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往事三
易玄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寂衡峰还不是现在这副光景。
他师兄擎霄也不是如今这模样。
流云宗他们这一辈,年轻时候不少人或多或少都羡慕甚至嫉妒过擎霄。
若要说什么是天纵奇才,用来形容擎霄当之无愧是最贴切的。
不过二十几岁,就成功突破至化神期, 这放在流云宗以前, 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存在,但是擎霄他做到了。
易玄曾经调侃过擎霄, 说他的资质这么非人, 这让他徒弟以后怎么办,压力恐怕不小。
当年擎霄还只有沈卓一个徒弟,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
“我徒弟?将来必须比我还厉害, ”擎霄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青出于蓝嘛。”
他还扬声问不远处还在练剑的沈卓:“是不是,小卓?”
“你瞧你。”易玄忍俊不禁, 一边向沈卓投去同情的眼神。
小沈卓收了剑,当真配合答道:“弟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和师尊一样厉害的人!”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洪亮,仍带着稚气。
“听见了吗?”擎霄略显得意地对易玄说。
“厉害。”易玄敷衍又无奈地回道,又半是哄骗地朝沈卓说,“小卓,那你可得非常用功哦, 就是师叔我现在都还比不过你师尊呢。”
“嗯!我会的!”小沈卓大力点头, 然后接着努力练剑了。
*
再往后又过去了数年。
某日,十六岁的沈卓带着十四岁的许筱去事务堂领任务, 正巧听到了别峰弟子的聊天。
“新来的师弟跟我说,当时分配他以为会被排到寂衡峰, 吓死他了。”
“正常啊,谁会想去寂衡峰,真那样就太倒霉了。”
许筱听得心里一紧,就见沈卓突然停下,试探地喊了声:“师兄?”
沈卓猛然转过头,脸色不虞地看着那几人,语气冷硬:“寂衡峰怎么了?”
那几人认出沈卓,有人听着他的话不舒服,站出来不服地反问:“怎么了你不清楚?流云宗谁不知道,寂衡峰峰主三年前修炼走火入魔,至今修为毫无进境,谁愿意去他那儿啊?”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少年沈卓的声音沉了几分。
“师兄…”许筱低声劝道。
“事实还说不得了?”对面的人听沈卓这语气,火气也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然后沈卓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那些人见状也冲了过来,许筱看着没办法,只能也加入。
一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当年那件事给年幼的许筱留下了深刻印象。
很多年后,年长稳重的沈卓有时会说许筱性子急躁了些,容易意气用事。
每当这时,许筱总想回怼沈卓一句:大师兄,你以前比我还急躁冲动。
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几人敢直接在事务堂打起来,事后定然免不了一顿处分。
率先动手的沈卓担责最大,当晚就被擎霄叫去谈话了。
擎霄见沈卓埋着头一声不吭,叹了口气:“事务堂的事,老二都跟我说了。”
“许筱这个叛徒。”沈卓小声嘟囔道。
擎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外面类似的声音还少吗,你每次都跟别人打一架”
“我只是…不想听他们这么说…”沈卓声音低了些。
不想听他们这么说师尊,这么说寂衡峰。
“那些人也没说错。”擎霄垂下眼眸,一时有些出神。
沈卓头一抬,欲说什么,话却卡在嘴边。
“小卓,你是寂衡峰的的大弟子,”擎霄看着他,说道,“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寂衡峰,往后行事若总这般鲁莽和未经考虑,不好。”
沈卓沉默了一会,答道:“弟子知道了。”
“不是说过要变得和我一样厉害吗,”擎霄又说道,“你亲口说过的话,不能食言啊。”
沈卓不发一言,默默攥紧了袖子。
*
擎霄记得初见岑渊时,他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岑渊还没长开,个子不高,弟子道袍对他而言有些宽大,当年的他就是这幅形象,第一次紧张又期待地对自己行礼,喊自己“师尊”。
寂衡峰久违地迎来了一位新弟子,沈卓他们都很开心,对这位小师弟照顾有加。
那时岑渊年纪小,性子活泼外向,轻易就和师兄师姐们打成了一片。
对擎霄也一样,岑渊还是个小孩,不像沈卓他们年纪稍长,面对擎霄时会多几分拘礼,他会更无所拘束和随性一些。
所以在最开始那段时间,岑渊让擎霄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同时有些久违和熟悉,让他想起多年前,沈卓还很小时,他们也是相似的相处方式。
那是一段,他自己内心深处会怀念却不愿过多回想的回忆。
擎霄这一生总共收过六个徒弟,其中,对他而言不太一样的,除了沈卓,还有一个就是岑渊了。
对于岑渊,情感和因素就复杂多了。
后来岑渊性情渐变,和峰内同门几乎都关系破裂了,但对擎霄,还是一次次真情实意地喊“师尊”。
这真像是…一种讽刺。
他想过当一个好师尊的。
多少年后,擎霄总会如是想。
第052章 殊途
祝枫来到流云宗一年多, 对于擎霄这位师尊的感觉,一直都很一般。
擎霄频频闭关,一年下来和祝枫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加上从前擎霄对那个岑渊明显的偏袒, 祝枫对他更提不起好感。
如果说唯一让祝枫产生一点波动的, 就是那次被喊去无涯洞,擎霄最后对他说了句:“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我。”
之后没过几日, 祝家果然找上流云宗了。
掩月峰传来消息, 让祝枫和擎霄前往主峰大殿。
一切太过匆忙,祝枫跟着擎霄直接过去了,临走前, 还没来得及见岑渊一面。
祝枫不确定自己此行结果如何,他担心自己会回不来。
可惜, 如果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祝枫还是和擎霄走了。
到达掩月峰后,两人很快吸引了峰内其他人的目光, 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当事人则一路无言,祝枫沉默地跟在擎霄后面,远远看见了站在主殿石阶上的南门穹。
南门穹朝擎霄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了进去。
祝枫跟着擎霄一进殿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偏座的两个人。
一个,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祝修德,另一个, 是那张两年未见却依然熟悉的一张脸…
祝家家主, 祝渐泓。
祝家只来了这两人。
祝枫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放松了一点,眸中却一闪而过了一丝不明显的失落。
祝修德看见祝枫, 脸色迅速变得难看,却一言不发, 显然是有所顾忌。
祝渐泓一抬目就与祝枫视线交接,他的神情变化不大,泰然自若端起手中茶盏抿了口,目光一下从祝枫移到他身前的擎霄身上。
那张略显年纪的脸,和祝修泽至少有六分相像。
擎霄扫了眼来客,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已经站在主座前的南门穹,还有齐巍然也在,站在他师尊身侧。
齐巍然不似他们面上八风不动,看向祝枫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担忧。
除这六人外,大殿内再无他人。
南门穹见两人已经在殿中央停下,也没有坐下的意思,只侧首道:“祝家主,你想见的人带来了。”
祝修德立即看向他父亲,祝渐泓缓缓把茶盏放回手边桌上,才道:“那么我刚才说的话,南门宗主意下如何呢?”
南门穹道:“虽说祝枫现已是我流云宗弟子,但若他残害同族叛逃本家之事属实,我宗也不会姑息。”
一旁齐巍然沉默地看着自己师尊。
祝渐泓声音微沉:“既然如此…”
“属实与否、事件经过尚不可知,”南门穹蓦然打断他,“我更想听祝枫亲自说说。”
祝枫一直低垂的目光抬了起来。
被打断的祝渐泓先是神情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敛去了眼底淡淡的不悦。
一直憋着的祝修德终于忍不住道:“上次在梵海洲他承认了!”
祝渐泓给了他个眼神,他的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说吧。”
身前人的声音传来,祝枫看见他转过来的侧脸,他的…师尊。
祝枫沉吟良久,才出声道:“若论伤害祝修德一事,的确是弟子所为。”
*
悬崖峭壁边,岑渊背靠树干,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侧坐在梨树枝杈上。
凉风拂过,轻掠起他垂在半空的衣摆,和随性半束的发丝。
已至深秋,梨树早不似当初,梨花谢尽,只剩空荡荡的树枝,更添几分萧索之感。
岑渊放空地看着前方,思绪飘远。
他知道祝枫一大早就被喊去掩月峰了。
尽管深知祝枫肯定不会被祝家带走,内心还是少不了担忧。
或者倒不如说,是从梵海洲回来后,就一直弥漫不去的惴惴不安和烦闷感。
他应该认清自己心意的。
原先在梵海洲还因为诸多因素压抑的情感,在这种情景下,却是肆无忌惮地愈发汹涌起来。
岑渊不是一个会为了感情一时脑热的人,不至于傻到跑去和祝枫告白。
祝枫要是知道自己喜欢他,恐怕会被吓一大跳。
想到此处,岑渊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也轻笑了一声。
但眼底的笑意来得快,散得也快。
他和祝枫是没什么可能的。
祝枫可是主角,就算祝家带不走他,他也不会一直待在流云宗,他会站上更高的地方。
他会走得更远,步伐会越来越快,直到自己无论如何,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所以,当朋友就好了。
岑渊把脑袋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陆成路过附近,看见光秃的树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时,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师兄!”陆成隔空一喊。
他不怕喊错,因为他知道祝枫如今不在寂衡峰。
树上的人低头看过来,果然是岑渊。
“陆成啊…”岑渊瞅了一会才认出他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成感觉岑渊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落寞。
“你来得正好,”岑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跳下了树,“问你件事。”
“师兄你说。”陆成看着岑渊一跃而下,心里生出一阵恍惚感。
私下不少人都说岑渊改了性子,变得好相处了,可陆成总感觉自己离岑渊越来越远了。
“是不是快到霜降了,”岑渊掸了掸衣服,问道,“你们那几日负责采买的人是谁啊?”
“嗯…”陆成略一思索,答道,“恰好轮到我。”
“那更好了,”岑渊语气一扬,“来,帮师兄个忙。”
第053章 再无瓜葛
掩月峰主殿。
祝枫承认后, 南门穹问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我…”祝枫声音艰涩,却再难挤出更多的音节。
擎霄看了他一眼,转向祝渐泓,道:“我倒有个问题, 想向祝家主请教。”
祝渐泓瞟了下南门穹, 见这位宗主微微动容,却没有打断的意思, 心中了然。
于是他说道:“寂衡峰峰主擎霄, 多年前我就听闻流云宗有你这么号人物,想不到祝枫会拜你为师。”
“擎霄峰主想问什么?”
擎霄道:“祝枫刚到寂衡峰时,身上带有不少伤, 而且,不是旧伤。”
“最严重的一处, 是他的右手腕经脉处,有一道很深的剑痕。”
擎霄说着, 看向祝渐泓,以及他旁边的祝修德,意有所指:“祝家主对此没什么要说的吗?”
祝修德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但祝渐泓对擎霄所言却无意外之色。
只听他低笑一声:“此事犬子也有责任,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没注意分寸。”
这么恶劣的一件事,却被他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
连上面的齐巍然都听不下去了, 皱起了眉头。
更遑论当事人。
“所以是令郎伤人在先, 祝枫后来才会反击,这点我没理解错吧?”擎霄声音泛冷。
祝渐泓沉默了两秒, 才面无表情道:“没错。”
南门穹在这时发声:“若真如此,祝枫所做行为也是人之常情。”
“当年传闻祝大公子内丹遭重创, 修为尽废,”擎霄又接着说道,“但祝枫处境也没好到哪去,他经脉寸断,同样修为尽失,只能从头练起。”
祝渐泓扫了眼站在擎霄后面身体紧绷的祝枫,轻扯嘴角,问道:“擎霄峰主这么说,是因为祝枫是你的徒弟吗?”
祝枫藏在袖子里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些。
擎霄则面不改色反问:“祝大公子不同样是祝家主的儿子吗?”
“我今日为公不为私,代表的是祝家,”祝渐泓义正辞严道,“正如我刚才也说了,修德犯了错,自然要为自己所为负责。”
“祝家已经闹出此等丑事,再让旁人知道祝家放任始作俑者逍遥在外,没个交代,才真是颜面无存。”
此话一出,祝渐泓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在场的谁又会听不出来?
齐巍然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出声:“看来祝家主不想管事实对错,只打算通过牺牲祝枫保全你们祝家的面子,对吧?”
这样的话一出口,已经很不客气了。
剩下几人显然没想到齐巍然敢这么直言,多少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祝枫默默看向齐巍然。
南门穹了解徒弟的性子,眼神里并未有过多的苛责,算是一种程度上的默许了。
祝渐泓淡淡瞥了齐巍然一眼,没打算和这个小辈计较。
话说开了,南门穹便也直说:“事件始末明了,祝家主何以认为本宗会把人给你呢?”
“就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和我们祝家抢人,实在没有必要,”祝渐泓语气略低沉,“外界不清楚缘由,传出去了,也只会说流云宗包庇宗内弟子,不肯交人。”
南门穹平静回道:“这点小事,还轮不到外边的人评头论足。”
言外之意,祝渐泓为此等“小事”纠缠不放,就是气量小了。
祝渐泓怎会听不懂弦外之音,脸色有些难看:“宗主是不想放人了?”
“我起初就说过,若祝枫当真做出残害同族之事,本宗不会包庇,”南门穹道,“但令公子伤人在先,就另当别论了。”
齐巍然更直截了当:“祝枫没错,凭什么交给你们?”
祝渐泓无言地看着他们,情势一时僵持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祝渐泓,他一拂袖子,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回去了,”祝渐泓语气听不出情绪,“南门宗主,茶不错,有劳招待。”
本就如坐针毡的祝修德也立马起身,祝渐泓睨了他一眼,接着看向祝枫,第一次喊他道:“祝枫。”
祝枫倏一抬眼。
“祝岚消失了,你知道吗?”祝渐泓淡声道,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
祝枫的神情果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可惜祝渐泓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只听祝枫道。
祝渐泓眉头一皱,看祝枫那模样,大概率没说谎。
很快要离开,祝修德也无所顾忌了,厌弃地嘀咕:“真是活该,连你娘都不想管你。”
祝枫闻言目光一凛,祝修德则飞速移开视线。
祝渐泓脸色微沉,隔空对南门穹作以一揖,直接转身。
祝修德紧随其后。
南门穹才跨出一步,就听祝渐泓冷冷扔下一句:“不必送了。”
语气丝毫不带客套之意。
等两人的背影走出殿门,南门穹才望向祝枫和擎霄,说道:“事情结束了,你带祝枫回去吧。”
话是对擎霄说的。
但擎霄动也未动,对身后的祝枫说:“你先回峰,我和宗主说几句话。”
“师…”祝枫张了张口,神色复杂。
擎霄看向他,哪不清楚他的心思,轻叹一声:“回去吧。”
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齐巍然见状也对南门穹一拱手:“那师尊,我也出去了。”
南门穹点头后,齐巍然走下来,一边说道:“祝师弟,我送你。”
祝枫略一迟疑,还是跟着齐巍然出去了。
殿内只剩南门穹和擎霄两人。
“我不久前才知道全貌。”擎霄率先出声。
“祝枫什么跟你都说了?”南门穹走了下来。
“我倒没想到你先前救过他,”擎霄看着南门穹走近,“原先我还在奇怪,如今想来,反倒能说通了。”
“奇怪什么?”南门穹问。
“你是特意把祝枫安排到寂衡峰的吧?”擎霄声音不含一丝波澜,“因为他的遭遇。”
南门穹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这算是默认了。
“你不该把他送过来的。”擎霄话语中情绪难辨。
“为何?”南门穹瞧着擎霄,反问道。
“你总是这么想当然,师兄。”擎霄轻摇摇头,语气意味不明。
南门穹微顿,说道:“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你更不该让他来我这儿。”擎霄低声道。
这次南门穹注视着擎霄,久久不语。
*
祝枫回到寂衡峰时,正好碰见了许筱。
“祝枫?”许筱看见他,有些意外,“…那些事解决了吗,没事吧?”
“祝家回去了。”祝枫低声道。
“那没事了是吧?”许筱有些担心地问道。
祝枫点头。
许筱又道:“我听说过那个祝大公子是什么德性,反正我相信你。”
“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别搭理。”
祝枫脸色缓和了一点,只是说道:“二师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许筱见祝枫没什么心情,也没再多说,和祝枫道了别。
岑渊听说祝枫回来的消息,还是经过许筱之口。
等他去找祝枫时,就看见祝枫正在屋侧竹林练剑。
更准确来讲,是先听见的,因为动静太大,想注意不到都难。
说是练剑,也不尽然。
反正岑渊能看出祝枫的剑比以往更快更急,杂乱的章法只能窥见一点平常的路数。
白影携着剑光一闪,所过之处扫起一地的枯竹叶。
竹枝上原本没落下的也未能幸免。
“这竹子本就没剩几片叶,再这么下去真秃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白影停下动作,却没转身,只回道:“反正迟早会掉光的。”
“可惜长了这么久时间。”岑渊一步步走进竹林,踩在一地枯叶上,沙沙作响。
祝枫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来人,道:“明年会再长新的。”
“是啊…”岑渊盯着地上竹叶看了一会,然后才抬起头,“你呢,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祝枫静静道。
岑渊无声地看着他,就听祝枫忽地又说:“我母亲没来。”
岑渊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外。
“祝渐泓说她消失了,”祝枫的声音有些沉闷,“往后我与祝家当真再无瓜葛了。”
岑渊略一停顿,问:“你要去找你母亲的下落吗?”
祝枫只是摇头:“她不会想见到我。”
岑渊垂下目光。
祝枫接着说:“这些事解决了,我原以为我会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什么情绪?”岑渊看向他。
“如释重负?”祝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但好像没有多少。”
“真正摆脱祝家,应该是你所希望的吧?”岑渊问他。
“说不上来的感觉,”祝枫道,“我在这世上的牵连本就不多,现在更是所剩无几,哪怕是曾经对我而言只有冰冷的血缘关系。”
“明明不曾拥有,却还是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是不是很奇怪?”
“你来到这里,也会有相似的感觉吗?”
岑渊微怔,说道:“失落也是有的,只不过我习惯了,没什么归属感,在哪都一样。”
祝枫看着他,问:“那你对流云宗有归属感吗?”
岑渊没料到祝枫会这么问,沉默片刻,才说:“我才来几个月。”
祝枫却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低声道:“我也没有。”
岑渊听后眉梢微挑,但不是因为祝枫的答案,而是他话中用的“也”。
“我知道这里很多人对我都很好,”祝枫说道,“但不知怎的,我就是没有那种感觉。”
因为你确实不属于这里啊,祝枫。
岑渊在心里想。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那就顺其自然吧,至少现在的你我,也算有处可归,有家可回。”
祝枫与岑渊相望,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第054章 生辰
自掩月峰回来竹林那次后, 祝枫就一直没怎么见过岑渊。
直到有一日,岑渊突然找上他,问他道:“要不要下山逛逛?”
“下山?”祝枫有些意外,“为什么?”
岑渊盯着他看了一会, 道:“你真不记得假不记得?不是到你生辰了吗?”
祝枫愣了一下, 才回忆道:“今日是九月初…”
“是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出生那日刚好霜降吗?”岑渊看见祝枫的表情, 当真惊了一下, “你自己都不记得?”
“我之前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记着…”祝枫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我从不过生辰。”
“那现在你遇见我了, ”岑渊说着自然地伸手想去勾祝枫的肩,就像往常一样, 在快碰到祝枫时手却顿了下,最后只是轻轻拍在他肩膀上, “作为你的朋友,我肯定是要帮你过生辰的。”
祝枫极少在聊天时听到岑渊提及“朋友”这个字眼,眼神微变。
从掩月峰回来后,他和岑渊的相处好像变得有些微妙,但又说不上来。
“意下如何?”岑渊见他不吱声,说道,“之前在乌衣镇你不是提到过仞城吗, 去那怎么样?”
“我们又不是出任务, 没令牌,怎么出去?”祝枫问。
岑渊一笑:“这你放心, 我有办法。”
*
“所以我们出来还兼顾了采买的任务?”半路上,祝枫忍不住说道。
“顺道的事, ”岑渊在呼啸的风声中回道,“顺便逛逛。”
流云宗到仞城的路程不近,等两人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
这仞城却是热闹非凡,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引人注目的是,街道和很多门户都挂起了彩灯,绚丽夺目。
岑渊随机问了个路人:“城里有什么活动吗,怎么到处挂了彩灯?”
“外边来的吧?”那人见岑渊点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几日仞城举办花灯会,灯火长明,晚上还有烟火呢。”
“谢谢啊,”岑渊转向祝枫,“看来我们来得挺巧。”
“先看看要采买什么。”祝枫远远望了眼热闹的街市。
两人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岑渊一会看看这个摊位,一会走近那个商铺。
祝枫则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祝枫,你没什么想买的吗?”岑渊回头等他走过来,“搞得好像你陪我逛街一样。”
“我…不知道。”祝枫面露犹豫。
岑渊看了他一会,叹了声:“看来你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可能因为我很少来这种地方…”祝枫道。
“讲真,我也算第一次,”岑渊对祝枫的话怎会不知,道,“那就试试嘛,一直待在宗门,出来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祝枫沉默片刻,出声道:“那边摆的花灯,要不去看看?”
“你专门说来哄我的?”岑渊失笑一瞬,但也真朝着花灯铺走去,“走吧,去看看。”
祝枫跟了上去,一边说:“我没有。”
“太明显。”岑渊只是摇头。
祝枫抿了抿唇,放弃争辩。
走到花灯铺前,花灯铺的老板连忙招呼道:“两位公子,想要什么灯啊?”
摆出来的花灯样式不少,各种形状和颜色的提灯,流光溢彩。
“挑一个?”岑渊冲祝枫扬扬下巴。
祝枫低头看了一会,最后目光停留在一盏莲花提灯上。
“公子好眼力,”那老板留意到祝枫的目光,连忙道,“这是近期的新款,很受城里姑娘小姐的喜欢。”
“只要三十文钱,公子可以买一盏送给心上人啊。”
祝枫听到后眼眸一震,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边上的岑渊也表情微滞。
这老板可真会说话…
祝枫眼神微乱,还没来得及找到下一盏,就听岑渊忽地说:“就要这个吧。”
祝枫猛然转头,只见岑渊摸出三串铜钱放在案上,提过那莲花灯,然后才看向他。
祝枫一时失语。
走回街上,岑渊把莲花灯塞给祝枫,说:“又没规定只有姑娘家能喜欢,怕什么?”
祝枫迟钝地接过灯,只觉得烫手,道:“不是…”
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什么?”岑渊扭头看他。
“没什么。”祝枫把心里的话咽进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都有点泛红。
岑渊没留意到,只是目光微垂,敛去了一些不明的情绪。
路过一家酒楼时,岑渊停下脚步,提议道:“要买的都买了,进去吃顿饭,晚上出来看烟火?”
“行。”祝枫抬头看了眼招牌。
这家酒楼生意火爆,一楼几乎坐满了人,两人好不容易在二楼找到空桌。
位置侧边就是栏杆,能将一楼正厅尽收眼底。
有意思的是,一楼正中央摆了个台子,有个人站在上面,滔滔不绝讲着什么,竟是在说书。
岑渊觉得新鲜,留神听了听,讲的似乎是哪家小姐和某门派弟子相恋的故事。
岑渊听了几句,忍不住笑出声,道:“这凡间的城里,怎么还讲这种故事?”
“大概因为仞城地理位置,和其他地方不同,平日有不少修士出入,城内人对此的接受程度较高,”祝枫并不意外,“不过这种故事,内容有多少杜撰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肯定是编的啊,”岑渊伸手示意小二,又问道,“诶,你不是说你没看过话本吗?”
“是没怎么看过。”祝枫看着岑渊对小二报了两个菜名,又看向自己,也随便点了两样。
“再来两壶酒。”岑渊道。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离开去了别处。
“又喝酒?”祝枫抬眸。
岑渊似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瞬间异样,轻咳一声:“你别又喝醉就行。”
“一壶酒醉什么。”祝枫低声道。
楼下说书人声情并茂,在堂内嘈杂的声音中极具辨识度,忽然那说书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似乎讲到了故事的高潮。
“你没怎么看过话本,楼下讲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岑渊饶有兴趣问道,“两个人为了在一起,力排众议,不惜离开宗门、与家族断绝关系。”
祝枫想了想,评价道:“不理解。”
“觉得他们为了爱情抛下一切很傻吗?”岑渊撑着脑袋问道。
不愧是作为原书男主的格局吗,岑渊心想。
同时也让他在心里肯定了一些东西。
“不是,”祝枫却摇头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不该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没有必要杜撰出这样的情节。”
岑渊微顿,有些意外,说道:“或许是因为有些人喜欢看这些情节。”
“喜欢那种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冲劲,比较纯粹和美好吧。”
“但毕竟是话本里的故事,”岑渊说着,看向祝枫,“你相信现实中会存在这样的感情吗?”
祝枫和岑渊对视,但很快闪避了目光,道:“可能吧。”
“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算了。”岑渊垂下目光,眼神也似有心事。
祝枫不语,只是偷偷瞄了眼放在桌上的莲花灯。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岑渊一声轻咳:“好了,轮到我了。”
祝枫闻声看他,就见岑渊拿出储物袋,从里面端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这是…”祝枫看着岑渊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糕点?
“嗯…时间有点紧迫,没什么工具,我就只能做成这样,”岑渊迎着祝枫的目光,竟也显现出一丝紧张,道,“不过你放心,我试着做很多次了,味道绝对没问题。”
“你做的?”祝枫吃了一惊,“是吃的吗?”
“你可以理解为…蒸糕?”岑渊思考一番,说道,“我们那边过生辰都要吃这个,叫生日蛋糕。”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弄这个?”祝枫眸光微动。
桌上的蛋糕,看着不大,精致小巧,上面裹了白色的一层,表面还点缀上了不同颜色的水果。
“嗯…反复做了好多次,好不容易像样一点,”岑渊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早知道城里有花灯会,我就不用担心蜡烛的事了。”
说着,岑渊又从储物袋拿出一根蜡烛,直接就着莲花灯里面的烛芯点燃,然后固定在蛋糕正中间。
“来吧,许个愿,吹个蜡烛。”岑渊把手臂撑在桌上,看着祝枫。
烛火摇曳,泛着微光,映照出一副笑意明朗的面容。
祝枫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许什么。”
岑渊哪知祝枫会在这上面犹豫,也一顿,道:“你最先想到什么就许什么。”
祝枫迟疑了一会,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对着蜡烛吹了一口气。
岑渊就在这时凑近,轻声道:“祝枫,生辰快乐。”
祝枫抬眼,目光交错,望进一双潋滟生辉的黑亮眼眸。
明明四下还是喧闹一片,却好似时间静止一般万籁无声,伴随着倏一声蜡烛熄灭,祝枫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055章 孔明灯
“来, 尝尝看,”岑渊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刀,正想上手切蛋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 把小刀递给祝枫, 笑着说,“寿星来切。”
祝枫顿了下, 接过小刀, 看了看桌上蛋糕,最后对着蛋糕慢慢地切了几道,将它分成了几小块。
祝枫盛了一块放到岑渊碗里, 又给自己盛了一块。
岑渊看着祝枫用筷子夹了一点尝尝,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祝枫抬头:“甜的。”
“废话, 当然是甜的。”岑渊忍俊不禁。
“谢谢,很好吃。”祝枫低声道。
岑渊先是一愣, 接着移开目光,迅速说道:“那就多吃点,别浪费了。”
放在以往,岑渊多少都要贫一句“那肯定,这可是我的手艺”。
只是现如今,祝枫简单的一句话,总会轻易让他心绪一乱。
楼下依旧十分热闹, 说书还在继续, 那说书先生讲完了上一则故事,现在又换了一个。
这次换了一个类型, 讲的似乎是…修真界历史?
“接下来要说的事,在座各位一定有所听闻, 十几年前曾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说书人悠长的声音传来。
“先生要说的不会是十几年前的仙魔大战吧?这都是说烂的老生常谈了。”楼下有人插话。
“非也,非也,”说书人摇摇头,道,“世人皆知上次仙魔大战中,魔尊被众仙家合力封印,最后以魔族投降求和而告终,但今天我要讲的,不是仙魔大战,而是那场大战中被封印的前任魔尊。”
“这魔尊有什么好讲的?”又有人提出质疑。
岑渊却稍微留了留神,欲听那人说下去。
“那你们可知,这前魔尊本不是魔族人?”
说书人此话一出,楼下人声沸腾了。
“魔尊不是魔族人,开什么玩笑?”
那说书人见气氛起来了,又接着问:“你们又可知,何为天生魔种?”
人群更加沸腾了。
“别卖关子了,你要讲就快讲啊!”总算有人忍不住催促起来。
说书人见好就收,开始娓娓道来。
“据说那前魔尊生于凡世,绯浊也并非他本名,是后来改的。”
“传闻他降生那日,天生异象,四面雷电起,诡谲的红光贯日,惊天动地。”
“世人对此议论不一,最多的说法是,此天象一出,恐有灾祸问世。”
这时又有人质疑了:“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那说书人道:“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只是过去太多年了。”
“魔尊不是魔族人,这倒是稀奇。”祝枫听见楼下声音,也说道。
“是啊。”岑渊倒了一杯酒。
这个他有点印象,原书里提过,前魔尊绯浊,原名好像叫…孟莘来着?
剩下的想不起来,毕竟时隔了几个月,真是的,他这记性。
其实这个魔尊的身份设定,一直让他合理怀疑一些事情,虽然书中没道明。
岑渊看了眼祝枫。
然后他看见祝枫兴许是嫌麻烦,直接用筷子戳起半块蛋糕,送到嘴边。
岑渊不知怎的突然感觉此景稀奇又有些可爱,轻轻笑了下。
对面的“景”凝滞了,祝枫一脸莫名:“怎么了?”
发现岑渊视线停留在手里蛋糕上,祝枫轻啧一声,道:“我只是觉得用筷子夹不方便。”
“嗯嗯嗯。”岑渊连连点头,举杯饮酒试图掩饰脸上的一些神情。
只怪这时候还没有叉子。
也只怪祝枫那副样子实在少见。
岑渊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把祝枫和可爱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在一条不可言说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楼下还在继续。
“这绯浊生来就是淬魔血脉,即为天生魔种,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却生在寻常百姓家,也是造孽,故而他早早成了孤儿。”
“淬魔血脉对他的性格影响很大,最初只是冷漠孤僻,到后来就演变成了暴虐冷血,嗜杀成性。”
“早些年他在人间奔走,时间长了,他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却难以抑制。”
“所以魔界,才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这淬魔血脉一旦觉醒,强悍无比,威力巨大,魔界靠力量说话,所以他凭一己之力一统魔界,当上魔尊,其血脉的威力,后来的仙魔大战中也足以体现。”
“五大家十大宗还有仙盟联合在一起,却只能将他封印,可想而知这力量何其可怕。”
台下有人担忧地问:“这封印能一直镇住他吗?”
说书人顿了一下,说道:“已经快二十年了,想来没问题。”
“就算出事,也该是那些仙门想办法,我们一介普通人可管不着。”
又有人问:“魔族就没想过解开魔尊封印吗?”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书人摇头,“如今魔族已有新魔尊,若前魔尊出来,那谁当老大?”
“还有,”说书人道,“魔族和仙门休战了快二十年,天下难得太平,魔族为何没打过来,显而易见,他们也想要太平。”
“若前魔尊一放出来,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谁都别想要太平咯。”
故事说到尾声,楼下人散得差不多,岑渊也撑着手臂问:“走吗?”
“走吧。”祝枫起身。
岑渊已经走到他身边,习惯性要揽他的肩,手伸了一半却停住,最后装作无事地把手背到身后,无声收紧。
“走,去看烟火。”岑渊说。
华灯初上,灯火万千。
白天还没感觉,如今天色一暗,花灯十里,灿若星河,好不繁华。
烟火似乎还没到时候,不远处拱桥上有卖孔明灯的,两人就过去看了看。
“两位公子,要来盏孔明灯吗?”卖灯的商贩热情道,“据说在灯上写下愿望,能让神明听见,很灵验的。”
岑渊笑道:“每年那么多人许愿,神明哪听得过来?”
“公子,就当图个彩头嘛。”商贩也笑着说道。
“试试?”岑渊看向祝枫,“我好久没放孔明灯了。”
“那买两个吧。”祝枫对那人说。
“你先挑挑,”岑渊却说,“我去买样东西。”
“买什么?”祝枫疑惑地问。
“糖葫芦,”岑渊笑了笑,“刚才看到街边有,好久没吃了,想尝尝。”
“给你也捎一串?”
祝枫勾唇:“随便。”
接着他目送岑渊远去的背影,在街道一片繁灯中,白衣少年的身影轻易融入了喧嚷的人群,祝枫的目光却追随了他很久,直到消失。
万家灯火,茫茫人海,此时此刻,他眼里也只装得下那一个人罢了。
仅此一人,也就够了。
岑渊在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串糖葫芦。
远远望见祝枫站在刚才那桥上,手里还提着莲花灯,岑渊加快了些脚步。
就在这时,随着“嘭”的声响,数道光亮划破夜空,绚烂的烟花在高空中炸开,瞬间照亮了人间。
岑渊脚步一顿。
桥上祝枫也听见声响,抬头往天上看,烟花的光影照在他身上,光辉灿烂,宛若流萤。
烟火璀璨,石桥之上,少年白衣翩翩,执灯而立,自成一道风景。
远处的岑渊早已晃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情绪,朝着祝枫奔去。
或许很久之后,两人才会意识到,那年仞城,街头桥上,动心的,又岂止一人。
这都是后话了。
“挑好了吗?”岑渊几步上了桥,递了一串糖葫芦给祝枫。
“这两个。”祝枫接过去,示意了下平放在商贩桌案上的俩孔明灯。
“这次还犹豫许什么愿吗?”岑渊一口咬掉糖葫芦半个球。
有点酸…他嚼了两下,迅速咽下去。
“刚才想好了。”祝枫居然说道。
“哦?”岑渊露出意外之色。
“写的这个和你有点关系,”祝枫说着,将莲花灯放在桌上,把糖葫芦换到左手,右手拿起案上的笔,“一点点关系。”
“我倒想看看是什么?”岑渊一听来了兴趣,凑前去看。
就见祝枫下笔行云流水,不多时,两列端庄秀逸的字就浮现在灯面上。
岑渊照着念了出来:“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我听过这句话,”岑渊一笑,“还真是和我有一点联系。”
“我好像知道我的剑为何叫无妄了。”
祝枫放下笔,问他:“你写什么?”
“其实我没什么特别想写的,”岑渊想了想,说,“要不我写个祝语送你。”
“送我?”祝枫微怔。
“你过生辰,多送你个祝福,”岑渊也上前拿起笔,“算起来,光今天你就有三个了。”
“不过我毛笔字不好,你不许笑我。”
祝枫看着他:“不笑。”
岑渊唇角一弯,提笔写字:“你既写了喜乐安康,那我就写…”
“愿尔祯祥,岁岁如常。”
岑渊说得很慢,等话音全落,已然写成。
岑渊的字体,看上去如同正楷硬笔字的放大版,很具“现代”风格。
这还是岑渊之前苦练控笔,才勉强能写得这般工整。
岑渊收了笔,又咬掉半颗糖葫芦,对商贩说:“老板,点灯吧。”
祝枫这时才回了神。
那人把孔明灯里面点着,原本干瘪的孔明灯很快充盈起来,灯面还留有新添的笔墨,淡黄色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那就希望神明能听到我们的愿望吧。”岑渊接过了灯。
正好这时头顶又响起了放烟花声,岑渊和祝枫对视,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在下一声烟花响起之时,一齐松开了手。
两人皆抬头向上看。
两盏孔明灯冉冉上升,融入空中其他孔明灯,在绽满烟花的绚丽夜幕中,如莹莹烁烁的星子。
灯火中,祝枫偷偷瞄了岑渊一眼。
等他收回视线时,岑渊却也偷偷看向他。
岑渊在心里轻声道:
祝枫,祝你今后,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
顺遂无虞,岁岁如常。
第056章 回家
两人从仞城回去时, 已是深夜。
次日,岑渊一大早就把令牌还有采买的东西交到陆成手上。
去找他时,正好其他几个外门弟子也在,有人表情了然, 调侃道:“岑师兄, 你也跑出去玩啊?”
相处久了,这些外门弟子对岑渊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有时也能开一两句玩笑了。
“宗内待久了, 总会闷的。”岑渊递给他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
“对了师兄,”岑渊临走时,陆成喊住他。
“嗯?”岑渊回首。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不在宗门, 如果你要找我的话…”陆成语气犹豫。
“你去哪?”岑渊疑惑地问。
“他要回家,”另外一名弟子说, “都跟事务堂请好假了。”
“很久没回家了。”陆成接着说。
“回家啊…挺好的。”岑渊点点头,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些过往回忆, 一些是他的,一些却不是他的。
回去路上,这种怪异感一直在岑渊心里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习惯了寂衡峰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去回想关于原主的记忆了。
本来原主的记忆就是残缺模糊的,但不知为何,这些记忆好像渐渐和自己记忆杂糅在了一起,让他感觉有点混乱。
岑渊用力摁了摁太阳穴, 叹了口气。
往后的一段时间, 困扰他的却不止于此。
这日,岑渊罕见地敲开了一个人的门。
“岑渊?”开门之人见到他显然很意外。
“三师姐, ”岑渊行了个平辈礼,“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胸口痛?”屋内, 楚茗惊诧的声音响起。
“对,数月前这样痛过一次,那时师尊说可能是灵力透支,”岑渊说,“近来又出现了几次,但都是在我正常修炼的时候。”
楚茗微微皱眉,道:“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怎知这一把脉,楚茗的脸色沉了些,问道:“你的脉象怎会如此紊乱?”
“紊乱?”岑渊惊了一下。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楚茗继续问。
岑渊略作迟疑,道:“我最近…记忆有点混乱。”
“这样,我再用灵力探识一下你体内状况。”楚茗把手放在岑渊手腕经脉处,闭上了眼。
岑渊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手腕流动至手臂,却在继续往前时骤然停住。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反噬力量在体内汹涌而起,剧痛再度袭来,岑渊拳头攥起,喉中一阵腥甜。
楚茗也不好受,迅速撤了手,脸色发白,缓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她才严肃道:“你体内不知有什么东西,力量很强悍。”
“凭我感觉,那东西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此事你知晓吗?”
岑渊脸色一变,连忙道:“当然不知。”
“很长时间是有多长?”
楚茗道:“起码有几年了。”
岑渊心中骇然。
“我判断不了那是什么,”楚茗道,“这件事很严重,你要告诉师尊。”
岑渊却沉默了。
“怎么了?”楚茗看出他神色不对。
“师姐,”岑渊低着头,开了口,“这件事,你能暂时不告诉别人吗?”
楚茗神情变得难明,看了岑渊好一会,才问道:“为什么?”
“我想先自己查一查。”岑渊道。
“查?你有头绪吗?你自己查?”楚茗眉头紧锁,“这事肯定是…”
她突然像意识到什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半晌,楚茗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不跟其他人说。”
“但你体内这个东西很危险,你要注意,”楚茗认真地说,“往后若还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岑渊没想到楚茗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有些意外,道:“好,多谢师姐。”
岑渊离开之际,听见楚茗在背后低声道:“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岑渊转头。
“……”楚茗却又说,“没什么。”
岑渊总算离去,楚茗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
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变成那样吗,岑渊?
*
“你想回家?”
无涯洞内,擎霄询问眼前人。
“是。”岑渊应道。
“也是,算起来,你许久不曾归家了吧?”擎霄表示理解,又似无意提起,“多少年了?”
“弟子记不清了。”岑渊如实道。
“你十三岁入宗,至今也快五年了…”擎霄似是在回忆什么,很快回过神,说道,“你去事务堂批假吧。”
果然…岑渊暗暗确定。
原主拜入流云宗后,哪怕一次家都没回过。
岑渊内心纷乱成麻。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已经发生了很多不符合原书轨迹的事,现今光这具身体,又发现了一堆秘密。
似乎他所知只是冰山一角,事情在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岑渊走前也和祝枫说了一声。
“回他的家?”祝枫直截了当问他,“你要做什么?”
“了解他的过去,”在祝枫更加不解的目光中,岑渊道,“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发生什么了?”祝枫瞧出不对劲。
“说来话长…”岑渊道,“身体出了点状况。”
“我想搞清楚,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是因为我。”
祝枫眼神微变,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岑渊顿了下,轻笑一声:“你去干嘛?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也算是他的私事了。”
祝枫垂下目光,只得说道:“那你多加小心。”
“”
*
岑渊离开宗门,凭借着原主的记忆,找到了他原来的家。
不算很远,也在水云洲,一座小城里。
所以原主入宗五年却从未回过家,这点很可疑。
掌握记忆有限,目前岑渊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原主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一个是原主拜入流云宗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楚茗说他体内那不明的东西起码存在了几年,那么开始于原主入宗前或入宗后都有可能。
岑渊循着记忆找到宅院,敲响了木门。
第057章 意料之外
“谁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开了门, 看见岑渊时怔了一下,盯着他瞧了好一会,然后不确定地说道:“你是…”
岑渊看清少年面容,和记忆里一副面孔隐隐重合起来, 心里有了猜想, 报上名字:“我是岑渊。”
果然,那少年闻言露出欣喜之色, 伸手一把抱住岑渊, 语气激动:“哥,你总算回来了!”
岑渊猝不及防,身体僵硬, 轻拍了下少年的后背,道:“小浚。”
也是巧合, 这个世界的岑渊和他一样,都有个弟弟。
岑浚终于松开手, 转头朝里面大声喊道:“爹,娘,哥回来了!”
接着他又看向岑渊:“对了,陈大哥也在,他都没说你要回来。”
“快进来快进来!”
陈大哥?
岑渊一头雾水地任由他把自己拉进去。
才刚进院门,就见一对中年男女急匆匆迎了出来。
岑渊一眼认出是原主的父母。
“小渊,真的是小渊吗?”岑母颤抖地上前握住岑渊的手臂, 仔细看着他的脸想确认。
岑渊动都不敢动, 尽力想对岑母露出一个笑容,“娘, 我回来了。”
“长高了,也长壮了, ”岑父眼眶泛红,用力拍了两下岑渊肩膀,“这么多年,怎么都不回家一趟?”
“孩子他爹,小渊回来就好。”岑母嗔怪地看了岑父一眼。
“对,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岑父欣慰地笑道。
看来第一种猜测可以排除了。
岑渊内心五味杂陈。
这时岑渊留意到,屋内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视线移到那人的脸上,岑渊瞳孔一震。
此人竟然是之前梵海洲客栈偷他荷包的那个修士!
岑渊眉头一皱:“怎么是你?”
那人还是一袭灰衣,却不见意外,只平静道:“又见面了。”
“陈大哥,你知道我哥要回来吗?”岑浚转向那人。
“他没和我提过,想来,是打算给你们一个惊喜吧。”那人笑着,看向岑渊的眼神却别有深意。
“小渊,你这朋友人很不错啊,来看了我们几次,每次都带不少东西,”岑母对岑渊说道。
“伯母见外了,我是小渊的朋友,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灰衣男子笑着点头。
本就云里雾里的岑渊听完眼尾抽了抽。
接下来的时间,岑渊和他们吃了一顿饭,聊了不少家里长短,以及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岑渊费劲拣了原主好一点的回忆说与他们听,一些普通不过的日常,他们却听得很认真。
或许因为那是他们所缺席的,那个岑渊人生的一部分吧。
岑渊感觉有点惋惜。
早知如此,也许他不该来的,顶着原主身份感受他家人的亲情这种事,还是膈得慌。
在这种时候,内心生出的鸠占鹊巢之感更为强烈了。
且关于原主过往的一些事被揭开,岑渊对他的情感也变得有点复杂。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的本性一开始就是那样的吗?
岑渊…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叫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当然,眼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吃完饭,岑渊以要和他那位“朋友”聊点事为由,拉着那灰衣男子出去了。
“我怎么不知我还有一个朋友?”出了院门走到街上,岑渊率先发话,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人,“不当小偷,改行当骗子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灰衣男子回视他,眼中似有深意。
“这话该我问你吧?”岑渊拧着眉盯着他,“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原来住哪。”
“你到底是谁?”
那人凑近,直视岑渊的眼睛,却说:“那你呢,你又是谁?”
岑渊明显一顿,眼神立即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清楚。”灰衣男子静静看着他。
想来是最近遇到的不可思议之事太多,岑渊心累地发现,自己对此居然没有那么震惊了。
按理说此人和原主毫无交集,却知道他并非原主,为什么?
莫非…和他一样是穿越者?
这个猜测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我不陪你玩文字游戏,”岑渊开门见山,“上次故意找上我,这次又在这里出现。”
“直说吧,你想干嘛?”
灰衣男子扯扯嘴角,说道:“我没想到这次会遇见你,不过算了,早晚都一样。”
“你中了蛊,你知道吗?”
岑渊蓦然抬眼。
他不想知道…岑渊在内心怨声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穿进的是一本修真小说,不是tm的恐怖小说吧?!
“什么蛊?”岑渊已经无力去思考其他问题了。
“同劫蛊,”那人眸光微沉,“与之对应的是返冥术。”
“在很多正统宗门,是被明令禁止修习的术法。”
“如若两个人灵根体质适配,就能通过同劫蛊汲取对方的根基底蕴,达到此衰彼盛的效果,下蛊时间越久,越有成效。”
“当下蛊人的返冥术精进到一定境界,在同劫蛊的基础上,就能实现以一换一。”
岑渊面无表情地听那人说完。
哦,翻译一下,他得了绝症,时日无多,医生尽力了,嗯,接下来,等死吧。
鬼啊!
大哥,什么叫以一换一?!讲讲清楚行吗?
原主在书里不就一个工具人炮灰吗?怎么身上乱七八糟的事那么多?为什么??
还有,老天是觉得这很好玩吗,重什么生穿什么越啊,当初不如就让他…
呸呸呸,不行,生命诚可贵,还是活着好。
冷静下来的岑渊冷声道:“假使我真中了这什么蛊。”
“你会同和我说这个,是因为你有办法,对吧?”
那人没料到岑渊轻易信了他的说辞,眼中划过意外之色,突然似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说道:“看来你自己也察觉出异常了。”
岑渊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你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吗?”灰衣男子又问。
“你会告诉我吗?”岑渊反问。
那人停了下,答道:“不会。”
岑渊:……
“下蛊之人,我猜猜,”岑渊面无波澜道,“是我师尊,对吧?”
看到那人在听到他后半句话时眼神骤然一变,岑渊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而且说到重点上了。
“是他。”就听那人道。
话语里透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我不知你真实身份,夺舍又是何意图,”那人说道,“但这条命,你总该要的,是不是?”
“你说得对,我不想死。”岑渊大方承认。
看来他不是穿越者,岑渊在心中又下了判断。
“我有解蛊的方法。”那人又说。
“条件是?”岑渊接过他的话。
“你帮我揭发擎霄,让他无法继续待在流云宗。”那人冷冷说道。
岑渊倏一抬目,眼中尽是震惊,问道:“你和他有仇?”
“是。”那人言简意赅。
“你想对他做什么?”岑渊继续问。
灰衣男子眸中寒芒闪动,一字一句道:
“我要杀了他。”
第058章 隐瞒
“擎霄的修为境界虽停滞多年, 但也达到了化神中期,你想杀他,绝非易事。”岑渊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你就管不着了。”灰衣男子漠声道。
“那你为何觉得, 我会答应帮你?”岑渊只觉得毛骨悚然。
无论是对于此人的意图, 还是擎霄对他下蛊一事。
原本只想安生度日,所发生种种, 却让他被迫卷入这些事端当中。
“同劫蛊本就是禁术, 就算寻遍各大仙门的藏书秘籍,也只能翻出寥寥几句描述,更遑论解蛊之法, ”那人的表情又恢复如初,难窥异色,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那你为何知道解蛊之法?”岑渊神色紧绷。
那人娓娓道来:“知道返冥术的由来吗, 返冥的冥,指代的是极阴的幽冥之力,而这种力量的来源…”
“是魔界。”岑渊沉着脸,答了出来。
然后他又打量起那人,道:“你来自魔界?但你看着不像是魔族人。”
他在那人身上感受不出任何的魔族气息。
这无关是否隐匿气息,察觉不出,和完全没有, 是两码事。
此人属于后者。
“堕入魔道的修士?倒是新鲜。”岑渊哂笑一声。
那人眼神一暗, 道:“先前所言,我给你考虑时间。”
说着, 那人扔给岑渊一张符纸,“考虑好结果, 用这个联系我。”
岑渊一手接过,看了眼黄色的符纸,眼中情绪难辨。
“希望你能想明白,与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那人道。
岑渊突然道:“我这次请了假,平日没令牌,出不了宗门。”
那人听罢轻嗤一声,道:“你不会以为,流云宗只有正大门能走吧?”
*
“哥!”
岑渊刚跨进院门,就看见岑浚跑了出来。
“啊,陈大哥他走了吗”岑浚见是岑渊一个人,有点小失落。
“他先回去了,”岑渊看出这个弟弟似乎挺喜欢那个人,问道,“小浚,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陈大哥?他人很好啊,是个很温柔的人,”岑浚有点疑惑,“哥,他不是你朋友吗?”
听到“温柔”这个词,岑渊表情有些微妙,干咳一声:“对,他是我朋友。”
“对嘛,当初陈大哥说你抽不开身,就拜托他回家里看看我们,”岑浚道,“后面他就经常来,每次也带了不少东西。”
“哥你也真是,你那什么宗门那么忙吗,五年了才回来,”岑浚又嘟囔道,“时间再久些,我都要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早知如此,当年我肯定不让你去参加那个弟子选拔。”
岑渊微微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小浚。”
除此之外,岑渊不知能再说些什么了。
岑浚看了他一会,眼眶忍不住红了,迅速背过身,故作语气轻松,扬起音调:“没事,我原谅你了。”
“下不为例。”
“走吧,哥,回家。”
岑渊微愣,慢半拍才跟上了岑浚的步伐。
*
岑渊在家里待了几天,就向他们告别准备启程回流云宗。
临走前他答应了之后一定常回来,他们才放心下来。
家里至亲,所盼念想也不过如此。
岑渊回宗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掩月峰的藏书阁。
耗费了一下午时间,他才终于在一本书上翻到了有关同劫蛊的只言片语。
同劫蛊的用途和那人所说别无二致,除此之外,岑渊还多看到了几句记载,描述的是中蛊后的表现。
“身中同劫蛊之人,表现特征依据中蛊时间长短而定,可能出现情况如下:修行受阻,在动用灵力时身体不适如疼痛等,严重者,出现神志不清,记忆混乱,性情骤变等情况。”
最后标注:“宗门禁习之术,一经发现,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岑渊头疼地看完那几行字,又往后翻了几页。
行了,没有了。
他认命似的把书放回原位,叹了口气。
“情况如何?”
一回寂衡峰,岑渊就被祝枫询问。
岑渊内心犹豫,此事已关乎到擎霄和魔界,不知是否要告诉他。
几番思虑,他终究还是隐瞒下来:“一切如常。”
算了,还是别把祝枫牵扯进来了。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祝枫微微蹙起眉。
“不知道,”岑渊面上云淡风轻,“也没准是我想多了,可能最近修炼过度,身体吃不消。”
“是么…”祝枫看着他,不再言语。
“所以我还是休息一段时间为好。”岑渊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也扫去了几分祝枫脸上担忧。
他不动声色道:“你是该好好休息。”
等到岑渊离开后,祝枫看向他背影的眼神,才重添了几分凝重。
岑渊又骗他。
祝枫在心里默默想。
*
在寂衡峰的日子悄然流淌,斗转星移,日复一日,在梵海洲及之后发生的事,也逐渐淡化成了浅墨的一笔。
虽然不过是表面上的宁静祥和罢了。
当寂衡峰的第一场雪落下,岑渊才恍觉,又换季了。
已然冬季,冬日过后,就是春天。
出于一些私心,岑渊不希望春天的到来。
按照原书剧情,那件事情发生,就是在春日。
还有关于蛊的麻烦事需要从长计议,但在此之前,他又接了个下山的委托。
同样是个除邪祟的委任,但地理位置有些特殊,这是岑渊想去的原因。
祝枫知道后,也提出和他一起去。
而许筱有了上次的经验,打死不再自告奋勇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沉默是金。
所以这次下山的就只有岑渊和祝枫两人。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委托没什么兴趣。”半路上,祝枫开口道。
“还好,”岑渊知道祝枫是陪他一起的,“只希望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生出那么多变故吧。”
“乌衣镇那次?”祝枫跟着他回忆起来,“哪想到当时会碰见魔族。”
“一个两个还都是叫得上名号的,这概率…”岑渊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声,却突然像记起什么,微微滞了下。
“对了,祝枫。”他道。
“嗯?”
“上次在乌衣镇,那个魔族说用凝魄盏集魂,你还记得吗?”
“记得,”祝枫看他,“怎么了?”
“什么情况,会需要集魂啊?”岑渊心念一动,问。
“魂源不稳…之类的?”祝枫沉吟,“时隔这么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岑渊表情有一瞬的异样,但很快消失无迹。
第059章 景乐都
这次出现邪祟的地方, 叫景乐都。
委托人是一个姓张的商贾,在当地算有头有脸。他家宅邸闹鬼半月有余,他夫人受影响最重,不堪折磨担惊受怕几近精神崩溃, 那商贾为此曾满城张贴重金悬赏, 只为除去那闹事的邪祟,有不少道士修士上门作法布阵捉鬼, 却让那鬼频频逃脱, 效果甚微。
那商贾别无他法,又托了不少关系去委托有名气的门派前来除鬼,正是离此地最近的流云宗。
两人一到地方就被请进了府邸, 正堂已经坐了不少人,主座的张老爷望眼欲穿盯着正门, 已然起身准备去迎,却在看清来人时身形一顿, 脸上的期望瞬间一扫而空,面色不虞,一下子坐了回去。
还以为大宗门能来点厉害人物,结果就两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
还不如之前来的几个人看上去有经验。
“流云宗的两位道长来了?坐吧。”张老爷态度随意,看样子已经没抱希望了。
岑渊和祝枫多少都看到了那人脸上表情的大起大落,神色有些微妙。
等他们落座,听堂内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大堆, 也就了解了大致情况。
登府的道士修士换了一批又一批, 算上昨晚,已经是第五次驱鬼了, 结果还是一样,那鬼凶性过强, 普通的阵法符箓根本困不住它,几个人追它到府外,最后无功而返。
堂内目前除了张老爷和守在门口的管家,剩下的应该都是他请来的人,一个中年道士,两名青年修士,一位年轻女修,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修士。
岑渊一眼看清形势,小声对旁座祝枫说:“看来我们这次是来当背景板的。”
他俩的到来对这些人而言可有可无,就算原本不是这个定位,现在也差不多了。
祝枫瞅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却道:“未必。”
岑渊眉梢轻挑,也不知祝枫又看出了什么。
果然,像是为了应证祝枫所言,话题进行到最后,其中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同站起来,对主座之人行以一礼。
“张老爷,以上是昨晚的详细经过,那恶鬼过于凶戾,我们能力有限,恕难继续留此除邪了。”其中一人开口。
张老爷看上去却并不意外,用力摆了摆手:“走吧走吧!管家,给每人一锭银子。”
在管家的应声中,那张老爷又嘀咕道:“什么修士道士,连只鬼都抓不到。”
那几人闻言脸色都有些难看,却忍着不语,拿过钱后,陆续闷声离开了正堂。
如今在场的,除了岑渊和祝枫两人,就只剩张老爷、管家和唯一没走的那名年轻修士。
岑渊看得内心又起又落,还真让祝枫说中了。
“算上今天已走了十几个,”张老爷一脸无望,看向那年轻修士,“楚公子,你还不走吗?”
“张老爷,毕竟我不抓鬼,只负责开药。”那位楚公子回以微笑。
张老爷叹口气,又转向岑渊他们,“二位道长也听到了,那恶鬼凶戾无比,若现在后悔打算回去,也是无妨。”
岑渊和祝枫对视,然后站起来,道:“既然都来一趟了,就让我们试试吧。”
祝枫也跟着起身:“烦请带我们去看看闹鬼的地方。”
楚公子多看了他们一眼,而张老爷只是摇摇头,心想又是两个年轻气盛不知深浅的,但嘴上还是吩咐道:“管家,带他们去吧。”
两人跟随管家前往昨日闹鬼的房间,楚公子则跟着张老爷一同去了夫人所在的房间。
频繁的闹鬼让那位夫人不堪其扰,每晚都换房间睡,但无甚效果,还是每晚碰到脏东西。
所以岑渊他们现在去的,正是昨晚张夫人睡的房间。
管家似乎料定他们查不出什么,送到房间后,就守在门口,不闻不问。
岑渊随手抽出几张符箓,一扔出就四散飞向房间五个方位,黄纸上的符文瞬间发亮,围成法阵将房间内部圈了起来。
祝枫就在这时结印捏诀,他闭上眼,白色的衣袍无风自起,四周符纸也开始摇动,哗哗作响。
岑渊站立一旁,看着祝枫动作,悠悠道:“单凭气息判断,不算戾鬼,最多是怨气深重。”
祝枫就在这时睁开眼,回道:“那些人有所隐瞒。”
“明明是普通鬼魅,他们为何不敢除?”岑渊微微思索。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祝枫一抬手,贴在房间四周的符箓瞬间烧成灰,“比如,此地所处位置。”
“所处位置?”岑渊看着符纸灰飞烟灭,心道金丹期就是方便。
“你不知道?”祝枫语气上挑,回视岑渊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嗯?哦,景乐都离勾陈陵很近,对吧?”岑渊讪讪一笑,蒙混过关。
祝枫那表情,就差把“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挂嘴边了。
景乐都位于水云洲边界,相邻地带就是勾陈陵,而勾陈陵,是魔族的地界。
但勾陈陵地处阴阳交界,里面的主要居民不是魔族,而是落于阴阳界间隙的游荡鬼魂。
勾陈陵作为魔界边缘,对外设有屏障,游魂只进不出,如果那闹事的鬼来自勾陈陵,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机会出来。
所以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只听管家和一人聊了几句,接着房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刚才的楚公子。
“两位道友,可查出什么了?”楚公子语气温润,听着很平易近人。
“查出了…问题不在鬼上。”岑渊见门口管家走了,也无所顾忌。
楚公子微顿,然后释然一笑:“二位很聪明。”
岑渊的关注点却变了,凑到祝枫耳边低声道:“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他眼熟。”
祝枫自然也瞧出来了,声音压低:“姓楚,还行医,你说呢?”
岑渊于是看向那人,直言问道:“阁下可是来自碧尘境楚家?”
楚公子先是一愣,片刻才应道:“不错,在下楚元良。”
竟还是楚家直系大公子。
岑渊低笑一声,道:“那真是巧了。”
“我们师从流云宗寂衡峰,有个师姐,名唤楚茗。”
楚茗就是碧尘境楚家人,身份也很硬,家主长女。
也就是说,楚茗和眼前这位楚元良,是亲兄妹。
至于楚茗是修真世家出身,却另投宗门一事,据说是楚家世代修习医药之术,多为丹修,但楚茗想走道修的路,所以早年拜入了流云宗。
“竟是阿茗的师弟吗?”楚元良浮现意外之色,态度旋即转变了几分,语气正经起来,“既然如此,有些话,我更要说清楚了。”
岑渊和祝枫认真地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鬼确实并非厉鬼,只是死前怨念过重,郁结而成的怨鬼,我诊过张夫人的脉,还问了她的八字,可能是因为这位张夫人的命格过阴,对鬼魂来说是极佳的容器,吸引了那怨鬼。”楚元良道。
“所以那鬼想夺舍张夫人?”岑渊近来查询了不少相关方面的知识,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虽然查询那些东西的出发点挺心酸的。
“没错,但若那鬼只是普通鬼魂,也不至于让几批道士修士束手无策,最特殊的是,那鬼来自勾陈陵,虽凶性不烈,但顽强狡诈,极擅逃脱,阵法符咒困不住他,他一跑,就逃回了勾陈陵。”楚元良继续道。
“而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敢踏足勾陈陵。”
“所以他们都以厉鬼凶悍为由,推脱除鬼之任?”祝枫顿时了然。
“但如果活人隐匿气息,也能进入勾陈陵,不是吗?”岑渊心念一动,问道。
“不是不敢进,是不敢在里面除鬼,”楚元良解释道,“鬼魂是不死不灭之身,普通刀剑伤不了它,只能动用灵力或符咒,而一旦在勾陈陵出手,一身阳气和活人气息无法掩盖,到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在满是鬼魂的勾陈陵,会发生什么不必多说。
岑渊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这事你们解决不了,早些回宗吧。”楚元良一脸认真。
岑渊沉默了一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枫则看着岑渊,声音罕见地有些泛冷:“你想去,对吧?”
岑渊踟躇片刻,语气也难得郑重起来:“我一个人去。”
“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祝枫脸色沉了沉。
岑渊神情微变,缄默不言。
楚元良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轻咳一声,说:“虽然我真的不建议你们去勾陈陵,但若你们执意要去,我给你们备一些东西。”
傍晚,神色复杂的岑渊和面无表情的祝枫守在了张夫人房外。
第060章 勾陈陵
皎月高悬, 夜幕笼罩,微凉的晚风掠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角,四下寂静,阒然无声。
岑渊偷瞄了祝枫好几次, 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祝枫忍无可忍, 凉飕飕的话语融入晚风。
“……”岑渊说不出话。
祝枫毫不意外地偏过头,不再理会。
“我的确是为勾陈陵而来。”
祝枫眼神微动, 瞥向他。
“我想查清楚一些事, ”岑渊停了下,继续说道,“和魔族有关。”
祝枫倾耳听着, 却没了下文。
“你不想告诉我。”祝枫声音有些低沉。
回应他的,只有岑渊的一声轻叹。
“你不想说, 我不追问你,”祝枫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你不用全憋在心里。”
岑渊闻言微怔,良久,才说:“知道了。”
他又说:“若将来我要把心中某些事说出来,告诉一个人, 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祝枫。”
祝枫沉默一瞬,隔了会儿才低声应道:“好。”
都会告诉你的, 岑渊心想。
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刚才那么沉闷了。
忽然间, 房间内传出一阵响动,烛火的光亮隔着窗户疯狂闪动,接着几声锐利的尖叫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岑渊和祝枫对视一眼,一齐冲了进去。
一进门,两人就看见一道黑影从面前闪过,房内桌案的茶具碎了一地,屋内还有两位婢女害怕地躲在角落,卧床的床帷紧闭,张夫人惊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它在外面!它在外面!”
黑雾似的鬼影围着披散的床帘疯狂打转,发出呼啸刺耳的呜呜声,却怎么也撞不进去,卧床四周仿若有屏障闪烁着淡金色微光,是他们提前布下的阵法。
祝枫出手飞出一张符箓,精准地打向那鬼影,伴随着“滋啦”一声,那鬼影顿时像被灼烧到一样,发出厉声的嗡鸣,却仍在床帷外飘转盘桓,似是不甘离去。
祝枫紧接着又打出几张符箓,封住了那鬼影几个方位的去路。
那鬼影却在这时扩散开来,不同于刚才,刹那浓郁的滚滚黑气爆发而出,瞬间将四面八方的符纸震成齑粉。
岑渊迅速抬手结印,低声喝道:“阵,起!”
话音一落,周围平地升起半透明的金色壁障,将寝房四面围了起来。
那鬼魂意识到不对,围着床帷转了半圈后,终于飞向敞开的窗户想要逃窜,飞到窗边时却撞在了拦截的法阵屏障上,被弹了回来。
祝枫右手一翻,已然剑在手中,沾衣一挥,凌厉的剑风携着赤色火光,径直向那鬼魂攻去。
岑渊看得心头一震,祝枫已能将元素之力用于剑招之中了,这就是金丹期火灵根修士的实力。
但这对于金丹前期来讲,难度不小,而且很消耗内力。
祝枫出招到了这一步,足见他真的很想在这里解决那鬼魂。
真让它跑回了勾陈陵,就难办了…
此时那鬼魂居然从原先的雾状化成了实形,更准确来讲,只是一个大致的躯干形态,躯干之上,是一个模糊的五官。
还是一团黑雾,仅有隐约的棱角起伏,却没有模样称得上一张脸的五官。
那张脸之下称为“身体”的地方,又伸出了一个类似“手”的部位,正面挡下了祝枫刚才一击。
但它也不好受,挡下剑风的那部分直接被火焰灼烧成了灰烬。
岑渊这时终于有些发怵,那张没有面孔的脸,略有种恐怖电影照进现实的感觉。
这鬼虽称不上厉鬼,但以目前交手来看,能挡下祝枫那样一击,就算受到了部分伤害,其力量也早已胜过普通鬼祟。
所以之前那么多修士道士,没能在它逃走前速战速决杀死它,也是有原因的。
祝枫经此攻击同样认识到了鬼魂的实力,表情也不轻松,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仅仅几息之内,那鬼魂迅速转身,探出黑雾用力一划,伴着“哧”一道破裂声,竟是直接将那屏障撕开了一个豁口。
那鬼魂想来也是个识时务的,毫不犹豫一溜烟钻了出去,走为上策。
岑渊和祝枫对此情况早有预料,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敢情这阵法是真没鬼用啊!”就算有所预料,岑渊在路上也忍不住吐槽。
“不是给鬼用了吗?”祝枫还单手提着剑,面不改色道。
“……”岑渊表情滞了下,“好冷的笑话。”
那鬼魂逃得快,他们有轻功也追得紧,不一会就追到了府邸几里开外的地方。
已经快出景乐都地界了,岑渊心里暗叫不好,果然…最后还得这样。
“还是要进勾陈陵,我们小心一点。”祝枫果真也说道。
“明白。”岑渊衣袖一翻,从里面滚出一颗小小的丹药落入掌心。
前面不远处,那鬼魂背朝他们,方圆之内赫然掠起飓风,裹挟着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飞沙走石,漫天尘土,而在它面前,轰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界门,门内是泛光流动的暗黑色,宛若黑洞,又似深渊。
仿若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禁忌之门。
那鬼魂步伐速度未减,直接冲了进去,与那暗黑色融为一体。
岑渊和祝枫紧随其后,也一前一后追上去,跨进了那道界门。
眼前之景瞬间变得模糊,一步横过扭曲的空间,等视野终于再次清晰起来,目光所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视觉更灵敏的是感知,五感六觉之中,两人最先感受到的,是充斥周遭、阴寒彻骨的森森死气。
几乎同一时间,岑渊和祝枫都被震住了,因为那冷飕的死气,亦因为他们所看到的场景。
其实眼前景象并非完全陌生,因为它看上去就和人间寻常的街市无异,不同之处在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体呈半透明状,双眼没有聚焦,全都斜斜觑着地面,而他们的下半身,是没有脚的,只虚虚悬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向前飘动。
那些鬼魂模样还保留着生前的死状,而游荡此地不入轮回的鬼魂,和刚才那只一样,大多是怨鬼,所以有不少死状凄惨,无头或断手断足,有溺亡的全身浮肿溃烂,有吊死的脸色青紫舌头长至身前,诸如此类。
眼望所及之处,天昏地暗、不见天日,天幕是黑压压一片阴沉的昏黑,像是一块剔亮的黑曜石,纯粹没有一丝杂色,至纯又至浊,似能吞噬万物,和焦黑的大地融为一体,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街道两侧挂起了排排暗红灯笼,泛透着微暗的亮光,路边还漂浮着时暗时明的幽蓝鬼火,宛若千万年不灭不歇的冥界之灯,指引漂游魂魄的黄泉路。
真是一种阴冷又凄寒的美感。
这就是勾陈陵,众人口中阴阳交界的鬼市。
幽冥灯起,鬼火浮动,鬼影幢幢,百鬼夜行。
人鬼同途,万物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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