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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第 31 章


    明裳仰起面, 少女巴掌大的脸蛋未施脂粉,漂亮的眸子干干净净,整个人都依赖在他怀里?, “只要皇上?好好的, 嫔妾什?么?都不怕。”


    美?人如斯在怀,李怀修的心,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勾了一下。


    他敛下眸色,屈指弹了下明裳白净的额头, 力道?不轻不重,仍旧让那?娇气的皮肤生出了一道?红印子。


    “就会捡朕喜欢的话说?。”


    男人不觉自己使的力道?大,可对没吃过苦头的明裳而言,却是太疼了。她飞快地捂住了额角,泪花子都挤了出来, 愤愤地嗔了男人一眼, “皇上?好不讲道?理, 嫔妾一心为皇上?好,皇上?不仅不领情,还打嫔妾!”


    李怀修真要被这女子的一番无理取闹的言辞气笑了, 他手臂用力, 直让人紧贴住自己的胸口,言语威胁,“小妖精,朕这便不讲道?理了?朕要打你?,早便打了。”


    明裳咬着下唇, 哼哼唧唧的,“皇上?打得还少嘛?”


    李怀修脑中嗡的一下, 不由得想起安寝时的情形,倘若那?时也?算上?,他确实没少打这女子。


    偏生这人怕疼,每回都哭得他没法子。


    李怀修喉骨轻滚,觉得好笑,也?不去计较方才这人的胡闹。


    他拍了把女子的腰臀,习以为常地使唤,“去,把朕的折子捡回来。”


    明裳埋在男人怀里?不动,“嫔妾才不要去。”


    李怀修微微一怔,这时候,他竟也?习惯了这女子跟自己说?“不”,想不到有一日,他居然也?能习惯有人在他跟前这般不听话。


    忽地,他眉心微拧,偏开脸,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胸腔震颤,并不剧烈,却也?不能让人忽视。


    明裳这会儿方才明白,全福海为何那?般火急火燎地请他,大抵是皇上?真的病了。


    她自然地伸出小手,抚向了男人额头,软乎乎的,带着她的温热,触到李怀修眉心时,他僵了下,女子的手太过柔软,整个人也?柔柔弱弱的,还窝在他怀里?,小脸严肃的仿若他才是那?个该被照顾的人。


    帝王最忌讳被人摸头,李怀修却没有排斥,也?没打掉那?只胆大包天的小手,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指腹轻轻捻了捻扳指。


    不过一会儿,明裳把手拿下来,似是松了口气,“还好皇上?没有高热。”


    “不过咳疾也?非小事?,嫔妾传人请太医吧。”


    李怀修淡淡道?:“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传太医。”


    “那?怎么?行!”明裳诧异地睁圆了眸子,摇头坚持,“嫔妾不放心,嫔妾这就让全公公去太医院。”


    那?人说?走就走,李怀修一把揽住她的腰,皱着眉宇,“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敢声张,朕让你?日日在太医院待着!”


    男人态度严肃,不像跟她闹着玩,明裳小脸垮下来,闷闷不乐地靠到李怀修怀里?,“皇上?以前生病,也?都是这样撑过来的吗?原来皇上?在这个位子上?是这般不易,连生病都要一个人撑着。”


    倘若换作旁的嫔妃,定要说?两句让他注意身子,还从?没有人像这女子一样,总说?一些让他出乎意料的话。


    李怀修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艰辛。士者科举,农者耕织,工者锻造,商者谋利,世人皆有自己的一分责任所在,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他既做了皇帝,就有一分责任,为大魏江山百姓操劳。


    并非不能传太医,只是李怀修觉得繁琐,刚御极的一年,东郊敬祖染了风寒,太医院大半的太医上?上?下下的忙碌,前朝甚至传出他病危的风声,那?些私底下的暗流便蠢蠢涌动,故而,李怀修日后只要是小风寒,便直接免了太医院的人。


    只是这女子被宠坏了,才觉得小风寒也?算是大事?。


    那?声音很?软,透着担忧的心疼,李怀修竟一时无暇去分辨这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眸子低下来,掐了把那?张脸蛋,“当朕是你?,娇弱得走两步都觉得累。”


    明裳不满地嗔着眸子,“嫔妾是真的觉得累嘛。”


    她顿了下,又似是想到什?么?,腾得坐直了身子,撞得李怀修下颌发痛,他沉下脸,“好好坐着,乱动什?么?!”


    明裳毫不在意男人的冷脸,“不如皇上?把太医传到乾坤宫,为嫔妾诊脉?”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那?女子直接拉住他的手掌抚住了自己的小腹,“嫔妾侍奉皇上?这么?久还没有身孕,不能传太医看看嘛?”


    卷着娇韵的尾音直听得李怀修额角突跳,他是拗不过这女子,“行了,朕让全福海去传何太医。”


    何太医虽专治女子病症,但既是太医,诊治风寒大抵也?不是问题,明裳得逞地弯了弯眸子,没再强求。


    李怀修睨着这女子得意的脸蛋,一时头疼,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也?有一日顺了一个女子。


    ……


    全福海听闻里头让传太医,虽是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但既在太医院任职,怎能诊治不了头疼脑热。他忍住笑,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真是没请错人,皇上?待宓常在可不止特殊一星半点,看来日后对宓常在更要恭敬十分了。


    御前人的动作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何太医带到了御前。


    明裳已进?了乾坤宫的内殿,手腕搭了一张帕子,何太医把了脉,良久,脸色微变。


    “宓常在为何这么?久还没有身孕?”李怀修沉声开口,又将何太医的冷汗压出了一层。


    明裳身子娇贵是娇贵,从?小到大却很?少生过病,因而,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大事?,不过走个过场,直到看见何太医冷汗涔涔的神情,才开始觉出不对。


    “回皇上?。”何太医退了一步,躬下身,“臣怀疑,宓主子是中了毒。”


    中毒?


    明裳眸子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旁边坐着的男人,“皇上?,嫔妾……”


    她分明觉得自己好好的,怎么?会忽然中毒!


    李怀修推了推扳指,脸色沉下来,“是何毒?”


    何太医额头的冷汗都快滴到了地上?,皇上?能在乾坤宫召他为宓常在诊脉,可见这位宓常在正得圣宠轻易不能得罪,他专治女子病症,在宫里?伺候多年,哪看不透后宫娘娘主子们?的腌臜手段,有些嫔妃不得圣宠,侍寝两回却早就遭了人下手,一辈子不能有孕,自己还不自知。有些嫔妃譬如宓常在这般,得皇上?喜爱,还能请的太医院的太医诊出脉象。


    只是这脉象虚弱迟缓,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毒。


    “宓主子体内的毒量不多,并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会对女子的孕事?有损,时日长久,再难有孕。臣一时看不出究竟是何毒,还要等臣检查过宓主子的吃食用度才能知晓。”


    闻言,明裳舒了口气,她悄悄看了眼皇上?,又多问道?:“既是毒量不多,若解了,可会再有身孕?”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明裳脖子缩了缩,也?没顾忌在场的宫人,悄悄勾了勾男人放在身侧的手掌,“嫔妾想给皇上?生小娃娃嘛……”


    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动静不敢出,何太医腰躬得更低,根本?不敢让皇上?注意到自己在这。


    李怀修直接黑了脸,打开那?女子的手,警告道?:“闭嘴!”


    人前人后都没个体统!


    明裳“哦”了声,才乖乖地不说?话了。


    听不见上?头说?话,何太医才立马开口,“宓主子安心,待臣开了药,主子调养一段日子,身子痊愈,便不会有大碍。”


    这厢为明裳看了诊,她也?不管李怀修的脸色,开口道?:“在圣前还有人敢肆意妄为,我有些担心,不如何太医再为皇上?看看身子。”


    全福海听得一激灵,偷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的难看,他咬咬牙,为了皇上?的龙体,也?跟着劝了一句,“皇上?,奴才觉得宓主子的话有道?理。”


    他话落下,就感?觉脖颈刮着凉风,他赶忙闭了嘴,装死似的一动不动。


    李怀修道?:“回太医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当清楚。”


    何太医慌忙跪下身,“臣知晓。”


    后宫纷争,还没人有那?个胆子,敢谋害皇上?,何太医诊过脉,心口大石头才落了地,倘若皇上?也?中了毒,他今日怕是要担惊受怕一段日子。


    “皇上?只是受了风寒,龙体无碍,皇上?正值盛年,心火强热,不必臣开药,只需用膳食温补即可。”


    宫人退出了内殿,何太医去开药方,也?到了晌午,尚食局送了午膳,明裳便也?留下用膳。后宫嫔妃侍膳食,总要站上?许久伺候,全福海摆了碗筷,就听皇上?道?:“给她放一副。”


    全福海眼珠瞪大,能跟皇上?同膳,是皇后娘娘才有的殊荣,便是丽妃娘娘也?要站在旁边伺候,这宓主子竟然还能让皇上?破这道?惯例!


    在乾坤宫用午膳的空档,御前的人就带着何太医将顺湘苑里?里?外?外?检查干净,最终捧着一盆绿牡丹到了圣前。


    “皇上?,臣在这盆绿牡丹里?找到了一个油皮包着的纸包,里?面放了混着罗丁的香料。罗丁本?无毒性,但日子久了,藏在泥土中发出香气,却可使女子的身子大有亏损。”


    李怀修扫了眼包着的香料,“这盆绿牡丹是何处得来的?”


    明裳无声地抿起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盆绿牡丹是皇后所赏,六宫有不同种的菊花,明裳这盆放在内殿里?日日浇水培土,养得极好。皇后膝下无子,忌惮宫嫔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六宫之主,总不至于用这种明显的招数。


    倘若她直言,待事?情查明,岂不有诬陷皇后的嫌疑。不论皇后怎么?看她,此时她位份尚低,须得谨言慎行,还不能明面上?撕破脸。


    明裳侧过脸蛋,这时候倒乖觉,“内务府培的各式菊花送到坤宁宫,皇后娘娘赏赐,嫔妾觉得这盆绿牡丹好看,才挑了去。”


    她这番话说?得巧妙,绿牡丹经旁人之手,又是她自己挑的,将皇后摘得干净,意思就是让李怀修去查,总能把人查到。


    这女子倒是机灵,半点不得罪人。何太医回了太医院,李怀修遣全福海去查,到了后午,明裳用完午膳想去消食,御前的厨子厨艺太好,她没忍住多喝了两蛊汤水,一摸肚子好似多了一圈肉。李怀修捏了两把,滑腻柔软,颇得趣味,他一手拿折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捏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明裳觉得痒,动动身子撒娇道?:“嫔妾想走走消食。”


    李怀修眼皮子耷拉下来,手掌不觉又抚了把柔软的腰身,“消食?”


    明裳点点头,皱着一张脸蛋幽怨,“嫔妾都吃胖了。”


    手掌向上?,隔着小衣随意罩住了一处,明裳小脸登时生红,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将要滴出血来,男人捏了两把,捻着那?尖儿,一本?正经道?:“确实胖了。”


    明裳在乾坤宫歇了晌,才回了顺湘苑,回来没多久,全福海就带着赏赐  到了永和宫。


    四匣子的珠钗首饰,两匹织金,三匹妆缎,其余各色绸缎共十五匹,末了,四个小太监吃力地抬进?了一面紫檀嵌宝石屏风。这还没完,最后,全福海把怀里?捧着的妆奁打开,“这是皇上?赏赐给宓主子的孔雀绿翡翠金钗,这孔雀绿翡翠可不多见,皇上?特意指了要拿给主子。这些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宓主子放心着用。”


    殿内占满了赏赐,明裳也?被这架势惊到了,捏着帕子掩唇笑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她侧过脸,“绘如。”


    绘如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全福海手里?,明裳又道?:“公公在御前伺候辛苦了。”


    全福海悄悄垫了垫荷包,脸上?笑出了褶子,他在御前伺候,倒不是贪图这点儿银子,但往往偏有那?些主子不懂得人情世道?,末了连人前说?话的都没有。宓常在大方,为人又聪慧,全福海最愿意伺候这样的主子。


    他赔笑一声,“宓主子抬举奴才了,奴才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宓主子才是好福气!”


    御前的人离开,月香瞧着送进?的赏赐,吞了吞口水,“主子,这都是皇上?赏赐的?”


    辛柳指尖抵了下她的额头,“都送到顺湘苑了,不是赏赐给主子的,还能是给谁的?”


    月香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吐吐舌头,又露出欢快的笑脸,“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没多久,皇上?给宓常在的赏赐就传遍了六宫,今岁灾荒不断,六宫节俭,有心人本?要拿来说?上?一番闲话,偏生这些赏赐都是皇上?私库里?的东西。皇上?私下所赏,谁又敢说?上?什?么?!


    明裳没为中毒的事?儿忧心,毕竟这宫里?头什?么?事?儿都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查出那?人也?是容易,要是不想查出来,她便当做不知情,不问,不听,做好宠妃的本?分。


    ……


    上?林宫


    阮嫔正握着宝珠的手,一笔一画地在宣纸上?习字。宝珠六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写一会儿觉得手酸就不愿意再继续写。


    “阿娘,宝珠累了。”


    阮嫔摸摸宝珠梳的两个羊角髻,温声哄道?:“再跟着阿娘写一页,今日把这首诗写好,明日阿娘就带着你?去拿给父皇看。”


    提到拿给父皇,宝珠眼睛立马来了精神,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宝珠要好好写,要父皇夸奖宝珠。”


    阮嫔看着女儿努力上?进?的模样,欣慰中又湿润了眼眶。倘若宝珠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何故连见上?父亲一面都如此的欣喜高兴。她犹记得宝珠刚会说?话的时候,不解地问她为何别的女子也?会有父皇的孩子,为何她要对中宫的皇后叫母后,为何她有时候很?久都见不到父皇的面……阮嫔觉得心酸,却又不知如何去解释。皇上?坐拥天下,便是想要六宫充盈,这天下的女子都合该是皇上?的,宝珠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可她的父皇却不只是她一人的父亲。


    宣纸又铺上?一张,令溪捧着茶水进?来,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阮嫔招来乳母,看着小公主习字,转身去了外?殿,宫人端进?净水,阮嫔仔细地清洗掉指尖的墨渍,瞧了眼令溪,问道?:“出何事?了?”


    令溪这才开口,说?了宓常在待在乾坤宫的事?儿。传言总要比事?实精彩,绘声绘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宓常在是哪位贵妃娘娘,竟如此得皇上?宠爱。


    阮嫔洗手的动作微顿了下,忽而露出自嘲的笑意,“昨儿本?宫带着宝珠去乾坤宫求见皇上?,还被全福海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推了回去。怎的就过去一日,皇上?就忙完了政务,得空去陪那?女子了!”


    阮嫔的脸色陡然冷下来,抬手打翻了水盆,呼啦啦的温水洒了一地,宫人扑通跪下身,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主子息怒!”令溪跪下来,急忙道?,“主子,那?宓常在是自己去的乾坤宫,过不久又召了太医院专治女子的何太医,奴婢想,定是宓常在假意身子不适,才央求皇上?念在那?一点宠爱的份儿上?传了太医。”


    “赏赐呢?那?小贱人究竟怎么?哄的皇上?给了她那?么?多赏赐?”阮嫔攥紧了手心,指甲嵌到皮.肉里?,她也?不觉得疼。


    她侍奉了皇上?这么?多年,即便生下宝珠,也?不见皇上?曾给过她这么?多的赏赐。做甚那?女子才进?宫多久,荣宠,封赏一样不落地进?了顺湘苑,那?小贱人究竟有什?么?好,她小产的事?儿还没与她脱开干系,皇上?竟这般宠她。阮嫔也?并非在意那?些赏赐,她在乎的是皇上?对宓常在在旁人身上?不曾流露出的偏宠。宝珠心心念念着父亲,凭什?么?都叫那?小贱人得了便宜。他日那?女子有了皇嗣,皇上?眼里?可还会有宝珠的位置。


    阮嫔想起女儿发红的手就一阵心疼,宝珠那?么?努力要讨她父皇的欢心,可她父皇的眼里?却都是别的女人。


    她拿起架子上?的巾帕擦去指尖的水渍,眼底划过一抹阴沉,“为公主梳妆,本?宫要去一趟御前。”


    ……


    快到暮晚,全福海正吩咐了御膳房传晚膳,宓常在来这一趟果真大有用处,皇上?晌午吃了药膳,又架不住宓常在娇气,休息了两刻钟,虽是不久,但皇上?醒来,全福海明显察觉皇上?精神头好了许多,皇上?心情一好,自然而然就赏了宓常在诸多好东西。全福海是伺候皇上?的人,可管不着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时候有多眼红,谁叫宓常在有本?事?,能哄得皇上?舒畅顺心,了得宠着呢。


    德喜到御膳房传晚膳,全福海一转身,又瞧见往乾坤宫过来的仪仗。嫔位以上?才有仪仗,这位主子身旁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全福海想都不必想,猜到来这位是上?林宫的阮嫔主子。


    昨儿阮嫔主子带着宝珠公主要求见皇上?,谁知道?来得不巧,皇上?正为西境边陲的事?儿发火呢,全福海没等通禀,就被劈头砸了一道?折子,他左思右想,阮嫔可不是个会哄皇上?的人,他出了殿门,委婉地提醒阮嫔过几日再来圣前,谁知这才过去一日,竟又来了。全福海思量,莫不是因为宓常在伴驾,阮嫔听了风声,才后脚来了乾坤宫。


    全福海上?前道?:“奴才请贵嫔主子,宝珠公主安。”


    昨儿受的气还在,阮嫔最是懒得看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皇上?偏宠宓常在,他便巴巴地上?去巴结,她有孕小产,想要见皇上?一面他便推三阻四,若非是皇上?跟前的人,她定要责罚一顿不可。


    阮嫔牵着宝珠的手,看也?不看全福海,“皇上?现在可得空,本?宫想请皇上?指点宝珠习字。”


    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指点旁人写字。全福海看得出阮嫔待自己的态度,他倒没什?么?想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皇上?的心思来,皇上?宠着宓常在,他自然要尊着敬着,皇上?忙于政务,无暇宣召六宫主子,他当然借口推辞。


    “皇上?过会儿要宣召前朝的大人们?议事?,不如贵嫔主子先回去,待奴才回禀了皇上?,得空贵嫔主子再带小公主到御前来。”


    这便又是找借口敷衍她了。


    阮嫔冷笑反问,“怎么?,全公公是看不起本?宫,能请宓常在进?殿,就不能为本?宫进?去通禀一声吗?”


    阮嫔是认定了全福海见人下菜,见她不得宠,便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全福海是看人下菜不假,但他看得全凭皇上?的心意,六宫嫔妃之多,难不成谁到御前,都要他进?去通禀?那?他这个御前大太监是不用做了。阮嫔小产过一回竟还拎不清,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哪有宓常在高,竟还借着宝珠公主的由头,执意要到御前显眼。既然如此,惹了皇上?不喜,那?也?别怪他没提醒过。


    全福海躬下身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贵嫔主子息怒,奴才这就进?去通禀便是。”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出来迎阮嫔进?殿,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走到全福海身侧时,她微微一顿,“全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人不假,本?宫说?句难听的话,奴才位子坐得再高,也?终究是个奴才。”


    殿门关上?,听了这席话,全福海倒是不觉得火大,毕竟他小时候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白眼可比今日多多了,只是心里?头一阵唏嘘,阮嫔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没看清形势,这主子啊,也?分三六九等,譬如那?些不受宠,从?未侍过寝的主子,地位还不如他这个奴才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阮嫔心高气傲没分寸,迟早得把自己折腾到没了主子的身份。


    阮嫔牵着宝珠公主的手,到御前请安,“皇上?,宝珠今儿写得字大有进?步,嫔妾想着皇上?这些日子为朝政心烦,便带着宝珠过来,给皇上?解解闷子。”


    宝珠很?懂事?道?:“父皇看看宝珠写得字吧,阿娘教了宝珠两日,宝珠就会写了。”


    她倒腾着小腿,哒哒地跑到御案边,从?怀里?掏出写满字的宣纸,呈到上?面。


    李怀修拿起宣纸,认真地看过上?面的大字,下笔虽稚嫩,却憨态可掬,圆润饱满,确实进?步颇大。


    “确实不错。”


    听见父皇夸奖,宝珠十分高兴,“都是阿娘教给宝珠的,阿娘说?父皇崇尚才学,要宝珠莫要贪玩,多读圣贤书,宝珠想要父皇开心,一直听阿娘的话。”


    小丫头三句话离不开阿娘,阮嫔十分欣慰,不枉费她耳提面命地日日教导。阮嫔未高兴多久,高位的男人掀起眼皮掠了她一眼,目光很?淡,却看得阮嫔心惊。她倏地掐住手心,恍然明白过来,皇上?最厌恶她拿宝珠争宠,而今她又犯了那?个大忌。


    她慌忙找补道?:“皇上?,宝珠听闻皇上?操劳政务,忧心皇上?龙体,嫔妾也?十分担忧。”


    “宝珠每日都想见父皇,可是阿娘说?父皇忙着政务很?累了……”宝珠怯怯的看向高的父亲,阿娘说?,皇上?是她的父亲,但父皇的子女不止有她一个。小宝珠脑袋瓜想不明白这些事?,她只知道?,阿娘想见父皇,她也?想。


    李怀修把女儿抱过来,教宝珠执笔写字,“宝珠可知道?这是什?么?字?”


    宝珠写生疏的字歪歪扭扭,她不认识,摇了摇头。


    “这是‘禄’字。”李怀修放下笔,“《戒石文》中曾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皇室之尊荣皆是由万民膏脂,赋税徭役中得来。宝珠能衣食无忧,读书习字,皆是因大魏万民所供养。”


    “父皇这个位子也?是如此。”“父皇受万民朝贡,就要担得起江山之责。父皇不止是宝珠一人的父亲,父皇要劳心的也?不只有宝珠一人之事?,你?可明白?”


    宝珠年纪尚幼,听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十几年之后,她真正担得起大魏公主的一分责任之时,才深刻体悟道?,当年父皇抱着她教她习字时,那?席话的深意。


    用过晚膳,宝珠累得先睡去了,乳母抱去了内殿,阮嫔白着脸色,跪下了身,“嫔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李怀修倚靠在銮座上?,指腹压着眉心,不耐之色显然。近日事?多,他少去后宫,本?以为能安生一段日子,总有些坐不住的,要闹到他眼前。


    “朕最厌恶的,就是拿皇嗣作为争宠的手段。”


    皇上?以前虽有震怒,却从?未与她这般直白地挑明,阮嫔吓得身子一软,脸上?血色尽失,“皇上?,嫔妾这次真的知错了。宝珠许久没见到皇上?,每每入梦,梦中呓语都在喊父皇,嫔妾实在心疼,嫔妾只这一回,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李怀修眸色很?冷,他推着拇指的扳指,良久才开口,“过几日天凉,宝珠身子弱,你?身为生母,留在上?林宫照顾宝珠,不必再去坤宁宫请安。”


    不让她离开上?林宫,岂不就是变相得禁了她的足。同样到御前的人,皇上?就那?般喜欢那?个女子,甚至胜过了自己的亲生骨肉?阮嫔忌恨不解,可她再不敢贸然多言,她触了皇上?太多的禁忌,再犯下去,只怕连宝珠都不能再留在身边。


    全福海对阮嫔落下的结果并不惊讶,皇上?正为前朝的政务烦心着呢,阮嫔这会儿巴巴地往前凑,又不会说?话,又没有宓常在那?般得皇上?喜爱,岂不是自寻死路。偏生不听他的好言相劝,还把他当成了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末了就是自讨苦吃。


    ……


    这日初一,敬事?房捧着点寝的名册到了御前,按理说?,初一十五皇上?都该歇在皇后那?儿,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全福海作为御前的大公公,也?该规劝着皇上?。皇上?勤政,并不贪恋女色,以前全福海从?不担心这事?儿,但自从?宓常在入了圣眼,每逢初一十五地点寝,全福海都提心吊胆,生怕皇上?一个兴头,召寝了宓常在。皇上?是高兴了,可等到太后知晓,有他好受的。


    李怀修掠了眼嫔妃的名册,目光在末首停留了一瞬,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僵了,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两下,眼见着皇上?就要点宓常在的人,忙先开了口,“皇上?,今儿初一,坤宁宫已传了热汤,正等着皇上?过去。”


    说?完这话,全福海飞快地吹了脑袋,任由那?两道?凉飕飕的风往他脖子上?刮。


    李怀修懒懒掀眼,挥手让点寝的小太监下去,“你?如今管的事?,是越来越多了。”


    “奴才不敢!”全福海心惊肉跳地跪下身子,一脸苦涩,君心难测,他是真怕皇上?一个震怒,要了他的脑袋。


    ……


    今岁大灾,六宫节俭,凉掉的晚膳端出去热了两回。皇后静静地坐在圆凳上?,宫灯中的光亮明明晃晃,不知不觉燃了半截。


    文竹提了灯罩剪掉烛芯,用膳的东阁不比内殿暖和,娘娘一动不动地在这坐了有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圣驾到坤宁宫的动静,文竹不免心疼,上?前为娘娘紧了紧外?披的衣衫,“奴婢想皇上?大抵是有政务处理,娘娘不如先回内殿。”


    其实文竹是想说?,到这个时候,皇上?今夜或许不会过来了。她见娘娘疲惫的神态,没忍说?出口。娘娘视皇上?如夫君,皇上?待娘娘却只有敬重,这么?多年过来,后宫的主子越来越多,皇上?跟娘娘说?的话也?越来越少,这分敬重似乎也?慢慢淡却,变得不冷不热。


    文竹心里?是有些怨恨皇上?,怨恨后宫是非不断的主子们?,可她只是一个奴才,她能心疼娘娘,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后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本?宫再等等。”


    “娘娘!圣驾朝坤宁宫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跑进?来,扑通跪到地上?,扬声报喜。


    銮仗停到了坤宁宫,皇后引坤宁宫伺候的宫人到宫门前接驾。


    “臣妾请皇上?安。”皇后福低了身子,眼尾眉梢流露出不曾有端庄的温柔。


    李怀修伸手虚扶起人,“皇后不必多礼。”


    宫人候到两侧,伺候着主子进?了殿门,巳时已过,宫人掀起珠帘,两人进?殿,皇后接过李怀修的玄色披风挂到梨木架上?,“暖阁热着晚膳,皇上?可要吃一些?”


    李怀修负手往殿里?走,淡淡道?:“不必,朕用过晚膳了。”


    文竹手心一紧,觑了眼娘娘黯然下的脸色,咬住了下唇。皇后脸上?的黯然转瞬即逝,宫人上?了茶水,她俯身亲手添茶,温热的清茶浮动着柔香,“臣妾知晓皇上?喜欢饮甘露泡的茶水,一早去御花园得了小半瓷瓶,皇上?且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


    李怀修握着茶盏,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瓷耳,“你?是皇后,这些事?不必由你?亲自去做。”


    皇后动作僵硬一瞬,轻下声,“臣妾只是想煮一盏皇上?喜欢的茶水,六宫嫔妃不知皇上?喜好,难免有所疏漏。”


    不知是何时,皇后愈发觉得,自己与皇上?相伴十载的情谊,甚至比不上?顺湘苑新得宠的宓常在。初一十五是帝后同寝的日子,今日皇上?到坤宁宫这般得晚,可是在犹豫,要去宠妃那?处。皇后倒不在乎后宫有多少受宠的嫔妃,毕竟新人一茬一茬地进?宫,花骨朵似的开了又落,她只是觉得,自己与皇上?似乎愈发生疏。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掀起眼看向皇后,“朕听闻前不久皇后赏了六宫秋菊。”


    皇后回过神,温声笑道?:“秋意渐浓,六宫中难免谢花枯败,臣妾便早早让内务府培了秋菊送去各宫,添添喜气。”她微顿片刻,抿了下唇,“皇上?问臣妾此事?,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李怀修推着扳指,沉沉的黑眸盯住了皇后的脸,眼底藏着的情绪晦暗不明,良久才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内务府到坤宁宫再到六宫难免过于大动干戈,日后直接传话给内务府便是。”


    语气淡淡,却是直接给皇后下了命令,不容置喙。皇后怔然片刻,起了身子,屈膝道?:“是臣妾思虑不周。”


    第032章 第 32 章


    翌日一早, 圣驾离开?坤宁宫,皇后脸色立即淡了?下?来,“去查查, 内务府送的秋菊出了?什么差错。”


    文竹诧异, 秋菊送出去这么久,怕是六宫有的已经凋谢了?。她没有多言, 正要领命离开?,又被皇后娘娘叫住,“不妥。”


    “皇上既然插手?了?此事, 本宫此时去查,难免惹皇上疑心?。”


    文竹默不作声地伺候在侧,忽然想起一件事,“娘娘可记得,前不久乾坤宫召了?太医, 那日宓常在也在乾坤宫, 召见的还是太医院专治女子病症的何太医。”


    “难道……”


    文竹倏然止住了?声。


    皇后却是猜到?她要说什么, 白日的光映到?她的脸上,再过半个时辰,六宫问安的嫔妃就要来了?。皇后不禁想到?下?首坐着?的女子, 生得娇俏生动, 那副相貌,便是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后宫多这么一个宠妃算不得坏事,只是皇后没想到?,皇上对宓常在竟这般喜爱,两回到?她这提点, 都是为了?那女子。


    皇后忽然笑了?,意?味深长道:“本宫也是好奇, 倒底是谁要借着?本宫的手?,除掉皇上正宠着?的人。”


    她更好奇,这宓常在还有多大的本事,这后宫里有她在,还要翻出多大的波浪。


    ……


    丽妃的仪仗出了?坤宁宫,经过御花园,听见几个修剪花枝的宫人窃窃私语,这宫里头?竟还有如此胆大妄为,议论主子的奴才,清沅正要去呵斥,被丽妃抬手?制止。


    “俞禾姐姐,时辰也不早了?,宓常在当真会来御花园吗?”


    旁边宫女抵唇压低了?声,“昨日我听顺湘苑的宫人说的,宓常在今儿要来御花园摘花做香囊,一会儿机灵着?点,得宓常在看中,还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吗!”


    “可是丽妃娘娘回重元宫,也要从这条路经过。丽妃娘娘位份尊贵,姐姐何不直接投了?丽妃娘娘?”


    “你懂什么!”那宫人语气?有了?鄙夷,“丽妃娘娘长了?宓常在八岁,论起得宠,日后自然是宓常在能得长久!”


    “姐姐慎言,万一叫旁人听去……”


    “怕什么?丽妃娘娘性子宽仁,听去也不会责罚你我……”


    那宫人有条有理,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丽妃人老珠黄,不比年纪轻的嫔妃得皇上宠爱。清沅气?得不行,扬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地议论主子!”


    两个宫女闻声面色大变,僵硬着?身子绕过花丛,瞧见来人竟是丽妃娘娘,双腿直接软成了?面条,扑通跪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娘娘饶命,奴婢无心?之言,丽妃娘娘大恩大德,饶过奴婢们吧!”


    清沅心?里是为娘娘生气?,娘娘待宫人一向宽厚,从不苛责惩治,想不到?这般宽厚,却成了?她们妄言的倚仗。


    她转过身,“娘娘,这二人妄议主子,依照宫规,当杖责八十,打?去慎刑司劳作。”


    两宫女一听,吓得浑身如筛糠,头?摇得像拨浪鼓,连滚带爬地到?丽妃仪仗前,边哭边求,“不要啊娘娘,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饶过奴婢一命,求求丽妃娘娘,奴婢愿做牛做马,报答丽妃娘娘的恩情……”


    丽妃身有旧疾,天一凉,怀中就要抱上汤婆子,她抚着?暖融融的青霞流云兔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宫女,“你二人进宫多久了??”


    稍长一点的宫女嘴唇发颤,极力压住发抖的声音,回道:“奴婢进宫三月余,昨日才调到?御花园伺候。”


    后面的小宫女也低低地开?口,“奴婢跟随姐姐一同进的宫。”


    丽妃淡淡笑了?,“才三个月,想必对宫规还不够熟识。”


    两宫人不解丽妃娘娘的意?思,“奴婢日后定熟记宫规,鞍前马后地伺候娘娘,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无心?之言吧!”


    丽妃似是没心?思再待下?去,“本宫饶过你们一回,日后再犯,便按宫规处置。”


    两宫女面色大喜,额头?重重叩到?地上,感激涕零,“奴婢叩谢丽妃娘娘!”


    丽妃的仪仗走远,两人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年纪小的丫头?哪见过这等场面,又哭又笑,“姐姐,丽妃娘娘可真好。”


    俞禾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劫后余生的感觉,“是啊,丽妃娘娘大恩大德,倘若换作别的主子,怕是已经打?得昏死过去了?。”


    一想到方才那两宫女讥讽的话,清沅就气?不打?一出来,“娘娘待宫人宽厚,那些人却不记得娘娘的半点恩情,还想巴结宓常在,瞧瞧她们说的话,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墙头草!”


    清沅越想越气?,忍不住啐了?一口。


    丽妃鬓边的珠钗随着仪仗晃动,她温声笑了?笑,“你跟随本宫多年,倒不见这般失态过。”


    清沅性情稳重,又聪慧有眼色,才得丽妃看重。她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知晓如何做才能和娘娘的心?意?。可今儿这事儿,她实在替娘娘委屈。娘娘服侍皇上多年,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便是丽妃娘娘伺候皇上最为长久,娘娘一心?一意?为了?皇上,却不如新进宫的宓常在更得圣心?。宓常在除却美貌,听闻在皇上跟前性子也是娇纵任性得厉害,哪有娘娘温柔妥帖,偏生皇上就是宠着那样的人,娘娘几番伤心?,都是因为宓常在。


    她紧紧手?心?,没敢说这些话,只道:“娘娘待他们好,他们却只当是理所?应得,个顶个的狼心?狗肺!”


    丽妃无声地垂下?眼,“这话以?后别说了?,今儿这事只当没听见,她们若有心?,本宫也算结了?善缘。”


    见娘娘脸色不好,清沅心?口一咯噔,她再是娘娘身边的近人,归根结底也是个奴才,是她被一时怒气?冲昏了?头?脑,才说错了?话。


    “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


    后午,全福海捧着?西境的捷报噔噔噔跑进内殿通禀,“皇上,大喜啊!王爷引一队铁骑从崖顶突袭,斩获蛮夷大将?阿史那哈图,蛮夷群龙无首,其王责令不日退兵,正欲择人议合,魏军大胜!皇上,大喜啊!”


    李怀修立即掷笔,接过全福海手?里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一目十行看完,忽而朗声大笑道:“好!好!”


    “南昭王引军得胜,解西境之围,是为一大功绩!立即召左右辅前臣觐见,商议西境事宜!”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领命出殿。


    外面天色正好,正应了?这天大的喜事。西境蛮夷作乱数月,守将?传信回京后,皇上寝食难安,今儿南昭王立下?这等功绩,他日皇上也能名正言顺地堵了?前朝大臣们对南昭王的异议之声。


    乾坤宫的议事持续了?两个时辰,到?日暮时分,左右辅大臣才相扶离开?。朝堂上没人看好前往西境平叛的南昭王,都在作壁上观,等着?那边出乱子,看好戏。毕竟谁人不知,南昭王不学无术,忤逆荒唐,能得一封地,已是皇上念在其生母情分上的大恩典,谁能想到?,就是南昭王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能抵挡住凶悍狡诈的蛮人。


    皇上的意?思,因南昭王这次护土有功,先帝爷过往的责治便都不作数了?。皇上心?意?已决,他们还能说什么。皇上登基两年,朝堂上下?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心?腹,他们这些年迈的大臣,说是先帝留下?来的辅臣,实则不过是得皇上知会一声,如何决断,从来由不得他们插手?。


    这事儿一过,皇上龙心?大悦,全福海在御前伺候也轻松许多。


    浅淡的余晖透过廊檐的琉璃瓦,映出一道光影。东暖阁送了?晚膳,全福海躬着?腰身,手?端瓷碟在一旁伺候。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皇上用膳一向讲究一个静字,布菜端水的小太监放低了?呼吸,无人敢放出动静。


    皇上不重口腹之欲,吃了?两小蛊白汤撂了?碗筷,全福海一放下?布菜的筷碟,立即有宫人端着?净水送到?圣前,李怀修漱了?口,擦了?擦嘴边的水渍,想到?什么,拨了?下?扳指,淡声问他,“朕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全福海心?领神会,能让皇上一直记挂着?的,也就宓常在中毒之事了?。时日已久,查起来确实费了?番功夫,片刻前有了?眉目,本想等皇上用了?晚膳再通禀,听皇上发问,立即恭敬地去回,“坤宁宫中送的秋菊都是由内务府司置的大监管着?,三日前那大监没了?双亲,回家祭拜到?今日还没回宫。奴才又花费了?番功夫,才查到?,那大监的姑母竟是孟府庄子里管事的婆子。那盆绿牡丹,原本是要送去重元宫,但那日丽妃娘娘告了?假,便被宓常在挑去了?。后午内务府又往重元宫送了?一盆绿牡丹,奴才查过,确实与宓常在那一盆一样,奴才已经把那盆绿牡丹让人带回了?内务府。”


    至于什么一样,全福海不敢说得太明?白。这孟家胆子可真够大的,为了?塞女儿,竟然敢对皇上的后宫动手?。要知道孟家有今日荣华,全仰仗着?丽妃娘娘,这是活腻了?,有这般胆子。


    李怀修眸底生出寒色,“此事,丽妃可知晓?”


    全福海根本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哆嗦着?身子跪到?地上,如实道:“孟府昨儿又往宫里传了?家书,催促丽妃娘娘留孟二小姐在宫里,丽妃娘娘收了?家书还未回信,绿牡丹搬走的时候,丽妃娘娘还多问了?一嘴。奴才想,丽妃娘娘并不知情。”


    后宫争斗得再厉害,都与全福海无关,他是御前伺候的奴才,做的事儿都是为了?皇上,自是要一五一十地交代,可不敢因皇上宠爱宓常在,睁眼说瞎话,皇上心?里明?镜似的,他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敢确信这事儿。不过孟家确实太胆大包天了?,丽妃娘娘摊上这样的母家,可算是倒了?大霉。


    他弓着?腰身,没听见皇上开?口,却感受到?暖阁内气?压低得可怕,脊背飕飕地冒着?凉风。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冷声道,“御史台压着?那些弹劾孟柯濂的折子,明?日叫他们不必再压着?了?。”


    全福海心?中一诧,领了?吩咐,不敢再耽搁下?去,退出了?殿门。


    孟柯濂结党营私,私铸兵器,又教子无方?,家中幺子肆意?妄为,不知惹出多少祸事,皇上一直压着?不动,不代表没记在心?里,经这么一出,这回孟家怕是再也翻不起身。


    两日后,孟江氏带着?孟纾匆匆忙忙进了?宫,这回孟江氏全无了?半月前的体面,即使敷了?脂粉,也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


    丽妃从书信中得知了?家中出事,也才知晓,她的父亲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多贪赃枉法的事,她脸色发白,死死攥住了?手?心?中的信笺,冷笑一声,“母亲如今是想到?了?本宫,父亲犯下?这些大错之前,为何不早与本宫商议!本宫原以?为父亲只是软弱贪财,原竟然还是本宫看走了?眼!”


    孟江氏听见丽妃口口声声指责她的父亲,羞愧气?恼,“娘娘,你父亲再有任何错处,那也是你的父亲,昨日不知怎么了?,前朝一个个都站出来弹劾老爷,还未等下?值,大理寺就来人抄了?孟府,你弟弟不就是把一个贱民的腿给打?断了?,有何大错,竟也被关进了?大牢。你弟弟娇生惯养,在那牢狱里指不定受了?多大的罪!”


    “娘娘,臣妇求您了?,您去求求皇上,求求皇上念在娘娘当年的情分上,饶了?你父亲和你弟弟吧!”


    孟纾眼睛哭得红肿,孟家骤然出事,已叫她在一众贵女中  抬不起头?,哪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她抽泣不已,“大姐姐,纾儿求求您了?,求求大姐姐救救孟府!”


    听着?两人哭啼聒噪,丽妃气?急攻心?,眼前登时闪过一道黑影,她猛咳两声,清沅眼疾手?快地扶住娘娘,触到?娘娘手?心?的凉意?,她也管不得孟府的杂事,急得红了?眼,“娘娘可还好,奴婢这就命人去传太医!”


    丽妃无力地拉住她,虚缓上片刻,她将?手?中的信笺猛掷了?下?去,“糊涂!糊涂!”


    “母亲不想想,为何忽然之间御史台皆站出来弹劾父亲!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父亲做了?太多错事,死不悔改,惹得皇上震怒,才招来祸事!”


    “父亲空有钻营的心?计,却无上位的本事。皇上给父亲四品大员已是恩赐,他竟还妄想做一等的公?侯,居然还敢私铸兵器……种种罪名,父亲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没的!”


    丽妃颓然地闭了?闭眼,良久,决绝道:“母亲回去吧,此事本宫帮不了?孟家。”


    孟江氏倏地抬起头?,面色震惊:“娘娘不要忘了?,自己名中也有一个孟字,也是孟氏一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娘娘没了?母家倚仗,日后又如何在宫中立足!”


    “母家倚仗?”丽妃嗤笑,这四个字就是天大的笑话,“母亲扪心?自问,本宫走到?现在,可有一刻需要母家倚仗?当年若非本宫卖空了?嫁妆撑着?皇上,孟家怕早就树倒猢狲散,还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吗!”


    孟江氏被质问地心?虚,眼神闪躲着?丽妃,分辩不过,只强硬道:“不论如何,那也是你的父亲,你弟弟,你就眼看他们下?狱,坐视不理?你是何其的狠心?!”


    丽妃擦干了?泪水,转过脸已不想再听下?去,“念在生养情分,本宫会去求皇上,只是父亲犯下?重罪,为警示朝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本宫会尽力求皇上从轻发落。”


    孟江氏骤然一震,厉声,“好啊,你如此狼心?狗肺,你父亲弟弟流放蛮荒,可叫母亲和你妹妹怎么活!”她倏然顿住,目光又含上一分期待,“丽妃娘娘,你妹妹刚过了?及笄,还未许配人家,你不愿帮你父亲,能不能求求皇上,让纾儿进宫,纾儿进了?宫,伺候好皇上,也算是孟家的荣耀,说不准皇上一高兴,就不计前嫌,让你父亲官复原职,给个一品公?侯也并非不可!”


    孟纾眼里也有一分期待地看向丽妃,孟家败落已成既定的事实,嫁给那些寒门庶子,哪有入宫做主子娘娘富贵荣华。姐姐容颜衰老,她入了?宫,定能得皇上宠爱,光耀孟府。


    想要入宫做主子,怎会那么容易,孟江氏母女眼中透着?的贪婪毫不遮掩,丽妃厌恶地不愿多看一眼,孟家败落,于她而言也并非坏事。她于孟家早就是个外人,却因孟姓牵连,才让皇上与她之间多生龃龉,孟家落魄,代表着?她在前朝再无倚仗,而她若是此时体谅皇上,也能得皇上的一分怜惜。


    丽妃很?快有了?决断,“皇上此时厌恶孟家,本宫又如何能在御前说上话?母亲强要把二妹妹送进宫,只会让皇上更加厌恶。孰轻孰重,母亲心?里自有掂量。”


    孟江氏母女出了?重元宫,微熹的碎金绕过梁柱,丽妃指腹拨弄着?内务府送来的鹅毛粉黛,须臾轻咳两声,掩唇开?口,“说本宫身子不适,立即去太医院传太医到?重元宫。”


    ……


    坤宁宫


    皇后翻看着?这月宫嫔侍寝的对册,一页连着?几日侍寝的都是顺湘苑的宓常在,杨嫔有孕,皇上除了?去看杨嫔,另一个常去的地方?,就是顺湘苑了?。


    文竹在一旁伺候笔墨,看了?眼对册上宓常在的名字,忍不住道:“娘娘,这皇上待宓常在是否过于盛宠了?些。”


    毕竟宓常在未得圣眼前,皇上一月里有六回进后宫都是多的。


    皇后闻言只是笑了?笑,“宓常在可不止是侍寝,顺湘苑的私库怕是都要被御前的赏赐堆满了?。”


    对册放到?一旁,皇后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暗下?来,这时候宫门也要落锁,她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水,“今儿个,孟府可来人了??”


    文竹立即道:“娘娘料事如神,孟夫人和孟二小姐进宫见了?丽妃娘娘,不知说了?什么,孟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好,没过片刻,重元宫就召了?太医。”


    皇后不出意?外,“本宫只是了?解丽妃的性子,丽妃聪明?,最是分得轻重的人,不然又拖着?这样的孟府,又如何能走到?现在。”


    “只是……”


    皇后抿起唇,忽然觉得奇怪。


    文竹问出声,“娘娘可还觉得有何不妥?”


    皇后敛下?眸,若有所?思,“孟府这事儿太过突然,不知是因何惹得皇上忽然动了?怒气?。”


    皇后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孟家苟延残喘,不比当年,皇上不放在眼里,按理说,不该动这般大的动静才对。


    皇后心?有疑虑,却猜不出缘由。


    不止是后宫。怕是前朝的大臣,也没人知道,皇上怎会突然之间动了?孟家,孟家虽已败落,但此番阵仗,还是让前朝的大臣人人自危,生怕下?一把刀就架到?自己脖子上。


    这事儿里外清楚的,也就只有全福海一人,倘若把原因说出去,旁人也不会相信。谁能想到?,皇上之所?以?突然决意?处置了?孟家,是因为一个女子呢。放到?以?前,全福海也不会相信,虽说宓常在只是一个引子,皇上这番阵仗也有杀鸡儆猴的原因在,但也足够叫全福海心?惊。


    全福海候在外头?,宓常在方?才过来到?御前送羹汤,经过前几次教训,全福海可不会再那么没眼色,宓常在皇上这儿,他进去伺候就是碍眼。


    内殿里,明?裳拧着?细眉,粉嫩的指尖儿捏着?温凉的棋子,正冥思苦想,犹豫不决。好半晌,悄悄抬起眸子,见男人正神色专注地批阅奏折,另一只小手?伸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捡了?一颗黑子藏到?手?心?,自己手?里的白子,堂而皇之地落到?一角,连吃了?黑子三枚,她十分得意?地仰起脸蛋,催促道:“皇上,嫔妾下?好了?。”


    李怀修在奏折上批下?两个字,才掀起眼去看黑白相杂的棋盘,面上少了?多少颗黑子,他心?知肚明?。只扫了?一眼,便在不经意?之处,落下?他手?中的棋子。


    一子定乾坤,白子满盘皆输。


    明?裳睁大了?眸子,倏忽反应过来,脸蛋气?得通红,噼里啪啦把袖子里偷走的数枚黑子扔到?棋篓里,“皇上故意?捉弄嫔妾!”


    那女子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黑乎乎的圆髻,漂亮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晃动,美玉衬得她脖颈的肌肤赛雪般白皙。


    李怀修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没惯着?着?这人,“你偷了?朕的棋子,自己还有理了??”


    翻起旧帐,明?裳才有心?虚,最近明?裳确实被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她不悦地瘪了?瘪嘴,轻哼道:“皇上明?知道嫔妾耍手?段,还挖坑让嫔妾往里跳,分明?是皇上不对。”


    这女子一胡搅蛮缠起来,便让李怀修头?疼,他无奈地叩了?叩御案,“给朕过来。”


    明?裳倒底是有嫔妃的自觉,没敢作得太厉害,提着?裙摆走到?男人身侧,十分自然地依偎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伸臂就揽住了?这人,这女子黏人得紧,在御前伺候站不了?多久便要赖着?他,李怀修倒不厌烦,手?掌颇有兴致地抚着?女子腰间的软肉。


    他低头?掠了?眼怀中今儿打?扮得精致到?头?发丝儿的人,捏了?把软嫩成豆腐的脸蛋,“朕不对?”


    明?裳不语,她骨子里还是有些怕这个男人,坐拥天下?,看似跟逗猫似的逗她,实则骨子里就是一匹打?盹的凶兽,不动声色就能把她的小手?段看得透彻。


    “嫔妾再也不要跟皇上下?棋了?……”


    明?裳脸蛋埋在男人胸怀,娇音萦萦,纵使是生气?,根本没有半分威慑。


    李怀修微眯了?眯眸子,与她商量,“再来一局,朕再让你三子,如何?”


    明?裳蓦地抬了?脸,她轻咬住唇珠,眸子乌亮,“那嫔妾要是赢了?……”


    “你要是赢了?,朕便给你开?个膳房,想要御前哪个厨子伺候,朕都由着?你。”李怀修手?掌抚着?明?裳的腰背,漫不经心?地开?口。


    明?裳小脸登时喜出望外,又有点狐疑,这么容易就能讨到?好处?


    “倘若嫔妾输了?,皇上想要嫔妾如何?”


    李怀修若无其事地扫了?眼那一张一合,粉嫩娇艳的红唇,“朕只想让你吃些……糖水。”


    就……这么简单?


    明?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过半刻钟,白子被杀得所?剩无几。很?快,她就知晓,男人倒底是让她吃什么糖水。


    哪里是糖水!


    眼瞧着?过了?有一个时辰,到?了?晚膳,里面没动静,全福海也不敢贸然进去,正思量着?什么时候传膳,九级汉白玉台阶下?便匆匆跑近一人,“全公?公?,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去重元宫看看!”


    全福海脸色大惊,真是赶巧,怎么偏偏在这空档请皇上过去,他镇定了?下?心?神,先道:“这般严重可传了?太医?”


    那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传了?传了?,娘娘病的重,想请皇上过去一趟!”


    全福海心?里直犯嘀咕,皇上又不是太医,过去有什么用,今儿孟家人进了?宫,难不成是把丽妃娘娘气?到?了??还是丽妃娘娘要借着?病求皇上饶过她父亲。不管怎么说,丽妃娘娘在皇上心?里终究有一分特殊,他若托着?不去通禀,指不定来日被丽妃娘娘记住。


    龙涎香燃断了?香骨,内殿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高位上的男人正罕见耐心?地哄着?怀里泪眼八叉地女子,“好了?,是朕的不是,朕给你膳房给你厨子,还想要朕的什么,朕都给你……”


    明?裳泪眼汪汪,嫣红的唇瓣裹着?清润的水渍,想到?方?才喉中的吞咽,她便羞得埋到?胸怀里不敢见人,她这才知晓了?,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威严端正下?掩藏的是怎样的风流孟浪。


    外头?全福海全然不知里面的情形,他咽了?咽唾沫,悄声地凑到?门边,低低传了?一句,“皇上,丽妃娘娘晕倒了?,请皇上过去!”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内殿里的旖旎,明?裳怔了?下?,稍许抬起了?眸子,李怀修脸色倏然寡淡下?来,手?掌拍了?拍怀中女子的腰身,明?裳自觉地站起身,整理揉乱的衣襟,她脸蛋粉扑扑的,边理着?对襟,边想丽妃虽身子弱,可也不至于弱成那般,怎的就晕倒了?。她忽然想到?今儿似乎孟家人又进了?宫,难不成是与这事儿有关?她悄悄觑了?一眼,男人眼底不见分毫的担忧,反而似乎有一分被人打?搅的不虞。


    第033章 第 33 章


    李怀修拂了拂衣袖的褶皱, 淡淡道:“你去寝殿等着,朕让人给你送件衣裳。”


    明裳乖巧地应下声?,转身正?要走, 手腕又被一道大力拉住, 她猝不及防跌坐回男人怀里,李怀修拧着眉, 睨着这张脸蛋,“这么听话?”


    不听话还能怎么样?


    明裳腹诽不解,面上没表现出来, 眨着眸子道:“嫔妾等皇上回来。”


    男人那双锐利的眼,在女子脸蛋上刮了一个来回,外面那声?动静过去,似乎也是不敢再催,安安静静的, 仿佛方才不过是一个幻觉。


    末了, 李怀修隔着外衫指腹捻了两?下, 明裳呼吸一滞,羞赧地移开了眸子,男人把玩够了才把人放开, “饿了就让人传膳。”


    外面全福海终于等到皇上出来, 殿门打开,他明显感觉到脖颈冰冷的视线,他心惊胆颤地差点跪下来。请人的小太监丝毫未觉,焦急地跪下身,“皇上, 丽妃娘娘突然?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过来!”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 “去重?元宫。”他下了台阶,走过两?步又停住了身子,招来全福海,“让御膳房做些清淡的饭菜,给她送去,再给她送件干净的衣裳。”


    这个她,自然?是宓常在了。全福海可不敢多想?皇上为何要给宓常在送件干净的衣裳,宓常在满打满算来了不过一个多时辰,皇上也有一段日子没召人侍寝了,里头能出什么事不言而喻。不过,既然?都传晚膳了,皇上是要宓常在今夜留在乾坤宫?全福海没琢磨明白,觑着皇上不耐烦的脸色,也不敢多问?。


    ……


    李怀修下了銮舆,重?元宫的宫人跪身迎驾,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立即问?道:“丽妃娘娘情况如何?”


    丽妃身边贴身的清沅哭得肿了眼睛,“夫人出宫后,娘娘忽然?心悸骤咳,奴婢遣人去请太医,娘娘没等到太医过来,便晕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丽妃娘娘竟病得这般严重??全福海诧异,本以为丽妃称病是做给皇上看?,可眼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殿内太医为丽妃看?诊了脉象,正?一头冷汗地写方子,“生水煎两?刻钟,滤出汤水给娘娘服下!”


    他转身,见到皇上入了殿,立即跪身迎驾,“臣请皇上圣安。”


    李怀修抬手让他起来,抬步往内殿走,“丽妃如何?”


    那太医早就是满头凉汗,他斟酌小心着回话,“娘娘身有旧疾,体质甚弱,此次是因气急攻心,心火浮躁,才致使呕血昏迷。境况委实危险,方才臣为娘娘施针,护住了娘娘心脉,想?必片刻娘娘就能醒来。不过,娘娘脉象衰弱,即便清醒,是再也经受不住刺激了。”


    李怀修脸色很?沉,没有说话,他撩袍坐到丽妃身侧。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细眉紧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近无,搭在衾被上的手背消瘦露骨,清晰无力。


    殿内宫人垂低着头,无人敢语,李怀修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握住了那只?消瘦的手,眼眸平静得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与丽妃相识,是缘于少时一幅千里江山图,丽妃蕙质兰心,绘得一手好丹青。他惜才爱才,却因母妃做主?迎娶皇后为正?妻,不得已?纳了丽妃为侧妃。他清楚她的委屈,因而对她恩宠不断,直到他出征南蛮,得知了孟氏一族有心投靠十三的歹心,意?图置他于死地,不能从南蛮活着回京。他对她便多了一分戒备,即便她耗尽了嫁妆为他送去粮草,然?一旦有了疑心的苗头,便再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抹除,他可以给她高位,但再不能如昔日。


    “皇上……”丽妃颤了颤眼睫,虚弱地睁开眼,待看?清了坐在床榻边的男人,脸上露出惊喜,随之喉中酸涩,眼尾平白地滚出了泪痕。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身子感觉如何?”


    虽是关切,不知为何,丽妃却觉得酸涩,她在男人面前,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即便此刻,也未露出不该有的失态,她坐起身,清沅上前垫好引枕,丽妃倚靠着引枕,泪水从眼眶里直流,“臣妾得知了家中的事。”


    “是父亲的错……”丽妃微微顿住,又扶着清沅跪下身,额头叩到男人跟前,极为艰难地开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臣妾不愿让皇上为难,臣妾只?求皇上,不要判父亲死罪。臣妾为家中事,只?求皇上这一次,求皇上念在往日情分,放臣妾父亲一条生路……”


    李怀修站起了身,没有去扶跪着的女子,他平静地看着丽妃消瘦单薄的身形,眼底没有半分的动容。


    “朕如此对待你的母家,你不怨朕么?”


    丽妃僵住了身子,半晌,她仰起了脸,泪流满面,这时,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臣妾心中有怨,又能怎样呢?”


    “臣妾怨恨自己少时倾慕于君,却不能得正?妻之位。臣妾怨恨皇上在臣妾有孕之时,未能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小产丧子,每一日不再思念着,期盼着皇上回来。臣妾怨恨自己侍奉多年,却与皇上渐行渐远。臣妾并不大度,臣妾怨恨皇上宠着的每一个嫔妃……”


    “可是,又能怎样呢?皇上可懂,臣妾心里苦啊!”丽妃捏紧了帕子,抽泣不止,“臣妾敢发誓,臣妾从未有一刻想?过要背叛皇上,即便皇上宠爱了别的女子,臣妾待皇上的倾慕之心,从未少过半分。”


    “臣妾的母家,从未给过臣妾一刻的温暖,即便时至今日,臣妾继母,想?的也是利用臣妾,把臣妾的二妹送到皇上身侧侍奉。臣妾对那个家,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臣妾只?有这一个请求,请皇上放臣妾父亲一条性命!”


    这时候,太医开的方子已经煎好,没人敢把汤药端进来。


    其实,丽妃不明白,皇上为何这么快,就动了孟家,她不解,倒底是什么引子,惹了皇上震怒。如果?起初尚有三分算计,现在她说的一番话,则是十分的真心。生母死后,那个孟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倘若没有入成王府,她现在大抵早被孟家拖累,何曾有今日之荣华。


    丽妃眼角坠泪,“皇上可还记得那副山河社稷图,您说,您想?要臣妾陪在您身边,看?这盛世河山。”


    ……


    李怀修出了重?元宫,月色已?深,这时候皇上还未用晚膳,全福海弓着腰,恭恭敬敬伺候在銮驾旁,思量要不要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的羹汤,转而想?到宓常在还在乾坤宫,不如把这种冒头的差事交给宓常在更为妥当。左右宓常在受宠,皇上即便生气,也不会真对着宓常在发出来。


    一路上,皇上没吩咐过他一句话,伺候左右的小太监也察觉了皇上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呼吸。


    待到了乾坤宫,李怀修下了銮驾,他负着手,上了两?级台阶,脚步稍有停顿,启唇交代,“孟柯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传旨大理寺,明日午时提邢,流放岭南,无召永不得回京。”


    全福海颤了下身子,下意?识觑向皇上脸色,忙躬身听令。皇上对孟家的厌憎,若非有丽妃娘娘在,怕是真要判孟柯濂一个斩首。谁叫孟家不老实,偏偏干那种结党营私,意?图谋反攀登高位的事儿。皇上说是流放,可真的会放过孟柯濂的命吗?全福海觉得,皇上慈心是做给旁人看?的,孟柯濂这条命,留不下来。


    内殿里,明裳枯坐了许久,不见圣驾回来的动静,她怀疑皇上去了重?元宫,今夜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明裳泡了乾坤宫后面的汤泉,骨头泡得酥了,由宫人伺候换了新的衾衣,舒舒服服钻进了寝殿的床榻。乾坤宫的黑漆大床要比顺湘苑里的宽敞舒服,明裳合上眼没过一会儿,就入了梦。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迷蒙中仿佛有人在捏她身子,像极了家中乳母给她捏肩捶背,松乏筋骨,很?快,就叫人翻了个个,明裳才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力道要比乳母还重?,手掌按揉的地方也不对,她终于清醒,眼眸睁开,撞入男人深沉如水的眼中。衾衣完全散开了,凉凉的风拂着她的身子,男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又揉了两?把,“醒了?”


    明裳乍然?反应过来,脸红得像被烫热的水滚过,想?要拉过衾被盖住,男人却没让。


    李怀修欺身,他撑着双臂,俯身盯着下面的女子。


    男人狭长?的凤眸中裹挟着的是让明裳看?不透的深沉幽邃。


    处置孟家一事,虽时机已?到,但确实是有些他盛怒的缘由在,孟家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把手伸到后宫,李怀修是个多疑的帝王,触了禁忌,绝不会任由孟家继续肆意?妄为。


    但,归根究底,此事是与这女子有关。


    “皇上为何这般看?着嫔妾?”明裳白嫩的指尖挠痒痒似的戳了两?下男人的胸口,刚清醒过来,脸蛋白皙透红,双眸剪若秋水,似乎还有点委屈,“皇上这么久没回来,嫔妾以为皇上把嫔妾晾在这不管了。”


    李怀修被戳得终于有了动静,他拧眉捉住那只?乱动的小手,讽道:“朕看?你睡着朕的龙床睡得挺舒服的,现在倒跟朕卖可怜。”


    男人脸色不对,语气也不对,明裳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她手臂环住男人的脖颈,眉眼弯弯,娇声?道:“嫔妾是因为梦见了皇上,欢喜不已?,才进了梦境没醒来。”


    这女子最会花言巧语,李怀修没信她这句话,那张娇媚的脸蛋盈盈春色,无辜又委屈地在看?他。


    这样一个小妖精,也就会用些无伤大雅的手段,讨他欢心。


    罢了,一个女子而已?,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后宫嫔妃不过皆如她这般是贪慕他的权势地位,她能一直这般乖巧侍奉,他便留着她又能如何。


    ……


    孟氏流放既定,当今仁慈,只?夺了孟氏夫人诰命的封号,孟家女除却身份,不必进教坊司。


    前朝的太监尖细着嗓子唱词,“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官员们手持笏板,下了台阶。西境平定,南北灾情有缓,今日早朝也就裁判孟柯濂罪行一事。先?帝在位时,孟家势大,孟老太爷曾直升宰辅之位,谁能想?到,如此家大业大的孟家,一夕之间,倾然?颓败至此。朝臣们感叹之余,不禁有自危之感,当今眼中容不得沙子,他们要想?活的长?久,万不能叫皇上看?见了半分懈怠。


    丽妃染疾告假,皇上又是多日不进后宫,嫔妃请安时,想?到上回皇上召人侍寝,是在乾坤宫临幸了宓常在,一回两?回的,都是宓常在,嫔妃们愈发嫉妒,瞧着宓常在也愈发不顺眼。明裳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她是不在意?那些事,自己不争气,嫉妒她,就能得到圣宠?简直是笑话。


    今儿皇后无事,便带着宫人去了御花园赏花。御花园新培了一批腊梅,光秃秃的枝杈,没甚好看?,皇后却是喜欢。


    走了许久,正?要到前面的六角亭中歇息,便听见了女子婉转的笑吟。皇后微蹙眉,越过一处假山,抬眸去看?,前面六角亭中,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撒娇,娇俏生动,而那位高高在上,面色虽恼,却是没把人推开,由着女子胡闹。映衬着大片大片的秋海棠,明媚得晃眼。


    皇后无声?地抿紧唇,早知皇上宠爱宓常在,原来是这般情形。怕是后宫至今还没嫔妃,能像宓常在这般得那位的宠。


    那边明裳刚抬起眼,就看?见了站在远处的皇后,她僵了下身子,立即从男人怀里起来了。见这女子有了规矩,李怀修才掀眼去看?,皇后入了六角亭,福身做礼,温笑道:“宓常在讨巧,本宫瞧着都喜欢。”


    明裳福了身子,这时候倒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嫔妾失仪,回顺湘苑还要跟嬷嬷继续学规矩。”


    这话一落,就听见男人轻嗤了一声?,李怀修饮了口茶水,淡淡道:“不必跟着嬷嬷学了,日后让皇后好好管管你,免得日日把朕气得头疼。”


    三分震怒里是七分的宠溺,皇后坐下身,拿起杯盏,不动声?色地拂去了茶水中的浮沫。


    明裳如今是得宠,没有皇嗣,位份也不高,最不愿得罪的人就是皇后。皇后既在这,她也不好再待下去,“嫔妾知错,嫔妾这就回去学好规矩。”


    她福了身子请辞,李怀修拂手允了她。这女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在他面前作?天作?地的,在后宫中却是谨守规矩。


    待明裳离开,皇后才道:“宓常在讨喜,进宫倒也是好事。”


    李怀修低敛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玉戒,眼也未抬,没回这句话。


    凉风拂过,皇后紧了紧披风才觉出冷意?,“宓常在讨喜,是宓常在的福分,臣妾也甚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她微顿了下,又道,“只?是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身孕,臣妾担心……”


    皇后适时停住了话头,李怀修动作?微顿,掀起了眼,皇后手心一紧,忙起身请罪,“是臣妾多言。”


    李怀修拂袖敛眸,“后宫皇嗣之事,朕自有打算。宓常在聪慧纯善甚得朕心,只?是规矩学得不好,日后劳皇后好好教教她。”


    圣驾没待多久就出了御花园,本是晴好的天儿,渐渐转阴,皇后坐回圆凳,竟不觉今日赏花有多开怀。皇上哪是让她教宓常在规矩,分明是在提点,让她把人看?顾好了。宓常在可真是有福气的,这么多年,皇上还从未让她照顾过哪个嫔妃。


    她与皇上夫妻十载,皇上素来以政事为要,她从不知,皇上会这样宠着一个女子。


    皇后敛下眼,秋意?愈深,披风都透着寒凉,大抵只?有厚实的狐裘才能挡住那股寒意?。


    ……


    是夜,皇上有多日未召嫔妃侍寝,这夜,敬事房的小太监捧着宫嫔名?册到乾坤宫时,先?在外头跟全福海探了消息。


    全福海整日伺候皇上,对皇上心思揣摩个七八,过几?日南昭王班师回朝,皇上今儿宣了礼部,心情不错,全福海抬手,让小太监进去。后宫皇嗣少,皇上总不能一直不召幸嫔妃,宓常在身子又没恢复好,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有孕,可也保不住依着宓常在的宠爱,皇上会不去顺湘苑。


    殿内燃着龙涎香,李怀修合上两?本奏折,随意?扫了眼托碟里宫嫔的名?册,视线在末尾停了稍许,薄唇微抿,指腹随意?点了一人。


    这夜,圣驾去了听月坞。听月坞住着的张美人是宫里的旧人了,自打皇上潜邸时便开始侍奉,也就那么一两?回,至今没有身孕。


    张美人得知今夜侍寝,眉心轻蹙了下,面上并没瞧见喜色,水琳打心底里为主?子高兴,“主?子侍寝可是大喜啊!正?巧昨日内务府送来了新衣裳,奴婢为您换上……”


    宫人忙成一团,张美人并没有侍寝的心思,入宫这么久,她早就对那些事看?淡了,虚无缥缈的圣宠,不过是向上爬的一把梯子。更何况,她对那位从没抱什么多余的期待。


    张美人带着宫人等了半刻钟,接迎到圣驾,她屈身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张美人容貌算不上出众,唯眉眼生得温柔,独有江南水乡的韵致。


    李怀修点了点头,让人起身。


    宫人伺候在外,听月坞的宫灯掌上两?刻钟,里头要了水。久不侍寝,张美人身子难免酸涩不适,幸而这位似乎并无多少兴致,草草结束,张美人闭了闭眼,轻呼出一口气。


    她及笄那年入了王府,当时成王势力已?远胜于十三皇子,犹记得初次侍奉这位时,怀了些少女春心,如今时过境迁,才知当时有多可笑,张家追随十三皇子,这位幸她那夜,怕是存着忌惮更多。遵先?帝旨意?纳她,也是为了震慑前朝那些徘徊游移一党。


    翌日一早,张美人起身,下地伺候男人更衣盥洗,许久未替这位更换衣裳,她动作?有些生疏。


    张美人为男人理好朝服,想?了想?,轻柔问?出声?,“嫔妾命人去御膳房取了早膳,皇上可要用些再走?”


    李怀修随手将宫人奉上前的白玉扳指戴到拇指,面容平淡,启唇落下一句,“不必了。”


    张美人脸上并无失落,规矩地应下声?。


    张美人领着宫人出殿,恭送圣驾。她已?经许久没侍奉过皇上了,待圣驾离开,张美人停在殿门前,凝神沉思。


    皇上召她侍寝,是否因近日她与宓常在的关系。皇上需要前朝各势力互相牵制制衡,后宫也是如此,宓常在有宠无母家倚仗,在后宫中一人势单力孤,而她与宓常在的出身并无不同,甚至与如今如日中天的杨家素有旧怨,她的出现,正?好合了这位的考量。


    第034章 第 34 章


    这夜没人想到竟是张美人侍寝, 翌日问安时,投向张美人身上的视线不禁多了,张美人倒毫不在意那?些眼光, 仍旧一如往日的请安说话。


    她从不以侍寝为荣, 毕竟她看得出来,皇上待这六宫百花中, 最特殊的,唯有顺湘苑那?朵娇花。


    请安散去,出了坤宁宫的殿门, 张美人想了想,叫住了前面?的女子。


    明裳闻声,转了身,正?要屈膝福礼,张美人上前去扶她的手, “私下里宓常在不必同我讲究那?些规矩。”


    女子一双瑞凤眼干脆爽利, 相比之宫嫔存着算计心思, 干净纯粹太多。明裳观人有八分真,不得不说,张美人确实给她一种自然?而然?的好感。张美人倒不与她套近乎, 热热切切地?称她宓妹妹, 偏生这宓常在三?个字,她听着也?确实舒坦。尤其是张美人这双眼睛,看人时平静清和,有沉静下的淡然?。


    此时这双眼便多了几分试探犹疑在里,“昨夜皇上召我侍寝, 我也?不知是何意思,宓常在莫要误会?了。”


    明裳讶然?, 张美人拦住她,竟只是为了昨夜侍寝的事,未免也?太将她放在心上了,明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


    “张姐姐也?是宫嫔,皇上点了张姐姐  的名册,是张姐姐得来的福分,嫔妾何来的误会??”


    张美人微抿起唇,见?她眼神不避不躲,的确不计较此事,才放下心,便愈发确信宓常在确实是可联手之人。心思虽多,但分得清明,也?不似别的宫嫔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是我想错了。”她微笑道:“许久没与宓常在说话,不知宓常在今日可得空?”


    今日明裳确实无事,最近几日宫里都风平浪静,大抵是皇上忙着政务,后宫嫔妃又见?不到皇上,才没那?些争斗的心思。明裳入宫后少有说话的人,辛柳月香与她亲近,终归不比在这宫里待久了的嫔妃清楚后宫的形势,既然?张美人又几番与她示好,坦然?与她相交,她总不能过多推辞。


    ……


    快要入冬,御花园湖里也?不见?有鱼,明裳拿着鱼食无从下手,忍不住嗔了月香一眼,“又捉弄主子,自己回去领罚吧!”


    月香眸子十分委屈,“奴婢冤枉,是主子说这时候也?有鱼儿?,奴婢劝说不过,才拿了鱼食。”


    明裳“哼”了声,“还敢顶嘴,罪加一等!”


    瞧见?主仆二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张美人含笑着走?近,“宓常在对身边的人可是真好。”


    明裳裹着披风坐到圆凳上,捏着帕子擦指尖的鱼料,“月香跟着嫔妾久了,愈发没大没小?,让张姐姐见?笑了。”


    风徐徐吹进,湖面?泛出了层层的褶皱涟漪,皇城奢华,就连一面?湖水,占地?也?有数丈,明裳出身寒门,家中算不得拮据局促,只是这番美景,也?是见?不得的。念此,不由得生出些许想家的惆怅,入宫也?有大半年了,不知父亲母亲的身子可还好,渐渐入冬,可染了风寒?阿娘身子生她时候落了病根,一吹个凉风,便要生出咳疾,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如从前难受。


    明裳眸子黯淡下来,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水,遮掩掉眼底的情绪。


    张美人察言观色,看出宓常在此时的兴致不高,心绪算不得好。既然?宓常在不愿说出来,她也?没多嘴去问。


    稍许,她见?宓常在饮完了一盏茶水,才适时开口,“杨嫔有孕也?有三?个月了。”她话音顿了下,才蹙眉看向明裳,“宓常在侍寝已久,可是知晓自己为何迟迟没有身孕?”


    张美人话中关切,并非作假,后宫波云诡谲,人心不古,宓常在初进宫,再机敏,难免有所疏漏,按理说,宓常在少有风寒,身子养得好,接连数日侍寝,都不该到这时候还没有身孕才是。这也?是为何,今日她叫住宓常在的原因,想借着这个由头?,提点几句。


    有没有怀上皇嗣这事儿?,明裳只当自己年纪小?,并不着急,直到那?日在乾坤宫,查出自己是中了毒,才开始一阵后怕。倘若那?日不是自己执意要传太医,怕是要真的等到她坏了身子,才有所察觉。打那?之后,隔上三?日,何太医就要到顺湘苑给她请一次平安脉,说是皇上的意思。张美人入宫早,比她更要谨慎些,这句提点,虽然?有自己的几分利益在里,也?是为了她好。


    明裳轻点了下头?,“张姐姐的意思嫔妾明白?,是嫔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皇上已吩咐太医院为嫔妾调养了。”


    言下之意,确实有损,但无碍。


    张美人抿唇一笑,宓常在要比她想的聪明。


    两人没坐多久,远远地?走?近一人,张美人转过脸,待看清那?人是谁,笑意一瞬间就淡了。


    陈宝林着一席淡雅的素白茉莉宫裙,入了四角亭中,对着两人先屈膝做了礼,“嫔妾请张姐姐、宓姐姐安。”


    亭子并不大,多了一人便多了局促。


    张美人点头道:“陈宝林多礼了。”


    两刻钟前,陈宝林在坤宁宫外看见?了同行张美人和宓常在,昨夜是张美人侍寝,宓常在在皇上跟前颇为得宠,听闻前些日子张美人就与宓常在到御花园赏过花,料想两人是早已结交,有宓常在在皇上跟前说话,张美人才得来侍寝的机会?。


    念此,她不由得掐紧手心,心底生出不甘的嫉妒,同为嫔妃,她几次与宓常在攀交,宓常在却对她不冷不热,难不成就因张美人比她位份高些,宓常在就对张美人笑脸相待?说什么自己不能左右皇上的心思,可为何皇上会?去召幸久不侍寝的张美人,她倒底比张美人差在哪里。


    陈宝林眼尾通红,手心快要掐出了血,面?上还要挂着笑,生怕旁人看出她分毫的心思。


    但,隐藏得再好,仍是难掩浮躁,没躲过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借着饮茶的由头?,不动声色地?敛了眼。


    “多日未与宓姐姐说话,宓姐姐怕是与我生疏了。”陈宝林轻言小?心,眼神试探,似乎生怕惹明裳不喜。


    明裳没答这话,只将倒好的茶水推到陈宝林手边,“上好的熟水黑茶,性温,对女子身子最好,你尝尝。”


    瓷盏中的茶沫打着旋儿?,陈宝林轻抿了小?口,只一小?口,便放下了茶水,瞧着这番情形,张美人微不可查地?讶然?,随即笑了,口口声声叫着姐姐,却怕姐姐给她下毒,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抵是恶事做多,才战战兢兢,处处小?心。


    陈宝林出身低,谨慎小?心不为过,可害人之心不可有,宓常在虽颇得圣宠,却从不主动招惹旁人,也?不会?因别的嫔妃有孕、承宠而生出不快之心,可见?,陈宝林跟宓常在,根本不是一路人。


    张美人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她如今已被陈宝林视为宓常在在宫里头?的相交之人,倘若自己再掺和一脚,陈宝林倒不嫉妒她这个无宠之人,只会?将这些怨,这些恨算到宓常在的头?上。


    “茶是好茶。”陈宝林撂下杯盏,“宓姐姐好福气,嫔妾也?只配得那?些粗烂的茶水。”


    明裳淡笑不语,倘若陈宝林不曾送她那?个香囊,她也?曾想过,待来日有机会?,向皇上开口,提一提陈宝林的位分。


    三?人稍坐了一会?儿?,陈宝林身子坐得愈发僵硬。亭中也?渐渐少了话,张美人只顾看湖水的风景,不说话,却也?不走?。有张美人在,陈宝林想要跟宓常在开口,便多了许多掣肘。


    陈宝林停顿稍许,终于看向了张美人,“昨夜是张姐姐侍寝,张姐姐比嫔妾有福气。”


    张美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陈宝林提到这茬,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挑起眉眼,才含笑回道:“也?非我的福气,皇上昨夜提及了黄子《素书》,想起我家中曾有藏集,只是要叫人誊抄,翻阅一二罢了。”


    ……


    陈宝林回了秋水榭,坐到窄榻上,翠苏立即端来了茶水,她放到主子跟前,一眼看见?主子手心掐出的血迹,惊呼出声,“主子!”


    陈宝林家世不高,可终归是个嫡出小?姐,也?算是养尊处优,那?双手比下人的要细腻白?皙,也?因如此,手心两道掐痕愈是显眼可怖。


    即便如此,陈宝林只扫了眼,脸上情绪没什么变化,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去取药来。”


    后宫嫔妃处,都备着敷缓伤口的药,只是照着后宫主子位分高低,是否得宠,那?些药也?有所不同。譬如位份高如皇后娘娘、丽妃娘娘,受宠如杨嫔、宓常在,宫里备着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祛疤无痕。而像陈宝林这般,位份低,又不得宠,便只有最下等的药可用,敷到伤口不仅刺疼,见?效也?会?慢上十分。


    翠苏一面?小?心翼翼地?上药,一面?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这药换作旁的的主子,早就耐不住性子,发一顿大火。自家主子却仿若未觉,似乎感受不到痛意,甚至让她不禁怀疑,这药是否失了药效。


    “主子是在想御花园中的事?”


    翠苏实在怕主子憋闷坏了,忍不住问出口。


    陈宝林这会?儿?才有了反映,她先是摇头?,很快顿住,不等翠苏包扎完,便将她的手拂了下去,死死攥住了凭几一角,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指肚泛出白?痕,眼眶中的泪水也?随之流下来,砸到地?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记起十岁那?年,父亲纳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姓柳,父亲对那?姨娘十分宠爱,没过几月,柳姨娘有了身孕,很快生下一个女儿?,胖乎乎的,像个瓷娃娃,父亲喜爱极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喜女儿?,原是,父亲只不喜欢她。


    五妹妹满三?岁,自己贪玩,掉到了湖里,她看见?了,站在廊下,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湖里挣扎,一动不动,她没有任何悲伤,心中只充满快意,甚至在想,五妹妹挣扎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淹死。


    那?时候,她就有意识,自己不是一个善人,心中藏着恶,也?做不了善人。


    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旁人好过。


    ……


    顺湘苑有了膳房厨子,日后就不必再去御膳房取膳,想吃什么便做什么,主子这般得宠,顺湘苑的宫人都跟着沾光。


    午膳送到了东暖阁,月香在一旁侍膳,“主子快尝尝这道莲花糕,是奴婢让膳房照着府上的方子做的,可跟嬷嬷的手艺一样?”


    月香嘴馋,对明裳的口味了解十分,每日用膳,明裳都不必自己吩咐今儿?要吃什么,月香自会?安排好。


    “倒是不错。”明裳夹了两块,瞧着月香眼巴巴的快要流出口水,她唇角弯了弯,“我吃不下这么多,剩下的赏了吧。”


    月香立即喜上眉梢,“奴婢谢主子赏!”


    辛柳为明裳添了茶水,摇头?道:“主子未免太宠着她,奴婢瞧着都要宠坏了。”


    月香不服气,“咱们主子得皇上宠幸,得了膳房厨子,我不过是嘴馋了些,辛柳姐姐便会?嘲笑我。”


    提到因圣宠得来的膳房厨子,想到那?日,明裳脸色微变,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辛柳担忧地?轻抚主子后背,“主子慢些喝。”


    明裳连连摇头?,红着脸若无其事道:“无碍。”


    总之,这事越想越气,她日后不会?再答应那?男人任何条件!


    这厢用过午膳,明裳到院里消食,御前的厨子可比御膳房做得伙食好,明裳每日难免吃得多,这身段也?便愈发丰腴,尤其是那?两处,昨日穿着小?衣都觉得紧了,正?吩咐司衣司的秀女到顺湘苑裁量她的尺寸,再做几件新的衣裳。


    日头?升高,明裳回了寝殿准备小?睡,她倚着窄榻翻了两页话本,辛柳进来燃安神香,瞧见?主子手里的话本,不由得劝道:“主子剩下的这些,奴婢收进箱笼里吧,若是皇上看见?了,又要训斥主子。”


    明裳才不理辛柳的话,盖着薄被,懒洋洋地?启唇,“你当皇上不知道我留的心思?皇上看在眼里,只是懒得去管,而且下回皇上瞧见?了,我求饶一番,这样一来一回,才叫趣味。日后你嫁出去了,自会?明白?男子与女子的相处之道。”


    辛柳面?皮儿?薄,被主子说得不自在,“主子哪学的这些歪理。”


    明裳倒不必有意去学,全然?看后宫嫔妃如何做的,只要反着来就够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习惯了后宫嫔妃的温顺逢迎,久而久之,自然?觉得腻歪,她看得出来,皇上宠着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新鲜,得趣,只要她明事理,知进退,这条路,她便会?走?得越来越久,越来越远。


    ……


    后午明裳懒在寝殿里歇晌,她困得不行,朦朦胧胧中有人掀了帷幔轻声唤她,声音渐渐急切,明裳被催得醒了,见?人是辛柳,睁开眼,蹙眉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辛柳神色惊惶,扶了她起身,“主子,不好了,皇后娘娘贴身的大宫女文竹正?等在外面?,请主子去一趟上林宫。说是晌午宝珠公?主忽然?全身起了疹子,阮嫔主子请太医过去看,原是因香粉过敏,宝珠公?主身子弱,病情太过严重,现在高热不止!正?巧今儿?月香到御膳房取莲子,遇上伺候宝珠公?主的乳母,阮嫔主子一口咬定是主子身上的香薰害得宝珠公?主生了病。”


    明裳瞬间没了困意,她坐直身子,眉心蹙紧。


    辛柳贴着主子更衣,面?有愁容,“此事分明是有人要嫁祸主子,偏生今日月香照着主子的法子调了香料,后午又换了衣裳,倘若叫人指出,便成了主子心虚了。”


    谁又能想到会?出这种岔子,自上回何太医诊出明裳中毒之后,明裳吃穿用度愈发小?心,殿内所用的熏香都是自己写下配料交给身边的两个丫头?调配,结果?却成了旁人下手的时机。


    明裳定下心神,起了身趿鞋下地?,“把月香配的香料拿给我。”


    辛柳早有准备,呈到明裳面?前,方子简单,大多是些花房寻常可见?的花种,宝珠公?主常去御花园,时常能接触到这几味,独独有一样中调白?檀最为特殊,倘若有人从中下手,挑中这一样,则最为容易。


    “以往到内务府取香料。可遇到过什么人?”


    辛柳回忆一番,倏然?记起来,“奴婢曾经遇到了陈宝林身边的翠苏,但奴婢与月香一向小?心,从未对外人道过是主子自调的香料,倘若是陈宝林……”


    明裳坐到妆镜前,捏紧了手中的珠钗,眼底冷笑,“若她有心,迟早会?有察觉,日后只摆些新鲜的花,不必再用香了。”


    宝珠公?主高热一事闹得动静大,明裳到上林宫时,内殿已来了大半探望的嫔妃,皇后坐在主位的交椅上眼底担忧,阮嫔跪在下首双眼通红,以帕掩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众嫔妃沉默地?站着,都不由得记起,前不久阮嫔小?产,似乎也?是在这上林宫里,似乎也?是与宓常在有关,这才过去多久,居然?又出了事。


    殿内静地?只能听见?阮嫔的哭声,明裳从殿外进来,一扫内殿的情形,先对皇后做了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皇后早就被阮嫔哭得不耐,见?她进来,揉了揉眉心道:“宝珠前不久染了风寒,尚未痊愈,年纪小?,身子难免娇弱些,对外面?的东西?甚是敏感。太医方给宝珠诊过脉象,宝珠是因对白?檀过敏,才致使?生了红疹,高热不退。宓常在,你可吩咐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不用明裳承认,内务府自有造册,总管太监早就赶到上林宫,将造册呈给了皇后。皇后如此发问,也?是想看看宓常在的意思,毕竟皇上正?宠着这女子,她不好就将人定了罪名。


    如明裳所料,确实是白?檀之罪,白?檀在宫里算不上罕见?,各宫香料用度都要添上白?檀做调配,偏生小?儿?对此极为敏感,若是用量不对,则会?生疾。


    她垂下眸,并未否认,“嫔妾确实为了调配香料,吩咐宫人去内务府取过白?檀。”


    阮嫔眼睛通红,死死盯住了跪在旁边的明裳,倏地?掐紧了手心,“宓常在,本宫虽与你有旧怨,可宝珠才六岁,稚子无辜,你何其忍心,竟要对一个孩子下手!宝珠风寒刚好,昨儿?个还小?声地?求着不要吃药了,结果?今日竟要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本宫看着都心如刀绞,你怎能如此狠心!”


    听着阮嫔说完,明裳才掀起眼地?朝旁边声声质问的女子看去,她脸上不见?慌乱,有条有理地?开口,“贵嫔娘娘身居高位,便说娘娘小?产一事,也?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嫔妾,归根结底,是娘娘自己犯下的错事,娘娘把错推到嫔妾一人身上,嫔妾念及娘娘小?产不敢有所言。即便怨,也?是娘娘对嫔妾的旧怨,嫔妾又何其无辜,今日这桩事尚未查明,怎就不能是娘娘对嫔妾看不顺眼,有意利用宝珠公?主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宓常在仗着圣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敢当众这般指责阮嫔,不过宓常在这番话,确实提了个醒,毕竟阮嫔小?产后那?段日子,待宝珠公?主这个女儿?实在算不上好,听说皇上震怒,若非宝珠公?主哭着留在阮嫔身边,皇上就要把宝珠公?主交给了旁人抚养。


    阮嫔气得身子发抖,扬起手臂就往明裳脸上打了一掌,“贱人,宝珠是本宫的心头?肉,本宫恨不得自己去受这番罪。你害了本宫的儿?子,现在又要来害本宫的女儿?,本宫定要让皇上看看你是怎样的歹毒心肠!”


    这一巴掌打得众人猝不及防,明裳避之不及,鬓边的珠钗倏地?被打歪在地?,眼前晕黑,鼻尖酸疼,发髻倾时散乱下来,半张漂亮的脸蛋留下一道通红的巴掌印。阮嫔似是觉得打一掌不过瘾,又扬起了手臂欲要落下,月香眼疾手快上前一挡,护着明裳躲到旁边,厉声道:“贵嫔娘娘,宓主子虽是常在位分,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人,情况尚未查明,皇后娘娘尚在主持此事,贵嫔娘娘便对宓主子动手,可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放肆!”皇后骤然?拍案,冷冷扫了眼阮嫔,“宝珠昏迷不醒,阮嫔与其在外争执不休,不如去里面?照顾宝珠吧。”


    “娘娘!”阮嫔指着明裳不甘不愿,“这贱人巧舌如簧,嫔妾若走?了,万一这贱人巧言蒙蔽……”


    “你是觉得本宫处事无方,不够公?允吗?”皇后睨着跪地?的阮嫔,眼底划过一抹厌烦,阮嫔实在蠢笨,明目张胆地?动手,若皇上知晓,对她会?更加厌恶,对那?女子只会?先入为主的心疼。


    皇后治理后宫虽宽仁沉厚,但后位在身,阮嫔即便养着皇嗣,也?只是一个贵嫔,她不敢顶撞皇后,只留给明裳一个阴沉沉的眼神,便进了内殿。


    明裳脸上很疼,她本就生得娇气,皮肤白?皙柔嫩,这么一打,那?道红印显眼得骇人,眼眶氤氲着泪珠,巴掌大的脸蛋尤为楚楚可怜。


    这番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也?就明白?了,宓常在倒底为何得宠,生得如此娇俏,宠着她的男子哪还看的进去别的俗艳寻常的花儿?。


    皇后遣太医过来,先为宓常在处理脸上的伤,明裳屈身谢过。


    “你方才所言并无道理,但也?不能因此,就定了此事与你无关。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嘴角火辣辣的发疼,她缓了缓,才慢慢开口,“嫔妾想问太医,宝珠公?主风寒初愈,身子孱弱,对香料甚是敏感,要受下多久的白?檀,多少的白?檀,才能致使?过敏生疹,乃至昏迷不醒?”


    那?太医姓郭,正?巧今日当值,宫里的太医,除了伺候主子们调养身子,诊治杂症,便是要掺和进主子们不见?硝烟的争斗里。郭太医默念倒霉,怎么今日这事,偏偏让他碰见?了。


    他在太医院当值,自是听说了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就是眼前这位宓常在,他可不敢将人得罪,恭敬地?回道:“香料不比入口的吃食,宝珠公?主身子虽孱弱,假使?无足量,不过两个时辰,不会?病得如此严重。”


    明裳又问,“宝珠公?主身边的乳母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月香将白?檀的香料塞到了她的衣袖中,可乳母伺候宝珠公?主一整日才察觉不妥,难不成你一整日不更衣出恭,不歇睡轮值?即便如此,我倒想瞧瞧,嬷嬷怀里倒底塞了多大一块白?檀,若小?了,仅仅那?一小?块,就能让宝珠公?主病重至此吗?还是说你迟钝蠢笨,揣着一大块白?檀都未所觉?”


    跪在后面?的乳母听着这几句有理有据地?质问,快都成了筛子,惊慌失措地?爬到前面?,“奴婢一心伺候宝珠公?主,哪得空察觉那?些?奴婢当真是没感觉到啊!”


    后面?有人噗嗤笑出了声,张美人柔声开了口,“宝珠公?主对白?檀敏感,一心伺候宝珠公?主,竟过了两个时辰才察觉到不对劲,倒底是在为了谁一心?可怜小?公?主年纪尚幼,就被你这般的刁奴坑害了身子!”


    闻言,那?乳母身子抖得更厉害,不停地?磕头?请罪,“都是奴婢伺候不利,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待宝珠公?主绝无二心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求皇后娘娘明鉴!”


    而在嫔妃之中,陈宝林与旁人看好戏的神色不同,袖中的帕子攥紧,面?色一闪而过的苍白?难看。


    宓常在,居然?懂香,那?她送去的香囊,她是否也?早已知晓…


    ……


    乾坤宫


    全福海焦急地?等了半个时辰,才把南国?的使?臣盼出来,今儿?南国?使?臣入朝觐见?,殿内相谈,大国?政务,他总不好拿后宫的事儿?扰了皇上。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盼出来了,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小?跑着进去通禀。


    宝珠公?主高热之事算不得复杂,全福海挑简要的说,个中也?没忽略了宓常在。说实话,他可不相信宓常在那?般聪慧的人,会?对宝珠公?主下手,要知道如今后宫里就宝珠公?主一个皇上的血脉,挑着皇上宠爱的公?主对付,这不是找死吗。宓常在刚得宠没多久,根基不稳,哪会?儿?这般断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


    他偷摸着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果?然?看到皇上眼底发沉,“宝珠现在情况如何?”


    全福海立即回道:“两刻钟前宫人来报,公?主还未清醒。”


    李怀修拂袖站起了身,知皇上这是要去上林宫,全福海立即有眼色吩咐御前伺候的宫人备好銮驾。


    ……


    上林宫僵持不下时,陈宝林眼眸闪动,忽然?上前一步,福身道:“皇后娘娘,嫔妾相信宓姐姐的性子,绝不会?有心去害小?公?主,定是这刁奴诬陷,不如娘娘吩咐人把这奴才押去慎刑司,严刑苛打一番,皮开肉绽了,她自然?能吐出实话。”


    陈宝林所言不假,可一番话不禁引得众人侧目,陈宝林在宫里素来谨小?慎微,何时有这般狠辣的心肠。皇后也?似有讶异地?抬了眸,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陈宝林,目光又落到宓常在身上,微微轻挑起眉。


    不止是旁人,明裳听见?陈宝林为她说话,也?有些诧异。


    与宫嫔惊异的反应不同,那?乳母一听到自己要被押去慎刑司,吓得脸色大变,直接软了双腿。她在宫里伺候多年,怎会?不知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进去了里面?,哪还有命再出来。


    “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一切都是宓常在算计,奴婢全然?不知道啊!”


    明裳觉得好笑,眉梢扬起,反问她,“口口声声将脏水泼给我,证据呢?难不成你怀里揣着的不知从哪得来的白?檀,就是证据?”


    “常在主子,奴婢没有嫁祸给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这白?檀是从哪来的!今日奴婢只遇到了主子身边的月香,不是常在主子所为,还能有谁?”那?乳母半分不心虚,被人质疑反而觉得冤枉。


    倘若是装出的这番模样,可真是厉害。


    张美人含声道:“娘娘,不如让宫人去查太医院的造册,看看除去顺湘苑,还有哪宫的嫔妃用了白?檀。”


    皇后点了头?,遣宫人去查。


    内殿里嫔妃们眼睛瞄来看去,都在思量,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倒底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还是当真是宓常在所为。不过大多数人都相信前者,毕竟宓常在是新宠,根本没必要为了报复阮嫔而坑害宝珠公?主,如若被皇上得知,这宫里还哪有宓常在的地?位。


    文竹带人去了太医院,不过半个时辰,就赶回了上林宫,她捧着造册呈到皇后跟前,皇后低垂下眼,翻阅今日的存档。众人翘首以盼,不自觉低下了声。


    “姜贵人,你今日为何要到太医院取一钱白?檀?”


    被点到名字的姜贵人一时错愕,拧眉想了稍许,还未记起来,倒是叫青书拉了拉衣袖,低语了一句,姜贵人才恍然?,福身答话,“嫔妾宫中的熏香味道太浓,嫔妾闻着不舒坦,吩咐宫人到太医院添些香料去去味道,大抵是太医院给嫔妾拿的这一钱。”


    倒是挑不出错处,皇后没再问她,翻过一页,低眸又点了另一人,“祁美人,你又是为何多拿了一两的白?檀?”


    被点到的祁美人身子一颤,似是惊慌了下,掐紧了手心才勉强压下颤音,“嫔妾听闻白?檀做出的熏香味道甚好,便也?想效仿香料中的方子,亲手调配。”


    皇后抿起唇,深深地?朝祁美人掠了眼,不等她开口,便听见?下面?的女子道:“皇后娘娘,嫔妾有几句话要问祁美人。”


    皇后点了点头?,没有插手。


    明裳温下声,“嫔妾想问祁美人,是从何处得的香料方子,又想要配什么香料?”


    第035章 第 35 章


    众人?的眼光都?在祁美人?身上, 祁美人?像是等?着明裳问这句话,开口便答,“前不久我看了一卷治香的古书, 里面记在着一味由丁香、青木香、霍香、白檀等?七味香料治成的膏丸, 名叫月令香身丸,只要每日服用一丸, 久而?久之,便会让人?通体带香,十分曼妙。”


    明裳微微一笑, “确实是好香,嫔妾对香料颇有研究,竟从未听闻过。”


    闻言,祁美人?眼眸亮起,十分自?得, “皇后娘娘, 嫔妾只取了一两白檀, 从未见到过这个乳母,分明是宓常在蓄意百口莫辩,才要找机会嫁祸给旁人?!”


    明裳柳眉微扬, “嫔妾还没说完, 祁美人?急什么?”


    祁美人?看一眼上位,皇后坐着饮着茶水,对两人?的争执并未去管,既不去管,也就是任由宓常在问话了, 皇后娘娘竟然也偏心于宓常在!祁美人?气?得死死咬紧了下唇,愤愤不平地瞪了眼明裳, “宓常在还要问什么?”


    “嫔妾对祁美人?说的香丸颇感?兴趣,想问祁美人?可做几?个了?”明裳声线温和,不徐不疾,倒惹得祁美人?摸不着头脑。


    她想了想,开口,“自?是做了几?个,只是个中调配的不对,已吩咐宫人?倒掉了。”


    明裳似是有所疑,微含住唇,“祁美人?取的一两白檀也都?用了么?”


    祁美人?立即去答,“自?是用了。”


    明裳柔柔一笑,“祁美人?有所不知,一两白檀已不是少量,再掺有青木,则会染身扑鼻,其味道?犹如甘果,方寸可闻,可嫔妾并未闻到殿内有何异香的气?味。既是如此,祁美人?的一两白檀,又用到了何处?”


    “你……!”祁美人?面色时红时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扑通跪到地上,“娘娘,嫔妾……”


    而?一旁的乳母也十分惊慌,后颈登时冷汗淋漓。


    便是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声通禀,“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将注意转到了殿外,皇上宠爱宝珠公主,宝珠公主高热不退,皇上必然会到上林宫看望,只是时辰或早或晚。此时也没人?关心倒底是何人?害了宝珠公主,听闻皇上来了,不觉捋着鬓发衣衫,含羞带怯地等?着皇上注意到自?己?。她们来这可不光是看戏,最要紧的,自?然是得皇上的眼。皇上久不进后宫,一进后宫便是召幸宓常在,她们这些人?,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干等?着,这般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皇后起了身,屈膝福礼,后面跟着的嫔妃具是福低了身子?,有胆大的,不禁朝那头瞄去,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怀修看着满殿的莺莺燕燕,拧眉不耐,只对皇后道?:“宝珠情况如何?”


    皇后担忧地摇了摇头,“太医开了退热的药,阮嫔正在里头照顾着。”


    李怀修抬眼扫过殿内的嫔妃,面目沉冷,吓得宫嫔身子?一抖,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斗琐事?,可不代表皇上看不清明,不去计较,她们登时歇了方才争宠的心思,头埋地低低的,只盼着皇上莫要看见自?己?才好。


    最为?心惊胆颤的,就是一旁站着的太医,太医院任职,最怕遇到后宫主子?们的纷争,偏生,今日恰好让他遇上。眼看皇上进殿里去看宝珠公主的病情,太医揉揉发麻的双腿,恭敬地跟在后面进了内殿。


    绕过屏风,便听见女子?的哭声,阮嫔坐在床榻边,捏着帕子?不断擦拭眼角的泪水,听见动?静,才看向那人?,哭着跪下身,“求皇上给嫔妾做主……”


    李怀修面色很冷,只掠了眼阮嫔,很快将目光放到了床榻里高热不醒的宝珠身上。


    太医抹了把?额头虚汗,上前为?床榻上小小的人?看诊脉象,诊过脉,心口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皇上,公主高热已退,眼下只是睡着了,待醒过来再吃一副汤药,调理几?日,即可痊愈。”


    李怀修面容稍缓,掀衣坐到床榻边,手掌抚向女儿的额头,掌心温度温热,才撂下心。他收回?手,掩好宝珠盖着的衾被,目光触到那只露在外面小胳膊上的红疹子?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寝殿内站着的人?一时大气?也不敢喘,阮嫔察觉到皇上的脸色,哭声道?:“皇上,定是宓常在要  报复嫔妾,才将手段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也是皇上的女儿,她才六岁,就要吃这么大的苦头,求皇上给宝珠做主啊!”


    李怀修捻着扳指,这才掀起眼皮掠向跪地的女子?,“即便是旁人?有心加害,你身为?宝珠的生母,就是这么照顾女儿的么?”


    阮嫔心口一滞,她抬头正对上皇上的视线,惊得猛然一晃,她方才明白,自?己?于皇上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生了宝珠这个女儿,没有宝珠,她甚至不如新?进宫的低位嫔妃。不管是否因旁人?之过,归根结底,是她这个生母,没有照顾好女儿,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皇上已经对她的行径有了不喜,她却不仅不顾宝珠病重,在这里声声指责旁人?,不仅不会伤害宓常在分毫,只会愈发惹得皇上厌恶。


    她惶然无措地跪低了身子?,“皇上……嫔妾……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发誓,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嫔妾发誓,日后定会护好宝珠,皇上……嫔妾知道错了……”


    李怀修转开眼,吩咐太医照顾好宝珠公主,抬步出了寝殿。


    殿外,见皇上从殿里出来,皇后先上前问出声,“皇上,宝珠的高热可退下了?”


    李怀修淡淡点头,“已无大碍。”


    “如此便好。”皇后敛下担忧,这才说了一刻钟之前发生的事?。


    闻言,李怀修眉心一拧,他抬起眸,才看见了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的女子?。方才进来的匆忙,他顾着去看宝珠,倒没看见众人?之后那道?低低的人?影。


    那女子?着一席素净的梨花掐腰宫裙,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细看之下才能看清眼睫挂着的泪珠,眼尾泛着的红意,下面对着他的半边脸都?是红的,隐隐约约映出一道?巴掌印。


    皇后注意到皇上的眼光,思量稍许,添补了一句,“宝珠高热不退,阮嫔一时情急失控,打了宓常在一掌,臣妾已经训诫过她了。”


    李怀修没有看皇后,径直走?到那女子?跟前,低下眼,弯腰钳起了那张脸蛋,打得人?下手不轻,也许是她太过娇气?,鲜红的一道?,尤为?吓人?。


    他心底莫名憋了股气?,没忍住呵斥出口,“蠢么,等?着让人?打?”


    闻言,殿内站着的嫔妃面上无一不是错愕,宓常在身上尚有嫌疑,皇上不问话就罢了,这番带着怜惜的斥责,分明是在给宓常在做脸。皇上摆明了说,宓常在是皇上宠着的嫔妃,即便身居高位的阮嫔,也不能动?宓常在半分。


    众人?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又气?又恼,干瞪了几?眼,愈发嫉妒,做甚宓常在那般好命,这才进宫多?久,就能得皇上如此恩宠。听闻前不久宓常在到御前一趟,回?来就得了膳房,还让皇上把?御前的厨子?拨给了顺湘苑,桩桩件件,还有个天理吗!


    陈宝林不着痕迹地收了眼,她回?眸之间,正对上身后张美人?的眼光,张美人?含着淡笑,却仿似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陈宝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虽是在笑,却尤为?难看。


    她终于掩藏不住那些阴暗的心思,她嫉妒宓姐姐,同样出身寒门,宓姐姐一进宫就能入皇上的眼,而?她到现在还未侍寝过一回?,命运何其的不公!


    她嫉妒得,恨不得让宓姐姐尝一尝她的苦楚,恨不得让宓姐姐到御花园跪上一日,恨不得宓姐姐去感?受被高位的嫔妃鄙夷,践踏,责打是什么滋味!她也想要帝王无上的宠爱,也想要皇上召幸怜惜,也想要在难忍不堪的时候,有人?给她撑腰,做她的倚仗靠山,她也好想好想,可是皇上却连一眼都?不舍得看她,甚至怕是至今还不知她叫什么名字,住哪个宫所……


    陈宝林轻闭上眼,咽下心底的不堪。


    后面站着的张美人?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陈宝林快要掐出血的手心,嘴角勾出冷笑,人?心最大的恶,便是贪欲,生出贪欲便有自?怜,愈是自?怜愈是那些念头吞噬了本真。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皇上宠着谁不是旁人?能够决定的,宓常在能走?到今日,又何尝不艰辛。


    陈宝林只看到宓常在表面的风光,却不知她侍奉君侧,亦是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皇上看似是在给宓常在做脸,实则也是在震慑后宫的嫔妃,想要嫁祸给宠妃,把?手段用到皇嗣上,是真的活腻了。


    男人?斥责完,明裳眼眶里的泪水就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凉凉地打到李怀修的手背,她咬着唇瓣,也不说话,那双潋滟着波光的眸子?,却委屈得让人?心疼。


    不知为?何,李怀修莫名见不得这女子?这样委屈,他沉着脸,“给朕起来。”


    明裳借着男人?的手臂站起身,跪得太久,小腿软了下,李怀修抬手将人?捞到怀里,他以为?这女子?是故意的,冷声斥她,“又闹什么!”


    被训斥一通,明裳泪水跟断了线似的,愈发委屈,红通通的这双眼,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她揪着男人?龙袍的衣角,哽咽道?:“皇上别凶嫔妾,是嫔妾腿麻了。”


    李怀修眉心使劲地跳着,脸色难看,手臂却牢牢地锢着怀中的女子?,免得这人?摔下去,他扫了眼没眼色的宫人?,全福海一个激灵立即会意,忙搬了张圆凳放到明裳身后。


    “宓主子?请坐下吧。”


    明裳眨巴了两下眼睛,她位份低,皇后娘娘都?在站着,只有她一人?坐下,不合规矩吧。触到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她缩缩脖子?,听话地坐下了身。


    皇上何曾这般宠爱过后宫的嫔妃,祁美人?眼睁睁看着旁边与她天差地别的情状,不甘地掐紧了手心,“皇上,宓常在尚有嫌疑,皇上……”


    明裳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揉揉酸疼的膝盖,直接打断道?:“祁美人?还没解释自?己?,忙着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祁美人?倒是说说,你去太医院领的白檀倒底用到了何处?”


    祁美人?哑然无声,死死地瞪着明裳,偏生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众目睽睽下,祁美人?哑口无言,她求助地看向皇上,入宫之后,她虽不得盛宠,可好歹也被皇上召幸过两回?,她期盼着皇上能像待宓常在一般为?她解围,然她转脸时,只从男人?的眼中看到了淡漠的冷意。祁美人?倏然僵住了脊背,唇瓣轻轻颤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她自?作多?情,在皇上眼里,她侍寝过又如何,后宫侍奉过圣驾的嫔妃多?了,皇上又怎会一一记得,想凭此得皇上维护,简直是痴人?说梦。


    祁美人?咬了咬牙,眼睛闭上,良久才一五一十地交代,“那乳母拿的白檀,确实是嫔妾从太医院所取。”


    “那日,宝珠公主到御花园玩儿,正巧与嫔妾遇上,嫔妾无意间得知宝珠公主对白檀过敏,那乳母又告知嫔妾,宓常在喜配香料,难免因此会有闪失。嫔妾才借口到太医院取了一两,但嫔妾不敢害宝珠公主,只是叫人?扔到了御花园,果不其然,那乳母趁着嫔妾离开,将埋着的白檀挖了去。”


    “皇上!嫔妾并非有心要害宝珠公主!”祁美人?跪地哭着求饶,“嫔妾只是……只是顺水推舟,嫔妾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了嫔妾吧。”


    那乳母闻言,面色大变,惊骇地跪低了身子?,“祁美人?慎言,奴婢何时到御花园挖过那东西,奴婢记起来,今日从御膳房回?来,奴婢还遇见了祁美人?身边的悦蓉,本是擦肩而?过,奴婢并没在意,料想是祁美人?有意栽赃宓常在,见大事?不好,才反了口!”


    “好你个贱婢!若非你暗示于我,我又怎会冒险至此!我少有见到宝珠公主,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又怎知宝珠公主对何香料过敏!”祁美人?又气?又怒,蓦地转过身,“皇上,这贱婢满口胡言,不如将她押去慎刑司,用了刑,她必然都?交代了!”


    “不要,皇上明鉴,奴婢句句实言啊!”曲嬷嬷额头砰砰叩到地上,声音响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磕出了血。


    皇后也不耐烦再听下去,“还不说实话,你家中人?一律按宫规处置,没人?保得了你!”


    曲嬷嬷闻言,才彻底醒悟过来,她怔然地伏着身子?,额头破皮出血,她仿若未觉痛意,惴惴不安地向寝殿里看了一眼,这一眼倒是叫所有人?都?注意到。


    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桩事?是阮嫔借由宝珠公主争宠,要除掉宓常在?虎毒尚且不食子?,阮嫔是否太狠心了些。


    曲嬷嬷咽了咽唾沫,万念俱灰地开口,“是……是阮嫔主子?的意思。”


    “你胡说!”


    阮嫔扶着令溪,从寝殿内走?至中途,乍然听到这句话,她脸色一白,快步从里头出来,到曲嬷嬷跟前抬手便狠狠一掌,曲嬷嬷硬生生挨下一巴掌,脸被打得歪斜,眼含恨色。


    阮嫔恍若未觉,似是想到什么,警告道?,“贱奴,宝珠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本宫怎会忍心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场好戏看得实在精彩,峰回?路转,谁能想到,竟是阮嫔自?己?设计的一出戏码。


    殿内屏住了呼吸,都?等?着乳母说出缘由。


    曲嬷嬷早知主子?的厉害,她也知晓,自?己?倘若说了实情,主子?定然不会放过她在宫外的家人?。主子?是宝珠公主的生母,可她在宫外,何尝没有骨肉呢?曲嬷嬷流着泪爬跪到前面,“奴婢知晓自?己?罪有应得,罪该万死,奴婢只求皇上,皇后娘娘保住奴婢在宫外的亲人?,奴婢愿意受宫规处置!”


    站着的阮嫔听这一席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她撩起裙摆跪到地上,“皇上,嫔妾平日待这贱婢不薄,定是前几?日这贱婢儿子?生病,嫔妾没应她的告假,她才蓄意报复,眼下走?投无路,便往嫔妾身上泼脏水,皇上万不能被她满口胡言蒙蔽!”


    两人?各执一词,明裳此时确实没了嫌疑,这会儿缓下来,才觉脸上火辣辣的疼,阮嫔这一巴掌可是出了十足的恨意,结结实实地往她脸上招呼。明裳不敢碰右面的半张脸,静静地听着殿内的争辩。


    李怀修冷冷睨了眼跪着的阮嫔,淡淡沉声,“说出实情,朕可以放过你家中人?。”


    得到皇上承诺,曲嬷嬷才松了口气?,而?阮嫔则是面色青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高位的帝王,她跪在地上,拼命压住心底的惊慌。


    曲嬷嬷缓缓道?:“三日前,宝珠公主染了风寒,主子?指责奴婢们伺候不利,叩了奴婢们的月例。这口子?上奴婢得知家里幺子?染了咳疾,请上多?少郎中都?没看好,奴婢才斗胆求主子?请宫里的太医,但主子?以奴婢幺子?是……贱民为?由,推拒了奴婢的请托,还斥责奴婢之所以看顾不好宝珠公主,是因为?一直惦记着家里,奴婢百口莫辩,幺子?病得越来越重,奴婢只想治好儿子?。奴婢便又去求了贵嫔主子?,贵嫔主子?不耐烦,才跟奴婢说,只要奴婢除掉了宓常在,她便请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去给奴婢的儿子?看诊。”


    “奴婢实在没法子?了……”


    曲嬷嬷自?知自?己?设计了后宫皇嗣,皇上绝不会饶过她这条命,她只求皇上能放过她的家中人?,她只有这一个请求。


    ……


    上林宫的事?了,曲嬷嬷谋害皇嗣赐自?尽,阮嫔由二品贵嫔降到五品常在,无令不得出上林宫,待宝珠公主病愈后,送到坤宁宫交由皇后暂时抚养。皇后多?年无子?,又是皇嗣的母亲,确实最适合抚养宝珠公主。


    事?情告一段落,明裳回?了顺湘苑,心口却久久不能平定,她总觉得有些事?被自?己?忽略了。


    月香从内务府取了冰,裹上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敷上明裳的侧脸,她瞧着主子?肿得老高的脸颊,眼圈跟着一红,“主子?从未对阮嫔做过什么,那阮嫔心肠也太歹毒了,竟然几?番针对主子?!”


    冰块透着凉意,敷到脸上才让那火辣辣的疼有了舒缓。


    明裳对此倒不见什么奇怪,她寻了个舒坦的姿势,歪着身子?倚靠向引枕,“这后宫的怨怼本就是为?争夺皇上的宠幸而?生,我得圣宠,自?然成了后宫的靶子?,那些明枪暗箭,难免都?朝着我打。”


    “主子?过得这般艰难,还不如当初……”


    还不如当初嫁给柳大公子?算了……


    月香意识到自?己?又要脱口而?出什么话,倏然闭了嘴,她偷偷瞄过去,主子?眼底淡淡的,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却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谈。


    她低了眸子?,心中忿忿,当初柳大公子?待主子?多?好,即便远隔千里,也要偷偷给主子?寄信,送小玩意儿,主子?不爱读书习字,柳大公子?就包揽了主子?所有的课业,主子?喜欢捣鼓舞曲香料,柳大公子?到每一地任职,都?亲自?去摘外面稀罕的花草,捣成香粉送给主子?……主子?与柳大公子?就是天成佳偶,倘若没有柳夫人?从中阻拦,主子?何必进宫遭这份罪。皇上待主子?虽宠,可归根到底,也只是万千嫔妃中分得的一分宠爱,主子?尚且貌美,才得这一分圣宠,日后主子?容颜不再,后宫一茬一茬地进来新?人?,皇上身边,可还会有主子?的地位?


    月香越想越为?主子?心酸,眼圈越来越红,吧嗒掉下一串泪水。


    这架势倒吓了明裳一跳,“好好的哭什么?”


    月香呜咽一声,“奴婢是心疼主子?。”


    她越说泪水越多?,都?快融化了敷给明裳的冰块,明裳忍俊不禁,摸了摸月香的发髻,“好了,我人?好好的,心疼我做什么。”


    话虽如此,不知何时间,明裳眼底也是一片潮湿。


    哭是没用的,这条路再难,她既然选择了,就要咬着牙走?下去。


    ……


    入夜,圣驾去了顺湘苑。


    明裳候在外头迎驾,天儿越来越冷,她捂紧了汤婆子?,往外张望两眼,终于等?来了人?。


    李怀修下了銮驾,眼瞧着殿门前的女子?垫脚朝这头看,没个规矩的模样,眉心突跳了下,全然没了来时的惦记。


    他走?到人?跟前,那女子?才装模作样地福了身子?,不等?他说起来,那人?便挽住了他的手臂,撅嘴埋怨,“皇上今儿怎么来得这么晚,害嫔妾好等?。”


    这女子?总有三言两语就气?着他的本事?。


    李怀修正要开口训斥,低眸就瞧见了她右脸刺目的红,腹中的斥责压下,他眼色淡淡下来,捏住女子?的下颌,仔细去看,指腹轻碰了一下,耳边便听“嘶”的一声,他停住手,不自?觉轻下声去问,“还疼着?”


    明裳可怜巴巴点了点脑袋,结果这般示弱,不仅没招来男人?的怜惜,额头反而?挨了一掌,“笨!被打都?不知道?躲?”


    “嫔妾哪知道?阮……阮常在要打嫔妾。”明裳揉揉发疼的额头,娇声嘀咕,“皇上又打了嫔妾的脑袋,干脆在嫔妾左脸再来一下子?好了……”


    这女子?是胡搅蛮缠惯了,李怀修没理睬她,自?己?使了多?大的力道?自?己?清楚,她便是这样,一分的痛也要装出十分,博他怜惜。


    ……


    殿内摆了茶水,明裳难得红袖添香一回?,学了烹茶,素白纤细的手握住茶柄,动?作行云流水,颇具美感?。她捧着沏好的热茶,送到男人?跟前,“皇上快尝尝,嫔妾可是为?了您学了整整两个时辰!”


    李怀修听着这女子?的献殷勤讥讽地扯了两下嘴角,“世家贵女,有谁不是打小就要学这泼墨煮茶,你倒好,练了两个时辰就觉得自?己?委屈。”


    “要不是为?了皇上,嫔妾这两个时辰都?不想练,皇上倒底喝不喝嘛!”那茶水又递上半寸,女子?脸蛋又羞又恼,大有他不喝以后就不再做这种事?的架势,李怀修简直拿她没法子?,哪有这么胡闹的!末了,他还是把?那盏茶水接了,轻抿了一口,动?作倏然顿住,这是加了多?少盐来给他喝!


    他眼皮子?一掀,那女子?正巴巴地看着他,眸底狡猾得跟个小狐狸似的。


    李怀修脸色瞬间黑了,拱了拱后牙槽,阴沉沉地睨向那女子?,“戏弄朕?”


    那女子?噗嗤笑出声,躲得倒是快,不等?他把?人?扣回?来,先一步跑到了屏风那头,探出半张脸蛋,又娇又笑地瞄他,“嫔妾一时斟酌不好盐量,皇上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嫔妾这一回?吧……”


    李怀修脸上风雨欲来的神情,不说御极之后,便是尚是皇子?之时,也没人?敢这么耍他,这女子?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全福海!”


    外面候着的全福海正悠哉悠哉地踢着石子?,冷不丁听皇上冷得掉冰渣的传唤,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到,莫不是宓常在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把?皇上气?急了吧。果不其然,他一进里头,就瞧见皇上一脸阴沉如水地坐在窄榻里,而?宓常在小兔子?似的躲在屏风后面,这架势,他以前可是没见过。


    他上了前,一躬身,“奴才在。”


    皇上显然怒气?未消,眼神跟刀子?似的,“带人?把?宓常在私库里的赏赐通通搬回?乾坤宫,日后不准各宫给宓常在赏。”


    “皇上!”明裳蓦地瞪大了眸子?,全福海顶着一头凉汗,没敢应下这话,皇上要是真的生气?,早把?宓常在拖出去了,哪还由得宓常在开口。搬空私库这个责罚,不得不说,皇上待宓常在有时候可真是……够损的。


    李怀修凉凉睨过去,“朕说的话你没听见?”


    全福海脊背登时出了一层凉汗,这两位主子?吵架,夹在中间受罪的可是他这个奴才啊,宓常在倒底又做了什么,把?皇上气?成这样。


    “奴才……”


    “皇上,嫔妾真的知道?错了。”明裳先一步抢住了全福海的话头,听见宓常在开口,全福海才松了口气?。


    明裳磨蹭到男人?跟前,伸出小手,轻拉了两下男人?的衣袖,被李怀修十分无情冷漠地甩开。


    “这不公平!”明裳脸蛋不悦地哼了声,“嫔妾不过是给皇上多?吃了些盐,皇上给嫔妾吃的可是……”


    “闭嘴!”李怀修额头青筋一跳,厉声喝她,脸色又黑又沉。


    皇上给宓常在吃了什么?全福海眼观鼻鼻观心,心有好奇,但可不敢问出来。


    李怀修冷扫了全福海一眼,“出去!”


    火气?大得吓人?。


    全福海膝盖一软,险些跪下来。


    殿里没了人?,明裳眼眸微动?了下,柔柔地伏到男人?怀里,娇言轻语地哄人?,“皇上渴不渴,嫔妾再让人?沏盏茶来。”


    李怀修揉着眉心,没理会怀中女子?讨扰的撒娇,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倒是把?这小手段学会了。


    他冷着脸不开口,那女子?似是真的害怕了,“皇上要是还生气?,那嫔妾……嫔妾……”


    明裳羞红了一张脸,破釜沉舟似的,凑到男人?耳边。娇声软语,拂到鼻翼下的气?息都?是甜腻的,李怀修喉结滚了下,盯着面前勾着他的小妖精,微眯了眯眼,蓦地扬臂,将人?扯到怀中,盘金龙纹的阔袖,将胸怀的玉雪盈白遮挡得严严实实。


    月色朦胧,羞得藏到了云里,一个时辰过去,李怀修的火气?也消了。


    疏解过后,李怀修思绪不时转移到前朝,指骨一下没一下敲着怀中人?的腰窝,将近年关,六部又要详实一年的收账支出,今年所经多?次祸事?,收成民税不过往年三成,恐国库已是空虚无几?……


    他眉宇越锁越深,指骨的力道?无意加重,怀里的人?却终于受不住,不安地动?动?身子?,跟他抗议,“皇上别敲了,嫔妾要痛死了。”


    宫里最忌讳死字,这人?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李怀修敛下心思,拧眉斥她一句,这人?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却半点自?觉没有,翻过了身子?,乌黑的后脑正对着他,抱怨道?:“皇上不知道?自?己?劲儿有多?大,嫔妾的腰都?被皇上敲红了。”


    闻言,李怀修扫了眼女子?的腰窝,雪白的肌肤确实有几?道?红印子?,其实不止那处,上面更甚,李怀修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指腹往下捻住明裳的命门,“就不能消停一会儿,让朕安生安生?”


    明裳呼吸一滞,脚趾蜷缩到了一起,她敏锐地听到了男人?怀中的疲惫,待那只手掌拿开,才翻过了身子?,柔软的唇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男人?的下颌,带着点讨好,李怀修颇吃她这一套,手臂揽着女子?的腰身,收了收,明裳指尖戳着男人?赤膊的胸膛,糯糯道?:“皇上这般宠着嫔妾,太过扎眼了。”


    李怀修微阖着眼,倒有些享受那女子?乱动?的小手,给他挠痒痒似的,“只要你不耍心思,不生事?,朕会一如今日地护你在后宫无虞。”


    男人?声音很淡,却平和得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第036章 第 36 章


    帝王一诺, 犹如千金。能得皇上信任,这许是旁人的一生所求。


    明裳本有三分随意的心,在这一刻轻颤了?下, 她仰起脸, 难得有几?分郑重,“皇上为何这么相信嫔妾?”


    李怀修垂下眼?, 指腹钳起了?这张脸蛋,“你很聪明,知道朕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男人眸子黑沉,深邃得像一汪潭水。


    这也确实是他宠着这女子的缘由,后宫没?有人能跟这人一样,懂得该怎么奉承他,也懂得该怎么不触碰他的底线, 聪明狡诈得像个狐狸, 偏生生了?一张可怜无?辜的脸。


    李怀修视线游移片刻, 松了?手。


    这夜明裳睡得并不踏实,男人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这位未过而?立能从先帝手上得来江山, 城府定是她难以所想的深沉, 她使的那些?小手段,何曾不被这位看在眼?里,无?非是得了?趣,不与她计较罢了?。


    ……


    翌日?李怀修还有早朝,卯时?正便睁了?眼?, 怀中的女子睡得正好,半张小脸都贴到了?他的胸口。这段日?子也习惯了?这人的睡相, 只是因晨起,怀中温香软玉缠得紧,难免有些?异动?。李怀修压制下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没?有半分怜惜地?叫醒了?睡得正香的女子,“起来,伺候朕更衣。”


    做甚他要去上早朝听臣工聒噪,吐唾沫星子,她就能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接着睡。别的宫嫔侍寝,可没?像她这么不懂事。宠着她几?个月,也该是时?候教教她规矩。


    明裳被吵醒,眼?睛也没?睁开,抱着被子滚到床榻里,迷迷糊糊地?出声,“皇上唤宫人进来就好了?,嫔妾好困……”不一会儿,大抵是察觉没?了?声,十分有规矩地?道了?句,“嫔妾恭送皇上……”


    一夜过去,宓常在似乎还是没?把皇上哄好,顺湘苑上上下下的宫人奴才都到了?殿外?恭送圣驾,唯独缺了?那个主子。即便习惯了?主子躲懒,宫人们还是为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尤其是触到皇上铁青的脸色,更是心惊胆颤得厉害。


    李怀修走出顺湘苑,忽然停住了?身子,淡淡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宫人,扳指轻转,“你们主子以往也要睡到这个时?辰?”


    皇上问话,宫人们不敢不如实交代,绘如硬着头皮上前道:“回皇上,主子身子弱,难免要多睡一些?时?候。”


    这句话,也算是给主子找了?个由头,毕竟她不是没?见过主子侍寝后的身子,主子肌肤娇嫩,皇上又从不会怜惜人,每每第二日?,都要擦些?药膏,皇上既宠着主子,料想也不会太过为难。


    李怀修想到那女子娇滴滴的模样,眯了?眯眸子,倒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銮舆。


    ……


    因祁美人一事,后宫众人才知宓常在也不是空有美貌,居然还对调香精通一二,可真是把人小瞧了?。待皇后散了?请安,陈宝林徘徊在坤宁宫外?,待看见那抹熟悉的人影,她犹疑稍许,先上前一步,叫住人,“宓姐姐!”


    陈宝林走近,手心下意识攥了?下绢帕,“宓姐姐这是要回永和宫?”


    明裳眼?眸扫了?面前的陈宝林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移开,嘴边浮上一丝笑,又很快敛去了?,“陈宝林寻我是有事?”


    这声陈宝林,彻底让她身子陡然僵硬,面上的笑意愈发挂不住,难道宓常在是早知那香囊有问题,才愈发与她疏远?陈宝林越想越认定了?这个原因,既然如此,宓常在又为何不将此事告知皇上,反而?让她数日?以来心惊胆颤。


    陈宝林面色颇不自然,“宓姐姐懂香,也知晓香囊用久了?,难免散了?味道。嫔妾当初送给姐姐的香囊,时?日?已久,怕是淡了?,嫔妾想再为姐姐添些?香料放到香囊里。”


    明裳扬唇轻笑,这一声,彻底让陈宝林乱了?心神,她终于生出恐慌,咽了?咽唾,紧张地?抬起眼?,“宓姐姐在笑什么?”


    女子妆容精致,眼?底讽色一闪而?过。


    明裳走近一步,声音很轻,只她二人听见,“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陈宝林脸色煞然一白,十月的风,却吹得她刺骨得冷。


    宓常在果然早都知道,却在作?壁上观,看着她如同跳梁小丑!宓常在分明知晓,却始终不做动?作?,今日?又与她挑明,究竟是要做什么!陈宝林望着女子离开的身影,手心的帕子越攥越紧,终于自乱了?阵脚。


    两人言语止于此,眼?见着到了?十月末,这日?快要到坤宁宫给皇后问安。刚踏出内殿,便觉一股寒气扑到了脸上,绘如立即为她裹紧了?披风,“天是愈发得寒了?,今岁入冬得快,奴婢之?前招呼了司衣司给主子做了入冬的衣裳,料想现在也做得差不多,奴婢这就让人取来。”


    绘如做事妥帖,明裳放心,也就刚踏出内殿的一阵凉风,走了?一段路,身子便愈发热乎。


    等到了?坤宁宫,迎面见到出来的皇后贴身的宫女文竹,文竹瞧见明裳福了?身子,“宓主子来得早,奴婢正要通知六宫,宝珠公主闹着要见阮常在,娘娘有令,今日?主子们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自从宝珠公主被养到了?坤宁宫,隔三差五的就要闹着见自己的生母,明裳见怪不怪,一大早的冷风盛气,吹得她小脸发白,她捂着汤婆子,关?切地?问了?一句,“娘娘一人分身乏术,可要嫔妾进去看看?”


    文竹妥帖地?道了?谢,“宓主子有心,娘娘交代,主子们这几日都不必到坤宁宫问安。”


    绕过回廊,风愈发得大了?起来,身上裹着的披风透着钻心的凉意,今儿这天儿可真够冷的。月香生怕主子冻着,走到挡风的一侧护着明裳,没?再走上多远,就遇到了?圣驾,明裳眸子亮了?下,正要福身时?,瞧见了?銮舆裹得严实的女子,她脸上的笑意微僵,也是一瞬间的情?绪,便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子,“嫔妾请皇上圣安,请杨嫔姐姐安。”


    全?福海也瞧见了?宓常在,装死似的垂低了?头,今儿没?有早朝,昨儿杨嫔闹着身子不适,皇上正要到承明宫去看看,就遇到了?去坤宁宫问安的杨嫔主子,便让人上了?銮驾,谁成想还没?走远多,又看见了?宓常在。


    杨嫔挑着垂帘,居高临下,眼?里得意,几?番被宓常在下了?面子,也终有她下宓常在脸面的一日?。她还是聪明,没?当着皇上的面儿说什么,反而?一反常态地?关?心去问,“宓常在这是要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问安?”


    面上虽不显,却也叫人听出了?话里头的自得。


    李怀修掀起眼?皮掠了?銮舆内,扶着隆起肚子的女子,不紧不慢地?捻了?捻扳指,目光投向宫道上站着的人。


    那女子只要有外?人在,便似记起了?规矩,乖得不像话。冷风垂着她发白的脸蛋,单薄的身形仿似一吹便倒,他拧起眉,竟觉得这番情?形实在刺眼?。


    明裳低眉顺眼?,没?有看男人的视线,她知晓此时?有人在看她,但她故意不去抬头,谁让这銮舆内坐着的是别的女人。


    她声音很轻,“宝珠公主哭闹,皇后娘娘免了?今日?的问安。”


    杨嫔神色了?然,“怪不得瞧着宓常在的方向,不像是要到坤宁宫呢。”她蓦地?顿了?下,手心轻抚住隆起的肚子,欢快地?转过脸,“皇上,嫔妾的肚子忽然动?了?一下,是孩子在踢嫔妾呢!”


    她说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向下面的明裳投去了?一个眼?光,李怀修手掌随意地?抚了?抚杨嫔隆着的肚子,脸色却是淡淡,他按了?按拇指的扳指,见下面的女子冻得颤了?身子,启唇开口,“把朕的外?氅拿给宓常在。”


    这话落下,杨嫔先是一怔,脸上的喜色僵住,对  上男人冷淡的眼?神,身形一颤,笑意全?无?,居然觉得坐在銮驾里,比站在外?面的寒风中还要冷。


    全?福海反应快,捧着皇上厚实的狐皮金纹外?氅递到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手里,他乐呵呵的,态度无?不恭敬,“宓主子快披上,仔细冻着。”


    月香动?作?快,三两下便裹紧了?明裳的身子,御用之?物最是金贵奢华,瞬间便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冷风,暖融融的热着身子。


    圣驾过了?宫道,明裳眸子淡淡地?瞧着离开的銮舆,冻得发白的唇瓣微微抿起来,眉心轻蹙,杨嫔素来不屑与后宫嫔妃争宠,这是出人意料地?向她示威张扬,可见在杨嫔心里是与她结了?多大的梁子。


    月香见主子发白的脸色终于有了?和缓,才放下心,又怕主子难过,小声劝道:“杨嫔不过是借着怀着皇嗣才有几?分得意,皇上这般宠着主子,待主子有了?皇嗣,杨嫔定不敢再这样欺负主子。”


    明裳倒不觉得杨嫔做得过分,毕竟换作?是她,肚子里怀着皇嗣,怕是也要忍不住撒娇炫耀一番。不过也不算白受委屈,毕竟……明裳裹紧了?外?氅,唇角微扬,皇上这般,是直接打了?杨嫔的脸面,即便杨嫔有气,也不得不敛起来,还要收敛了?脾气向那位认错。


    圣驾到承明宫,杨嫔从里头下来,李怀修只淡淡嘱咐了?一句注意身子,再未关?心一句,皇上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半个时?辰前,而?正是在遇到宓常在后才开始转变,杨嫔忽然有些?不甘,皇上为何这般宠着那女子,宓常在美貌有余却才学不足,不论是家世身份,还是修养规矩,处处比不上她,皇上为何,偏偏宠着那样的女子。


    杨嫔再有心气,此时?也不得不压下,她拉住了?男人的衣袖,有些?试探在里,“嫔妾这几?日?身子不舒坦,皇上可不可以留下陪陪嫔妾。”


    于杨嫔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能说出这些?话,已是她最大的退步,放在从前,都是那些?世家公子捧着她,自己何曾如此放低过身段。


    李怀修敛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杨嫔出身高门,念及她父亲的功勋,一入宫他便给了?她嫔位。杨嫔也确实合他心意,有规矩,识大体?,鲜少参与后宫纷争,相比之?那个动?不动?就撒娇气他的女子好上太多。大抵是她折了?身段太过规矩知礼,才让他觉得,与后宫别的女子没?有不同。


    手腕的衣袖被轻扯两下,那女子也喜欢拉他衣角,但与杨嫔不同,胆子总是大的,见他不搭理,就会挠他手心,最后整个人都直接黏黏糊糊地?缠上来,闹得他烦不胜烦。


    杨嫔见皇上不语,眼?圈竟鲜少的红了?,她忍不住生出了?些?害怕,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由着性子的任性妄为,她轻唤出声,“皇上……”


    李怀修敛了?心思?,没?直接答她的问出的话,他垂下眼?睑,扫过女子隆起的腹部,终归是握住了?那只手,声音有所缓和,“御膳房热着羹汤,对有孕女子的身子好,朕让宫人送到承明宫。”


    ……


    圣驾停了?一个时?辰,出了?承明宫主殿,绕过回廊,李怀修合着眼?,听见外?面请安的女声。


    全?福海乍一没?认出来人,幸而?那主子自己介绍自己,不然他还真得罪了?人。


    陈宝林描着素净的妆容,为显出身段,穿着的宫裙都是极为轻薄的掐腰款式,站在冷风里,怜弱得像只小白花。


    “嫔妾宝林陈氏,恭请皇上圣安。”


    今儿皇后娘娘免了?六宫的问安,圣驾都到了?承明宫的宫门,陈宝林这时?候过来问安,意思?不言而?喻。这段日?子,宓常在确实不如刚开始得宠了?,皇上也有雨露均沾的势头,陈宝林有心机,赶在这个档口出来。皇上对六宫嫔妃态度都是淡淡,到了?日?子便召一两个嫔妃侍寝。倘若宫嫔家中有了?功绩,皇上也会为给颜面多召两回,不过全?福海确实没?有听说过陈宝林,料想她家中在前朝也不是什么高品的大员,陈宝林这时?出现,今夜能不能侍寝,全?看皇上的心思?了?,但刚过了?宓常在那茬,眼?下皇上的心情?可算不上好。


    銮舆内好半晌没?听见动?静,这大冷的天儿,陈宝林身子都要僵住了?,一面是冻的,一面全?然是因为那位的态度。


    全?福海也不敢说话,心道这陈宝林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陈宝林站在冷风里,掐紧了?手心,周围这么多奴才,又有承明宫盯着,今儿若是不能成事,杨嫔不知要怎样为难她。


    她挽起笑,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嫔妾闲时?绣了?一件衾衣,嫔妾没?有宓姐姐聪慧,幸而?会些?绣活儿,便想到绣件衾衣给皇上尽尽心。”


    这时?,銮驾里才有了?回应,男人声线平静,听不出喜怒,“爱妃有心了?。”


    也就这一句,圣驾起行,甚至都没?说,要收下陈宝林做的衣裳。


    陈宝林望着远去的圣驾,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翠苏有些?看不下去,跟了?主子这么久,她也有些?了?解主子的性子,主子家中待主子不好,即便是到了?宫里,主子也没?有个贴心说话的人,殿里的奴才伺候不尽心,主子也不得圣宠,又处处被主位的杨嫔压住一头,主子哪能好过。但她隐隐也察觉出了?,宓常在为何不肯与主子交好。


    她心头一跳,没?敢深想下去,轻声劝道:“起风了?,奴婢扶主子回去吧。”


    那厢陈宝林有意候在承明宫门前,等着圣驾的消息很快传入了?杨嫔的耳朵。杨嫔抬手拂去了?宫人端来的茶水,抚着肚子恹恹不耐,嘴角讥诮地?勾起来,“还真是不安分。”


    “既然陈宝林不觉得冷,就穿成那样跪在主殿外?,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


    这一日?,没?人得个安生,宫里头安安静静一段日?子,就要生出一段风波。圣驾回了?乾坤宫,全?福海伺候得无?比小心。


    他弓着腰到御前奉上茶水,正要退出殿门,又被皇上叫住,“朕记得去岁南洋进贡了?一匣子溪地?斛珠。”


    全?福海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么回事,虽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但他还是顺着皇上的话头道:“回皇上,私库里确实放着。”


    李怀修点点头,指骨敲了?两下椅背,“去给宓常在送去。”


    全?福海下意识就要接话,后知后觉诧异地?要惊掉了?下巴,“皇上是说那一匣子都拿给宓常在?”


    李怀修懒懒地?掀起眼?皮,给他一个“不然你以为朕什么意思?”的眼?神。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非他惊讶,那一匣子溪地?斛珠可是南洋整整攒了?三十年才攒出的珠子,颗颗晶莹如美玉,剔透无?暇,是上好的珠宝,放到宫外?都是有市无?价。皇上拿给宓常在一两颗,哄哄人也就罢了?,一匣子都拿过去,皇上不心疼,他管着皇上私库都觉得心在滴血。


    全?福海干笑两声,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就是个奴才,哪有替皇上做主的份儿,皇上愿意宠着宓常在就宠着,别等到过后长了?宓常在的脾气,舍不得把宓常在怎么样,回来拿他撒气。


    他转身正要出去,忽地?又被皇上叫住,他以为皇上回心转意,正要生出希望,又听皇上道:“罢了?,今夜召宓常在侍寝,朕总要给她一个当面谢恩的机会。”


    全?福海嘴角抽了?抽,真不知皇上是想看到宓常在感激涕零,还是皇上是想今儿让宓常在受了?委屈,亲自把人哄回来。宓常在也真是厉害,侍寝快大半年了?,还让皇上当个新鲜宠着,兴致十足,这可是在六宫别的主子那儿从未出现过,是全?福海打心里对宓常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今夜倒底是没?能去上顺湘苑,重元宫的宫人到御前请人,丽妃娘娘旧疾发作?,晕了?过去。


    丽妃倒底曾侍奉过皇上一段日?子,这夜,圣驾去了?重元宫。


    重元宫此时?乱成一团,丽妃旧疾发作?,宫人忙着到太医院请太医,听闻圣驾至,又忙着跪到宫门前恭迎皇上。


    丽妃病发突然,太医看了?诊,开出方子,拿给宫人煎药。李怀修进内殿时?,丽妃已经醒了?,倚靠着引枕,一口一口地?咽着宫人端来的汤药。


    她看见熟悉的明黄衣袍,起来身子福礼。宫人扶着她,苍白消瘦的脸不见血色,与从前的鲜亮明媚判若两人。


    李怀修平静地?看着如今病弱的丽妃,把人虚扶了?起来,“你既病着,不必多礼了?。”


    昏黄的宫灯映着男人的眼?,君心难测,便是在此时?,丽妃甚至不知晓,自己病成这番,皇上心里可有对她一丝的怜惜,她希望是有的,哪怕一丝也好。一阵情?绪上来,丽妃忙以帕抵唇,避开了?脸,极为艰难地?压住胸腔的震咳。


    她极力地?提了?提唇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皇上还能来看臣妾,臣妾心里很是高兴的。”


    李怀修敛开眼?,道:“朕已经免了?你父亲的死罪。”


    丽妃眼?眸亮了?亮,脸庞柔和下来,以帕抹去了?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屈膝做了?大礼,感激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臣妾还有一个请求,想请皇上答应。”丽妃没?有起身,眼?眸垂得很低,她轻咳两声,心头酸涩,“臣妾自知身子羸弱,不会再有身孕,臣妾家中有一堂妹,业已及笄,相貌端正,性子也是极高,臣妾想请皇上准允堂妹入宫,侍奉皇上左右。”


    李怀修脸色沉了?下来,跟在旁边伺候的全?福海,听见丽妃娘娘这个求愿,蓦地?吓了?一跳,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丽妃娘娘也太不知足了?,皇上已经免了?孟氏的死罪,丽妃娘娘竟然还想着让孟氏一族的女子进宫,养育皇嗣!


    “这是你的请求,还是你孟家的请求?”李怀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眼?里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只这一句话,全?福海吓得脖颈不禁一抖,丽妃娘娘当初入潜邸时?再受宠,也比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不禁胡思?乱想到,多年之?后,宓常在是否也会如此,后宫进了?新人,之?前的那些?花看腻了?,终究要再换上一波。


    丽妃眼?眶里的泪水打了?两个转,她咬紧了?唇,才没?落下来,心口涩得发疼,父亲再苛待利用她,也比不上皇上冷漠无?情?的一句话让她难受。她想,她对这位帝王,终究还是抱上几?分期待了?吧,可皇上待她,却早就不复当初,或许,当初所有的一切,也是假的。譬如当年的瑜贵嫔,譬如现在的宓常在,开得再鲜亮,都不过是御花园中的一朵,这位帝王得趣便施恩一般地?浇水遮阴,厌腻了?,便抛之?身后。


    丽妃轻呼了?两口气,良久,才慢慢道:“臣妾的所有都给了?皇上,如今孟家颓落,皇上要制衡前朝,宠幸孟家女,何尝不是一个极佳的手段。”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惯例,丽妃娘娘竟然敢跟皇上说这种话!全?福海眼?神颤颤巍巍地?瞄向皇上。清沅闻言,扶着娘娘的手心猛地?打了?个哆嗦,她轻拉了?下娘娘的衣袖,示意娘娘不要再说了?。皇上今日?肯过来看望娘娘,可见待娘娘还有几?分旧情?,倘若皇上因这些?话动?了?怒气,届时?才无?力回天。


    丽妃仿若未闻清沅的暗示,她是在做最后的赌注,如今她才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倘若再没?皇嗣傍身,待来日?,如何能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帝王薄情?,却最会权衡利弊,孟家骤然失势,皇上宠幸孟家女,不仅是对前朝世家的安抚,更是昭示皇恩浩荡,才会让那些?惊惶的世家歇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丽妃侍奉君侧多年,也知晓该怎么示弱,她伏低了?身子,任由眼?眶的泪水流出,柔声哀求,“皇上念在多年情?分上,能不能答应了?臣妾这个请求……”


    第037章 第 37 章


    那夜, 圣驾从重元宫出来,就回了乾坤宫,皇上没召后?宫嫔妃侍寝。六宫不知重元宫生了何事, 也没把丽妃突发旧疾这茬放在心上, 毕竟自?打孟家?出事,丽妃原本病怏怏的身子骨便愈发不好, 丽妃娘娘脾性?在后?宫中?最是宽和,又因母家?无所倚仗,六宫嫔妃对丽妃娘娘的敬畏从不比杨嫔。


    六宫都知道丽妃身有?旧疾, 丽妃告了假,已多日没去坤宁宫问安,宝珠公主渐渐习惯了住在坤宁宫,除却偶尔哭闹一番,倒少有?再折腾。毕竟年?纪小, 有?了好吃的好玩的, 慢慢地也就忘了事。坤宁宫问安多日, 有?人也隐隐察觉,陈宝林似乎没再如以往到宓常在跟前凑了,可真是稀奇。听说?那日陈宝林盛装等着圣驾, 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还因此被杨嫔罚跪一日,在后?宫里闹了好大的笑话。过了一段日子还时常有?人提起此事,拿来打趣,丝毫没顾忌陈宝林的脸面。


    这日明?裳正从御花园摘了花回顺湘苑,宫道上遇见姜贵人, 她福了身子见礼,姜贵人笑吟吟地扶她起来, “瞧着宓妹妹是刚从御花园回来,大抵还不知道。”


    明?裳被她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得?一头雾水,启唇道:“姜姐姐说?的是何事,嫔妾确实不知。”


    姜贵人捂唇轻笑,“方才得?了信儿,张美人有?身子了。”她顿了下音,意有?所指,“我没记错,张美人不是与?宓妹妹走得?亲近,怎的宓妹妹还不知道这事儿?”


    话语中?有?三分试探,三分讥讽,三分幸灾乐祸。


    明?裳只?抿了下唇,缓缓地说?了话,“姜姐姐也说?了是方才知道的音信,我一直在御花园,说?不准前去顺湘苑通信的宫人,正着急找着嫔妾也未可知。”


    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姜贵人有?些失望,不过她早知晓宓常在不会轻易被她套进去,倒也不在意,牵唇一笑,“宓妹妹现在知道了张美人有?孕的事,正巧我也要去听月坞,不如宓妹妹与?我同去,张美人与?宓妹妹交好,见到宓妹妹人,必然欣喜。”


    明?裳没拒绝姜贵人的同路的说?辞,只?是不动声色地离姜贵人远了半步,两人行走间相隔甚远,姜贵人注意到宓常在的防备,也没说?什么,毕竟她确实也没存着好心思。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听月坞,里面已来了许多嫔妃,圣驾和皇后?仪仗都在外面。


    诊出张美人有?孕,听闻是在后?午,张美人是晕倒在了宫道上,正遇到皇后?的仪仗,回了听月坞。也因此,闹得?动静大了,才引来不少探望的人。说?是探望张美人,实则一是为了看看张美人身子可否有?碍,能否保得?住肚子里的皇嗣,二则是为了见到皇上。


    张美人躺在窄榻里,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怔然出神,她不是新进宫的嫔妃,也不是初次侍奉皇上,却从未有?孕过,这回她本也没抱希望,怎会想到,这般容易便怀上了皇嗣。她一时没醒过神,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是这梦境比以往的要真实许多。


    “嫔妾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姜贵人屈膝福礼,上前便道,“嫔妾听说?张妹妹有?了身孕立即就赶过来看望,不想六宫这么多姐妹都先了嫔妾一步,张妹妹不会怪我吧。”


    姜贵人嘴上说?着自?己来的迟了,旁人眼中?看到的却是最后?进来的明?裳,听闻张美人与?宓常在交好,怎的宓常在现在才来。嫔妃心中?揣测,倒底是怀了皇嗣高人一等,当初巴巴地去巴结圣眷正浓的宓常在,而今怀了皇嗣便将人抛到了脑后?。


    皇后?听着下面嫔妃看似和睦却处处藏着机锋的争执,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上的脸色,抬手拿起案上的茶水饮了一口。入口甘苦,像是放了有?些时日的陈茶,张美人不得?圣宠,宫里的奴才自?然捧高踩低,伺候得?不尽心,而今张美人有?了皇嗣,这茶水也该换换了。


    那厢姜贵人说?完,张美人温和地笑笑,并没有?立即接话,反而看向坐在交椅上的李怀修,“皇上也知晓宓常在的性?子,怕是又跑去御花园捣鼓些新花样,想必这回去顺湘苑传话的宫人定是又扑了空。”


    闻言,站着的宫嫔的脸色又变了,她们都是听说?张美人晕倒诊出有?孕才来的听月坞,张美人竟然特意去告知了宓常在?后?宫有?谁希望多一个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嗣,张美人也不怕宓常在因此与?她有?所嫌隙,生出别的心思。


    明?裳没理会旁人如何做想,很?快接上话,“嫔妾是去御花园摘了些新开?的梅花送给张姐姐,幸而路上遇到了姜贵人,不然怕是又要耽搁些时候。”


    绘如立即送上了梅花,太医检查过无碍,水琳接了花插/到了瓷瓶里。两人一唱一和,姜贵人再长袖善舞,也撑不下去脸色。


    几?人的唇枪舌战,李怀修看的清明?,前朝有?政务,他没再待下去,拍了拍张美人的手,“朕前朝尚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起身时掠了眼掉了红漆的凭几?,对听月坞的宫人道,“伺候好了你们主子。”


    张美人对皇上淡淡的态度并不失望,她不是丽妃,也不是杨嫔,她对这位寡情?的帝王,从没抱过希望。


    她扶着水琳的手起身福了礼,“嫔妾恭送皇上。”


    来这的宫嫔本就是为了见到皇上,见圣驾离开?,神色怅然失落,也不想再留下去看张美人风光得?意,皇后?一走,很快便都出了听月坞。姜贵人离开?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明?裳一眼,“宓妹妹侍寝这么久,还不见动静,可找了太医看看?”


    明?裳微挑了下眉梢,摸不清姜贵人的意思,徐徐道:“大抵是嫔妾身子弱,想要有孕总要比旁人艰难些。”


    “是吗。”姜贵人唇线轻扬,留下这两个字,出了听月坞的殿门。


    内殿里剩下明?裳二人,张美人也不必再撑着方才的模样,吩咐宫人上了好茶,明?裳抿上一口,讶异地看向张美人。


    张美人难得?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皇上几?月不来我这儿一回,自?然要让那位知道知道,内务府是如何苛待的我,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张美人一向思虑周全,这厢明?裳倒是从未想过,她一直承宠,内务府恨不得?把她当成祖宗伺候,想要给那位卖惨,倒是没多大可能,只?怕届时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位又要变着法?得?折腾她。想到此,明?裳脸蛋生出些绯色,借着饮茶的由头才遮掩下去。


    两人说?到这儿,张美人没察觉女子的异样,她握住明?裳的手心,引着摸向自?己的肚子,她轻下声,“我倒希望是个公主。”


    明?裳讶异地抬了眸子,“六宫嫔妃谁不希望能得?一个皇子。”


    毕竟只?有?皇子才能坐到那个位子。


    张美人笑了,她看着明?裳,声音轻不可闻,“公主不好吗?免得?为了那个位子,手足相残,争得?头破血流。”


    听张美人毫不避讳地说?出这句话,明?裳抿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美人看着她,温柔地笑笑,不紧不慢转了话题,“人人都说?母凭子贵,可我却知道,皇上待你,与?旁人不同。”


    明?裳指尖微顿,抬眸与?张美人相视一眼,又轻轻转开?。


    方才姜贵人与?宓常在一同进殿,张美人就已注意到,皇上落在宓常在身上的视线要比旁人要久。想要得?那位喜爱,也是讲究一些机缘,尽管这些或许对那位而言微不足道,但也已经足够了。


    张美人对事事总要比旁人洞悉得?透彻,后?宫母凭子贵,唯独在顺湘苑里,全然变了番模样。


    水琳送明?裳出了殿门,回来为主子换了新的汤婆子。主子畏寒,皇上待主子又非对宓常在那般宠爱,因而内务府难免怠慢听月坞,送的炭火要么缺斤少两,要么都是潮炭,主子冬日里往往要多捂上几?个汤婆子。


    内殿静着,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进了热闹的嘈杂声,守门的小太监一脸喜色地进来通禀,“主子,内务府送来了新培的桂花,这时节桂花可是罕见!”


    张美人倚着引枕,不徐不疾地摩挲着汤婆子裹着的绣纹,这汤婆子用?的年?头多了,有?几?处纹路磨损得?几?近于无。


    内务府的奴才捧高踩低,这时候倒巴巴地给她添贵气来了,锦上添花虽好,雪中?送炭却才是难得?。


    “水琳,去赏些银钱。”


    水琳是不愿意送钱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但在这宫里,内务府主持着六宫用?度,也要结交个情?分,她明?白主子的用?意,应下声,领着小太监出了门。


    ……


    乾坤宫


    后?午皇上去了马场跑马,刚回殿没多大一会儿,前朝就有?大臣觐见禀事,到了晚膳的时辰,那大臣才出了殿门。食不言寝不语,伺候皇上用?膳不能多言,待食毕,全福海立即上前通禀。不必皇上吩咐,内务府自?有?眼色,得?知张美人有?孕,自?然是紧赶慢赶地过去巴结一番,听月坞的摆置上上下下换了个遍,都说?后?宫里母凭子贵,在张美人身上可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李怀修低眼理了理衣袖,起了身子,“传话给太医院,每隔上几?日去请一回平安脉。”


    全福海躬下身子应话,恭恭敬敬地跟在皇上后?头,没等踏出东暖阁的门,李怀修骤然停住脚步,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扳指,忽然开?口,“宓常在身子调理得?如何了?”


    按理说?宓常在侍寝最久,又解了毒,确实不该这么些日子还不见动静。


    全福海斟酌道:“奴才听说?前几?日宓常在染了风寒,料想宓常在身子是较别的主子娇弱了些。”


    “染了风寒?”李怀修微拧起眉,凉凉掠他一眼,“怎么没人禀朕?”


    全福海委实冤枉,皇上日理万机,前朝的政务忙不过来,他哪敢因这点小事去叨扰皇上。宓常在该懂事的时候也是懂事,不争不抢的,安安静静像没这人。再者说?,宓常在染了风寒,倘若巴巴地凑到御前,让皇上也染上风寒,坏了龙体,才是大罪!


    他一时说?不出话,欲哭无泪,“奴才听说?也只?是小风寒,吃上两副药就好了。”


    李怀修想起今日见那女子可怜巴巴受人欺负的模样,脸色难看,平日就敢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在后?宫就跟个小兔子似的,上了小性?子就咬他一口。不该懂事的倒是知晓规矩,染了病也一个人受着。


    ……


    顺湘苑


    明?裳沐浴出来,由着辛柳给她擦拭肌肤上的水珠,歪着身子精神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见主子这般困倦,辛柳担忧地摸了摸主子的额头,触到正常的温度,才放下心,“主子再等上半刻,奴婢很?快就绞干了。”


    明?裳打小就生得?一头又浓又密的长发,光亮滑顺如上好的绸缎,闺阁中?交好的姐妹都羡慕她这一头长发,明?裳得?意之际也颇为苦恼,头发生得?浓密,沐浴之后?的擦拭难免又废上些时候。前几?日她染了风寒,就是因为不耐烦等着绞干头发,先去睡了。这回辛柳受了教训,定然不会再放她先去入寝。


    头发绞到中?途,守门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跑进来传话,“主子,皇上今夜召了主子侍寝,圣驾已经到永和宫宫门了!”


    圣驾来得?快,明?裳裹发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顺湘苑,明?裳披着件外衫,就赶紧领着宫人去了殿外接驾。


    李怀修走到廊下,便见那女子头发裹得?跟粽子似的,才从里面出来,见到他,险些踩错了台阶,几?番出错地福了身子。


    倒也不必强求这女子在他面前规规矩矩,但……她穿得?这像什么样子!


    李怀修眉心突跳,上前把人扶起来,视线打量一圈她头发裹得?巾帕,气得?想笑,抬手拍了把明?裳的额头,严肃道:“规矩呢!你看看你这穿的,像什么话!”


    宫灯明?亮的光影下,明?裳不满地撅了撅红唇,指尖儿轻轻揉了两下被男人拍过的额头,未施粉黛的脸蛋又白又小,倘若忽略那双带着幽怨的眸子,倒是颇得?文人赏玩。李怀修一向文武并重,自?然懂得?文人间的风流雅俗,倘若这女子老老实实的,不失为红袖添香的趣味。


    好奇心地催使下,全福海悄悄抬了眼皮,觑到宓常在的装束,若非在御前伺候多年?的修养,真要忍不住笑,他又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虽是黑的,那眼珠子却在宓常在脸上移不开?了。


    宓常在真是个妙人。


    听男人训斥完,明?裳才将一双小手往男人掌心里塞了塞,“嫔妾刚沐浴,头发还没绞干呢,外面这么冷,嫔妾都要冻死了。”


    李怀修听她说?“死”字太阳穴就一嗡,什么死不死的,他让宫人教的那些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掌中?的柔荑冰凉少温,念及她风寒刚好倒底没再舍得?训斥,牵着人进了内殿。


    有?皇上在,辛柳不敢再上前扰了皇上的兴致,明?裳便接了巾帕,自?己绞头发,但她一向惫懒,性?子又不安生,没等头发绞干,手臂就发麻得?厉害。她十分不乐意地把帕子塞到男人怀里,“皇上在这,都没人敢进来伺候嫔妾。”


    李怀修撂了手中?的茶盏,懒懒抬眼,便看清了这女子打得?小心思,没与?她计较,嗤笑道,“没人伺候你,你就让朕伺候?”


    他斜她一眼,“谁给你的胆子,连朕也敢使唤。”


    明?裳也不怕男人的冷色,指尖扯了两下男人的衣袖,到最后?干脆环住李怀修的脖颈,整个人都窝到他怀里,波光潋滟的眸子一荡一荡的,像个机灵古怪,魅惑君王的妖精。


    “嫔妾可不敢让皇上伺候,嫔妾只?是求皇上为嫔妾绞头发。”


    “皇上答不答应嫔妾嘛!”


    这女子撒娇总是有?一套,卷的发腻的娇音直接让人酥了骨头。


    李怀修屈指钳着那张脸蛋,眸子微眯了眯,“再跟朕撒娇,朕就把你丢出去冻着。”


    嘴上这么说?,倒底应了明?裳的请求。


    明?裳眼底得?意,心底哼了声,倘若她不会撒娇,在宫里又怎能得?来这些的恩宠体面。她自?是不会相信男人这种话,想到这儿,她不禁记起夜里,这位嘴里这么说?,那时候还不是喜欢听她边哭边哼唧的撒娇,还让她一直哭,不准停,简直是衣冠禽兽。


    李怀修出身皇室,金尊玉贵,自?是不会干伺候人的活儿,又拿惯了刀剑,手掌的力道并不轻柔,没过一会儿,明?裳就开?始后?悔,她的头发在男人手里不知要被摧残多少。


    她躲了躲,又不敢说?男人的不是,便也不管没干的头发,一把夺过李怀修手里的帕子,“好了好了,皇上不用?再擦了。”


    李怀修从她眼睛里分分明?明?地看到了嫌弃,他捻着扳指,便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他活了快三十年?,只?待这女子如此过,她还敢嫌弃上了。


    李怀修气不打一出来,倒没忍心让她湿着头发入睡,传了宫人伺候。


    鸡飞狗跳地过去半个时辰,帷幔才终于掀开?,很?快就传出女子抽抽噎噎的求饶声。


    帐暖春香,灯火氤氲着淡淡的朦胧之意。


    动静停了许久,外面伺候的宫人请示全福海可要叫水,全福海低声斥了一句这没眼色的宫人,皇上没发话,轮到他献什么殷勤!他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谁要是自?作聪明?,扰了皇上的兴头,脑袋不用?要了!


    里头明?裳晕乎乎的,眼角还挂着泪,她翻了个身子,滚到男人怀里。李怀修习惯这人床笫间不老实,心情?愉悦时便也没对她冷脸。侧过身,手掌抚上了明?裳的小腹,明?裳唯一勤勉的事儿便是日日要拉着身段练舞,因而不止腰肢软,全身上下也没有?一块赘肉,前几?日吃胖的身形没过几?日就被养了回来,大抵是被召幸的次数多了,那两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明?裳倒也没放在心上,她隐隐觉得?,那位倒是挺喜欢她胖在这儿的。


    男人的掌心很?热,温着小肚子很?是舒坦。


    明?裳往前贴了贴,李怀修低眸,六宫嫔妃侍寝,也就只?有?她敢在自?己跟前露出这般自?在闲适的神情?。


    他有?些想笑,“猫似的,往朕怀里拱什么。”


    明?裳面容潮红未退,一颦一笑都如春水一般,声音娇媚,“嫔妾喜欢皇上这样抱着嫔妾。”


    这女子装模作样的时候最惹人怜,李怀修眼睫低垂,手掌漫不经心地抚过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


    ……


    后?宫中?如今杨嫔和张美人都有?了  身孕,一位新人一位旧人,也不知是沾了谁的福气。张美人月份浅还未显怀,倒是杨嫔肚子一日比一日的大,行动也越发不便,眼看着镜中?身形日渐走样的女子,杨嫔生出一阵恐慌,她本就心高气傲,自?诩生得?美貌窈窕,虽说?她最看重的是女子才学,但在这后?宫里争宠立足的,还是要看女子的容颜是否能入皇上的眼。每每太医进来诊脉,她都要问上几?回,待生产后?,身段可否能恢复到从前。


    太医在宫里伺候得?久了,没少听后?宫主子们问这些话,自?有?一番答法?。杨嫔稍稍放下心,可每日看着镜中?陌生臃肿的面孔,她便愈发怀疑太医的话。倘若自?己生产后?,容颜不再,届时皇上厌弃了她,岂不是由着顺湘苑的宓常在爬到了她头上。


    起初有?孕的欢喜慢慢减退,孕中?女子最是爱胡思乱想,杨嫔也不禁开?始担心那些虚无缥缈,加之张美人忽然诊出有?孕,更让杨嫔开?始生出了警惕之心。


    张美人这边与?杨嫔全然不同,她从不在乎皇上的心思,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得?宠,既然有?了身孕,她便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也好做个念想,免得?深宫孤寂,长夜漫漫,连明?日醒来的由头都找不到。


    自?打有?了身孕,张美人愈发吃得?好睡得?好,无事时便出去走走,听月坞本就临近御花园,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听闻这段日子皇上最喜召幸的人又成了宓常在,旁人连一夜的机会都没有?。


    张美人闻言,卷着指尖的梅花轻笑,“宓常在生得?就要比旁人讨喜。”


    不过能得?宠这么久,自?然不是全凭那副相貌,那位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吃惯了山珍海味,难免挑拣,宓常在要是没本事,也不至于都快一年?了,还夜夜承欢,让那位爱不释手。


    水琳不禁有?些心急,“可是自?从主子有?孕,皇上也就来看过主子那一回。”


    “多少又能怎样呢?”张美人眼眸淡淡,“能怀上皇嗣已经是万幸,况且皇上即便来了听月坞,我与?皇上之间又能说?上什么话?”


    她有?那份自?知之明?,不然也不会为了找到靠山,与?宓常在交好。


    梅园的梅花开?了,过些日子就是赏梅宴,如今后?宫两位嫔妃有?孕,宴席上,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张美人眼光淡淡凉下来,透着雪梅晃着光影的白。


    她指尖一动,便掐断了那朵花蕊。


    第038章 第 38 章


    南昭王回封地有月余, 今儿一入京城,衣裳也没换,风尘仆仆地就进了宫面圣, 皇上是在文书阁召见的南昭王, 文书阁不比议事殿庄严,皇上一般召见身?边近臣才?会在此处, 可见南昭王深得皇上信任。


    全福海在一旁伺候茶水,见皇上翻着南昭王呈上的折子,忽而朗笑一声, 面上难得对南昭王露出欣慰之感,将折子搁置到?桌面上,食指虚点着南昭王的额头,“好!永照难得办了件让朕舒心的事儿。”


    永照是南昭王的乳名,静妃亲自所取, 已许久没人这般唤他。


    李怀洲有些怀念, 受了兄长夸赞, 青年颇有意气风发的得色,“臣弟深知皇兄为臣弟绸缪颇多,前朝不知有多少老匹夫等着拿捏臣弟的把柄, 臣弟不做出些实事, 如何对得住皇兄!”


    ……


    全福海奉完茶水,悄声退出了殿,皇上与朝臣议事,可不该是他这个奴才?能听的。


    候到?殿外的廊下,等着皇上传唤, 百无聊赖之际,便?见杨嫔主子顶着寒风, 上了台阶。瞧见杨嫔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全福海就是一个心惊胆颤,这位主子月份都这般大?了,不好好待在承明?宫,跑到?御前做什么!


    全福海忙上前福了礼。


    杨嫔扶着贴身?宫女的手腕,眼睛瞧都没瞧他,杨嫔素来是个直性?子记仇的,可记得全福海这个看人下菜的太监,将顺湘苑的宓常在看得比她紧要?。


    “快到?晌午了,本宫来给皇上送羹汤,劳烦全公公通禀一声。”


    可不是全福海不愿意进去传话,杨嫔主子每回来御前都不是时候,南昭王风尘仆仆地刚从封地回来,皇上摆明?了是要?留南昭王在宫里用午膳,杨嫔主子这档口来,可不是不会挑日子吗!皇上素来以?政务为要?,这时候哪得空理?会后宫的嫔妃。


    然全福海深知杨嫔的脾气,不进去传话,杨嫔主子那心气,指定不定又要?生?气,思?来想去,左右杨嫔主子有了身?孕,他进去通传一句,皇上要?为难也不会为难他。


    全福海讪笑一声,“奴才?这就进去为主子通传。”


    里头摆了棋盘,已经对弈到?中途,李怀洲捏着白子眉宇紧锁,随即将手中的白子掷到?棋篓里,连连摆手,“不下了,不下了,皇兄的棋艺,臣弟怕是下辈子都赶不上。”


    李怀修捻了捻扳指,“你性?子少静,生?性?跳脱,下棋也能磨磨你的性?子。”


    李怀洲少时常听皇兄训斥他,倒也习以?为常,多年不见,皇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倘若放在以?往,少不得要?揍他一顿,李怀洲想到?当年,臀下就一阵钝痛。


    这时,全福海从外面进来,“皇上,杨嫔主子求见。”


    闻言,李怀洲觑着皇兄的脸色,脸上生?出揶揄的笑,“臣弟听闻皇兄后宫里已有两位嫔妃有孕,看来臣弟要?早早备上贺礼,恭贺皇兄喜得皇子。”


    全福海听着南昭王不着边际的话,不禁捏一把冷汗,敢打趣皇上的事,换成旁人,还真是不要?命了。


    李怀修凉凉扫了眼李怀洲,后者下意识摸了摸屁股,忙站起了身?子,“皇上有佳人相?伴,臣弟就不打扰了!”


    南昭王一离开,果不其然全福海就瞧见皇上脸色不是很好,杨嫔主子怀着皇嗣,大?冷天?的不好好待在宫里,到?处乱跑,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杨嫔主子也不知近日怎的了,净做那些让皇上不喜的事。


    杨嫔今儿穿了一身?鲜亮的芍药织锦湘群,衣袖的边都是用金线一针一针织出来了的,胸口系了绯红的绸带,颇有风韵。这身?湘群,便?是要?十个绣娘连夜赶制,也要?耗费三月余的功夫。杨家是新贵,多少人巴结奉承,杨嫔又是杨家的嫡长女,还真不缺这些银子。吃穿用度,皆是最好,尤其在杨家得知她怀了身?子后,补品隔几日就要?往宫里送。


    杨嫔今日到?御前求见,除却是为了得这身?衣裳,想到?御前让皇上看看,还因为皇上已有许多日没去看她,听皇上这段日子常去顺湘苑,宓常在趁着她怀了身?子,便?缠着皇上,不知在皇上耳边吹了多少枕头风,她怎能不急!


    她这一胎怀得大?,提着食盒走路有些吃力,她进了内殿,“嫔妾不知王爷也在这,倒是嫔妾莽撞失礼了。”


    面上说?着失礼,眉眼间羞赧绯色,分明?是在高兴,皇上为了她能先让南昭王退下,说?到?底,皇上心里还是在意她的。杨嫔因这些暗自窃喜,全然没察觉到?男人寡淡的脸色,指骨不经意地叩着凭几,眼底神情淡漠近无。


    杨嫔从食盒里拿出一蛊羹汤,放到?凭几上,“嫔妾亲自看着宫人炖的燕窝粥,皇上处理了一日政务,补身?子最好。”


    天?青的瓷器衬女子的手瓷白如雪,指甲是染了丹蔻的粉色,今日杨嫔描了妆容,姿容更盛。


    李怀修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宇,眸底冷淡下来,“你身?子重?,日后这些事交由宫人去做。”


    杨嫔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含羞带怯地应了声,款款落座到?凭几另一侧,似有不悦地抱怨,“这些日子,嫔妾听闻皇上常常召幸宓常在。”


    李怀修刚要?拿起的汤勺又撂回青绿玉碗中,瓷器清脆地碰撞出声,掀眼静静地看向她,杨嫔心口猛地一滞,慌忙起身?,“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此时懊悔万分,是她一时自得,皇上宠幸何人,与她有何干系,倒是她因着怀了皇嗣,反而忘了身?份。


    李怀修压着扳指,没因请罪的女子怀了身?孕,而立刻让她起来。


    “宓常在性?子娇纵任性?,你要?比她懂事知礼。”


    既然娇纵任性?,皇上又为何宠着宓常在,而她既是懂事知礼,皇上又为何多日不来承明?宫。杨嫔心里算得清楚,无非是因为,她没有宓常在讨皇上喜欢罢了。


    杨嫔心里堵得难受,孕期本就敏感,眼尾泛红,不禁想哭,偏偏皇上是在夸她,她又不能真的哭出来。


    杨嫔后知后觉,今日不该来这么一遭,皇上待她的态度愈发冷淡,甚至不如她有孕之前。


    她垂着眼,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嫔妾知晓,嫔妾会好好地生?下这个孩子。”


    ……


    全福海亲自送杨嫔回承明?宫,也算是皇上给的恩典体面。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还真没亲自送过后宫别的主子,就是宓常在也没有,大?抵宓常在是还没有怀上皇嗣,不然皇上怕是要?他日日盯着,直到?宓常在把皇嗣生?下来,皇上对宓常在的看重?不言而喻。


    把人送回了承明?宫,全福海回了御前回话。


    皇上正手执白子,盘膝而坐,与自己对弈着南昭王剩下的残局。他伺候在皇上身?边,自然察觉到?,皇上不论与谁对弈,都是黑子。按理?说?,白为阳,黑为阴,阳先与阴,以?白为尊,皇上九五至尊,理?当执白子才?是,但?皇上不然。


    他思?虑到?此,听上头发问,“杨嫔如何?”


    皇上没有看他,白子落到?棋盘毫不起眼的一角,却瞬间扭转了整个局势的乾坤。李怀修一贯如此,不给人走投无路之地,喜欢让人明?知有生?路,却毫无察觉,如无头苍蝇般困在其中,负隅至死。


    全福海揣摩不透皇上的意思?,杨嫔主子从仪仗下来的时候,眼圈比从殿里出来还要?红,他其实猜的出来皇上为何生?气,杨嫔主子身?子都这般重?了,还梳妆打扮,到?处乱跑,万一出个三长两短,人受伤是小,伤了肚子里的皇嗣才?算大?事。后宫至今没有皇子,皇上重?视皇嗣,自然不喜杨嫔不知分寸的做法。


    他如实道:“杨嫔主子大?抵是有孕心情不佳,下了仪仗就训斥了两个宫人。”


    耳边是皇上落着棋子的动静,皇上不说?话,他也不敢抬头,今儿南昭王回京,皇上本是龙心大?悦,偏生?被杨嫔搅和。杨嫔主子没有身?孕时,也是个知进退的,大?抵真的是有孕之后心绪不宁,才?过上几日就要?闹这么一出。


    李怀修掌心里掂量着两个黑子,眼也未抬,“从库里拿出一对儿玉如意,赏给承明?宫。”


    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不敢多加揣测,领了吩咐,躬着身?子退出了殿。开私库取玉如意的时候,扫了眼往日的造册,不禁啧啧称舌,这宓常在才?进宫多久,连着十余页都是送去顺湘苑的赏赐,其实倒也不全是皇上赏的,上回他在外面伺候,分明?听见宓常在把皇上最宝贝的黑玉雕花屏风要?了去,要?知道那黑玉不可多得,就打了这么一个屏风,皇上竟然就赏给宓常在可。与此相?比,杨嫔这对儿玉如意倒甚是不扎眼。再往前看,皇上一向小气,何时动过这么大?的手笔,赏给六宫嫔妃这么多好玩意儿。


    ……


    第二日坤宁宫问安,不见杨嫔到?场,听闻杨嫔是怀着身?孕,身?子不舒坦,才?告了几日的假。旁人哪知杨嫔因什么不舒坦,只知晓昨日杨嫔还去了趟御前,是御前大?公公全福海亲自送回的承明?宫,没过多久,又有一对儿玉如意送去了杨嫔那儿,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不是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恃宠而骄,还能是因为什么,即便?她们再看不过杨嫔的行?事,偏生?也不敢多言,谁叫杨嫔肚子里揣着个金疙瘩,万一听到?风言风语,动了胎气,借着由头作威作福,皇上震怒下来,谁也跑不掉。


    明?裳坐在下位,默不作声地喝茶,听着上面皇后与高位的嫔妃说?话,她抿着唇,安静得像没这个人。


    旁人嫉妒杨嫔有孕的同时,目光又不禁向下首的宓常在打量一番,要?说?六宫里最受宠的嫔妃,还有人比得过宓常在?偏偏,宓常在侍寝数月,至今都没有身?孕,莫不是身?子有什么隐疾吧。


    众人不惮以?最恶意的心思?揣测,宓常在有隐疾才?好,久宠不子,日后年老色衰,看她拿什么做倚仗。


    嫔妃们各怀心思?地出了坤宁宫,陈宝林落在最后一位,身?边有人擦肩而过,到?她前几步,忽然停住了身?,王采女规规矩矩地福了礼,“陈姐姐这是要?回承明?宫?”


    陈宝林与王采女素无交情,王采女入宫后虽不得皇上宠爱,却也侍寝过一两回,不似陈宝林,至今,皇上都未进过她的寝殿。陈宝林掐紧了手心,极力压制下心底涌动的情绪,微笑道:“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不与王妹妹多言了。”


    言罢,她捂着胸口低咳了几声,嗓音细细沙沙,像真的染了风寒。


    王采女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眼,最近陈宝林也没往宓常在跟前凑,不知是不是招了人厌烦,有那个自知之明?,不再去自取其辱。她记得当时选秀之初,是皇后娘娘留下了陈宝林,看着陈宝林性?子知礼温顺,又请皇上赐了宝林的位份。皇后娘娘倒是挺看重?陈宝林,可惜入宫到?现在,有近一年,还未被皇上召幸过。旁人见了陈宝林,谁不鄙夷一番。


    陈宝林先一步离开,王采女叫住陈宝林,本是为了试探她和宓常在的情况,张美人有意向宓常在示好,她亦是在犹疑,毕竟因阮嫔那事,她可是把宓常在得罪了一回,宓常在难免待她心有芥蒂。让王采女最为迟疑的,是宓常在至今没有皇嗣,倘若真的是宓常在身?子的问题,后宫里生?出不皇嗣的女人,与一块废棋有何区别。


    来日方长,只看杨嫔几月后诞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倘若是皇子,皇上的长子,即便?是庶出,想必皇上也万分重?视,届时她倒也不介意放下身?段,去投靠杨嫔。


    六宫嫔妃各有心思?,明?裳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然成为虽得圣宠,但?不能怀上皇嗣的可怜女人。


    她自己不急,可愁坏了身?边的宫人。宫中流言蜚语传的快,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的都有。月香气呼呼地学话,逗得明?裳乐不可支,“旁人愿意说?什么就去说?,难不成我还能管住旁人的嘴?”


    月香气恼,“可也不能由着他们这么编排主子,近些日子,咱们殿里下面那些奴才?怕是听了这些传言,愈发懈怠了!”


    明?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尖的丹蔻,娇嫩的指尖红艳靡丽,煞是好看。


    确实不能再任由谣言传下去,可她也确实承宠到?现在也没怀上皇嗣。之前还能是说?中了毒,现在毒已解,也没了借口。其实明?裳对皇嗣一事倒不是很上心,毕竟她刚进宫,还不到?一年,根基未稳,年纪又小,不着急有孕。可她隐隐觉出,皇上似乎是想她怀上皇嗣,这些日子夜里侍寝过去,皇上不会立刻叫水,反而要?等上两刻钟,才?去传人。


    入宫后烦心事就颇多,桩桩件件,没完没了。


    明?裳叹息一声,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心生?一计,出声吩咐,“去御前传个话,说?我今儿心情不佳,晚上不能陪皇上下棋了。”


    月香闻言要?惊掉了下巴,她还想留着自己的脑袋,犹豫着劝了一句,“主……主子要?不想侍寝,不如奴婢到?御前送个汤水,再给主子解释番缘由,告个假?”


    否则就这么敷衍的到?御前传话,最后受苦的还不是主子。


    明?裳眸子挑开来,波光流转间透着股小狐狸似的狡黠,丝毫没有怕得罪那位帝王的意思?,“按照我说?的去做。”


    ……


    全福海下巴惊得真是要?掉到?了地上,气得肥圆的脸怒也不是哭也不是,“好好好,你们这些奴才?就这么办事儿吧,迟早脑袋得没了!”


    月香有主子护着,纵使心虚,也撑出了几分底气,“主子吩咐,劳烦全公公按照原话传给皇上。”


    这要?是全福海手底下的人,他早就上去骂上一顿,偏偏是宓常在的人,他也不能得罪。


    全福海哭丧着脸,认命地进殿通禀皇上,一句话断三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完,膝盖一软,不等皇上发怒,自己先跪了下来,随之而来御案上砰的一声,皇上指骨捏着杯沿儿,脸色难看得比锅底都黑,今儿一早皇上心绪尚佳,让他从私库里取出鎏金嵌红宝石宝匣,待用过晚膳,到?顺湘苑拿去给宓常在赏玩,宓常在最喜娇艳,皇上不知赏了宓常在多少琉璃翡翠,谁知还没等送过去,宓常在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这女人的脸变得比变天?都快。


    李怀修压着火气,“她心情不佳?仗着朕宠着,这六宫里,谁能给她气受!”


    这便?是宓常在的受宠之处,皇上气的不是宓常在触犯君颜的话,而是在乎宓常在因何心情不佳,可见宓常在本事多大?。


    全福海也想不出,宓常在好好的,倒底因何心情不好了?他忽然怔住,悄悄抬了抬眼,“回皇上,奴才?……奴才?或许猜到?几分。”


    李怀修转了转扳指,“说?。”


    全福海咽了咽唾沫,“近日宫中传言,宓常在侍寝数月,还未有孕,怕是……怕是身?有隐疾……”


    李怀修转动扳指的动作停住,脸色微变,嘴角扯了下,竟有些想笑,他随意地抬起眼,“何处传出的传言?”


    全福海这便?不知道了,毕竟他最初根本没当回事,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宓常在这一招可真是高明?。他这个御前大?公公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宫里什么动静都得听上一二,而皇上必然又会问他。比起宓常在直言,这般别别扭扭的周折,自然更让皇上上心,甚至,愈发地怜惜宓常在。


    他躬下身?子,斟酌着回,“奴才?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人接着人传,一时难以?查清。奴才?这就去传旨,管束六宫传言。”


    李怀修轻嗤一声,面色微冷,“凡有发现传此谣言者,杖责五十,发配到?慎刑司。”


    全福海心下一颤,不敢看皇上的脸色,应下声,正要?退出殿门,又忽然被叫住。


    琉璃灯罩中的火光跳动,李怀修指腹敲了两下御案,忽然开口,“再去一趟太医院,传陈太医,朕有话要?问。”


    陈太医便?是给宓常在调养身?子的太医,全福海大?抵猜出皇上要?问什么,太医院的太医们伺候久了,都长了心眼儿,捡主子爱听的说?,宓常在侍寝最多,至今仍未有孕,大?抵是真的是有不妥。


    ……


    皇上亲旨,六宫人人自危,生?怕被拖到?慎刑司打上五十杖,由此一来,可见宓常在有多得圣宠,再没人敢在私底下议论。


    皇后坐在案后翻看账本,屏风处,露出一个小小的人影,那小人探头探脑,朝内殿瞄来瞄去。皇后拿起茶水饮了一口,头也没抬,“宝珠的字写完了?”


    “写完了!”宝珠跑到?皇后跟前,使劲儿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地到?了皇后身?侧,“母后,宝珠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娘?”


    皇后微怔,目光复杂地看过眼前短腿短手的小人,很快敛下那些复杂的情绪,柔柔笑道:“母后不是说?过,你阿娘犯了错事,在禁足思?过,要?等到?宝珠生?辰才?能见到?她。”


    宝珠沮丧地垂下头,扣着手心,“可是宝珠的生?辰在六月,还要?等上好久,宝珠好久没有见到?阿娘了,宝珠想阿娘。”宝珠眼圈通红,“哇”的一声哭出来,“母后让宝珠去求求父皇,见阿娘一面好不好……”


    皇后微抿起唇,并没有因宝珠哭闹而生?出怜惜,她没养过孩子,却也知晓,孩子哭闹不过是希望哄着,越哄哭得越是厉害。等哭累了,便?也不闹了。倒底是不是从她身?上掉下的骨肉,也没有那么多的心疼。


    这时,外面的宫人进来通禀,“娘娘,圣驾到?坤宁宫了!”


    皇后诧异,微拧起眉,今日又非初一十五,皇上怎会忽然来坤宁宫。


    她没再多想,起身?擦掉宝珠眼角的泪水,温声安抚,“宝珠的父皇来了,宝珠要?想见到?生?母,不如去求求父皇。”


    雍容华贵的护甲拂过宝珠的侧脸,宝珠眼中的母后温柔静好,待她处处妥帖,乳母多次劝她不要?再想着生?母,留在坤宁宫皇后娘娘会照顾好她,可是宝珠还是想回到?阿娘身?边,阿娘虽有时待她严苛,但?阿娘会陪着她玩,陪着她小睡,她哭了阿娘会哄着她,阿娘抱着她时,手指也从不会戴着冷得她难受的护甲。


    皇后牵着宝珠到?坤宁宫前迎驾,宝珠许久没见到?父皇,做了礼,便?跑到?李怀修跟前,“父皇好久没来看宝珠,宝珠想父皇了!”


    李怀修俯身?把女儿抱起来,离得近,才?看清女儿眼尾的红意,他脸色淡下来,摸了摸宝珠的发顶,“住在坤宁宫习惯么?”


    宝珠犹豫一下,小小的人,脑瓜里懵懵懂懂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母后待宝珠很好,宝珠喜欢吃母后做的腊梅酥。”


    李怀修掀眼朝皇后看去,皇后温和一笑,“臣妾多年不做,手艺都有些生?疏了。”


    李怀修点点头,“宝珠年纪小难免闹腾,你处事妥帖,有你照顾,朕也放心。”


    ……


    内殿里,碟中的花果散着淡淡的清香,皇后坐在凭几一侧,听明?白了皇上的来意,应下声:“臣妾会按照皇上的意思?办。”稍许,又开口道,“孟家姑娘既是丽妃的堂妹,臣妾以?为不如将她的住处安置道重?元宫,与丽妃也好往来照应。”


    李怀修倚着凭几,目光低垂,在看宝珠近日练的大?字,声音很淡:“丽妃有疾,无暇照应初入宫的孟氏,便?安置到?永和宫。”


    永和宫?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那岂不是要?和宓常在待在一处?即便?她陪了眼前这个男人十余载,竟也猜不出君王此时的心思?。


    皇后敛起神,沉吟片刻,“不知皇上要?给孟氏什么位份?”


    李怀修放下了手中的宣纸,垂着眼,把玩着拇指的白玉扳指,仿似随意地开口,“孟氏虽是新人,却是丽妃堂妹,便?给个常在的品阶。永和宫的宓常在侍寝也有了些日子,进了新人难免冲撞,朕有意册封她为正四品才?人。”


    第039章 第 39 章


    “杨嫔与张美人相继有孕, 尚未册封,宓常在还未有皇嗣便连升四阶,臣妾恐怕难以服众。”皇后意外皇上顺湘苑恩宠的程度, 她并非是担心?皇上过于?宠爱了宓常在, 这句也?是实情,旁人听了也?就罢了, 她既是皇后,必要规劝皇上一二。


    但?她心?里清楚,皇上做惯了那位子, 既是早有给宓常在抬位份的心?思,必然是不会理会旁人如何去说。


    槅窗透进的光影照到男人脸上,叫人瞧不分明其中的神色。李怀修拨了下手中的玉石,“宓常在甚慰朕心?,升为正四品才人。张美人侍奉朕已久, 又怀上皇嗣, 升至从三?品贵人。杨嫔虽怀着皇嗣, 但?因新?进宫位份已虞,便升至从二品贵嫔。”


    皇后眸色微动,皇上倒底是有心?册封有孕的嫔妃, 还是只为宓常在一人。后宫嫔位可亲自抚养皇嗣, 皇上既升张美人为贵人,是要张美人亲自抚养这个孩子吗?她微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情绪依旧淡然,“如此,六宫嫔妃也?不会多说什么。”


    “臣妾还有一问。”


    李怀修神色淡淡, 皇后迟疑地说道:“倘若孟家有子。”


    李怀修眼皮子掀起来,平静地开口, “她不会有孩子。”


    皇后心?底倏然一惊,为敛下眼,“臣妾明白了。”


    “公主!公主!皇上与娘娘正在里面……”


    屏风外,传进嬷嬷焦急地唤声,似是怕惊扰了殿里的主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前面的孩童捧着一卷练字的宣纸,也?不顾后面乳母的追喊,小跑着进了殿里。


    “父皇,宝珠方才又写了几个字,母后说宝珠的字大有进步!”宝珠绕过屏风,孩童稚嫩的脸跑得通红,后面的乳母这才跟上,差点跑断了气,她这把老?胳膊老?腿,可真是跑不过伺候的小祖宗。


    乳母战战兢兢地跪下身请罪,“奴婢未看顾好小公主,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李怀修接了宝珠手中的大字,面上褪下了方才冷漠疏离的脸色,待女儿时?,便多了几分耐心?温和。皇后当作未察觉皇上改变的态度,对乳母抬了抬手,乳母感激涕零地退出了内殿。


    殿内只剩下了三?人,宝珠捧着宣纸给父亲看,“宝珠进步这么大,父皇快夸夸宝珠!”


    李怀修失笑,抚了抚女儿的发顶,“宝珠练得很好,想?要父皇给你什么奖赏?”


    宝珠没先去要,把宣纸翻到第四张,“父皇,这是阿娘教给宝珠写的字,阿娘说宝珠的名字是父皇亲自起的,寓有珍宝之?意。阿娘说父皇很疼爱宝珠,但?父皇也?很忙,整日有烦心?的事,阿娘要宝珠变得越来越好,让父皇见?了宝珠就欣慰开心?,什么劳心?的事都忘了……”


    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眼眸很深,“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给宝珠,宝珠只是……只是想?阿娘了。”宝珠眼圈越来越红,呜咽两?声,“哇”地哭了出来。


    皇后听了全程,诧异宝珠小小年纪,居然是如此聪慧。阮嫔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倘若她自己能知足,也?不至于?会落得这般境地。诧异之?余,皇后又不禁惋惜,倘若宝珠是她亲生的孩子,或者自小就养在身边,该有多好。


    她微抿启唇,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皇上的脸色,皇上虽厌恶阮嫔,倒底是疼爱这个女儿,她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便起了身,温柔地拉过宝珠的手臂,“皇上,阮嫔虽有过错,却也?是宝珠公主的生母,偶尔见?上两?回?,想?来也?不碍事。”


    李怀修拧着眉,良久道:“罢了,知会上林宫一声,你遣人去看着,莫要她生事。”


    皇后屈膝应了话。


    待圣驾离开,皇后便安排了宝珠与阮嫔想?见?的事宜,遣了宫人看着。不过宝珠聪慧,即便阮嫔挑唆,想?必宝珠也?不会照着阮嫔的话去做。小小年纪,心?性如此,确实难得。


    皇后坐在案后,翻阅这月的后宫用度,张美人有孕后与平常无异,除却宫里换的用度,倒没别的支出。不过这杨嫔,确实太过骄奢。杨嫔出身高,入宫后又颇得圣宠,六局巴结都巴结不过来,吃穿用度无一最好,而今怀上皇嗣,这承明宫的花销是越来越多大。


    这些账册每月都会由?皇上过目,既然皇上未觉有什么不妥,她也?不会去多言。


    “娘娘,晌午的午膳可还要御膳房送小公主最爱吃的乳鸽汤?”文竹从殿外进来请示。


    皇后放下了账册,揉了揉额角,摇头道:“拿去上林宫吧,让宝珠陪着阮嫔用个安生的午膳。”


    即便阮嫔已降为常在,毕竟是宫中的老?人,私下里,娘娘已习惯了叫上一句阮嫔。


    “小公主聪慧,娘娘待小公主的好,小公主会记在心里。”许久,文竹忍不住安慰娘娘一句。娘娘养了小公主倒不如不养,小公主记了事,心?心?念念只有阮嫔这个生母,养恩终究大不过生恩。也不知待成年知事,可记得娘娘的恩情。


    皇后毫不在意地笑笑,“记不记在心里又能如何,本?宫本?也?是做个顺水人情,没放到过心?里。”


    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公主,这江山大统,还是要承继到男子手里。


    ……


    乾坤宫


    全福海候在一旁研墨,今儿后宫几位主子升位的大事儿堆到一起,皇上正提笔拟旨,但?他见?皇上好一会儿迟迟未落下笔,禀着气没敢开口打扰,不知皇上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要他说,新?进宫的孟氏女、怀了皇嗣的杨嫔主子、张美人主子升位份都无可厚非,最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皇上提了尚无功劳的宓常在品阶。宓常在进宫到现在,做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侍奉好了皇上,哄得皇上一日不见?宓常在,必要问他宓常在的动静。


    全福海撇了撇嘴,也?不敢叫皇上瞧见?。


    末了,皇上也?没写下圣旨,撂了笔,全福海立马弓下腰,李怀修转了转扳指,“备驾,去顺湘苑。”


    冬日已寒,彼时?明裳正试着内务府送来的窄袖胡衣。大魏朝建朝之?初,太///祖爷便准允与胡人通商,由?此行动便利的胡服慢慢传入了上京城。然祖宗规矩不可废,胡衣也  ?只能在府邸穿穿,到外面还是要着阔袖襦裙,入了宫,身为嫔妃,更是不能随意决定自己的衣着。皇上又看重?祖上的规矩,几番下令不得在宴席时?穿胡人衣着,因而,六宫嫔妃更是没人敢违背皇上的旨意。明裳这身襦裙并非正儿八经的胡衣,虽是窄袖配珠,裁成齐胸掐腰,仍旧是中原样?式。


    她挽上披帛,足尖点地,柔软的腰身向后压下,回?眸一笑间便是千娇百媚的姿态,内务府送衣裳的小宫女几乎看痴了,听闻宓常在得宠,却不知是怎个得宠法儿,而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般柔软纤细的身段,风情妩媚的姿容,怕是六宫里找不出第二个。


    对上宓常在的笑眼,小宫女脸颊一红,倏地低了眸子,颇有局促。


    明裳理了理衣摆,扬笑,“衣裳做得不错。”


    辛柳授主子的意,打赏了那小宫女,小宫女摸了摸沉甸甸的荷包,又惊又喜,都说到顺湘苑送用度总有好处,六局六司都挣着抢着,果然是如此。


    小宫女谢赏出了永和宫,明裳没等换下衣裳,就听到圣驾已经到了殿外。


    她便不急着换下来,穿着明艳艳的一身襦裙去迎了圣驾。


    这女子在他跟前,一向穿得跟朵娇花似的,李怀修乍一看觉得无所谓,待看仔细了那衣裙的款式,脸色便沉了下来。


    全福海瞧见?宓常在的打扮,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嘴唇猛地哆嗦了两?下,宓常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怎么敢在宫里穿着胡人的衣裳,这是不要命了!


    “大胆!”李怀修眸色微沉,伺候的宫人见?皇上骤然震怒,惊慌失措地扑通跪到地上,全福海也?吓了一跳,跪到皇上身侧。


    唯独明裳,无辜地抬了眸子。


    李怀修上前一步,拎了拎明裳那身衣裳,眼底冷沉,“朕三?令五申禁止魏人着胡衣,六宫更不得有嫔妾穿胡服,你今日,是越来越胡闹了。”


    帝王便是帝王,再宠着你,触到了那层底线,便也?不会再纵容下去。


    旁人不知,全福海却是知晓皇上为何这般态度,当年皇上亲征,胡人作乱边境,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今岁又在北地犯乱,扰得前朝不得安宁,皇上便越是不可容忍。皇上面上看似宽容,御极后休养生息,安抚民生。却也?最是小气,倘若人人效仿胡人风气,养得忘了旧俗,忘了老?祖宗,那还得了!


    皇上最是忌讳这个了。皇上刚要给宓常在升位份,宓常在就闹了这一出,也?不知日后宫里还有没有宓常在的位子。


    明裳柔柔的小手握住了李怀修的掌心?,轻捏了两?下,这回?李怀修没由?着她,冷脸把人甩开。力道重?,明裳惯性地侧了侧身子,轻咬起唇,温声,“嫔妾记得本?纪中曾考,建朝之?初,先太///祖受困陇野,幸得胡人阿蛮引路,才得以脱困。太///祖爷感激,不轻视阿蛮乞儿身份,厚禄以赏,与其称兄道弟。而阿蛮恰又是帅才,替太///祖爷开疆拓土,才打下了大魏的江山。”


    李怀修闻言冷笑,“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太///祖坐拥江山后,那阿蛮生了歹意,引胡人企图逼太///祖以禅位。如此狡诈恶毒,何以配得上太///祖会心?相待!”


    明裳蹙眉惊讶,“本?纪上并未记载这些,却是嫔妾浅薄了。”她躲了躲,又道,“不过也?可见?,太///祖爷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仅命史官记阿蛮之?好,厚葬阿蛮,还善待了阿蛮的家人。准允胡人与大魏通商,才治得大魏海清河晏。太///祖爷是圣明之?君。”


    李怀修转过弯来,眯了眯眸子,“你是在说,朕小肚鸡肠,配不上圣明二字吗?”


    明裳立即摇头,小心?地勾住李怀修的指骨,李怀修皱了皱眉峰,不耐烦地再次把人甩开,却听那女子十分讨好地表示忠心?:“皇上贤德圣明,堪比太///祖!”


    眸子跟星辰似的亮,巴巴地看着他,李怀修斜睨了眼,转了转扳指,倒没再讥讽她,心?底的火气却依旧没消。倘若他给她开了先例,叫旁人得知,圣令朝令夕改,又将大魏皇室的尊严置于?何地!念此,李怀修脸上没了表情,必然不能再由?着这女子。


    明裳锲而不舍,软声细语,“嫔妾听闻,南昭王引军北地,北地胜仗,胡人驯服,今岁年关朝贡,哈图王也?会进京送上贡礼。嫔妾还听闻,先帝爷在位时?,北地蠢蠢欲动,都是皇上亲自镇压,料想?,那哈图见?了皇上,纵使有满腔愤懑,也?必然是畏惧胆颤,害怕极了天朝震怒。”


    “嫔妾这身衣裳,虽有胡人窄袖配珠,但?底色样?式都是以大魏为主,胡人归顺臣服,嫔妾以此给皇上跳舞,皇上不喜欢嘛?”


    边说,那只小手又去缠李怀修的手掌,这女子满口的花言巧语,总能变着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李怀修不想?让她得寸进尺,规矩就是规矩,他纵容她那些得趣的小性子,一旦触及正事,他也?不会再由?着她。


    他正要厉声训斥,那人先黏糊糊地贴了过来,十分无赖,“嫔妾还听说,南昭王招降北地,还带了几个绝美的舞姬回?京,皇上都能允那样?的女子进宫,怎么就不能让嫔妾穿成这样?了。嫔妾不管,嫔妾也?能学舞姬跳舞,皇上不准把她们带进来。”


    李怀修身子微僵,眼眸低下来,睨着怀里蛮不讲理的人,忽然明白这女子今日为何故意要这样?跟他作对,心?里那股被人违逆的火气,竟也?不知不觉间散去了。


    他挑了挑眉梢,却故意没给她好脸色,“你听谁说的,朕要纳那几个舞姬进宫?”


    怀里的女子忽地愤愤扬起脸蛋,“皇上这么说,那几个舞姬确实存在了。听闻胡女妖娆美貌,也?不知是不是比嫔妾还要好看,皇上没来嫔妾这儿的几日,是不是都召幸那几个舞姬了……”


    这女子小脸幽怨委屈,小嘴却跟崩豆子似的喋喋不休,便是由?舞姬的存在,也?轮不到她质问,更何况本?就是无稽之?谈。


    永照生性顽劣,带胡姬回?京,便叫他训斥一顿,灰溜溜地把人送回?了北地,何来她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李怀修听得脑仁儿疼,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那些舞姬现在应已经回?到北地了,朕何时?像你说得这么荒唐!”


    “在朕面前这般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明裳泪眼巴巴地看着男人,“皇上没骗嫔妾?”


    李怀修懒得理她,“朕为何要骗你?”


    “嫔妾就知道皇上最是贤明圣德!”明裳踮起脚,柔软的唇瓣吧嗒亲到男人侧脸,李怀修微顿,脸色直接黑了,扫了眼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宫人,铁青着脸,“胡闹!”


    这么一闹腾过去,李怀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揪着明裳的衣裳不放,入了内殿,全福海跪在台阶上,冬月的天,脊背却早已是被凉汗湿透,他拍拍衣袖的泥土站起来,心?惊胆颤地自语了一句,怪不得宓常在得宠呢,六宫主子的胆子加起来,都比不上宓常在的大。


    明裳穿这身衣裳纯粹是为了新?鲜好看。刚开始做的时?候,绘如曾委婉地劝过她,明裳没放在心?上,皇上再看重?规矩,也?是男人,她可不信皇上不喜欢。只是她知晓进退,那位的圣怒并非作假,经了今日,再不能有下回?。


    全福海已经吩咐宫人去传午膳,这回?里头还不见?动静,大抵宓常在已哄好了皇上。


    内殿暖意融融,李怀修起了身,捡起中衣披到肩上,这女子怕冷,内殿早早生了炭炉,内务府没人敢得罪她,送的都是好炭。李怀修畏热,每每到这女子这儿,都热得不舒坦。他压了压眉心?,想?到这女子生性娇气,便由?着她折腾,也?没多训斥什么,冻着了,又该跟他闹腾。


    李怀修趿上鞋,将要站起来,床榻里的人才滚到边上,拉他衣袖,“皇上要去哪?”


    “朕前朝还有政务。”李怀修拂开她的手,随意敷衍一句。


    方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位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明裳蹙眉不解,自然不知晓,皇上是嫌弃她这儿太热,热得没了耐性。


    明裳换上案头放着的中衣,系了腰带,赤着白玉般的小脚,也?没穿鞋便下了地,难得勤快一回?,没让李怀修使唤宫人,自己去伺候更衣。


    李怀修待她没有过好脸,屈指弹了下明裳的额头,“去把鞋穿上!”


    明裳捂着眉心?“唔”了声,听话地去趿了一只素缎的玉兰花纹样?的绣鞋。


    难得这人如此乖巧,李怀修扫了眼身前低眉顺眼伺候自己的女子,些微舒心?。没舒畅多久,这女子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皇上,嫔妾有个小小的请求。”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根根直立的睫毛纤长?浓密,眸底是早已有洞察的深沉了然。


    他根本?不对这女子抱什么能听话顺从的期望。


    李怀修移开眼,鼻腔淡淡“嗯”了一声。


    明裳见?男人没什么意外,反而很是平静,便得寸进尺道:“嫔妾伺候皇上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嫔妾想?求皇上,升升嫔妾的位份……”


    李怀修轻轻一嗤,屈指勾起了明裳的下颌,“你伺候朕?”


    侍寝数月,能得她伺候,屈指可数,满打满算一月里能有一回?,也?是她有事央求,倘若性子懒了,即便有事求他,也?是敷衍的捋平他衣袖的褶皱,就算是服侍过。


    大言不惭!


    明裳毫不心?虚,“嫔妾侍寝辛苦,如何不是伺候皇上。”她趁着男人神色改变之?前,立即又补道,“嫔妾也?不要高位,至少皇上再给嫔妾提上一个品阶。”


    “从四品美人的位份,皇上觉得如何?”


    确实不贪心?。


    李怀修松了手,漫不经心?地捻着扳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提位份这事儿,是明裳忽然所想?,皇上答应她自然好,不答应也?无可厚非,毕竟她没有皇嗣,没有提位份的理由?。


    好半晌,李怀修才淡淡道:“今日朕去坤宁宫,本?是要下旨,册封你为正四品才人,既然你喜欢从四品美人,那朕就……”


    “皇上!”明裳眸子嗔圆,蓦地踮起脚,软软的小手抬起来,捂住了李怀修的嘴,“皇上既已下旨,怎能朝令夕改!”


    那女子粉面桃腮,扬着甜笑,明眸似水,清澈灵动,情/潮刚过,余韵未退,诱人至极。


    李怀修不着痕迹地转开眼光,将女子胆大包天的小手拿下来,冷冷睨她,“没规矩。”


    “日后再敢大着胆子气朕,朕先撤了你的封号,再降了你的位份!”


    这句话,自然指的那件胡衣,明裳不禁想?起,一个时?辰前男人只给她剩下胸口两?片隐约可透布料时?,眼睛都绿了,那两?处掌印打得力道重?,到现在还红着,留着印子,她不禁撇撇嘴。


    全福海刚传了午膳,就见?皇上负手,衣着整齐,神色平淡地踏出了内殿,他错愕地往皇上身后看了眼,不见?宓常在。皇上这是……换作以往,不该在宓常在这儿用过午膳。


    思量的功夫,听皇上沉声吩咐,“传钦天监监正觐见?。”


    全福海这才反应过来,今年各地兴灾生乱,眼见?到了年关,也?是该有天象加持皇威。不管如何去说,这大魏朝的百姓,总该知道,当今是天授,是天命所归,除了当今,没人能坐在这个位子上。钦天监得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清楚。


    第040章 第 40 章


    三日后, 孟氏女入宫,六宫下了册封圣旨,一时阖宫哗然?。杨嫔与张美人?升位份是因为怀了皇嗣, 顺湘苑的宓常在为何又升了两?个品阶?更让她?们在意的是, 丽妃竟然?求着皇上让她?的堂妹进了宫。


    孟静瑶一入宫就?被安置在了永和?宫斓月阁,洒扫一日, 又见了殿内的宫人?,忙到后午,才去?重元宫给丽妃请安。


    “许久不见堂姐, 听闻堂姐染疾,妹妹进不了宫,日日在家?里祈求堂姐平安。这?次进宫,特意为堂姐去?静安寺求了一道?平安符,望堂姐身子?早日康健。”


    孟静瑶的眉眼是柔淡的浅色, 容貌算不得明艳出挑, 却也养得肌肤白?皙, 姣好可人?,端得是小家?碧玉。她?小心翼翼地奉上呈着平安符的玉匣,有几分?讨好在里。


    孟家?二房, 丽妃是长房嫡女, 孟静瑶是二房幺女,长房虽倒,却也有丽妃这?个宫里的娘娘撑着,孟静瑶的父亲在朝中不过是七品散官,孟氏凋零, 也只有送女儿进宫这?一条可走的生路。


    丽妃记得这?个堂妹生性胆小,幼时不过是看?到湖中投下的一道?树影, 就?怕得躲到她?身后,而今这?么多年过去?,确实是长大了。


    “瑶儿有心了。”清沅收好平安符,丽妃拿出一枚玉珏,亲自系到孟静瑶腰间,“这?是皇上赏给本宫的青釉玉,世间罕见,本宫瞧着倒是配你。”


    闻言,孟静瑶连忙推辞,“既是皇上赏赐给堂姐的东西,瑶儿怎能收?”


    丽妃摇头笑道?:“日后你侍奉君侧,少不得皇上的赏赐,一枚玉珏如何收不得?”


    孟静瑶倒底是未出阁的女子?,提到男女之事便红了脸颊,她?掐紧了手中的帕子?,低下眉眼,缓缓开口:“承蒙堂姐恩德,瑶瑶才得以入宫见到君颜,瑶瑶不求圣宠,只愿能在堂姐身边侍奉。”


    孟静瑶明白?丽妃递信让她?进宫是什么意思,孟家?倾颓,即便她?不进宫,父亲也会为了前程让她?去?做吏部侍郎的妾室。吏部侍郎年逾花甲,她?不过十六岁,哪甘心受这?般磋磨。入宫也好,同为妾室,自然?是宫里的娘娘主子?风光。更何况她?听闻,当今圣上不过而立之年,面容俊朗,气度威仪,是极好看?的男子?。


    她?踏进这?道?宫门,从未有过分?毫的不愿。然?面上的一些话是要说的,毕竟丽妃侍君已久,想要在宫里扎根立足,她?需要堂姐相?助。


    那些讨巧卖乖,表忠心的话,丽妃听得多了,闻言只是勾了勾唇角,并未放在心上。孟静瑶有这?份心就?好,知晓在这?后宫里,她?该倚靠谁,是谁让她?能安安稳稳地进到这?后宫里。


    入夜,敬事房小太监捧着六宫名册呈到御前,今儿孟常在新进宫,按理说,皇上该去?孟常在那儿。


    全福海恭恭敬敬地垂着脑袋,眼睛却偷瞄向小太监手中的托碟。也不是没?有意外,毕竟宓才人?和?孟常在同住在永和?宫,万一皇上又转了心思,召幸宓才人?,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


    末了,今夜圣驾倒底是去?了斓月阁。


    孟静瑶入宫前,待字闺中,少见外男,不过短短几日,便许了人?,这?人?还是当今的帝王,孟静瑶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宫人?伺候过沐浴,怜青舀出一捧水浇到女子?肩头,“主子?生得可真白?,皇上定然?会喜欢主子?!”


    孟静瑶闹得脸红,想到入宫时嬷嬷教导她?如何侍奉君侧,愈发羞赧,恨不得整张脸埋到水里,嗔怪一眼,“好好的,说什么混话!”


    “奴婢才没?有呢!主子?刚过及笄,最是女子?的好时候,皇上怎会不喜欢?”怜青是孟静瑶身边的丫头,得她?信任,便也会说几句逾矩的话。


    怜青嘴甜,哄得孟静瑶欢心,大选要过去?一年,那位该宠的也宠了,男子?贪鲜,爹爹总是宠爱新进府的姨娘,那位,也该是如此吧。她?新入宫,在那位眼里,怎算不得新鲜。


    孟静瑶心怀忐忑地等到圣驾,男人?身着玄色常服,从銮仗上下来,身量要比她?想的还要高,相?貌要比传闻中还要丰神俊朗,此时孟静瑶无比庆幸,答应堂姐入宫。描金龙纹的长靴走近,孟静瑶心口一跳,脸颊生红,依着嬷嬷教养出的规矩,柔柔地弯低了腰肢,做宫礼,“嫔妾请皇上安。”


    男人?声音很淡,沉沉入耳,却让她?愈发羞怯无措。倒底是刚出阁的女子?,自幼性情又安分?老?实,哪有不害怕的。


    李怀修垂着眼皮,掠了眼女子?泛红的面皮儿,让人?起了身,没?多说什么。


    匆忙迎了主子的斓月阁,只做了草草地洒扫,摆件儿还未添置齐全,宫人?上了热茶,孟静瑶红袖添香,始终低着眼,不敢去看面前的男人。


    “嫔妾在家?中跟随先生学过一段茶艺,这?是嫔妾亲自煮的,皇上尝尝看?。”


    六宫嫔妃为了争宠,琴棋书画,焚琴煮茶,样样皆有,孟静瑶以为自己亲手煮茶表了心意,皇上便会喜欢。于李怀修而言,六宫煮的茶水大同小异,他喝茶如喝送去?御前的羹汤,并无多大的新意。


    孟静瑶含羞带怯地把茶水奉给男人?,后者却只微抿了一口,便再没?说什么,她?不禁有些泄气,又安慰自己六宫那般多的嫔妃,怎会没?有人?为皇上煮茶,皇上大抵早就?习惯。她?下意识揪了揪衣袖的芍药花样,丽妃说皇上喜欢芍药花做的衣裳,便赐了她?这?匹缎子?,可皇上似乎并没?在意。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看?得明白?,一进来就?注意到孟常在这?身衣裳,总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宓才人?在皇上跟前可不就?常穿得这?般娇艳。再瞧皇上的脸色,显然?孟常在这?番心计都白?做了。六宫里,也不是谁都能效仿得来宓才人?。


    殿内有些静,孟静瑶不知该说什么,她?斟酌良久,才轻下声,“嫔妾从家?中带来一匣子?白?玉棋子?,嫔妾拙笨,对棋艺尚不精通,不知皇上可否能指点嫔妾一二。”


    李怀修拧了拧眉,唇边勾出了笑,倒底是谁在传言他乐意与后宫嫔妃下棋,连新进宫的人?都拿出这?套说辞。


    闲时,他有兴致指点一二,但今日他确实没那个心思。将近年关,事情堆下来,宋文进不仅不沉心国政,竟还荒唐地要求给他的继室夫人一品诰命封号,当他这?个皇帝是有多空闲,三十四省正事处理不完,还要去管他后院的鸡毛琐事。


    李怀修想到这?儿眉心就?抽跳了下,丽妃确实会选人?,谨慎小心,安守本分?,确实可入宫。但,性子?闷了些,不如那女子?讨巧。


    “皇上要是不喜欢下棋,嫔妾……”


    孟静瑶见男人?脸色寡淡,不禁慌乱心急,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皇上似乎并不喜欢她?。


    话说到中途,就?被男人?掀起的眼吓住了声,她?哆嗦了下,吓得都要哭了。丽妃从未与她?说过,这?位竟是这?般的喜怒无常。


    李怀修脸色淡得看?不分?明,指骨轻叩了两?声案面,“罢了,歇了吧。”


    宫人?吹了灯,孟静瑶抖成筛子的身体方才停下来,她?连连警告自己不要害怕,可实在是……她委屈地咬紧唇,太疼了。皇上没?有丝毫地怜惜,她?闭着眼,唇瓣都要咬出了血,余光中觑到男人的脸色,很淡,很冷,拧着眉,兴致寡淡。进宫之前,教养嬷嬷苦口婆心地跟她?讲了侍寝的规矩,孟静瑶面皮薄,只听了个囫囵,记住是一码事,真正到这?时候,那些规矩便全都忘去天际。入宫的欣喜被一盆冷水扑灭,她?这?才看?清,她?究竟把自己给了怎样一个男人?。


    不过两?刻钟,便叫了水。李怀修披着外衫起身,孟静瑶记得规矩,僵硬地坐起来,慌乱地穿了衣裳,服侍帝王更衣。


    宫人?垂低着头,屏息凝气,有条不紊。孟静瑶伏着身子?,谨慎小心地为男人?系好衣带,与这?后宫的嫔妃并无不同。


    ……


    重元宫


    得知斓月阁熄灯,丽妃才彻底放下心,她?轻咳两?声,面上难得露出笑脸,这?笑意却让人?觉得心疼。


    清沅哭出来,扑通跪到地上,“娘娘心里难受,哭一哭总会好些。”


    “本宫为什么要哭。”丽妃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擦去?了眼尾的泪光,“孟静瑶聪明听话,能得皇上召幸,他日诞下皇嗣,便是本宫今后的倚靠。没?有孟静瑶,也会有旁人?,本宫为何要哭啊?”


    话虽如此,清沅服侍娘娘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娘娘心里的难受。当年,娘娘在王府的日子?,是那般风光,那般得王爷喜爱,时过境迁,如此是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坤宁宫内殿多了一人?的位子?,孟静瑶初初侍寝,又自幼体?弱,身子?难免不适,步履间即便再有遮掩,僵硬的动?作还是叫人?看?得分?明,扎眼得很。


    一入殿,就?有不少酸气。


    “日头都挂得老?高,孟常在可算是来了。”


    孟静瑶对六宫嫔妃尚不熟识,自然?也不知晓说话的人?是谁。身边伺候的嬷嬷到她?耳边低语了三个字,孟常在了然?,稳稳地福了身子?,柔声开口,“嫔妾一早经过御花园,里面梅花开得盛,听闻皇后娘娘喜用?梅花花瓣呈的露珠煮茶,便接了一小瓷瓶,迟了些,幸好还未耽搁时辰。”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丽妃娘娘会挑人?,看?着虽柔软,却是个牙尖嘴利,心灵手巧的。孟常在这?是什么意思,既做了丽妃的人?,还要讨好皇后,未免也太墙头草了。


    皇后对镜戴着凤鸾珠钗,宫人?将前殿的事儿传过来,皇后轻扬了下嘴角,挥退了宫人?,侧过脸照了照新簪好的珠钗,“都办妥了吗?”


    文竹立即回话,“娘娘放心,奴婢亲自放的东西,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就?好。”妆镜中的女子?仪容华贵,温和?一笑,是六宫嫔妃如何学不出的端庄雍雅,她?起了身,看?了镜中女子?最后一眼,自语道?,“丽妃妹妹可不要怪本宫,你侍奉那位数年,居然?还没?看?出,自古天家?最是薄情。”


    今儿的请安,孟静瑶丝毫不敢懈怠,丽妃只告诉她?,皇后并非面上看?到的那般宽厚仁善,孟静瑶仔细去?察觉,也未看?出皇后待六宫一丝一毫的偏颇错处。倘若真如丽妃所说的一般,不论如何,她?日后都要多加小心。


    同住永和?宫,请安散去?,明裳没?走多远,就?被同路的孟常在叫住,孟静瑶身子?不便,走得要慢,到明裳跟前,福了福身子?,没?有丝毫因倚仗丽妃的趾高气扬,反而规矩地挑不出错,“嫔妾入宫匆忙,还未来得及给宓才人?请安,宓才人?莫要怪罪。”


    孟常在生得虽算不上娇艳,也是小家?碧玉的容貌,眉眼间有几分?与丽妃相?像,在这?宫里也是中上之姿。


    日光下,孟静瑶眼底的疲惫遮掩不住,明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眼光移开,指尖卷了卷手心的帕子?,“永和?宫没?有主位,孟常在不必与我多礼。”


    她?不知道?皇上为何要把丽妃的堂妹安置在自己宫里,但既是丽妃的人?,她?也不愿意得罪了。


    孟静瑶柔柔一笑,“嫔妾与宓才人?同住永和?宫,不知宓才人?可愿意让嫔妾同行?”


    倘若说不愿,岂不成了明裳小气,明裳眉梢轻挑,两?人?同住永和?宫,孟静瑶既入了宫不可能不争宠,与她?迟早要对上。她?不信孟静瑶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却又与她?颇有交好的意思,宫里皇上宠着她?的传言纷纷扬扬,孟静瑶会不知晓么?


    孟静瑶自是知晓,皇上有多宠爱眼前这?个女子?。当她?得知自己入住永和?宫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皇上居然?没?让她?伺候在丽妃身边。而堂姐却与她?的反应不同,堂姐最有疑虑的,就?是皇上为何让自己与皇上的宠妃同住一个宫所。


    她?攀谈交好,没?有别的心思,堂姐说皇上如今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宓才人?,时常召幸,宓才人?出身寒门,一侍寝便是常在位份,又因她?进宫,理所应当又升了才人?。起初,孟静瑶并没?把宓才人?升的位份放在心上。直到她?初初侍寝,翌日,皇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她?才知晓,皇上待宓才人?有多不同。


    明裳没?拒绝孟静瑶的请求,孟静瑶性子?文静,话并不多,照顾人?却颇为稳妥,至少要比明裳妥当。譬如,她?会多带一个狐皮的汤婆子?,在明裳要暖手的时候恰到好处送到明裳怀里,譬如她?见明裳的衣襟染了风尘,会拿着帕子?扫去?上面的尘土,周到妥帖,又有礼规矩得不让人?厌烦。


    孟静瑶笑笑,“嫔妾在家?伺候母亲习惯了这?些事,宓才人?不要嫌弃嫔妾粗手笨脚才好。”


    确实挑不出错。


    回了永和?宫,孟静瑶知礼地告辞。


    月香不悦地多看?了眼孟静瑶离开的方向,回了内殿,槅门一关,月香立即道?:“主子?千万别被孟常在蒙蔽了去?,奴婢看?,孟常在没?安什么好心!”


    明裳搅了搅绘如送进的热汤,吊起眉梢瞧她?,“何出此言?”


    问为什么,月香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她?感觉就?是如此,哪有无缘无故地对人?好,更何况孟常在是丽妃带进的宫,皇上宠着主子?,孟常在与主子?同住在永和?宫里,天长日久,她?不信孟常在会不心生嫉妒。


    辛柳接过月香手中的茶盏,捧到明裳跟前,不赞同道?:“有没?有异心,在这?宫里主子?是要防备着,也不能像月香说的这?般,孟常在倒底是丽妃的人?。”


    “奴婢觉得辛柳所言有理。”绘如附和?。


    辛柳与月香都是在府上就?伺候过主子?的丫头,绘如言语间难免要谨慎,月香莽撞,幸而辛柳心思稳重活络,能劝诫一二。


    被两?人?这?么一堵,月香满脸的不快,然?细细一想,她?说的话确实颇多遗漏,辛柳考虑的终归是比她?周全。那些不快也就?没?了,左右都是为主子?考量。


    明裳垂眸品茶,待三人?安静下来,她?才掀起眼,女子?天生的一双盈盈含情的柳叶眼,眼尾微勾,透着股子?怜人?的妩媚,偏生乌黑的眼珠清澈透亮,无辜至极,叫心生怜惜,忍不住护在身后。


    主子?这?双眼生得实在好看?,放眼六宫,都找不出第二个主子?这?般叫人?移不开眼的女子?。


    “孟常在为何进宫,六宫心知肚明。”明裳放下了手中杯盏,捏着帕子?擦掉嘴角的水渍,昨夜孟常在侍寝,她?这?面的灯可是早早地熄了,斓月阁西面就?是顺湘苑,透过槅窗一瞧,就?能看?见顺湘苑殿前的宫灯,孟常在明白?她?的意思,自是会缓下几分?戒心,可她?是没?想到,孟常在竟会上前与她?攀谈。


    “叫人?仔细注意着。”


    绘如应下吩咐,退出了内殿。顺湘苑多了膳房,主子?起的迟,前午有添膳的习惯,月香到膳房催膳,内殿里只剩下了辛柳伺候。


    “方才奴婢进来时,听闻杨嫔身子?不适,遣人?到御前请了皇上。”


    明裳不由得蹙起眉,倏忽一笑,“当真是身子?不适?”


    怕是要把皇上当成太医了。皇上再看?重杨嫔肚子?里的皇嗣,也禁不得这?般折腾,难不成到了年关,朝上没?有政务处理,皇上整日围着她?转,怕是早晚有失了耐性的一日,不过,杨嫔以前也不像这?样娇气的性子?。


    辛柳极为阴晦地摇了摇头,“奴婢只是听闻,杨贵嫔身子?乏力,太医三天两?头前去?诊治,开出的方子?也是寻常的安胎药。”


    明裳诧异,“这?事儿连咱们宫里都知道?了,会瞒得住皇上?”


    不过,杨贵嫔怎会由着这?种风声传出去?,她?当也知晓自己这?么做,会惹得皇上厌烦。


    明裳蓦然?想起来,和?杨贵嫔同住一宫的人?是谁。辛柳见主子?恍然?大悟的神色,便没?再多言。


    她?也疑心,此事与陈宝林有关。


    陈宝林那个香囊还在主子?手中,怕是已经心急了,坐山观虎斗,左右与主子?无关,便由着那头闹腾。


    ……


    乾坤宫


    李怀修方下了朝,外面全福海就?进来传话,“皇上,贵嫔娘娘身子?不适,请皇上过去?……”


    一句话还没?说完,上头就?扔了湖笔,他一个激灵,扑通跪下来,李怀修沉眉不虞,“前日不适,昨日不适,今日又不适,是把朕当成太医了!”


    全福海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也不知近日杨贵嫔是怎的了,三天两?头地折腾,仿佛怕皇上出了承明宫,就?不再过去?了似的。见到皇上,也就?说那么两?句话,一来一回,不知道?耽搁了皇上多少功夫。


    都是再一再二不再三,皇上已经惯着杨贵嫔三回,这?回杨贵嫔怕是真要惹得皇上生厌了。


    他正思量着,听上头皇上沉声吩咐,“她?既身子?不适,就?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悉数传去?承明宫。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诊治的,竟让怀着皇嗣的主子?日日  不适!”


    全福海退出殿门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这?回过去?,杨贵嫔怕是要消停一段日子?。


    当日,太医院当值的十余太医候到承明宫主殿,面面相?觑地等着给杨贵嫔看?诊,彼此都摸不着头脑,这?番,是怎么一回事?


    倏地,内殿里传出一阵碎瓷器的响声,杨贵嫔手腕搭在凭几上,素日因有孕而红润的脸庞今儿透着青白?难堪,看?诊的太医瞄了眼地上的狼藉,心惊胆颤地起身拱手,“主子?脉象虚浮,是气血不通之症,还需多加调理,并无大碍。”


    岂止无碍,诊完脉象,他大抵明白?了全公公为何传话要倾太医院之力到承明宫看?诊,他也在太医院任职数年,岂不明白?后宫主子?们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必是要看?出几分?病症,不然?,焉能活着回去?。


    经此一事,承明宫安静多日,没?再见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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