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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3章 第 23 章


    皇后走在后面?, 轻轻点了点头,“臣妾已经遣宫人?去太医院了。”


    今儿太医院又赶上赵太医当值,赵太医提着药箱, 步履匆匆进了坤宁宫。他皱着眉头为偏殿里的主?子诊脉, 忽时面?上一喜,恭敬地福下身, “恭喜皇上,阮嫔主?子已有孕两月余了。”


    听闻这句话?,阮嫔抚住小腹, 已是喜不自胜,李怀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杵在偏殿里的嫔妃,颇有气恼,偏生皇上在这, 还要强颜欢笑?的道喜。不知阮嫔生了个什么肚子, 身边都养了宝珠公?主?, 这才几年,又有了身子,做甚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去。


    皇后面?上露出悦色, “皇上, 后宫新添皇嗣,是大好?的喜事。”


    李怀修点点头,坐到床榻边,脸色舒缓,对赵太医道:“赏。”


    赵太医最是喜看?这种脉象, 皇上十之有九都会重赏。赵太医下去开方子,皇后井井有条地安排阮嫔有孕后的事宜。阮嫔摸着肚子, 眼眸晃了下,不着痕迹地试探,“皇上,宝珠一直盼着有个弟弟呢!”


    听了这话?的众嫔妃面?色皆是一变。


    李怀修眼色深深,看?出阮嫔的想法,念及她有身孕,没说什么,只道:“你安心生下皇嗣,日后也好?陪着宝珠。”


    文竹手心微紧,下意识望了眼娘娘,皇上的意思,即便阮嫔诞下皇长子,也要养在阮嫔身边吗?可娘娘是六宫之主?,到现在还没有皇嗣,娘娘身子大抵不能再有身孕,按理说,皇长子当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众人?不是没听出皇上的意思,暗暗咬牙,愈发?嫉妒阮嫔的好?命。


    ……


    阮嫔有孕后,难免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后宫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嫔妃怀过皇嗣,但?最后都以意外小产无疾而终,独独阮嫔身边养的一个公?主?,长得好?好?的到了现在。阮嫔能养活一个皇嗣,自然有她的手段聪慧在里面?,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低调得像宫里没有这个人?。


    回了上林宫,阮嫔小心翼翼地扶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宫人?得了主?子有孕的音信,脸上皆是大喜,待主?子回了宫,齐齐跪身,喜气洋洋地恭贺。先前主?子有了宝珠公?主?,得皇上宠爱,他们这些奴才出去,已是让别宫的宫人?称羡,倘若这回主?子诞下皇子,便是皇上的长子了,日后他们上林宫,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


    灵溪为主?子盖上薄被,入了秋,天愈发?得凉,主?子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着了凉气。


    宫人?捧着热茶入了内殿,灵溪眉梢皱起?,“主?子有孕,万事当要小心,日后不如将这茶水换成温水。”


    当初有了宝珠时,就是灵溪一手操办她的用度,阮嫔对灵溪颇为信任,抬起?手腕让宫人?将茶水撤下去。


    “一切用度都按照宝珠那时候去操持。”


    灵溪得了命,开始指挥伺候的宫人?将殿内的香炉、寒凉的吃食、瓶中的插花都搬出殿。


    宫人?捧着温水放到桌案上,“主?子若口渴,喝些熟水。”


    阮嫔拿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本宫这身子倒是争气,久不侍寝,不成想那一回倒是中了。”


    她又想到连夜侍寝,却到如今还未有身孕的宓常在,冷冷一嗤,“本宫有宝珠的时候,也是只被皇上召寝了那一回,有些人?啊,面?上风光,实则是没个福气的。”


    灵溪跟了阮嫔多年,早就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自然也知晓,主?子口中的“有些人?”就是宓常在。但?她隐隐觉得,宓常在并?不会止于如今的地位,主?子要想在后宫安稳,免不得要与宓常在交好?。


    她觑了眼主?子得意的神情,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主?子刚得知自己有孕,正在兴头上,她还是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为好?。


    上林宫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娘娘膝下无子,倘若日后阮嫔诞下皇长子,养在身侧,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储君。可不在娘娘身边长大,终究是养不熟。


    文竹墨石研到中途,开始出神。


    皇后字迹师出名门,大气裴然,可惜缺了分磅礴开阔的神韵。皇后铺平宣纸,并?未抬眼,“去沏盏茶水。”


    文竹敛回心神,倒了热茶,捧到皇后手边,欲言又止,“娘娘……”


    皇后直了身子,坐到梨花木交椅上,指腹抚了抚发?鬓,捧起?案上的茶水,“想说什么?”


    铺平的宣纸上,赫然是一个静字。娘娘面上看似无波无澜,文竹却是清楚,娘娘心里是失望的,皇上让阮嫔养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不信任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待娘娘却始终不冷不热,倒是对那些矫情做作的嫔妃格外偏宠,文竹心底酸涩,看?不过眼。


    她扑通跪下身子,“娘娘,奴婢是担心一旦阮嫔诞下皇子,养在自己身边,他日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


    皇后压着额角,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凤鸾金簪挽在发?髻中,雍容华贵。


    “本宫是为六宫之主,理当依着皇上的心思,皇上说什么,本宫就该做什么。”


    明晃的日光投到皇后侧脸,映出的是无尽的落寞,她日日夜夜地这般提点自己,这些年不都是过来了。


    再者,皇后并?不认为阮嫔那个性子能成什么大事,阮嫔身边也就那几个宫人?得用,后宫里进来的这些新人?都不是省心的,阮嫔想要保下这个皇嗣,可不像当初那么简单。


    文竹却觉得娘娘不该如此?心软,她还想说话?,却见娘娘已有疲惫,不敢再说下去,徒惹娘娘烦心。


    ……


    阮嫔有孕,在后宫中掀出不小的风波,很快就有人?开始心中生急,乱了方寸。


    这日快到晌午,月香拎着从御膳房拿回的午膳,掀开珠帘进了殿里,许是走的急,额头上沁出几滴汗珠,“主?子,奴婢方才回来,见妙清端着食盒,像是要送去乾坤宫。”


    柳美人?往御前送汤水,十回有七八回皇上都是收了,明裳眉尖蹙起?来,如今她与柳美人?势同水火,可不愿见那头承恩得宠。


    她立即坐起?身子,“替我更衣。”


    月香连忙应声,明裳绣鞋穿到一半,动?作停了下来,抿了抿唇瓣,按住了月香为她系腰带的手,“不行,我不能亲自去。”


    嬷嬷教导过她,男女之间的情//事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眼下皇上不过对她有些兴头,倘若她就因柳美人?到皇上跟前献殷勤,巴巴地过去拦着,与后宫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什么不一样。


    男人?一两回新鲜,慢慢地就会厌倦。


    明裳重新坐回窄榻里,手心托着下巴,漂亮的脸蛋生出愁云,稍许,她轻咬住下唇,点了绘如,“你跑一趟乾坤宫。”


    绘如性子稳重,又深谙宫里规矩,去御前最适合不过。


    全福海在内殿伺候笔墨,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在皇上不耐烦前,忙跑出去看?看?。


    廊檐下,守门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妙清姐姐且等?等?,待会儿大公?公?出来,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妙清道:“不过是碗养身子的羹汤,有什么通禀不得的。”


    全福海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瞧着来人?眼生,不禁心里头骂了句,不知是哪宫里头出来的人?,御前的吃食可是能随意进去的?这小宫女也忒过愚蠢。


    听见关门声,小太监一转脸,看?见全福海,忙上前,“大公?公?,是丽景轩柳美人?的人?。”


    柳美人??


    全福海仔细一瞧,才认出来,柳美人?终于有脑子换了身边那个蠢笨不堪的彩芸,可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倒也不是很聪明。


    妙清福了身子,“全公?公?,主?子新得了养身的方子,太医院也看?过确实有益皇上龙体,便命奴婢送过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福海总不能拦着给皇上补身子的汤水。可有心送是一码事,关键要看?皇上能不能收,自从宓常在得宠,柳美人?在宫里的地位可是急转直下,有宓常在在永和宫,能眼睁睁看?着柳美人?得宠?届时再过去搅一趟浑水,全福海估摸着皇上可不会偏向柳美人?,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看?得明白,皇上现在对宓常在可是纵容得没边了。


    全福海不语,妙清就有些忐忑,倒底是才当了几日的大宫女,尚且有些胆怯。


    “全公?公??”妙清试探地多问了句。


    不管心里怎么想,全福海面?上一向是和和气气,“美人?主?子有心,只是皇上现在忙着看?奏折,待皇上得空,我再将汤水送到御前。”


    可到那时候,羹汤早就凉透。


    妙清不禁着急,主?子往乾坤宫送羹汤,还不是奔着恩宠来的,全福海这般打?马虎眼,她怎知汤水能不能真的送到御前。


    全福海倒也不着急,六宫嫔妃众多,可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后宫里谁不想得一分恩宠,但?又岂是那么容易。柳美人?一回得了甜头,便三两回地过来,一而再再而三,早晚得把?先侧妃留的那点子情分折腾没了。


    没等?妙清把?羹汤送进去,听见后面?女子的人?声,她转过脸,眼眸霎时惊讶得睁大。绘如却是没看?她,极为规矩地对全福海福了身子。


    全福海对绘如可就和气了许多,毕竟绘如可是伺候在皇上最宠爱的宓常在身边,伴在皇上的枕边人?,日后有了皇嗣,谁不得给上几分脸面?。


    “可是宓主?子有事要通禀皇上?”


    全福海见绘如没跟妙清似的拎着食盒,不由得纳闷,这宓常在倒底是要打?什么主?意,到乾坤宫不送羹汤,空手而来,真是古怪。


    绘如笑?着回道:“主?子并?无要事通禀皇上,只是遣奴婢过来,劝慰皇上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一句话?不长不短,全福海还等?着下音,结果见绘如不卑不亢地抿了唇,确实没有要说别的话?的意思,全福海呆了呆,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见后宫那个主?子这般没有诚意,嘴皮子上下一碰,还派个奴才过来传话?,皇上知道不生气才怪,这宓常在倒底在打?什么算盘。


    全福海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嘴,“宓主?子没有别的话?了?”


    绘如似是在拧眉回忆,眼神倏然想到什么,“主?子还说了,将要入秋,天气转凉,皇上早晚添衣,要保重身子。”


    全福海:“……”


    这宓常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么一打?岔,妙清提着的羹汤还是没能送进去,她若这般回去,主?子必然又要责罚她。自从宓常在受宠,主?子脾气一日比一日的吓人?,她有些害怕回丽景轩。


    全福海回了内殿,犹豫要不要把?外面?的事说给皇上,就听皇上先问了他。全福海不得已,如实交代。果不其然,得知宓常在毫无诚意的那两句话?,皇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全福海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全福海心里七上八下,原本还想为宓常在找补,可见皇上这样,哪敢再为宓常在说一句话?。


    李怀修阴着脸,扯了扯唇线,“她侍寝这么久不见动?静,让太医院给她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送过去,日日盯着喝了。”


    太医院调养身子的方子可多了,宓常在如此?敷衍皇上。全福海料想皇上是要教训教训宓常在,不过这法子,也忒损了。宓常在瞧着那般娇气,定然是在家中宠惯,怕吃苦的,要日日吃这药,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


    全福海忍笑?,故意顺着皇上的心思,“奴才听闻良药苦口,宓常在得知必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这话?算是排到马屁股上,李怀修淡淡睨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想起?那夜那女子吃醉,腮晕潮红,娇娇软软,无意识间哼哼唧唧地磨他的模样,让他舒慰,又让他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子与后宫嫔妃不同,最爱撒娇,在他跟前屡试不爽,提点过她一回,居然还不知分寸,这回定要让她好?好?长长教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


    经由这么一打?岔,谁还有心思去管柳美人?的事,妙清忐忑地回了丽景轩,果不其然,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主?子动?了大怒,砸了殿里大半的瓷器。如今丽景轩不如往日风光,内务府那些奴才也不尽心,主?子砸了这么多用度,不知何时能填补回来。


    后午,全福海亲自领着太医院调理女子病症的赵太医到了顺湘苑。


    明裳依稀记着上回这番架势,还是全福海领着内务府的杜姑姑,她瞧着全福海恭敬的笑?,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没有好?事。


    赵太医把?了脉离开,开出两副方子,早晚煎服,叮嘱一日不可落下。待辛柳煎好?了药,端到明裳跟前,倾时顺湘苑整个内殿溢满了苦涩的汤药味,明裳小脸顿时白了,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闻着那苦汤药味几欲作呕,偏生全福海还杵在那儿,笑?呵呵的,“皇上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着主?子吃了药,才能离开。奴才回乾坤宫还要给皇上复命,皇上宠爱主?子,这可是六宫都没有的殊荣。”


    明裳指尖都要掐红了,心底委屈得不行,哼了声,看?都不看?全福海。


    全福海颇有心虚,忍不住劝了句,“这药对主?子身子好?,主?子要实在喝不下,不如到御前服个软,说不准,方子就换了另一个对主?子更好?的。”


    明裳搅了搅帕子,唇瓣瘪起?,没说什么。


    ……


    永和宫两个偏殿闹的这么一出,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一桩笑?谈。


    丽妃坐在窗边摆弄花草,她垂着眸子,听宫人?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宓常在是个妙人?,见谁都能摆出一副该有的模样。皇上跟前闹着小性子娇纵惹人?怜爱,对上柳美人?用点小手段就让人?失了宠,到皇后那儿,又温顺懂事,不争不抢,如此?心机,险些都要让她看?错。


    丽妃擦去指尖的泥土,“送去坤宁宫。”


    清沅听娘娘的吩咐,不由得惊讶,“娘娘养了这盆昙花有小半年,日日等?着它开,为何要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后不就是在等?着本宫的动?静么?”丽妃温温柔柔的笑?笑?,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冷意。都说皇后贤惠端庄,母仪天下挑不出错处,可这天底下,就没有心甘情愿与旁人?分享夫君的女子,皇后面?上待她宽和,心里头却是早就不满。


    当初在潜邸时,她初入王府,尚未发?生那些杂事,皇上待她甚是体贴。皇上尚是成王,不如现在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润的宽和,因她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没能得正妃的位子,皇上对她便格外偏宠。那时她年轻,如今日的宓常在一般,性子娇纵得厉害,不喜皇上初一十五到正妃那过夜,闹了几回,皇上为她,不惜驳了皇后的面?子……


    丽妃想着,眼底流出一行泪水,当年她要是受了委屈,非要闹得皇上那,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转了性子,温柔恭顺,就连委屈,也要咬着牙往肚子里吞,眼睁睁看?着皇上宠着后宫那些娇花般的女子,不仅不能生妒,还要笑?着捧着,大大方方地赏赐。


    “娘娘……”清沅见娘娘落泪,着了急,“太医多次叮嘱,娘娘旧疾难愈,切不可过多神伤啊!娘娘为了自己的身子,不论想到什么,都要看?开些。”


    丽妃侧过身,指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恢复了面?上的温柔,“本宫看?得开。这些年皇上宠了不少的新人?,本宫要是再看?不开,岂不早就郁郁而终了。”


    清沅想说娘娘莫犯了忌讳,可看?着娘娘黯然神伤却仍要强颜欢笑?的神情,鼻尖酸涩,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秋水榭


    徐常在数日不得皇上召幸,愈发?忐忑,坐不住身子,再没了往日练曲的闲心。


    宫人?新沏了盏热茶,徐常在刚碰到嘴边,唇瓣一烫,她正心烦意乱着,伺候的宫人?又如此?不尽心,徐常在骤然发?作,手里烫热的茶水直接掷到了伺候的宫人?身上,“蠢货,你要烫死我吗!”


    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跪下身子,不顾一身狼狈,额头不住地叩到地上,“奴婢粗笨,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徐常在厌烦看?她,嫌恶道:“来人?,将这不敬上位的奴才押到慎刑司领罚。”


    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小宫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给主?子奉了茶,怎遭主?子罚得这么重,她拼命哭嚎着爬到徐常在鞋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奴婢知错!求主?子饶了奴婢吧!”


    素冬带着小太监跑进来,就见秋和趴在主?子跟前苦苦哀求的情景,茶水洒了一地,不必猜就知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皇上久不召寝主?子,主?子是心急烦闷,秋和正撞到了主?子气头上。


    素冬上前重新沏了新茶,“主?子息怒,奴婢方才从御膳房回来,听宫人?说柳美人?往御前送了午膳,却连乾坤宫的门都没进去,原封不动?拿回了丽景轩。”


    听闻柳美人?吃瘪,徐常在心情才舒畅些,接了素冬沏的热茶,讥笑?,“柳美人?仗着先侧妃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耍这等?手段,皇上不厌烦才怪。”


    素冬陪笑?,给跪着的秋和使了个眼色,秋和感激涕零,悄声退出了内殿。


    “主?子不必心急,下月中秋,主?子想得宠,尚有机会。”


    徐常在没有说话?,想得宠,哪那么容易,她看?得出来,皇上到秋水榭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对她也颇为敷衍。她入宫不久,不知道皇上对后宫嫔妃皆是如此?,还是只会对她一人?这样。


    ……


    自打?柳美人?送汤水未得见皇上后,后宫安静了一段日子,都在观望风向,何时得圣驾召幸。过了几日,皇上终于点寝,临幸了几个入宫的新人?。


    这日全福海候在廊下昏昏欲睡,不多时被小太监唤醒,他抬腿踢了一脚,“天塌了?吵什么!”


    小太监委屈不已,“大公?公?,是承明宫的杨嫔主?子过来了!”


    杨嫔?


    全福海乍然醒神,搓了把?脸,瞧见远处的人?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往御前跑的人?,比宓常在还要少见的,就是杨嫔主?子了。这波入宫的新人?里头,宓常在没得宠前,最受宠的就是杨嫔主?子。杨嫔家世高,样貌也是拔尖儿,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这几样加起?来,侍寝没几日,位份就直接被皇上抬到了正四品嫔位。杨嫔性子说的上是清冷,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即便宓常在受宠,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嫔怎么还亲自到了御前。


    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廊下,全福海忙敛起?心思,躬身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衣着不似后宫女子花团锦簇的娇艳,清清冷冷的一身素白缎面?的外衫,仿若月宫的仙子,清冷出尘。


    “全公?公?不必多礼。”杨嫔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全公?公?可方便进去通禀皇上一声。”


    看?似询问,可那话?里话?外全然是命令的语气,全福海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依旧好?声好?脸,“杨嫔主?子静等?稍许,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从里面?出来,请杨嫔进去。杨嫔进了内殿,福过身,李怀修抬起?眼让她免礼。杨嫔上了金砖台阶,脸上的清冷褪去,到男人?面?前,显出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温柔。


    “嫔妾有话?要跟皇上说。”


    李怀修合了折子,指骨漫不经心地叩着御案的面?,眼皮子挑开,“何事?”


    杨嫔垂下眸,清清冷冷的脸颊生出些许的红晕,“今日是嫔妾的生辰。”


    李怀修最是厌烦后宫争风吃醋的弯弯绕绕,相比于那些拐着弯说出的话?,他更喜欢那些直来直去的心思。但?他没拂杨嫔的脸面?,勾了勾唇,直接挑明了来意,“想让朕过去?”


    杨嫔脸上绯红,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颇有少女作态。她出身名门,自恃清高,可真正入宫,侍奉君侧,才知自己那些清冷孤傲有多么稚嫩,是人?都有私心,她选择入宫这条路,就意味着选择了渴求的权势地位。本以为掩藏得够好?,没想到,男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看?她拿出那些孤傲的伎俩,却又以戏谑的态度挑明,偏偏还给她留足了脸面?。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杨嫔生性争强好?胜,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她心里却想要处处做到最好?。入宫侍寝这么久,她早就从当初那些权势的心思,变成了要这个男人?的心。但?帝王薄情,夜中柔情蜜意,到了白日,男人?又是那副高高在上,观戏的心思,不禁让杨嫔屡屡挫败。


    李怀修捡过御案上的堂前月画递到杨嫔手里,“带去承明宫,朕今夜教你如何画这幅堂前月,也算做了你的生辰礼。”


    想得皇上的赏赐不难,可并?非是谁,都能有那个脸面?让皇上教习画作。皇上虽尚武,杨嫔却听祖父说过,皇上的书画并?不差,只是不喜文弱的气质,才不常泼茶作书。


    杨嫔离开乾坤宫,脸都是红的。全福海感叹,皇上正值壮年,又眉宇轩昂,丰神伟岸,高傲如杨嫔,到了皇上跟前,都得做小家碧玉之姿。


    到了晚膳,全福海可没忘记皇上交代的事儿,招来御前的小太监,吩咐到顺湘苑,万万要亲眼看?着宓常在吃了太医院开的汤药。


    这差事不好?干,御前的小太监一到顺湘苑,就遭了宓常在冷脸,他赔笑?一声,心里却是叫屈不停。谁不知道如今宓常在得宠,万一看?他不顺眼,到皇上跟前吹两句枕头风,那他日后可甭想在御前混下去。


    明裳闻着那股子苦味胃里就不断作呕,偏生皇上是铁了心要罚她,可哪有这么责罚嫔妃的法子。


    最终小太监监督宓常在喝完一整碗汤药,回了御前交差。


    夜色朦胧,零碎的几点银星挂在乌云之后。李怀修批完了折子,全福海忙吩咐备上銮舆,摆驾承明宫。


    圣驾拐过一条宫道,不知打?哪个宫里的宫人?行色匆匆地迈过门槛,见到圣驾,吓得冒冒失失跪到地上。


    李怀修微拧起?眉,借着宫灯的光亮,全福海觑到皇上的脸色,呵斥跪地的宫人?,“你们是哪个宫里头的,这般没规矩!”


    小宫女吓得快要哭出来,前面?跪着的宫人?有几分镇定,一字一语地答话?,“回皇上,奴婢是顺湘苑的,半刻前主?子忽腹痛不止,奴婢们吓得慌了手脚,才匆忙要去请太医。”


    听闻是顺湘苑宫里头的人?,全福海可不敢耽搁,不等?他说话?,就听皇上沉了声,“全福海,你立即去传赵太医过来。”


    全福海心脏一跳,来不及腹诽,领了命,带着小太监快步跑去太医院。边走,心里边忍不住琢磨,今儿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召了杨嫔侍寝,宓常在来这么一出,倒底是有意争宠,还是当真是病了。他瞥了眼宫人?来的方向,这条道确实是顺湘苑到太医院最快的路。


    御前的大公?公?一走,德喜顶上掌事公?公?的活儿,这差事不好?办,不论去哪,都是两头得罪,德喜可不敢自作主?张,硬着头皮,躬身请示,“皇上,时候不早了,可是要摆驾承明宫?”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沉沉的夜色映着他的脸,眸底一片阴翳,叫人?看?不分明。


    “去顺湘苑。”


    ……


    承明宫


    主?子入宫后,盛宠不衰,那几个新人?的位份微不足道,还不够给主?子提鞋,即便皇上近日宠了新人?,有冷落主?子的迹象,今夜皇上要陪着主?子过生辰,可见皇上还是看?重主?子。承明宫伺候的宫人?丝毫不敢怠慢,内务府也是处处妥帖,就是连净室的热水都要不差分毫的温度,以免伤了主?子的身子。


    杨嫔沐浴出来,坐到镜前上妆。云秀打?开妆奁,取出鎏金琳琅的玉石簪,为主?子挽了发?髻,簪到鬓边,“这只玉簪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命匠人?所?造,赐给主?子,奴婢听闻后宫里丽妃娘娘都不曾有过,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那枚玉簪择选上好?的青和玉,鎏金镂刻的花纹一丝一缕,极为细致精雅,杨嫔从未在人?前戴过这支玉簪。


    澄明的圆镜中映出女子素淡的脸,杨嫔天生单眼薄唇,为她平添旁人?没有的高傲清冷。她很是满意自己这副容貌,后宫多的是妩媚娇花,皇上大抵早都看?得腻了。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过来,云秀瞄了眼主?子,不由得蹙起?了眉。这时候,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主?子,宓常在夜间腹痛,圣驾去顺湘苑了。”


    月上中天,杨嫔斟茶的手腕不经意一晃,从未出过错的人?,竟将茶水洒到案面?上。


    “宓常在?”杨嫔脑海中映出那女子娇娇媚媚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堪比百花娇艳的风情。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事出突然,他也是打?探  许久,才得知皇上是去了顺湘苑。至于宓常在是否有意与主?子争宠,他就不得而知了。


    杨嫔眼光冷下来,凉凉一笑?,“宓常在倒是胆子大,本宫从未对她有过针对,她倒是在这时候给本宫找不痛快!”


    云秀见主?子直接给宓常在定了罪,心里隐隐觉得蹊跷,劝道:“主?子,宓常在虽连寝两日,却在后宫一向谨慎,奴婢猜测此?事宓常在并?非有心。”


    若是旁人?说了这番话?,定要背上背主?的嫌疑,云秀跟随杨嫔已久,一席话?让杨嫔冷静了些许。


    但?今日是她生辰,宓常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宓常在好?过。


    杨嫔挑起?眼,吩咐道:“云秀,你去一趟顺湘苑,宓常在病了,本宫自然要去关照关照。”


    这时候去,岂不是坐实了要去催促皇上。皇上心思深沉,怎会看?不出主?子的意思。云秀犹豫稍许,见主?子铁了心要她过去,多劝无果,云秀倒底是个奴才,她领了吩咐,福身退出内殿。


    ……


    顺湘苑


    宫灯晃了两晃,夜深人?静,独独顺湘苑乱成一团。廊下,月香提着灯,眼圈都哭红了,心急着问外面?守门太监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半刻钟被催了四次,知晓里面?主?子定是病得极重,也慌得不行,擦着一头凉汗,快哭出来,“姐姐别心急,太医定是在路上了。”


    “在路上,在路上……这话?你都应付我几回了。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月香提着宫灯就要往出走,没等?出顺湘苑多远,就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她心底大惊,不是说今夜承明宫侍寝,皇上怎么到顺湘苑来了?


    月香来不及他想,忙跪身迎驾。


    圣驾停到了跟前,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提着的宫灯,“宓常在现在如何?”


    月香不知皇上怎会知晓主?子病了,听了问话?,想起?主?子疼得脸色发?白,几要昏迷的模样,没忍住哭出了声,“奴婢也不知,主?子怎么会突然腹痛,奴婢出来的时候,主?子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一变,倏然捏紧了扳指,吩咐銮舆停下,也不看?请身的宫人?,跨进顺湘苑的殿门,脚步有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慌乱。


    德喜回过神,几乎是小跑着跟上皇上。


    寝殿里,不时传出女子呜咽的哭声,李怀修进殿外间听到这哭声微顿,沉着脸抬臂一把?掀开了珠帘。


    清脆的响动?惊扰到了寝殿里的人?,宫人?看?见了皇上,神色一惊,齐齐跪身福礼。


    银钩勾着黛青的帷幔,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纤弱的身形蜷缩成一团,似是也听见了动?静,挣扎着仰起?脸向外面?看?,见到进来的男人?,瞬间委屈得咬唇,呜咽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尤为可怜。


    李怀修脸色沉得厉害,坐到床榻边,把?里面?的女子捞到怀里,手掌碰到她的腰背,摸了一层的粘湿汗水,出了这么多汗,那肌肤却是发?着凉意,摸不出热度。


    “皇上……嫔妾好?疼……”明裳疼得发?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不一会儿就染湿了男人?的龙袍的衣襟。


    李怀修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手掌握着那两只小手,却渡不过热度,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压着发?冷的声线,安抚道:“朕命全福海去传赵太医了,再忍忍,太医就快过来了……”


    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外面?伺候的德喜听见皇上这般好?言好?语地安抚宓常在,又想到方才皇上急匆匆进殿的情形,震惊不已,皇上可从没对后宫哪个主?子这般好?过。


    赵太医几乎是被拖着跑了一路,全福海那副发?福肥胖的身子亦是吃不消,到顺湘苑,几近要跑断了气。赵太医没等?歇着,就被拉进了内殿看?诊,德喜有眼色地上前奉茶,全福海一口灌到喉咙里,抹了把?嘴,“这太医院可真是够远的。”


    德喜过去给全福海捏肩,全福海摆摆手,瞄了眼内殿,“里头怎么样了?”


    德喜“哎呦”一声,只说了一句,“皇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全福海摸摸下巴,拍了拍德喜的后颈,“伺候好?了,福气还有后头呢!”


    ……


    赵太医顶着上头的压力,诊了脉象,立刻写下一副方子交给宫人?去拿药煎好?,回身又取出白针,扎了明裳几个穴位。却是神奇,针施下没过半刻,明裳那股子疼就退了许多,只是浑身还提不起?劲儿,窝在男人?怀里没动?,呼吸绵绵,跟猫似的。


    李怀修碰了碰她的脸,总算有点温度,不觉落了悬着的心。


    “宓常在生的是何疾,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一头凉汗,根本不敢朝上面?瞧,顶着压力,斟酌道:“回皇上,宓主?子的脉象,是来了月事。”


    李怀修手微顿,朝怀里的女子凉凉瞟了眼,明裳眼眶闪着泪水,委屈巴巴,“嫔妾以前从没疼得这么厉害过。”


    赵太医接道:“宓主?子身子不弱,本不该如此?。所?以臣猜测,主?子是吃了与臣开的养生方子相冲的膳食,才致使腹痛难忍。”他顿了顿,多加一句,“倘若再晚上半刻,于宓主?子身子确实会有大碍。”


    李怀修听得额头突突的疼,他捏了把?怀中女子的脸蛋,“你晚膳乱吃了什么?”


    明裳立即摇了摇头,“嫔妾一直按照皇上的吩咐,从不碰赵太医方子上的禁忌!”


    这种事自是要解释清楚,她并?非不知皇上今夜召寝了杨嫔,万一让皇上以为她借着自己的身子有意争宠,才真的是惹了男人?厌恶。


    宫人?捧着凉透的晚膳进来,赵太医一一试过,最后停到了云片糕跟前,眼神微凝,捧着糕点躬下身,“皇上,这云片糕里含紫银,虽不与臣的方子相克,但?与钱离同食,却是大寒之物,倘若放在平日无事,眼下主?子到了月事,身子难免要弱些,吃多了于身子确实有大损。”


    李怀修压了压扳指,“你们主?子吃了多少?”


    跪着的宫人?没人?敢出声,绘如知晓皇上这般问,就是没生主?子的气,如实交代反而对主?子有益,她斟酌了下,才道:“回皇上,主?子近日确实喜欢上了这云片糕,日日都要吃上两碟。”


    李怀修眉梢一挑,眼光落到明裳身上,明裳委屈万分,她哪知晓这云片糕与钱离同食是大寒。


    那女子心虚的模样落到眼里,李怀修冷笑?着钳住她的下颌,“看?不出来,这么能吃?”


    明裳小声嘀嘀咕咕,“还不是皇上非要嫔妾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苦汤水,不然嫔妾哪会突然有事。”


    听了宓常在的话?,赵太医刚下去的凉汗又冒了出来,不由得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他伺候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嫔妃敢跟皇上顶嘴的,这宓常在胆子也太大了些,让他都跟着提心吊胆。


    ……


    赵太医是被皇上斥出的内殿,皇上没对宓常在发?火,把?憋着的气都出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身上。赵太医看?了眼外面?正中的月亮,叹息一声,深感禁庭艰辛。


    赵太医前脚出了顺湘苑殿门,后脚云秀就赶到了顺湘苑。外面?守门的德喜,瞧见来人?是杨嫔身边的宫人?,一个激灵,立马提醒全福海,“干爹,是杨嫔的人?。”


    全福海看?清,怔了下,不禁纳闷这杨嫔主?子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做派,从不屑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难不成今儿个当真是被气着了?


    云秀先福了身子,一派和笑?,“主?子听闻宓常在突然生疾,遣奴婢过来探望。”


    一席话?听得全福海嘴角微抽,他没猜错,后宫里头杨嫔怕是都没正眼瞧过宓常在,哪来的这么大闲心,还跑来巴巴地探望,是看?宓常在的病,还是催皇上该去承明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福海面?上不显,杨嫔正在风头上,他可不敢不给杨嫔脸面?,道:“皇上也在里头,云秀姑娘且等?等?,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云秀本就不是来看?宓常在,便没再推拒。


    内殿里,宫人?正伺候着换被褥,给明裳擦身子,李怀修也没避开,倒是让明裳闹得脸红,她烫着脸,伸手推了推男人?,李怀修冷嗤一声,“你哪块肉朕没见过,现在知道羞了?”


    那怎么能一样!


    明裳哼了声,见男人?不走,便由两只小手捂住了脸蛋,这副模样倒是惹得李怀修轻笑?一声,很快,他便没了笑?意,温热的帕子抚过女子白玉般的柔软,倒底因羞赧,如雪的肌肤都生出了绯色。李怀修眸色越来越深,眉心不禁跳了两下,喉中阵阵发?干,倏地转过身,嘴角微扯,不由得嗤笑?出声。


    他自诩非贪恋温柔之乡,风花雪月的昏君,不想却有朝一日在后宫里容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明知今夜不该来,却还是纵容了一回。


    第024章 第 24 章


    李怀修沉了脸色, 走?出内殿。


    正赶上全福海进来?,全福海觑了眼皇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不由得纳闷方才还好好的, 这又是怎么了。


    他?低头通禀, “皇上,杨嫔主子?遣了人过来?探望宓主子?的病况。”


    “探病?”李怀修勾起了唇, 眼光却泛着淡淡的凉意,漫不经心道:“宓常在没事,让她回承明宫。”


    “那皇上今夜……”全福海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看皇上把?宓常在心疼的样儿,难不成当真要留杨嫔一人在承明宫里。


    李怀修斜睨去一眼,全福海立马压低了腰,听皇上吩咐,“去承明宫。”


    ……


    夜里头闹这么一出, 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众人纷纷猜测, 这宓常在究竟是真病,还是故意给?杨嫔添堵。


    昨日吃了药,虽好受许多?, 身子?仍是有些不舒坦, 月香劝明裳遣人到坤宁宫告假,明裳没同?意,她对镜照了照苍白?的脸蛋,确实像病了一场的模样。昨夜指不定有多?人猜测她居心叵测,有意争宠, 她若不出去让旁人看看自己的病态,岂不是坐实了她没病。


    到坤宁宫, 明裳掀开?珠帘进殿,就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辛柳扶着她落了座,姜贵人先笑着开?了口,“宓妹妹病得这般重,大?可遣人到坤宁宫告假,皇后?娘娘仁善,想来?也会体谅妹妹。”


    明裳掩唇轻咳两声,苍白?的小脸一夜之间消瘦许多?,她勉强弯了弯眸子?,“多?谢姜姐姐关怀,嫔妾吃了两副药,已经好了许多?了。”


    “瞧着宓常在的脸色也不像是大?病,昨儿顺湘苑动静闹得那般大?,倒是好生?吓了我?一跳,忧心着宓常在,整夜都没睡好。”


    不知宓常在哪好,得皇上那般宠爱,昨夜得知本是去承明宫的圣驾竟去了顺湘苑,柳美人就因此发了一通火气,她此时脸上溢出担心,眼底却是一副嫉恨看戏的作态,巴不得杨嫔也因这事针对上宓常在,最好两人争斗,惹了皇上厌恶,她好就此分得一分圣宠。自从顺湘苑入皇上眼,她这丽景轩就再没热闹过。


    徐常在应和柳美人,觑着杨嫔的脸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不止柳姐姐昨夜担忧宓常在,嫔妾听闻杨嫔姐姐也遣人去了顺湘苑探病。”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殿里的嫔妃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杨嫔的脸色,杨嫔进了宫性子?就格外高傲冷淡,有时都懒得给?皇后?脸面?,昨儿竟遣人去顺湘苑,大?抵是真的因宓常在恼火。换作谁谁能愿意在自己侍寝的时候,皇上却去看了别的女人,更何?况,听说昨夜还是杨嫔生?辰,出了这档子?事儿,有谁会有好脸色。


    杨嫔这时候才挑开?眼,清清冷冷地朝下首的徐常在睨了过去,“怎么,徐常在的意思是本宫不能遣人去顺湘苑探望宓常在?”


    杨嫔最是不屑后?宫嫔妃惺惺作态,等着看好戏的下作嘴脸,纵使她藏有私心,又与这些人何?干?她才不愿把?这些私事摆到明面?上,任由那些人津津乐道。


    被杨嫔一噎,徐常在登时消了气焰,她能得罪宓常在,是因为宓常在与她差不多?的位份荣宠,可比之杨嫔,不论是家世地位,还是是否得皇上看重,她都比杨嫔差远了。她僵了僵神色,掩饰般地啜了口手边的茶水。


    有徐常在前车之鉴,没人再敢拿昨夜那事说闲话。


    皇后?适时进殿,先前殿内说的话早有人通禀她,皇后?扫了眼杨嫔,又看向宓常在,笑道:“你既身子?不适,不必来?给?本宫请安。”


    明裳懂规矩得回了几句,讨得皇后?脸上笑意愈发得多?,“宓常在是个懂事的,本宫看着也喜欢。”


    坤宁宫的风波过去,明裳早就难受得不行,折腾这么一路,小腹又有隐隐作痛的迹象,正要往顺湘苑走?,经过湖边的长亭,被人截住。


    来?人是伺候在杨嫔身边的大?宫女,云秀福了身子?,“我?们?主子?请宓常在到亭子?里说几句话。”


    月香忍不住开?口,“云秀姑娘见谅,主子?身子?不适,这话不如?改日再说。”


    云秀不卑不亢地开?口,“请宓常在不要为难奴婢。”


    见云秀软硬不吃,月香不悦地嘀咕,附到明裳耳侧,“主子?,这时候药该送过来?了……”


    明裳微抿起唇,打?住了月香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云秀柔柔地笑了笑,“想来?杨嫔姐姐昨夜未见到我?的人,还是放心不下我?的身子?,我?过去一趟,也好叫杨嫔姐姐安心。”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说得云秀面?上窘迫,谁都看得出主子?昨夜让她去顺湘苑的心思,这宓常在当真是聪明。她只盼着主子?敛敛脾气,莫要苛责了宓常在,免得日后?在宫里受了宓常在的暗刀。这宫里头有脾气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没脾气的笑脸人。


    凉亭内,杨嫔正慢悠悠地饮茶,听见有人给她福礼的动静,眼皮子?抬都没抬,“宓常在身子?如?何?了?”


    明裳眉眼垂着,面?上是一派温温柔柔的模样,“劳杨嫔姐姐记挂,嫔妾身子?较昨夜好多?了。”


    杨嫔这才抬起眼,那张脸蛋生?得好看,衬得这园中的百花都黯然失色。杨嫔头一回仔细打?量皇上别的宠妃,不得不说,宓常在确实有得宠的资本,性子?又知进退,比之柳美人、徐常在之流可好上太多。


    不过这于杨嫔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以往不是没有嫔妃在她侍寝的时候截宠,可不论用什么手段,皇上搭理都不搭理,还是头一回,叫旁人把?皇上从她那儿截走?了。


    昨夜,皇上虽是隆恩了她,但她总觉得皇上心思不在,早早就叫了水,细细想去,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还能什么缘由。杨嫔这股火气憋到现在,让她心气颇为不顺。


    杨嫔不耐再看她,移开?了眼,“既然是好了,本宫想请宓常在帮本宫一个小忙。”


    明裳抬起眸,正对上杨嫔的眼,“杨嫔姐姐请说。”


    ……


    日头升到正中,月香不耐烦地拔掉东亭角落里的杂草,瘪嘴抱怨,“杨嫔分明是有意折腾主子?,什么要给?她找皇上赏赐的玉簪,这种奴才干的活儿,怎能交给?主子?做!”


    明裳没说话,辛柳堵住了月香的嘴,“不想给?主子?惹麻烦,就少论那些是非。”


    月香不言不语,见主子?凝神久久没有开?口,好奇道:“主子?在想什么?”


    明裳看一眼日头,拧紧了眉尖儿,“昨夜皇上离开?顺湘苑,什么都没交代吗?”


    两人对视一眼,辛柳轻轻摇了摇头。她也觉得奇怪,昨夜皇上那般担心主子?,却匆忙走?了,甚至没再进来?看主子?一眼。


    御花园的动静很快传到了乾坤宫,李怀修刚召了两个大?臣议事,此时倚靠着金銮椅背,指腹压着太阳穴,眼底倦意显然。


    入秋后?,殿里就撤了冰,今儿天热,通开?的槅窗吹进来?的也是股热气。


    全福海通禀完,不见皇上说话,心中纳闷,杨嫔这般折腾人,皇上既宠着宓常在,面?上该是不虞才对。


    良久,就在全福海以为皇上压根不在意这事儿,就要揭过去了,听皇上淡淡开?口,“让她受受教训也好,朕确实太宠着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


    全福海没敢吭声,皇上宠着谁,没人比他?清楚,想必是新鲜,皇上待宓常在,宠得都快没边了。不过皇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圣意,也不敢妄加揣测,御前伺候,不听不言才活的长久。


    这事儿就此翻了篇儿。


    ……


    月事过后?,有郭太医开?出的药,明裳身子?已经大?好。


    月香调了牡丹花汁,捏着帕子?小心地擦过明裳指腹的边缘,又俯下身子?,轻轻吹了两口气,圆润白?皙的指甲上花汁凝干,雪白?如?玉的小手染的是一对儿嫣红指甲,透着股妖冶的妩媚。


    双手举到眼前,明裳满意地打?量,“月香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


    得了主子?夸赞,月香心里美滋滋的,“都是主子?教导的好。”


    明裳诗书不行,一门心思研究女子?的物件儿,有些用的脂粉香露,都是明裳亲自调配,琢磨出来?的。


    这段日子?皇上要么召幸杨嫔,要么召幸徐常在,还从没来?看过她,明裳摸不清那位的心思,狐疑莫不是自己哪做错,又把?人得罪了。


    不过一会儿,辛柳急着步子?进殿,明裳讶异地挑了眉梢,“这是出了什么事?”


    辛柳神神秘秘地弯唇,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难得见往日沉稳的辛柳如?此高兴,明裳愈发好奇。


    月香也探头去听。


    辛柳笑眯眯道:“柳美人不知从哪听说皇上今儿要去御花园,一大?早就打?扮好等着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谁成想,竟见到了徐常在,两人见面?就开?始剑拔弩张,倒是毫无世家贵女的仪态,不知道争了什么口角,徐常在竟用了下三滥的法子?,将柳美人推进了湖里!”


    “宫人手忙脚乱地把?柳美人捞出来?,柳美人眼下气得正要去乾坤宫告状呢!”


    没等明裳说话,月香先笑出了声,“主子?,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回柳美人可吃到了苦头!”


    柳美人浑身是水的就去了乾坤宫哭诉,可把?全福海吓了一跳,紧跟着就看见从远处脚步匆匆上了台阶的徐常在,小心脏又是一跳,开?始回过味来?,难不成是这两位主子?互相不服,受了委屈,跑到皇上这告状来?了。


    这手段可不英明,皇上处置前朝的的政务都分身乏术,哪有那个耐性再断后?宫的纷争纠葛,再者说,后?宫不是有皇后?娘娘管着,这二人这般处事,可把?皇后?娘娘放在了眼里。


    全福海面?上挂笑,有意委婉地提点两句,“皇上刚下了早朝,这会儿正看着呈上的折子?,美人主子?不如?后?午再来?。”


    柳美人一听,如?何?愿意后?午再来?,如?今入了秋,湖水已经冷得刺骨,今儿正好赶上阴天,她现在就冻得打?哆嗦,这般落魄的模样叫皇上看见,后?保不准皇上会心疼于她!


    柳美人一心想着到御前卖惨求怜惜,却是忘了,帝王最是薄情,哪会因她落水受冻就会轻易怜惜。此时鬓发皆湿,衣着不成规矩,自己这般贸然进殿,指不定还惹得皇上厌恶。


    这番道理,全福海看得明白?,因而才提点了那一句话,既然柳美人不领情,他?也没别的法子?。


    站在一旁的徐常在见柳美人定要把?她告到御前的架势,一时有些心慌,面?上还要装腔作势,讥讽两句,“柳姐姐自己没站稳,掉到湖里,难不成要把?这个屎盆子?都叩到嫔妾头上?皇上圣明,怎会因你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轻易决断!”


    柳美人掐紧了手心,“我?倒底是怎么落水的,你我?身边的宫人都看得清楚,徐常在莫不是心虚,才不敢随我?到御前!”


    徐常在毫不示弱,“我?心虚什么?柳姐姐是落了水,我?就没挨柳姐姐巴掌?柳姐姐自诩甚高,到如?今还不是美人的位子?,一年到头,又能得几回圣宠!”


    柳美人怒极:“你!”


    全福海听着两位主子?互不相让的争锋一阵头疼,后?宫这些主子?们?,就没一个省心。他?见柳美人和徐常在又要打?起来?,哎呦两声,赶紧搬出皇上,“两位主子?可小些动静,皇上正在里头为前朝的事心烦呢!两位主子?要想见皇上,就再耐心等一会儿。”说着,全福海示意小太监赶紧搬来?圆凳给?主子?们?坐着,两人都不想惹恼了皇上,互相白?了眼,背对背坐下身。


    等了许久,也不见殿内动静,柳美人开?始坐不住,这时候日头还没升到正中,凉凉的风吹过她的脖颈,冻得柳美人打?了个哆嗦,她将外衫裹了裹,被水浸泡过的肌肤仍有挥之不去的凉意。


    她不耐烦起来?,“敢问全公公,皇上还有多?久能召见我??”


    柳美人这席话说得甚是没规矩,也就仗着是柳侧妃的嫡亲妹妹,才敢如?此大?胆。皇上处理政务,他?们?这些奴才哪敢催促。


    全福海赔笑,“美人主子?且再等等,皇上以往还要过上一个时辰。”


    还要再过上一个时辰!


    柳美人细眉都蹙到一起,她压着心底那股子?急切,给?妙清使了个眼色,偷偷往全福海袖子?里递了荷包。


    “全公公通融通融,进去传个话。”


    全福海心底鄙夷,就是皇后?娘娘在这,都没那么大?的脸面?,得耐心等着,柳美人又算什么。


    他?讪笑推了回去,“并非奴才不给?主子?传话,皇上这空档实在打?扰不得。”


    柳美人瞧着这个死太监油盐不进的肥脸使劲儿咬了咬牙根,倒是徐常在一派平和,慢悠悠道:“皇上处理政务,哪是后?宫嫔妃能打?扰的。叫柳姐姐等着就老老实实等着,万一惹得皇上厌烦,柳姐姐哭都没地方哭。”


    旁边的风凉话直气得柳美人跳脚。这小贱人算什么东西,竟敢数落她。倒是全福海听得满意,柳美人在宫里待了一年余,脑子?竟还不如?新进宫的徐常在,这般愚蠢,哪是宓常在的对手。


    全福海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捧着小太监沏好的热茶进了内殿。


    这时候,李怀修已批完了折子?,倚着龙椅,指腹压了压太阳穴,“外面?又出什么事了?”


    外面?吵成那样,槅窗又开?着,皇上听不见才怪。


    全福海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外面?的事儿,他?瞄了眼皇上的脸色,果不其然,没给?他?个好脸。


    李怀修拧眉,脸色更淡,“当朕这乾坤宫是什么地方?今岁灾荒,大?魏百姓水深火热,她们?倒好,就因这点小事闹个不休!”


    他?最是厌烦后?宫嫔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往日那些小打?小闹,他?看在眼里,没有那个去管的心思,今日竟然敢闹到了议事殿。


    见皇上动怒,全福海忙跪下了身子?,“皇上息怒,奴才这就请两位主子?回去。”


    “请回去?”李怀修冷冷睨他?一眼,“朕看她们?是闲得慌,各抄十卷《德戒》,禁足三月,谁敢再闹到朕这儿,一律严惩不贷!”


    皇上待后?宫一向宽仁,素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头一回,发了如?此大?火。柳徐二人听完,面?色大?变,柳美人当即软了腿脚,哭嚎着要扑去殿里,全福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皇上正发着火,美人主子?现在进去不是火上浇油吗!不如?等改日皇上火气消了,美人主子?再求求情,说不准皇上就解了美人主子?的禁令。”


    徐常在还算镇定,只是那脸色也甚是难看,禁足三个月,她不能出秋水榭,皇上可还会去看她?皇上不去看她,三个月后?,这后?宫里哪还有她的位子?!马上就中秋宴了,此时禁足,岂不是也去不了中秋席面?!


    ……


    顺湘苑


    辛小五弓着腰,进了殿里通禀,“果然如?主子?所料,皇上不仅没见柳美人和徐常在,还罚了两人禁足!”


    辛小五把?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完,没什么意外,因这种小事去找皇上论断,没杖责罚跪已是皇上开?恩。


    “主子?在想什么?”月香为主子?净了手,见主子?蹙眉沉思,不由得问出声。


    明裳擦干了手指的水渍,指尖挑开?遮阳的窗帘,瞧着丽景轩的方向。她初进宫,就被分进了永和宫,柳美人自恃身份,对她屡次三番地刁难,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


    “听说柳姐姐最爱芍药,可这时节哪来?的芍药,送几盆别的倒也无妨……”


    辛小五与月香对视了眼,没明白?主子?的意思。倒是绘如?聪明,瞬间了然,福了身子?,“主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


    后?午,内务府的小太监排了两列,往丽景轩送了六盆垂丝茉莉。主子?久不得宠后?,内务府一日比一日地敷衍,送来?的芍药不是凋谢了的,就是早就开?败了,今儿可倒好,主子?刚受了罚,内务府连芍药也不送了,直接送了垂丝茉莉。


    柳美人拿起茶盏就朝小太监的脑袋扔了过去,“狗奴才,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那小太监名唤元安,最会看人眼色,也是从底下一路爬上来?的,在宫里伺候这么多?年,哪看不出柳美人早就失了圣心,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偏偏什么都没意识到,以为自己地位有多?高。


    元安皮笑肉不笑,“这时节芍药花都谢了,新培的还没开?出花苞,美人主子?要是瞧不上垂丝茉莉,奴才这就抱回内务府。”


    这狗奴才,当真是狗眼看人低!拿都拿过来?了,再拿回去,让旁人怎么看她!


    元安领着宫人出了丽景轩,妙清为哄主子?欢心,捧着垂丝茉莉放到柳美人跟前,“主子?瞧瞧这花开?得多?好看,奴婢觉着这垂丝茉莉不比芍药差上几许。再者,主子?今日被皇上责罚,但内务府却给?主子?送了花,旁人听闻,也不敢小瞧了主子?,奴才们?都得敬上一二。”


    妙清伺候几个月,对主子?的脾气摸清一二,一番话说得甚是讨巧,柳美人被气了一日的心舒坦许多?,瞧着这垂丝茉莉也没那么碍眼了,她伸出手,指尖抚了抚花苞,鼻尖凑过去,闻到这股淡淡的幽香,心神终于宁静了几许。


    “确实与众不同?,留着吧。”


    ……


    转眼就到了中秋国宴,天还没亮,明裳就被绘如?叫了起来?,“主子?快些起身,今儿万不能疏忽了。”


    明裳眼眸惺忪,意识到宴席的不好之处,浸了温水的帕子?勉强擦过脸蛋,见主子?困成这样,月香笑着道:“在府上,老爷夫人都宠着主子?,主子?常常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早在一个月前,内务府就遣人量了明裳的身段,前几日就送来?了宫服,昨日收到架上备好。绘如?为明裳绞了面?,梳好繁复的发髻已是一个时辰后?,绘如?梳头的手艺好,鬓边的珠钗摇摇欲坠,明裳对镜照了照,因是妇人发髻,原本娇俏的脸蛋显出几分成熟的风韵,别有韵致。


    早膳是一碗清淡的米汤,明裳少食,绘如?劝着多?吃了一块糕点,中秋宴要到暮晚结束,期间有外臣命妇,不能吃得太多?,倘若早膳吃的少了,难免要饿肚子?。


    柳徐二人那段插曲过去,中秋宴前,后?宫因皇上震怒,战战兢兢,也算安宁了一段日子?。今儿朝宴,沉寂多?日的后?宫才有了热闹。


    中秋宴设在建章宫正殿,明裳到的时候,零零散散来?了几位嫔妃,宫门未开?,再过半个时辰,朝臣命妇才开?始陆续进宫。明裳位份低,宫人引她坐到下首,柳美人不在,左手的席面?换成了张美人,是潜邸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声不响的,极不打?眼。右手边是新进宫的陈答应,相貌身世平平,明裳没记错,陈答应进宫到现在还未侍寝。


    明裳与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地坐下身,等席面?开?场。


    半个时辰后?,嫔妃陆续坐齐,宫外的大?臣命妇也进了正殿。


    每每这般大?的国宴,帝后?二人都要一同?进场,明裳算着时辰快要差不多?了,听见殿外太监通禀,里面?众人起了身子?,朝拜见礼,帝后?二人落座,李怀修才抬手让众人免礼起身。


    宴席开?场,伶人歌女奏乐献舞,明裳往上位瞄了眼,果然不见阮嫔的身影。也在意料之中,阮嫔怀着身子?,为平安诞下皇嗣,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席面?分坐三等,后?宫嫔妃位居左,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位右上,诰命夫人位居右下。明裳了无趣味地饮了盏茶水,抬眸间,正对上那人的眼。


    明裳倏然一顿,下意识掐紧了帕子?,飞快地转开?眼,饮下杯中的酒水遮挡,却是喝得太快,猛呛了一口,又捏住了帕子?掩住唇角,极力压制住胸腔  的咳意,免得国宴上失态。


    辛柳不是说他?在江淮赈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秋宴上!


    张美人见宓常在似是呛了酒水,想到宓常在是皇上身边的新宠,思量着要去关照几句,弯下身子?,压低声关切地询问,“宓妹妹可还好?”


    明裳眼眸微动,没答话,悄悄吐了吐舌头,一张脸蛋皱起来?,“嫔妾喝不惯这佳酿,总觉得怪怪的。”


    张美人被她的表情逗笑,不疑有他?,“朝宴上的酒水自是要照顾着前朝的大?臣,你既喝不习惯,便?少饮些,免得醉了。”


    明裳应下声,捏着帕子?擦去嘴角的酒渍,没再朝那头看去一眼。


    那边柳絮白?见女子?如?此,苦笑着摇了摇头,袖中的手却微微发紧,十日前,他?就以回京述职为由,快马加鞭回了上京。其实他?心里清楚,哪是为什么回京述职,还不是为了这次中秋宴,想着能看到她一眼,看她在宫里过的可还好。


    旁边有大?臣与他?攀谈,夸赞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柳絮白?闻言转过脸,与那大?臣互相碰杯,脸上笑意清和疏朗,叫人看不出分毫错处。推杯换盏间,他?仍是没忍住,朝那处多?看了一眼。


    她既选择入宫,那他?便?做她前朝的倚仗,至少能护她在后?宫平安无虞。


    歌舞换了一曲,皇后?推过杯盏,瞧见丽妃轻抚额角,温和笑道:“丽妃妹妹可是身子?有碍?”


    闻言,丽妃抬起眼,柔柔浅笑,“臣妾昨夜吹多?了风,今儿一早就有些头痛。”


    她边说,边朝上首的男人去看。皇后?不着痕迹地收了眼色,昨夜是丽妃侍寝,为何?头痛,不必想便?知是与皇上有关。


    皇后?当作没听懂,又温声道:“既是头痛,传了太医开?副方子?吃下,也能好得快些。”


    丽妃敛起眸子?,“臣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旁边,全福海听了个全部,再一瞧皇上,眼光看都没看皇后?和丽妃。昨夜丽妃娘娘为何?吹风,没人比全福海更清楚。皇上原本是点了丽妃侍寝,因处理政事晚了时辰,到重元宫,已是月上中天。是丽妃娘娘自己执意要站在廊下吹风等着皇上,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怎么好像丽妃娘娘觉得皇上会心疼她似的。丽妃娘娘跟了皇上这么久,还不知道皇上的脾气,皇上对这种自作自受的行为一向是看都不看,哪会放在心上。


    如?全福海所料,李怀修听着皇后?与丽妃的对话,眼皮子?抬都没抬,漫不经心地饮着酒水。


    一曲终,不知谁说了一句,“听闻宓常在善舞,不知今儿中秋宴可否为大?魏跳一曲清平盛世。”


    明裳心底诧异,瞄向了说话的嫔妃,倒是个眼生?的。说这话也不怕把?舌头闪了,自作聪明,以为拿大?魏要挟,就能逼迫她跳舞吗?她位份虽低,却也是皇上的嫔妃,怎能跳给?外臣看。


    “姐姐说笑了,嫔妾舞姿拙劣,不敢在中秋宴上献丑。”


    那嫔妃还要说话,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抬眼间,触到皇上冷淡的眼光,倏然噤声,本想让宓常在出丑,不想皇上竟这般护着她。


    常在的席位太远,李怀修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女子?,一席靛青色的宫装掐了把?盈盈一握的细腰,那双眸子?波光流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怀修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饮下了茶盏中的酒水。


    全福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又往下头去看,这些日子?也不知皇上转了什么性子?,突然对宓常在冷淡下来?,虽召嫔妃侍寝,却一回都没点宓常在。他?实在捉摸不透,可瞧着方才皇上的脸色,也不像是对宓常在失了兴头。


    ……


    中秋宴到暮晚散宴,今儿十五,依照祖宗规矩,皇上要歇在坤宁宫。


    案上奉了茶点,皇后?对着妆镜卸了妆容护甲,她站起身,由着文竹扶她走?到案旁的圆凳上落了座。李怀修斜倚着窄榻,手中随意翻着案上的经书,那双黑眸沉如?潭水,深不可测,淡淡掀起时,就叫人心惊生?惧,不敢直视。


    皇后?归整了案上习字的宣纸,“皇上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夜中看字,难免伤了眼睛。”


    李怀修未答,只随意翻过一页经书,“近日这后?宫愈发不成体统了。”


    纸张摩挲出沙沙的声响,皇后?心中一震,提了宫裙起身跪到地上,“臣妾疏忽,请皇上责罚。”


    皇后?猜不透,皇上指的是柳徐二人争执,还是今日中秋宴出的微不足道的岔子?。以往后?宫不是没有柳徐那般愚蠢之人,皇上既已责罚,便?是揭过去不提。眼下指的,必然是中秋宴有嫔妃给?宓常在使绊子?了。


    皇上以往懒得去管这些后?宫琐事,今夜又为何?有意提起,还是她低估了皇上对宓常在的宠爱。


    良久,李怀修才敲了下椅背,将手中的佛经扔到桌案上,“非你之责,这些年,朕习惯了你主持六宫事务,只是日后?也要多?后?宫多?加管束,免得生?出事端。”


    非她之责,皇上又何?必多?提这一嘴。皇后?依旧带着笑容,“臣妾谢皇上看重。”


    只有皇后?知晓,这句谢恩里有多?少的苦涩辛酸,又吞了多?少日日夜夜数不尽的孤寂委屈。但她是皇后?,既然承了这份皇恩尊荣,就要忍受常人难忍受的苦楚。


    ……


    皇上久不到顺湘苑,下面?的宫人开?始小声议论纷纷,就连内务府,也不似数日前殷勤周到。


    明裳染着丹蔻,对月香的气闷没说什么,“宫里头捧高踩低得多?了,你跟我?入宫五个月,还没习惯?”


    月香并非看不开?,只是怕主子?听了宫人的闲言碎语心里难受,又见主子?这般不在意,她便?也不在意。倘若宫里头的奴才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她倒更希望主子?不受宠,毕竟皇上从不会怜惜人,每每主子?侍寝,她候在外间听着,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月香拿起小金锤,为主子?剥核桃。


    明裳瞧着皱巴巴的核头仁,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剥好了,送去御前。”


    月香怔了下,应了主子?的吩咐。


    核头仁送到乾坤宫,李怀修刚要用晚膳。他?听到是那女子?送来?的,眉头挑了挑,转着扳指,问着的全福海,“那女子?亲自剥的。”


    全福海哪知道是不是宓常在亲自给?皇上剥的,总归送来?的宫人说是宓常在一颗一颗敲出来?的,宓常在再大?胆,也不敢犯了欺君之罪,全福海点头称是。


    李怀修冷冷一嗤,“她那双手自己都娇贵着,能舍得用来?给?朕剥核桃?”


    想到那夜里手磨两下,就破了皮儿,不断喊手酸的女子?,李怀修才不信她能这番殷勤。


    念此,他?眸色晦暗许多?,没了用晚膳的心思,“朕多?久没去顺湘苑了?”


    全福海不知皇上话头怎么跳到了这儿,不过听皇上的意思,今夜宓常在侍寝有望,他?实在看不出这几个破核桃有什么特殊,竟让皇上动了心思。


    他?低着脑袋回道:“奴才记得有半月余了。”


    “才半月余?”李怀修拧眉压了压太阳穴,嘴角轻扯,生?出一阵烦躁。


    半月余,确实还不够久。


    全福海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不怪皇上这么想,半个月确实够短了,以往皇上点寝,想不起来?,那嫔妃侍寝一次后?,空等大?半年也是常有的事儿,要不然说宓常在特殊呢!


    “罢了。”李怀修淡淡启唇,“今夜去顺湘苑。”


    ……


    月香亦是不知道自己剥的那盘核桃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让皇上召了主子?侍寝。她巴巴地跑过去问,明裳若无其事地说是凑巧,实则耳珠早就红得滴血,她这双手干过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厢明裳也没闲着,换上红艳的舞衣练舞。听到圣驾到顺湘苑的动静,也没出去迎驾,直到看见男人映在地毯上,颀长的影子?,才踮起了脚尖,腰肢柔柔地弯向男人怀里。


    身段软得不可思议,李怀修最悦这女子?的一段细腰。


    辗转把?玩,爱不释手。


    李怀修接住了人,大?掌掐住那段腰身,“朕来?了也不知道出去迎驾?”


    明裳咬住下唇,脚尖点地,直接跨到了男人腰上,李怀修怕她摔下去,手臂下意识去接她的腰臀,见那女子?在他?怀里露出得逞的笑脸,气得扯唇发笑,重重拍了一掌明裳的下臀,“没个体统!”


    明裳鼻尖娇娇地哼了声,“嫔妾在殿里练舞呢,没听见皇上来?了。”


    宫灯昏黄的光亮映着女子?的侧颜,如?娇似媚。


    少时,李怀修以为自己钟爱端庄温婉的女子?,不想将近而立,却得了这么一个颇有作天作地势头的小妖精。


    李怀修仍旧没给?她好脸色,不咸不淡的语气,“又练了什么舞?”


    宫人早就自觉地退出了内殿,明裳伏在男人胸前,脸颊烫红,别别扭扭地看他?,最终附到李怀修耳边,盈盈说了几个字。


    李怀修眸色倏然就深了。


    ……


    殿外,全福海愈发确信,顺湘苑的这位宓常在前途无量,他?从没见过皇上去后?宫哪位主子?那儿如?此急切,宓常在当真是头一份。


    他?正要与宓常在身边伺候的宫人攀谈几句,却瞧见那个最是泼辣的小丫头脸色很是不好,怎的,自家主子?受宠,她还不高兴?


    这顺湘苑养着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披了衣衫起身,床榻里的女子?如?以前侍寝后?的模样,眼睫上挂着泪珠,在他?枕侧。李怀修勾了勾唇,指腹捏了把?女子?的脸蛋,一本正经地点评,“身娇体弱,太不中用,日后?还要勤加练习。”


    明裳睁开?眸子?,瘪唇哼了声,“皇上得了便?宜还笑话嫔妾。”


    偏生?她没个力气,软绵绵地哼出声,不见半分气势,倒是引得男人愈发愉悦。


    明裳转着眼珠,犹豫地看向男人的脸,声音小小的,“皇上,嫔妾是不是哪里做错,惹皇上不高兴了?”


    李怀修微顿,薄唇轻轻抿住,看入女子?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畏惧的眸子?,淡淡开?口,“你没做错,是朕太忙,顾不上你。”


    明裳自是知道这是男人的托词,不过皇上既然这么说,就代表以前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揭过去了不提,日后?她仍旧是男人身边的新宠。


    她侧过身子?,脸蛋在男人的手心里轻轻蹭了两下,干净的眸子?里澄澈温顺,“自是前朝政事为重,嫔妾都不打?紧的。”


    李怀修眸色微顿,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笑。


    或许是他?之前想错了心思,自古因亡国而唾骂红颜祸水的不过是无能之君。后?宫里养着这么一个倒也好。倘若她能一直这般乖顺听话,他?也不介意一直宠着,容她偶尔伸出一两回给?人挠痒痒似的小爪子?,也能给?他?解解朝中的乏闷。


    第025章 第 25 章


    阮嫔有?了身孕后便闭门不出, 若非大魏建朝以?来?就没有?有?孕嫔妃可不必去?给皇后问安的规矩,怕是?阮嫔当真要隐在上林宫,直到生产。


    这日请安过?, 明裳记起顺湘苑的丹蔻剩的不多, 便带着月香去?御花园摘花。宫里的用度自是?极好,明裳偶尔兴致上来?, 也喜欢自己捣鼓这些东西。


    刚进?了御花园,就见阮嫔的仪仗朝这头过?来?,阮嫔怀了皇嗣, 肚子金贵,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盯着,明裳不愿与她碰面,难免着了旁人的路子,她退后一步, 规规矩矩地福礼。


    阮嫔眼光瞄到跪地的女子身上, 嘴边翘起了一抹弧度, 生得水灵新鲜又怎么样,这宫里头生存,还是?要倚仗皇嗣, 全凭皇上的宠爱, 又能得意多久。


    她抚了抚肚子,笑道:“宓常在清闲,还能得空来?御花园。”


    明裳进?宫后,从未与阮嫔有?过?交情,这番话, 大抵是?见她得宠,才有?意炫耀自己怀了皇嗣的说辞。本以?为阮嫔有?几分聪慧, 竟也这般沉不住气。


    她装作听不懂阮嫔话中的讥讽,“嫔妾今日确实清闲,想到御花园摘花做些丹蔻,阮嫔姐姐可想要一些?”


    阮嫔怀了身子万分小心,哪会要她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放了什么。阮嫔冷冷一哼,“本宫如今身子金贵,宓常在自己留着吧。”


    仪仗稳稳当当地离开了宫道,明裳扶着辛柳的手站起身子,月香哪听不出阮嫔是?在嘲笑主子久得圣宠却没有?子嗣,朝阮嫔离开的方向狠瞪了两眼,又怕主子伤心,忙转开话头,“奴婢瞧着御花园新开的红掌好看的紧,奴婢去?摘两枝,装点装点内殿。”


    明裳倒没有?失落,她年纪还小,这时候怀上孩子本就于女子的身子不好,不如顺其自然。有?了皇嗣自然是?好,没有?她也不必心急,毕竟皇上现在宠着她,一时半会儿段然不会没了这番荣宠。


    她脚步一转,回过?身,微微怔了下?,继而又福了身子,“姜姐姐万安。”


    姜贵人热络极了,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我最是?不愿瞧阮嫔趾高气扬的模样,故而方才没现身,宓妹妹不会怪我吧。”


    后宫里的嫔妃,让明裳最是?看不透的,就是?眼前的姜贵人。乐得看好戏,转过?头又与你亲近非常,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挑拨离间,偏偏搅了浑水,又能干净地抽身离开。


    明裳不动声色地敛起眼,微笑道:“阮嫔姐姐不过?与嫔妾说几句话,嫔妾为何要怪姜姐姐?”


    姜贵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但?她一向不露声色,很快扬起唇线,“宓妹妹聪慧,新进?宫的嫔妃里,怕是?都比不得宓妹妹的一半。”


    和?煦的风拂过?明裳的侧脸,明裳伸手拨开颊边的碎发,眸子弯弯的,“新进?宫的姐妹争妍斗艳,各有?千秋,嫔妾蒲柳之?姿,又生性愚钝,可担不起姜姐姐的夸赞。”


    姜贵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宓常在竟然如此油盐不进?。这般年纪,有?如此心性,难以?想象日后在宫里头能坐到怎样的位子。


    她不着痕迹地卷起指尖的帕子,“担不担得起,宓妹妹心知肚明,这宫里头有?了宓妹妹这样的妙人,是?越来?越热闹了。”


    ……


    乾坤宫


    李怀修下?了早朝,召几个?近臣商议朝中需要衡量再议的要事,待遣朝臣出宫,已是?将近晌午。


    御膳房进?来?送午膳,全福海端着金碟玉箸,在一旁侍膳,祖宗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故而,全福海侍膳也要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今儿御膳房换了江淮的厨子,做得一手江南美食。李怀修两筷子夹着碟里的盐醋白鲫,眼皮子也没抬,似是?想起什么,吩咐道:“让御膳房再做一盘白鲫鱼送去?顺湘苑,那女子近日跟个?猫似的,顿顿离不开鱼腥。”


    全福海瞄着皇上似是?嫌弃,却又愉悦自得的脸色,憋住笑意,弓着身子回话,“奴才这就去?办。”


    最近也不知宓常在使了什么手段,皇上连着几夜到顺湘苑,可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下?面的奴才不敢耽搁半点皇上的吩咐,这方话刚传出去?,那头得了吩咐,半个?时辰,就焖炖好了白鲫,配几样小菜,御膳房的宫人拎着食盒,脚步匆匆就赶去?了顺湘苑。


    皇上赏赐主子这等好事,主子高兴了,免不得要对下?面的奴才重赏。因而那拎着食盒的小太监格外殷勤,恨不得多长?两条腿,跑到永和?宫。


    杨嫔从揽月湖过?来?,就瞧见了御膳房几个?拎着食盒的宫人,她开口叫住了几人,“送的什么,这般急匆匆的。”


    领头的小太监瞧一眼是?杨嫔主子,不敢得罪,立即道:“回主子,是?皇上赏赐的盐醋白鲫。”


    倒是?巧了,杨嫔对吃食上不讲究,独独最爱吃鱼。


    以?为皇上是?记得她的口味,抚了抚发鬓,“不必折腾了,本宫带的宫人也够用,直接提去?承明宫就是?。”


    小太监脖颈哆嗦了下,立即跪下?身子,额头重重叩到地上,心惊胆颤道:“主子,这碟盐醋白鲫,是?皇上吩咐奴才送到顺湘苑赏给宓常在的。”


    霎时,风都静了一瞬,杨嫔那张清清冷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云秀手心顿时出了凉汗。


    杨嫔冷冷一笑:“既是送去永和宫,还愣着做什么,耽搁了时辰凉了吃食,惹得顺湘苑的宓常在不高兴,几个?脑袋保得住!”


    小太监忙不迭叩头退下?,弯腰跑出了宫道。伺候杨嫔的奴才扑通跪下?身,生怕主子生气迁怒。


    杨嫔生性高傲,极为顾忌颜面,今日的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笑话她。皇上竟如此宠着宓常在,她不止一回在皇上面前提过?自己喜欢吃鱼,皇上何曾有?半分放在心上?


    ……


    姜贵人用完午膳,就听了这么一桩笑话,她快笑弯了腰肢,帕子掩着唇角,“想不到素日一身傲气的杨嫔,也有?丢了脸面的时候。这下?杨嫔和?宓常在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琉春铺好了软榻,扶着姜贵人靠里去?歇着,“宓常在在宫里头太过?扎眼,奴婢料想大抵是?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钉子。”


    “六宫嫔妃,有?谁不想得皇上的宠爱,宓常在既然有?这份殊荣,就要承担接踵而来?的代价。”姜贵人抚着鎏金的护甲,语气不紧不慢,可眼尾神韵中,终是?有?几分萧索落寞。


    琉春挑了安神的香,觑向主子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香燃好了,主子先歇着吧。”


    姜贵人合着眼没有?说话,琉春关了槅窗,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殿。


    ……


    秋月里菊花开,再到坤宁宫问安的时候,宫里摆了一盆盆的菊花,绿牡丹、金鸡红翎、飞鸟美人……各式各样的菊花品种?摆得满满当当。


    皇后饮了口茶水,含笑道:“昨儿内务府花棚中的菊花开了,本宫瞧着新鲜好看,你们各自领去?一盆摆到宫里,添些新气。”


    明裳选了一盆绿牡丹,非她喜欢,而是?这盆绿牡丹品相实在不好,根本没人搭理。


    出了坤宁宫的殿门,绕过?一条宫道,就瞧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到了近前,明裳正要福下?身子,就听见后面柔柔的女声,“嫔妾请皇上安。”


    阮嫔有?意无?意地扶着肚子,分明还未显怀,却是?做足了有?孕的架势。她抬起眸子,望向銮舆里的男人。


    接着,明裳回过?神,才屈膝福身。


    李怀修漫不经心地转着扳指,沉黑的眸子在明裳身上停留一瞬,才看向含娇带怯的阮嫔,“爱妃不必多礼。”


    宫人扶着阮嫔的手站直了身子,阮嫔揪着手绢,含声道:“昨夜嫔妾做梦梦见身边多了个?小娃娃,皇上抱着他十?分喜欢,嫔妾想,定是?孩子想出来?见皇上了。”


    梦境不过?是?心念的反映,究竟是?孩子想见他,还是?阮嫔想见他,李怀修没去?计较,毕竟她怀着皇嗣,理当在人前给些体面。


    李怀修唇角微挑,眼底却是?冷淡得不见多余的情感,他指骨敲了两下?銮舆的搭木,“既是?想朕了,那朕今夜便去?上林宫。”


    阮嫔脸上霎时露出喜色,愈发娇羞地福身,“嫔妾命人备好了皇上喜欢的糕点,等着皇上过?来?。”


    说这话时,李怀修余光注意到,那女子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乖巧听话极了。


    六宫嫔妃,他总不能只宠着一个?女子,他是?皇帝,自当要雨露均沾。他正要移开眼,就见那女子往这头抬了下?眸子,那双楚楚动人的脸蛋颇有?哀怨的意味。李怀修瞥了眼,冷呵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他是?皇帝,难不成还不能召幸别人,整日围着她转?


    阮嫔完全沉浸在得了圣宠的自得里,丝毫没注意两人的动静。


    圣驾离开,阮嫔愈发得意,宓常在算什么,后宫母凭子贵,在圣宠面前,皇嗣才最是?重要。瞧瞧刚才,皇上不是?看都没看宓常在,反而她不过?多说了一句,就得了今夜的召幸吗!


    阮嫔似有?关切地劝慰,“皇上关心本宫的身子,也是?理所应当,没顾上宓妹妹,宓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与皇上生分了。”


    阮嫔使得一手好刀子,最会往人心口上添堵,但?明裳为何要放在心上,阮嫔怎知皇上此时是?宠着自己而不是?觉得自己厌烦,又怎知,皇上对她,又没有?心软的怜惜呢?


    她笑吟吟回道:“皇上隔几日就会来?顺湘苑陪着嫔妾,嫔妾怎会与皇上生分?倒是?阮嫔姐姐得要问问清楚,皇上如今的喜好,可还与从前一样?”


    早知宓常在牙尖嘴利,阮嫔对上两回都败了下?风,若非顾忌肚子里的皇嗣,她定要好好责罚这个?勾了皇上的小贱人。


    ……


    当夜,皇上歇在了上林宫,同是?在宫道上遇见了圣驾,皇上却只顾着怀了身孕的阮嫔,对新进?的宠妃理都不理,可见在宫里头还是?皇嗣最为紧要。


    听说当晚顺湘苑的蜡烛燃了半宿,翌日宓常在直接告了假,没去?坤宁宫问安。宓常在可是?连染疾都要去?坤宁宫,极为守规矩的人,倒底是?新人心气高,不知昨夜哭成了什么样。


    唯有?阮嫔知晓自己私下?在宓常在那儿吃了多少暗亏,她可不信那个?小贱人是?受了她的气才告了假。不过?,这种?事儿传出去?也算是?长?了她的脸面,故而,阮嫔对自己受的气只口不提,倒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那日皇上有?多维护自己,引得旁人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姜贵人踏出坤宁宫的门,正撞见外面阮嫔的仪仗,阮嫔还没走,正拧着眉头呵斥跪在地上吓得哆哆嗦嗦的小宫女。


    “毛手毛脚的,不知道本宫怀着皇嗣?万一被冲撞了,你这条贱名?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那宫人脸色煞白,豆大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姜贵人挑了挑眉尖,冷笑,“还没生出来?呢,就张狂成这样了。”


    琉春瞧着那跪地的小丫头脸熟,附耳过?去?,“主子,奴婢认得那宫人,是?陈宝林身边的丫头。”


    “陈宝林?”姜贵人微眯起眸子,“陈宝林不是?正巴结着宓常在呢吗!”


    远处阮嫔已发了话,杖责五十?,翠苏听罢,吓破了胆,险些晕死过?去?,打?了五十?杖,她还哪有?命在!


    翠苏抖着身子,额头不停叩地,哭道:“阮嫔主子饶命!”,额头磕出了血,阮嫔却是?嫌她晦气,厌恶地退了半步,“饶命?本宫可不曾要你的命,只是?稍加惩治罢了!”


    “大清早的,阮嫔姐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姜贵人扶着琉春的手打?远过?来?,她瞧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似是?不忍的叹了口气,“天可怜见的,都磕出血了。”


    阮嫔素来?看不上这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姜贵人,她翻了个?白眼,“姜贵人看不见?本宫的裙摆湿透了,这时令天凉,叫她害了本宫的皇嗣,哪是?她磕几个?头就能轻易了事!本宫罚她五十?杖,已经是?心慈留情。”


    姜贵人眼底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奉承:“阮嫔姐姐心怀慈悲,定能为腹中的皇嗣积下?福德。”


    这句话是?说到了阮嫔心坎上,姜贵人这张嘴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阮嫔见怪不怪,仍是?被捧得舒畅,她正好给姜贵人一个?好脸色,又见她开了口。


    “不过?这五十?杖终究是?要见红血,阮嫔姐姐正是?要紧的时候,嫔妾家中的姐姐就是?因这时见了旁人的红,才致使胎像不稳,险些没保住腹中的孩子。”她叹了口气,“嫔妾也是?为了阮嫔姐姐好,才不得已说这些晦气的事儿,以?让姐姐腹中的皇嗣平安降生。”


    有?些忌讳不知道便是?无?妨,可一旦说出来?,心里不禁隔应,阮嫔不知道姜贵人打?得什么心思,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她腹中的皇嗣着想,可一个?奴才也值得她出面?这些话总归是?触了阮嫔的忌讳,尽管这些晦气的事儿算不得真,但?阮嫔倒底是?没再将那五十?杖责罚下?去?。


    她扫了眼地上跪着的翠苏,晦气道:“既然罚不得五十?杖,就在这跪到日头落山,给本宫的皇嗣祈福吧。”


    翠苏连连叩头,“谢主子宽恕!谢主子宽恕……”


    阮嫔的仪仗施施然离去?,直到拐过?宫道,看不见踪影,姜贵人才回了头,面容温和?,“你是?哪个?宫的,怎的这般不小心得罪了阮嫔?”


    翠苏一无?所觉姜贵人的用意,一五一十?地回话,“奴婢是?知画斋伺候陈宝林的丫头,陈宝林今儿一早炖了羹汤,命奴婢送去?坤宁宫,却不想奴婢一时失神,冲撞了阮嫔主子。”


    陈宝林一面巴结着宓常在,一面又去?给皇后的送羹汤,风吹的墙头草,倒是?……不怎么聪明。


    姜贵人微不可查地敛起眼色,叹息道:“倒是?苦了你了。”


    翠苏呜咽的哭出声,“贵人主子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姜贵人不着痕迹地微微笑了笑,记得她的恩惠就好,她便是?要宫里这些浑水越来?越浑,才够有?趣。


    没人在意这桩事,后宫嫔妃的心思都放到了高位的男人身上,谁会注意一个?命贱的奴才。


    ……


    陈宝林坐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翠苏回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翠苏或许是?出了事。她心口莫名?地慌了下?,招来?下?面奉茶的宫人,命她出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那小宫女慌手慌脚地跑回了知画斋,“主子,翠苏姐姐是?得罪了阮嫔主子!”


    小宫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完,陈宝林手心一紧,先注意到了姜贵人。姜贵人倒底是?发了善心劝慰阮嫔,还是?另有?他意。


    陈宝林朝槅窗外看了一眼,尤记得那日从坤宁宫离开前,皇后笑着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最是?聪慧,不必本宫提点,也知晓以?后该如何去?做。”


    ……


    回了上林宫,令溪握着木锤为主子轻轻捶腿,主子月份越大,双腿越乏得厉害,整个?人的脾气也越发暴躁,与当年主子怀着宝珠公主时的稳重大相径庭。


    今儿主子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档口上,万不能惹了祸事。可主子没听她的劝阻,执意要责罚那个?宫女。她无?法,只能由?了主子的心思,那时姜贵人怎会突然跳出来?,帮那个?宫女说话。令溪觉得那宫女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却又记不得是?哪个?宫的了。


    宝珠提着漂亮的花裙,胖乎乎的小身子一蹦一跳地从外面跑进?来?,“娘亲!”


    小孩子没轻没重,扑到阮嫔怀里,结结实实抱住了阮嫔的脖颈,阮嫔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肚子,心火上来?,眉眼顿时生出厉色,呵斥道:“本宫不是?说过?,叫你护着点你弟弟,多大了,还不知道轻重!”


    宝珠愣了下?,被娘亲的冷脸训斥吓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阮嫔听她哭就一阵心烦,一把扯下?扒着她脖颈的人,“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当初要是?个?皇子,为娘何故辛辛苦苦要再生一个?!”


    宝珠不知所措地跌坐到地上,越哭越委屈,她不知道娘亲怎么变成这样了,分明之?前还好好的,会陪她玩,哄着她吃糕点,牵着她的手去?找父皇……


    她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么大点的娃娃,令溪生怕哭坏了身子,一面劝慰主子,一面招来?人先把小公主抱出来?,乳母匆匆忙忙进?来?,抱着宝珠出了内殿。令溪为主子沏茶下?火,“主子身子要紧,也是?乳母没看好公主,宝珠公主虽是?年幼,奴婢却瞧着机灵可人,日后必然会护好主子腹中的小皇子。”


    阮嫔最喜听人说好话,尤其喜欢听人说自己肚子里的是?皇子,好半会儿消了火,想起方才自己对宝珠的怒气,不禁后悔,想了想道:“让御膳房做几碟宝珠最爱吃的桂花糕,待到了晌午,本宫亲自给她送过?去?。”


    她又转念一想,坐直了身子,“罢了,你去?御膳房拿桂花糕,本宫现在就过?去?看看。”


    令溪忙点头应声,主子倒底还是?心疼这个?小女儿,只是?没有?喜爱皇子那般疼到骨子里的宠罢了。


    ……


    晌午,全福海领着御前的小太监,进?了顺湘苑。


    他脸上赔着笑,朝身后抬了下?手,便有?三个?小太监端来?食盒,案面上摆得满满当当。


    “主子瞧瞧这八糙鸽子,专门挑了番邦进?贡的鸽子肉为主料,辅之?以?鹿筋、干贝、糖花、鱼翅、桂花、银丝、凤尾、糟瓜八样,小火熬汤,浇到鸽子肚子里,那味道,甭提多香了。这道菜只有?御前的厨子才做得出来?,皇上特意命人早早备好了,奴才趁热紧跑着  给您送来?,生怕散了鲜气,这时候吃,正好。”


    八糙鸽子确实鲜香,月香闻着,口水都快流出了嘴角。明裳瞄了眼,眸子微微眨了两下?,似有?抱怨,“皇上可真会享受,不似我,整日吃着御膳房的几样菜,早就腻了。”


    也只有?宓常在敢这般腹诽皇上,全福海不敢附和?半句。


    明裳挑了眼皮,“不知道全公公能不能到御前为我传个?话。”


    全福海躬低了腰身,“宓主子请说。”


    明裳指尖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案面,“这八糙鸽子实香,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割爱,允我在顺湘苑劈个?膳房,将那厨子调来?。”


    闻言,全福海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主子是?想要陈御厨?”


    明裳点了点头,全福海见这位祖宗当真有?意,就差点哭出来?,要知道那位陈御厨可是?皇上从江南带回宫的人,这宫里头也就他做的菜能合皇上口味,这位祖宗敢要陈御厨,不是?要他这条狗命吗!


    全福海委婉地提醒,“宓主子有?所不知,皇上怕是?不习惯别的厨子的手艺。”


    明裳小脸垮下?来?,兴致缺缺,“皇上既然舍不得身边的厨子,又拿这些膳食来?馋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祖宗的心思怎么七拐八拐的,比皇上还难猜。昨儿这位祖宗不满,夜里又闹那么一出,皇上面上说不能惯着,可下?了朝,还是?巴巴地让他送这些东西过?来?,委婉地说是?安抚,实则就是?舍不得宓常在委屈。全福海心里明镜似的,他既是?代表皇上赔礼,可不能把人哄得更加难受。


    他忙给后面的小太监使了眼色,那小太监捧着一个?长?匣上前,匣子打?开,里面是?一缎鲛纱,流光溢彩,惊心触目。


    “宓主子瞧瞧,这是?去?岁南国进?贡的南海鲛纱。鲛纱稀罕,十?余年才织成这么一匹,后宫的主子们没少跟皇上讨要,皇上却独独命奴才给宓主子送来?!”


    明裳起了身子,指腹触过?鲛纱的面,的确轻薄如羽。


    她面色缓和?许多,“这件鲛纱,我确实喜欢。”


    “不过?……”


    听宓主子说“不过?”二字,全福海整个?心尖都提了起来?,生怕宓主子再变着法地为难他。


    他小心翼翼道:“主子还觉得有?何不妥?”


    明裳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妥,既然后宫里这么多的姐姐要跟皇上讨要,皇上偏偏赏赐了我,是?不是?太扎眼了些。”


    您都敢给皇上脸色看,哪还会怕后宫那些明枪暗箭。全福海心底呵呵,面上恭恭敬敬,“后宫里头就属宓主子喜舞擅舞,料想别的主子娘娘们也会明白。”


    眼见着皇上命他送的好东西都摆到了明面上,也不见宓常在有?什么表示,全福海不得不亲自提了一嘴,“到了晌午,今儿皇上无?事,宓常在要想去?乾坤宫,必不会等太久。”


    明裳夹了一块鸽子肉,听罢诧异地抬起了眸子,“皇上往顺湘苑送了这么多道菜,倘若我去?乾坤宫,岂不都可惜了?”


    全福海一噎,竟挑不出分毫错处。宓常在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偏偏不肯去?御前服个?软。


    他讪笑两声,“主子要是?觉得晌午不妥,也可晚膳时过?去?。”


    明裳拧眉思量,过?会儿又摇了摇头,“阮嫔怀着皇嗣,金贵着,我到御前没过?一会儿,皇上怕是?就要去?上林宫。”


    哪有?主子像宓常在这样的!偏生皇上正宠着的人,全福海没半点法子,他愁眉苦脸地回了御前,皇上正提笔临摹前朝的《山径松竹图》,听见动静,撂了笔,眼皮子也没抬,“都送过?去?了?”


    全福海躬身,“奴才照着皇上的吩咐,一样都没落下?。”


    李怀修把画卷起来?,脸色随意,“她可说什么时候过?来?谢恩?”


    全福海顿时头皮发麻,皇上既说了什么时辰,必是?要宓常在今儿个?过?来?了,可看宓常在怡然自得的神情,就怕是?明儿个?,都不会来?乾坤宫一趟。


    他回忆着宓常在那副摆足了宠妃架势的模样,僵住片刻,弯折了腰,干巴巴地编着瞎话,“皇恩浩荡,奴才想不管皇上赐下?什么,宓主子都会当宝儿似的捧着,即便不来?御前,心里头也是?对皇上感恩戴德。”


    “啪”的一声,御前上的茶盏就飞到了全福海脚边,全福海吓得扑通跪地,“皇上息怒!”


    那女子什么样儿,李怀修心里清楚,“越来?越不知体统,朕就是?太宠着她,才惯得如此没有?规矩。即日起,罚她每日抄写宫规三个?时辰,派人亲自看着,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


    宓常在得宠才几个?月,就被皇上变着法地罚了好几回,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自作自受。全福海唉声叹气地跑到顺湘苑传旨,其实这事儿本轮不到他这个?御前的大公公,谁叫皇上宠着宓常在,万事都要他去?。


    明裳揉着酸痛的手腕小脸皱成一团,辛柳心疼地为她揉着胳膊,“主子不如去?求求皇上,少半个?时辰也好。”


    话虽如此,但?明裳若真的去?求了,不免与后宫的嫔妃无?异,明裳要做的,就是?成为帝王眼里最特别的女子。不然,以?色事人,终将有?色衰爱弛的一日。


    她没说话,抄写的字也马马虎虎,勉强能看出模样,却实在丑得一言难尽。


    绘如从外面进?来?禀事,“主子,今儿一早,阮嫔在坤宁宫宫道上责罚了一个?宫人,叫姜贵人拦下?了。”


    “主子可知道那个?宫女是?谁?”


    不过?是?一件小事,见绘如这般郑重,明裳不免凝神,“是?谁?”


    绘如回道:“那宫女是?伺候在陈宝林身边的丫头,原本是?要到坤宁宫送羹汤,不想弄湿了阮嫔的宫裙,才叫阮嫔责罚。阮嫔原本责杖五十?,因为姜贵人出面劝了两番,才改为跪身祈福一日。”


    既是?陈宝林的人。


    明裳与陈宝林一样的心思,姜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仔细注意着,一有?动向,立即禀我。”


    话落,明裳又忽然想到,陈宝林何时与坤宁宫那般亲近。


    到晚上,明裳勉勉强强抄完宫规,小太监捧着送到御前。李怀修刚看完了折子,接过?那一打?皱巴巴的宣纸,随意翻了翻,眼皮子不禁一跳,“这是?她写的?”言语嫌弃,“亏得她父亲还是?个?举子,竟教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全福海没敢附和?,他是?活腻了,皇上能嫌弃,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议论主子。


    这时候,外面有?小太监进?来?禀话,“左前御史曹洪求见。”


    李怀修敛起眼色,把手中的宣纸交给全福海,淡淡沉声,“让他进?来?。”


    这夜皇上歇在了乾坤宫,翌日从坤宁宫问安出来?,陈宝林对着姜贵人福了福身子,“嫔妾谢过?姜姐姐为嫔妾解围。”


    姜贵人扶起她,毫不在意地一笑,“陈妹妹说得哪里话,我早也不知是?陈妹妹宫里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幸而阮嫔姐姐宽厚,才饶了你身边这个?小丫头。日后可要教好她规矩,莫要再毛手毛脚了。”


    陈宝林低着眉眼,“嫔妾记得了,早先嫔妾有?对姜姐姐不敬之?处,还望姜姐姐莫要怪罪。”


    “都是?宫里的姐妹,什么怪罪不怪的。”姜贵人嗤嗤一笑,眼光瞄见远处的人影,立即出声叫住了人,“宓妹妹!”


    明裳扶着辛柳的手,停住了脚步,她不是?没听见姜贵人与陈宝林说话,却不想掺和?两人的事,亦不想牵连进?去?。


    她转过?身,“姜姐姐可有?事?”


    姜贵人自然地牵住陈宝林的手,走到明裳跟前,“宓妹妹这是?要回顺湘苑?”


    明裳扫了眼看似极为亲近的两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光,“皇上命嫔妾每日抄写宫规,嫔妾不敢懈怠。”


    提起这事儿,姜贵人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僵硬了,眼光里多了几分探寻,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宓常在,居然费那番功夫就为了不让宠着的人委屈。姜贵人忽然有?些艳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说到底,皇上是?为了宓妹妹好,我与陈妹妹就没有?这份殊荣。”


    这句话正戳到痛处,姜贵人和?宓常在都是?侍寝过?的人,可陈宝林进?宫数月,就连见到皇上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她不禁咬紧了唇,心底生出了羞辱委屈。她待宓常在已是?够诚心实意,却从这儿得不到分毫的回报。想必那日必是?看她可怜,才会假以?援手,为她解围,宓常在心口不一,表面与她姐妹相称,背后又去?皇后面前告她,这笔账,她记住了。陈宝林敛去?心绪,垂低眉眼,谨小慎微。


    明裳没说话,姜贵人又添了把火,似是?在打?趣,“宓妹妹圣眷正浓,倒是?也照顾照顾旁人。陈妹妹与宓妹妹交好,宓妹妹何不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二,为陈妹妹说几句话,也好过?陈妹妹在宫里孤苦无?依,总叫人欺负。”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后宫争宠全凭本事,做甚她要白白送掉自己的荣宠。


    明裳微抿启唇,眉眼依旧有?笑,“姜姐姐的意思,妹妹身为嫔妃,可左右皇上的决定?”


    姜贵人骤然被叩上一顶高帽子,脸上一僵,“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姜姐姐是?什么意思?”明裳柔下?声,多看了一眼始终未语的陈宝林,“我自是?也希望陈妹妹好,但?对于皇上的决定,我也实在无?能为力。近日最受宠的还要是?杨嫔姐姐,姜姐姐与其跟我说这事,不如去?承明宫,或许比与我多费口舌要有?用得多。”


    姜贵人的心思被明裳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明裳先行离开,姜贵人瞧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妹妹也看见了,后宫嫔妃但?凡受宠,心里总是?有?些傲气狭隘,不愿与旁人分得这分宠爱。”


    纵使知晓姜贵人心思不纯,这话却说到了陈宝林心坎里,深深扎到了心口上。


    陈宝林不愿让姜贵人看见眼里的妒色,察觉她与宓常在的龃龉,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宓姐姐说得并无?错处,皇上喜欢的,如何都喜欢,不喜欢的,凭谁去?说也不会理会。”


    姜贵人浸淫深宫多久,怎会看不出陈宝林暗藏的心思,这宫里头,最怕生了妒忌,一旦生妒,就会蒙蔽双眼,最后变得连自己见到,都会觉得害怕。


    陈宝林最为可取之?处就是?忍性,柔弱可怜得像只小白兔,实则比谁都要阴暗恶毒。


    ……


    后午日头大,宫人为明裳撑了遮阳的伞,两刻钟后到了御花园的小湖边,里面的湖是?温泉水,常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明裳叫宫人守着,除了鞋袜,跑到卵石上玩水。她自是?知晓规矩,叫人瞧见免不得经受一番责罚,故而动静不大,小心翼翼地拘了一捧水浇到白白嫩嫩的双足上。


    绘如为她打?扇,扫了眼左右,低声,“主子日后要小心姜贵人。”


    明裳指尖拨着水珠,微点下?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后宫这些事,皇上从不理会,又怎会真看不清楚。”


    “主子胸有?成算就是?好的。”绘如有?些欣慰,跟随宓常在越久,她越发觉是?跟了一位好主,为人宽和?,又心性聪慧,假以?时日,必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但?方才之?事,仍旧让绘如有?些担忧,“如今阮嫔有?孕,奴婢是?怕有?心人借此机会,暗中下?手。”


    皇上几近而立,膝下?至今只有?一个?宝珠公主,可见绝非偶然。明裳清楚皇上的忌讳,不会主动去?加害皇嗣,却总有?人不知分寸。


    她弯着腰,纤细的手指在泉水中拨出一圈涟漪,“阮嫔性子不定,确实要多加小心。”


    毕竟在那位心中,宠妾的地位远没有?皇嗣重要。


    “朕叫你抄的宫规都忘了?”一道沉沉的男声乍然出现在耳边。明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要站起来?,偏生太过?着急,身子一个?栽歪,扑通一声,不偏不倚跌坐到了湖边的鹅卵石上,臀瓣猛然被磕出了酥麻的疼痛,眼眶不受控制地挤出泪花。


    这番动作,李怀修一眼就看到了那双小巧玲珑的玉足,日光下?白嫩非常,犹如雪玉,他倏然沉下?脸,眼风冷冷扫过?后面跟着的太监宫人,全福海脖颈顿时发凉,捂着帽子,忙不迭带着小太监避去?远处。虽是?断了根儿的,可倒底也算半个?男人,再敢多看就是?找死了!


    绘如扶住明裳,辛柳在旁边为她穿鞋,主仆三人收拾妥当,明裳才站起了身子,规规矩矩给男人做礼,“嫔妾请皇上安。”


    叫她主仆三人动作手忙脚,李怀修顿时有?些头疼,“有?你在宫里,朕就没个?安生。”


    外面的风扶着凉意,明裳刚从温泉水里出来?,鬓发沾了些水,此时一吹风,纤瘦的肩膀轻轻颤了两下?,她一时没敢开口,是?在想方才皇上可有?听见她与绘如的对话,皇上不理会后宫的争风吃醋,不代表皇上不会介怀。


    尤其事关眼下?有?了身孕的阮嫔,但?她也的确没存什么要害人的心思。


    明裳掐了掐指尖,上前挪动两步,小心翼翼地扯了下?男人龙袍的一角,小脸怯生生地仰起来?,“皇上,嫔妾知错了。”


    但?凡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就代表压根没放过?心上。


    李怀修黑着脸一把拍掉女子柔柔的小手,“如此不像话,教养你的嬷嬷就是?这么教的?”


    手背被男人打?得生疼,明裳瘪了瘪嘴,老老实实道:“嬷嬷教的嫔妾都记得。”


    就没见过?敢这么跟他顶嘴的女子,李怀修转了两圈扳指,这女子就是?不长?记性,不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如何责罚都没用。


    他头疼地掠了眼冷得发抖的人,“给朕过?来?。”


    明裳愣了下?,直到男人走远,才反应过?来?,挪动步子,跟上男人。


    镶嵌金龙宝珠的銮舆停在不远处的长?亭下?,李怀修上了仪仗,明裳站在远处不知如何动作,紧跟着里面男人不耐烦地扔出了两个?字,“上来?。”


    明裳诧异之?余,犹豫一会儿,扶着宫人,弯腰上了皇上的步撵。


    后宫里头能上銮驾的嫔妃屈指可数,全福海笑眯眯地跟着,嘱咐小太监动作轻些,万不能颠簸了皇上主子。


    里面,明裳规规矩矩地坐去?一侧,李怀修倚着靠背,已经消了些火气,手掌中把玩着通体圆润的玉石。


    明裳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大着胆子坐到男人身侧,弯低了细腰,柔柔地伏到男人怀中,娇声软语,“嫔妾这回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人把玩玉石的手掌顿住,指腹碰了碰明裳的耳珠,那小耳珠是?明裳的命门,这么一碰,不禁有?了夜中的反应,绣鞋里的十?个?脚趾下?意识蜷缩到一起,简直红得滴血。


    李怀修黑眸微眯了眯,“知道错了?”


    黑乎乎的发顶飞快地点了两下?,小兔子似的李怀修好笑,就连他也看不出这女子是?本性如此,还是?为讨他欢心,故意卖弄。


    他移开眼,掀起遮阳的垂帘,掠了眼御花园的光景,入了秋,园中换过?一批花草,犹如春日,百花争艳。


    “方才湖边你们主仆在说什么?”


    明裳心神一提,敛了眸子,往男人怀里拱了拱,“不过?几句闲话罢了,皇上不会想听的。”


    垂帘撂下?,再次遮挡住了外面的日头,李怀修钳起了女子的下?颌,仔细端详着这张满口花言巧语的小嘴儿,意有?所指,“朕确实不想听。”


    明裳眼睫轻轻发颤,她张了张唇,喉咙一阵干涩,一时没说出话,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唇瓣,眼眶里的泪珠子十?分痛快地落了下?来?,吧嗒吧嗒滴到了男人的手背。


    她两只小手去?推男人的胸膛,却因为力气太小,没推开,反而跌倒李怀修怀里,犹如投怀送抱,贴得愈发近。


    李怀修松了手,眉宇拧起,“你这又是?做什么?”


    明裳眼圈通红,乌黑的瞳孔透着丝丝缕缕的幽怨,可怜极了,纤瘦的身形一颤一颤,见起来?不来?,干脆把整张脸都埋到男人怀里,呜呜咽咽,“有?人欺负嫔妾,皇上不去?责罚那人,还要帮着她欺负我!”


    黏糊糊的泪水染湿了李怀修明黄的团纹龙袍,虽是?一身常服,如此情状出去?也是?不像样。李怀修最是?注重皇室天威,此时面对哭成这般模样的人,他竟再舍不得一句重话。


    最终只能抬起手掌,轻拍了两下?女子的后背,眼中有?一丝无?奈,“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明裳不理,愈发难受,“皇上还训斥嫔妾!”


    李怀修把人从怀里扒拉出来?,指腹去?擦女子脸上的泪迹,唇线微勾,“你也知道朕是?皇上,换作旁人敢跟朕这样,脑袋早就没了。”


    小闹怡情,哭多了徒惹男人厌烦,明裳深知这个?分寸,皇上还能哄着她,说明她尚有?几分恩宠。明裳很快试探出进?退,只闹着小性子,别别扭扭地转过?脸蛋,“嫔妾没想过?害别人,但?嫔妾得宠,总有?人想要害嫔妾。”


    李怀修难得耐心地去?听后宫里这些令他厌烦的争斗,薄唇抿了抿,却没有?开口。他是?皇帝,江山社稷与后宫纷争,只有?昏君才分不出孰轻孰重,故而,只有?后宫的女子不做触及他底线的事,他不会去?管,也懒得去?管。


    銮舆内一时无?声,明裳轻轻抬起了眸子,哭过?的双眼潋滟着波光,她倾身,亲在了男人嘴角,李怀修低下?眼去?看她,那张娇俏漂亮的脸蛋未施粉黛,细腻无?暇,宫中美人如云,却没有?一人生得她这般合他心意。


    耳边听着女子的娇声软语,“嫔妾知晓皇上不喜这些,所以?嫔妾永远都不会去?做。”


    李怀修伸臂,搂住了那段让他爱不释手的腰肢,故意去?问,“如果有?人害你呢?”


    明裳乌亮的眸子转了转,手臂环住了男人脖颈,顾盼生辉,漂亮得晃眼,“那嫔妾就去?跟皇上告状!届时皇上可会相信嫔妾?”


    女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仿佛裹了蜜糖。


    李怀修微顿,眸色渐渐深暗了几许,忽然变得晦涩不明,没上这女子的当,讥笑道:“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明裳当作没听到话里的意味,侧脸贴到男人胸怀,笑吟吟的,“嫔妾知晓,皇上相信嫔妾。”


    銮舆到顺湘苑,李怀修有?政务出来?,未多停留,回了乾坤宫。


    绘如等人要比明裳回来?的快,明裳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君心难测,即便皇上宠着她,可在君颜面前,她仍旧是?有?些怕。待辛小五回来?,明裳直把人责罚了一顿。


    銮舆回了乾坤宫,左前御史已候了许久,他正要做礼,李怀修抬手示意不必,金纹长?靴上了三级御阶,坐到御案后,掀眸看了他一眼,拿起案上的奏折翻了翻,“又是?参南昭王的折子?”


    左前御史曹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长?公主过?世后,南昭王在封地纵情享乐,不顾民生,往日有?李勉等人劝谏还好,可今岁多灾,土地无?所出,加之?南昭王奢靡无?度,百姓怨声载道,半月前已有?了民变,幸而被李勉镇压下?来?,才未出大事,只是?长?此以?往,终究不是?法子。”


    李怀修合上手里的折子,压了压眉心,良久,开口道:“召南昭王回宫。”


    左前御史大惊,扑通跪到地上,“皇上,先帝爷曾下?令,南昭王永不得踏入京城寸土,即便是?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皇上若下?此令,岂不是?违背了先帝爷……”


    李怀修掀起眼皮子睨过?去?,声音平静,却压得曹洪抬不起头,“朕把你放到这个?位子上,不是?让你来?违逆朕的。”


    曹洪脊背一阵寒凉,再叩两首:“臣不敢!臣不敢!臣誓死追随皇上!臣这便下?去?召礼部准备,迎南昭王回宫!”


    待左前御史从御前离开半个?时辰,全福海才敢进?殿奉茶。左前御史来?这两趟,都是?因为南昭王一事。说起来?,这事也闹得皇上头疼。


    南昭王生母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妹,当年太后有?孕,先帝爷有?了新宠,甚至几番为新妃训斥太后,太后气急攻心,险些小产。太后母家曾为太后腹中子算过?一卦,是?帝王之?相,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才送了太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入宫,赐静嫔。


    全福海从没见过?静嫔那般聪慧又温柔的人,静嫔入宫后,处处护着太后,后来?还因此小产一次,太后生产得子一年,静嫔先生一女,又得一子,却因身子弱,没多久就去?了,太后悲痛不已,将静嫔的一子一女养在膝下?。公主还好,像静嫔的性子,待太后甚是?孝顺,可南昭王这位皇子,秉性实在刁钻古怪,荒诞不经,除了皇上和?大公主的话,谁也不听。因梅妃责罚大公主,南昭王便设计害梅妃小产,先帝爷一怒之?下?将南昭王贬离京城,下?召即便薨逝,也不得葬入皇陵。


    三年前,大公主染疾病重,呕血而亡,南昭王拼死入京,也没见到大公主最后一面。若非皇上拦着,先帝爷差点让御林军杀了这个?逆子。打?那以?后,南昭王性情大变,以?前虽是?忤逆,可本性也是?好的,便是?这几年,吃酒淫乐,荒唐无?度,甚至做了先帝爷的木人当马骑,不知被满朝百官弹劾了多少回,幸而有?皇上护着才勉强保住封号。


    全福海到御前奉了茶水,见皇上在批奏折,默不作声地到一旁研墨。


    今儿皇上心情不大好,全福海极力压低了动静,出气都小心着。


    第026章 第 26 章


    漏刻过?了一半, 李怀修忽然撂下折子,眉眼微沉,“阮嫔身子不适, 明日起不必去坤宁宫问安, 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上?林宫。”


    全福海应下声,心知肚明, 阮嫔主子近日不知怎么了,竟不比当年怀宝珠公主的时候,性子愈发张扬, 无形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皇上?下此令,也是为?了阮嫔主子肚子里的皇嗣着?想。


    ……


    上?林宫,阮嫔听了传旨小太监的话,一时失神, 身子踉跄了下, 若非令溪眼疾手快, 怕是要倒在?地上?。阮嫔抓紧了令溪的手腕,问出声,“劳问公公, 可?是本宫做错了事, 皇上?才要责罚本宫?”


    德喜哪敢说主子的不是,他大?约猜出几分,皇上?软禁阮嫔,全然是为?了阮嫔肚子里的皇嗣,后?宫风波不断, 至今没有皇子,不论阮嫔品行如何, 皇上?都是要保住这个孩子。


    他扬起和善的笑:“主子有孕后?身子难免不爽利,皇上?令主子在?上?林宫歇着?,也是为?主子着?想。”


    阮嫔却不相信,当初她怀着?宝珠时,也不见皇上?如此关怀,她心里胡思乱想,忽然记起宫人传言,今儿御花园里,宓常在?是乘着?皇上?的銮驾回的顺湘苑。她眼底霎时阴沉下来,定是那个小贱人,趁着?她有孕不能侍奉皇上?,才在?皇上?耳边吹风,要软禁于她,作为?报复。皇上?竟然也听信了那个小贱人的谗言。阮嫔气不打一出来,若是旁人知晓她被皇上?禁足在?上?林宫,那她的脸面何在?!


    德喜瞄着?阮嫔主子变来变去的脸色,吓得一头冷汗,他不知阮嫔主子心里怎么想的,总归这话他是传到了,该说的也说了,阮嫔主子想错了地方,可?就?不关他的事了,毕竟阮嫔主子近来有孕后?,脾气实在?不好,到御前见不到皇上?,就?要拿他们这些奴才开涮,搁谁谁也吃不消啊。德喜脚底抹油,福了身转步出了上?林宫。


    回到内殿,阮嫔抬手就?摔了两个茶碗,眉眼厉色,“贱人!就?知道靠着?狐媚子手段挑唆皇上?!”


    令溪在?一旁不敢说话,待觑见主子气消得差不多,才招手命宫人进来收拾茶碗的残渣,免得伤了主子。


    她捏着?帕子为?阮嫔擦掉手心的水渍,劝道:“奴婢猜想,德喜公公说的是实情,皇上?担忧主子,才免了主子到坤宁宫的问安,可?见皇上?对主子腹中的小皇子有多重视,怎是一无所出,只靠姿色的宓常在?可?比。”


    令溪一向?能说到阮嫔心坎里,阮嫔舒坦不少,眼底露出疲色,眉尖拧起来,“可?皇上?这般仓促禁足本宫,本宫见不到皇上?,心里堵得难受。”


    令溪抿了抿唇,轻下声,“主子只要平安诞下皇子,身为?皇长子生母,日后?何愁皇上?不疼爱主子?”


    阮嫔眼神一动?,嘴角挑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瞬间阴霾尽散,倚着?引枕,手心慢慢悠悠抚了抚微隆的肚子。


    “说得是实话,母凭子贵,日后?本宫在?宫里有一子一女,就?连皇后?怕也不如本宫尊贵。”


    见娘娘重新露出喜色,令溪才呼出口气,松了心弦。


    这时候,殿外传进孩童热闹的喊声,“阿娘!阿娘!”


    宝珠谨记着?令溪的叮嘱,阿娘肚子里怀着?弟弟,她要保护好弟弟,万不能让阿娘磕了碰了。到了阮嫔跟前,宝珠立即站住了身子,没像上?回一般毛手毛脚,小短腿倒腾几步,软乎乎的手扯住了阮嫔的衣袖,眼睛里仿佛亮起了星星,“阿娘,御花园的花多,宝珠想去御花园玩。”


    上?回训斥了女儿一顿,宝珠怕了她好久,瞧着?身边女儿小心万分,乖巧懂事的模样,阮嫔实在?不忍心拒绝女儿的请求。但皇上?刚禁了她的足,眼下又是要紧的时候,阮嫔狠下心,把宝珠拉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娘身子不舒服,不能陪着?宝珠玩,宝珠昨儿的字练得如何了,不如阿娘陪着?宝珠练字?”


    宝珠小嘴鼓起来,哇的哭出声,“宝珠讨厌练字,阿娘只会让宝珠练字,宝珠好想去御花园里玩儿……”


    宝珠性子是有些固执,阮嫔被女儿哭得头疼,极力压制住才没发火,令溪瞧形势不对,立即拉过?公主,“主子身子不适,公主想要去御花园,奴婢陪公主去好不好?”


    “主子一向?心疼公主,公主哭得这般难受,主子心里也会跟着?难受。”


    闻言,宝珠才止住了哭声,一抽一抽的,令溪擦净了她脸上的泪水,才站起身,对阮嫔福礼,“主子放心,奴婢会看好小公主。”


    阮嫔恹恹地倚靠回引枕上?,把宝珠招过?来,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孩子这个年纪最是能折腾人。阮嫔又不禁想,倘若当初生下的是儿子,自己何必再遭这番罪。


    宝珠吸了吸鼻子,乖乖地保证道:“阿娘,宝珠会听令溪的话,不乱跑的。”


    约莫是在上林宫憋的久了,阮嫔没再拘着?她,多嘱咐两句,又安排乳母太监看着?,才让宝珠出了上?林宫。


    ……


    御花园


    陈宝林倚着?花枝,指尖掐断了白菊的根茎,拿在?手里把玩。她低垂着眉眼,眸色怅然,来了御花园有一个时辰,仍没遇到圣驾,终究没有宓常在的好运。


    她闭上?眼,狠狠掐住了花枝,绿色的汁水染到指尖上?,她呼出一口气,冷眼将白菊扔到了地上。


    “走?吧。”


    翠苏有些害怕现?在?的主子,她跟在?后?头,不敢出声。


    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欢快的玩闹声。


    “令溪,快来抓我啊!令溪……”


    翠苏先看到了那道人影,附到陈宝林身侧,“主子,是宝珠公主。”


    “宝珠公主?”陈宝林眼光朝那头看去,果然看见矮矮的小人在?亭子里乱跑。她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花汁,无意?识地抿住了唇。


    远处,宝珠跑得累了,坐到小圆凳上?闻着?新摘的话,令溪为?她擦掉脖颈跑出的汗水,“给公主披件衣裳,免得着?凉了。”


    宝珠笑嘻嘻地摇着?小脑袋,“宝珠不冷。”


    令溪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公主身子娇贵,着?了凉气可?就?不好了。”


    宝珠晃荡着?两条小腿,眼睛一低,就?看见了地上?亮晶晶的两块彩色的石头,宝珠最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小短腿踩到地上?,弯腰捡起来,拿到令溪眼前,“令溪快看,这石头真好看。”


    令溪知晓小公主喜欢捡御花园中稀奇的玩意?儿,也没多想,让人收好了带回上?林宫。


    ……


    当晚,顺湘苑侍寝。


    圣驾还没到,早早有小太监前来知会,要明裳亲自到宫门前迎驾。顺湘苑的殿门到永和宫宫门还要走?一段路,明裳料想大?抵是皇上?有意?折腾她,便没说什么,披了外衫却不梳妆,乌黑的青丝绸缎似的散在?在?肩头,如辉的月光下,比白日多了几分柔婉。


    李怀修下了銮舆,一眼就?瞧见了乌发雪肤的女子,  着?着?湖蓝的窄袖束衫,衬得身段曼妙惊鸿。下一刻,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瞧见他下来,便立即升上?了欢喜,柳眉弯弯,朝他展颜。


    李怀修微顿,眼底竟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些许的温柔。那女子提着?裙摆跑过?来扑到他怀中,倒是没收着?劲儿,若非李怀修常年习武,非比寻常的男子,当真要被她扑得后?退两步。


    前一刻的柔情只那么会儿功夫。


    李怀修手臂揽着?人,左手掐了掐女子的脸蛋,“规矩呢,又忘了?”


    明裳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皇上?故意?折腾嫔妾,让嫔妾到宫门前等着?,嫔妾还不够守着?规矩嘛。”


    这话听得全福海都跟着?脖子疼,生怕皇上?黑脸,他小声提醒一句,“宓主子,六宫主子接迎圣驾,都是要到宫门前候着?的。”


    明裳自然是知晓规矩,只是不会在?男人跟前守着?那些教条。但面上?还是要装模作样地心虚一番,一双小手塞到男人掌心里,委屈巴巴地不高兴,“嫔妾怕冷,站了这么久,嫔妾身子都要冻僵了。”


    掌中的那双纤纤玉手仿佛没有骨头般的柔软,触到男人的掌心,确实透着?股捂不热的凉意?。李怀修眉宇微拧,终究是遂了这女子的小心思。


    “规矩都是人定的,日后?宓常在?不必再到宫门外接驾。”


    明裳弯着?眸子,踮起脚尖亲到李怀修的下颌,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皇上?待嫔妾真好。”


    宫人们装死地低下脑袋,可?不敢看皇上?和宓常在?亲近。


    李怀修脸色难看,掐了把明裳的脸蛋,警告道:“莫要在?旁人面前跟朕撒娇。”


    黏黏糊糊的劲儿,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明裳这次乖顺地应了声,李怀修才勉强顺气,眼光从女子脸上?移开,今日便罢了,改日再好好教教她。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知憋笑多久,宓常在?是有些手段,专与?旁人不同,不过?这些手段换作旁人,还真使不出这般效果。要么是没宓常在?的姿容,要么是没宓常在?的胆子,果然这后?宫里受宠的嫔妃,就?没一个简单。皇上?坐在?那个位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得穿宓常在?的手段,偏生还就?吃这一套,只要宓常在?老老实实,不触了皇上?的底线,在?三年选秀的新人进宫前,少不得恩宠,皇上?还得新鲜一段日子。


    此时夜色已深,李怀修来时就?用过?了晚膳,明裳早也吃了,宫人送进的糕点当作摆置,明裳捏了一块递到男人嘴边,李怀修摆了摆手,明裳便遣辛柳进来把糕点拿下去,赏赐给下面的宫人。


    窄榻里,李怀修搂着?怀里的女子,隔着?衾衣的布料,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那段腰肢。明裳觉得痒,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闹得男人没了耐性,手掌加大?力道,牢牢把人按住,“别乱动?。”


    烛火的光影打到李怀修的侧脸,忽明忽暗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锋利。


    明裳觉得委屈,却不敢说什么,柔软的指尖在?男人的掌心里画圈,如一片羽毛。她抬起了眸子,疑问出声,“皇上?是有心事?”


    话落没多久,男人掀起了眼皮,昏黄的宫灯下,慵懒矜贵,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猜透。


    李怀修握住了那只乱动?的小手,薄唇淡淡启开,“不该你问的别问。”


    后?宫不得干政,听了这话,明裳明白这位大?抵是为?了前朝的政务劳心。


    那只小手从男人大?掌中抽出来,抚向?紧锁着?的眉心,“皇上?在?嫔妾这,心里却还惦念别处,嫔妾可?不依。”


    那副娇蛮的模样,活脱脱的宠妃架势。才是常在?的位份,就?敢在?他跟前翘尾巴了。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反手就?把人摁在?身下,“你倒是说说,朕惦念哪儿了?”


    那双幽沉深邃的眼,换作旁人,大?抵早就?怕的不行。


    两人贴得太近,不由得让明裳记起夜中交颈的情形。


    她咽咽唾沫,雪白的脸蛋向?旁侧了侧,避开男人的眼,“皇上?惦念哪儿,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还敢强词夺理?,跟他叫板。


    李怀修视线向?下,盯向?了女子雪白的颈,指腹点着?她漂亮的锁骨,不紧不慢地停在?玉兔之上?。


    宫灯残留的光亮摇摇欲坠,内殿的软榻狭窄,明裳咬唇侧身,良久,那条腿才被放下来。


    她弱弱地喘着?气息,好半会儿,才勉强翻过?身子,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咬紧了唇瓣,“皇上?,嫔妾冷……”


    李怀修倚着?窄榻的靠沿儿,衣衫完整,衣冠楚楚地瞥了她一眼,侧身将人拢入怀中,冷嗤道:“前不久让朕把你这顺湘苑新折腾一遍,墙上?刷了梓菱,冬隔寒夏隔热,你也会冷?”


    明裳咬唇不语,眸子却却比谁都委屈。


    李怀修最是知晓这女子的七窍玲珑心思,倒底是没舍得让她冻着?,拎了薄被,裹住了人,那只手掌罩着?她,没拿回来,狭长的丹凤眼毫不遮掩地透着?股晦色,威严与?风流并?存。


    明裳竟不自觉晃了眼,面前的男人是与?大?表哥不同的,他是皇上?,是天下最尊贵的君王,世人生死荣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至少在?这一刻,明裳从未有过?后?悔。


    ……


    又过?几日,月香捧着?明裳练好字的宣纸出了殿门,没一会儿,绘如急步掀帘入了内殿,“主子,不好了,阮嫔在?上?林宫里忽然摔到了台阶上?,现?下召了太医,皇上?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明裳眉心倏然皱起,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摔了?”


    事出突然,阮嫔怀了皇嗣,遇上?这种事,嫔妃们都要过?去看看,绘如一面为?明裳换衣,一面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踩到台阶的光滑的石子,才摔了一跤。”


    明裳蓦地睁大?了眸子:“石子?”


    阮嫔有孕,上?林宫伺候的宫人怎会出这等纰漏!


    绘如轻点了下头:“昨日,辛小五取午膳,正看见了几个宫人在?捡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辛小五随口说给奴婢,奴婢记在?心上?,虽有不寻常,奴婢还未来得及去查。”


    “不怪你。”明裳蹙起眉尖,“这种事,最好的法子就?是置身事外,牵涉到皇嗣,可?没那么好脱身。”


    她却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动?静,不论如何,都要先过?去看看,才知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闻讯的嫔妃都赶到了上?林宫,一则是为?了见到皇上?,二则是要看看阮嫔究竟有没有事,要害阮嫔的人又是谁。


    明裳到上?林宫的时候,台阶上?的血水已经被清理?干净,残留一摊湿漉漉的水渍和浓重的血腥味,触目心惊。明裳捏着?帕子抵了抵鼻尖儿,面色有些发白。


    殿内,皇上?在?主位,并?未坐着?,皇后?以及众嫔妃也不敢落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屏风里面,阮嫔时断时续,痛苦的呻吟声。明裳进殿时耳边听到,心神一颤,眼前映出殿外殷红的血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曾听嬷嬷说,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之前从未放在?心上?。而今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那道鬼门关的厉害,稍有不慎,就?是生命之危,命都没了,纵使得再多的圣宠,又有什么用。


    她上?前两步,福身做了礼,并?未多言,这时候皇上?也不会有心思听她说话。阮嫔再不得宠,肚子里的也是皇上?的血脉,皇上?禁足阮嫔,摆明了对阮嫔腹中皇嗣的看重。


    李怀修掠了眼下面站着?的莺莺燕燕,眸底透着?令人胆寒的冷意?,“上?林宫洒扫的宫人何在?,主子怀了皇嗣,都不知把台阶清扫干净,朕留你们何用!”


    倾时,殿内的娘娘主子,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地,上?林宫的洒扫宫人哭嚎着?爬上?前,吓得软了身子骨,拼了命往地上?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掌事的大?公公吴瑞爬出来,肥胖的身躯抖了又抖,解释道:“奴才……奴才命人清扫过?了,只是……只是宝珠公主要搭漂亮的石子屋给主子看,才……”


    他声音越说越小,战战兢兢,最后?头压得再不敢抬起来。这事提起实在?冤枉,谁知道那房子倒了,往下滚了几块石子,正好又被出来的主子给踩到。


    他这辈子从没欺软怕硬,害过?别人,在?宫里如履薄冰,始终提着?根弦,怎么就?让他碰上?这档子事了!


    “阿娘!阿娘!”殿外,宝珠公主鞋袜都没穿好,哭得双眼红肿,一边抹泪,一边抽咽得跑进来,见到父皇,未像以前扑到父皇怀里,小身子跪到地上?,呜咽道:“父皇,阿娘流血了,好多的血……”


    李怀修凉凉掠了眼伺候的乳母,那乳母脖颈一凉,心惊胆颤地回道:“小公主哭闹着?要见主子,奴婢实在?怕公主哭坏了身子,不得已带着?小公主过?来看看。”


    再有怒气,李怀修也没迁怒到女儿身上?,他脸色招手让宝珠过?来,宝珠眼圈红透,“父皇,宝珠想见阿娘,都是宝珠不好,是宝珠害了阿娘……”


    “你阿娘没事。”李怀修温下声安抚,“与?宝珠无关,不是宝珠的错。”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你阿娘只是暂时晕了过?去,宝珠跟着?乳母回去睡一觉,父皇答应你,等你醒了,你阿娘也会无事。”


    “真的吗?”宝珠眼珠亮起来,望着?李怀修又有点纠结,可?是她现?在?就?想见到阿娘,但是父皇从不会骗她。


    乳母这时候极有眼色地上?前抱过?宝珠,“小蝶去御膳房拿了桂花糕,公主不是最爱吃吗,奴婢带您回去,吃完了好好睡一觉,再来看阮嫔主子。”


    宝珠小脑袋迟疑地点了两下,心里挂念着?阿娘,没因有桂花糕吃而露出多少喜色。


    带走?了宝珠,殿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看诊的太医擦着?额头一把凉汗,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皇上?,阮嫔主子的皇嗣,保不住了……”


    明裳手心收紧,下意?识朝上?位看去,男人脸色黑沉如水,压迫得内殿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得屏住了呼吸。


    她很快低下了眼,这时候,屏风内传出女子极为?痛苦的哭声,阮嫔叫人搀扶着?,捂紧了小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临近圣前,一把推开了扶着?的宫人,跌撞地跪到地上?,身下仍有血迹,哭着?哀求,“皇上?,定是有人要害嫔妾,定是有人要害嫔妾!”


    阮嫔流着?泪水,断断续续地抽咽出声,手心死死掐紧了衣料,她这一胎将要坐稳了,分明昨日她还隐隐约约摸到了显怀的迹象,不过?一日,便成了一摊血水。她辛辛苦苦的精心谋划付之一炬,叫她如何甘心!她绝不甘心!


    “定是有人要害嫔妾,近些日子……近些日子宝珠便从御花园捡了石子回来,定是有人故意?让宝珠看到那些漂亮的石子……”阮嫔哭得力竭,眼里是浓重的绝望与?痛苦,她抓住了男人龙袍的一角,“皇上?要为?嫔妾做主,不能让嫔妾的孩儿没得不明不白啊……”


    阮嫔育有一女,往日在?人前都是风光无限,何曾这般狼狈过?。如此凄惨的情状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些许的悲戚之感。


    皇后?不自觉地抿住了唇,担忧地望向?地上?绝望悲痛的阮嫔,“皇上?,阮嫔刚小产过?,身子怕是受不住。”


    嫔妃们的视线都在?阮嫔身上?,闻言,又朝皇上?看去。明裳抬眸间,朝六宫嫔妃扫了一眼,担忧、同情、讥讽……各色可?见。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姜贵人,姜贵人面上?波澜不惊,连装出担忧都懒得装,一如往常,埋在?人堆里,倒也不显眼。陈宝林站在?不远处,眼里透着?的,似乎是几分害怕的惊恐。


    殿内回荡着?阮嫔凄惨的哭声,李怀修闭了闭眼,声线压着?冷意?,“把你们主子扶回去歇着?。”


    令溪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起了阮嫔,阮嫔刚小产耗尽了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她抬起眼,怨恨地扫向?殿内的每一个嫔妃,若她知晓是谁害了她的儿子,她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日光透过?槅窗斜进内殿,暖融融的光亮却叫人生出冷汗。


    小太监将石子捡进了殿里,沾了血的已叫人清捡出去,剩下半匣子鹅卵石透明晶亮,流光溢彩。


    “皇上?,近些日子小公主就?会到御花园捡这些石子。”


    众人探头去看,月香脸色微变,朝明裳看去,明裳轻轻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这时,有人一眼认出来,惊呼出声,“这不是永和宫旁边那面湖里的鹅卵石!”


    那嫔妃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捂住了嘴,却引得旁人生出疑心。又有人附和,“嫔妾瞧着?也像,只有永和宫旁边那面湖的石头才会如此特别。”


    “宓常在?住在?永和宫,不知宓常在?可?觉得眼熟?”


    众人的视线投到明裳身上?,皇后?微不可?查地注意?一瞬皇上?的脸色,很快看向?明裳,“宓常在?,你便说说是怎么回事?”


    明裳上?了前,仔细看了两眼匣子,冷静道:“永和宫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嫔妾爱舞,倒是不像两位妹妹有那个闲心到小湖边看石头。”


    嫔妃中,有人又接道:“宓常在?说得有道理?,嫔妾方才瞧着?这两块石子没什么新鲜,也不知姜采女和祁美人是怎么认出来这石子是永和宫的。姜采女和祁美人似乎……住得离永和宫很远吧。”


    明裳受宠后?,常被人视为?眼中钉,这时候竟然有人给她说话,让明裳不由得多看两眼,是听月坞的张美人。她与?张美人少有交集,从未想过?张美人会在?这时为?她分辩。站在?人后?的陈宝林,闻言拧眉朝张美人看去,眼底闪过?暗色。


    祁姜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谁能想到不过?多说一句话,脏水就?泼到了自己身上?。二人吓得跪到地上?,祁美人道:“皇上?,嫔妾只是想到王采女落水那日,偶然间多看了两眼昭阳湖,才记住了,并?无别的意?思。”


    “皇上?。”皇后?侧过?身,温声禀道,“要想知道这石头是不是永和宫的,不如遣人去永和宫旁捡回两块,比照一番,倘若不像,也好还了宓常在?清白。”


    李怀修沉沉的视线落到跪地女子的脸上?,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招来全福海,“照着?皇后?的话去做,再去查近日是否有人去过?永和宫旁的平湖。”


    全福海接了旨意?,觑了眼下面跪着?的宓常在?,宓常在?虽有些小性子,但他料想宓常在?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包天,敢去谋害皇嗣。而且宓常在?聪慧,又怎会用如此明显的手段,约莫是有人嫉妒宓常在?的圣宠,才往她身上?泼脏水。


    他正要走?,又被叫住身。


    明裳仰起脸蛋,那双眸子干净得像山间的清水,“皇上?,嫔妾还有话要说。”


    李怀修眼底很深,“说。”


    “嫔妾宫里的人昨日见到有宫人鬼鬼祟祟在?永和宫湖边捡些东西,嫔妾原本没放在?心上?,今日阮嫔姐姐因石头出事,嫔妾不禁疑心。”


    辛小五极有眼力见地往前爬了几步,语速急快,“奴才确实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宫人在?昭阳湖边,本随口禀了主子一句,不想会与?阮嫔主子的事有所牵扯,奴才未早日秉明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怀修朝全福海递了眼色,全福海会意?,对辛小五道:“有劳公公走?一趟,去找那几个宫人。”


    事情尚不明朗,宓常在?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全福海可?不敢得罪了皇上?宠妃身边的人,对辛小五说话也客客气气。


    辛小五会意?,跟在?全福海后?头出了内殿。


    站了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却无一人敢叫累坐下,谁是不要命了,敢这时候触了皇上?的脸色。


    明裳跪到腿麻,始终没敢吭声,她清楚,平日里这位宠着?她,全是因为?那些无伤大?雅的情趣,触及到底线,便是薄情寡性的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才传进动?静,全福海后?面跟着?的小太监端着?檀木匣子,再往后?,是两个眼生的宫女。


    那两个小宫女明显被这番架势吓到,脸色惶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安。”


    全福海比对了两匣子鹅卵石呈到圣前,他有些迟疑犹豫,“皇上?,似乎是有些相像。”


    尾音刚落下,就?瞄见了皇上?发凉的眼光,双手一抖,险些没拿住。


    李怀修抬手让全福海把匣子端下去,看向?跪着?的两个宫女如同看着?两个死人,“是谁授意?给你二人?”


    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破了胆子,面容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奴婢不知,皇上?恕罪!奴婢绝不敢加害阮嫔主子啊!”


    两个哭嚎半刻,其中一人先是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看向?前面跪着?的明裳,“宓常在?,宓常在?您说句话啊,奴婢可?是听了您的吩咐,才把湖里的鹅卵石搬到御花园,奴婢全然不知会害到阮嫔主子的皇嗣啊……”


    闻言,众人脸色大?变,祁美人最先开口,“原来宓常在?早有心加害阮嫔,还在?这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无辜,企图把罪名都推到奴才身上?,宓常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明裳冷笑道:“事情尚未明朗,祁美人口口声声就?说我害了阮嫔,可?是操之过?急,还是有意?遮掩什么?”


    闻言,祁美人咬紧了牙根,蓦地跪下身子,“嫔妾清清白白,皇上?明鉴!”


    皇后?也被这二人吵得头疼,不由得问道:“宓常在?,你还有何话说。”


    明裳丝毫不见如祁美人般的慌张,她转过?脸,看向?后?面跪着?的宫女,“不如由你说说,我何时指使过?你?”


    那宫女被明裳一看,更加着?急,“是宓常在?身边的方渠给奴婢传的话。方渠姐姐说永和宫湖边的鹅卵石特别,让奴婢捡去御花园,待皇上?看见,必会记起主子。”


    旁人投到明裳身上?的视线多了几分意?味,这般手段,确实是宓常在?能用的出来的。


    明裳捻着?指尖儿,看去了后?面跪着?的方渠,“是你说的?”


    方渠见大?事不好,哭喊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奴婢只想着?引了皇上?过?来,让主子地位高升,好打赏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阮嫔主子!皇上?明鉴!主子明鉴!”


    “说来说去,都是宓常在?宫里的事儿,宓常在?身边的人,还不是宓常在?说什么就?是什么!”姜采女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明裳眼神都没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问后?面的两个宫女,“你们把捡到的石子丢去了什么地方?”


    两人低着?头,一人先道:“方渠姐姐说,主子曾在?温泉旁遇到过?皇上?,故而奴婢们把捡来的石子都丢到了温泉里。”


    果然如她所料,明裳抬了眼,温声,“敢问全公公,小公主可?会去温泉?”


    全福海了然,立即配合出声,“公主年幼,奴才们都是怕出了闪失,从不曾带着?公主去湖边,也就?是在?御花园里的假山亭子里玩。”


    明裳眉心微舒,轻描淡写地扫向?祁姜二人,“既是丢到了温泉里,难不成这些石子会长了腿,自己跑去亭中吗?”


    “谁知道宓常在?是不是暗中遣了别的宫人,把鹅卵石丢到了小公主常去的地方!”


    祁美人破罐子破摔,既然得罪了宓常在?,宓常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不如直接把人压死了,免得日后?找她麻烦。


    明裳转过?脸:“祁美人空口无凭,句句都往我身上?泼脏水,这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指使祁美人,混淆视听,嫁祸于我?”


    “嫔妾……嫔妾没有这个意?思……”祁美人着?急辩解道。


    明裳直接打断她的话,“祁美人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空口白牙地添乱,不然容易叫人误会!”


    瞧着?宓常在?平时不声不响,说出的话竟如此伶俐。


    明裳不管旁人如何做想,俯首叩到地上?,“嫔妾请皇上?清查御花园,找到了谋害皇嗣之人,也好还了嫔妾清白。”


    皇后?眸光轻动?,微抿起唇。


    李怀修掀起眼,掠向?神色各异的嫔妃,冷声下令,“查,凡牵涉者,按宫规处置!”


    ……


    天色太晚,要查遍整个御花园还要得些时候,嫔妃们回了各宫。


    天边悬起一轮弯月,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没几人能睡得安稳。


    丽妃拿着?剪刀,垂眸剪了一截烛线,灯罩罩到上?面,烛花爆出噼啪的两声。膳房做好了热粥,清沅端到案上?,见娘娘对着?宫灯神思,放轻动?作为?丽妃披上?了外衫,“粥热好了,娘娘吃些吧。”


    宫里头高品阶的嫔妃才有膳房,过?了用膳的时候,要去御膳房取晚膳,还得要看御膳房的大?监脸面,倘若在?后?宫里位低无宠,拿到的也是些残羹冷炙。


    皇上?登基,丽妃便有了封号,封到妃位,重元宫的膳房,是皇上?念及她的身子,亲自下令安置,甚至为?此,将御前的一个厨子拨到了重元宫。


    清沅见娘娘搅着?调羹出神,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是在?想今日阮嫔小产的事?”


    那碗粥堪堪用下两勺,丽妃就?没再用,她侧过?身,一手推开窄榻对着?的槅窗,嘴边噙着?微不可?见的笑,“本宫是觉得有意?思。”


    清沅不解娘娘的意?思,微拧起眉,“奴婢愚笨,到现?在?也猜不到倒底是谁害了阮嫔小产。”


    “你自然是猜不到。”丽妃望凝着?外面清透的月光,说得意?味深长,“后?宫里有谁会愿意?多一个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


    清沅望着?娘娘的侧脸,怔了怔神,心绪酸涩复杂。


    稍许,殿外宫人进来禀事,“娘娘,后?午府上?递了书?信。”


    丽妃抿起唇,见娘娘神色不对,清沅立即接了信笺,抬手让宫人下去。她双手托着?信笺呈到丽妃面前,丽妃只淡淡扫了眼,接也未接,“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清沅闻之大?惊,惊慌地跪下身子,“奴婢不敢。”


    这是娘娘的家书?,她怎敢替娘娘览阅。虽说自先夫人去后?,娘娘与?府上?关系素来不冷不热,可?毕竟是同一宗室,娘娘即便再厌恶母家,也摆脱不了孟家姓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娘娘入了宫,就?别无选择。


    丽妃满不在?乎地移开视线,“让你看你就?看。”


    清沅硬着?头皮,打开了烫手的家书?。丽妃娘娘与?皇上?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没有人能明白娘娘的苦楚。


    府上?全仰仗着?娘娘所承的天恩,老爷贪得无厌,大?公子享乐荒淫,科举屡试不中,便是如此,还要威压着?娘娘求皇上?为?大?公子谋得一官半职。人心不足蛇吞象,皇上?又非先帝爷那般的昏君,怎能听凭后?宫嫔妃的耳边风。娘娘在?宫中已是如履薄冰,又要受母家的处处掣肘,娘娘何不艰辛。


    家书?短短两行,清沅看完,惊得脸色惨白,额头重重叩到地上?,不敢将信中的半句念给娘娘。


    丽妃垂低着?眼,对清沅的惊慌若无其事,“上?回父亲让本宫求皇上?赐给大?哥朝中正四品的官职,这回,见你如此害怕,难不成是父亲自己想要做朝中的相爷吗?”


    清沅白着?脸,极为?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此,丽妃忽然有了兴致,眉心微挑,“那是为?何?”


    清沅不语,丽妃意?识到,大?抵是这次父亲的要求更加过?分无理?。


    “你直说,本宫不会怪你。”


    清沅望着?娘娘清瘦的模样,鼻尖一酸,低下头叩到地上?,哽咽道:“老爷在?信中说,府上?继夫人膝下的二小姐,年岁及笄,业已长成,请求娘娘,引二小姐入宫侍奉君侧。”


    汤勺碰到瓷碗的沿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妃眸光倏冷,抬手将案上?摆置的粥食茶碗扫落一地,丽妃扯起唇,嘴角勾着?,脸上?却悲恸惊心,眼眶里流出泪水,似哭似笑。


    “父亲是想逼死本宫吗!”


    清沅满脸泪水,为?娘娘心疼,“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想,老爷只是一时受了人攒使,老爷定不会舍得娘娘受苦的!”


    “糊涂,实在?糊涂!”丽妃掐紧了手心,干净的指甲死死陷进了手心里,滴出了鲜红的血,她呼出一口气,嘴角讥讽,“当皇上?是什么人,还妄图献女子进宫,当年临时反叛已经惹得皇上?震怒,若非本宫倾尽全部去助皇上?,孟家早就?没了。”


    “皇后?有太后?姑母倚靠,杨嫔仰仗家世颇得圣宠,就?连宓常在?,也因为?其父谨小慎微,从不得皇上?忌惮,反而颇为?讨喜……为?何到了本宫,就?叫那些人惹得皇上?与?本宫生分!”


    丽妃消瘦的身形愈发清减,她颓然地倚着?槅窗,映着?那轮半圆的月,孤寂难堪。


    ……


    合宫歇在?夜幕之中,有一隅偏殿,亮着?一盏明烛久久未歇。翌日坤宁宫问安,便不见了阮嫔的人,这回并?非是因为?阮嫔有孕身子不适,而是因为?小产失了皇嗣。谁能想到,短短一日内,生了这么大?的事。


    而致使阮嫔小产的迹象都指向?了明裳一人。昨儿祁姜二人说错了话,直接得罪了皇上?最宠爱的新人,既是把人得罪,祁姜二人恨不得皇上?立刻查明真相,宓常在?就?是谋害皇嗣的真凶,好不让她们日夜心惊胆战,记着?那些脏水私下给她们使绊子。后?宫里,位分高和受宠的嫔妃要给旁人使绊子可?太容易了,随便授意?六局六司几句,便没她们好果子吃。


    姜贵人吃着?青瓷玉碟里的糕点,含笑道:“还是娘娘这里的酥果好吃,嫔妾吃多了失礼,不吃又惦记得心痒痒。”


    皇后?瞧她一眼,扬起唇打趣,“怪不得每回姜妹妹都是从本宫这最后?一个走?的,原是因为?馋嘴!”


    她侧过?脸,“文竹,吩咐小厨房多做两碟,过?会儿送去景平宫。”皇后?微顿了下,改道,“各宫都送一碟,酥果性寒,阮嫔刚小产过?,吃不得,改了乳酥送去上?林宫。”


    嫔妃们整整齐齐地起了身子,“谢皇后?娘娘赏。”


    姜贵人说着?讨巧的话,“娘娘仁心慈善,料想阮嫔姐姐吃了乳酥,会明白娘娘的用意?,也能看得开些。”


    左右皇嗣已经没了,看不看的开又有什么用。众人各怀心思,即便阮嫔没了皇嗣,仍旧有些酸气,毕竟阮嫔身边养着?小公主,可?是极为?受皇上?的宠爱。有宝珠公主在?的一日,这宫里头就?得有阮嫔的一分地位。


    明裳走?过?两条宫道,要经过?亭中小径,听见打远的争吵声。


    “若非祁美人多嘴,非要提及宓常在?,我又怎会脱口而出那句话,还不是祁美人害我!”


    这声音听着?耳熟,明裳侧过?身子,眼眸向?远处去看,两道靛青的宫裙一明一暗,正是祁美人和姜采女。


    祁美人的位份要比明裳还高,自然更不会将小小的采女放在?眼里,哪会容忍低品阶的嫔妃下自己脸面。


    “我是就?事论事,在?圣前自当要把所知道的说出来,又有何错?倒是姜采女毫无尊卑,质问于我,又是哪来的规矩?”


    姜采女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姐姐在?这时论尊卑,那妹妹就?要问姐姐一声,昨夜回宫,姐姐安寝时可?是饿着?肚子,还是用的残羹冷炙?”


    她见祁美人堵得说不出来,愈发证实了心中猜想,讥笑道:“姐姐美人位份如此之高,怎的那些奴才给姐姐气受,姐姐却不去责罚他们呢?妹妹可?是听说,昨儿宓常在?一回顺湘苑,御膳房的奴才们就?巴巴端去了几碟子热乎乎的糕点,姐姐的本事可?真是大?啊,大?得只敢欺负跟你一样不得圣宠,遭人作践的低阶妃嫔。”


    “贱人!”祁美人气得发抖,怒火中烧,猛地扬起手重重甩向?姜采女的侧脸,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姜采女脸上?清清楚楚得留了一道巴掌印,祁美人手心抽得通红,姜采女猝不及防,也没想到祁美人下手这么狠,偏着?侧脸,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渍,她用帕子轻轻擦了两下,敛眸扫了眼帕子上?的红血,眼底划过?一抹阴冷。


    “祁美人还真是不留情面。”姜采女嘴角被抽得生疼,分明处于弱势,抬眼间,那眼神却吓得祁美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祁美人只当她是在?装腔作势,“我一向?是不留情  面,今儿是你先不分尊卑,便是到皇后?娘娘跟前,我也占理?,打你你也得受着?!”


    姜采女讥笑一声,“祁美人既然如此不饶嫔妾,那嫔妾要问问祁美人,可?还记得瑜贵嫔?”


    “你……”祁美人神色大?惊,姜采女初初入宫又怎会知晓瑜贵嫔!当年瑜贵嫔小产确有她一分责任,不然她也不至于从潜邸跟着?皇上?,到现?在?还只是美人位分。


    两人渐渐没了动?静,明裳听了会儿,眉心轻蹙,给绘如使了眼色,换条路,绕远回宫。


    回了顺湘苑,明裳便愈发好奇这瑜贵嫔是何人,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独留下绘如。


    绘如在?宫里伺候得久,确知晓些有关瑜贵嫔之事,她想了想,慢慢开口,说与?主子。


    “据奴婢所知,瑜贵嫔是在?皇上?刚登基那年进宫,瑜贵嫔出身名门王氏,秀外慧中,深得圣眷,入宫两月有孕,孕中五个月被下诏册封从二品贵嫔,但……”绘如委婉地停住,声音压得极低,“但许是福气不佳,瑜贵嫔有七个月身子时,意?外得知,皇上?在?行宫幸了进宫陪伴自己的表姊,一气之下小产,因此彻底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不久便郁郁而终。”


    明裳震惊得睁大?了眸子,愕然之余,想到如今后?宫的嫔妃,似乎并?不见王氏女。


    绘如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扫了眼屏风外,才继续道:“瑜贵嫔小产后?,王氏女也不见了踪影,听人说……”她微微一顿,“是被暗中处置了。”


    “不过?奴婢听闻瑜贵嫔的表姊也是罪有应得,扮作瑜贵嫔的模样,又用登不上?台面的法子才得幸一夜。”


    第027章 第 27 章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 明裳却惊出了一身凉汗。她忽然惊觉,或许,瑜贵嫔根本算不得那位的?心爱之人, 君王哪有?情爱, 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合了心意便宠着, 处死瑜贵嫔的?表姊也非是因为瑜贵嫔,而是因那女子?害了瑜贵嫔肚子?里的?皇嗣。


    明裳忍不住心生害怕,入宫这条路太过艰险, 要?面对后宫的?勾心斗角,帝王的?深不可测,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时?,她就会成?为下一个王采女、下一个阮嫔、乃至下一个瑜贵嫔。


    毕竟才十七岁的?姑娘, 娇养在家中, 再聪慧, 在那位面前,终究是有?些?胆怯。


    绘如?见主子?失神,想到主子?入宫后的?种种, 劝慰道:“主子?不必过多担忧, 主子?不是瑜贵嫔,主子?家中也没有?瑜贵嫔不知廉耻的?表姊,主子?聪慧灵动,心思活络婉转,奴婢来看, 皇上对主子?的?宠爱远在当年瑜贵嫔之上。”


    绘如?从不会说奉承之言,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 她确实未从后宫里见到过像宓常在这样的?主子?。后宫嫔妃待皇上从不敢像宓常在这般娇纵任性,也因此,皇上待宓常在的?颇多纵容。最要?紧的?,是主子?谨守本分,从不主动加害无辜之人。皇上虽不理会后宫事务,但后宫嫔妃的?品行手段看在眼里,之所以?宠着宓常在,也是因清楚主子?与后宫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只要?主子?不变了性子?,不贪慕帝王的?真情,不论日后宫中是否会进新人,主子?在皇上心里都会有?一分席位。


    ……


    后午,上林宫出云阁的?袁才人就被押进了慎刑司。事情很快查明,袁才人有?一回到上林宫正殿给主位阮嫔请安,不小心烫伤了宝珠公主,被阮嫔责罚,跪一整日,却不知那时?袁才人是有?了身孕,腹中的?皇嗣未等查出就化成?了一摊血水。阮嫔这才知晓害怕,威逼利诱不让袁才人将这事儿说出去,袁才人无依无靠,又不得圣宠,只得生生吞下了这口气,自此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才伺机报复。如?此结果令人唏嘘,终究是自作?孽不可活,倘若阮嫔当初没那么嚣张,而今也就不至于失了皇嗣。


    沁着凉气的?雨丝飘入窗内,廊下摇摇欲坠的?青绿忍受着渐渐逼近的?萧瑟寒凉。


    “主子?,喝盏茶水,暖暖身子?吧。”翠苏捧着热茶到陈宝林跟前,陈宝林拢着双手,青丝透着股凉,去了御花园没到小半刻,就开始下了雨。翠苏一路护着主子?跑回知画斋,仍是不免被雨水浇湿了衣衫。


    陈宝林不受宠,知画斋伺候的?奴才自然也就不尽心,宫人大多跑回耳房躲懒,上上下下只有?翠苏一人忙着伺候主子?,翠苏添完茶水,又忙跑去给主子?灌汤婆子?取暖。


    槅窗外吹进徐徐的?凉风,陈宝林眼色淡下来,拢着的?手不自觉握紧。


    ……


    雨水整整下了一夜,翌日推开窗,淋淋漓漓的?满是发冷的?水汽。


    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伺候,近些?日子?皇上心情不大好,后宫嫔妃的?争风吃醋,不知暗地?里害死了多少?皇嗣。皇上重视皇室血脉,更重视自己的?孩子?,阮嫔这回小产,缘由居然是如?此令人震惊,全?福海心里清楚,日后若不是因为宝珠公主,皇上是不会再去上林宫,阮嫔在皇上这,是彻底失了宠。


    大魏山河千里,国家这么大,皇上肩上担的?是社稷江山,总不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后宫的?嫔妃身上。后宫那些?娘娘主子?们争着抢着讨皇上欢心,一旦触及自身利益,便用尽了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一面做着皇上厌恶的?事儿,一面巴巴地?要?求皇上的?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他自个儿都已看透,只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至今仍不明白。


    全?福海敛了心思,默不作?声地?奉上茶水,候到一旁研墨。


    半摞的?折子?批完,李怀修捻了捻扳指,左手托起青釉瓷碗的?底座,茶盖碰了两碰杯沿,饮下茶水。全?福海深知皇上的?习惯,皇上喜欢饮山泉的?熟水,最好茶叶泡开,七成?热,茶水端进来前烫热卷茶,批完大半的?折子?,这时?候饮最好。


    李怀修撂了茶碗,指腹不徐不疾地?摩挲两下杯底儿,“小公主还哭闹么?”


    全?福海顿了下,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恭恭敬敬地?回,“昨儿个是没有?了。”


    阮嫔得知袁才人害自己小产的?原因后,悲恸欲绝,好似对袁才人被打入冷宫颇不解恨,情绪时?好时?坏,待小公主的?态度也不如?以?前,前儿个,全?福海才知晓,阮嫔不知哪来的?火气,竟然还打了宝珠公主,这么大的?事儿他可不敢耽搁,忙去通禀了皇上。皇上亲自去了上林宫,阮嫔又哭又求,宝珠公主也跟着哭,要?留在阮嫔身边,这才作?罢。打那之后,阮嫔才消停下来。如?今后宫里头,宝珠公主可是皇上唯一的?血脉,阮嫔主子?再不知珍惜,等皇上震怒,才是彻底追悔莫及。


    李怀修阖起眼,脸色很淡,没再过问这件事。


    御案上的?奏折批完,今儿朝堂上也没生出什么大事。全?福海垂着头不敢再多言。


    良久,他才听见皇上开口,“今夜去永和宫。”


    柳美?人还在禁足,皇上要?去永和?宫,定是要?见宓常在了。全福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似乎也不像是要召幸宓常在的?意思,他垂头应下,没再敢吱声。


    阮嫔小产后,皇上久不召寝,今夜难得进了后宫,竟又去了顺湘苑,后宫的?嫔妃们都有?些?嫉恨宓常在的?好命。阮嫔仗着怀了皇嗣,没少?给宓常在脸色看,而今宓常在还没做什么,阮嫔就被害得小产,料想宓常在私下不知有?多得意。


    明裳不知旁人所想,得知今夜皇上要?过来时?,态度颇为淡然,这些?日子?她想明白了,既已入宫,便再无回头之地?,这条路,走与不走,早就由不得她。


    入了秋,明裳肩头多罩了一件披风,素净的?月白色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如?出水芙蓉,待圣驾进来,明裳带了宫人,规规矩矩地?近前做礼,低眉顺眼,有?模有?样。


    内殿关了槅窗,挡住外面的?凉风,李怀修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案上抄写的?宫规,歪歪扭扭的?字迹并不上心,他掠去一眼,坐到窄榻上,随意捡起案上堆着的?野史札记。


    李怀修便是这样的?人,愿意宠着时?,任由你?作?天作?地?,不愿意宠着,便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今儿约莫是来兴师问罪的?,明裳并不心虚,她本就没做错什么,更何?况,这种事,她又怎么阻止得了。


    明裳跪坐到一旁,纤细的?指尖缠住男人的?衣袖,绕啊绕啊,黏黏糊糊的?,玩得高兴,乐此不彼一般。


    终于惹得李怀修不耐,他捉住了女子?的?小手,“胡闹!”


    “嫔妾哪里胡闹。”明裳水雾似的眸子?极为无辜,“皇上要?嫔妾侍寝,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把嫔妾晾在这,分明是皇上觉得耍嫔妾好玩。”


    嫣红欲滴的?唇瓣一张一合,明眸皓齿,粉面桃腮,尾音儿掐着软软糯糯的?音调只叫男人酥到了骨子?里。


    她甚是知晓,什么模样讨他喜欢,怎么做能让他消气。


    李怀修喉结微动,轻扯起唇,眼眸沉下睨着这张雪白的?脸蛋,“朕宠着你?,你?也要?知晓分寸。”


    男人声线一如?往常的?淡漠,明裳却从中听出了吓人的?冰冷之感。她指尖下意识掐紧,伪装得再好,在心思深沉的?帝王面前,也无所遁形。


    殿内静了一瞬,明裳侍奉君侧这些?时?日,也有?些?猜出这位流露给她的?态度,皇上要?是真对她动怒,早就不会来这顺湘苑。


    她咬紧了唇,蓦地?背过身子?,只给男人留下纤瘦窈窕的?背影,颇有?赌气的?意味。


    “皇上还是不相信嫔妾吗?”


    这女子?在他面前用的?小性子?一向如?此,李怀修这回没想惯着她,冷声去问,“你?既察觉不对,为何?不早告知于朕。”


    明裳深吸了口气,又将身子?转回来,眼眶里憋出泪水,有?些?委屈,“嫔妾无凭无据,要?如?何?告知皇上。皇上几番警告嫔妾在后宫不要?有?所动作?,嫔妾怎么敢查的?明白。插手太多,难免皇上会认定是嫔妾动的?手!分明是嫔妾最为无辜,皇上却偏生只怀疑嫔妾,来嫔妾这里兴师问罪!”


    这女子?逐字逐句,有?条有?理,竟叫李怀修说不出话。诚然,她并无不错,后宫最为聪明的?做法,就是明哲保身,她没做错什么。


    李怀修冷冷睨她,“朕何?时?怀疑过你??你?倒是不吝啬往朕头上扣帽子?。”


    明裳泪水盈盈,娇声幽怨,“皇上既然没怀疑嫔妾,那时?在上林宫,为何?还一直让嫔妾跪着,嫔妾回来后膝盖又青又紫,整整养了数日才好。皇上疑心便疑心罢了,嫔妾不敢说什么,总归嫔妾在皇上眼里不过是个逗闷子?的?玩意儿!”


    李怀修捏着的?扳指倏然一紧,顿时?沉了脸色,“放肆!”


    不知是被戳中心思的?恼火,还是因这女子?的?自轻自贱,让他胸口无端堵了一股火气,憋闷难堪。


    李怀修自诩修养足够,在前朝骂臣子?有?三分怒气七分震慑,还从未被一个女子?说得生怒。


    她倒是能强词夺理,当时?那种情形,后宫嫔妃十之八九针对于她,他让她起来,岂不是更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至于今夜,他是恼怒这女子?存着别的?心思,不知为何?,倘若是换作?旁人,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这女子?不行,不论何?事,他都见不得她对自己有?分毫的?隐瞒。后宫嫔妃于他而言无甚不同,唯待这女子?,总有?偏心。


    但他是帝王,自古以?来,帝王断不会向旁人解释缘由。


    李怀修脸色寒了下去,没有?如?以?往去哄这人,由着她在耳边聒噪。便是在这时?,殿外小太监急匆匆传话,抻着脖子?朝里头大喊:“皇上,大喜!大喜啊!方?才承明宫来禀,杨嫔主子?有?孕了!”


    第028章 第 28 章


    殿外传话的小太监实在大喜过望, 急匆匆地闯进来,竟直接越过了?守在屏风外的全福海,一个?倾身跪地通禀, 全福海懵了?一瞬, 见内殿里一时没有动静,恨不?得?踢这不?懂事的奴才一脚。


    就算是大喜的事儿, 也得?分时候传,里面皇上和宓常在正置气着,他这个?没眼色的传了?这么一声, 岂不?是给皇上添堵!


    孰轻孰重,没半点心眼子!


    便是这一声传话过去,内殿里彻底没了?声音,静得?吓人。


    明裳呼吸放得?轻,一双挂着泪水的眼睫如蒲扇一般轻轻颤动, 眸底闪过一丝惊慌。


    她伸出白?嫩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扯住男人龙袍的一角, 眼珠很黑,却是怕的,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畏惧, 在看?着他。


    “皇上, 嫔妾失言……嫔妾知道错了?……”


    她一向是能?屈能?伸,前一刻还跟他闹个?不?停,下一刻,因为?别?的嫔妃有了?身孕,她是害怕他动了?怒火, 丢下她不?管,才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怀中被女子柔柔地抱住, 像只讨巧的猫儿,在主人怀里撒娇,这样的女子,是端足了?宠妃的模样。


    李怀修沉着眼,肆意?地打量着这张漂亮的小脸,眸色很黑,深不?见底。


    天下人都知他是君王,畏他,敬他,惧他,用尽手段讨得?他的欢心,他不?知,这女子与那些人有何不?同,让他独独对她有了?别?样的感觉。


    想看?她哭,也想看?她笑,哄着,宠着,气着,怒着,无一不?生动。


    李怀修伸出手掌,拂过怀中女子的发顶,指腹摩挲着那张白?腻的脸蛋,“不?闹了??这么快就认错。”


    “嫔妾不?敢了?。”明裳闷闷地摇了?摇头,那张脸蛋皱巴巴的,鼻尖通红,楚楚可怜。


    不?知为?何,李怀修瞧着这副模样,竟有些想笑,也笑出了?声,“倒是知晓进退。”


    明裳不?言不?语,闷不?吭声的模样哪有方才撒泼的架势,她推了?把男人胸口,“杨嫔诊出有孕,皇上快去看?看?吧。”


    在这种事上,她让李怀修出乎意?料的乖巧,大抵她是懂得?他的底线,后宫最?重要的是皇嗣,是皇室血脉。


    李怀修抚平了?衣袖的褶皱,最?后看?了?她一眼,抬步出了?顺湘苑的殿门。


    ……


    阮嫔小产不?到半月,杨嫔就诊出了?滑脉,谁能?想到,天底下有如此巧合的事儿。杨嫔确实好命,新入宫的嫔妃中,就属杨嫔家世地位最?高,最?得?圣宠,入宫即是嫔位,未到小半年,又先怀了?皇嗣,圣宠可见一斑。


    琐碎的光亮泄到承明宫的回廊,杨嫔倚靠引枕半躺在床榻外侧,手心轻抚小腹,脸上沁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听闻圣驾过来,叫宫人扶着下了?地,出去迎驾。


    这宫里头,除了?顺湘苑的宓常在,高傲如杨嫔,都要规规矩矩地到殿外迎驾。


    “嫔妾请皇上安。”


    李怀修亲自?扶起了?人,目光看?过杨嫔含羞低下的眉眼,扫向后面跪着的太医,“杨嫔身子如何?”


    太医院的太医最?喜看?的便是后宫娘娘主子们的滑脉,后宫有了?皇嗣,皇上龙心大悦,少不?得?他们的赏赐。


    何太医恭敬地低下了?身子,答道:“回皇上,杨嫔主子有了?近两月的孕事,脉象平滑安稳,待微臣开下两副方子,为?娘娘服下,便可保皇嗣无恙。”


    李怀修点了?点头,“尔等伺候杨嫔有功,朕皆有赏。”


    宫人大喜,跪到地上,额头叩下来,“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入了?内殿,宫人奉上茶水糕点,杨嫔坐到窄榻里,亲手添茶,“今夜皇上本是召寝了?宓常在,但嫔妾得?知有了?身孕实在高兴,才遣人去顺湘苑通禀皇上,是嫔妾不?懂事了?。”


    论起不?懂事,没人能?比得?过那女子,李怀修搓着指腹,不?由得?记起离开顺湘苑前,那女子出来恭送,揪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又依依不?舍的模样。


    没见过像她这般心思颇多?,爱使?小性子的女子。


    念此,李怀修脸色寡淡下来,嫔妃争抢他的宠爱,无非那几套话术,这番不?动声色的试探,倒不?如那女子撒娇卖乖来得?让他舒心。


    念及她刚有身孕,李怀修没说?什么,只淡淡道:“皇嗣为?重,你并无错处。”


    ……


    顺湘苑


    谁也没想到,皇上召主子侍寝,却忽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明裳净了?面,坐在妆镜前梳发。妆镜中的女子雪肤黑发,粉面含春,楚楚动人的姿态我?见犹怜。宫里头生存,美貌是女子最大的利器,明裳指尖碰了?碰脸蛋,又不?禁蹙眉,月香为?她梳头,瞧见主子叹息的神情,疑惑地问出口:“主子生得?这般貌美,为?何还要叹气?”


    明裳瞧着镜中灵动的女子,不?悦地抿唇,“就是生得?太媚,不?够端庄,才愈发让人疑心忌惮。”


    月香笑道:“后宫里端庄温婉的主子不?少,可奴婢看?,皇上待那些嫔妃,都不?如待主子好呢!可见皇上是喜爱极了主子的性子。”


    她见主子还是不?悦,以为?主子是因为皇上去了承明宫而伤心,“主子别?难过,皇上去看?杨嫔也是因为?杨嫔腹中怀的皇嗣,主子年纪轻,日后想生几个?皇子公主,也是极容易的,届时想必皇上更加宠爱主子。”


    怀上皇嗣……


    明裳不?自?觉抿起了?唇角,手心轻轻碰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眸中有片刻的失神。


    阮嫔小产那日,是明裳最?接近女子生产的一次,她自?幼怕疼,倘若要让她亲身体会一番,那该有多?吓人。自?古以来,生产都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后宫也不?是没有因难产而没了?性命的嫔妃。


    顺湘苑的宫灯掌到很晚才熄,阮嫔小产不?久,后宫里杨嫔就有了?身孕,又一次引起了?旁人的侧目。


    自?打那夜杨嫔把皇上从顺湘苑截走,连着三夜都称身子不?适,请皇上歇在承明宫。往日素来清高,瞧不?上后宫嫔妃那些心机手段的人,居然也会这般下作的争风吃醋,可真是惹人笑话。


    请安时,嫔妃们不?由得?向皇后诉苦。


    今儿杨嫔借口有孕不?适,再次告了?假。嫔妃们大着胆子,说?了?这三日的委屈。


    “杨嫔倒真顺着性子来,有孕不?能?侍寝,还故作矫情地留着皇上,阮嫔当初也不?见像杨嫔这般折腾。”


    “是啊娘娘,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妾们的本分,倘若人人都像杨嫔这样,岂不?是乱了?规矩了?。”


    皇后笑而不?语,耐心地听着下面嫔妃的控诉,目光落向后位坐着的明裳,旁人心急如焚,她却是不?紧不?慢,只饮着案上茶水。


    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眼光,以帕子掩住唇角,朝下首的女子看?去,轻轻一笑,仿似可惜,“宓常在那夜侍寝,逢杨嫔诊出有孕,宓常在为?何不?跟随圣驾一同去看?望杨嫔?听闻当初杨嫔生辰,赶上宓常在身子不?适,杨嫔可是亲自?遣人去顺湘苑关切宓常在的身子呢!”


    眼下这后宫里,杨嫔与宓常在得?宠,前朝杨家的势力非虞家可比,显而易见,杨嫔在后宫里的地位自?然也要比宓常在高上一头。明裳挑了?挑眉,这几日后宫问安都是围着杨嫔说?话,话里话外都要扯上自?己,明裳虽习以为?常,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她蹙起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各位姐姐说?的是。”便再也无话。姜贵人扫了?眼两人,借着饮茶的动作,轻笑地勾了?勾唇。


    殿内的话音儿刚落下,坠着的翡翠珠帘相互碰撞,清脆作响,众嫔妃都狐疑地向外瞧去,只见杨嫔着一袭碧水青烟罗裳,腕间?的血玉手钏衬得?肌肤夺目雪白?,霞明玉映,杨嫔挑起眼,大抵是修养得?好,眉眼间?留有一丝如月的清辉,她一手由宫人扶着,一手抚着小腹,蹲身做礼,“嫔妾请皇后娘娘安。”


    殿内的嫔妃面露惊诧,今儿杨嫔不?是借由身子不?适,告了?假,怎的这时候又来了?坤宁宫。


    杨嫔仿似没看?到六宫嫔妃狐疑诧异的眼神,也未等皇后准允起身,扶着宫人的手慢慢直起了?身子,“嫔妾本是身子不?适,又想到数日未到娘娘宫中问安,不?合规矩,才这时候过来,请娘娘恕罪。”


    杨嫔口中请皇后恕罪,可姿态放足了?傲色,皇后宽和柔笑,“你怀着皇嗣,理应以身子为?重。”


    有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嫔不?过是借着母家,才有今日地位,有什么好得?意?的。花无百日红,待风光过去,才是她该哭的时候。


    这日因杨嫔姗姗来迟,坤宁宫问安草草散去。


    杨嫔上了?仪仗,方起轿撵,余光瞥到一抹人影,她抬了?抬手,云秀会意?,让宫人停轿。


    杨嫔将前面的人叫住,“张美人。”


    张美人背着身子,脚步稍有一顿,继而转过脸,低眉垂眼地福身做礼,“见过杨嫔。”


    前朝盘根错节,利益相连,自?会牵扯到后宫,张家与杨家在先帝时就是政敌,张家早先支持的非当今圣上,也曾荣耀一时,与杨家抗衡,可惜站错了?队,再翻不?起身。


    杨嫔懒洋洋地靠着倚仗里的软垫,眉眼不?屑,“本宫有了?身子,还未得?张美人一句道贺。”


    张美人站在宫道一侧,背后是暗红纵深的宫墙,她敛着眸子,遂了?杨嫔的刁难,“嫔妾恭贺杨嫔娘娘,喜得?身孕,愿娘娘顺遂福安。”


    杨嫔不?紧不?慢地嗤了?声,吩咐起驾,临行前,似是方才想到什么,轻巧道:“你父亲挂闲已久,本宫心善,特请了?父亲为?你父调职松山县令,张美人就不?必再谢本宫了?。”


    “松山之地苦寒,张美人可要记得?提醒你父亲,自?求多?福。”


    杨嫔勾了?下唇角,随着仪仗起行,慢悠悠地抬手抚了?抚小腹。


    原地,水琳心疼地扶住主子,张美人摇了?摇头,眼底冷意?渐生。


    杨家与张家的恩怨非一朝一夕,杨嫔自?入宫借着各种由头刁难于?她,她习以为?常,只是杨家太过狂妄,得?意?忘形,迟早要自?食其果。张美人又想起如今能?与杨嫔平分圣宠的宓常在,眼眸微凝,她便静静等着杨家败落。


    ……


    杨嫔虽生性傲慢,却有些聪慧,今日能?到坤宁宫请安,可见察觉到那位对杨嫔的做法已有不?喜,明裳从坤宁宫出来,便赶在今日跑一趟乾坤宫。此时皇上还未下朝回来,德喜见是宓常在,没敢怠慢,将人请进了?殿。


    半个?时辰后,李怀修下了?早朝,金銮御辇停到乾坤宫,德喜上前迎驾,“奴才请皇上安。


    伺候的宫人打开殿门,李怀修边走边听德喜禀事,听到那女子来了?乾坤宫,脚步顿了?一瞬,李怀修进了?殿门,全福海刚要跟进去伺候,蓦地听皇上撂了?一句话,“你不?必跟着。”


    全福海懵了?下,才反应过来,里面有宓常在,哪还用得?着他进去碍手碍脚,他偷偷觑了?眼皇上的脸色,轻手轻脚地掩好殿门。


    内殿里,明裳等得?昏昏欲睡,月香守着主子,瞧见皇上进来,眼眸瞪大,正要把主子叫醒,见皇上睇过眼色,瞬间?噤声,不?敢再说?话,她瞧瞧睡得?正香的主子,又看?看?皇上,一咬牙,福了?身子悄悄退出了?内殿。


    今日朝中无事,李怀修摘了?冠冕放到嵌金圆台上,指腹解下龙袍对襟的衣扣,回眼间?,那女子侧过了?身子,正对着他,脸蛋托在手心,卷翘的长睫遮盖住眼珠,光下,肌肤白?如玉瓷。


    李怀修解下两粒扣子,没再动作,抬步走到那女子跟前,不?知昨夜做了?什么,白?日竟到他这睡得?这般香。


    他伸出手,手背贴着那张滑腻的脸蛋,轻碰了?两下,不?想,那女子却自?觉贴近了?几分,唇弯弯的,格外乖巧,甜甜道:“阿娘……”


    李怀修僵了?下,脸色陡然变黑,倏地放下手紧紧压了?压扳指,憋着一口闷气吐不?出来。


    合着夜里她往自?己怀里拱,都是把他当娘了??


    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般胆大包天,偏生这女子是在梦中,他总不?能?现在把人叫起来打一顿。


    这时候,明裳终于?觉出不?对劲,她揉揉眼,睁开惺忪的眸子,便看?见了?脸色甚是不?好的男人。明裳只当是朝中的事,没有多?想,她眼珠亮起,坐直身子,“皇上回来,怎么不?叫醒嫔妾?”


    那女子软乎乎地看?着他,眸子璀璨如星,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喊了?他什么,李怀修憋闷着,冷冷噎她:“倒底朕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不?早早候着,还等着朕来叫你?”


    明裳察觉出男人周身的寒气,缩缩脖子,自?觉理亏,心虚地下了?窄榻,见那一身明黄的朝服还未换下,终于?知道体贴温顺,乖巧地伸出小手为?男人解衣扣,脸蛋仰着,小嘴还在讨巧卖乖地求饶,“嫔妾知道错了?,皇上别?凶嫔妾了?。”


    刚睡醒的女子犹如初开了?苞的花,娇媚得?不?像话。


    李怀修没忍着,一把搂住了?明裳的腰身,桎梏的手臂犹如烙铁,“朕凶你?简直胡搅蛮缠。”


    他真不?知方才进殿时,怎会怕宫人扰了?她睡意?,竟也由着她去睡,都没把人喊起来做礼。到了?这女子眼里,他倒是还算凶她。


    不?等人狡辩,他俯身含住了?那张粉嫩的红唇。


    这女子身子处处都如沁了?蜜汁的甜浆,柔软甜腻得?要命。


    送来羹汤前,明裳没想过会到现在这样,直到肩头感受到凉意?,她才生出羞赧,脸颊烫得?红热,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便是另一番趣味。


    她不?自?知,颤颤巍巍的小手推着男人肩膀,“皇上,嫔妾是来送羹汤的。”


    一板一眼,就事论事的小脸颇有娇嗔羞恼,李怀修黑目沉沉,肆意?地打量眼前堪比美玉的滑腻雪白?,耳边听着声声的软绵娇纵,故作严肃,手掌一本正经地拍了?把那柔软的臀,“这时候,羹汤不?知热了?几回了?,你是想让朕吃那等残羹冷炙?”


    明裳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板正的脸色,她咬紧了?唇,自?己都快羞死了?,男人却还能?一本正经地说?那等事。


    羹汤热来热去,到最?后也没能?送进里头,全福海没敢进去,这时候里面都没传话,他是活腻了?赶紧去打扰皇上的兴头。其实宓常在今儿不?来,晚上皇上似乎也有要召宓常在侍寝的意?思,不?过是提早了?几个?时辰,倒也不?妨事。


    他站在廊下吹冷风,德喜端着燕窝粥手足无措,“干爹,这……”


    全福海摆摆手,“也快晌午了?,过会儿直接叫御膳房传午膳吧。”


    ……


    内殿里没开窗,明裳习惯地窝在男人胸怀间?,睡了?半个?时辰,这回倒不?困,只是身子太累,懒得?动。


    后宫别?的嫔妃深知皇上不?喜与人太过亲近,侍寝后向来规规矩矩的,夜里入寝都要铺上两床被褥,也就只有这女子不?知体统。


    李怀修有些头疼,以往召幸这女子的夜里,没少被她压得?胳膊发麻。他侧过身,正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教?教?这人规矩,就听她软软问道:“皇上今夜会来顺湘苑吗?”


    方才哭过一通,眼尾红红的,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


    李怀修眯了?眯眸子,“想让朕过去?”


    明裳眼里亮出期待的光,伏入男人胸怀,乖乖认错,“上回是嫔妾不?对,嫔妾失言,皇上别?生气了?。都是皇上实在太宠着嫔妾,才让嫔妾失了?分寸。嫔妾新编了?舞,想跳给皇上赔罪。”她说?着,又往李怀修怀里拱了?拱,软软绵绵的往他胳膊上蹭,直让人头疼,李怀修一把把人摁住,扯了?扯嘴角,“不?知羞耻,朕何时宠着你。”


    男人面上嫌弃,却仍旧未推开怀中的女子,明裳便知,那事儿在这位心里便是彻底揭过。怀中人仰着面,羞怯地望他,双颊如霞,又娇又媚,李怀修指腹摩挲着女子的腰窝,垂低眼睑,又随意?移开。


    殿内良久没有动静,日头大,守门的小太监昏昏欲睡,德喜眼睛一眯,正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就瞧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远远过来的人。德喜一个?激灵,瞬间?醒了?,忙去叫醒全福海,“干爹,杨嫔主子过来了?!”


    全福海也登时没了?睡意?,眼下杨嫔主子正怀着皇嗣,肚子里揣了?个?金疙瘩,得?当祖宗似的供着,万万得?罪不?起。但杨嫔主子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了?,宓常在正在殿里头,皇上  惦记了?多?日,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他进去打扰皇上的雅兴,岂不?是找死吗!


    今儿天热,宫人打了?把伞遮阳,杨嫔上了?台阶,全福海忙上前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懒懒地扫了?他一眼,指尖抚了?抚发鬓,“起来吧。”


    这高傲的劲儿,后宫就挑不?出第二个?。全福海侍御前的大公公,皇上跟前伺候的红人,颇为?得?脸,便是皇后娘娘见了?,也得?客气一二,偏生杨嫔自?视甚虞,对他们这些奴才看?不?上一星半点。


    全福海心里计较,面上和和气气。


    杨嫔瞄一眼紧闭的殿门,开口道:“昨儿本宫欠了?皇上一盘棋,正好今儿过来还上。”


    跟随侍奉的宫人怀里捧着温凉的白?玉棋匣,这是先帝爷在位时,北地进贡之物,宫里只有这么一个?,杨嫔爱棋,皇上便随手赏了?。不?过皇上御赐的稀罕物可是不?少,就说?受宠不?久的宓常在,私库里不?知堆了?多?少皇上的赏赐。杨嫔这般傲气,是以为?自?己在皇上心里有几分特殊么,怕是被这眼前的富贵迷了?眼,愈发看?不?清形势。


    全福海低头讪笑,“杨嫔主子来得?不?巧,眼下皇上正在歇晌,奴才怕是不?好进去扰了?皇上。”


    “歇晌?”杨嫔眸子眯了?眯,“全公公莫不?是在诓骗本宫,本宫入宫虽不?久,却也知晓皇上勤政,即便是歇晌也不?过两刻钟,眼下全公公怎会不?便去通禀?”


    全福海面不?改色地回话,“杨嫔主子别?为?难奴才了?,皇上没发话让奴才进去伺候,奴才是实在不?敢。”


    杨嫔哪看?不?出这死太监嘴里说?的都是推诿之词,什么不?敢进去打扰,无非是觉得?她不?紧要罢了?。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可是听洒扫的宫人提及,宓常在送了?羹汤到御前,这会儿想必就是宓常在在里头,全福海才再三拦阻她!御前的狗奴才都成了?精,也敢欺瞒自?己,当她可是如柳美人之流那般的好糊弄!


    她冷冷一笑,“既然全公公不?为?本宫进去通禀,那本宫就自?己进去求见皇上!”


    便是性子娇纵如宓常在那般,也没像杨嫔这样张狂过。全福海一个?头两个?大,杨嫔主子真要进去了?,那他这御前大公公甭想混下去了?,可他也不?能?真把人得?罪。


    全福海立马给德喜使?了?眼色,德喜手一拦,他上前躬身赔笑,“杨嫔主子稍等,奴才这便进去给主子传话。”


    总归是得?罪不?起,他劝也劝过,至于?皇上那头厌不?厌烦,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内殿里,明裳已披了?衣裳,踩在明黄铺织的绒毯上,赤着小脚,为?男人更衣。


    指尖挑开腰带的暗扣,嘀嗒一声,便合到一起,见龙袍起了?褶皱,明裳眉尖儿轻蹙,抬起了?眸子,软声询问,“皇上可觉得?紧了??”


    殿里头热,那张小脸情音匀未退,红扑扑的,单纯地问他这句话。


    李怀修想到什么,眸色霎时转暗,他掠了?眼系着的腰带,唇线无奈地勾了?勾,一把将人捞到怀里,钳住女子的下颌,微晃两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确实有些紧,送进两指都费力,你也不?知给朕松一松。”


    第029章 第 29 章


    明裳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不由得抬起?小手推了一把,“皇上说?什么两指?皇上这样, 嫔妾就看?不到了。”


    肌肤如玉, 媚眼如丝,狡黠有之, 清纯有之,便是眼下,这般迷糊无辜的小模样, 比平日的花言巧语更要惹他怜爱。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眼底如醉,不似平日君王。他环着女子娇娇软软的身子,乐得继续继续逗弄,“你说?什么两指?”


    明裳恍然明白, 埋到男人怀里, 耳珠烫红如血, 余光扫到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羞得不敢看?抬头。


    李怀修越看?越发怜爱,勾了勾唇, 难得好脸色地跟她说?话, “笨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闻言,明裳不快地瘪起?嘴,“嫔妾做什么了,皇上就说?嫔妾笨。”她弱弱地反抗, “嫔妾才不笨呢!”


    内殿里时断时续地说?话声传出,女子娇嗔, 男人戏谑间却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纵容,全福海走到屏风处,大惊不已,愈发不敢进?去打扰,站了许久,几番踌躇,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断了话音,他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通禀:“皇上,杨嫔主子在外求见。”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里面?动静一滞。


    这不是头一回,杨嫔截宓常在的宠了,焉知今儿个杨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这,故意求见皇上给宓常在添堵。杨嫔主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即便仗着母家,也?该知晓,杨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赐,想要败落,不过在当今一念之间。自古以来,多少权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惮,反而不得善终,杨嫔主子如此不知进?退,迟早要失了恩宠。


    良久,全福海站得腿麻,便见皇上从里头出来,他上前一躬身,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脊背一寒,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脑袋是快要搬家了。


    他苦着脸,扑通跪下来,“杨嫔主子说?缺了皇上一盘棋,不下完这盘棋便不走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睨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坐到御案后,随手捡起?了一本奏折,头也?没抬,“杨嫔怀着皇嗣,不宜多动,让她乘朕的銮驾,先回承明宫。”


    皇上这既是警告杨嫔,又全了杨嫔的体面?。皇上心?底盘算,杨嫔确实太嚣张了,傲气足,却不知后宫女子柔顺些才好,皇上在前朝,不知被那?些硬骨头的大臣呛了多少回,回到后宫里头,自然是要温香软玉才得圣心?。


    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杨嫔不敢违逆皇上,自然就把气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全福海面?如土色,苦不堪言。杨嫔乘上銮驾,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头火气更甚,皇上竟又为宓常在,把她晾到一边,她怎能不气!宓常在究竟有何好,皇上就那?般宠着她!


    ……


    杨嫔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明裳回了顺湘苑。出了寝殿,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没空搭理她,也?就在她走得时候才大发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凉透的燕窝粥带回去。


    眼见到了一个月过去,丽景轩里,柳美人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女子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斑斑点点布满了红迹,柳美人细眉愈蹙愈紧,抓紧了手中剩下小半药膏的匣子,骤然扔到地上,“再传太医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些时日这红疹不少反多倒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小半月前,柳美人脸上就生出了红点子,一开始是零星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太医看?过几回,还?不见好,幸而是在禁闭,不必出去见人,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话!


    入了秋,雨水凉,柳美人喜饮春奎汤,正与垂丝茉莉相冲,虚寒相生,故而起?了疹子,天长日久,便是再难有孕。绘如从前侍奉过先妃,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辨不出缘由,只当湿寒医治,有一日绘如偶然提起?,便被明裳记住了。


    明裳倚靠着窄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眉眼淡淡,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芍药的花苞,唇角微勾。


    “柳姐姐还?要禁闭两个月,提点内务府几句,精心?伺候着,毕竟是先侧妃的嫡亲妹妹,可?千万别怠慢了。”


    ……


    那?日过去,杨嫔便没再正眼瞧过宓常在,宓常在倒是脾气好,见到杨嫔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问安做礼。六宫嫔妃们才有发觉,这两位得宠的嫔妃,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不过后宫中得宠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也?无甚奇怪。


    这日散了问安,明裳到御花园,被一人拦住,是伺候张美人的大宫女水琳。水琳态度恭敬,请明裳到亭中与张美人小叙。六宫中,张美人是少有想亲近她的人,念及上回阮嫔小产,张美人曾为她说?过话,明裳便没拒绝。


    皇宫盛景,不似民间,即便是到了凛寒霜冬,也?有雪梅傲放,四季花团锦簇。


    明裳到的时候,张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许久,伶人遮面?抚琴,琴声空谷灵动,沁人入耳。今日天气微凉,明裳披了披风,入亭,宫人立即在石凳上铺了厚实的绒垫,周到十分?。


    亭中近湖,景色甚美,遥遥一望,波光粼粼,万顷碧色。


    张美人亲自倒了盏热茶,递到明裳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宓常在尝尝。”


    张美人不受宠,能得这碧螺春确实不易。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嫔妾位份低,怎好喝张姐姐倒的茶水。”


    见明裳有所防备,张美人收回了手,不觉意外,她温和地抿起?唇,“宓常在知晓,在这深宫里,一向不以位份论尊卑,今日宓常在位我之下,焉知他日我不会称宓常在一声姐姐?”


    琴声悠扬,飘飘袅袅,张美人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禁生出怅然之感,“我自潜邸时就伺候皇上了,那?时我父还?是提督总司,荣享虞官厚禄,皇上也?对我有几分?宠爱,可?惜钟鸣鼎食,浮华过眼,终究是颓倾的大厦,若非皇上宽仁,我一家性命怕也?难以保全。”


    听父亲说?过,皇上上位之际,曾除掉不少党羽,一朝天子一朝臣,明裳不觉皇上此举有所错处。张美人神情惆怅,不似作假,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权术,并无怨怼。大抵也?是这分?透彻,才让自身得以保全。不过这都是张美人自己的事了,明裳并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张美人这番剖白,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张美人想要拉拢她,做日后的倚仗。


    张美人嘴唇轻抿,指尖卷了下帕子,抬眸看?向明裳,直白言明,“宓常在入宫已久,想必也?看?清了这宫中人心?。”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继续说?道,“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远,不知宓常在愿不愿意日后与我常来御花园说?说?话。”


    在宫里头活着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明裳并没当面?答应张美人。她与张美人的往来甚少,张美人又深居简出,不声不响,忽然对她示好,总要惹人怀疑。


    明裳先出了御花园,还?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方才提到的陈宝林,在陈宝林身边的,是披着湖蓝斗篷的杨嫔。


    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明裳,杨嫔皱了皱眉,前面?几件事儿记在心?里,对明裳没半分?好脸。


    陈宝林转过身,眼眶通红,似是哭过,她垂着眼,屈膝福了福身子,声有颤音,“嫔妾请宓姐姐安。”


    这两人显然是刚有一番龃龉,明裳不愿意掺和到两人的事儿中,她心?中还?在想着,张美人是否值得信任,与张美人交好,又是否可?行。


    明裳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对着杨嫔福了礼,“嫔妾请杨嫔姐姐安,嫔妾先行回宫,不打扰杨嫔姐姐与陈妹妹说?话了。”


    她抬步就要走,衣袖一道力度,陈宝林拉住了她的衣角,“嫔妾也?是无事,不如与宓姐姐一同离开吧。”


    杨嫔白了眼陈宝林,冷笑一声,“方才不还?巴着捧着跟我哭诉,现在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陈宝林是觉得在这宫里宓常在比本宫得脸吗?”


    “嫔妾不敢!”陈宝林情急辩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时红时白,“嫔妾只是怕杨嫔姐姐厌烦了嫔妾……”


    杨嫔不耐烦道:“少姐姐姐姐地称呼本宫,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穷酸的妹妹!”


    这回,陈宝林的脸色彻底白了,局促地掐着帕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裳这才记起?,陈宝林的知画斋,似乎就在承明宫,杨嫔居承明宫主位,陈宝林又处处讨好她,杨嫔与她不对付,大抵平日没少给陈宝林气受。


    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杨嫔心?气傲慢,陈宝林唯诺却有心?机,沾染上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明裳装作没听到两人的龃龉,温温和和地露出笑脸,“杨嫔姐姐怀着皇嗣,寒凉的天儿,不便在外多走动,还?是回宫里歇着为好。”


    不等?杨嫔恼怒,明裳又道,“陈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怜弱,在御花园着凉就不好了,杨嫔姐姐与陈妹妹既同住一宫,同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嫔妾宫规还?未抄完,便先离开了。”


    她福下身子,看?也?不看?二人一人,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原地,两人反应过来,已不见了明裳的人影,杨嫔噗嗤笑出声,讥诮地瞄向陈宝林,“巴结来巴结去,倒是把人巴结跑了,陈宝林可?真是有本事!”


    陈宝林垂低着眼,手心?紧紧掐在了一起?,耳边听着杨嫔的讥讽,恨意由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她忽然提起?裙摆跪到地上,“嫔妾不懂事惹了杨嫔娘娘生厌,求杨嫔娘娘恕罪!”


    杨嫔眼尾一挑,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跪着的陈宝林,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想要求本宫宽恕,那?就在这儿跪着吧,等?天黑了,再回承明宫,免得本宫见了心?烦。”


    陈宝林恭恭敬敬地应下话,似是朝明裳离开的方向偷瞄了眼,愈发委屈般,小声道:“有时嫔妾甚是羡慕杨嫔娘娘和宓常在,杨嫔娘娘怀着皇嗣深得圣宠,宓常在聪慧美貌独得皇上偏爱,嫔妾自愧不如。”


    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了,杨嫔受宠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而宓常在没有皇嗣便得皇上宠幸,两句话高下立见。杨嫔最见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出身寒门怎能跟她杨氏大族相提并论。


    杨嫔眯了眯眸子,指尖捻着娟怕上的兰花,“陈宝林的意思是,本宫比不上宓常在么?”


    陈宝林脸色惊慌,解释道:“杨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并非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嫔大有陈宝林不说?出所以然,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陈宝林生出心?虚,便是如此,愈坐实了那?句话,在六宫的眼里,皇上偏宠宓常在,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


    杨嫔虽是气恼,却并未失了理智,陈宝林看?似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实则不过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她原以为宓常在不与陈宝林交好,是因为陈宝林的懦弱胆怯,而今才明白,原来宓常在早就知晓,陈宝林是怎样一个人。


    她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冷睨了陈宝林一眼,她虽是厌憎与她争宠的宓常在,可?也?是瞧不上陈宝林这般挑拨离间,暗地里使?阴刀子的小人。


    “陈宝林不敬上位,今儿晚膳也?不必用了,就在这儿跪着反思己过吧!”


    杨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直至碎金西沉,陈宝林仍在原地跪着,倒底是入了秋,寒江萧瑟,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冻得陈宝林身子发颤,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仍旧跪得身姿笔直,闭了闭眼,脸上流出两行泪水。


    翠苏牙齿打着冷颤,爬过两步,为主子裹紧了披风,“主子,时候差不多了,主子前不久刚染了风寒,受不得冻,现在回去吧。”


    陈宝林一动不动地跪着,她睁开眼,望向渐渐布满昏暗的天,想起?了家中的日子。有时她倒宁愿没有入选,没有进?宫。可?如果没有入宫,境况也?不会比之此时更好。她生来就受着白眼,母亲怨恨她不是个男孩,父亲整日流连姨娘居处,待她甚至都不如受宠姨娘的庶女。


    她待宓常在,起?初有过真心?实意,可?她太计较那?些回报,宓常在不愿分?给她几分?圣宠,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抢了。


    陈宝林扶着翠苏的手,站起?了身,跪得太久,膝盖几近没了知觉,起?身之际,忍不住踉跄了下,翠苏惊慌地搀扶,“主子!”


    陈宝林抓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回去吧。”


    ……


    晚膳送的是一蛊冬瓜汤,一碟清炒蜜藕,明裳晚食一向用的少,吃了小半碗汤水便撂了筷,月香劝她多吃些,明裳摇摇头,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


    她抬了眸子问:“杨嫔当真罚陈宝林跪到日落才回去?”


    月香扶着主子起?身,闻言点头回话,“御花园洒扫的宫人都瞧见了,陈宝林裙摆上都是泥土,一瘸一拐的,狼狈的不像个主子。”


    明裳眼眸微动,出了暖阁到院里消食,不由得想起?杨嫔趾高气扬的态度,这般也?太不给陈宝林颜面?。


    翌日明裳晨起?梳妆,翻遍了妆奁也?没找到那?对描金团花的耳铛,还?是月香记起?,好似是到御前送羹汤那?日,落在乾坤宫了。明裳心?生懊恼,从坤宁宫问了安,便没立即回顺湘苑,转道去了乾坤宫。那?对儿耳铛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是阿娘在她及笄时,亲手为她描的花样,她珍惜得紧。


    没等?到乾坤宫,远远地就看?见圣驾过来,明裳忙带着宫人避身福礼。


    李怀修看?清是她,指骨点了两下,“又来给朕送羹汤?”


    男人语气淡淡,瞧不出话里的意思,明裳却听出了一分?嘲讽,那?日那?燕窝粥倒底凉透,明裳觉得可?惜,便赏了宫人。后来男人知晓,捻着她的红珠子,没少让她吃苦头,敢把送到御前的汤水赏给宫人的,明裳确实是头一个,害得明裳都不敢再去御前。


    明裳小脸通红,恭敬地回道:“嫔妾耳铛许是落在了乾坤宫。”


    后宫属她最为受宠,李怀修私库里的好东西不知赏了这女子多少,他一时分?不清这女子是借着由头往他跟前凑,还?是真的丢了耳铛。


    明裳见男人抿唇不语,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最忌讳嫔妃耍这等?小手段,她立即补道:“是嫔妾阿娘送给嫔妾的,嫔妾十分?珍惜。皇上要觉得嫔妾不便打扰,嫔妾走就是了,待皇上找到,再让人给嫔妾送过来。”


    边说?,不等?李怀修准允,便要带着宫人离开,这女子是被他宠坏,小性子上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对他用一回,大庭广众的,有这么多宫人,还?把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怀修压了压发疼的额角,黑着脸斥她,“朕说?让你走了么,给朕上来。”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经?意一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宓常在立马上扬的嘴角,宫里头敢算计皇上的,也?就宓常在一人。他忍笑,恭恭敬敬地让人摆了小凳,扶着宓常在上了銮舆。


    到乾坤宫还?有一段路,明裳自然地赖到男人怀里,脸蛋蹭了两下朝服的衣料,舒舒服服地合了眼。李怀修垂下眼皮,便是这女子听话柔软的模样。他伸手搭到怀中人的腰间,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明裳的腰窝,另一只手握着水治在看?。


    明裳无聊地睁开眸子,瞄了眼古书的封页,好奇道:“皇上又不必亲自去地方治水,也?要看?这些书吗?”


    女子卷着尾音,像一片羽毛勾着他的心?口?。


    李怀修捻着扳指,眼也?没看?她,随口?答她,“食民之禄,自当要做为民之事。朕若不懂,又如何分?得清朝中臣子是为大魏百姓,还?是为自己的私心?。”


    明裳心?头一震,不禁望向男人的侧脸,父亲曾不止一次敬赞新登基的帝王,明裳未进?宫前不以为然,她觉得,世间男子,就该去大表哥一般,满腹经?纶,风光朗月。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会懂得民间疾苦。但近些日子,越靠近这位君王,她越发现,没有人比这位更配坐那?个位子。


    她怔然片刻,伸手去抚男人紧锁的眉宇,笑意盈盈,“是嫔妾浅薄了,大魏有皇上这样的君主,是江山之幸,万民之福。嫔妾能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几世修来的幸事。”


    李怀修听得这般毫无新意的奉承之言,耳朵早就生了茧子,一把抓住怀中女子乱动的小手,冷眼睇她,“少捧着朕,嘴上说?的好听,当朕不知道你私底下给朕翻的白眼?”


    早就知这位帝王心?思深沉,明裳私下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楚,她哼了声,粉嫩的脸蛋嫣红如灿霞,“嫔妾是真心?的,皇上不相信就算了。”


    边说?,边翻过身子,给男人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李怀修又气又无奈,捏了把那?张脸蛋,“没良心?的东西,换作旁人敢给朕脸色,朕早就要了他的脑袋。”


    明裳疼得呜咽一声,捂住右脸,毫无气势地反抗,“皇上别总掐嫔妾,疼死了。”


    里面?说?着话,忽听宫道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李怀修抬手掀开了垂帘。


    两人高的宫墙内,身着诰命华服的妇人屈膝做礼,旁边跟随的少女眼如弯月,唇如渥丹,随之做礼。


    “臣妇孟江氏恭请皇上圣安。”


    明裳闻见动静,转过脸,正瞧见了地上跪着的二人,宫里头孟氏一姓只有重元宫的丽妃,难不成这位是丽妃的生母?可?瞧着容貌却是连三分?相像都无,旁边的女子倒与妇人有些相像。不过,明裳想到一点怪异,命妇入宫走东偏门,若从东偏门去重元宫,到这条路岂不是绕远,还?是说?,这位孟江氏就是为了遇见圣驾才有意为之。明裳往下瞄了眼,看?清那?女子含羞带怯的神情,愈发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这孟家,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明裳正要收回打量的眼光,就对上了那?女子的视线,少女见到她与皇上同乘圣驾,脸色明显一僵,全福海很有眼色道:“孟夫人,这位是宓常在。”


    孟江氏下意识看?了眼明裳,脸色显然没方才好看?,干巴巴地再次福了礼,“臣妇请宓常在安。”一旁的少女也?随之做礼。


    明裳没说?话,听旁边的男人道了句免礼,便撂下了垂帘,甚至不给孟江氏奉承攀附的机会。


    男人虽未露出情绪,明裳却感觉出,皇上并不喜孟江氏二人,也?不知这事儿丽妃知不知情,但见皇上的态度,显然那?二人打错了算盘。


    銮驾内很静,明裳识趣地不说?话,李怀修拨着扳指,稍许扫了眼怀里的女子,那?人合着眼,黏糊糊地窝在自己怀里,倒是难得乖巧,良久,李怀修敛了眼眸。


    ……


    重元宫


    丽妃得知孟江氏带着孟纾进?了宫,嘴角扯出一抹讽笑,“江氏就这般急不可?耐么!”


    禀话的小太监说?了孟江氏有意从乾坤宫东廊那?条路过来,清沅听了,心?疼得红了眼眶,立即道:“奴婢这就到重元宫前守着,打发了江氏二人!”


    丽妃拦住她,敛下眼,“本宫久不回府,她们倒是忘了这孟家因何而得今日的荣耀!让她们进?来,本宫倒想知道,这江氏还?要拿什么来压本宫。”


    小太监引着江氏母女入了重元宫的门,江氏进?过宫,不觉新鲜,孟纾却是初回进?这皇宫,听闻长姐竟是重元宫的主位,眼中惊诧不已,又不禁鄙夷,主位又如何,没有皇嗣,待人老色衰,皇上哪会记得,待她入了宫,定?要皇上专宠,别说?重元宫主位,就是这六宫主位她也?坐得。


    孟纾心?高气傲,对引路的宫人也?没有好脸,早早摆上了架子,鞋面?沾上泥土,她便停下来,指着前面?的宫女道:“你,过来给我擦擦绣鞋,这南洋的珍珠价值连城,别弄脏了失了体面?。”


    那?宫女有些无措,求助地看?向清沅,孟二小姐虽是娘娘的胞妹,可?毕竟同父异母,倒底是在重元宫里,她若贸然听了孟二小姐的话,就是失了娘娘的面?子。


    清沅给小宫女使?了眼色,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南洋珍珠固然罕有,于娘娘而言也?是稀松平常。二小姐倘若觉得旧了,再求娘娘赏赐几颗,毕竟是娘娘的嫡亲妹妹,娘娘仁善宽厚,必然不会吝惜。”


    孟纾怎会听不出清沅话里的明嘲暗讽,偏生她想不出反驳的话,毕竟绣鞋上缀着的这两颗南洋珍珠,也?是长姐从皇上赏赐之物?中给她的生辰礼。但这宫女这番话实在是无礼了些,不过是个奴才,就敢跟她这么说?话?


    她正要发作,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江氏最是明白这个小女儿,自小被她宠惯了,娇纵跋扈,但今日是有事要求丽妃,可?不能把人得罪了。江氏温下声,“纾儿不懂事,清沅姑娘莫要见怪。”


    江氏原是府上的姨娘,娘娘嫁给尚是成王的皇上第二年?,夫人病逝,不久江姨娘才被扶上正室的位子。娘娘在府邸时,江氏母女不知占了娘娘多少好处,今时今日,若非娘娘一力撑着,江家早就败落,偏这些人不知感恩,还?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娘娘。清沅瞧见孟纾俏丽的装扮,强忍着才没去啐上一口?。


    宫人掀起?珠帘,请江氏母女入殿,窄榻里慵懒地斜坐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翡翠金钗挽起?乌黑的青丝,身上的宫裙是上好的江南蜀绣,缀着大颗大颗剔透晶莹的珍珠,成色不知比孟纾鞋面?上的两颗好了多少。


    孟纾呼吸一滞,江氏拉着她跪身福礼,“臣妇见过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垂首上了热茶,步履无息,丽妃点着杯沿儿,良久才换上笑意,请江氏母女起?身免礼,却并未叫人看?座。


    “母亲入宫,怎的不叫人给本宫传个话,倒是让本宫全无准备,怠慢了母亲。”


    在府邸时,江氏就领教过这位长女的厉害,说?是怕怠慢了她这位嫡母,得知她进?宫,却不亲自去迎,进?了内殿做礼,又有意压着她,即便起?了身,也?不见宫人看?座,可?见这位长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此行颇有不满。江氏觉得这些种种不过是丽妃垂死挣扎罢了,表面?再风光,膝下至今还?不是没有皇嗣,一个生不出皇嗣的女子就是一枚弃子,迟早要被家族抛弃。丽妃要是知进?退,就该把纾儿留下,日后诞下皇嗣,也?能认她做养母,给她几分?体面?。


    江氏心?里打着盘算,笑时眉眼出了皱纹,仍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韵,“是臣妇的不是,纾儿许久不见娘娘,甚是思念,臣妇才自作主张,想着娘娘一向重情,或许也?想念家中了,便带她进?宫与娘娘叙叙旧事。”


    江氏那?张嘴,总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丽妃牵了牵唇,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本宫入王府多年?,不记得与纾儿有什么旧事可?叙,倒想起?来,纾儿当年?不是与向家姑娘走的近,怎的如今不见纾儿提起?了。”


    当年?孟纾与向家姑娘走的近,全然是因为先帝爷喜爱十三皇子,向家姑娘又与十三皇子有婚约,孟纾可?不是要绞尽脑汁地讨好了向家姑娘,谁料想,先帝爷突然暴毙,最后继承大统竟是三皇子,十三皇子及其党羽因篡位而诛杀,向家请辞退隐,才得以保全一族性命,孟纾哪还?敢跟向家沾上干系!


    她脸色一白,手心?都出了一层凉汗,“长姐误会了,纾儿不过跟向家姑娘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好。”


    丽妃仿佛没看?到孟纾紧张的神情,“哦”了一声,淡淡道:“或许是本宫听错了,皇上与本宫说?起?这事儿,本宫还?疑虑了许久,幸而纾儿与向家姑娘没什么关系,不然就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皇上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丽妃的意思,明显是在敲打她,丽妃在皇上身边还?有几分?体面?。


    江氏压下不快,含糊遮掩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娘娘还?提那?些做什么。娘娘是纾儿的嫡亲姐姐,纾儿自是与娘娘最亲。”


    未免丽妃又要说?些别的旧事,江氏立即将话头引到正事上,“臣妇今日进?宫,也?是老爷的意思。”她微顿住,拉过孟纾的手腕,“娘娘侍君多年?,始终没有皇嗣,为家族荣耀,老爷想请娘娘在皇上身边提上几句,纳纾儿进?宫,绵延皇嗣。”


    早就得知江氏的心?思是一码事,可?等?到亲耳听了江氏这番话,丽妃心?口?依旧仿佛被剜了一块儿的疼,她为孟家做了这么多事,可?在他们眼里,她终究是一个外人,小产后身子不好,迟迟不能生育,于他们而言,更是毫无用处,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丽妃敛下情绪,轻描淡写地饮了口?茶水,“既是父亲的意思,那?纾儿呢?可?愿进?宫?”


    江氏听丽妃这么快就松了口?,一时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毕竟这位长女,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提及自己,孟纾不禁想到宫道上,銮舆内坐着的帝王,坐拥大魏江山,丰神英伟,那?般的威仪气度,怕是天底下没有女子会心?有不愿。


    孟纾红着脸,往日的跋扈都化?成了柔水,“纾儿愿意伺候皇上。”


    丽妃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是在笑孟纾的痴心?妄想。她坐起?了身子,道:“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母亲带着纾儿回去吧,本宫会跟皇上说?起?这事。”


    “待过些日子,母亲再带纾儿进?宫,到皇上跟前瞧瞧。”


    江氏本意要留孟纾在宫里,听了丽妃后面?一句,才没继续开口?,来日方长,把人逼急了,对纾儿也?不好。


    江氏了了心?愿,领着孟纾一脸得意地出了重元宫。清沅瞧不上江氏母女,有些生气,“娘娘何必遂了她们的心?愿,二小姐进?了宫,也?不见得待娘娘有多恭敬。”


    丽妃摆弄着鬓间的珠钗,摇了摇头,“本宫只说?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两句,可?皇上要不要人,就不是本宫能管得了了。”


    不过……丽妃轻轻抚上小腹,她小产后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倘若当真不能再有孕,她确实要为自己谋划别的出路。


    “本宫记得,三叔伯的幺女,今岁也?到及笄。”


    清沅回忆道:“娘娘说?的是三堂小姐?奴婢记得,三堂小姐小的时候最黏着娘娘。”


    丽妃卸了鬓间的珠钗,轻言自语,“三堂妹确实听话,能进?宫陪陪本宫也?好。”


    ……


    那?厢,明裳在乾坤宫仍旧没找到自己的耳铛,被男人强留下抄写宫规。


    砚台里没了墨,明裳抬起?眸子,瞄了眼坐在圈椅里看?书的男人,张口?正要说?话,李怀修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全福海,拿一块新砚台进?来。”


    明裳不乐意了,撂了狼毫,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到男人跟前,嗡嗡地求情,“嫔妾都写完一块砚台了,皇上让嫔妾歇歇好不好……”


    李怀修对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眼皮子撩起?来,看?一眼她写的字就一阵头疼,“不把朕要求的写完,自己多加一块玉器备着。”


    霎时,明裳记起?那?滋味,指尖儿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转身就坐到了案后,规规矩矩地抄起?了宫规。边写着,边咬紧了唇瓣腹诽抱怨,怎会有如此小气的男人。


    第030章 第 30 章


    那女子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李怀修撂下手?中地书卷,骤然起身,拂袖走到明裳身侧, 宣纸上的字, 根本?没法入眼?,李怀修都要被气笑了?, 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女子的额头,“除了?练舞,你也就哄朕这一个本?事。”


    娇里娇气, 虞氏寒门一族,是有?多宠,能养出这般娇惯的女儿。


    ……


    上林宫


    阮嫔小产恢复了?一段日子,身子总算有?了?好转,只是这段时日里, 皇上从没来看过她。因意外?小产, 彻底失了?圣心。


    宫人轻手?轻脚地进殿燃香, 夜里阮嫔难眠,都是靠安神香才勉强睡上两个时辰。令溪伺候主子吃了?药,细心地掩了?掩被角, “主子小睡一会儿吧, 半个时辰后奴婢进来叫您。”


    阮嫔不觉困意,她摇了?摇头,苍白的面色让她看起来病弱消瘦,她轻轻咳了?两声,“宝珠呢?睡下了?吗?”


    北风吹开半掩的槅窗, 令溪怕冻着主子,立即去关了?窗子, 回道:“小公主这时候要歇晌午睡,待醒了?,奴婢带小公主过来陪着主子。”


    阮嫔这才生出些许柔笑,只是那笑意太?过凄凉了?些。


    小产时濒死?的痛苦才让她清醒,自己?有?孕的这段日子究竟都做了?什么蠢事,才致使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她想,真正惹了?皇上震怒的不是她责罚袁才人小产,而是她不辨是非,苛责宝珠,把所有?的错处都推到了?宝珠身上。宝珠是她的女儿不假,也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若非宝珠还小,心疼她这个生母,执意留在上林宫,这时候不知道被后宫哪位嫔妃养着,而她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阮嫔越想,心口?越发堵得难受,她一心想要个皇子,看似喜宝珠,终究没那么疼爱,想到那日皇上要把宝珠从自己?身边夺走,那稚嫩的小娃娃挡在她身前,哭闹着要留在娘亲身边的模样,阮嫔就一阵钻心得疼。


    她由着泪水流下来,掀起衾被,趿鞋下地。令溪见主子突然动作,忙找来外?衫给主子披上,“主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阮嫔指腹擦掉眼?尾的泪珠,眼?眶盈盈透着湿意,浅淡柔和,“数月没陪着宝珠歇晌,今儿身子爽利了?些,这便过去多陪陪她。”


    闻言令溪大喜,主子可算是想通了?,主子有?孕后,一心扑在肚子里的皇嗣上头,多宝珠公主多有?疏忽,不知多少回厉声斥责了?宝珠公主。小产丧子,主子身子有?亏,又将?所有?错处推给宝珠公主,幸而宝珠公主年幼,又十分亲近主子,懂事非常,即便遭到斥责,也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可是身子不舒服,着急得还去问了?太?医。天底下,就没有?比宝珠公主更?贴心主子的人。


    她本?担心主子心里有?疙瘩,不愿与宝珠公主亲近,还是要主子自己?想通才好,不然先没了?皇子,又没了?公主,失去倚仗,日后主子在宫里的日子过得才是艰辛。


    ……


    阮嫔身子见好,去了?坤宁宫问安。小产过的阮嫔气色并不光润,比之新进宫娇媚水灵的新人,显然憔悴许多。幸而精神是好了?许多,温温和和的,与小产那日的狼狈判若两人。


    有?人不禁提起小产那事,就是想看阮嫔笑话,倒是叫阮嫔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反叫那人憋了?口?气。


    皇后扫了?眼?许久没来的阮嫔,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她倒是忘了?,毕竟是养育了?宝珠公主的生母,怎会轻易地任人拿捏。


    请安过后,阮嫔刻意放慢步子,待后面的女子出来后,阮嫔淡下脸色,直接叫住了?人。


    “宓常在见到本?宫,就不知道做礼吗?宓常在就是这么学的规矩?”


    阮嫔话说得并不客气,以往阮嫔倚仗着肚子里的皇嗣,性子高傲,而今是对明裳有?些怨恨,或者说她把小产的事儿算到了?明裳头上。


    毕竟是顺湘苑的宫人自作主张,宫里头不少人私下里都认为是明裳指使的方渠,即便明裳确实无辜,谁让她最为受宠,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阮嫔不能把这分怨推给自己?的女儿,更?不愿接受,是自己?自食恶果,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明裳。


    不过,阮嫔再怒再怨,又能做的了?什么。


    明裳没放在心上,规规矩矩地福了?身,“嫔妾请阮嫔安。”


    阮嫔眯着眸子,走近两步,紧紧盯住了?明裳的眼?睛,嘴边勾出冷意,用仅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淡淡开口?,“宓常在不必得意,本?宫还养着宝珠,他日本?宫必要为本?宫的孩子报仇。”


    明裳抬起眼?,不避不躲阮嫔的视线,启唇道:“嫔妾不明白阮嫔的意思,阮嫔小产,是袁才人所害,与嫔妾有?何干系?”


    那双眸子透着清亮的水光,犹如最平静无波的湖水,并非委屈,而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阮嫔盯着这双眼?,心下迟疑,徘徊,她攥紧了?手?心,“宓常在敢说,不是你指使的方渠?”


    明裳笑了?,“嫔妾为何要指使方渠,嫔妾是想争宠不假,可嫔妾知晓皇上的忌讳,嫔妾是蠢了?,才敢去谋害皇嗣!”


    一席话,说得阮嫔神色动容,她盯着那双干净的眸子,想从里面找出一分的心虚,但?并没有?。


    阮嫔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宓常在最好没做过,不然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娇艳的绯红宫裙已不见了踪影,阮嫔站在原地,面色颓然,令溪扶着她的手?臂,忍不住道:“主子,宓常在虽受宠娇气,但?嫔妾觉得,主子小产,或许并非宓常在所为。”


    阮嫔缓缓合上眸子,“即便不是她,本?宫小产,她在私底下又何尝不是洋洋得意,等着看本?宫的笑话!”


    她针对宓常在,不只是因为怀疑宓常在害了?她小产,她心理是嫉妒,嫉妒宓常在能得皇上的偏宠。不过是生了?一副狐媚子长相,便能轻而易举地夺了?皇上的宠爱,叫她如何不恨。


    阮嫔回了?上林宫,角落里的陈宝林才缓缓走出来。陈宝林望着阮嫔离开的方向,轻蹙起眉心,意有?所指地低喃了?一句,“宓姐姐在这宫里可真是扎眼?得紧。”


    翠苏伺候在主子身边,不敢接话,主子近日没再去找宓常在说话,倒是时不时会去给杨嫔送些吃食糕点?。眼?下杨嫔正怀着皇嗣,主子还往前送吃食,若是杨嫔有?了?差池,定要第一个栽赃给主子,她不明白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


    乾坤宫


    全福海扶着三?山帽,歇呼带喘地跑上九级汉白玉台阶,进了?内殿,扑通跪到地上,面色大喜,“皇上,南昭王回宫了?!”


    话音没落多久,殿门打开,门外?男子剑眉星目,一席玄色的黑袍裹身,眼?底一道短疤看起来凶神恶煞,唯有?鞋履上的金线织成的祥云细纹还能看出往日的金贵之气。


    他入殿,撂了?长袍,拍袖跪到地上,“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全福海也有?数年没见过南昭王,当年王爷离京时,年纪尚轻,身形单薄,除了?大公主,最听皇上的话,而今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早已长成,方才全福海瞧见南昭王眼?底凶神恶煞的刀疤时,吓得差点?以为是反贼刺客,没叫侍卫把人押下去。


    折子里的南昭王荒淫无度,鱼肉百姓,可全福海走近一瞧,眼?前的男人完全跟折子里是两个人,叫他如何也看不出,眼?前眉眼?冷硬,匪气十足的青年能做出那些荒唐事。


    全福海禀完话,正准备退出去,“砰”的一声,御案上奏折劈头盖脸地飞下来,直接砸到旁边的南昭王身上,全福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又跪了?下来。


    南昭王李怀洲却是半分不惧,他捡起折子,一目十行,看罢,大大咧咧地勾起唇角,烈日晒的黝黑肌肤上露出满口?的白牙,“这群老匹夫,倒是没少编排臣弟!”


    “皇兄当真信了?这折子里的参奏?”


    李怀修冷笑一声,指骨点?着御案,恨铁不成钢地训斥:“朕若信了?,你这脑袋早就搬家了?!这般荒唐,如何对得起先太?妃!”


    提起生母,李怀洲脸色淡下来,攥紧了?双拳,自嘲地扯了?扯唇线,“若非臣弟这么做,皇兄又怎能召臣弟回京?”


    他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叩到金砖面上,“皇兄,臣弟回京只有?一事,臣弟……想给阿姐上柱香。”


    八尺高的青年,提起记忆中的折低了?腰身,神情温和青涩,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


    大公主过逝后,葬在了?皇陵,李怀洲脚步匆匆出了?皇宫,未停歇片刻,打马去了?东郊。


    全福海收拾了?殿内的残局,奉了?盏茶水到皇上手?边,想到南昭王方才的英姿,哪有?半分奏折中的荒唐不堪,原来南昭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而皇上竟也早看出了?南昭王的心思,才宣他回京。圣心难测,即便全福海伺候御前多年,仍旧没摸不清这位的心思。


    “皇上,奴才瞧着,王爷的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


    提起这茬,全福海最有?所感,以前他伺候在皇上身边,南昭王不敢招惹皇上,到最后吃苦的还是他。


    “沉稳?”李怀修压了?压额角,嗤道:“私底下不知瞒着朕干了?多少混账事。”


    全福海一躬身子,不敢接这话,皇上待自己?胞弟自是怎么损都行,但?他一个奴才可万万不能附和。


    李怀修捡起一本?奏折,稍许,提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神色微凛,“召右辅大臣入宫觐见。”


    全福海瞧着皇上陡然变了?脸色,不敢耽搁,立即躬身听令,跑出殿传旨。


    ……


    夜色浓淡如水,西境边陲出事,皇上连夜召见了?左军右辅大臣,商议至暮晚。


    皇上已有?小半月没进后宫,皇上不进后宫,嫔妃们?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后宫清净,全福海却是在御前跑断了?腿,都快到年关了?,西境边陲忽然蛮夷进犯,幸而南昭王回京,能去西境挡一段日子。只是近些日子皇上也没闲着,等着西境的军报,即便是三?更?天,也会急召大臣商议,日也忙夜也忙,今儿一大早,全福海伺候皇上盥洗,就听见了?几声轻咳,可把他吓得心脏一紧,忙要叫人去通传太?医,外?面这时候又来了?大臣觐见,皇上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要传那位大臣进来,全福海苦着脸,可愁坏了?,皇上龙体万一有?恙,等太?后娘娘回来,不得把他吊起来打。


    他灵光一闪,招手?让德喜过来,附耳低语几句,德喜“啊”了?声,“干爹,可是没有?皇上的话,奴才们?……”


    全福海气急,照着德喜的后脑勺拍了?一掌,“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德喜委屈地捂了?捂脑袋,应过声,跑下了?台阶。


    天越来越冷,风一吹,全福海猛地打了?个冷颤,听着里面茶盏摔碎的动静,也不敢逮着皇上震怒的功夫进去,只盼着德喜赶紧把宓常在找来,好劝劝皇上,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顺湘苑


    明裳捣碎了?嫣红的花瓣,正往指甲上染着丹蔻,德喜进了?福了?一礼,明裳瞧见来人,诧异一番,“德喜公公怎的来了??”


    御前的太?监都有?几分脸面,月香放了?圆凳,德喜忙摆手?道:“奴才是想请宓主子去乾坤宫一趟!”


    明裳听着这话,琢磨过来,“德喜公公不是奉皇上的意思?”


    德喜暗道宓常在聪慧,不敢欺瞒,也没说得明白,只道:“皇上近日忙着朝政,奴才担忧皇上龙体,请宓主子前去劝劝。”


    谁人不知当今勤政,换作往常,御前的人可不会来请她,怕是这回出了?大事。明裳帮不上前朝的忙,那便是皇上的身子有?恙了?。


    明裳也没点?破,“公公且先回吧,我这便过去。”


    乌黑的云阴沉沉地布在皇城之上,月香怕路上下雨,多备了?一柄油纸伞。


    天冷,明裳肩上罩了?一件靛青的披风斗篷,到了?乾坤宫,全福海先瞧见了?人,眼?睛一亮,忙上前去迎,“奴才请宓主子安。”


    明裳温笑道:“大公公免礼,今儿天冷,内务府炖了?热汤,不知这会儿可方便呈到御前?”


    宓常在是聪慧的,只口?不提德喜传话的事。全福海愈发殷勤,“前朝的大臣们?这会儿刚出宫,主子来的正是时候!”他边说边转了?身子,“宓主子且等等,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就从殿里出了?来,笑得生了?满脸褶子,看着明裳跟活菩萨似的,忙躬身迎道:“皇上批完折子正得了?空,宓主子快请进去。”


    明裳提了?羹汤,踏进殿门,宫人极有?眼?色地避出了?殿外?。龙涎香袅袅燃着一缕,槅窗开了?半条缝,透进丝丝的凉风,秋意愈浓,殿门没烧上地龙也就罢了?,竟还开着槅窗。


    正要福身做礼,耳边听见男人低低的一阵闷咳,明裳唇瓣一咬,也不请安了?,提着裙摆哒哒走到槅窗边,手?心一抬,“啪”的一声就关严了?小窗。这动静彻底让男人从政务中抽神,看了?她一眼?,眉宇微皱,淡淡不虞,“胡闹,把窗给朕开了?。”


    明裳听也不听,三?两步走到御案旁,理直气壮地撂了?食盒,“那窗吹进的风正对着皇上,时日久了?,皇上必要被吹得染上风寒,皇上年纪不小了?,竟连这桩道理也不懂。”


    起初听着这女子絮絮叨叨的关切还算舒坦,直到听到最后,李怀修额头的青筋狠狠跳了?一下,铁青着脸色斥道:“没个规矩!敢说朕老大不小了??”


    虽是训斥,明裳却不像旁人战战兢兢,她撇撇嘴,悄悄嘀咕了?一句,“这么凶做什么,嫔妾又没有?说错……”


    话音还没落下,腰间一道大力禁锢住了?她,明裳惊呼一声,下一瞬就被男人牢牢带入了?怀里,白嫩的脸蛋被狠狠掐住,“朕是惯坏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那一句,男人就放下了?掐着她脸蛋的手?,但?腰间环着的胳膊却是没动。


    明裳揉了?揉掐得发疼的小脸,凑近了?,才看清男人眼?底淡淡的清灰。听闻昨夜三?更?天西境边陲军报,皇上连夜召见前朝大臣进宫议政,卯时起身又要到殿上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殿内很静,李怀修搂着怀里的人,也没搭理她,伸手?要拿御案上的折子,还没递到眼?前,就被怀里那只小手?夺了?去,李怀修拧起眉宇,眯起眸子睇向怀中女子,终于因这女子娇纵成瘾的性子生出一丝不耐。


    明裳没害怕,看也不看,直接把那张金贵的熟宣扔到了?地上,倘若是全福海在这,早就惊掉了?下巴,他是让宓常在过来劝说皇上歇歇身子,可没让宓常在用这种?劝法儿,怕不是没等劝了?皇上自个儿脑袋先掉了?!


    奏折“啪”的两声摔下台阶,李怀修直接沉了?脸色,活了?这么久,还没人敢从他手?里抢东西。这女子平日使使小性子,没个体统也就罢了?,今日居然敢摔他的奏折。


    李怀修正要发作,忽地,那女子脸蛋贴住了?他的胸怀,柔软的身子都落到他怀中,鼻翼下沁着甜腻的香,那两处柔软紧紧贴着他,是真真正正的温香软玉。


    “嫔妾不想看见皇上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那声音嗔恼埋怨,带着点?女儿家的娇怜。


    李怀修怔了?下,眸底沉黑,让人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绪。他垂下眼?睑,手?掌无声地抚过女子的青丝,漫不经意地问她,“朕不喜后宫嫔妃干政,这般任性妄为,就不怕朕责罚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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