是得多谢谢岱兰。”
千岱兰说:“哪有,如果不是哥哥帮忙说情,我哪里能劝动张楠哥呢?”
麦怡举酒杯,转向千岱兰。
“岱兰那几天脚伤到了,还在忙这件事,”叶洗砚叹气,“她和我说,这个投诉的影响很大,你对她很好,她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投诉给撤销了。”
麦怡惊诧,问千岱兰:“你的脚怎么伤到了?”
千岱兰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意外。”
“有人往她鞋里放了碎玻璃片,”叶洗砚淡淡说,“你也知道,岱兰不愿意给人添麻烦,这个节骨眼上,她自己忍了好几天。”
得知这些,麦怡怎么可能不触动。
“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她说,“表姐说要我照顾好你……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没事,”千岱兰笑,露出尖尖小虎牙,“都过去了,多大事。”
一顿饭下来,麦怡对千岱兰已经彻底钦佩和心疼,心中衡量的天平也重新加了筹码。
只是在最后,麦怡才终于问出疑惑。
她问:“不知道岱兰和叶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之前也没听她提起过……”
有了上午的经历、再加上杨全的提醒,千岱兰说得非常亲热:“洗砚哥是我哥哥。”
她偷偷用余光看叶洗砚的脸,发现他笑了,酒窝也出来了。
“哥哥?”麦怡慎重地问,“是亲戚吗?还是?”
“我前男友的哥哥,”千岱兰大大方方地说,“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不知怎么,这句话出口,千岱兰看到叶洗砚笑容收敛了。
从 ̄ ︶  ̄变成了 ^ _ ^ 。
“是,”叶洗砚保持着微笑,“我是她哥哥。”
……
晚饭后,叶洗砚去散步,千岱兰抓紧独处时间,紧跟在后面,叫了两声哥哥,感谢他送来的衣服和包。
叶洗砚也提醒她一句。
“同事不可能成为朋友,”他说,“你可以和麦怡关系好,但别真把她当成知心朋友,明白吗?职场中不存在真正的友谊。”
千岱兰点头:“我知道——还谢谢哥哥,刚刚替我说好话。”
叶洗砚突然问:“你打算怎么谢我?”
千岱兰回答得很流畅:“请哥哥——”
“如果还是请我去吃辽菜馆,那就算了,”叶洗砚迈步完全走,月色下,他喝了酒,身体微微发热,将袖扣拆下,不紧不慢,“免得你破费。”
“哥哥,”千岱兰说,“我们去打网球好不好?我现在会的东西不多,能帮到哥哥的地方也少,恐怕也就网球方面还好——以后哥哥如果想打网球,王庭教练没时间的话,您可以直接约我,保证随叫随到。”
叶洗砚停下脚步,在柔软月光下回头看她。
千岱兰相信他真的在严格控糖和健身了,因为这个男人的身材看起来比《VOGUE》意大利版本上的男模还要棒。
叶洗砚噙着一点笑:“随叫随到,万一你在工作,有重要客户,该怎么办?”
千岱兰说:“以哥哥为先。”
“胡闹,”叶洗砚笑意深了,“别把工作不当回事,打球只是消遣——你的工作优先。”
千岱兰说好,谢谢哥哥。
月下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有几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发现了叶洗砚,惊喜地喊叶总,其中有个人抱着笔记本电脑,大步走来。
千岱兰没有打扰他们,静悄悄地离开。
之后,在上海的培训时间,千岱兰没有再和叶洗砚见过面。
千岱兰忙着上课,参观;
杨全和叶洗砚也忙,忙着参与大大小小的会、展览,去高校做交流。
她也知道了叶洗砚为什么来这里,一是上海方面的互联网合作交流,另一方面是校园招聘。
《四海逍遥》的大获成功让叶洗砚和张楠创办的折鹤游戏公司一跃而起,这次秋招,他们也需要往返各个高校,开宣讲会。
叶洗砚说他不懂时尚行业,千岱兰也不懂游戏。
毕竟家里没有电脑,她唯一的QQ,还是中考结束后,大家都在写同学录,她为了能和初中同学保持联系,请朋友帮忙申请的。
后来去广州打工,为了方便和家里人联系,她买了一个二手手机,玩不了什么游戏,只能登QQ,或者看各种小说,小说也不贵,五万字一本,一本两块钱,直接从话费里扣;网吧一小时也要两块钱,太贵了,而且环境太差,到处都是烟头和咳嗽声,一群抽烟喝酒臭头油味的男人聚在一块打游戏——千岱兰刚进去就想吐了。
但这不妨碍她认为叶洗砚很厉害。
千岱兰也认为自己很厉害。
从上海出差回来后,她立刻将出差补助和上个月工资全打回家里,身边照例只留一千块,以备不时之需。
麦怡最近很忙,不仅要忙着向管理层汇报,写报告,还要忙着抓店里的销售业绩,调节人际关系。
她也开始正式调查,当初到底是谁往千岱兰鞋子里放了那个碎玻璃茬。
挨个儿问话后,大家都一问三不知,摇头说和自己无关,只有Luna指认了Ava,说那天Ava频频单独出入更衣室和卫生间,躲起来玩手机。
但Ava不在店里。
彻底和千岱兰交恶、被连续抢客人后,Ava开始频繁请病假,话里话外是不打算干了,辞职走人;一时间,麦怡联系不到她,也只能暂时将这件事压下。
“Ava故意往Mila鞋子里放碎玻璃”的消息,仍旧不胫而走,中午吃饭时,Linda还来主动安慰了千岱兰。
“其实,去年你刚来的时候,Ava总让你帮忙熨衣服,我就该提醒你了,升米恩斗米仇,人呐,就是这样,”Linda说,“你第一次帮她,她感激;第二次帮,她就没那么感激了,反倒会觉得正常,甚至觉得这也是你的分内之事——这个时候,你要是不帮了,那以前的感激也都没了,她甚至还会怨你,觉得你没做好。”
千岱兰说:“谢谢Linda姐。”
“我也不单单是说Ava,你年纪小,脑袋也灵光,”Linda意有所指,“千万别被人当枪使,啊?”
说完后,她端起餐盘,匆匆走了。
千岱兰若有所思。
Ava连续请假后,店里的排班表也换了,原本和千岱兰经常一块上班的Linda被调走,也换走了因为嘴太贱被千岱兰殴打的Beck(Beck主动申请),现在和千岱兰经常一起上班的人,换成了Emma。
在千岱兰来之前,Emma一直都是店里的销冠;但千岱兰的到来,显然让她的销冠地位岌岌可危,更不要说,有一两个月,千岱兰还反超了她,拿走了月度奖金。
Emma和Ava关系也交好,经常一起吃饭;她不信Ava会往千岱兰鞋子里放玻璃茬碎片,认为是千岱兰自导自演,毕竟,谁脚趾被扎伤了还能继续上班不请假?
几次排班时,Emma也在旁边冷嘲热讽,甚至会趁千岱兰去取衣服的时候,利用话术,三言两语,将本该由千岱兰接待、且有消费能力的自然到店客人忽悠走,成了她的业绩。
这种抢客人的手段非常低劣,且影响同事关系——但Emma完全不在乎。
她毕竟是销冠。
连续三天被抢客人后,千岱兰心里也气不过,但不能贸然同Emma翻脸。
麦怡如今向着千岱兰,在早会上批评了Emma,Emma也毫不在意,甚至还同麦怡顶嘴。
“没办法,”Linda劝千岱兰息事宁人,小声,“Emma大约就是下任副店长了,说不定,等麦怡犯个错,被调走,Emma就能升店长。唉,你先让让,等她气消了,也就好了。”
千岱兰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和叶洗砚打网球时,格外用力,将所有的憋屈和不满,全部发泄在网球上。
动作幅度大的挥拍很累,这场网球打得也非常疲倦。
挥拍三十下,她自己就已经力竭了。
叶洗砚打来的球,她没接住,那绿色的小圆球从他拍下发射,弹落在地,咕咕噜噜,自她两腿间往后滚落,千岱兰弯腰,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怎么?”叶洗砚问,“累了?”
千岱兰喘着气,点头,只觉筋疲力尽,手也抬不起来了。
“好怪,”她说,“今天怎么这么累……”
“你太着急了,”叶洗砚拧开气泡水,递给她,“一开始别这么激烈,你今天连运动前热身也不做,动作幅度还这么大,累倒是算了,别拉伤肌肉。”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手表:“这才十五分钟,就不行了;看来你一段时间没来,耐力下降——没事,多练练就好了。”
千岱兰擦汗:“我怎么感觉像是找了你当教练……”
叶洗砚失笑。
“今天辛苦你了,”他自然地提出,“看你这么吃力,我也过意不去——这样,今天的晚饭,我请你。”
千岱兰没有拒绝。
她想起了杨全的话——
别把叶洗砚当客人。
骄傲的孔雀,需要用心。
副店之位还没出下定论呢,千岱兰想让麦怡帮忙写推荐信,一定要维持好和叶洗砚的关系。
她甚至觉得,比起北京人,叶洗砚更像上海人。
那些上海的客人,在买衣服时,最喜欢的就是“独一无二”,这是让她们大方花钱的万能话术;就像投诉麦怡的张柏,她就是上海姑娘,在JW累消那么多钱,基本都是买“独一无二”的高定款。
去更衣室时,千岱兰遇到了雷琳,夸了她的新裙子。
“好看吧?”雷琳笑眯眯,转了一圈,“我在网上买的,还很便宜。”
“网上?”千岱兰诧异,随口问,“网上怎么买东西?”
“淘宝网呀,”雷琳说,“我也是第一次在网上买,还挺新鲜的;看,这质量也不错,你要不要链接呀,我发给你?”
“好呀,”千岱兰说,“不过,还是下次再教我吧,洗砚哥还在等我吃饭——”
“知道,”雷琳神秘一笑,“快去吧。”
千岱兰换了衣服,想了想,又同雷琳说:“洗砚哥是我前男友的哥哥,所以,你别误会——”
“哎呀哎呀,没有误会,”雷琳催促,“快走吧,别让人等久了。”
等千岱兰走之后,雷琳对着镜子看自己的新裙子,满意极了。
她自言自语:“误会什么呀,大伯哥和弟妹,角色扮演,情,趣嘛,我都懂……”
叶洗砚请千岱兰的餐厅是一家粤菜馆。
店里的厨师都是从白天鹅玉堂春暖和利苑高薪挖来的老师傅,果仁脆柚皮,香茅乳鸽,白切葵花鸡,鲍鱼天鹅酥……
只是看摆盘,千岱兰已经是眼花缭乱。
配酒是加冰白兰地,千岱兰浅喝了几口,不难喝,有点点甜,香气很浓,入口很柔,有葡萄和橡木的味道。
“小口喝,也少喝些,”叶洗砚提醒,“酒精浓度高,大口喝伤咽喉,也容易醉。”
千岱兰一下子睁大眼:“你想灌醉我?”
叶洗砚失笑,酒窝深深:“灌醉你做什么?”
千岱兰想。
哎,他要真想对她做什么,也用不着这时候灌醉。
之前她都醉过一次了,叶洗砚也不会趁人之危。
再看叶洗砚眼睛,宽容温和,千岱兰确定那就是看小辈的眼神。
他的确是将她当作弟弟的女朋友——这样的小辈来关照的。
叶熙京前不久打来电话,他得知了叶洗砚和千岱兰打网球后,告诉千岱兰——
“我临走前和哥哥说过,让他多多关照你;所以,有什么麻烦事直接去找他,我哥无所不能。”
千岱兰心知肚明,现在叶洗砚给她的特殊,也是因为叶熙京。
她更要努力抓住机会。
“尝一尝,”叶洗砚说,“熙京说,你之前在广州时就爱吃粤菜——”
“我没吃过这些,”千岱兰拿起末端錾牡丹花的长长银筷子,说,“我在那边常吃叉烧、煲仔饭和肠粉,包子,这些东西太贵了,我吃不起。”
她想,果然,叶熙京也会向叶洗砚说起她的口味。
“刚好,”叶洗砚微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家吃饭,我们一起尝尝味道怎么样。”
饭菜的味道自然是不错,尤其是白兰地,千岱兰感慨,说第一次喝马爹利,没想到是这个味,好喝是好喝,但也太贵了。
不过,现在可以把“去喝马爹利”从她的“发达后要做的100件事”上划掉。
“嗯?”叶洗砚问,笑盈盈,“你还有其他想尝试的事情?”
“可多了呢,”千岱兰说,“我还想去故宫坐坐龙椅——”
“这个恐怕有些困难,”叶洗砚沉吟,“再往上数十年,故宫还允许游客坐龙椅,现在只能允许游客坐轮椅了。”
“啊,原来不行了呀,”千岱兰说,“那没事,反正我想做的事情多得是,也不差这一件——我想给我们那小学捐个操场,也铺那种大城用的塑胶跑道,这样小孩子跑步就不会满嘴满脸灰了;还有,就是连续放一小时的烟花,工人新村里过年凑钱放烟花,我家穷,一直没给钱,都是免费看其他人放,以后我有钱了,也好好请村里人看一个多小时的烟花。”
说到这里,她还有点兴奋:“还有,我要买一辆又高又大的车,漆成大红色,带着我爸我妈四处玩——”
“岱兰,”叶洗砚问,“你呢?”
“嗯?”
“你自己呢?”他看千岱兰亮晶晶的眼睛,微笑问,“你想为自己做什么?”
“我啊,”千岱兰思考很久,“抽雪茄算不算?我看香港电影,有钱人都抽雪茄的。”
“雪茄?”叶洗砚失笑,“我也不会,不如今天一起学?”
他没说玩笑话,直接给杨全打去电话。
千岱兰意识到叶洗砚未必是收到了叶熙京的电话,还有可能,是收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说不定是事业上的成功和突破。
今天不仅请她吃饭,还一反常态,竟然还兴致盎然地请她一起抽雪茄。
千岱兰再一次钦佩杨全的无所不能,他轻松地在附近找到雪茄店,将两人送过去。
路上经过一家鲜花馆时,千岱兰冷不丁发现,Emma站在鲜花店门口,正和另一个手拿铂金包的女士说着什么。
那女士身上穿着JW这季的一件高定裙,裙子用了真丝,还编进去了鸵鸟羽毛,造型非常特殊,也非常昂贵;整个北京只卖出一件,是Emma经手的——
千岱兰记得,买这条裙子的客人,就是投诉麦怡的张柏女士。
——麦怡前段时间被张柏投诉,有没有可能和Emma有关?
恰好在等红绿灯,千岱兰迅速用自己的小诺基亚咔擦拍了张照片,也拍下鲜花店的门头。
拍下了重要新信息,千岱兰心情激动,又担心被叶洗砚发现她的小心机;
侧身看,发现身旁的叶洗砚正闭目养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行为。
千岱兰才放下心。
雪茄店中有专门的品鉴室,千岱兰努力听店长介绍不同雪茄的种类、抽法,直到店长将雪茄放到她手中,教她如何亲手剪切雪茄,然后用火柴点燃。
到这一步时,千岱兰已经感觉到,雪茄的不流行是有原因的。
点燃雪茄和点烟不同,握雪茄的姿势也不同,三指或板机握法,握住了,轻轻旋转雪茄,要一端均匀地接触到火焰。
千岱兰把雪茄放在嘴唇上,想要按照教程轻轻吸气,她有点紧张,刚才点燃雪茄时,因为担心烧坏而一直屏住呼吸,没忍住,吸了一口,不小心呛住,用力咳嗽出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叶洗砚忍俊不禁:“慢些,小心,别吸入肺中,只在口中含一含就吐出来——别吞,伤身体。”
千岱兰吐出来一口气,咳嗽得满眼泪花,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行了……咳咳咳咳。”
她想,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说不定还很狼狈,眼泪哗哗啦啦地呛出来,这什么雪茄,体验一次就够了,绝不会有下一次。
但叶洗砚却因为她的狼狈笑出声音。
意识到被笑话的千岱兰一恼,直起身,抬起手,将那还在燃烧的雪茄强行塞到他口中,想要他也试试这呛人的滋味。
叶洗砚始料未及,不曾想她这么大胆,被她含过的雪茄,就这样愤怒地贴上他的唇。
他错愕地看着千岱兰。
当手指即将触到叶洗砚嘴唇的时候,千岱兰的大脑才回过神,拼命无声尖叫。
等等。
千岱兰。
你——
你对叶洗砚——这个洁癖又高傲的孔雀,做了什么?!!!!!
掌心发汗,她已经准备好走叶洗砚翻脸、冷淡、离开、冷战、难哄的流程了。
但叶洗砚垂了眼,微微俯身,靠近千岱兰,自然地含住她递至唇边的燃烧雪茄。
千岱兰颤抖的指尖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温热和柔软。
她无从分辨,不知那是他的唇,还是呼吸的热气。
标准地三指握住,叶洗砚若无其事地自她手中取走雪茄,轻轻吸了一口,避开她,侧身,缓慢吐出烟气。
店老板笑着问:“怎么样?”
千岱兰看到叶洗砚熟练地将雪茄放到烟灰缸中,等待它自然熄灭。
那先经过她含咬又被叶洗砚吸过的雪茄末端,有淡淡的濡湿痕迹,他二人的体,液,这般静悄悄地交融在一起。
叶洗砚端起旁边高脚杯,喝了一口威士忌后,微笑回答店老板:“很棒。”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
不好意思,今天又不知不觉写多了QWQ
我恨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25 章 遮盖
◎“如果弄痛了你,及时告诉我。”◎
千岱兰忘记了叶洗砚买了多少雪茄。
她为自己冲动的举止道歉:“对不起,我平时和朋友打闹习惯了……”
“朋友?”叶洗砚将加了冰的威士忌递给她,“试试这个,听说是雪茄的绝佳拍档。”
“嗯……”想到吵架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的殷慎言,千岱兰又有点不开心,她说不出什么;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以前也不是没这样吵过架——
每一次,他都凝结成一个小小的疙瘩,堵在她心脏的一小块地方。
慢慢地,越堵越多,渐渐地就像了心脏血栓,短暂时间看起来并无影响,但常常会引起心绞痛。
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因为心肌梗塞而死掉,彻底和他一刀两断。
为了掩盖这点突如其来的凝滞,千岱兰端起桌上的酒杯,用力喝了一口,加了碳酸和冰块的威士忌有一点点花香和清鲜枣味,口腔中残余的雪茄味道是微涩的苦辣,两种迥异的味道交,合在一起,冲出点果香和油润的巧克力感,千岱兰的手捂住嘴唇,咳嗽一声,辛辣的后劲儿慢慢地返上来。
“我不行了……”千岱兰说,“劲儿真大。”
叶洗砚观察她表情,突然问:“你抽过烟?”
“没有,”千岱兰说,“呃,其实也算是抽过?就是好奇,尝过一口……”
“不用告诉我是哪个朋友的烟,”叶洗砚平稳地说,将她喝过的威士忌杯子移开,“尝尝就好,别上瘾。”
千岱兰其实也没打算说殷慎言的名字。
忙碌会冲淡友谊受挫带来的痛苦情感,忘掉吵架的酸楚;可是她现在闲下来了,一想到和这个人还在冷战,就觉得心酸。
“我好像没有对什么东西上瘾过,”千岱兰向叶洗砚坦言,“除了赚钱。”
能让人上瘾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不停带来正向反馈。
譬如做数学题,背英文单词,阅读,打网球——
都能沉浸其中,但唯一可以让千岱兰称之为“上瘾”的,就只剩下了赚钱。
她有一个小本本,上面记满了每天的开支和寄回家的钱,小到公交卡余额,大到月度销冠奖金,都记得清清楚楚。
前段时间天气转冷,夏季暴雨,老旧小区的房子返潮,一楼的水泥地楼道总是湿漉漉的;千岱兰换了朝阳的房子,但被褥仍旧有点凉凉的潮。晚上入睡前,她都会精神百倍地翻看自己的记账本,幻想着升了副店后能多拿的薪酬——
热血沸腾地驱赶了被子的潮气,她做着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
“打网球呢?”叶洗砚问,“也不能令你上瘾吗?”
“那要看和谁打了,”千岱兰一笑,俩小虎牙尖尖,她知道这样笑起来会显得真诚、梨窝也更深,“哥哥呢?”
“在这方面,我不如你,”叶洗砚温和地说,“我之前的自制力很差,游戏,酒精,烟草……曾经都能令我成瘾,有些糟糕。”
千岱兰愣了一下。
她在小说中接触到的男总裁挺多,毫无例外,都拥有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唯独在女主面前溃不成军)”;现实中接触到的女总也很多,同样,毫无例外地精力旺盛且自律。
自律似乎是成功人士的共同基本特质。
千岱兰也在努力习得这种自律。
“不可思议,”她说,“因为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会抽烟酗酒……”
一个自律到定期控糖、哪怕出差也要去酒店健身房的男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他的描述,曾经会为什么东西上瘾。
“以前不懂事,现在已经戒了,”叶洗砚似乎不想过多谈这个话题,垂眼,看了眼腕上时间,“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家吧。”
送走千岱兰后,车里只剩下杨全和叶洗砚两人。
杨全通过后视镜观察叶洗砚,发现他现在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和以前的精力有所区别。
在深圳时,叶洗砚也是同样的精力旺盛,七天内飞四个城市,还能坚持健身房至少四十分钟的力量训练。
最令杨全钦佩的一次,还是某次和美国方面的前同事开视频会议,结束后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叶洗砚让杨全去休息,自己喝黑咖啡提神;次日清晨七点钟,杨全来接叶洗砚去机场,发现叶洗砚一夜未睡,一直在专注写代码。
贵宾休息室候机时,他还在同张楠打电话,条理清晰地反驳张楠的设想。
杨全超过24小时没休息的话,大脑就会混乱,基本的语言功能都要紊乱,买个豆浆都得思考很久;但叶洗砚,还能有理有据地处理工作上的问题、顺便给远在英国的弟弟叶熙京打电话、痛骂他怠惰的学习态度。
有一次,叶洗砚只在飞机上睡了不足两小时;下飞机后,在酒店中洗过澡换了衣服,就继续马不停蹄地去谈游戏的平台移植合作事宜。
只是,叶洗砚那个状态更像是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和千岱兰相处的叶洗砚,像……焕发了生机。
杨全不能完全揣测老板的心意,他现在只是一个助理,不是心理医生,只是隐约觉察到,叶洗砚对千岱兰的一些关照,似乎渐渐越了哥哥对弟妹的那条线。
“熙京,”杨全谨慎地说,“似乎是这个月月末领学位证。”
——最迟,十二月也要回国了。
“我知道。”
叶洗砚表情没变,闭着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看起来要抓紧这些碎片时间休息。
杨全清楚,叶洗砚回去后,又要继续写BP。
现在,张楠对叶洗砚要搞手游这件事多有顾虑,而叶洗砚已经准备好拉更多投资了。
方案都是他亲自来写。
老板就是这样,抓细节抓到变态,很多重要事情上,都要亲力亲为。
包括不仅限于给岱兰买裙子、包,正常的老板都是让助理“看着来”,叶洗砚不,抽吃饭喝水的休息时间,翻阅手册,清楚地指定,具体到那款包的大小。
去年,离开原公司、和张楠一同做《四海逍遥》的叶洗砚很忙;今年,放下大热的游戏,毅然决然要做手游的叶洗砚,同样很忙。
忙到杨全有时候会想,可能只有从照顾千岱兰的时候,叶洗砚才能喘口气——青春活泼是对心思沉重之人最好的滋补品。
显而易见,和千岱兰打网球、吃饭的时候,叶洗砚很惬意,他今天甚至又尝试了早就戒了很久的雪茄。
要知道,五年前,杨全应聘时了解到,老板从十五岁后就再没有碰过烟和雪茄。
在杨全以为叶洗砚入睡、不会再有其他回应的时候,忽然间,又听到他极轻的一声。
叶洗砚说:“我知道。”
杨全反倒不确定老板知道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在上海出差时——叶洗砚和千岱兰、麦怡吃饭的那个晚上,叶熙京打来视频电话,先是问候了叶洗砚的近况,随后又兴高采烈地给叶洗砚看他刚买的一件女装,那是一条很朝气蓬勃的花裙子,在英美地区五六十年代流行过的无袖大摆花裙子,素白的底,浅蓝叠深蓝的花朵。
叶洗砚调侃叶熙京,英国菜已经难吃到他忘记自己性别了?还是英国那硬质的水不仅让他脱发、还让他脱掉了雄性激素?
叶熙京笑着展示那条裙子,告诉他。
“裙子是送给兰小妹的,”叶熙京说,“好看吧?她就适合穿这种,上次我送她了件类似的,她就很喜欢……”
后面的话,杨全不敢听。
他本来就是送东西的,离开时,看到叶洗砚那微笑的唇角一点点抹平,最终凝重地、淡淡地闭在一起。
“哦?是吗?”
这是杨全关门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上次在公司听到叶洗砚这么说时,他骂了负责游戏策划的那个人两小时;其中没有一句脏话,也没有任何一句话是重复的。
想到这里,杨全从后视镜看叶洗砚,发现他唇角仍是紧绷的。
完蛋了。
杨全心想。
我老板好像真的想搞那个不伦恋。
……
千岱兰现在对不伦恋没有丝毫兴趣。
更确切地讲,目前的她对恋爱也没有兴趣。
金钱和权力是女性的大补药,爱不是。
爱是日常的营养品。
仅仅是加薪水,现在已经不能满足千岱兰的阈值了,她开始渴望权力,对副店的位置势在必得——尤其是和叶洗砚交流的这段时间,她逐渐发现,拥有权力会让人遇到的每一个人都美好。
那些人对待叶洗砚的好,可以超过他们对待父母,那样无微不至,细心关怀,恭恭敬敬,连拍马屁都那样如春风般自然。
——这种爽感,谁不想要呢?
千岱兰不想做对别人温柔的那个了。
她要别人对她也温柔。
拍到Emma和张柏私下交好的照片后,她没有贸然给麦怡。
叶洗砚那句“同事不可能成为好朋友”提醒了千岱兰,这里和麦姐的店不一样,职场中也不需要温馨的友谊。她现在当然可以告诉麦怡,但——万一呢?
万一麦怡的能力不足以扳倒、处置Emma,万一Emma真能踩着麦怡上位,千岱兰以后在店里怎么继续工作呢?
千岱兰暗中观察几次,逐渐找到规律。
每周五晚上,下了班后的Emma都会和张柏去花店附近的一个甜品店吃甜品,然后去买花。
她不动声色,只是在和Luna聊天的空档中,有意无意地提到,某个甜品店的蛋糕很好吃。
Luna也心动了:“真的?”
“是的呀,”千岱兰笑盈盈地将铠甲勇士的玩具打包好,“就是有点太贵了,一个小生日蛋糕就要一百块呢。”
“一百块也还行,只要好吃就行,动物奶油的一般都这个价,”Luna说,“怎么订,提前打电话吗?”
“是呀,”千岱兰将打包好的礼物递给Luna,“Luna姐,这周五诺诺生日,送他的小礼物。”
诺诺是Luna的儿子,早在入职的第三个月,千岱兰就摸清了店里所有员工的生日。
包括Luna儿子的生日。
她是店里唯一的单亲妈妈,今年业绩下滑,一个是客人流失,另一个是儿子从双语学院转到普通公立学校,受不了落差而抑郁,她需要回去照顾儿子。
Luna笑:“谢谢你啊,岱兰。”
千岱兰笑着说没事,顺带着将卡片递给她。
“可以打电话告诉店里,等下班时再去拿,她们会安排好,”千岱兰说,“刚做好的蛋糕最好吃了,也最好看。”
周五傍晚,下了班后的Emma先匆匆离开,Luna紧跟其后。
千岱兰平静地整理好陈列的衣服,摆好模特的姿势,看着玻璃窗外,Luna疑惑驻足,看着Emma离去的方向。
Luna看起来非常犹豫,最终下定决心,悄悄地追上Emma,似乎打算跟踪她,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这个周末,她过得格外平静,惬意,还收到了叶熙京的电话。
他唉声叹气,说其实,下个月就要回国了,机票都订好了,但叶洗砚又帮他联系了一个重要的实习机会……
叶熙京不想错过,所以决定下年再回国。
彼时千岱兰在精读《野性的呼唤》,名为Buck的家犬,被从富裕家庭卖到北方后,逐渐转变为野兽,即将融入狼群。
「…Buck was mastering the ways of the wild , and with each passing day , he became more a creature of the wilderness …」
(……Buck逐渐掌握了荒野的生存之道,随着每一天的过去,他变得越来越像荒野中的生物……)
千岱兰一边读,一边想。
啊。
真好。
如果叶洗砚是她的哥哥,如果叶洗砚也能这样用心地为她前程铺路,那该多好呀。
她一定、一定会爬得比叶熙京更高。
甚至,她会踩着叶洗砚的肩膀,去到他们都到达不了的最高处。
周一再上班时,千岱兰没有看到Emma。
麦怡表情也不太好,面容上满是浓浓的疲倦,她按着太阳穴,说Emma请病假了。
Luna的表情也不是很好,有点憔悴,面容疲倦不堪。
午饭时,Linda悄悄告诉千岱兰这周的大八卦。
“知道吗?张柏当初对店长的那个投诉,是Emma怂恿的,她偷偷拍了照片发给张柏,还拱火,才惹得张柏那么生气,”Linda说,“不然,店长那么处理也正常,又没回应男客人,张柏也不至于写那么长的信来投诉她……”
千岱兰捂着嘴唇,惊讶:“真的吗?”
“这还有假?”Linda小声说,“是Luna主动告诉店长的,好像是录到、拍了什么,我猜是Emma和张柏的谈话;店长把这件事反馈给总部,这事太恶劣了,估计Emma过几天就要走人了……哦,Emma昨天还举报了Luna自己创账户积分的事情,估计这两天,调查员就该来了。”
千岱兰微怔,皱紧眉。
毕竟不是每一个顾客都能成为长期客人,很多逛街的客人不在乎什么积分,也无所谓品牌,即使没有会员,也懒得再去注册一个。
店里面,这些导购基本都用自己小号注册过类似的账户,那些只购一件、不愿注册会员的顾客们,购买的积分都积在这个账户中;这些积分可以兑换折扣券和礼物,一般也都是在促销时再给新客人使用。
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讲,私自创建这样一个账户积分是违规行为,但店里面导购几乎都这么干过。
民不举官不究。
就像某些平台的审核人员一样,若无大规模的举报,一些灰色地带的擦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有人证据确凿地举报了,那可就麻烦了。
“过两天,调查人员就会来店里,”Linda终于说到重点上,提醒,“其实只要藏好自己账户就好,毕竟谁知道哪个账户是你创的?但你不一样,岱兰,我知道Luna教过你这些,她肯定也知道你的账户……现在被举报的人是她,也难保她不会咬出你……小心点。”
千岱兰感激地说:“谢谢你。”
“先别谢,以后你要是升了副店,再谢我也不迟。其实,最好还是先找调查员说说情,”Linda意有所指,“巧的是,这一次负责调查的人,是Ava的哥哥,田嘉回。你和Ava闹过不愉快……更得小心。”
千岱兰眼前一黑。
田嘉回?
她请麦怡吃饭,从麦怡那边套出更多情况。
田嘉回,男,汉族,26岁,某TOP3院校之一毕业,工商管理系,不抽烟不喝酒不受贿,铁面无私,唯一的软肋是妹妹田梦可,也就是Ava。
宠妹狂魔田嘉回,现在已经动用关系,将Ava从这个店里调走,听闻是送去了JW的市场营销部。
兴趣爱好么。
羽毛球。
千岱兰深吸一口气,沉思良久,就田嘉回工作地方、家庭住址三公里内所有的羽毛球场馆列出来,果断托雷琳去帮忙打听。
雷琳那边很快带来千岱兰想要的消息。
田嘉回常去的那个羽毛球馆,巧的是,就在千岱兰所在店的附近。
制造偶遇对于千岱兰来说再简单不过,更何况田嘉回还不比叶洗砚,不需要她处心积虑地假装不经意。她直接拿羽毛球拍去堵了田嘉回,后者冷冷淡淡的,语气很不好地让千岱兰离开。
显然,已经有人将千岱兰私自创建积分账户的事情告诉了他。
“我听说,现在《四海逍遥》这款游戏很火,而JW有意和这款游戏谈联名衣服合作,”千岱兰说,“但想和《四海逍遥》谈合作的游戏很多,JW不是它们的唯一选择,因为这件事,营销部也忙得人仰马翻,好几天都在连夜加班,写策划提案。”
田嘉回终于停下,问千岱兰:“和你有什么关系?”
“《四海逍遥》的叶总,和我关系很好,”千岱兰说,“我能帮你……不,帮令妹。”
田嘉回紧皱眉头:“可可虽然脾气不好,但不可能往人鞋子里放碎玻璃。”
“我知道,”千岱兰说,“那块玻璃碎片我还留着,我想上面应该还能提取到指纹……但我囊中羞涩,指纹鉴定需要的钱太多了,我负担不起。”
这样说着,她把那块保留很久的玻璃碎片拿出来,它被小心地装在了塑料袋中,诚恳地递给田嘉回。
“你可以拿它去化验,还令妹的清白,”千岱兰说,“你也知道,创建积分账户的事情可大可小,令妹能否在市场营销部站稳脚,也要看这件事,究竟能不能由大化小——”
“我凭什么相信你?”田嘉回眯起眼睛,“你是叶总什么人?”
“你说呢?”千岱兰笑,看着他。
好奇怪。
按照她的脾气,她应该坦然地说出“内人”这种话,但现在有点说不出口,掌心也出了汗。
田嘉回上上下下看她。
他问:“那种关系?”
千岱兰一笑:“就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信不信的……空口无凭,”千岱兰说,“留个联系方式吧,最近两天,我约叶总来这里打羽毛球;我们俩什么关系,你到时候看看,应该就知道了。”
田嘉回将信将疑,拿走了那个装玻璃碎片的塑料袋。
忽悠完田嘉回后,千岱兰用手搓搓脸,深呼吸,才给叶洗砚发过去短信。
「哥哥,听杨全说,你以前打羽毛球也很好,巧了,我也拿过我们县少儿羽毛球比赛的冠军;这几天雷琳和王庭度假了,我们要不要试试羽毛球?切磋一下?」
二十分钟后,叶洗砚回了消息。
「听起来不错,后天下午两点,怎么样?我们小区的羽毛球场也不错」
千岱兰沉思。
绝对不可以。
田嘉回可进不了叶洗砚那个小区,没办法制造偶遇。
她飞快打字。
「谢谢哥哥,但是我后天晚上还有个到店培训,去你小区,可能有点不太方便」
叶洗砚:「没关系,我们可以约其他时候」
千岱兰:「择日不如撞日,往后拖延下去,肯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约成;我们店附近就有个不错的羽毛球馆,我请你好不好?」
五分钟后,叶洗砚回了。
只有一个字。
「好」
千岱兰的计划稳定地推行中。
后天下午两点,她按时到羽毛球场馆,发现田嘉回早早就到了。
看来他也很迫不及待。
他心不在焉地和队友打着球,频频往千岱兰的方向看。
叶洗砚准时赴约。
没有带杨全,也没有带教练。
他今天穿一身黑,带了两支羽毛球拍,将其中一支递到千岱兰掌中,才看她手里的羽毛球拍,连连叹气。
“你打羽毛球还真是一时兴起,”叶洗砚说,“拍子是在楼下超市里临时买的?”
“错了,大错特错,”千岱兰笑着接过叶洗砚递来的专业拍子,“是我在夜市上买的,猜猜多少钱?”
叶洗砚说:“五十九?”
“错,”千岱兰挥挥羽毛球拍,眨眼,“只剩下一只了,特价处理,九块九。”
“真厉害,”叶洗砚笑着夸赞她,“——别告诉我,你是买了这个拍子,才愿意请我打羽毛球。”
他环顾四周,仔细看了这羽毛球馆,不动声色。
“哪里有,”千岱兰不经意地用手锤了锤肩膀,又按了按腰,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不热身?”
“不了,我这几天腰背有点痛,说不出那里不舒服,刚才拉伸时也难受……”
“拉伸不到位,”叶洗砚不赞同,“你的工作需要长时间站立,对你腰背的肌肉群不好;运动不拉伸,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怎么办,”千岱兰若无其事地看向田嘉回方向,注意到后者正直勾勾地看来,她仰脸,忧愁地对叶洗砚说,“以前都是雷琳姐帮我拉伸的,她现在不在这里,我——”
“我帮你,”叶洗砚说,“来。”
羽毛球场馆附近有很多阶梯状的位置,可供观赏,也可以休息,拉伸放松的器械也在这边。
还有个梯桶。
千岱兰侧身,右脚踩在木梯的最后一截,轻松将左腿搭在皮质桶上,她身体柔韧度高,伸长了手臂,毫不费力地用左手握到皮桶上勾起的左脚脚趾,右手高高举起,尝试着往左边拉伸,将身体完全舒展开。
平时这样拉伸,雷琳会一手按住她右侧腰,一手按住她右手臂,轻轻将她往左边推,辅助她侧弯腰,也能更好地拉伸到更多侧身肌肉。
这是一个异性之间做起来会有些暧昧的动作。
千岱兰悄悄瞄,知道田嘉回在暗中观察她和叶洗砚。
她必须和叶洗砚表现得关系亲近。
“哥哥?”千岱兰主动说,声音因为肌肉拉伸而发颤,“可以来了吗?”
叶洗砚见过很多次雷琳帮千岱兰拉伸。
这很正常,教练的义务也在这里,帮助学员不在运动中受伤。
但这一次,千岱兰需要他帮助拉伸时,他却停了很久,才慢慢靠近千岱兰。
她身上是茉莉花和淡淡的皂香。
柔软的运动衫贴着身体,叶洗砚今天才注意到,女士们的运动服,是否设计得有些过于贴合身材了?
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瘦?
她的肌肉为什么会不停发抖?
掌下柔软如布丁的……是衣服材质,还是她?
叶洗砚不能想。
他听到千岱兰渐渐急促的呼吸,他清楚那是因为维持固定姿势的力竭,肌肉的疲倦,还有拉伸的不适。
叶洗砚会让她那些被迫拉伸的肌肉更加不适应。
他能让她完全展开,肌肉发颤,呼吸急促,心跳剧烈。
千岱兰的声音也发颤,似乎是在催促,也是不安,不安他的手何时会落下,这力道何时会重重加附于她身:“哥哥?”
炙热的大手,沉默地隔着柔软衣服落在她身上;一手稳稳压住大臂,另一手压住她侧腰——
千岱兰要被他的温度烫坏了。
熟悉的口渴感又来了。
“我第一次帮人拉伸,”叶洗砚说,“如果弄痛了你,及时告诉我。”
千岱兰闷闷地嗯一声,她抓紧时间看田嘉回的方向,确定对方能看到这一幕。
叶洗砚却在此刻重重一压,猝不及防,力道极大,压得她吸口冷气:“呃……唔!”
呼吸也乱了调子,吸气变细,呼气急喘,从手臂、侧腰到脚趾,都是酸酸胀胀的痛。
“专心保持呼吸,”叶洗砚淡淡地说,“想看其他人,也等拉伸完。”
千岱兰颤抖着说:“好的,哥哥……呃嗯!!!”
她努力控制呼吸,让它努力保持绵长,不要乱晃,不要被他强行的按压挤坏。
拉伸时间并不长,左右各二十下;到拉伸左侧的最后五下时,肌肉拉伸到酸胀痛麻的千岱兰受不住了,可惜叶洗砚铁面无私,仍旧按着她,只是减轻了力道、放缓了速度,仍旧压着她完成了最后五次拉伸。
从梯桶上下来时,千岱兰出了很多的汗。
第一次拉伸拉出了灵魂出窍的感觉。
叶洗砚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另一只手去拿运动外套,告诉千岱兰。
“我去一下卫生间,”他冷静地说,“你先休息一下。”
千岱兰一边大口喝水,一边点头。
她累坏了,额头上都是汗,发现叶洗砚也在流汗,不仅仅手臂上的青筋兴奋地凸出,就连脖颈上的一道青筋也亢奋地明显起来,是和他表情、语调截然不同的蓬勃欲发。
奇怪,明明被拉伸的是她,他怎么也流这么多汗?
千岱兰更不明白,为什么叶洗砚去卫生间还要带着运动外套——那件衣服一直搭在他右臂上,放在身体前面,有些古板、且不自然地走。
他好像试图在用运动外套遮盖什么。
但没关系。
喝水的千岱兰垂下眼,余光中,田嘉回正向她一步步急切靠近。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本章依旧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ps:本章英文选自《野性的呼唤》,感觉很贴逐渐正野蛮成长的岱兰。
其实也有点贴合吃饭如荒野求生的叶熙京(。
第 26 章 槲寄生
◎盐粒,龙舌兰,舔青筋◎
叶洗砚重新回来时,千岱兰正和田嘉回谈笑风生。
她偷偷观察叶洗砚神情,确定他目前处于普通愉悦的状况,自然地将田嘉回介绍给叶洗砚。叶洗砚微笑着和田嘉回握手,但不等田嘉回提出联名问题,他就转向千岱兰,问她要不要开始打羽毛球。
千岱兰在和叶洗砚的羽毛球对决中惨败。
无论羽毛球还是网球,身高的优势太大了,她又长时间不玩,次次被扣杀;好处是不用到处去捡球——还有田嘉回呢。
田嘉回捡了一次又一次的球,直到千岱兰两条胳膊酸痛到抬不起来了,叶洗砚才叫停。
休息时,田嘉回终于提出JW最近想同《四海逍遥》的联名问题,叶洗砚在用毛巾擦汗,沉静地听田嘉回说完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岱兰。
“贵品牌在女装市场颇为强劲,但我对贵品牌了解不算多,”叶洗砚说,“这个么,我还想多听听岱兰的意见。”
他这样说,田嘉回已然明白。
“联名问题,田先生可以联系我们的营销部,”叶洗砚微笑,“这方面,我是外行,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吧。”
千岱兰说:“哪里有,哥哥挑选女装的眼光也很好呀,先前给我选的衣服都很漂亮。”
田嘉回的注意力又回到千岱兰身上。
“要想选一件你穿着难看的衣服,也挺困难,”叶洗砚看手表,“时间不早了,田先生,我晚上还有事——下次再聊。”
田嘉回说好的好的,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叶洗砚往男更衣室方向走,千岱兰追在他后面,叫了好几声哥哥。
“今晚还有会,就不要邀请你一起吃饭了,”叶洗砚继续走,“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
“哥哥,”千岱兰说,“其实我一开始不喜欢打网球。”
这句话成功让叶洗砚驻足。
他停下,意外地看千岱兰。
“什么?”叶洗砚问,“你是不是想说羽毛球?”
“网球,”千岱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网球吗?”
“为什么?”
“因为去年,我和哥哥见的最后一面——也就是哥哥让杨全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听杨全说,哥哥要去取网球拍,”千岱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所以回去后,我就开始了解网球。”
叶洗砚没说话,眼神渐渐地变了。
“其实网球的课很贵,场地费也贵,也不好找一块打球的人,”千岱兰说,“刚开始学网球的时候,一个姿势要纠正好久,不像羽毛球,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个时候,我也怀疑过,到底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甚至想过放弃……”
“为什么坚持下来了呢?”叶洗砚放缓声音,“因为从痛苦中找到乐趣了?”
“不……我一开始坚持,”千岱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全是为了你。”
全是为了你。
她知道,杨全说过,叶洗砚最喜欢别人对他用心。
他是高傲的孔雀,不肯让人随意碰触他的翎羽;
他也是傲慢的猫,把不愿听的话全藏在猫的小耳朵夹层里。
千岱兰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其实开始还有些不确定,但现在说到这里,她隐约觉察到,此招对叶洗砚有效。
她说:“读职高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小城市里,爸爸妈妈都是普通人,家里面也普普通通甚至还有点小穷,没有当大官的亲戚,体制内的也没有,干大买卖的也没有。”
“铁岭也不算小城市,”叶洗砚说,右颊的酒窝在千岱兰眼中像即将通关的金闪闪曙光,若隐若现,他显然很享受她的恭维,说,“知名度很高。”
“听我说完,”千岱兰说,“你是我见过最成功的人,没有之一。”
她看到叶洗砚想笑,但谦虚低调的风度又让他控制住——可酒窝还是急躁地先于紧抿的唇角出现了。
“少拍马屁,”叶洗砚说,“让我猜猜,你对几个人说过这种话?”
千岱兰反问:“你见我和几个人打过网球?”
叶洗砚还真仔细数:“雷琳,王庭,我——”
“除教练外,就你一个,”千岱兰飞快地说,“不怕哥哥笑话,我一直都将哥哥当作我的榜样来崇拜。所以,我才会拼命地学习哥哥会的一切。我想,如果我能做得和你一样,像你一样努力,有朝一日,我会不会变得像哥哥一样成功呢?哥哥打网球,我也要学网球——这才是我真正坚持下来的动力。”
叶洗砚说:“每个人是不同的植物,各有长处,也未必这样亦步亦趋,别妄自菲薄——你对时尚的触觉很敏锐,了解许多服装类的知识,我不如你。”
“可是我真的从网球中体验到了乐趣,”千岱兰深深鞠躬,在叶洗砚看不到的时候,她终于能放松了表情,缓缓呼气,“和哥哥打网球也好,打羽毛球也好,我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等你做完了想做的事情后,再给我打电话,”头顶传来叶洗砚的声音,“联名而已,我会告诉营销部的同事。”
千岱兰听懂他的暗示,惊喜抬头,这个时候,她发现表情管理真的非常困难,现在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唇角了:“哥哥,谢谢你。”
“不用谢我,”叶洗砚说,“其实你不说这些,我也会这样告诉你。”
千岱兰说:“其实就算哥哥不说这些,我也会告诉哥哥。”
叶洗砚含笑看她。
一场羽毛球打得千岱兰马尾松了,前面的头发也乱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像个刚从阳光草地上打完滚的小狗。
“我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千岱兰说,“也谢谢哥哥,带我学到了这么多——”
“以你的学历,很难更进一步,”叶洗砚忽然打断她,“为别人工作,即使再勤奋,也未必能达成你的野心。”
千岱兰怔住。
“时代不同了,岱兰,”叶洗砚说,“你有头脑,有勇气,有能力,也有魄力——如今你在店里,着实有些屈才。在小池塘里,再怎么争夺,资源和机遇也有限度,为什么不跳出这一潭死水,去大海里搏一搏呢?”
千岱兰呆呆:“哥哥的意思是……?”
“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小机灵鬼,”叶洗砚微笑,忽又岔开话题,“不过,我还以为你用完就走——没想到小嘴一张一合,还能有这么多甜言蜜语。”
“哪里是甜言蜜语?”千岱兰反驳,“我说过了,都是真心实意。”
“嗯,真心实意,”叶洗砚又抬手腕,看表,“好了,不能再和你聊了。回去后泡个热水澡,好好热敷,免得明天抬不起胳膊、走不了路。”
千岱兰再一次清楚觉察两人之间存在的代沟。
不是年龄上的代沟,而是生活经验和阅历带来的代沟。
就像她和叶熙京——
叶熙京一直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会用刀叉,为什么不会吃西餐呢?在他眼中,吃西餐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叶洗砚也是。
只是他不会犯这种低级的常识错误。
可他仍旧是没吃过苦的、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天之骄子。
且不说那神秘多金、常年在北京住一万多一晚套房的叶简荷女士,就连叶平西,他那个奢侈的别墅,千岱兰两个月的工资,也买不起一平米。
叶洗砚人生中吃过最大的苦头大约就是不加糖的黑咖啡,或者那种纯可可黑巧,就连苦涩,也都是丝滑如绸的。
先前打网球时,叶洗砚得知她去上海出差乘坐的是某航空飞机时,就笑着说,那个航空提供的饭菜味道一般,但冰激淋很好吃——
千岱兰却不记得飞机提供过什么冰激淋,她只记得腿也伸不开的窘迫空间,和一种三人座的狭窄、沉闷空气。
直到她意识到,叶洗砚所说的冰激淋,只提供给头等舱客人。
恐怕叶洗砚也没有坐过拥挤的经济舱,也没有过被旁边人挤到氧气稀薄的体验,不需要因为没有免费行李额度发愁,不需要将多余的衣服穿在身上来将所有物品压缩在唯一的登机包/箱;他的乘机体验是专属的贵宾休息室,是专属的登机通道,是舒舒服服地躺着睡一觉,舒缓的音乐,米其林餐食和特供冰激淋,还有会帮他拿行李的助理和司机。
有钱人为什么行程满满、飞来飞去还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呢?
因为他们有无数可以舒适休息的地方,还有所到之处的处处尊敬、崇拜与讨好。
如果千岱兰也有同样的条件,她的精力会更旺盛,能做的事情会更多。
就像现在,叶洗砚也没意识到,一个陈旧、破损的老式小区,卫生间狭窄到站着洗澡时、脚都会碰到马桶,根本没有放置浴缸的空间。
——但那又如何?
千岱兰揉了揉笑僵的脸,自言自语。
“那又如何呢?”
她手中没有抓到所谓的“好牌”,但她牌技好,照样能逆风翻盘。
谁说富贵天注定?她信胜利靠打拼。
千岱兰会牢牢抓住、用好手中每一张牌。
打完羽毛球之后,她又和田嘉回见了两次;她很沉得住气,这两次,一次是田嘉回请她吃饭,另一次,则是田嘉回来JW店中调查私设积分账户事件。
没有查到千岱兰头上。
Luna则因为这件事,狠狠栽了个跟头,不仅被罚没了一季度的奖金,也同争夺的副店长之位失之交臂。
千岱兰遵守约定,给叶洗砚打去电话;一周后,田嘉回再度请千岱兰吃饭,直接了当地告诉她,那枚玻璃碎片因为保存不当,没办法进行指纹鉴定。
但是,JW已经在和折鹤公司洽谈《四海逍遥》的联名事宜了,近期就会签署合同。
他还给千岱兰带来了那枚保存好的玻璃碎片,以及一封匿名、打印后邮寄到JW总部的投诉信。
投诉信针对千岱兰,不仅仅是私自创建积分账户,还有殴打同事,学历问题,私自处理赠品……
千岱兰一一翻看完,抬眼看田嘉回。
“看来你们店里某个同事,的确很恨你,”田嘉回说,“这些信你留着,积分账户的事,我已经提交了调查报告,上面说你没有,那就是没有;殴打同事和学历问题,你们店长之前也提交过情况说明,不是大问题。至于赠品,我知道你们都会把它送给一些熟客,回去后拉个明细出来,也不是问题。”
千岱兰收好举报信,笑着说谢谢嘉回哥。
“哪里哪里,”田嘉回举杯,刻意压低酒杯,姿态放低,同千岱兰轻轻一碰,他说,“以后如果我遇到什么事,还得请你在叶总面前美言几句。”
……
2010的圣诞节之前,千岱兰顺利升职,成为JW大望路A类店的副店长。
她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惬意。
工作,学习,打网球,吃饭,休息。
她从叶洗砚那边学到了更多东西。
千岱兰发现,大部分情况下,工作之余的叶洗砚,是精力充沛的,也是孤独的。
他的好友大多同样忙于事业,除却两人打网球外,叶洗砚的业余爱好,就是世界各地飞来飞去的旅行,有时一时兴起,就飞去冰岛冰川徒步冰河湖,十一月去阿尔卑斯高山滑雪,休息;十二月初,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看角马迁移。
还有吃。
千岱兰意识到,叶洗砚不仅会自己动手做饭,他对食材的要求也颇高,讲究吃菜要顺应节气。九到十一月的南瓜,八到十一月的冬笋,三到十月的芋头,四到十一月的秋葵,三到十月的苦瓜——以上蔬菜,但凡超过自然生长期,他几乎不会入口。
叶洗砚口中的少吃碳水,实际上是少吃米饭和小麦做的主食,不是不吃。
更多的,是花菜饭,西葫芦面,红薯吐司,各色谷物烤制的面包,杂粮做的主食——千岱兰试着吃过,感觉实在对不起艰苦奋斗这么多年的祖国前辈们,他们的努力让中国人终于过上了顿顿白米饭精细面的生活,但有人为了保持身材和健康,却执意地又开始“吃糠咽菜”,吃这些千岱兰奶奶姥姥“喂鸡喂狗”的杂粮。
千岱兰开始有意识地回请他常去的那种高档餐厅,而叶洗砚则带她去更隐蔽、更低调的私厨。
外表不那么光鲜亮丽的东南亚菜馆,烤海鲈鱼越南春卷配菠萝鱼露汁,用的鱼露产自越南美奈渔村;水晶盘中的鱼子酱,要用珍珠和木头做的汤匙,避免金属的味道影响鱼子酱的原本风味;法国的黑松露,意大利的白松露,生长到六个月的小牛,在断奶后喂养60天后就宰杀,从其肋骨部分切下大约30厘米的骨头和1公斤左右的连骨肉,用粗盐烹饪后端上餐桌……
千岱兰的眼界一开一开又一次大开。
她的野心也欲望也逐渐膨胀,发酵,它们在她的胃中生成一种野草般的狂妄,像轻飘飘的热气球,轻而易举地带她往更高处走、走、继续走。
为了知识储备,也是为了方便今后为客人选择合适礼物,千岱兰虚心地向叶洗砚请教,如何分辨酒的好坏。
叶洗砚不置可否:“这个没有具体的理论知识,不过我们可以一起积累经验。”
千岱兰开始跟他一起品鉴不同种类的酒,叶洗砚教她体验不同酒搭配不同的食物。
产自新西兰南岛马尔堡地区的长相思葡萄酒,经过陈年后有芦笋的香气,适合冰镇后搭配鱼和奶酪;具备着南非干燥高原植被风味的黄金谷白诗南,后味持久,适宜海鲜和贝类的佐餐;发源于古希腊罗马时代、于瑞士和法国兴起的苦艾酒,曾因含有高量侧柏酮而致幻,深受梵·高等艺术家青睐(千岱兰只觉得它很苦,一股子茴香味)……
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混淆“大哥”和“男人”的界线,譬如在第一次试龙舌兰的时候。
这种酒被誉为墨西哥的灵魂,用龙舌兰草的芯做原料酿造,最顶级的,则是用蓝色龙舌兰草作为原料酿造的Tequila——听闻,最正宗的Tequila,从原料种植到酿造成功,至少需要八年时间。
“还有传说,饮用龙舌兰酒,需要在酒杯里浸泡一只蝴蝶的幼虫,”叶洗砚端着酒杯,晃一晃,微笑着问千岱兰,“想要试试吗?”
千岱兰不可思议:“这里该不会真有虫子吧?”
她举起手中的酒杯,紧张不安地左看右看,担心真的从里面看到什么可疑东西。
要知道,她连蚂蚱酱都不吃,炸知了幼崽也不碰——千岱兰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吃不了虫子类的食物。
“只是个玩笑,”叶洗砚含笑,从一个透明的水晶罐中取出细细盐粒,均匀撒在手背上,垂首舔了一口,吸一口新鲜切开的柠檬汁,再端起装满冰的玻璃酒杯,浅浅饮了一口龙舌兰酒,“……现在流行这样喝,不过,在墨西哥,他们本地人喜欢先将龙舌兰冷藏,再调制一杯桑格利塔小口混合品尝。”
这样说着,叶洗砚用湿巾擦拭着手背上的盐粒,垂首,为千岱兰调制了一杯酒:“两种酒,你都试一试。”
他一直鼓励千岱兰多试试。
无论是好的,坏的,优秀的,糟糕的。
都先试一试。
不尝试,怎么知道呢?
今天是圣诞节,千岱兰其实早就给叶洗砚准备好圣诞礼物——其实是生日礼物,十一月十一日,叶洗砚还在悠闲滑雪看小鹿,她早准备好了,直到现在才送出。
是一条手工织的围巾,暂时放在杨全车上了。
千岱兰小心地将盐粒抹在手背上,快速舔一下后,才拿起一小块切好的柠檬,尝了口柠檬汁,酸到皱眉,后退一步,然后喝了一大口龙舌兰——
说不出的滋味,不坏,但也不是很妙。
“手背上盐太少了,”叶洗砚摇头,“我来。”
他自然地往前迈一步,俯身,亲自往千岱兰手背上放了盐。
现在的千岱兰她有点冷,还有点热,说不出的冷热交替,只盯着叶洗砚的手臂。
他今天穿了藏蓝色青果领的毛衣开衫,很儒雅温和的感觉,刚才喝酒喝到发热,他就将袖子随意地撸到手肘处,现在,千岱兰盯着他结实小臂的手肘内侧关节,发现他那里的皮肤是一种粉白色,青色凸起、有浅浅阴影的青筋交织,如大树蓬勃粗壮的根,而手肘内侧的皮肤又很薄,很嫩,浅浅绯红血色,还有一些细细的、紫色的血管。
她的手一抖,手背上的盐扑簌扑簌地落了下去。
“你的手背太小了……也太滑,别紧张,别发抖,是喝多了么?”叶洗砚说什么,她听不清,只觉他有些无奈,“我来。”
来什么?
千岱兰注视着随着他动作而跳动的狰狞青筋,感觉自己现在有点“着相”。
有点点被叶洗砚的身体蛊惑到了。
是酒精的作用吗?
她现在感觉叶洗砚……很好吃,很适合佐酒。
叶洗砚将盐均匀地洒在自己手背上,递到千岱兰唇边:“试试看。”
离得太近了,千岱兰不自觉后退一步;叶洗砚不躲不避,反倒又顺着她的方向,慢悠悠更进一步。
千岱兰意识到他是想让她舔他的手背。
她现在一定是着相了。
千岱兰想。
不然,怎么会,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呢?
千岱兰俯身,飞快地舔了他的手背,他的手又瘦又长,手背宽厚温热,柔软的舌头,颤抖的舌尖,舔舐过布满青筋的纹路,他稳稳不动,只垂眼看她:“做得很不错,很棒。”
舔完盐粒,她快速地吸了鲜柠檬,又饮下一口龙舌兰酒:“嘶……”
叶洗砚将调配好的酒递给她,示意她尝尝这个。
千岱兰却垂着头,红着脸,一直不看他,她默默饮下那口酒,其实什么滋味呀风味呀……都尝不出,她的舌头似乎已经彻底地麻木掉了,味蕾全部失灵,只能尝到他跳动热切的青筋。
这样很不对劲,千岱兰提醒自己。
这是你前男友的哥哥。
一个很好、虽然有点傲慢傲娇但对她非常好的大好人。
她不能对前男友的哥哥有什么异样的想法——说出去也不太好听,就和她逮着这兄弟俩拼命地薅金羊毛似得。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酒吧门上会悬挂着冬青枝,”千岱兰低头看酒杯,问,“那是什么习俗吗?像南方会在端午节挂艾草?”
“是Mistletoe,槲寄生,”叶洗砚饮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你读英文材料时应该见到过这个单词,也认识它;或许,现实中的槲寄生长得不符合你的想象,所以你没留意过它。”
“啊,”千岱兰努力回想,终于有印象,说,“我记起来了,我确实读过相关的材料。和平之神伯德被邪恶之神罗奇用槲寄生做的箭杀死,众神挽救了伯德,于是伯德的母亲——爱神傅丽佳很感激,承诺无论谁站在槲寄生下,都会赐给他一个吻——之后,圣诞节,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一定要接吻,对不对?”
叶洗砚含笑:“不错。”
“啊,”千岱兰放下杯子,作势要离开,“那我得出门看看,仔仔细细地看,看看这个槲寄生到底长什么样子,以后圣诞节,我要躲着它点。”
她可不想随随便便地亲人。
但叶洗砚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不用这么麻烦,”叶洗砚轻轻用手指指上方,轻描淡写,“抬头看看,我们头上现在就是槲寄生。”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Ps:铁岭是个大城市,这个梗,其实在我小时候就有啦!
南方的朋友可能不怎么看春晚,北方的朋友们,一定记得小时候赵本山和宋丹丹搭配演的春晚小品,还有上中下连续剧似得那种,白云和黑土。铁岭是大城市这个梗,应该就来源自这里;主持人问出名后有什么计划呢?黑土说带着你大妈旅旅游,去大城市,比如说铁岭啥的。
第 27 章 吻
◎鼻尖,热气,磨手臂◎
叶熙京下飞机的第一件事,就是哆哆嗦嗦地给叶洗砚打电话。
不知道怎么,他感觉北京比剑桥、比伦敦都冷多了;下飞机时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把前面正引路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回头频频看他,生怕他死在机场里。
这段时间,吃炸鱼薯条、香肠土豆泥、鳗鱼冻吃到崩溃的叶熙京,又成功地被“左宗棠鸡”类的中餐撞伤,终于,忍无可忍,临时定了圣诞节当天抵达北京的机票,从剑桥到伦敦到北京。
辗转踏入祖国土地时,他真想找个餐厅好好地大吃一顿。
叶洗砚没接电话。
这很不正常。
要知道,叶熙京刚去英国的时候,不习惯这里的食物,消化不良,肚子痛,给叶洗砚打电话,那时候国内是凌晨两点钟,叶洗砚的手机还开着机,立刻指导叶熙京怎么去联系附近的私人医生。
叶熙京继续给杨全打,后者在吃饭,说叶洗砚和朋友去一家售卖高档酒的清吧中鉴赏酒去了,杨全在附近吃晚饭,休息,问叶熙京有什么事吗?
叶熙京不好意思在休息时间麻烦人家,说这没事没事,然后给千岱兰打去电话。
她也没接。
可能是在工作。
叶熙京这样想,又拨通梁婉茵的电话。
“喂,”叶熙京对着手机喊,“小婉子啊,现在搁哪儿忙呢?嗯?北京?北京好说——来接我一趟呗。”
被梁婉茵骂了几声后,叶熙京也得到了伍珂将和她一块来接自己的承诺。
结束通话后,叶熙京还有点发怔。
他和伍珂,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络过了。
上次联系,还是2010年年初,伍珂成功评到讲师的职称,叶熙京用Skype和她视频通话,恭喜她。
还特意请梁婉茵买了件LV的包送给她,做恭喜礼物。
但之后就没联系了,只从梁婉茵和林怡处得知,叶洗砚辞职去深圳公司专心做游戏时,伍珂曾动过去深圳找叶洗砚的念头;但成年人的世界里,需要考量的事情很多很多,最终,伍珂还是选择留在北京的大学讲师这一稳定职业。
叶平西对这件事颇有微词,他认为,女人么,事业搞太好、太强,都不行的。
像叶简荷——他崇拜叶简荷,将她当祖宗一样供着,但大男子主义的他认为,这样女强男弱的婚姻是畸形的,哪怕他日后成立了公司赚了大钱有了自己事业,一回到家,还是得像条狗一样伺候着叶简荷。
他反思过自己出轨,也希望叶简荷能反思;如果她能温顺一点,女人一点,他又怎么会被外面女人的崇拜迷恋而绊住脚呢?要知道,男人天性就是大丈夫。(叶平西原话)离婚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错,叶简荷也有责任。
在他眼中,老师,医生,都是很体面、适合女人、也能顾家的工作;可伍珂为了工作而放弃追随叶洗砚,那就不太好了。今后就算他们结了婚,也未必能长远——之后叶平西,对伍珂也就不那么看重。
等叶洗砚回北京后,他同伍珂正式地谈过一场;那之后,伍珂就很少再主动联系他。
梁婉茵抱怨,说伍珂那天晚上哭了很久,还喝醉了。
叶洗砚究竟和她说了什么,梁婉茵完全不知,只从伍珂的醉话中依稀拼出些真相,不外乎又是拒绝她的好意,并劝伍珂往前走,去看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囿于一段执拗的感情关系。
叶熙京其实也不理解自己的哥哥叶洗砚。
他常建议叶熙京多多尝试新鲜事物,别困于父母亲既定的规划道路,可叶洗砚却连谈恋爱这件事都不愿尝试,表现出一种古板的保守。
明明,叶熙京记忆中,十二三岁的叶洗砚可叛逆多了,抽烟喝酒打架斗殴,违规骑摩托车,还要搞什么重金属乐队。
每一次叛逆,都是叶平西暴跳如雷,骂他这个儿子不像话,完全不如熙京规矩。
家里面,每次叶平西打叶洗砚,都是叶熙京和仅对叶熙京发疯的林怡死命护着,林怡不让叶平西打他,说孩子只是叛逆,打坏了可怎么办呢?
叶熙京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他可怜又叛逆的哥哥叶洗砚,迟早会被他爸打死,或者把他爸气死。
直到家里新来的阿姨粗心大意,不小心往豆浆里加了花生,叶洗砚喝下去后,差点因为过敏反应而窒息死亡——
定居杭州的叶简荷女士赶到北京,在叶洗砚脱离危险后,果断接走了他。
再见时,叶平西提到叶洗砚,都是让叶熙京“跟着哥哥好好学”,全然不记得小时候曾打叶洗砚打断一根竹条的事情。
叶熙京时常感觉哥哥很矛盾,但想到他小时候和现在的判若两人,又察觉到,或许矛盾才是他的本身。
“不知道兰小妹在做什么……”叶
熙京想,他去等行李,冷不丁想,今天圣诞节,也不知道兰小妹晚上会不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去年得知她开始过圣诞节的时候,叶熙京还有点意外。
兰小妹也开始会庆祝圣诞节了啊。
她已经越来越不像叶熙京刚开始认识的样子了。
店里。
绿色高大的圣诞树,是由大量的诺贝松搭配铁框架做成的,挂满酒红绒球、金色铃铛、亮闪闪的小灯和星星。
暖调的灯光开得暗,厚重的深色胡桃木吧台后,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烈酒,老板在另一侧热心肠地向客人介绍着酒。隐藏的音响放着一首轻快的老歌。
“……I keep my distance
(我和你保持距离)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但是你仍然吸引了我)”
千岱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到木梁上悬挂的槲寄生,系着细长的白色绸带和小铃铛,细长的叶子,优雅如小伞裙的枝茎,柔软朴素的小白花。
她其实可以很轻松地化解这样的尴尬,比如义正词严地说我们是中国人不用遵守洋节的规矩,或者说“哈哈是吗对了,你调的酒很好喝里面加了什么呀”,来蒙混过关。
但千岱兰却意识到,在看到槲寄生后,她竟然有亲吻叶洗砚的冲动。
这就有点完蛋了。
完犊子了。
她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舌尖上还残存着他青筋的口感,坚韧温热,和细盐的咸、柠檬的酸涩融合在一起;千岱兰发现自己的嘴唇这样干,干得像是要起皮,像一口气走了两条街那样干。
犹疑的视线最终被叶洗砚的喉结所捕获,在他脖颈一道青色青筋的旁侧,特别的凸出、明显,冷不丁。
千岱兰想起叶熙京和殷慎言,她也因为好奇摸过他们两个人的喉结,只是叶熙京明显还未长成熟,被她摸喉结的时候一直笑着说痒,他皮肤很软,也很嫩;殷慎言呢,变声期前的他声音很温柔,变声时像个脾气暴躁的鸭子,嘎嘎嘎了好几年,才终于成了现在这种低沉的声线,千岱兰摸喉结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头发遮住眼,忽然没好气地说不要再碰了很难受赶紧松开——
叶洗砚呢?
她不知道叶洗砚的成长,只见识过他的成熟——她前男友的哥哥。
初见时,他就已经熟了。
千岱兰确信自己被蛊惑了。
因为她忍不住向叶洗砚走了一步。
Mistletoe,槲寄生,Kiss Under Mistletoe。
欧美一些国家的习俗中,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可以拒绝亲吻,而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幸福终生。
叶洗砚一直在宽容地笑着看她。
他右侧脸颊的小酒窝,浓长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嘴唇薄,没有唇纹,看起来很软。
千岱兰更渴了。
喉咙里有蚂蚁在爬,蜜蜂在飞。
她已经走到叶洗砚面前,距离近到千岱兰看到他下巴处一粒漏网之鱼的胡茬,很小,很短,摸起来一定是又扎又硬的触感。
微涩微苦的温厚乌木香,他姿态很放松,微微俯身:“抱歉,你是不是对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没有……”千岱兰说,“没有。”
她踮起脚尖,但没有闭起双眼,直视叶洗砚,但看不到他的情绪,读不出他的心意。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千岱兰暗暗地念,她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是她的贵人,是金光闪闪、纵容、默许她狐假虎威的靠山,是能领她更进一步的引路人,是前男友的哥哥,是……
冷不丁,千岱兰想,不知道叶熙京现在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看到眼前这一幕,一定会气到大叫然后大吵大闹问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为了他才蓄意接近他哥——
这样的念头让她短暂清醒,身后有人说着“借过”,空间狭窄,千岱顾忌面前的叶洗砚,侧身躲避,但肩膀还是被不小心撞了一下;她心乱如麻,肩背一痛,被撞得不自觉身体前倾,差点摔到叶洗砚身上,他及时伸手,手腕稳稳扶住她的背,让她避免狼狈跌倒。
千岱兰的下半身贴住叶洗砚的西装裤,小腹和腰及之下,都稳稳地靠着他;他的西装裤是羊绒质地,尽管熨烫出了锋利的中线,但却是意外地柔软,软到她像坠入暖和的云彩中。
“哥,”千岱兰说,“对不起。”
她道歉着,想离开,叶洗砚没松手,仍旧是绅士手,手腕和小臂贴着她的背,阻止她后退,手掌不曾碰触她的身体,反倒将她往自己方向更紧密地拥近。
千岱兰要窒息了。
她被近距离剥夺了氧气。
身后两个抬着木头酒箱的店员,吃力地又擦着千岱兰而过。
如果刚刚不是叶洗砚拦住,她就撞上去了。
但人走了,他还不放。
叶洗砚在此刻垂眼看着她。
“岱兰,”他温和地问,“你刚刚心不在焉,是不是在想熙京?”
“阿嚏——”
“阿嚏——”
“阿嚏——”
车上,叶熙京重重地打了三个大喷嚏,梁婉茵尖叫:“别告诉我你感冒了!!!!!别传染给我,千里迢迢回国投毒啊你!!!”
她打开车子的空气内外循环:“我明天还有一组杂志要拍呢,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能感冒——早知道就不管你死活了!!!”
叶熙京用纸擦鼻子:“什么啊,大小姐,你能拍什么杂志?”
“哼哼,JW特邀我去给她们的联名新品拍一组推广照,”梁婉茵说,“知道和什么联名吗?就是你哥的那个《四海逍遥》;我和你说,国内现在老火了,你往网咖里去看看,一排过去,十个人有九个都在玩。”
叶熙京已经不再迷恋电脑游戏,他甚至不理解大家为什么会有“电子成瘾”和“网瘾”,现实多快乐呀,想滑雪就滑雪,想旅行就去办签证,海泳,直升机,草原骑马,哪一样不比玩电子游戏快乐?
他却注意到其他地方:“JW?我家兰小妹工作的地方?”
“别’你家你家’的,都分手了,还什么你家的,”梁婉茵随意地说,“人家千岱兰现在可不同凡响,上次我和JW销售部一个女孩吃饭,她以前好像就是千岱兰的同事;说人家千岱兰——Mila啊,可了不得,这次能和《四海逍遥》成功联名,全是Mila的功劳。”
叶熙京不习惯这个英文名字:“岱兰不是在店里当导购吗?她又不懂什么联名,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梁婉茵说,“那个女孩说,Mila是叶洗砚叶总的女朋友——”
叶熙京打断:“放屁!”
“呦呦呦,还不信了,”梁婉茵刷地一下停车,红绿灯路口,她悠哉悠哉地开口,“Mila亲口对她哥说的,这还有假?”
“假的,”副驾驶的伍珂终于开口,她平静地说,“别乱造谣,容易给女孩子惹麻烦。”
梁婉茵哼一声,长长的豹纹美甲敲着方向盘。
“洗砚还是单身,杨全说他没谈恋爱,”伍珂说,“洗砚对岱兰确实挺关照,也是因为之前熙京的嘱托。”
“是,”叶熙京开口,他说,“离开前,我的确拜托过哥哥照顾好岱兰,说她一个女孩子,在北京挺不容易的。”
“是啊……”伍珂目光放空,看向窗外悠悠的雪花,外面冰冷,车内暖融融,“一个女孩子,年纪那么小,还是弟弟的女朋友,聪敏又勤奋上进,那么可怜,又有了你的嘱托,肯定会好好照顾……”
道路两旁的梧桐树上,挂满了亮闪闪的明灯,照得雪地一块又一块的温柔暖橙黄。不少店铺也做了简单的圣诞装饰,欧洲冬青,圣诞老人,雪人,红帽子,红袜子……
冷不丁,叶熙京从那明晃晃的灯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杨全。
杨全从一个饭店走出,正往附近的一家门上挂槲寄生的清吧去。
叶熙京想下车,又犹豫。
——哥肯定在里面。
但是现在车上有伍珂,他要去找叶洗砚,伍珂多半也要跟着去;自从伍珂第一次表白后,叶洗砚已经很注意避开她了。今天圣诞节,叶熙京并不希望给哥哥带来烦恼……
下车,还是不下?
而清吧之中,木梁的槲寄生下。
那首歌还在唱。
“……But if you kissed me
(但是你曾亲吻了我)
Now i know you''ll fool me again……
(现在我知道你欺骗了我)”
鬼使神差的,千岱兰点了点头。
她不能说谎,因为最佳的说谎时机已经被错过了。
当叶洗砚问出“你是不是在想熙京”的时候,她呆了很久。
如此突然的问题让她来不及做好表情管理。
而此时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她的说谎水平和反应能力还有极大的提高空间。
叶洗砚仍旧是宽容地笑,那笑容仿佛在说“你啊,我就知道”。
“站在槲寄生下的人的确要亲吻,”叶洗砚的手腕贴着千岱兰的身体,将她轻轻往自己的方向依靠,他垂眼,“这是规定。”
千岱兰想说,这规定的来源一定是想要光明正大和意中人接吻的那些家伙。
没说出口,叶洗砚已经俯身。
温和好闻的乌木香细密落下。
千岱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任何思考。
她只惊慌而短促地吸了口气,这一呼吸声很重,像被什么东西冷不丁地烫了下;她睁大眼,看到叶洗砚垂着眼,他欲吻的动作因千岱兰不安急促的呼吸而一停,稍后,又自然温柔地落下。
这个绅士又温柔的吻最终落在千岱兰的额头。
千岱兰开始后悔自己来清吧前没有洗脸。
但叶洗砚的唇和千岱兰想象中一样软。
就像那天晚上,千岱兰被摆成一个跪着的姿势,像小狗一样被压着跪在天鹅绒被时,落在臀部的那一巴掌后,她仓促转身时,其实感受到了呼吸的热气和温热的柔软正贴向她最脆弱、又吃过一截手指和茧的月退芯间。
那时候他的脸离她很近,很近。
现在这个额头吻如蜻蜓点水。
叶洗砚直起身体,松开困住千岱兰的手臂。
“但作为哥哥,”他保持着微笑,“我的确不该亲吻弟弟的女朋友。”
“……前女友,”心乱如麻的千岱兰有点沮丧地解释,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沮丧,因为那段早早离开的感情,还是现在的额头吻?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半了。”
“还有半年就两年了,”叶洗砚忽然说,他侧身,拿起吧台上的酒杯,饮了一口,千岱兰清楚地看到他滚动的喉结,他竟然连续喝了三大口酒——那可是调配后的烈酒,他说,“弹指之间。”
千岱兰听不懂两年的意思,她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来不及想了。
额头上,他吻过的地方开始发烫发热,下面,他差点就吻过的地方也开始滚滚地发烫。
一定是今晚音乐太放松,酒太好,人太帅,她太美。
孤男寡女相处久了,真得很容易摩擦出逾矩的火花。
这个晚上,回到家的千岱兰,仍旧感觉到两处都在烧,她洗澡,洗脸,但那吻过的痕迹就像烙印,怎么擦都还是燥热的。
千岱兰清楚地意识到这样发展下去并不妙。
她对叶洗砚投入的精力和关注已经太多了。
过于关注一个人是一种权力的交接——她主动关注叶洗砚,就意味着把能控制自己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中。
每个人都渴望被关注,被看到,但现实生活中,大家都很忙碌,没有人会特意为谁驻足。除非,那人拥有权力,拥有另一个人所需要的东西。
叶洗砚足够厉害,他已经拥有了千岱兰羡慕的金钱、能力和事业;现在,他还拥有了千岱兰羡慕的吸引力。
千岱兰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捕获了。
这一整个晚上,千岱兰都在做荒唐的梦,梦见她骑着叶洗砚,梦到她的手伸入了叶洗砚那件青果领毛衣中,去抚摸他,细致的每一寸,包括他藏起来的、那条手臂上的疤痕。这种不上不下的梦搞得她口渴地醒来,大半夜里喝了两瓶水上了三次卫生间。
最终,她蜷缩着躺在被子里,手背挑开睡裤,闭着眼睛,想起叶洗砚脖子上的青筋,想起他手臂上清晰的肌肉线条,手肘内侧的皮肤,修长粗粝的手指,舔起来有点鼓鼓又柔韧温热、想要咬开的血管。千岱兰渐渐呼吸急促,她想骑在他的手臂上,借助着他那从手肘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青筋慢慢地磨,把他整条手臂都磨到像落了一层秋雨,不够,不够,还不够,千岱兰想他温热的、落在她额头的唇,想他的高挺的鼻尖,想她藏起来那一点被剥出来,抵着他的鼻尖,想他的唇舌完整地打开她的燥热,想他右手中指指节被笔压出的粗粝茧子。
她想得很多很多,多得超出意外,直到手腕感觉到有点痛,千岱兰大汗淋漓地摸索着打开房间的灯,看到自己手腕向下四指左右的小臂上被睡裤的松紧带勒出两道鲜明的勒痕,它们由二合一地交汇着,满是左右上下摩擦后留下的红痕。
中指指腹也被水泡得微微泛白,发皱。
千岱兰知道自己栽了。
这比第一次做那种梦梦到殷慎言要恐怖多了。
她被捕获了。
另一侧,宽阔干净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回到家后的叶洗砚,意外地看到叶熙京。
这个本该在英国努力参加实习的弟弟,现在坐在他沙发上,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
叶洗砚知道,那是手工织的围巾,精心挑选的羊绒线,那种细细密密的线,织起来最费功夫,也熬眼睛;
他还知道,这条手工围巾,花了千岱兰一个月的时间,本该是他的生日礼物,但因为种种意外,最终在圣诞节这天,送上门来。
叶洗砚出门前,它还被细心地装在袋子里,里面有一张她亲手写的卡片,他还没来得及拆。
现在,这条属于他的生日礼物,被突然回家的叶熙京大大咧咧地打开,随意地围在脖子上;纸袋也被粗鲁地撕开一道口子,被揉皱后丢进垃圾桶。
叶洗砚垂眼,看到那张卡片被放在茶几上,上面是千岱兰娟秀的字迹。
「送给哥哥,祝贺哥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千岱兰敬上」
“呦,哥,你回来啦?今天去哪儿玩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叶熙京兴奋地将围巾在脖子上又围一圈,围到叶洗砚想要拎着那围巾两端将他挂在吊灯上。
突然到家的弟弟,爱不释手地揉着那围巾,问叶洗砚:“兰小妹眼光见长啊,今年总算不送我织的围巾了,学会挑选好看的了——哎,兰小妹把围巾送到你这里来,是不是想让你寄给我啊,哥?”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撒花]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ps:此章中出现(推荐)的歌曲,是一首很经典的、适合圣诞节的歌,1984年,英国的威猛乐队发行的单曲《Last Christmas》[撒花]
第 28 章 《理智与情感》
◎我一直在关注你◎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他放下外套,走近茶几,拿起那张手写卡片看。
不是JW店统一送给客人的那种订制圣诞贺卡,比那种还要厚,背后是烫金的文字和压凹的星星,有柔软馥郁的茉莉香气。
他将卡片轻轻放回原地,直起身体,从桌上抽了一张纸。
一言不发地转身,叶熙京就站在他面前,叶洗砚重重一拳砸在他颧骨上,另一只手握住纸巾,眼疾手快地捂住他鼻子。
这一拳太突然,突然到叶熙京来不及反应,就晕头转向地重重跌坐,纸巾按住鼻子时,一股火辣辣的腥热从鼻腔中流出,昏昏沉沉的大脑木了一下,他错愕地看向叶洗砚,只觉脖子一空——那条细密的羊绒围巾已经离开,在叶洗砚的掌中。
“……哥!!!”叶熙京捂住流血的鼻子,狼狈地按住叶洗砚递过去的纸巾,“你疯了?”
“别乱拆我的礼物,”叶洗砚沉沉地说,他将围巾细致叠好,将茶几上的卡片也拿起,“你不应该在实习么?”
“……圣诞假期,”叶熙京扯着嘴唇,似笑非笑,“那围巾是岱兰送给我的,每年,她都会送给我针织围巾,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说这些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叶洗砚,鼻子还在流血,手中的纸巾顷刻间一团殷红;但他混不在意,只这样压着,任凭血继续淌。
“是吗?”叶洗砚眯了眼睛,看他,“你刚才不是说,岱兰以前都送你手工织的围巾——今年眼光好了,送你买的围巾?看来你在英国损伤的不止味蕾,还有视网膜。”
叶熙京沉默了一下。
“但那就是送我的,”叶熙京强调,“不然,兰小妹有什么理由要送你围巾?”
“质疑者先举证,”叶洗砚语气温和地说,“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岱兰会送你围巾?除却那可笑的’她之前每年都送’借口;今年,圣诞节已经结束,如果她想让我转寄给你,至少在半个月前就会把它带给我——没想到你现在不仅数学倒退头脑不好,眼睛也瞎掉。”
叶熙京直勾勾看着他:“那她送你的理由是什么?”
叶洗砚并未回答,又问:“你特意系着围巾等我,等了多久?”
叶熙京突然笑了,笑得眼睛弯弯。
他在英国的确过得不太好,为了防止他沾染上飞,叶子的恶习,叶平西给他的零花钱不算多,日常开销需上报,他自己也削瘦很多:“哥,七年了,连续七年,柯姐都给你送手工织的围巾——怎么,只允许别人单恋你,就不允许也有女孩子坚持给我织么?”
叶洗砚侧脸看他:“必须要提其他人么?”
他没有心思和叶熙京谈这些,拿了围巾和贺卡要回卧室休息;着意看了垃圾桶,确定里面只有那个已经被撕碎的纸袋。
身后的叶熙京捂着鼻子,又哑着声音问:“我可是你亲弟弟,哥。”
叶洗砚头也不回:“同父异母的。”
“你就这样对我?”叶熙京问,“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哥哥刚从医院中醒来,对我说,我救了你的命,以后我无论做什么事,哥你都能帮我……”
当初,叶洗砚差点因为花生过敏而窒息,昏迷倒地;年幼的叶熙京恰好撞见,飞奔出去找人,下楼梯时跌了一跤,摔得右腿骨折。
叶洗砚平静地说:“你提醒得对,现在你早就成年了,我不适合再管教你。现在晚上十点,明天你醒来就收拾好行李滚蛋,我下周回深圳,以后你也不必再回来这边。”
“所以这就是你开始管教岱兰的原因,”叶熙京笑,“是吗?”
他的尾音有点发颤,那个吗说得又轻又快,似乎怕叶洗砚会否认这点。
现在的叶熙京已经完全承受不住。
叶洗砚转身,看着自己的弟弟。
“您不觉得,”叶熙京问,“您对岱兰的好有点逾矩了吗?”
“逾什么矩?”
“今天,我看到你和岱兰有说有笑地上了杨全的车!”叶熙京问,“圣诞节的晚上,她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过?她甚至连视频电话都没给我打。”
“你想让她怎么给你打视频电话?”叶洗砚冷冷地问,“她一直在用非智能的诺基亚旧手机,难道你还不清楚?你想让她用什么给你打视频电话?Skype?你这次回国告诉过她?还是先告诉了伍珂?你希望她在圣诞夜的晚上陪你视频聊天,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她该怎么陪你?英国现在是冬令时,你口中的圣诞之夜,晚上七点到十点,对应着国内的凌晨三点到六点——这个时间段,你是希望她在网吧中通宵,还是她凌晨五点就冲去网吧,只为了心满意足地见你这个蠢货一眼?”
这些话让叶熙京哑口无言。
“你是对网吧的治安环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自恋到以为自己的魅力足以让岱兰忘记危险?”叶洗砚问,“现在的你能给予她什么?钱财、人脉还是资源?别自大到以为她对你特殊是因为你优秀,只不过你恰好成为了一个聪明女孩成长之途的挡路初恋。”
“……是啊,”被训斥的叶熙京惨淡一笑,幽幽开口,“至少我是她初恋,我们约定过,哥,你忘了吗?两年后,等我有一定能力,我们会重新开始。”
他一直在盯着叶洗砚的眼睛,慢慢地说:
“殷慎言那老小子暗恋她这么久,比她大八岁,处处关照着她,从小关照到大,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我和岱兰谈了;我才是岱兰的初恋,是她心动过的第一个男人……她就是不喜欢那些年纪比她大五岁以上的家伙,因为有代沟没共同语言——”
“啪——”
清脆的一巴掌成功阻止了叶熙京未出口的语言,他被打得踉跄一步,整个脸都侧过去,牙齿磕破嘴唇。
现在,叶熙京的舌头也尝到血腥味了。
“你现在的思维能力简直就是废墟一片,”叶洗砚说,“愚蠢到应该去博物馆做环球展览。”
他说完便沉着脸离开,只剩下叶熙京在原地站着。
叶熙京没有睡觉,他在客厅沙发坐了一整晚,大脑一片空白;凌晨,他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悄悄地离开这里。
叶洗砚说的那些话让他脸颊火辣辣地痛。
是啊,他现在没有人脉,没有资源,也没有金钱——
能给岱兰带来什么?
就算是重新开始,重新追人,也总得有点表示。
叶洗砚对他的帮助太多了,多到叶熙京已经养成习惯。
但毕竟不是亲哥哥。
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董卓和吕布……还抢貂蝉呢。
来接他的梁婉茵满满的起床气,冲着叶熙京一顿暴躁的乱喊。叶熙京充耳不闻,只问她:“还有多少人说兰小妹的坏话?”
“啥坏话?”梁婉茵一脸懵,哈欠连天,“等等——你觉得人家说千岱兰和洗砚哥在一块,算坏话?得了吧,这是对千岱兰魅力的肯定;你以为洗砚哥的名声和你一样啊,人家现在可是创业——嗯?看你这大花脸,洗砚哥又对你进行爱的教育了?”
“你昨天说,”叶熙京转过脸,问梁婉茵,“岱兰店里那个唯一的男店员,一直说她傍大款——是吗?”
梁婉茵困困地将车停下:“哎,哎,哎,你说什么?我不太清楚,唉,是有这么回事,好像叫Beck,就这一个男导购……不过你大早上让我顺路把你送JW店,该不会是……”
话没说完,她瞪大眼睛,看着叶熙京解开安全带、下车。
梁婉茵捂脸尖叫:“你干什么啊啊啊啊——”
叶熙京重重关上车门。
梁婉茵紧张地通过车玻璃的框往外看,只看到叶熙京走到身着JW统一工作服的男人面前,拍了拍他肩膀;男人回头,被叶熙京一拳揍倒在地。
“啊——!!!!!”
千岱兰度过了非常煎熬的一个圣诞夜。
她紫薇了三次。
额头的吻痕像给大脑注入了兴奋剂,千岱兰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她频繁地将去年拼命想要忘掉的那些细节重新翻出来,当初有多羞耻现在就有多兴奋,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老人说的被什么狐仙柳仙什么仙的上了身,不然,为何这个深刻的夜晚里,充满了各种下流的念头。
可应该也不是被“上身”,因为现在千岱兰只对叶洗砚充满亢奋,有点病态且新奇地怀念那晚的细节,包括他和外表不同、有点直接甚至算粗鲁探入的手指,和恶意地用硬茧去触碰的、她那本该被深深藏起的小红豆。
或许现在千岱兰的状态可以称之为“上头”,人在上头的时候,剥去文明绅士的遮盖,叶洗砚那点仅表现出一次的粗鲁,也成了最佳好味,像炖鸡时极度提鲜的松茸。
千岱兰在凌晨四点钟换掉满是汗水和湿痕的床单、睡衣,才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睡前还骑着新被子——叶洗砚送她的这一圣诞礼物非常务实,在千岱兰无意间提到他当初的床品非常舒适、非常适宜睡觉后,后者问清她床的尺寸后,送了两套一模一样、全新的床上用品。
今天是晚班,千岱兰一觉睡到十点半,洗干净床单和睡衣后,神清气爽地去公司,又得到一个神清气爽的好消息。
一直嘴贱的Beck挨打了。
好像是个男客人。
Linda手舞足蹈地和她描绘着那画面。
“今天早上,刚上班,那个男客人下了车,上来就打Beck,骂他不要脸勾引人爹,”Linda神秘兮兮,“店长快被吓傻了,一边道歉一边紧张地把人请到贵宾休息室;啧啧啧,你都不知道,Beck被揍得有多惨,脸上挂彩,眼窝都被揍青了,鼻血淌一身……店长硬压着Beck赔礼道歉,那男的又锤了Beck一顿才走——走了后,Beck就哭哭啼啼地打电话,打完后特生气,说他那个男客人根本就没孩子,现在闹着要查监控……店长害怕把事情闹大,影响公司声誉,又觉得那个男客人下手那么狠,肯定是和Beck有仇,不愿意,现在Beck还在她办公室哭呢。”
千岱兰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总造谣我呢,合着自己干过啊?”
“谁说不是呢,”Linda心有戚戚焉,反过来又安慰,“反正你现在和他的值班基本错开,别理他。”
千岱兰当然不会理。
那一巴掌后,Beck基本都躲着她走,生怕再挨一下;
现在,Beck被人爆锤,她只会觉得痛快;就算是错误被锤,她也不会有任何同情。
她现在唯一同情的,就是被叶洗砚所蛊惑的自己。
那可是金光闪闪的叶洗砚叶大哥!!!
(注:他不喜欢被人喊大哥,好奇怪,第一次遇到男人不喜欢’大’这个称呼。)
这样同情后的当天傍晚,杨全开车给千岱兰送了一块新手机。
千岱兰早从新闻上看到过它,Iphone 4,发售当日,很多人前一夜就早早就排队,等待购买,直到现在,手机店里也一直缺货。
她还动过要不要去排队赚个黄牛费的念头,观望后发现影响正常上班,才彻底打消。
“快过年了,洗砚哥自掏腰包买了几十台,给同事们发福利,”杨全笑嘻嘻,“有个同事辞职了,多出一台,洗砚哥说你上次提到手机屏幕不太好了,让我顺路送过来。”
千岱兰问:“洗砚哥这次去深圳,什么时候回北京啊?”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用词错了。
叶洗砚应该说是“回”深圳。
他的工作重心应该还是那里。
“这我可说不好,”杨全说,“估计得一段时间吧。”
千岱兰说:“谢谢你。”
她收下手机,有点失落。
知道这点失落的缘由所在,因为她对叶洗砚起了不应该有的X欲,而叶洗砚也恰好要在这个时候回深圳工作——
千岱兰因那清晰的失落而愈发失落。
之后两个月,千岱兰没有再见到叶洗砚。
两个人的联系仅限于短信和电话,但也不多。
偶尔,两人也打视频电话,谈得不多,叶洗砚似乎很满意她在英文上的天赋,给她寄过一些英文杂志之外,还寄过一些英文原版书。
除了千岱兰读过中文版的《飘》外,还有一本《理智与情感》。
“我有个表妹,”叶洗砚说,“她像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喜欢这些书;我想,学习英文么,还是不要太枯燥,读些感兴趣的东西比较好。”
千岱兰对这两本书很感兴趣,但对用手机打视频电话这件事更有兴趣。
千岱兰还暗暗地想过,照这个发展趋势下去,以后搞手机上的这些软件什么的,肯定很挣钱;又想到雷琳教她在淘宝网上购物,她想——现在几乎每个成年人都有一块手机,要是她能在手机上搞个那种购物的软件,大家点进去看衣服,买衣服,就像她用手机看小说一样,直接支付,不用去书店选——那不得赚大钱了?
可惜她没有本钱搞软件,也没有资源去推广。
新年伊始,叶洗砚从千岱兰这里订了许多JW的新品,让她寄给已经搬回杭州的叶简荷女士。
即使杭州也有JW的店。
叶洗砚的这个大手笔给千岱兰带来了五千多的提成,她抽出三千元给叶洗砚挑礼物,一个黑色男士皮夹,作为新年礼物寄给了他。
而叶洗砚的回礼是一只Chanel的中号黑色荔枝皮CF。
这一次的千岱兰选择了回家过年。
仍旧是先坐火车回沈阳,已经连续两年不休年假的店长麦怡,这次不仅罕见地请假叠加新年假回家,还巧合地和千岱兰在同一车厢。
千岱兰本来是下铺,麦怡是中铺;但她看麦怡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主动提出更换铺位,将下铺让给她。
麦怡说着谢谢,蜷缩在床位上,沉沉睡去。
千岱兰不困,她不喜欢中铺的狭窄,就坐在小窗子旁边的小凳子前,把英文版的《理智与情感》放在小桌子上,慢慢地读。
火车开到承德站的时候,上来一女人,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要命的还是睡最上铺;千岱兰主动帮她把包放到上铺铺位上,又把小孩抱在自己的中铺上休息,她自己现在不困——刚放好,看到麦怡对那个女人轻声说,让女人带小孩在下铺睡吧。
女人感动得不行,热情地请她们吃东西,卤好后、切成片的猪头肉,五香花生米,还冒着热乎气的煮鸡蛋,三个人坐在下铺上聊天,俩小孩在后面呼呼大睡。
一路聊到沈阳站,下车时,麦怡忽然间对千岱兰说:“其实有些东西,比赚钱更重要。”
千岱兰没听懂她的话外之音,愣了一下:“店长,你怎么了?”
“你还小,不太懂,挺好的,”麦怡有些伤感地说,但随后,又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们该下车了。”
千岱兰没有走出火车站,她换乘车去铁岭,路上一不小心睡着了,梦见麦怡就站在站台上,目送着她远去。冷不丁地听到熟悉的乡音,闻到干豆腐小葱配白酒的味,一睁眼,对面的大哥乐呵呵地问妹子吃五香豆腐卷不?
千岱兰摇头,笑着说谢谢。
一回神,她发现自己到站了。
爸爸千军骑着摩托车过来接她,上车时提醒她把脚抬高点,别被烫破了裤子。他带了俩绿色的军大衣,一个自己倒穿着,一个给千岱兰穿上,把她包得和企鹅似的,还不忘得意地夸:“我闺女就是好看,穿啥都洋气!”
千岱兰一边嗯嗯一边说爸你可别在这瞎扯皮了,赶紧回家,要不你那洋气的闺女等会儿饿死在半道上了。
千军哈哈大笑,骑着摩托车噔噔噔地载人回了家。他们还住在以前分的那种小家属楼,楼道黑黢黢的,周围没啥人了,一楼满是雪啊水啊泥啊的混成一片 ,声控灯坏了,千军一手拎着女儿的行李,一手拿手机给她照明。
家在三楼,推开铁门就是满噔噔的暖和,千岱兰哗啦脱掉衣服,确认身上没寒气了才去抱妈妈,脸埋在她脖子里边撒娇边喊妈。
妈妈周芸疼得把她从头发摸到腰,笑着拍她:“兰兰回来啦,快点去洗手,我包了饺子,猪肉大葱馅儿的,你爸还买了你最爱吃的卤猪头肉!”
千岱兰吃了很多。
去年她在JW还立不稳,为了过年的业绩和加班费,也没回家,这是她去北漂后、回家过的第一个年,什么都不管不顾,猛吃一顿,吃饱后,抢着刷碗洗筷子。
小城市没啥夜生活,坐火车又累,躺床上时才十点,千岱兰玩着新手机,好奇地登录微信。
2011年1月才上线的新软件,可以用Q,Q账号直接登陆,还是叶洗砚告诉她的,说未来一段时间,腾讯可能会主推这个更精简的软件,他预测这将成为不亚于Q,Q的通讯app——
他还建议千岱兰之后和一些重要的客人加微信号,而不是只记下手机号码。
千岱兰鼓捣了好半天,想发朋友圈,冷不丁看到叶洗砚发了个朋友圈,是一张照片。
她点开看。
照片上是一本和她那个一模一样的英文版《理智与情感》,旁边放着一条羊绒线围巾。
千岱兰认出,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条。
她心里甜滋滋,正想放大仔细瞧瞧,却发现那张照片被删除了。
千岱兰:“嗯?”
再刷新还是没有,她一骨碌爬起来,肩背上盖着被子,暖呼呼的、干燥的风吹着她的脸,她戳手机,给叶洗砚发去微信。
千岱兰:「哥哥怎么把照片删了呀」
千岱兰:「我还没看清楚呢」
叶洗砚回得很快:「试验新功能,误发。」
叶洗砚:「刚发就删掉,你怎么看到了?」
千岱兰敲——
「是吧,就是这么巧」
本想发送,冷不丁看到提示。
「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犹豫一分钟,把对话框的逐字删掉。
千岱兰重新敲,发送。
千岱兰:「可能因为我一直都在关注哥哥」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啊啊啊啊啊
差点迟到了QWQ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请等我捉虫~
ps:还是先打预防针,不然我真的害怕QWQ
兰小妹目前阶段对叶洗砚还只是朦胧的那种……暧昧?
所以肯定谈不上那种爱的。
叶洗砚对兰小妹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情根深种——深爱应该在他们完全了解彼此后,不仅是爱她/他的优点,还有她/他的缺点,一并包容。
喜欢不是爱她/他的毫无瑕疵,是爱她/他的真实,哪怕会受伤,也坚定地爱下去。
第 29 章 抬头看看
◎脆弱◎
房间外是零下十七度的寒风,外层的窗玻璃结了薄脆的一层冰霜,老房子的保暖性不比以前,窗户缝由千军刷了一层又一层,阻止凌烈的寒风入侵这老旧的房。
隔壁父母在小声说话,身体下面的电热毯把千岱兰的脸蛋也烤得又干又红,像噼里啪啦的糖炒栗子。
冬天在被窝里玩手机是又舒服又麻烦的一件事,舒服的是现在什么都不用想,麻烦的是手和手臂撑起来的空间容易让寒气凉了胸口——可若是用被子将头、脖子埋进去玩,又会闷到喘不动气。
在千岱兰锁骨变凉之前,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终于消失。
叶洗砚:「说话这么甜,今晚吃蜂蜜了?」
千岱兰:「对呀,哥哥想尝尝吗?」
她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把被子往下掖一掖,露在外面的手指头冻得发冷,她换了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等叶洗砚的回应。
千岱兰眼巴巴地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很久很久,她看不到手机另一端的模样,只猜测他现在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叶洗砚:「蜂蜜?」
千岱兰:「当然是蜂蜜呀」
她翘着嘴角,飞快地回:「哥哥以为是什么呀?」
叶洗砚:「抱歉」
千岱兰的手刚敲了一下屏幕,完整的字还没打出,就看到叶洗砚迅速的第二句。
他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叶洗砚:「是我孤陋寡闻,原来铁岭的蜂蜜也很出名」
千岱兰:「我们铁岭可不单单出明星,好吃的可多啦,花生大米胡萝卜,榛子榛菇,菌菇炖鸡可香了,我改天赶大集给你买点,都给你寄过去」
叶洗砚:「我想要的也能寄么?」
千岱兰放下手机,两只被冻到冰凉的手去摸了摸脸,发现自己现在脸颊热得吓人,电烤炉似的,一下子就把掌心烘得暖洋洋。
她发:「哥哥想要什么呀?」
不到两秒钟。
叶洗砚:「聪明的千岱兰不知道吗?」
千岱兰无意识地啃着指甲。
仪容仪表和手也是店里考核的内容,指甲颜色不能太艳丽,不能过长过尖,她修剪得很短,涂了一层裸色的甲油。
啃到嘴唇尝到甲油刺激的味道了,她忙不迭抽了纸,擦,丢掉。
再看手机时,叶洗砚没有回复。
千岱兰不确定他现在还在不在看手机,试探着发。
千岱兰:「我聪明表现在我“一点通”,一点就通,不点好难通——哥哥要不要点我一下?」
忐忑的心放下。
叶洗砚依旧回得很迅速,迅速到像他一直等待她的回复。
他的回复也是千岱兰发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就好像在模仿她的语气,连那个’呀’也打了,只改了称呼,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叶洗砚:「当然是蜂蜜呀」
叶洗砚:「岱兰以为是什么呀?」
千岱兰噗呲一声笑,苹果肌都笑起来了。
千岱兰:「那哥哥可能要失望了,我现在没办法寄蜂蜜」
叶洗砚几乎是秒回。
叶洗砚:「为什么」
千岱兰:「铁岭现在太冷了,零下十几度呢,邮政的物流说不能寄液体的东西,路上就给冻裂了」
千岱兰:「等天气暖和,我回北京后,再给哥哥寄吧」
叶洗砚:「好」
叶洗砚:「小骗子,这次记得信守承诺」
……
千岱兰请了年假,腊月二十六回家,还没等到过年,自己就先吃胖两斤。
冒泡豆角,酸菜汆白肉,土豆炖排骨,番茄口的锅包肉,眨眼就是过年,瘦肉咚咚咚剁成细末,拌上葱花姜末炸香喷喷的肉丸子,炸豆腐干,千军买了个烧木碳的小铜火锅,外面雪下得又深又厚,一家人猫起来吃涮火锅。这个天气,肉和雪糕都不往冰箱里放,窗户外面一挂,冻得梆硬。
中午热气朝天地蒸了大菜包和豆包,晚上张罗着吃涮肉,千岱兰馋超市里卖的那种撒尿牛肉丸和蟹棒,噔噔噔去外面买,一来一回,淌湿了雪地靴,正在楼道低头用力蹭鞋底积雪的时候,听见头顶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
“触电了?”
千岱兰抬头,从楼道那窄窄的窗户透过的雪光中,看到了殷慎言。
俩人自从上次吵架就不欢而散,由夏到冬,他们错过了一整个秋天,现在才是见的第一面。
她瞪大眼睛:“你来干什么?”
殷慎言住同一家属院,不过在后面那一栋楼。
千岱兰还以为殷慎言不会回来,毕竟现在他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了;去年过年,他也没回家,和她一块留北京,在一家东北菜馆吃了“年夜饭”。
难得回家一趟,千岱兰买了一大堆东西。
铁岭冬天的水果贵,翻倍地涨,爸妈舍不得买,她买,龙眼橘子大菠萝,提子香蕉红苹果,还有桃汁雪碧和可乐,勒得她手掌都红了,坠得又辣又热。
殷慎言没说话,沉默着一步步下了阶梯,从她手中接过这些沉重的东西——离得近了,千岱兰才注意到,他换眼镜了。
新眼镜不再是那种黑框,是很细、很细的镜框,不是金也不是银色,很低调的一种淡金属质感。透明镜片折射着头顶小窗里的一点细微雪光,镜片下遮挡的双眼却是浓黯的黑。
千岱兰把两手沉重的东西都丢给他,勒红的手放在唇边呼呼吹气,她问:“我爸请你来吃饭?”
“嗯,”殷慎言拎着东西,慢慢往上走,“叔的手机坏了,我来帮他修修。”
千岱兰知道,昨天爸确实说手机不太好使了,屏幕里好像进了水,有一块显示不出东西。她拿吹风机呼呼呼吹了老半天,也没用。
“修好了吗?”千岱兰问,“修不好就算了,赶明我再去给他买一块。”
“没修好,”殷慎言稳稳地走在她前面,“也别买新的了,工作需要,我换了新手机,把旧的给叔,先用着。”
千岱兰喔一声。
她没想到,殷慎言口中的“旧手机”,也是一块智能机,看起来甚至和新的没什么区别——殷慎言解释,工作需要,这个不能满足工作需求,才又买了更新的。
千岱兰和千军在厨房忙着洗白菜、切土豆片、切肉片,殷慎言教周芸怎么用智能手机。他帮俩人也注册了微信号,加上千岱兰微信后,又开始教他们怎么和千岱兰打视频电话。
大白菜梆子微微冻了些,掰开时能看到里面的纹理,最外层像半冻半不冻的冰沙,凉飕飕,冷丝丝,千岱兰熟练地掰开白菜,洗干净后,切几刀,梆子和叶子分开,装进不同的不锈钢小菜盆里。
“打小我就喜欢小树这孩子,学习好,有出息,也知恩图报,勤奋又孝顺,”千军看外面,殷慎言将周芸按下,他主动拿起苕帚扫地上的瓜子壳,千军感慨,“我没看错人。”
“嗯,”千岱兰低头,“是挺孝顺。”
冷不丁,她想起殷慎言父亲过世的前一周。
她忘带家里钥匙,进不了家门,去找殷慎言玩——因为殷慎言家中总有许多许多的书,还有她没写完的数学作业。
那时候殷慎言快要高考,千岱兰也乖,没去打扰他学习,只拿了一本爱好者自发翻译的中文版《白夜行》,埋头看。
对于那时的千岱兰来说,这本书看得有点吃力,全是一堆日本名字,不过,一看进去就入了迷。
她对那天看到的情节记得清楚。
因为故事中的“雪穗”和她一样,也没有带钥匙,回不了家;好在岱兰能向殷慎言求助,而“雪穗”也向公寓管理员求助——
公寓管理员用备用钥匙打开“雪穗”家的房门时,发现了“雪穗”的母亲因为煤气中毒在家中去世。
看到这里时,殷慎言醉醺醺的酒鬼老爹忽然闯进门,笑着问千岱兰要不要去看他养的小金鱼;千岱兰心里好奇,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有股怪味的卧室,四下看,没发现鱼缸,她正好奇,殷慎言就铁青着脸走进来,一拳打了他老爹眼眶,砸得后者哀声干嚎。
千岱兰差点被吓傻了,被殷慎言拽出去;他扯住千岱兰胳膊,问她知不知道别随便跟男人走、别随便就进人卧室?
她嗫嚅着说,可那是你爸爸,是郭叔叔呀。
殷慎言忽然一下子沉默了,他弯腰,发抖的手先摸摸她额头,又去牵她的手,说出去找个地方看书,家里太闷热了。
俩人最后去了附近一个小公园,殷慎言点燃了晒干、拧在一起的艾草团,一边驱赶蚊子,一边背英文范文,千岱兰捧着那本《白夜行》,怎么都看不下去,只记得公寓管理员听到的、从雪穗书包里传来的叮当作响铃声。
殷慎言的高中同学发现了他们,问殷慎言高考后要不要去钓鱼;起初,殷慎言不假思索地拒绝,低头看到拳头上砸爹砸出的擦伤后,突然又叫住他,点头说好,到时候提前一天给他打电话。
他们钓鱼的那天晚上,殷慎言的爹因为误食了头孢和酒死在家里;而千岱兰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呕吐。
往后好几个晚上,她总能梦到《白夜行》那本书的画面,梦见“雪穗”背着书包跟在男人后面后,书包里叮叮咚咚,是一串钥匙来回碰撞的声响。
……
“红红?红红?”
千岱兰回过神,看到千军:“爸。”
“你和爸说,”千军弯下腰,低声,“和小树吵架了?”
“没,”千岱兰闷闷地说,“他说话我不喜欢,是我不愿意理他。”
“唉……他摊上那样一个拉屎不擦腚的爸,他妈也不愿意要他;这孩子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心倒是不坏,”千军看千岱兰,“有时候我看这小子天天往咱家跑,也觉得吧,也不是不行。咱这家属院,小孩里面,就数着你和他长得好看……”
千岱兰说:“爸爸。”
“我知道,”千军乐呵呵,“成不成,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爸不管,就是觉得小树挺好的,除了年纪比你大太多外,没别的毛病。”
千岱兰咚一下把菜刀末端的尖尖砍进了木头菜墩子里。
这一声好吓,吓得客厅里周芸和殷慎言也抬头看。
“别说这个了,”千岱兰认真地对千军说,“我现在大好年纪,得先忙着赚钱——其他都往后放,不着急,赚钱才是正经事。”
热辣的一顿涮肉火锅,疼爱女儿的千军果然没再提这回事。千岱兰啃啃啃,只觉还是这里的白菜好吃,黑土地里种出来的白菜,温差大,霜打后都是甜的,哪怕用清水煮也香,光吃白菜,她就能吃饱。
殷慎言不是空手上门,除了水果礼物之外,还带了几样涮菜,牛肉片,小羊羔肉,大连产的鱼肉丸子。千军喝酒,他不碰,细心地给千岱兰夹了几次肉片,烫得不老不生,刚刚好——俩人在北京吃了那么多次烤肉火锅,他已经知道把肉片煮多久最好吃。
涮肉吃完再下饺子,看春晚,热热闹闹中,千岱兰在客厅守岁,发现沙发已经被殷慎言占据了。
她也没赶人。
殷慎言在这边已经没有家了,他那旧屋子,没人住了,也没交暖气费,孤零零的,被褥也不晒,哪里还能住人呢?赶他出去,不是要他冻死在外头么?
千岱兰只专心守着电视看春晚,听完周杰伦和林志玲的《兰亭序》后就熬不住了,不客气地挤了挤沙发上的殷慎言,把他赶去另一边,自己窝在沙发上,订了23点55分的闹钟,决定小眯一会。
这一觉眯得舒舒服服,只是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人俯身,变态一样地嗅她的头发,悄么声地摸她马尾。
刺耳的闹钟叫醒了她。
千岱兰一骨碌坐起,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妈妈给殷慎言的被子。
后者坐在离她挺远的沙发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电视。
千岱兰吃了块他带来的糖,含在嘴里,耐心地等着时间,当春晚上的人倒计时结束、窗外接二连三地爆起烟花声,她也挨个儿给一些加了微信的客人发去新年快乐的祝福短信。
不是群发,称谓都是对方的姓氏+先生/小姐,祝福短信也不是模板,是她一早想好、针对性地编辑不同文本,写在备忘录里的,现在只需要粘贴复制。
然后再是那些回购三次以上的客人,没有加微信的就发短信,一条条,忙完后,千岱兰一抬头。
00:10。
她刚想给叶洗砚发新年祝福短信,却发现,他其实早就已经发来了。
显示是00:00。
叶洗砚:「千岱兰女士,新年快乐,恭祝你在新的一年升职加薪,发大财,天天愉快」
千岱兰回复:「谢谢哥哥!也祝你身体健康、事业顺心,越来越帅哇!」
叶洗砚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忙完了?”
窗外或远或近的烟花声中,殷慎言站起来,他看千岱兰:“给客户发完短信了?”
不知怎么,千岱兰有点心慌,她把手机屏幕关掉,放在旁边,点头:“嗯呐。”
“现在有时间和我谈谈了吗?”殷慎言沉沉地看着她,“快半年了。”
千岱兰说:“谈啥啊?”
殷慎言沉默很久,才说:“对不起,我那时候看了一些不好东西……不该那样说你。”
千岱兰说:“啥东西啊?”
“不聊这个,”殷慎言说,“红红,咱俩能和好吗?”
“不行,”千岱兰说,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殷慎言,“我上次真的被你的话伤害到了,就这样和你和好,你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教训。”
殷慎言苦笑:“半年多不理我还不算教训吗?”
“这算什么?”千岱兰说,“我那个时候可比这还难过得多。”
殷慎言沉默了。
“……以后我肯定还会理你,毕竟在北京就咱俩个了,”千岱兰看着他,“但是,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好吗?”
殷慎言颔首:“我保证。”
千岱兰把自己已经盖热的被子盖在他头上:“走了,我去睡啦,你想看就看,不想看就关掉——遥控器在瓜子盘旁边,拜拜。”
殷慎言在沉闷的被子里说好。
千岱兰放心地走了。
她不知道,被子遮盖下,殷慎言脸红到爆炸,正虔诚又小心地将脸贴在那被子内侧,感受着她身上残余的体温和味道。
他呼吸急促,脸红耳热,沉默了很久,动也不动,呼吸也轻轻。
——只怕一个用力,吸掉了她全部的温热味道。
眨眼间,春节假期结束了。
这次,千岱兰和殷慎言一块回北京。
临走前,俩人吃了一顿四个人一起包的大水饺,带走的行李箱和背包里全是吃的,还有沉甸甸的一塑料袋,打开看,熏肉红肠干豆腐卷,橘子苹果小猕猴桃,说是留着路上吃。
大包小包回北京后,千岱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叶洗砚寄去蜂蜜。
不是铁岭的,是辽宁朝阳的枣花蜜,朝阳的枣好吃,枣花蜜也不错;她还多带了一瓶,预备着送给店长麦怡。
人在异乡漂泊,最想故乡的东西。
可麦怡没来。
她主动辞职了。
辞职的消息,还是麦乐乐告诉千岱兰。
麦怡工作压力太大,乳腺出了点问题,长了几个结节,子宫也有小肌瘤。不是什么绝症,但动手术后也最好静养一段时间——
她主动选择辞职,今后也不愿意再回北京了。
辞职前,麦怡主动向上写了推荐信,推荐千岱兰接任自己的店长职务。
“……八九不离十,”麦乐乐长吁短叹,“唉,不过回来也好,麦怡不是你们小年轻,她年纪也大了,干这么多年店长,年年都有大大小小的事;在那里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回来休息,稳稳妥妥地自己开个店……”
千岱兰仍旧将那枣花蜜寄给了回沈阳的麦怡。
她冷不丁地想起,回家火车上,麦怡疲惫地告诉她,有些东西,比赚钱更重要。
现在千岱兰隐约有点懂了。
但现在的她还是想要钱,更多更多的钱。
麦怡当店长当了五六年,也不缺钱了,可千岱兰缺呀。
这个事情不算秘密,不到两天,就静悄悄地传遍了整个店,Linda暗中恭喜了千岱兰几次,千岱兰也积极地想,如果她真能当店长,等稳定后,就给Linda写推荐信,推荐她去当副店长——
一切美好的期望,在三月初被狠狠击碎。
麦怡正式办了离职程序,名字从JW的店员系统中消失;但千岱兰的名字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出现在店长的位置。
空降了一位新店长,中文名字梁艾米,英文名字Ami,北京本地某985大学的优等生,去年刚毕业,履历光彩。
更光彩的,是她身份。
JW某大股东的侄女。
显然易见,对方来JW的店里出任店长,也算得上“纡尊降贵”,只是来给工作履历添个花,攒够经验和工作年限,就能顺理成章地进总部管理层。
只是在这给工作履历添花的过程中,会碾碎多少杂草生长的机会——他们都不在乎,因为他们从不看脚下踩过的痕迹。
新官上任三把火,梁艾米到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店内的“不良风气”。
千岱兰不幸地首当其冲。
她甚至没有犯任何错误,刚开了一笔大单,下班后,梁艾米冷漠地告诉她,今后不用再来了。
“你的学历完全不符合公司聘任要求,”梁艾米说,“很抱歉,但我也是按公司规章制度办事。”
千岱兰说好。
她其实为自己写过辩解信和说明,熬夜写了厚厚一叠,但梁艾米看也没看,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管理层的田嘉回,提前一晚给她打过电话,提醒千岱兰,别和梁艾米硬杠——梁艾米不是一般的有背景,她表叔梁亦桢是JW的大股东。
现在叶洗砚不在北京,田嘉回也委婉建议千岱兰,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内部操作,将千岱兰推荐去深圳的店。
只是,这样的跨区域调动,以千岱兰的学历,很难让她去那边也做副店长。
学历是短板。
田嘉回也为此感到遗憾。
千岱兰谢过了田嘉回,告诉他,不用了。
在梁艾米要求她交出自己记下的工作手册和联系客户用的手机卡时,千岱兰下意识看向Luna。
这个曾一手将她带起来的师傅,现在正冷漠地看着脚下的地毯。
千岱兰很平静:“储存了顾客联系方式的手机卡可以上交,毕竟那张卡也是公司为我办理的;但是,我自己写的工作手册,为什么要交给公司?”
——那些工作手册,实际上是变相的顾客档案。千岱兰详细地记下了那些重要大客户的喜好、穿衣风格等等,包括他们的生日和重要纪念日。
“因为那有很多顾客的秘密,”Luna打圆场,“尊重客人隐私,我们不能让你带走。Mila,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但……”
千岱兰点头:“可以,跟我来拿吧,我放更衣室了。”
梁艾米不在意这些,她懒得和一个被辞退的员工说话,摆摆手,示意Luna跟着千岱兰去拿;
千岱兰进了更衣室,在Luna逐渐热切的注视下,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三大本厚厚的工作笔记。
Luna忙不迭伸手去接,但千岱兰重重地将三大本狠狠地砸到她手上,痛得Luna呲牙咧嘴,一个哆嗦。
千岱兰一把薅住她马尾,狠狠一拉。
第一次闯广州的狠辣劲儿出来了,千岱兰问她:“我敢给,你敢要吗???”
Luna被她的表情吓到了。
——千岱兰一直笑着对人,花朵般的一张脸,乖乖巧巧,今天怎么就忽然疯了?
头皮被扯得剧痛,Luna眼泪都被扯出来了,千岱兰将怀中笔记本放下俩,只拿了一本最轻、记最少的笔记本,重重拍了拍Luna的脸。
“记得,我就这么一本,”千岱兰说,“反正我在这里干不下去了,赶明我就收拾东西回老家;这回家前,有人要惹了我,我可不愿意再咽这口气。扇巴掌打她都是轻的,毕竟谁让她当初往我鞋子里放碎玻璃茬了呢?我泥里土里滚大的,打架最在行——你还有儿子吧?”
儿子是她软肋,Luna身体一僵:“Mila——”
“别叫我Mila,”千岱兰打断她,“老娘有名有姓,叫千岱兰。”
Luna还是有点懵。
英文名字把她们都异化了。
冥冥之中,世界上满地的Mary到处的Aana,往外企公司楼下丢个鞋,能砸中十个Moria。
工作的花名会让我们忘掉同事也是活生生的人。
这个另取的、脱离生活而存在的工作英文名,模糊了真实的血肉,把身边的同事变成日复一日的工作机器。
朝夕相处的同事只以“花名”存在我们的工作中,像一个扁平化的符号,符号下是争斗到你死我活、疯狂内卷的牛马。
——谁知道资本家的下一把屠刀会突然落在谁脖子上?
“记住了,”千岱兰把笔记本按在她脸上,“我是千岱兰——只有这一个工作笔记。”
千岱兰换了自己的衣服,上交了公司发的手机卡,俩大笔记本往书包里一塞,冷静地大步离开公司。
没人敢拦她——唯一蠢蠢欲动、和她有过节的Beck,非要千岱兰交出她自己的手机卡,狡辩说担心她私下联络顾客,被烦不胜烦的千岱兰踹了裆。
她丢了十块给Beck,让他找个宠物店好好洗个牙,现在整个店里都是他的臭味。
真好,千岱兰想,刚好卡在房租快到期的时候,她不用再纠结要不要继续留在北京。
这里真是没意思透了。
她独自乘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回家,想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还没吃完,可以送一些给殷慎言——不,他天天晚上加班到九点,吃公司食堂,早就不自己做饭吃了。那还能送给谁呢?可惜叶洗砚不在北京……
这样想着,千岱兰习惯性打开微信,敲。
千岱兰:「哥哥,上次送你的那些菌菇和蜂蜜,你还喜欢吃吗?」
叶洗砚这次回得很快:「喜欢,怎么了?」
千岱兰:「没事,哥哥喜欢吃就好,我还想着再给哥哥多寄一些」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下来,政府中负责市容和居民环境的人来过几次,把这个旧小区内里的路重新修了一遍,修得非常平坦,两边的房子和一些堆积的东西也处理了,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千岱兰低头,边走,边看叶洗砚的回信。
叶洗砚:「真巧,我今天吃到了不错的乳鸽和沙井蚝,准备带回给你」
叶洗砚:「刚下班?今天工作这么晚?」
不知道怎么,看到这句话,千岱兰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对话框——「我被开除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什么的全用衣袖狠狠擦干。
千岱兰才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和软肋。
好奇怪,以前没什么事的时候,千岱兰乐意向叶洗砚装可怜,趁他的同情心,借机谋求利益;
可现在,她真丢了工作,反倒不愿意对他讲,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可怜。
她这要命的自尊心。
就像很久之前,再怎么为穷苦而难堪,也不肯接受叶熙京过分给予的钱。
千岱兰擦掉眼泪,继续若无其事地回:「是的呀,哥哥怎么知道?」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短信。
叶洗砚:「抬头看看 」
千岱兰愣了一下,抬头。
新安装的路灯在此刻一盏盏亮起,从她身侧一跳一跃着向前,一直跳跃到狭窄的巷道最前,那最前处站立着身着黑色羊绒大衣的叶洗砚。他头发剪短了些,皮肤也比去年分别时更白了,这种变化让他比千岱兰梦中得更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叶洗砚向千岱兰走来,含笑:“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
圣母玛利亚啊,我能在下周写到我想写的火车站旁破旧旅馆那激情似火的情节么QWQ
ps:其实我强烈推荐大家去东北本地吃东北菜,因为不同水土养出来的菜味道真的不一样。那边的生菜和黄瓜生吃真的是甜的,白菜也是甜的QWQ
就连一些肉肠,同品牌,旗舰店买的,就不如我在哈尔滨一家普通直营店买的好吃!
先更新,等我慢慢捉虫虫~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
第 30 章 两难
◎绝不后悔◎
脆皮红烧乳鸽,香煎蚝王,嫩香椿芽拌豆腐,配了莼菜和豌豆的狮子头;狮子头是鱼肉做的,又弹又紧又结实,最后一道菜是春笋菌菇煲三黄鸡。
热气氤氲的餐桌上,叶洗砚告诉侍应生,给千岱兰单独上一份鲜笋虾饼,以及一份米饭。
他依旧控制着碳水的摄入。
叶洗砚这次来北京,是短暂出差,停留不过三四天,就要继续回深圳。
千岱兰本来不想将这些烦心事告诉他,她现在已经意识到学历就是严重的短板,即使叶洗砚能帮她这一次,以后呢?难道真要挂在叶洗砚身上、像个躲在袋鼠妈妈育儿袋里的小袋鼠?事事都要他帮忙?
要她以后永远都打着“叶洗砚(女)朋友”,遇到点什么事都要说“我是叶洗砚(女)朋友”,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且不提以后叶洗砚交不交女朋友的事,依附别人可不是“一招鲜吃遍天”,她如果只有这一个解决手段,未免也太立不起来了。
叶洗砚没问工作方面,他只让千岱兰试各种各样的菜,笑着问她感觉怎么样。
“我前段时间去了广州的一德路,两边都是海鲜干货;朋友在那边开了个小店,卖从南海捕捞、运来的海味,”叶洗砚说,“广州人在吃上用心,爱炖汤煲汤,他送了我些花胶和雪蛤,说比较适合女孩子吃——我自己吃不了,你喜欢自己做晚餐,刚好拿来送你。东西在车上,菜谱和需要的配料也有,等会儿拿给你。”
千岱兰低着头说好。
她知道一德路,沿着一德路往西直走,经过越秀儿童公园,走过一片卖塑料袋、包装袋等各式各样的骑楼店铺,尽头就是新中国大厦——也就是广州十三行,国内出名的服装一批市场,她曾打过工的地方。
她在吃香椿芽拌豆腐。
香椿芽很嫩,很嫩,南方温暖,这运来的香椿芽也长得早,只剃了最嫩的芽尖尖出来;辽宁天冷,现在还没完全化冻,河啊湖啊海啊结着冰(大连除外),冻得土地硬邦邦,香椿芽也冒不出,要等四五月份才能吃到。
看,连温度也不是公平的。
这个世界就不是公平的。
哪里有绝对的公平呢,深圳的冬天没有雪,辽宁的春天来得也那样慢。
她越是吃这样嫩的香椿芽,越是难过。
“怎么了?”叶洗砚放缓声音,“不好吃么?”
“好吃,好吃,”千岱兰抬头,她努力控制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但右手里握的筷子止不住地发抖,两根白玉般的细筷子“咯咯”地撞,她没注意到,只说,“我老家,把香椿芽叫刺老芽,头茬的最宝贝,不过我们一般不会只掰芽尖尖,太奢侈太浪费了,我们会等它再长长,叶子长长了,连小嫩枝和叶子一块掰下来,切碎了炒蛋吃,特别香……掰芽芽,那芽芽还没长成呢。”
她说到后面,其实就有点崩不住了。
和当初在深圳电子厂、在广州十三行打工时一样,被骑摩托车的排骨精男骚扰,被吹口哨,坐个公交车还被咸猪手揩油,千岱兰都是有仇当场报了,冲排骨精男吐口水,嘲笑流氓哨难听,揪住咸猪手一顿捶。
换了硬币和家里人打公共电话,一听爸妈的声音,千岱兰就想哭,好几次,都是捂着话筒,怕被爸妈听到自己哭了。
现在也是,千岱兰威胁了Luna,打了Beck,报了仇解了气,面对叶洗砚,还是忍不住想哭。
她憋了憋,没憋住,低下头,深深呼吸。
叶洗砚递来一张纸,放在手心,托着她的眼睛。
千岱兰的眼泪穿过那张薄薄的纸,濡湿了他的掌心。
在两人都沉默的这一刻,她意识到,叶洗砚已经猜到了她的难过,或许,也已经猜到了她难过的原因。
她真厉害啊,和这样精明的男人还能搞得有来有回。
“算了,算了。”
叶洗砚听见千岱兰用力地吸了口气,像是这一口气就把那些糟糕全都挤出去,她自言自语,猛地抬起头,抽了纸擦眼睛,重新对他露出笑脸。
“没事,”千岱兰说,“继续说,一德街,海味……然后呢?”
“从前广州过年大菜,必有一道’发菜蚝豉’,”叶洗砚换了广东话,“‘发菜蚝豉’,’发财好事’。”
两个词是谐音。
千岱兰听得懂广东话,看他。
“我今天没带发菜,但带了’蚝豉’,”叶洗砚说,“我想,或许今天你的离职,也是一桩好事。”
千代兰说:“没想到哥哥也这么会说吉祥话。”
“不是吉祥话,是真情实意,”叶洗砚问,“岱兰,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千岱兰抬头看他:“什么?”
“回学校吧,岱兰,”叶洗砚看着她,“坦白来说,学校不能教给你人情世故,不能教给你社交能力,也未必能教给你工作时真正遇到的东西……但是,抛开’学历文凭’这一因素,读书可以让你拥有更多选择。”
千岱兰没说话。
她注意到自己还在抖的筷子,将它轻轻地放在干净的白瓷盘上。
“校园的确是象牙塔,一个能让大部分学生脱产学习的象牙塔,”叶洗砚缓声,“足够的学习时光,也可以让你脱离社会去沉淀自己,让你有更多思考时间。”
真好,千岱兰想,来北京前,她只知道铁岭里拍《乡村爱情》的象牙山,现在,她已经能听懂象牙塔了。
千岱兰低声:“我现在的成绩……可能考不上太好的大学。”
“大学的设施资源的确有好坏的差距,但从大学中获得的思考没有高低,”叶洗砚对千岱兰说,“中国海洋大学和厦门大学的宿舍都能吹到海风,每个大学都在尽力地提供让学生学习、沉淀的空间。”
千岱兰更难过了:“你说的那俩大学,现在我去考,恐怕都很难。”
“如果你现在从高一开始读,是不是会简单一些?”叶洗砚注视着她,“我很乐意资助一个潜力无穷的女孩。”
千岱兰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叶洗砚不会再提资助这件事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洗砚说,“但你不必对此怀有愧疚心理……事实上,我一直都在资助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你不必有心理压力。等毕业后,看你兴趣方向,或许也能投简历到我们公司——”
他半开玩笑:“我只是从高中开始培养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伙伴。”
千岱兰当然知道,资助她的钱,对于叶洗砚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和殷慎言相比,叶洗砚资助她读书、上学乃至生活费的钱,都不会影响到寻常生活。
毕竟他随手送的礼物都以万计数。
她想到自己那些数学试卷,想到有时候做梦都是坐在教室里上课,每次开心到不行却又在黑夜里失落醒来。
然而,然而。
“我考虑考虑,”千岱兰最终说,“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我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您说的这事儿太大了……我得好好想想。”
叶洗砚微笑,转移话题:“尝尝这汤,是今年的新笋,很好喝。”
晚上,千岱兰仰面躺在柔软的鹅绒被上后,又弹跳起来,她打开房间所有的灯,包括小台灯,站在门口,环顾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很简单,柜子、桌子、椅子,都是之前转租给她的学姐、及搬走的租客送给她的,虽然陈旧了,但千岱兰很爱惜,专门去买了那种印花的餐桌垫铺在桌子上,遮住几块掉了漆皮的坑,她还给椅子缝了柔软的垫子和靠背。地板拖得干干净净,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架子上的书也摆得整整齐齐,最上层是厚厚的、精美的一系列外刊。
它们在这陈旧破败的小出租房中闪闪发光,也格格不入,就像叶洗砚送她的那些床品一样,光彩照人,非常突兀。
千岱兰知道那种突兀的来源。
她隐约察觉到叶洗砚对她有兴趣,只见了一面、吃了一顿饭,往后做春,梦就能梦到她,纵使那个时刻叶洗砚想说是嫉妒——千岱兰后知后觉,他其实在嫉妒叶熙京。(千岱兰完全不知道叶洗砚为什么会嫉妒叶熙京,但没关系,可以理解,麦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男人嘛,外面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路过的挑粪车都要尝尝咸淡)
千岱兰确信叶洗砚肯定着迷她的脸蛋,这样想来或许有些肤浅,但肤浅的她曾经不也是被他的脸迷得七荤八素。
只要她想,她肯定也能把叶洗砚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千岱兰想起了以前在麦姐隔壁干档口的凤姐,想起她之前的意气风发和现在连买点好的婴儿用品都被舍不得;想起了一个邻居阿姨,那个邻居阿姨带俩娃,因为违背计划生育政策丢掉工作,只能做全职太太,一个月暴瘦的时候说身体难受想去做医院检查,她丈夫只会说没病没病检查啥啊,舍不得钱——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时,如何活下去都要看依附者的良心。
……不要这么被动啊,千岱兰。
她躺在温暖的鹅绒被中,抬头看这房间简陋的天花板,围绕着灯泡飞来飞去的小蚊虫。
它们受光热吸引,义无反顾,一遍又一遍地扑倒灯泡上。
直到愚蠢地撞到昏迷。
千岱兰闭上眼睛。
第二天,她答应了叶洗砚提出的资助。
他一次性给了千岱兰三十万。
一个千岱兰能接受的、最高额的捐助,再高,就太多了;但低了,也不合适——
叶洗砚希望她能心无旁骛地、毫无顾忌地投入高中三年的学习。
算是一次性结清,叶洗砚不会说“不够了再来找我”此类话;他心中也清楚,千岱兰不愿意手心向上找人要钱——所以他也没有选择按月、按年来资助。
去银行办理业务时,千岱兰第一次进贵宾室,不用排号等拿号,一切业务办理迅速又体贴,她还喝了一杯茶吃了小饼干。
临走前,千岱兰郑重地告诉叶洗砚,她会将这些钱全都还给他,只当是借的。
叶洗砚只是微笑,让她别有太大压力。
“如果可以的话,之后每次考试,你将成绩单拍照发给我,那个比还钱更能让我开心,”他说,“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千岱兰深深向他鞠躬,说谢谢。
退租的最后两天,也是留在北京的最后两天,千岱兰从JW处走了离职程序,拿离职赔偿,把书等东西打包寄回家中,还去专门的二手奢侈品店卖掉了自己攒钱买的那个LV包,买的时候四五千,哪怕她很爱惜,只背过几次,发票和原包装都在,讨价还价许久,换了四个店,卖的时候也只拿回两千块。
她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原来奢侈品也只是她渴望成为富人的一个虚假彩色泡沫,拥有它证明不了什么,只有阳光下短暂的浮华照人,一戳就破。
真好,就当交了一次学费,学到了这些道理。
千岱兰在这刻忽然觉得轻松。
在北京的这两年,她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也发觉了自己的虚荣心,还明白了人脉的重要性,攒下这么多钱,如今再回辽宁,也不算是落败而逃。
至少她攒了这样多的经验和钱呢。
不亏。
临走前,千岱兰和殷慎言吃了最后一顿饭,后者对她离开北京回沈阳上高中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沉默地将一张银行卡塞给她。
“你干嘛?”
千岱兰叫着,要还,可殷慎言捂住她的手,掌心烫得她吓人,力气也大得吓人,把她都压痛了。
“留着,学费,密码是你身份证最后六位,”殷慎言说,“钱不多,好好上学,我在北京等你。”
他态度非常坚决。
千岱兰还是收下了。
只暗暗地想,先不动这笔钱,留着,等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她就能边打工边上学,到时候,再把这笔钱还给他。
“现在放弃赚钱去上学,”殷慎言问,“将来不后悔吗?”
他不知道千岱兰离职始末,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我不后悔,”千岱兰举酒杯,直视殷慎言的眼睛,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坚信,我就是天选之女。目前为止,我所经历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都是我成功之前必须经历的考验;只要是我选择的,就是正确的;只要我认为正确的,就是对的——干杯。”
绝不后悔。
也绝不要后退。
殷慎言笑,眼镜下的目光异常温柔,他俯身,同千岱兰碰杯:“干杯。”
都喝多了的两个人走回家,酒精发热,三月的北京还是冷的,但千岱兰嫌弃热,脱掉了羽绒服,歪歪地往前走着,一路哼着歌,用蹩脚的粤语唱Beyond的《海阔天空》。
殷慎言送千岱兰到了楼下,才转身离开;他一走,千岱兰在一楼冰冷的台阶上坐了一阵,水果店阿姨已经睡下了,她慢慢地走出去,想最后再看看自己北漂时住过的房子。
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出小巷,走到大路上,眼看着外面停了一辆黑色宾利,她没看清车牌,还以为是叶洗砚,疑惑他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来了呀——
千岱兰摸索着走过去,敲敲后面车窗,好奇地叫。
“哥哥?”
车窗缓缓落了下来。
一张虽保养得宜、但明显上了年纪的男人面容出现在千岱兰面前,把她吓得后退一步。
男人长得其实挺好看,温和从容的脸,很有涵养,看起来其实也就三十多岁——但千岱兰做了那么久销售,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仍旧能从男人微白的几根发、眼角的皱纹及面部肌肉的走向,确定他应当至少四十了。
“千岱兰?”男人笑了,笑纹不浅,“以我的年纪,你叫哥哥确实不太合适,应该叫叔叔了。”
前方两个车门打开,俩保镖模样的人下车,黑西装黑衬衫黑裤子,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居然还带了墨镜,也不怕看不见路,整得和高档殡仪十八里相送似的,把千岱兰吓了一大跳。
幸好她是见过大世面也见过小世面的千岱兰。
千岱兰的手已经掏出手机,她低头,下意识想给殷慎言打电话,又意识到,后者喝醉了,现在过来也只不一定能打过他们。
她打给了如今北京唯一的大人脉——叶洗砚。
对方秒接通。
千岱兰事先调低了声音,果断按下免提,把手机背在身后,不等叶洗砚说话,她先大声质问车上的男人:“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现在来我住的地方、停在大路药店门口,是想干什么?是不是Beck派你们来的?”
她确定这样的大声能让电话彼端的叶洗砚听见。
车里的男人疑惑地问:“谁是Beck?”
千岱兰盯着他们,仍旧问:“你们怎么认识我?”
“千岱兰,”男人语速缓慢,“听说叶洗砚在北京金屋藏娇……就是你?”
?
作者有话说:
注:
文里面现在是2011年,所以还能合法吃发菜,清华大学也只有公共浴室。
现在不可以了!
2021年9月7日起,发菜入选《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保护级别为一级,禁止非法采集和销售。
因为采集发菜时,人一般会采用搂、耙等方式将覆盖在地表上的发菜聚集在一起,不仅会破坏当地的土壤表面,加剧土地荒漠化,还会让其他植物死亡。
对于岱兰宝宝来说,做梦梦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课,是美梦;
但对于我来说,做梦梦到在高中教室里上课,是彻头彻尾的噩梦……山东高中的分数量化制度管理和向衡水学习还比衡水严格的封闭式学习管理,谁能明白QWQ我们班主任,我毕业时还只有几根白发,三年后回去探望,他头发全熬白了……
本章掉落200个小红包包[让我康康]
赌岱兰宝宝能不能安稳地回去上学呢(。
现在的岱兰宝宝快二十岁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叶洗砚也快二十八岁了[狗头][菜狗]别担心,一定会让岱兰宝宝尝到正值壮年的叶洗砚[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我在说啥涅)[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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