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向着四海的逃亡⑤ 春高、毕业季、与命……


    2012年8月IH大赛, 青叶城西排球部再次遭遇归来复仇的稻荷崎中学,最后以2-1的战绩止步于全国八强。


    这次青叶城西无人获得个人奖项,于是组织队伍当天返校。


    而稻荷崎中学一路势头高猛, 最终负于井闼山学院, 成为当届的亚军, 宫侑包揽最佳二传和最佳发球员。


    及川彻和饭纲掌为了最佳二传手针锋相对,赛里赛外都打得头破血流, 最后让此前不具名的二年生宫侑摘得桂冠。


    排球月刊出了专辑报道, 直接把宫侑捧成了全国第一二传手。


    饭纲掌发短信给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吐槽说, 天才就像是雨后的春笋, 总是一茬又一茬。


    青叶城西回家的时候, 雾岛源司最后回头看了眼东京体育馆,夕阳西下, 黄昏轻抚他的脸颊,晚风中柔和的发丝贴着带有婴儿肥的脸颊颤抖。


    这并非他今年的第一次失败,七月份他在新加坡亚青赛上就以3-2负于沙特队,那次比赛同样让他痛苦不堪, 虽然他在亚青赛上崭露头角,且已经在排球上输过很多次, 但胜负欲还是让他无法接受失败。


    回家的路上,雾岛源司靠着及川彻睡觉,高速的汽车上, 夏天的风在他脸上鼓蓬蓬地拍动。


    这次比赛的失败入钿教练早有预料, 雾岛源司离开国青队之后, 与队友搭配上出了很大问题,虽然尽快调整了,但对比赛也有所影响。


    说白了就是雾岛源司现阶段领先队伍太多, 在国青队配合得游刃有余,骤然回到青叶城西落差太大,尤其是见到世界级强队的实力,胜负欲更是被激发。


    入钿教练特意把雾岛源司喊了过来,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向他询问了排球部的各个成员目前的情况。


    “及川很好,岩泉前辈也不错,花卷前辈不擅长右翼防守,发球也差得太远……”雾岛源司把现阶段人员配合,以及他需要其他人应该怎样告诉了入钿教练。


    他不擅长和人沟通,如果在配合上不行,他会承担大量的工作。


    入钿教练沉思道:“我知道了,一年级里呢,有没有比较好的苗子?”


    “一年级?”雾岛源司摇摇头,他觉得现在一年级里没有一个能够胜任正式队员的能力。


    雾岛源司很快发现,不知道是排球这项运动过于强大,他还会未悟及全部,还是排球本身就是一项颇为玄学的东西,用排球来战斗实际上是一种灵感。


    灵感是抽象的,雾岛源司并不是不能理解抽象事物,只是他更擅长处理数字和现实,他虽然接近全才,但仍有相较来说不擅长的事情,就好像感情、情绪、人与人的交往。


    越是触摸到苍穹,越是觉得似乎排球也有自己的生命,也需要照顾它的情绪,与他交往。


    雾岛源司的身体素质总是优于同龄人,但仍然有极限,就按照身高来说,他的身高依然保持去年入学的时候的水平181CM,这个身高在主攻手里是相当灾难的。


    灵感的不足和身体各方面发育的硬性停滞,让雾岛源司少见的觉得焦虑。


    *


    夏天的校园里,草木生得旺盛,排球部休息室的窗户后面是密密层层的青翠树林,一阵风吹过也算是碧波粼粼。


    松川一静突然开口,感叹时间过得飞快三年好快就过去了,旁边的雾岛源司才猛然从排球的战术、队友、敌人中回过神来——


    今天入钿教练让他不要太在三年级配合上头痛了,多关注一年级,他当时还觉得有点疑惑,现在才反应过来,入钿教练已经在考虑和准备三年级退部和一年级正选接班人之间的问题了。


    “阿松说话好像老头。”及川彻打趣道。


    花卷贵大又道:“及川今天也去谈进路指导了吗?”


    及川彻扬起下巴,点点头。


    雾岛源司才从脑子里调出,今天及川彻中午发消息说老师找他进路指导,不能和他一起吃饭的事情。


    及川彻没和他说进路指导的方向,他也没问。不过及川彻和他能一起聊天的时间还有很多,及川彻会告诉他,而且问与不问,说与不说都无所谓,及川彻是一定会打排球的。


    于是雾岛源司问道:“岩泉前辈,打算继续打排球吗?”


    “准备去留学了。”


    “欸??”


    “去哪儿?”


    “不是吧,还以为岩泉你一定会打排球呢?”


    “……”


    休息室里一片哗然,岩泉一早就被列入了全国五大主攻手之一,在全国大赛中崭露头角,绝对会有排球职业队来邀请他。


    岩泉一回答:“去美国留学,已经准备好资料了,还是读体育相关。”


    排球,终究是需要天赋的东西。能够在排球触中摸到苍穹之人少之又少,岩泉并没有被在及川彻的精妙托球,和雾岛源司的强大战术中得到的成果所迷惑,始终认为自己对排球的灵感是有缺失的。


    雾岛源司对出国这件事没什么感觉,他在美国读过书,外婆长期定居美国,他和外婆很是亲近,经常联络,所以对美国这个距离没什么意外的。同样的,之前及川彻和他提及阿根廷时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排球部成员们纷纷表达对岩泉一的不舍,不是敷衍或者客气,是真的很舍不得他,好像岩泉一去了美国就等于死了一样。


    三年级的同学也都讲自己未来的打算,松川准备继承家业,花卷有点想做建筑类的工作,松田准备考公务员……话题一时之间有些沉重,他们既向往未来,又舍不得其他人。


    雾岛源司一边听着一边想象着,仿佛他曾经不在意的人或者事物开始一一具象化,很多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平凡人——他从不在意的人,也都有了具体的面容。


    好像他们是松川、是花卷、是松田、是鸠野……


    他恍然明白了很多,一股奇异的情绪,恍若能融化北极漂浮冰山的温暖渲染了他的四肢百骸,似冰山般封印的感情融化后的流水逐渐与身体的各部分开始链接,就像是他与世界的链接直到这个时候才逐渐出现。


    *


    虽然绝大部分青叶城西的三年级都不打算毕业后继续从事排球,但仍是队伍中的中流砥柱。


    青叶城西也仍有制霸全国的梦想,尤其是战胜井闼山学院,已经成了及川彻和雾岛源司的执念,这份执念同样感染了青叶城西的其他成员。


    就好像热血动漫里面的主人公终究要给自己找一个宿敌,受到及川彻和雾岛源司的影响,自动触发了游戏里的匹配机制,青叶城西的队员们每一个人都有对应的一定要赢得井闼山学院的队员。


    2012年12月初春季高中排球联赛宫城预选赛。


    带着这份一雪IH大赛前耻,与战胜井闼山的执念,以及绝大部分高三学生的最后一战BUFF的预选赛,青叶城西打得自信满满,在决赛意外地与乌野高校再次狭路相逢。


    白鸟泽在之前就被乌野高校击败,连决赛都没有进。


    这场比赛打得艰难,乌野高校的顽强不亚于青叶城西,最后局末平分直逼四十,最终还是拿下了这一局。


    赛后及川彻笑得很开心,明媚里又带点出乎意料的忧伤,就好像是完成了一次极限运动后脚踏实地后的空虚,但他依旧很开心,好似确定了什么,多年来的阴霾消散,晴空万里。


    “及川一副拿了全国冠军的感觉。”松川一静吐槽。


    “赢了小飞雄就是很开心啊,哼哼,乌野很强,眼镜君的防守、队长君的接球、小不点的快攻……每一个都很完美,也很适合飞雄,但我还是赢了……唔,现在是我、哦不我们六人比较强。”


    岩泉一:“你居然还这么在乎他。”


    及川彻撇撇嘴,看向雾岛源司。


    他正在洗手擦汗,先是迷茫了片刻,马上明白了及川彻居然还在和他较劲。


    及川彻真的很记仇。


    *


    影山飞雄是天才。


    这是雾岛源司极其少的,与及川彻共情的地方。天才他见过很多,他自己就是,但影山飞雄对排球的灵感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排球是需要天赋这一概念,在一次又一次与影山飞雄接触的过程中逐渐具象化——


    影山飞雄好像只有雾岛源司这么一个校外的朋友,多次联系他练球,甚至有次因为英语不及格也带着日向翔阳直接登门请教过他。


    不过雾岛源司不讨厌影山飞雄,反而还挺喜欢他的,他们两个似乎能够理解彼此被孤立的悲伤和专注自己世界的快乐。


    于是雾岛源司赴约一次又一次,教了他英语之后,还录了音让他回去听,影山飞雄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


    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却还是时不时的吵架。


    因为录音给影山飞雄的事情还被及川彻阴阳怪气了一顿。


    ——诸如:果然天才比较有话聊,又在讲及川前辈的坏话了吧、两个最不可爱的学弟密谋造反、干脆成立反及川前辈联盟算啦……此类。


    但是因为马上就要春高预选赛了,彼此都选择了存档,以后再吵。这是当初白鸟泽大赛前一晚被岩泉一教训之后学会的技能。


    雾岛源司是存档容易,读档难。及川彻是存档难,读档容易。最终的结果是雾岛源司不会提,及川彻不想提,他一个人憋着。


    书店里,及川彻扔给雾岛源司一本书,书上写着《迟钝的力量》。


    及川彻笑嘻嘻:“我找到小源的生活秘籍咯。”


    雾岛源司也不客气,扔给及川彻一本书,书上写着《敏感,是一种天赋》。


    雾岛源司噘着嘴:“还是这本吧,你的天赋!”


    及川彻看着书名,沉默片刻,又扔回去一本《说话的艺术》。


    及川彻:“小源简直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雾岛源司立刻反击了一本《长寿秘诀:知足常乐》


    他们扔来扔去,最后被书店老板轰出去,拉成了黑名单。


    *


    2013年元旦,雪下得格外的早。


    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并没有单独跨年。


    及川彻叫上了很多朋友一起在北川河畔放烟花,雾岛源司在一旁搓着手、跺着脚取暖,看着漫天的烟花绽放,扭过头看向及川彻。


    及川彻穿了件棕色的风衣和格子围巾,北川的风吹动他的衣袂,站在簌簌的白雪与凋零的烟火中,烙进了雾岛源司的脑海里。


    回去的路上,雾岛源司与及川彻一起,和岩泉一道别后,垂着脑袋穿过路灯之下。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雾岛源司抬头看他,心中琢磨了一下,说道:“一般吧。没有去年好玩。”


    “去年?去年和今年有什么不同?”


    及川彻好似心情不错,蹦蹦跳跳地转过身,倒着走路看着雾岛源司的脸,路灯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辉,蜜棕色的头发上缀着刚打雪仗留下的雪花。


    他的行为很幼稚,和他今天颇为成熟帅气的打扮完全不同,而且现在是凌晨两点,路上有冰雪,及川彻这样走路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不知道。”


    “今年放了烟花、堆了雪人、和朋友打雪仗……我们过得比去年丰富多了,你自己推演一下,什么区别?”及川彻微微勾起嘴角,靠近雾岛源司的脸,津津有味地看着雾岛源司苦恼的样子。


    雾岛源司皱眉,去年只有他和及川彻两个人,理论上说今年更有趣,但没有去年开心。


    最后雾岛源司直到走到家门口,也没想起来。


    及川彻的鼻子被冻得红扑扑,戴着棕色的皮手套,他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像是认命一样堵住了雾岛源司的前路。


    雾岛源司疑惑皱眉抬头看他,及川彻低下头飞速在雾岛源司的嘴上啄了一下。


    “现在有没有比一般般高一点了?”


    雾岛源司脸有点红,有些恍悟,说道:“嗯,有一点了。”


    *


    第二日新年初诣,原本以为终于可以和及川彻两人一起,没想到又是一大帮人,大家还都穿着青叶城西的校服,好像都在等他俩。


    及川彻许愿的时候还忘记带钱包了,问岩泉一借钱,岩泉一臭骂着掏出了钱包。


    大家许过愿望之后抽签,除了花卷贵大,都是大吉。


    及川彻说过每次许愿和自己永远在一起都拿不到吉。这次能拿到吉,许愿肯定不是和自己在一起,所以他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


    2013年1月全国春季高中排球联赛开赛。


    这是青叶城西三年级最后一次登上全国的舞台,和去年队伍里只有一个安泽翔也不同,现阶段的青叶城西一半成员都是三年级以外,所以大家全力以赴、最后一舞的气势都很足。


    第二场比赛就碰到了稻荷崎,成功一雪前耻之后,半决赛对决负于枭谷学院,最终止步在四强,并未刷新最高成绩。


    井闼山学院因为主将饭纲掌受伤,黯然离场,并未和青叶城西最终决战,并非所有期盼都有答案。


    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去看望饭纲掌,他伤情严重,医生要求一年恢复期内都不要打排球,这个结果对于包括饭纲掌在内的所有人来说,都很震惊。


    许多人来探望他,包括国青队的教练,饭纲掌在国青队表现良好,且这届的国青队刷新了往届的最高成绩,结束后饭纲掌顺利输入国家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天不打排球都会退步,更别说饭纲掌被要求一年不能打,国家队生涯止步于国青队了。


    “庆幸吧,及川,你少了我这个竞争对手,你记得替我进国家队。”饭纲掌开始哭得很崩溃,得知一年之后再谈打不打排球这个不可转移的结果之后,反而平静了很多。


    “开什么玩笑……哪有那么简单,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天才。”及川彻跟饭纲掌一碰到就像水火不容的吵架,用岩泉一的话来说,倒像是看到彼此,反而能做很真实的自己。


    如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世界总是会对本来很可怜的人更加残酷,就好像同为努力型二传手的饭纲掌今天躺在病床上一样。


    饭纲掌感叹,“啊,果然还是天才更讨厌,就比如那个宫侑。”


    “那个影山飞雄。”及川彻补充。


    “你不是打败那个影山飞雄了吗?”


    “你不是打败宫侑了吗?”


    饭纲掌和及川彻都不是愿意自己欺骗的人,宫侑与影山飞雄对排球的灵感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泉水,终会有汇成江河湖泊的一天。


    至于及川彻和饭纲掌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哦不对,及川彻觉得自己甚至没有开启过。


    雾岛源司站在病房的窗户前,看着干枯树木上挂着几片固执不愿意凋零的树叶。


    排球需要天赋,二传手则是里面最需要的位置,所以每当到了要触摸天穹之时,他们就能格外感觉到了灵感的缺失。


    饭纲掌:“你打算毕业之后继续打排球吧?”


    及川彻:“当然。”


    饭纲掌:“有球队联系你了吧?哪一家?说来听听。”


    雾岛源司听到这个话题不由得一顿,说真的他都没问过及川彻这个问题,于是他就连忙在及川彻诧异的眼神中走过来。


    及川彻冷道:“你干嘛?”


    雾岛源司莫名:“我也想知道啊。”


    饭纲掌诧异:“不知道?你俩不是恋人吗?源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及川彻嗤笑一声,道:“这么惊讶,你第一天认识他?他不会关注除了自己以外的事情,啊,他还不会关注超过半年以后的事情。”


    雾岛源司不满地看向及川彻。


    饭纲掌笑了笑,感慨道:“永远不受任何外物影响,源司这一点真是特别特别天才啊。”


    雾岛源司撇撇嘴,“你刚才还说天才最讨厌了。”


    饭纲掌哈哈大笑,说道:“那我做个排除法行了吧,我讨厌除了源司以外的天才,及川也是吧。”


    雾岛源司把目光落到及川彻身上,让他表态。


    及川彻自饭纲掌评价雾岛源司不受外物影响之后,就没再说话,自顾自的陷入了沉思,甚至没注意到雾岛源司的目光。


    雾岛源司也不生气,扭头看向饭纲掌,自信道:“他超爱我的,只是害羞了。”


    及川彻:“……?”


    饭纲掌笑得病床都在颤抖。


    *


    雾岛源司不受外物影响,从不考虑时间对人的摧残,很容易沉迷进入只有自己的世界,直到樱花拂面揉皱了他的眉毛,掏出口罩准备戴上的时候才想起春天已经到了。


    春天对于日本学生来说有别样的情怀,不过比起毕业分离,雾岛源司更担心青叶城西排球部怎么度过青黄不接的这段时光。


    青叶城西排球部在一家卡拉OK举行了三年级的欢送会,雾岛源司不喜欢包厢里又闷又吵的环境,尤其是堪称麦霸的及川彻唱歌,实在不容恭维,再听下去很容易影响他和及川彻的感情。


    于是他走到走廊透气,一转头,看见走廊拐角,矢巾秀居然在哭。


    “你这是在干嘛?”


    “搞什么啊小源,你干嘛突然出来?!”矢巾秀忙不迭地站起来,发现是雾岛源司之后松了一口气,“你走路怎么没声呢,我还以为是国见呢?”


    “不要叫我小源啊喂!”


    矢巾秀告诉他,因为舍不得前辈们,尤其是及川前辈,又不能像金田一那样直接痛哭流涕,毕竟他们很快也是三年级的前辈了,只好偷偷跑出来抹眼泪。


    他警告雾岛源司不能说出去,他现在好歹已经是青叶城西排球部的部长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又不是永远不能见面了,为什么这么伤心?”


    “是不会永远不能见了,但往以后不能像这样很任性的随时见面了,人是命运里面的浮萍,相遇只能靠命运的指引了。”


    雾岛源司微微一愣,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又还是搞不懂,即使是已经收到美国大学录取的岩泉一,都没有唤醒他的半分不舍。


    “而且,这次分别之后,我们就要建立新的羁绊了。”


    雾岛源司原想追问矢巾秀,国见英就带着哭得夸张的金田一去洗手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


    毕业那天,及川彻一大早就塞了一颗扣子给他。


    “这是什么?你扣子掉啦?”雾岛源司起初疑惑,但很快露出笑容,颇为得意的说道:“没办法,只能让小源帮你缝咯,哎呀小彻真是……”


    “……”及川彻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送你的,好好保管,我要随时检查。”


    毕业那天樱花飞舞,像是下了一场纷纷的小雪。及川彻一天都很忙,忙于拍照、和他同学们道别,毕业讲话,排球部告别仪式……


    甚至最后都没有和雾岛源司回家,好在晚上他很快过来,爬窗安抚雾岛源司,这一天毕业典礼激发了他很多感慨,他有很多真心话想说,但雾岛源司实在是太困了。


    *


    2013年3月,及川彻正式告别校园。


    他拒绝了仙台大学和东北大学体育部的特招,准备直接进入职业球队。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雾岛源司也在旁边,被他力邀来家里吃完饭,虽然他还挺想拒绝的,但还是被及川彻拖了过来。


    及川妈妈一看雾岛源司来了,又热情地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面对灼热滚烫的情感,雾岛源司总是格外的不习惯。


    吃饭的时候,及川彻扫过全家,目光又落在雾岛源司的身上,忽然坚定地开口:


    “我不准备上大学了,想快点在日本联赛上拿到成绩,梦想是进入国家队,参加里约奥运会。”


    正在吃饭的全家人猛地抬头,片刻沉默之后,带着全家人特有的默契,集体放下筷子鼓掌。雾岛源司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勺子一起后知后觉地茫然鼓掌,嘴里还有没嚼完的五目烧。


    他的样子把及川彻逗笑了。


    及川妈妈抹眼泪:“不愧是我的儿子!”


    及川爸爸:“向日本代表及川选手敬礼!”


    及川姐姐:“啊哟,像是我弟弟的选择!”


    连及川猛都罕见对及川彻有了尊敬之意:“那我们岂不是全家可以去巴西玩啦?!”


    每个人都发言完毕,很快顺位轮到雾岛源司,大家都纷纷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加、加油!”雾岛源司尴尬地伸出手握拳,轻轻挥舞了一下。


    及川彻没有觉得他敷衍,看着包括雾岛源司在内的家人们,露出与平时那种浮于表面的笑容不同,是那种颇为真挚,又很幸福的笑容。


    及川彻这件事决定得轻而易举,无人反对,也无人怀疑,雾岛源司则陷入沉默中,这还是第一次听及川彻谈起梦想之类的话题。


    及川彻收到了包括立花Red Falcons、Schweiden Adlers(AD)两所V1职业球队的试训邀请。


    这已经是当下高中毕业生顶配水平了,尤其是及川彻并没有拿到过全国冠军,也没有在全国大赛上拿到过个人奖项,但两所V1顶尖球队的试训邀请,已经足够作为当下日本联赛对他的认可了。


    及川彻和雾岛源司在屋里分析两所球队的优劣势。立花Red Falcons显然更适合他,不过因为投资人变动,球队训练基地要搬到南方的福冈县去,所以成了及川彻的二选。


    他属意位于东京的Schweiden Adlers(AD施怀登·阿德勒),所以率先选择了AD作为试训,四月份开始,为期一个月。


    雾岛源司终于升入高三,成了站在青叶城西顶点的存在。


    高三的第一天开学,有点倒春寒,寒风顺着裤脚吹进去,有点冷,雾岛源司在及川彻家门口站了一会儿。


    “小源?——你怎么还不去上学?”及川爸爸刚好出来上班,看到雾岛源司站在门口,有些诧异。


    “叔叔早,我在等阿彻。”


    及川爸爸露出笑容,说道:“小彻昨天下午去东京了,你忘啦?”


    “啊……”雾岛源司恍悟,轻轻张了张嘴。


    前天晚上及川彻才来找他告别,第二天因为学校开放日雾岛源司要去排球部准备,就没有送及川彻下午去东京。


    昨天晚上及川彻一到东京就给他发了信息,讲了AD俱乐部宿舍情况、队友、经理、最烦的是又和牛岛若利碰见了等等……


    雾岛源司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朝着学校走。


    他路过岩泉家门口,也习惯性地顿了一下。岩泉一虽然是八月才大学开学,但已经早早去美国适应了,雾岛源司还去机场送过他。


    雾岛源司迟钝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接上,回想起岩泉一背着黑色背包离开背影,他没回头背对着送别的人挥了挥手。


    雾岛源司心里不知为何滋长出一丝奇异的情绪,他想起矢巾秀说过的话,离别之后他们都是命运的浮萍,下次相遇只能寄希望于命运的垂怜。


    第72章 向着四海的逃亡⑥ “源司,和我做吧。……


    AD是世界级的排球俱乐部, 国内外选手群星汇聚,其中还有不少少年时代只能在体育频道见过的名人,让及川彻颇有种即将踏入排球神圣殿堂的激动情绪。


    不过这个情绪很快被与他一起来试训的人消磨掉了。


    AD俱乐部光是二传试训候补就有三个人, 都有不俗的实力, 且都在V2和V1联盟打过一年以上的联赛, 自己在他们中间并不突出。


    但他已经不会和学生时代一样,对某个人产生针锋相对的情绪, 更何况另外两位选手也并非天才, 只是在经验上优于自己。


    所以及川彻试训更加努力, 几乎是全力以赴地拼命, 把每一场练习赛都当做春高的决赛一样。


    试训的最后一天, 及川彻踏入经理的办公室。经理正在打电话,看见及川彻来了, 和电话那头交代了几句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及川彻穿着青蓝色的春季卫衣,来东京的前一晚剪了头发,比以前成熟了不少。


    及川彻游刃有余地和经理寒暄了几句,总算是植入正题。


    经理道:“根据及川选手这一个月的试训, 我们讨论了很久,包括队内现役的球员都对您赞不绝口, 只是短短一周之后,给我的感觉就是像胶水一样已经和整个团队维系在一起了。”


    “宝岛经理过奖了。”及川彻笑道:“我很喜欢AD的氛围,和我有种不可多得的默契, 仰赖这些默契才有了成果……”


    “哈哈, 我感受到了, 排球有时候就是需要缘分的。”经理笑笑,然后笑容又收敛了几分,双手指尖相碰。


    及川彻看到这个动作, 不动声色的提起防御,提前判断到了他要说的话,脑子惯性的转动,准备开始接受对方的攻击。


    “就像是之前我们总教练和投资人看过你在学校时候春高的表现,您和雾岛选手的配合,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是因为那场比赛,我们决定向你发出试训的邀约——欸,对了,雾岛选手今年已经二年级了吧,作为国青队的王牌选手之一,是否也有毕业就参加职业球队的想法呢?”


    嗯?及川彻顿了一下,他以为他的下一句话是转折或者要说难听的话,但没有想到他会提及源司。


    “他的话,在学业方面也是相当优秀的,应该会上大学,多半是东京大学,也不会上体育专业。”


    在及川彻的引导下,雾岛源司和他聊过未来。源司虽然在排球上下了百分之八十的力气,但也不曾完全放弃学术,雾岛爸爸是东京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主攻遗传和基因方面,雾岛源司多半会去东大读数学。


    经理听了这话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甚至有些焦虑与不悦。


    “说起来,及川选手和雾岛选手的关系很好吧。”经理又重新露出笑容,脸上的笑容甚至有些暧昧。


    及川彻脑子嗡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下意识的认为经理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其实他自己思考过,运动员之间关系好很正常,只要不承认,随意让人臆想也无所谓。


    及川彻的心跳加速了几秒,很快恢复如常,笑着道:“当然关系好,我和他甚至还是邻居呢。”


    “我实话和您说吧,我们俱乐部是对选手的要求很高,我们所有的选手,在加入之前,都是在日本国内甚至国际上有联赛经验,并在其中崭露头角的选手……但是及川选手并没有这个成绩。”


    及川彻微微一愣,道:“是,但之前在对阵黑狼队的时候,我的托球得分率是五场练习赛中的第一名……也曾多次关键发球为队伍拿下整局比赛。”


    “我当然知道及川选手的优秀,否则我们也不会邀请您过来了……关键是雾岛选手,想必毕业之后肯定会被多家职业球队争夺,我们看过您和他的比赛还有他和饭纲选手的配合,单论经验,您不如饭纲选手,但与雾岛选手的配合上您——强于他。”


    “投资人那边的意思就是,希望雾岛选手能加入AD,如果你们二位能够组队来AD俱乐部……”


    及川彻听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凝滞,经理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甚至已经聊到了合同,但声音逐渐远去,他的大脑僵化,不能再敏锐接受或者思考他人的话语。


    “及川选手?及川选手!”


    “啊……”


    “我们投资人非常喜欢雾岛选手,我们愿意为雾岛选手开启一个新的团队,把他打造成举世瞩目的明星球员,其中配置也包括您。”宝岛经理继续道:


    “所以——恭喜您,我会签下您,但在雾岛选手加入之前,暂且作为候补选手积累经验,不过放心,我们俱乐部有很多资源,非正式比赛也会对上很多强队,您会有很多登场机会,除了薪资以外,各方面待遇与正式选手一样……”


    “……”


    *


    及川彻恍恍惚惚地走出经理室。


    回到宿舍,他没什么东西,随便装了一个手提包,从宿舍离开的时候,正是训练的时候,职业的选手也都选择更舒适的外住,宿舍大部分都是空置。


    可住在对面的牛岛若利突然打开了门。


    ——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及川。”牛岛若利一愣,看到了他的手提包。


    “嗯哼。”及川彻扬扬下巴,随意应答转身就走。


    “是没签约吗?”牛岛若利询问道。


    “何必明知故问。”及川彻顿住脚步随意应了一句。


    “……下一家是哪里?”


    及川彻终于转过身,摊开手,“别装熟了小牛若,你没这么关心我吧?”


    牛岛若利歪头,有点疑惑,“我确实是在关心你啊,及川。”


    及川彻无奈,总是不得不承认牛岛若利和雾岛源司是一类人,二者总是能带给他相同的无语。


    或许一个人从孩子变成成人只在毕业典礼那一天,及川彻成熟了很多,不再计较学生时代的得失,回过神来时,他居然和牛岛若利很淡然的坐在便利店椅子上,望着外面东京街景的车水马龙。


    及川彻端起饮料,喝了一口之后,忍不住嘲笑自己,小岩看见了他和牛岛若利坐在一起,估计也会啧啧称奇吧。


    “……为什么没签你?”牛岛若利竟然萌生出打抱不平的想法。


    “不是没签,是我拒绝了。”


    牛岛若利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及川彻的侧脸,他拒绝AD,让他恍惚想起多年以前,及川彻拒绝白鸟泽。


    他和雾岛源司一样,永远理解不了及川彻的行事行为。


    “为什么?”


    “签约的条件是,雾岛源司加入AD俱乐部,我才有上场的机会,他们会把雾岛打造成举世瞩目的巨星,而我是配置之一。”


    牛岛若利听完之后没有任何表情,等了一会儿见及川彻没有继续说,问道:“然后呢?”


    “……”


    及川彻沉默了一下,道:“就这样,所以我拒绝了。”


    “这算什么拒绝的理由?”牛岛若利大惑不解:“你是二传手,难道要和王牌争球夺分吗?二传手是要服务于攻手……”


    “我知道。”及川彻打断他,“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说你对二传手的理解……”及川彻闭上有些疲惫的眼睛,脑海中回想起儿时曾看见过的何塞布兰科的托球。


    宁可拼尽全力将队伍与攻手发挥到极致,也绝不放任屈居攻手之下。


    “抱歉,但及川……”牛岛若利郑重说道:“算是我对你的忠告,要抵达排球之路的巅峰,非要舍弃些什么才行,自然包括……你微不足道的自尊,别因为这个走错了路。”


    “哈。”及川彻笑了,垂下眼眸,看向陌生城市东京的流光溢彩,道:“排球之路的顶峰……”


    及川彻将捏扁的锡罐扣在便利店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转过头看向他,道:“听好了,牛岛,我从未认为自己走错过路,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抵达那里——就用我这份微不足道的自尊,你可得好好记住。”


    “……”


    牛岛若利沉默着看着他对方异常明亮的棕黑色眼眸,依然是不解的模样。


    及川彻又笑了一下,好似从牛岛若利的眼神中看到了雾岛源司,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多谢你的饮料,再见。”


    *


    及川彻的脑海陷入了短暂的真空,他游走在东京的街头,孤独又疏离,但他比自己想象的平静很多。


    犹豫很久,还是踏上了回宫城的新干线,他走进车站,等待着列车打开车门,刷卡进车的时候,雾岛源司刚好从另一头的出站口离开。


    拥挤的人群像是流水,他们隔得并不远,像是两个不同沙漏里的沙子,刚好错过了彼此。


    及川彻上了新干线,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才看见雾岛源司给他发得消息。


    【国青队集训,我来东京了。】


    及川彻竟然有一秒钟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在上一条消息是及川彻和雾岛源司吐槽其中有个队友长得很像橘右京,雾岛源司想象不出来,及川彻只好说——是感觉,感觉啦!


    及川彻想了想放下手机,望着窗外,晚春时节,枝条已经完全抽出细嫩的绿叶,随风摇曳着。


    及川彻短暂在宫城歇脚之后很快奔赴南方,他不想承认,其实立花Red Falcons远比AD更适合他,他心中优先选择AD的原因是雾岛源司早晚要回到那座生养他的城市。


    即便雾岛源司从不考虑超过半年以后的事情,但从他的角度还是觉得东京更适合两人安顿的地方,雾岛源司不离开日本,除了东大也没有任何选择了。


    他虽然尝试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哪怕没有雾岛源司,东京仍是最适合发展的城市,可他从来无法欺骗自己,这个选择是因为雾岛源司做下的。


    及川彻来的突然。立花Red Falcons不提供住宿,他也没有联系中介临时找房子,到的时间太晚,打不到车,及川彻拖着行李走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了预定的酒店。


    他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


    福冈市的天气比仙台温暖很多,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气温、建筑、空气……好像只有这轮月亮是熟悉的。


    及川彻拨通了雾岛源司的电话。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青训营时间表严格,拨出去及川彻才想起来,嘟响了七八下,没等到无人接听的电子女声,及川彻就挂断了电话。


    **


    “多谢!”


    三声整齐有序的声音青叶城西校门口的便利店里传出,雾岛源司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熟悉的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


    “现在——开始能量补充仪式!!”


    渡亲治幸福地囫囵吞下半个咖喱包,矢巾秀手里拿着鲜肉包,京谷贤太郎则买了炒面面包,放课训练结束之后,青叶城西体育社团的学生都要在这里买点补充能量的食物。


    “雾岛,你真不吃点嘛?”渡亲治关切道,“补充点能量也好啊。”


    “啊,不用了。”雾岛源司背着背包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的最末尾。


    “心情不好?”矢巾秀放慢脚步,和雾岛源司并排走。雾岛源司抬起头看着远处半落的夕阳,思考了一下,道:“也没有,就是感觉不太舒服。”


    “为什么?和我说说呗,IH?后辈?还是班里的事情?”矢巾秀追问道,雾岛源司还是一脸空白的摇了摇头,连京谷贤太郎都看向了他。


    矢巾秀了然道:“肯定是你又把什么事情忘记了,翻翻脑子里变成花椰菜的东西。”


    “啊……”雾岛源司张了张嘴,皱起眉头闭上眼睛,果真开始思考起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眼旁边的即将落入河川的太阳,来不及回答同行的三人,脚下动作先是超过了解释的声音。


    “阿彻今天回来了,再见!”


    矢巾秀三人留在原地,看着雾岛源司飞奔的背影。


    “雾岛和及川前辈的关系居然还这么好吗?”渡亲治不由得感叹道。


    **


    虽然雾岛源司一路狂奔,但回到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他扶住膝盖看着及川彻家明亮的灯光,不由得露出笑容,他没回自己漆黑的家,犹豫了一下摁亮了及川家的可视门铃。


    “小源下次直接进来就好了,门没锁。”门铃的喇叭传来及川彻姐姐的声音。


    “呃……姐姐,阿彻回来了吗?”


    “回来了,中午就回来了,又去仙台了。”


    雾岛源司还没回答,院子里的门就打开了,姐姐从房子里出来,看向雾岛源司,“快进来吧,小源。”


    雾岛源司站在原地踌躇着,摇了摇头,借口回家洗澡,快速跑到了回了家。


    洗完澡之后他在家里呆了一会儿,他不敢看书,怕看了之后就忘记及川彻回来的事情了,于是趴在桌上发呆,时间过得尤慢,于是他又换上运动服跑到了楼下。


    北方的春天仍有些寒气,天色渐渐暗下,直到夜幕四合,雾岛源司站得脚有点发麻,听见啪的一声,家门口一整条街的路灯次第打开,不宽的一条路被鹅黄色路灯照亮。


    及川姐姐似乎是出来收院子里的椅子,看见雾岛源司之后有些惊讶。


    “小源,你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阿彻。”


    “……进屋等吧。”


    雾岛源司快速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及川彻不在家的情况下和他们全家待在一起的能力,说道:“不不,我、我要去跑步了。”


    及川姐姐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有些疑虑,神情复杂,雾岛源司只好硬着头皮道了别之后开始准备跑步,却再次被及川姐姐叫住。


    “小源。”


    雾岛源司只好停下,缓缓回过头,露出练习过得笑容。


    “阿彻有和你说去AD和立花Red Falcons试训的结果吗?”


    雾岛源司愣了愣,他没有问过及川彻,及川彻也没有告诉过他,他和及川彻每天聊天都是及川彻再讲今天遇见了什么事情,雾岛源司表达看法。


    及川彻每天好像不是去试训的,而是个冒险家,到处都能发现生活中的蛛丝马迹。雾岛源司很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训练,没什么可说的,除非及川彻问他。


    至于试训的结果,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除了通过还有别的结果吗?


    “没有。”


    “噢……”及川姐姐性格和及川彻差不多,而且更开朗直率,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雾岛源司第一次见。


    雾岛源司听见她笑着说:“小源,你别看阿彻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其实他……很少把自己的真心话讲出来,是个很不坦率的人。”


    “上次一起吃饭,他还是第一次把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告诉我们,那一次你也在。”


    雾岛源司微微张开嘴,有些恍悟,似乎才明白两个多月前一起吃饭或许还有更深的含义。


    “说真的,他说你也要来的时候,说得很郑重,我们都很惊讶呢。”


    雾岛源司有些惶惶不安,他觉得姐姐可能已经猜出他们的关系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急切需要及川彻在自己的身边。


    雾岛源司还是沉默,他和及川美绪只隔了铁艺的雕花栏杆,不过好在及川美绪的下一句话不是道破他们隐秘的恋情——


    “试训没有通过。”


    “……?”雾岛源司愣了一下,十分惊讶,及川美绪笑笑,继续道:“不清楚是不是没通过,AD似乎给了很苛刻的条件,阿彻也没有说,立花Red Falcons倒是愿意接受,但阿彻拒绝了。”


    雾岛源司微微睁大了双眸,“为什么拒绝立花Red Falcons?”


    及川美绪苦笑着摇摇头,“不知道。”


    雾岛源司撅着嘴,他早有看不懂及川彻的感觉,这份感觉他早就习惯了,他现在迫切想要问问他,难道及川彻还要去V2的球队吗?虽然去V2沉淀一番也没什么,只是及川彻的实力绝对可以胜任V1职业水平。


    “小源。”及川美绪声音再次响起,她在仙台做电视台节目的主播,容貌美丽,声音空灵动听,在这个露水很重的夜晚响起,弥漫在开满蔷薇的灌木丛中。


    “彻决定去阿根廷了。”


    *


    雾岛源司独自在路灯下夜跑。


    他平时跑步的时候不会思考,只是这次似乎大量的体力不知缘由地消失不见,身体像是连续打了三场比赛一样的疲惫,他没跑几步就停下来气喘吁吁,春天的夜晚意外的有点冷,他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的雾气。


    他跑着,迎面的马路驶过来一辆轿车,在安静的街道开了远光灯,亮得雾岛源司停下脚步,伸手当在自己的眼前,好在对方发现雾岛源司之后很快关闭了远光灯,然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雾岛源司这才认出这辆车是及川彻家的。


    车窗缓缓打开,是及川彻和他父亲,雾岛源司只能看见及川爸爸,对坐在左边副驾驶的及川彻看不清楚。


    他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他了,如今就像是隔着厚重的雾才能窥见他半分。


    “小源。”及川爸爸很惊讶地看着他,“这么晚了,你在夜跑?”


    “我……”雾岛源司站在原地,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是来接阿彻的。”


    及川爸爸似乎有些惊讶,还没等他说什么,及川彻已经打开车门下车了,他关上车门,“爸,你先回去吧。”


    车灯很快远去,雾岛源司才完全看清及川彻,他穿了件深蓝色薄风衣,还带了眼镜,人很高挑,也很文静,头发似乎比以前短了一点点,雾岛源司了解他的身体,敏锐的发现他更高大了,好似一夜之间告别校园之后就长大了。


    雾岛源司感觉到一丝陌生与疏离,但及川彻见到雾岛源司的时候先是面无表情,最终还是破功露出让他熟悉的笑容,走到他面前。


    看着雾岛源司望着他的眼睛,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直到他露出不耐的表情。


    “……我刚刚还在生你的气,看在你来接我的份上,饶了你。”


    雾岛源司莫名奇妙,他还没生气呢,于是他莽撞地质问道:“你生什么气?”


    “要不要看看你怎么答应我的。”及川彻又来气了,熟练的从他运动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雾岛源司反正也是不会设密码的,他点开line的对话框,怼到雾岛源司的面前。


    【及川先生中午到哦~排球部请假,放学在校门口接宝贝 小狗跨栏.jpg】


    【好。】


    看到雾岛源司的表情从生气再缓慢的变成慌张、尴尬和紧张。


    “放学的时候,京谷来找我补课,我就搞忘了。”雾岛源司连忙解释道,“对不起。”


    及川彻将手机扔给他,忽然靠近他,鼻尖几乎和他相互接触,镜片反射蓝色的弧光,看不出眼神,他冷冷地说道:“嘴呢?”


    雾岛源司眨眨眼,想了一下,连忙撅起嘴,亲了上去。


    “……”


    及川彻感受到他温热又湿润的嘴唇莽撞的碰了自己的嘴唇,嗑得甚至有点疼,他身上的淡淡地香味也扑了过来,及川彻懵了一下,最终露出哭笑不得表情。


    “我是在问你,你嘴呢?不会张口拒绝他吗?不是让你亲我!”


    雾岛源司:“……啊?”


    及川彻被他搞得没脾气,双手插兜往前走,雾岛源司追了上去,及川彻叹了一口气,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戴上。


    雾岛源司感觉他温柔的手给自己套上围巾,又轻轻推开他,将长长的围巾展开,一头给及川彻绕脖子上,另一头给自己缠上。


    及川彻:“……?”


    “这样我们两个都能戴了。”


    “这样好傻。”


    “才不傻,很聪明。”


    及川彻今天不想和他小学生一样的斗嘴,从口袋里掏出牛奶面包,扔到他手里,道:“吃不下,便宜你了。”


    “专门给我买的。”雾岛源司笃定地揭穿他。


    及川彻给的很及时,他刚好饿了。


    ——及川彻怎么总是算这么准啊,每次他饿的时候就给他吃得,冷得时候就给他戴围巾,下雨的时候马上送雨伞……


    “……少自恋了。”


    及川彻叹息着无奈把雾岛源司的手牵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两个人走在暖黄色路灯下面。


    “我今天没等到你,就去仙台办手续了。”及川彻的声音很轻,像是缥缈的云。


    他们刚好走到路灯下面,鹅黄色的路灯洒下,及川彻停下脚步,观察着雾岛源司的脸,他的脸还是很好看,因为在咀嚼牛奶面包显得很可爱。


    他微微抬眸看着及川彻,及川彻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


    “办去阿根廷的手续。”及川彻开口道,雾岛源司表情未有任何变化,点点头之后又吃了口牛奶面包。


    “我知道了。”雾岛源司回答道。


    及川彻还是露出了微笑,他早有预料的,没人比他更了解雾岛源司,他的心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疼。


    他们又朝前走了几步后,及川彻深呼吸,在雾岛源司吃掉最后一口牛奶面包之后,攥紧了他的手,甚至让雾岛源司感觉到了疼,他还没开口说疼,就被及川彻拽着向前跑。


    他差点摔倒,不过优秀的平衡力让他保持了稳定,他被及川彻拽着在无人的寂静的街边疯了似狂奔。


    雾岛源司起初被他拽着,很快生气了开始脚步发力往前追,他消失的体力又回来了,他们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家,及川彻到了家门口就立刻停下来,他们的手没分开过,雾岛源司又被他拽回来,倒在他的怀里。


    及川彻将他拉进雾岛家,雾岛妈妈自从把雾岛源司托给及川彻之后,就开始长期出差,偌大的宅院里空无一人。


    及川彻连灯都没开,在黑暗中他记得雾岛源司家里每一步路,他拉着雾岛源司借着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上楼,然后在房间门口开始接吻,急切地像是一个世纪没有见面。


    及川彻将他推倒在榻榻米上,开始脱他的衣服。


    “等下,去浴室吧,先洗澡。”雾岛源司一张嘴就在喘,因为跑步出了汗,身上黏腻,他也很难受,很需要及川彻,但身上的汗水也不轻松。


    及川彻没回答他,只是沉默着,一边吻着他一边安抚着他,雾岛源司很快忘记身上黏腻的汗水,沉入欲望的渊薮。


    及川彻好像比以前高了,两个月职业球队的训练让他比在校园时候成熟很多,雾岛源司白皙颤抖的手指无处可放,四处像溺水之人一样,寻找救命稻草。


    他碰到及川彻上臂的肌肉,这里是他经常抓住的地方,不注意经常留下痕迹,但这次肌肉的线条,发力的角度让他觉得好陌生。


    他很快瑟缩了一下,意识回笼,睁开眼睛,有些抗拒及川彻,但终是无法抵抗。


    ……


    他纤细的腰被窗外的月光照的像是一川雪色的冰河,脱力一般的卸下重负落地,他胸前上下起伏着,呆滞了片刻之后,终于伸出舌头舔舔被及川彻咬疼的嘴唇,嘴唇亮晶晶地,像是放光的宝石一样美丽又无情,被眼泪濡湿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像是终究要离去蝴蝶扇动翅膀。


    雾岛源司缓了过来,他已经习惯于一切结束之后缩在及川彻的怀里,于是翻身主动压在他的胳膊上,及川彻把他揽过来,半个身子压着及川彻。


    雾岛源司顺势亲亲他的下颌线,但及川彻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他的后腰,他摸到水中旋涡似得腰窝,于是停在那里。


    及川彻沙哑着开口道:“你不问我什么时候走吗?”


    “什么时候?”


    “周一。”


    雾岛源司终于抬起头,望着他的脸,惊讶道:“这么快吗?”


    “后天请假,带你去个地方,给我牢牢记在心里了。”


    “嗯。”雾岛源司轻声应了,明天是周六他一般要在体育馆里练球一天。


    力气和知觉渐渐恢复,他开始困了,忍不住想去洗澡,他像条滑溜溜的鱼开始动弹。


    及川彻却把他往怀里摁紧了,不让他动弹,雾岛源司猜测及川彻估计还要再来一次,于是认命的放松。


    及川彻揉了揉他的腰窝,说道:“源司,和我做吧。”


    雾岛源司点点头,想从他身上滑下来,及川彻却还是纹丝不动,雾岛源司有些纳闷地抬头。


    及川彻没看他,手在他的后面游走,下巴抵在他的发旋,望着天花板。


    “今天不行,”及川彻又说道:“没有准备好,明天你还要上学,后天晚上。”


    “……?”


    雾岛源司的脸上迷惘了一下,他们要准备什么?——不过他很快恍悟,及川彻在身后作乱的手给了足够的提示,他脸瞬间像是被滚水浇过,烫得通红。


    “不。”他想也没想的拒绝,然后用力从及川彻的怀里挣脱,看着他夹杂悲伤和无望的眼神,愤然对着他吼道:“不要!”


    第73章 向着四海的逃亡⑦ “他永远失去了20……


    X爱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是不会和及川彻做这种高危险性的行为,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但从未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从一开始就只想和及川彻建立柏拉图式的爱情, 只谈爱、排球、相互陪伴、彼此占有, 但及川彻一二再而三的欲望让他一步步跌倒, 像一张网豢禁着他。


    而且他今天同样不高兴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高兴,他还没把事情都捋清楚, 但他从姐姐告诉他, 及川彻拒绝立花Red Falcons之后他就开始悲伤、愤怒、窒息、脱力……见到及川彻之后的喜悦把一切冲淡, 在这一刻开始又重新唤醒。


    及川彻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非要等到山火将一切烧干净之后, 捧着一抔灰烬到他的面前, 告诉他放火人是他。


    所有的家人都能从及川彻的口中知道结果,但唯独雾岛源司不配知道。


    只能等待死刑的宣判。


    雾岛源司别看眼睛, 不看他在黑暗中的暗棕色的眼眸。


    “为什么不要?”及川彻却从榻榻米上坐起来,双手向后撑起,窗户把月光瓜分地整整齐齐,落到及川彻和雾岛源司的中间, 他们同在黑暗之中。


    ——为什么?


    “你不是告诉我,你是同性恋吗?还要教育我认清自己的性取向?你在和我谈恋爱之前没想过这件事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及川彻步步紧逼, 喋喋不休地追问,他危险地靠近雾岛源司,停在他们之间月光照亮的地方。


    雾岛源司急促的呼吸, 望着他的脸, 冷峻地月光落在他身上, 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眉骨做了分界线,展现出晦暗不明的清晰,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容让他沉迷。


    及川彻伸出手, 将发愣地雾岛源司拽了过来,他们两个是同样的chiluo,肌肤相贴,彼此的心却裹得密不透风。及川彻在力量方面是优于雾岛源司的,但他依然不想被控制,挣扎着想要摆脱。


    “你凭什么不要?”及川彻压着他,颤抖着愤怒着追问道:“你什么也不用付出,就什么都能得到,包括我的爱,你非要让我什么也没有吗……”


    雾岛源司根本无法辩驳,因为及川彻已经吻住了他的唇瓣,近乎撕咬,他只能不停的推拒及川彻,只能发出挣扎的呜咽声。


    雾岛源司大脑空白,浑身上下寒毛竖起,及川彻一只手控制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向下移动,几乎已经抵达危险的边缘,雾岛源司睁大双眸,忍无可忍,狠狠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血近乎喷涌而出,令人反胃的腥味很快弥散在唇齿之间,雾岛源司生理性地作呕,及川彻马上松开了他。


    雾岛源司几乎是弹起来的,一只手撑着榻榻米,背对着及川彻一边干呕一边攫取氧气,几乎从身体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不要就是不要,凭什么什么都要听你的?!”雾岛源司几乎是低吼着说出来,他的呕吐是无效的,只吐出透明掺杂着及川彻血的涎液像丝线垂下来。


    血从及川彻嘴唇的伤口一滴滴的坠落,很快滴在了黄色的榻榻米上,烙下斑驳的血泊,及川彻下意识的抬手触碰,摸了一手的血,他咬住下唇,用舌头拼命抵住伤口,刺痛传来。


    疼痛让他冷静下来了。


    雾岛源司什么也吐不出来,最后无力的直起身子,蜷缩身体,抱着自己的膝盖,背对着他。


    “……我讨厌你。”在窗外树林的沙沙声中,雾岛源司带着哭腔,声音空灵地开口,然后越来越小声,“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说过要长大以后……”


    及川彻愣在原地,恍惚着梦似的清醒,他是如此锋利,刺向他最爱的人。他总是这样,爱得那么迫切,那么脆弱,越是深爱就越想伤害。


    “我只想让你记住我。永远不要忘记我。”


    及川彻想吻他,但他的嘴唇还在流血,已经失去了吻他的资格。


    “……”


    沉默弥散在房间里,好久之后,雾岛源司听见了衣物摩挲的声音。


    好在及川彻在最意乱情迷地时候也没有忘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房间的暖气,及川彻穿好衣服,又把榻榻米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走到雾岛源司的身边,想在最后督促他去洗澡穿好睡衣躺下,但刚伤害过他的人什么也没有资格,最后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


    “出界。”


    排球场上一场小小的队内赛,渡亲治微微偏头,排球从他的侧脸快速飞过,砸在了界外。众人的目光纷纷向雾岛源司望去。


    “雾岛,你没事吧?”给雾岛源司托球的矢巾秀微微一愣,他的手还停在托球的一瞬间。


    “我……”雾岛源司愣愣地站在球网之外,入钿教练就在旁边看着,他叹了口气,“去休息一下吧。”


    雾岛源司僵在原地,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下场,他呆坐在赛场旁边的长椅上。


    ——好像拒绝了及川彻,连排球也拒绝了他。


    同样在休息的京谷贤太郎掀起自己的衣服擦汗,然后顿住手,看了眼雾岛源司,发现他低着头,脸色发白,他平时就很白,现在更是毫无血色,而且他居然没有嫌弃地离开长椅。


    京谷贤太郎警惕地看向他,最后思考了片刻,冷冷问道:“你没事吧?”


    雾岛源司摇摇头。


    “明天的练习赛还参加吗?……和乌野的。”


    “去。”雾岛源司扭头看向他,道:“他们可是全主力上阵,我不上算什么……”


    *


    及川彻独自躺在房间的中央,眼底发青,嘴唇上贴着透明的创可贴,上午见了几个朋友,初中到高中他的朋友很多,对每个人露出笑容第一次让他觉得疲惫。


    雾岛源司周六当夜就没有回家,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凭什么都要听他的,他总会跑到一个朋友家过夜,会是矢巾秀吗?


    他在躲他。


    不过好在及川彻现在很忙,准备去往阿根廷的东西本身就让他抽不得一丝空闲,他并不是简单去一趟东京,他要飞往一万八千公里外的与日本迥然相反的国家。


    及川彻从床上爬起来,在母亲同样忧虑的目光之下拿起汽车的钥匙。及川彻从不让家人忧虑,但他现在没有力气装的无事发生。


    他要去找雾岛源司,他很快就要走了,在宫城的时间不足四十八小时,他不想浪费和雾岛源司的一分一秒,哪怕他们见面就要争吵。


    及川彻开车到青叶城西,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三年。周日青叶城西除了体育和部分社团活动以外并没有多少同学,但值班的大叔还记得他,见他第一面就认出他了。


    他走在青叶城西,这里的一花一草他都很熟悉,他都和雾岛源司看过,他们曾经在学校食堂旁边喂过青叶城西所有学生的学长——一只黄色的秋田犬。


    及川彻很喜欢它,宁愿被雾岛源司嫌弃也要喂他。


    当时的雾岛源司站得远远的,在一棵孤零零的樱花树下,又害怕又想看的样子,及川彻一眼就看穿了,拽着要让他摸它。


    于是他第一次摸到小狗。


    他们一起讨论过未来要不要养宠物,而雾岛源司竟然同意了,但最后雾岛源司被证明猫毛犬毛过敏,忧伤了好几天。


    问他为什么,他说完整的家庭一定要条狗狗才行啊,书上是这些写的。


    他们几乎走过青叶町每一个树林,触摸过每一棵,在树林的深处躲藏着亲吻,他们甚至在操场的器材室、排球馆的休息室、教学楼的天台上胡闹过。


    及川彻回忆着走过每一个地方,最后还是习惯性地来到了排球馆。


    即将踏入排球馆的时候,他很害怕,害怕雾岛源司就在里面。


    这样的心情就像那天下午他在校门口等雾岛源司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雾岛源司自己要去阿根廷的事情,不过好在他一如既往的不多次提醒就要抛之脑后,及川彻明明可以直接发消息给他,或是直接到排球馆去找他,但是他都没有,而是将这份怒意化作勇气连忙办了出国的手续。


    这一次雾岛源司仍是不在,及川彻又开始庆幸了。


    可他明明是来找他的。


    排球馆只有部分非正式成员在自由练球,及川彻只见到了沟口领队。


    “入钿教练带着孩子们去乌野打练习赛了,上午还在,哎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沟口领队很高兴,排球队的成员都被他喊过来集合,及川彻被当做榜样前辈来赞美。


    连隔壁的女排都激动的慕名而来。


    留下的大部分都是一年级新生,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及川彻的大名,及川彻被迫做了个即兴演讲,还签了很多名字,合了好多张影。


    “及川前辈,我叫源——”


    及川彻猛然抬头,看见的却是兴奋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皮肤黝黑的男孩,他还没讲完自己的名字,就看到及川彻倏忽而变的眼神,但只是转瞬即逝,又重新笑眼盈盈。


    男孩接着道:“我叫源之助,啊,源就是雾岛前辈那个源,我从初中开始就很喜欢您的排球!”


    及川彻没有回答,像是没听见一样,笔尖微顿,熟练的写下那个源字,“希望我写什么?”


    “可以吗?!”男孩眼睛亮晶晶地,“麻烦您写——加油,做个好二传。”


    “……”


    结束后,及川彻和沟口领队在排球馆的看台上聊天。


    “上次入钿教练还在忧虑不知道你去哪个球队了,问了雾岛,他说他也不知道——所以AD和立花的试训,选了哪个?”


    “一个也没选。”及川彻笑了一下,“AD条件苛刻,立花又换了两个教练,和布兰科时候的风格大相径庭,就没选了。”


    沟口领队很震惊,“那你……”


    “准备去阿根廷了,拜何塞布兰科为师。”及川彻微笑着说道。


    沟口领队由惊化喜,激动地说道:“好啊,我之前听说过布兰科教练收你为徒的消息,本以为你不去呢——入钿教练知道了吗?”


    及川彻在排球馆只待了一小时就逃似的走了,临走时,沟口领队把他送到了校门口。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阿根廷?”


    “明天。”


    “这么快?”


    “排球嘛,一天不练就是逆水行舟,呆在家里老忍不住偷懒,还不如早点去。”


    沟口领队笑着摇摇头,一脸不信:“你可不是会偷懒的人。”及川彻不置可否的笑,沟口领队像是感叹地说道:“及川,永远不要放弃排球。你是一定能在排球上取得成绩的。”


    及川彻笑着谢过。


    及川彻回到车里没有选择去乌野,而是又给雾岛源司发了个信息,上一条是让他别忘了今天排球部请假。


    【比赛结束来青叶町的教堂,我在那里等你。】


    他本打算离开的最后一天要带他来得就是这里。


    雾岛源司依然已读不回。


    青叶町的天主教教堂是仙台最大的教堂之一,大正时期就修建的主体,后续又跟着扩建,逐渐有了不小的规模,成了旅游景点。


    教堂外面的草坪上,有人举办婚礼,还有两对拍婚纱照的新婚夫妇,有一家人只是单纯的在野餐,及川彻小时候也来过这里野餐。


    及川彻路过婚礼时被塞了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还被邀请去吃饭,他连忙拒绝,无处可逃地他只好钻进教堂里。


    教堂里,神父站在传教台上讲解圣经,及川彻拿着白玫瑰进来时,教学已经接近尾声,他找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座位上放着一本圣经。


    及川彻瞟了一眼就知道他们讲得是《新约·哥林多前书》13章第4节。


    及川彻像上学生时代走神后的样子,连忙翻到那一页,看到内容之后就忍不住苦笑,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存在?


    他对鬼神的相信仅仅只是见到神社去许个愿的程度。他看着圣经里的句子,又抬头看向刻在神父上方的十字架上的圣人。


    下课时,神父让所有人起立,跟随他先用希伯来文念一遍,又用日语念了一遍,他开口: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神父的声音苍老,回荡在空旷的教堂里。


    及川彻坐在最后一排,站起身来,跟着所有人一起开口——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轻易发怒,不算计人的恶。


    “爱,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希伯来语念完,神父又教大家用日语又念一遍。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


    所有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及川彻自己的声音,他读得很慢,声音很小,每一个字却都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第一次学习语言的孩子。


    及川彻一直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直至太阳落山,人去楼空,白色玫瑰失去水分,花瓣的边缘泛黄枯萎着卷起。


    雾岛源司告诉过他,才不要在浴室里求婚,至少得找一个教堂吧。


    及川彻歪过头去,教堂彩色的琉璃外,灌木树丛新生的绿叶逐渐褪去稚嫩,化作饱经风雨的墨绿色,在晚风中簌簌作响,昭示故乡即将迎来他最爱的夏天。


    但现在的阿根廷,已经夏天的末尾。


    及川彻永远失去了2013年的夏天。


    第74章 向着四海的逃亡⑧(完) “别了,我的……


    雾岛源司回到家里的时候, 并不敢开灯,准备上楼的时候看见厨房呆坐着一个人。他还以为是及川彻,下意识开始眼睛发酸, 但很快雾岛源司确认不是, 空气中还弥漫着烟的味道。


    “妈妈。”


    雾岛女士转过头来, 嘴里塞满了肯德基鸡块,手里拿着香烟, 燃烧是烟尾在黑暗中像明亮的启明星。


    “……”


    “哈哈, 我还以为, 小源你跟昨天一样不回来了呢?”雾岛女士尴尬地笑笑。


    “干嘛吃这个?”雾岛源司有点嫌弃地看着她, “不是不能在家抽烟吗?”


    “不要嫌弃妈妈啦。”雾岛女士不满地抗议, 然后道:“白照顾你这么久了,今天妈妈的心情也不好, 所以必须抽。”


    “照顾我?每天不回家用意念来照顾我吗?——收拾干净,尼古丁彻底消散前,我不会下来。”雾岛源司就像某个以苦为纲的修道学派管理者,对放纵享乐无法忍受。


    雾岛女士笑笑, 一副儿子不理解自己的表情,用力吞下鸡块, 道:“……我这是在给你和小彻留下二人空间。”


    雾岛女士的声音骤然回旋在房间里。


    雾岛源司上楼的脚步停顿,有些紧张地看向雾岛女士。


    雾岛女士不屑地笑笑,抽了一口烟, 烟头在黑暗中烧得更亮, 道:“情感咨询, 看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收你一万块每分钟吧!”


    “……没钱。”


    “没有一点幽默感。”


    雾岛源司听着她的话,还是老实坐在了餐桌前, 他对眼前的事态一团糟,渴望有一个长者来引领他。


    “彻要去阿根廷了。”


    “我知道。”


    “……讨厌他。”


    “……真佩服那孩子……我照顾你这么久,不见你说句爱妈妈或者讨厌妈妈,你和及川彻才认识多久啊?”


    雾岛源司看她准备开始无意义地抱怨,就起身离开,他的心情史无前例的很差,差到他没法打排球,总是出错,与乌野的比赛甚至被换下了场。


    他一直在想及川彻,及川彻就像是无数个奇点,占据他的每一个神经。


    一旦放任自己想他,雾岛源司甚至连最简单的系鞋带都做不到,还是乌野球队经理谷地帮他系得,他小学二年级才学会系鞋带,及川彻轻松让他回了小学时代。


    “那昨天你在哪儿过夜的?……新男朋友?”


    雾岛源司诧异地看了一眼母亲,道:“排球馆。”


    “你在排球馆睡了一夜?!”雾岛女士睁大眼睛。


    “没有睡觉。”雾岛源司轻声回应,雾岛女士松了一口气,雾岛源司又道:“睡着会感冒,所以我打了一夜的排球。”


    “……为什么?”


    “我怕他来找我。”


    雾岛女士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道:“你是讨厌他去阿根廷,还是讨厌别的?”


    “不知道。”雾岛源司叹息着,脱口而出,“开始产生讨厌这个情绪是前天晚上,他要在去阿根廷之前,让我和他X交。”


    “……………………”


    雾岛源司感觉到雾岛女士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扶住了额头,雾岛源司有些后悔,但说了就已经说了。


    “我拒绝了,然后一直躲着他到现在。”


    “做得很好,以后别再见他了。”雾岛女士镇定地开口。


    她知道这两个孩子在交往,雾岛女士很满意及川彻,及川彻妈妈反而不一定满意,不对,他妈妈还挺传统的,答不答应取决于他们在一起的决心有多大。


    所以雾岛女士觉得其实是她占了便宜,来宫城是个很好的决定。


    让雾岛源司体验所有普通孩子会有的感受是她一直以来的教学目的,也是她和雾岛爸爸分歧的中心。


    但雾岛源司一句话就把及川彻在她心目中好感度降到了低点,甚至开始有点自责,自己的不管不问让孩子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而且雾岛源司还没有成年!


    “不要在未成年前和任何人发生关系!”雾岛女士音量提高,严肃的训斥道。


    “不要。”雾岛源司马上拒绝。


    “哈??你这孩子不要也得……”


    “我说——不要不见及川彻。”


    雾岛源司打断她,黑暗中他碧绿色的眼睛和自己一样的倔强,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她别开眼睛,不再看他。


    只是叹息着残酷道:


    “傻孩子,他都把你丢掉了啊……”


    “……”


    雾岛源司听见这话后,浑身震颤,好像妈妈用极其简单句子揭开了某个残忍的真相,某个雾岛源司一直拒绝,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第一次及川彻告诉他关于阿根廷,他只从理性来考虑这件事,能够说出一个好字,因为他从未发生过任何重要之人离开的疼痛、从未觉得物理的距离也会使人心隔得很远。


    在此之前,他甚至觉得九百三十亿光年的宇宙里,地球很小。


    现在他终于从毕业以及岩泉一的离开中学会思念与分别,他明白普通人的心更小,小到无法延伸到地球的另一头。


    所幸他从中理解了很多,理解了人类,所悲的是,他才刚领悟,及川彻就真的要走了。


    眼泪很快积蓄整个眼眶,没有开灯的餐厅被泪水模糊,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他开始呼吸困难,快速小口的抽泣。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汇聚到下巴上,落到桌面上,很快颤抖地哭出声。


    雾岛女士又吸了口烟,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除了爱情也没什么能让雾岛源司受挫得了,也好。在她的字典里并没有温言和语,不如直接把事实戳开。


    雾岛源司哭了好久,哭到最后已经累了,声音沙哑,疲惫的喘气,无力地抬起手捂住眼睛,想让眼泪停下来,像是完成一场异常的痛苦的初生。


    雾岛女士没有出言安慰一句,直到确认雾岛源司已经哭够了,从烟盒拿出纤长的女士香烟,递给雾岛源司。


    雾岛源司露出惊讶的目光。


    国家规定其实十六岁就可以结婚,发生所谓的X关系,但明明20岁才能吸烟,妈妈不让他与及川彻发生关系,却允许他抽烟。


    ……好奇怪的世界。


    世界奇怪的规则比比皆是。


    “我比你还小三岁的时候就会吸了。”雾岛妈妈笑着说道:“而且也是因为被男人甩了才学会的。”


    “尼古丁能让你好过些。”她用英语说了这句话。


    雾岛源司定定地看向那根香烟——


    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走向死亡,从出生开始就在摧毁自己的身体,不断的自毁中度过时间,直到化作虚无。


    人类追求所有的毁灭,毁灭会让人上瘾,这是人类的本性。


    雾岛源司有违本性的活了很多年,他保持着健康、自律、可悲的生活,甚至很少难过,因为悲伤的情绪也是一种自我的毁灭——


    如果爱情会让人如此悲痛,那么爱情本身也是一种毁灭。


    他哭得脱力,颤栗着、犹豫着从母亲手中接过香烟。


    打火机在黑暗中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生命从此开始像是香烟一样的燃烧,毁灭。


    *


    及川彻去阿根廷的那天下了雨。


    春天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如帘一般落下,带着些寒气,仍旧藏着冬天的影子。


    雾岛源司因为头疼和思念及川彻,无法从悲伤中自愈,他甚至抽了很多烟,独自在房间里自我毁灭。


    “他走了。”母亲走到他房间的门口对他说道,她刚才下楼,掀开窗帘的一角,从窗外看见及川一家送及川彻去机场。


    “噢。”


    妈妈把他的房门轻轻推开,笑着道:“还好妈妈是一个经常失恋的人,所以凭我的经验,忘记一段感情的方法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雾岛源司歪着头看妈妈,她晃晃手中的手机,道:“去牛岛家看电影。”


    “……真的可以吗?我很难受。”雾岛源司红肿着眼睛,很憔悴,但依然怀疑地望向她,指了指胸口,虚弱道:“这里很疼。”


    雾岛女士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露出轻松笑容,把雾岛源司拉起来,说道:“相信妈妈啦。”


    牛岛若利家是私人电影院,只有二十个豪华座椅,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让雾岛源司觉得很安心。


    但也因为是私人影院片源有限,牛岛妈妈拿出了一张光碟,大谈特谈起了导演还来他家做过客,与她非常相熟。


    雾岛源司沉默地坐在牛岛若利的身边。


    很多记忆浮现,及川彻曾经带他去电影院,只有一次而已,但那时候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再和及川彻看一次电影。


    看看电影的及川彻。


    电影在播什么他看不懂,只知道拿出手机看着及川彻给他发的信息。


    ——对话框里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他听见他的声音。


    及川彻让他去教堂,他没有去,因为很害怕,害怕见到他之后会无法拒绝他,和他睡觉,和他发生关系,他觉得如果真的在离别的时候做了,那就再也不能见面了。


    因为他分明看见及川彻眼里的绝望,那种他们做了之后,就再也不能见面的绝望,就好像神主遇难前最后的晚餐。


    “雾岛……”牛岛若利在身边打断道,“不想看的话,要出去走走吗?”


    雾岛源司这才低落地放下手机,最后看了眼电影里超级英雄拯救世界,就和牛岛若利走出去。


    外面在下雨,雾岛源司看着落下的雨滴,想了想直接走入了雨幕之中,他已经从毁灭中尝到了甜头,期盼一场超越爱情的毁灭来缓解痛苦。


    最好是感冒发烧,总之他第一次渴求那些东西。


    牛岛若利回头看见雾岛源司已经站在雨幕里,他惊讶地追上去,给他打上伞,见雨水淋湿他的头发,蜷曲着贴在脸上。


    雨下得不大,但是有风。


    “不用给我遮。”雾岛源司稍微把雨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他和及川彻也曾打伞回家,他说身为男朋友应该把雨伞都给他,雾岛源司说我也是你的男朋友,那我该把伞给你,于是他们又创造了一个新的悖论,相互把雨伞推给对方,结果两个人都淋湿了。


    雾岛源司推不过牛岛若利。


    牛岛道:“我挡风而已。”


    “噢。”


    牛岛问:“及川现在在哪个俱乐部?”


    “去阿根廷了。”雾岛源司重复了这个好多遍,很多人来问他及川彻的下落,好似所有人的觉得他理应知道,实际上他没有比任何人早知道多久。


    及川彻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他真的很讨厌他。


    雾岛源司又觉得好累,心里闷闷地疼,又想抽烟了,尼古丁确实有效,能够轻微抚平他的情绪。


    牛岛若利点点头,说道:“……这样啊,像他的选择。”


    雾岛源司扭过头,看向牛岛若利的眼睛,“你比我了解他……”


    “嗯,毕竟我和他初中就认识了,满打满算六年了吧。”牛岛若利继续道:“他很优秀,但他对排球的热爱并不纯粹。”


    雾岛源司讶然看向牛岛若利。


    “没有什么比他的自尊心更重要,包括排球,包括……你。”牛岛若利丝毫不掩饰口中对及川彻的不屑。


    “不必自责,也不必苦闷。”风停了,牛岛若利确实没骗他,将伞稍微立起来了,雨伞很大,完全容纳雾岛源司和牛岛若利,他听见牛岛若利说:“我们和他不是一类人。”


    我们?


    雾岛源司愣怔,一句我们让他心中开始钝痛,像是结痂的疤痕被锉刀锉开,因为及川彻也说过,他和影山飞雄、牛岛若利才是一样的。


    雾岛源司顿了顿,想起之前自己多次说过立花俱乐部更好,更合适他,但及川彻都始终拒绝,笃定的选择AD,他没有被AD拒绝,只是AD提了苛刻的条件。


    他想不到是什么条件能让及川彻下定决心去阿根廷。


    “你知道吗?”雾岛源司声音颤抖地向他人询问自己恋人及川彻的事情。


    “知道。”牛岛若利看不出雾岛源司惊惧的眼神,只是坦然地回道:“AD的条件是让你也加入AD,和他组合,大概这样。”


    “……”


    *


    雾岛源司只来过仙台机场两次,就是那次偷偷买了从新加坡往返的机票,来给及川彻过生日。


    好在饭纲掌和牛岛若利的掩护让他近乎胡闹的行为没有被发现。


    “谢谢你,牛岛。”雾岛源司关上车门,看向车里的牛岛若利,即将离开的时候又听见牛岛若利道:


    “给你个忠告——雾岛,不要冲动,你还有自己的生活,及川彻和你——本不该在一起,你们不合适。”


    这并非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他和及川彻并不合适。


    雾岛源司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我不会跟他走的。”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


    雾岛源司冲出停车场,停车场距离航站楼还有段距离,雨还在下,雾岛源司起初还打着伞,很快他嫌自己走得慢,把伞收起来,在雨中奔跑——


    时不时有飞机从自己的头顶飞过,雾岛源司的心被揪起来,他无法控制地怀疑其中一辆飞机上就有及川彻。


    他将飞往一万八千公里,相差十二个小时的地球的另一半,那里的一切都与日本迥然相反,即使坐飞机要花费整整三十个小时的地方。


    难以言喻的分离感与思念冲垮了他,他第一次知道人竟然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他才刚刚学会去思念一个人。


    他几乎是冲进航站楼里,但是走进航站楼他回过神来——眼前人流如织,来来往往的各色的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带着自己的牵挂,奔赴四面八方,任由命运将自己冲垮。


    但雾岛源司很迷茫,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及川彻的航班信息,而且按照提前三小时候机的规定,现在早就——已经过了。


    雾岛源司依然不死心,他擦了擦眼睛,将睫毛上的雨水擦掉,看清了机场大厅里的航班信息,屏幕不大航班信息繁忙,缓慢轮过四个版面后又重复,根本没有去往阿根廷的航班。


    及川彻可能早就起飞了。


    他嘴唇发白,拦住了一个地勤工作人员,吞吞吐吐地询问道:“阿根廷……去阿根廷的航班还在吗?”


    “抱歉,先生,仙台最近没有直飞阿根廷的航班哦。”


    “啊……”雾岛源司这才反应过来,他甚至都不知道及川彻的飞机从哪里起飞。


    “我帮您查一下转机吧……啊,先生你没事吧?”


    他突然有点想吐,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肮脏不堪,胃是情绪的器官,他感觉肚子里一阵痉挛,很想吐,他抬手捂住嘴,工作人员想要去扶他,却被他触电般的甩开。


    就在工作人员准备呼叫医务人员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


    雾岛源司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源司。”


    雾岛源司缓缓地转过身,看见及川彻摘下墨镜,站在原地。


    他穿着随意,没有行李,墨镜下的眼睛微微有点肿,干涸下嘴唇上贴着薄薄的透明创可贴,他的眼神并不清澈,浮出淡淡血丝,怔怔地看着他。


    雾岛源司胃的疼痛徒然澄清,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你怎么还没走?”


    “飞机晚点了。”


    “我没找到你的航班。”


    “我先飞上海,再转机。”


    又陷入了沉默,雾岛源司原本想来找他,其实是有很多话要对他说,都是非常非常难听的话,他讨厌他,甚至恨他,但见到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及川彻终于是比他善于调整心态,稍微柔和了一下语气,道:“你怎么——搞得这么脏,脸上都是雨水——”他看到雾岛源司手里的雨伞,缓缓露出点苦涩却骄傲的笑容,“拿着雨伞还不打,就这么急着来见我嘛?”


    及川彻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手绢,拿出来才发现,这个手绢还是很早以前雾岛源司用来给他擦脸的。


    他一直放在家里,和雾岛源司那张入部申请书一起,都被他塞进了去往阿根廷的行李。


    及川彻又将手绢塞回去,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消毒纸巾,刚走近雾岛源司,就听见他说:


    “……我讨厌你。”


    雾岛源司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及川彻原本带着点喜悦的脸瞬间落下。


    “我以后不会再相信你了……”


    及川冷冷道:“然后呢?”


    两人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相互僵持着,好像他们不是恋人,而是普天之下最大仇人。


    及川彻擅长与人聊天,也擅长和人吵架,他永远是沟通的高手,但他永远不会和雾岛源司沟通。


    “你什么也不告诉我,你骗我……及川彻,你是个大笨蛋。”雾岛源司语言支离破碎,近乎崩溃地用能想到的最恶劣的词汇,狠狠地骂他。


    雾岛源司往前走了两步,眼泪混合雨水落下来,抓住及川彻的衣领,把他拽的前倾,“你凭什么替我安排一切!你说啊啊!”


    及川彻被他弄得愣住,雾岛源司从来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过话。他从来都是温声细语,最放肆的时候,也就是噘着嘴瞪着他。


    他从未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子,及川彻心中浮起复杂的感情,但雾岛源司被水淹没的绿色眼眸还在控诉他——


    “为什么不去立花Red Falcons……为什么偏要选择AD?又一意孤行地把AD让我加入说成苛刻的条件——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及川彻从破碎的语言里整理出他语言的含义,及川彻嘴唇颤抖,眼睛酸涩,他只是认为雾岛源司不会考虑和他的未来——


    “……你喜欢立花Red Falcons?”及川彻沙哑地问道。


    雾岛源司抿住唇,泪水像是像是刀子刮过脸庞,“我喜欢和你在立花Red Falcons的日子,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及川彻愣在原地,雾岛源司确实多次提及过立花Red Falcons,但及川讨厌那里,讨厌那个把布兰科踢走的投资人,讨厌那间小小的公寓——


    虽然他们在那里一起做饭,一起相互抚慰接吻,第一次在一起睡觉约会,像世俗里的夫妻一样,但那间公寓又小又窄又脏又吵闹,及川彻不愿意呆在那里,他讨厌那里的一切——除了雾岛源司。


    他喜欢的是他在人群之中闪闪发光,被所有人仰视瞩目,肆意发挥超人的天赋,轻易达成自己做不到事情,但双眼只容得下自己,被自己的爱所俘虏。


    他不应该委屈自己和及川彻呆在那里——他本该属于东京。


    ——那个及川彻觉得陌生,但足够繁华的大都会,那里是生养过他的地方。


    及川彻曾经一次又一次因为雾岛源司抵达那里,寻找他生活的蛛丝马迹。


    他该去选东大——毕业后一边打排球一边做学术——而他会在AD一直打球,他们会一直在东京。


    这是及川彻所设想的他们的未来,他自顾自为了这个未来拼命努力。


    “谁替我做选择?”雾岛源司冷冷道:“——你吗?!”


    及川彻无言以对,这是他第一次在雾岛源司面前无话可说。


    “你什么也不告诉,你什么都自己决定——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雾岛源司抓住他的衣领哭诉着,重复着,“你根本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及川彻张开嘴,嘴唇上的旧伤再度撕裂的疼,他的那些卑微的、不值一提的锋芒,还是锐利的刺穿了他。


    疼痛换回了他的思考,他冷笑了一下,承认道:“……是的。”


    “难道你——要让我告诉你,别人根本看不起我,我的才能只配做你的附庸,让我承认我在排球上不如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做不到,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雾岛源司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但坦然面对的人本身就不会失败。


    及川彻闭上眼睛,回想起他曾经在一旁听到的他和影山飞雄的对话。


    “我和那些曾经孤立你,折磨你,欺负你——嫉妒你的人才是一类人,这才是我的真面目——从你没来之前我就讨厌你——在你之前,我欺负过影山飞雄,恨过牛岛若利,嫉妒宫侑,因为我本来就讨厌你们这些天才!”


    “我爱上你——就是因为,你和别的天才不一样,你什么也不懂,能让我觉得可以完美操控一个天才,我要让你离不开我——才算真的打败你。”


    有眼泪从及川彻的眼眶里跌落,很快落得比外面的雨还要大,让他瞬间失去继续争吵的力气,好像漏出马脚的拙劣魔术师,他偏过头去,不愿意直视唯一的观众。


    雾岛源司听完他的话,却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他,他幡然悔悟——他的猜测及川彻并不爱他——已经被及川彻亲口验证,心里原本饱满的位置,像是被偷偷啃掉了一大块的奶酪,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但我确实失败了,一盘棋被我下的满盘皆输——”及川彻深吸几口气,平静地继续道:“你也不爱我——你确实技高一筹,你可以随便忘记一个人,包括我。”


    “你永远也不会想我,永远也不会关心我,你永远也学不会,给予我同等的爱……”及川彻控诉着,语气中充斥眼泪。


    雾岛源司茫然地摇摇头,及川彻没有输——他已经学会了思念。


    “我不能总是想你——我只要想你,就会很难受,很痛苦,我什么也做不好,连鞋带都——系不上……”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学会了系鞋带,现在他好像又变成了幼儿园时候无人理会的,被人嘲笑的,在一旁数豆子的那个孩子。


    “可是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你。”及川彻打断他,他终于停止哭泣,他既冷静又疯狂,“我现在要去打排球了,别再折磨我了……不要连我的排球都夺走。”他要逃到很远的世界去,自尊不允许自己受任何人的影响,受任何人的摆布。


    雾岛源司心里很疼,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他不想和及川彻做对手,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成了对手,结局是两败俱伤。


    雨停了,空气中有着潮湿的闷热,台风帮过他们很多,拌住过他们很多次的脚步,但这次它没有。


    广播开始催促着告诉他——台风只是虚张声势,飞往上海的旅客现在开始值机。


    及川彻无声吞咽,喉结上下滚动,痛苦地皱眉,又低下头,忍耐着,像是身体里的火焰即将把人烧穿。


    他们沉默着对峙。被仇恨催动着用最锋利的语言的刺穿对方,告诉他自己并不爱他,又憎恨控诉他不够爱自己。


    “……要走了吗?”雾岛源司哽咽地说道,他们尽可能的把对方当做彼此最大的仇人,但此刻思念还是淹没了他,他舍不得及川彻。


    及川彻沉默。


    “是你把我丢下了,你怎么能丢下我……”雾岛源司颤抖地说着这个事实,及川彻摇摇头,沉重地呼吸着:“我需要很多爱、很多赢,很多名利——你给不了我。”


    “我对你从不忍耐、从来阴狠,从来嫉妒占有,从来张狂易怒,从来投机取巧——毫无包容,毫无希望。”及川彻颤栗地双手捧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记住,这不是爱——不要再被别人骗了,你知道么?”


    雾岛源司抬起蓄满泪水的绿眸,像从前那样望着他,及川彻忍无可忍握上他的手腕,将他推到挂着维修牌子的热水间里,狠狠压在墙壁上吻他。


    带着眼泪的咸味,近乎撕咬,拉扯着及川彻原本的伤口,很快涌出新的血液,流到雾岛源司的口腔,属于及川彻的腥味弥漫在唇齿之间,甚至顺着他们接吻的间隙溢出鲜红的血珠。


    直到雾岛源司近乎缺氧晕厥,及川彻才松口,又将氧气重新渡入他的口中。


    他松开雾岛源司,手背擦掉嘴上的鲜血,咬住下唇,用舌头抵住伤口,转身离开。


    雾岛源司背靠着白色的墙,看着及川彻离开的背影,他的身材高挑,在人群之中很清晰,却也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雾岛源司愣怔在原地,顺着墙壁滑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伸出舌头,将嘴唇上的鲜血舔舐。


    爱是偏执,是自私,是占有,是纠缠不休,是相互亏欠。


    第75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① “于是他开始梦见及……


    2013年6月至11月, 一整个夏天。


    雾岛源司从机场被牛岛若利带回家的当晚就开始发高烧。


    因为连续高烧不退,赴东京治病,四个月没有上学, 暂停国青队集训, 未参加IH大赛宫城预选赛, 青叶城西负于伊达工业,IH大赛未出线。


    雾岛源司躺在病床上。


    他很少生病, 免疫细胞缺乏锻炼, 加上心理疾病, 每次几乎都是送掉半条命的大病, 这次他反复发烧, 严重地快要赶上小时候吃掉数斤生花椰菜中毒的程度了。


    他最高的时候连续一周持续高烧40度,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开始出现脱水,休克,大量细胞被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他在昏迷中听见父亲和医生忧虑会不会出现脑损伤,大脑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身体又重又痛, 他知道无数的细菌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花椰菜的花球一样,排山倒海的在他的身体折腾, 它们和自己以他的身体为战场,打了一场又一场艰难的战役.


    此时他并不是人,而是以细胞构筑的聚落。


    他的思维超脱身体, 像是灵魂一样的飘荡, 无法控制□□。


    于是他开始梦见及川彻。


    只有梦见及川彻才能让他好过些, 只有梦见及川彻才能让他暂时忘记疾病带来的煎熬。


    他梦见与及川彻相处的一帧帧,一幕幕,他开始从更高维的空间审视与及川彻的关系, 与及川彻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甚至看到很多他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他看到及川彻发高烧,在一堆礼物里翻找自己本应该送他的礼物。在及川彻脚扭伤的那一晚,因为自己言而无信,他独自在房间里落泪。


    他看见在他口口声声说不做及川彻对手的时候,及川彻不断的拼命的训练,只为了追逐自己,与自己并肩而立。


    作为强者,他确实有权力说出做不做及川彻对手的话,但及川彻没有。


    他还看到及川彻饱受思念折磨,在东京的街头像流浪一样的,寻找自己荡过的秋千,被关过的东大图书馆,念过的小学……不断勾勒自己过去的人生,幻想与自己的未来……最后却只在国青队门口坐了一天。


    他看到及川彻去陌生城市福冈市的夜晚拖着行李箱行走到夜半,在立花Red Falcons因为是布兰科的弟子而备受排斥。


    他看见及川彻拿着白色玫瑰花在教堂等到第二天清晨,然后发着高烧提前坐到了机场,却不肯进入候机室,继续着昨夜的永无止境的等待……


    他想等到雾岛源司,对他说一句我爱你,求他不要忘记自己。


    可无论他怎么做梦,怎么构筑自己不在及川彻身边时候,及川彻是如何的因为爱他而痛苦,最后都是以他和及川彻在机场大吵一架作为故事的结尾。


    及川彻说,他根本不爱他。


    十月份他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些天,他的嘴、鼻子、身体上插满管子,他梦见及川彻来看他,轻轻握住自己的手腕,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雾岛源司想拥抱他,结果及川彻就真的拥抱他了,带着眼泪吻他的额头,对他说对不起,我爱你。


    然后他从梦里醒过来了。


    他总算是醒了,身体开始恢复,开始有了很多清醒的时间,于是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及川彻了。


    入钿教练、矢巾秀、渡亲治、京谷贤太郎特地从宫城跑到东京来看望他。


    不仅仅是他们,雾岛源司因为排球结识了很多的朋友都来看他,甚至连集训过几次的稻荷崎都在IH大赛后组队也来探望他了,他这次生病,病得很热闹。


    高烧还是烧坏了他的脑子,不过很难评价是好是坏,所有人都评价雾岛源司好像变‘聪明’了,但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变迟钝了,他没以前那么敏锐了。


    但好在他的记忆宫殿依然在,所以他还是拥有将与及川彻的过去变成花椰菜的能力。


    雾岛源司生病这期间来得最多的人一是妈妈,二是牛岛若利。


    他成了第二个向妈妈说出——我来照顾雾岛源司的人。


    雾岛源司吃着牛岛若利削好的苹果,问道:“……所以你现在是在AD?”


    “没有,在大学。因为AD投资人和负责人都和父亲很熟,为了还人情才去的,但母亲要我去上大学。”


    “哪所?”


    “早稻田。”


    “噢,晚上吃五目炒饭吗?”


    “你中午才吃过。”


    “欸?你中午吃过饭,晚上就不吃了吗?”


    雾岛源司在豪华的大号病床上打滚,头顶抵住牛岛若利的膝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仰头看他,又冲他眨眨眼。


    牛岛若利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别开眼神,道:“不是这样的,饭是要吃的,但饭有很多选择。”


    牛岛若利根本不会踏入他的语言陷阱。


    “那我不吃林氏盖饭,如果你让我吃林氏盖饭,那就是你的私心。”


    “没有私心,晚上吃神户牛肉和酱汤。”


    “……也行。”雾岛源司勉为其难。


    牛岛若利和母亲一起两班轮换着照顾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雾岛源司都安然无事,所以妈妈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


    但牛岛若利就像上班一样。


    他很认真,每天必来,没什么事他们就坐着一起看书。


    佐久早圣臣和古森元也也来过,看到牛岛若利已经在照顾了,又很快离开了,此后也不怎么来过了,来得还不如饭纲掌勤快。


    ——真是白养的发小了。


    饭纲掌告诉他,他准备去斯洛文尼亚打排球。


    雾岛源司和饭纲掌的关系很好,他其实很依赖比他年长的人,于是他问:“……非去不可吗?”


    “国内没什么好机会了嘛。”他风光无限的时间早已过去,现在在国内已经是个寂寂无名之徒了。


    牛岛若利叹息,于是感慨教育大家无论如何运动员要注意身体。他像个老父亲,动不动给人衷告,雾岛源司这段时间更是衷告重灾区,不过他并不讨厌,他一直挺喜欢牛岛若利的。


    趁着牛岛若利去拿牛排晚饭的时候,饭纲掌总算是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道:“牛岛君——为什么会一直在这里啊?我每次来他都在?”


    “啊,我也问过他,他说因为是他把我从机场带回来就开始发烧了,那时候不该同意送我去机场,所以他有责任照顾我。”


    “……机场?什么机场?”


    “去机场的来回淋湿了,回来就生病了。”


    聪明如饭纲掌很快想到雾岛源司可能去机场的理由,而且他私下和及川彻有联系,他们双双都不再提对方,现在又冒出来了牛岛君,就让饭纲掌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但他还挺喜欢雾岛源司和及川彻的,虽然他们并不合适,但两个朋友骤然分手,让他觉得有些哀伤。


    于是他道:“你知道么,及川——去阿根廷之后好像也生病了。”


    雾岛源司没什么反应,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等下文。


    “只是小病,但连续病了好几个月,转肺炎了,反正被家里人接回了日本,病好后又去阿根廷了。”


    “噢。”


    饭纲掌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这个嘴,但他也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也算是旁观这段恋情之后,也给了自己的一个结局,结果没想到转头就看见了牛岛若利。


    牛岛道:“抱歉,没有准备饭纲君的饭。”


    饭纲掌连忙站起来摆手,像是偷情被抓到了似得,心虚道:“不用了,我呆够久了,我先走啦。”


    雾岛源司道:“欸,再聊一会儿嘛,他现在在哪个球队?”


    “谁?”


    “及川啊——”


    10月份雾岛源司才出院,重新回归青叶城西,两个月的训练后,带着万众的期待,雾岛源司再次登上春高的舞台,击败伊达工业和乌野高校,折戟在全国八强。


    雾岛源司终是忍不住落泪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但还是输了,矢巾秀安慰了他好久。


    最后一场比赛,给高中的人生画上了句点。


    2014年1月。


    他过了在宫城第一个没有及川彻的新年,好在他、京谷贤太郎、矢巾秀、渡亲治四人组一起聚了好几次会,好像青叶城西就盛产这种四人组。


    他们四个人一起新年初诣——投币、摇铃、许愿。雾岛源司不信这个,站在一旁看他们许愿,被矢巾秀逼着许了个愿望。


    “就许个,每天都有免费牛奶面包的愿望吧。”


    “笨蛋,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完后他抽了个签,是大吉,看来愿望会实现的非常好。


    果不其然,第二天他的桌上真的放了个牛奶面包,连续数天,每天都有——很快被证实是他的邻桌——哦换座位了,他和矢巾秀不是邻桌了——送的。


    “好恶心,干嘛一直送我,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谁喜欢你啊,别乱讲啊——”


    渡亲治吐槽:“居然才知道。”


    京谷贤太郎平静:“居然知道了。”


    雾岛源司在青叶城西的毕业典礼上讲话,雾岛爸妈同时出席了雾岛源司的高中毕业典礼,牛岛若利也来了,对他说了句——毕业快乐。


    至于手机上,好多人发消息给他,就连好久不见的水崎部长、安泽前辈、只在舞台剧期间与他交流过的岛桥前辈都发来消息祝他——


    毕业快乐。


    雾岛源司继那次生病之后,又一次发现,自己现在真的好多朋友啊。


    毕业那天雾岛源司把和排球部的合影、自己在青叶城西校门口的入学照和毕业照、与矢巾秀、京谷贤太郎、渡亲治的合照,整理了一起发了个推特,统一感谢所有祝福自己的人。


    渡亲治:“啊啊,雾岛你的推特居然有五十万粉丝?!”


    “噢,确实。”雾岛源司看了眼,“那我现在是大明星了。”


    “可恶啊,早知道给我PS一下再发啦,被五十万人看到完全素颜啦!!”


    “以后肯定还会涨粉,你记得多多营业。”


    雾岛源司想了想,自己确实在春高和世青赛上经常性的崭露头角,因为颜值上过好多次热趋。


    他确实很幸运,对于很多人来说,积累五十万粉丝几乎是不可能的,而雾岛源司只是因为长得好就成功了。


    发完那堆图片之后,底下数十条评论,全在夸赞雾岛源司漂亮。


    “我果然是很漂亮啊,而且漂亮真有用啊。”说着,雾岛源司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各种找角度,又拍了一张自拍,再次发了推特。


    矢巾秀:“不好,被你发现这件事之后,感觉会非常不妙。”


    “不敢想,雾岛真的变‘聪明’了。”渡亲治情不自禁的感慨道:“及……”川前辈真是‘死得其所’。


    他还没说完,被沉默的京谷贤太郎一个轻快的肘击,总归是没让雾岛源司在听到那个名字。


    雾岛源司毕业后破天荒的没上大学,虽然被老师轮番劝告,差点士下座让他去上东大吧,给青叶城西一个拉横幅的机会,但雾岛源司都拒绝了。


    他走了一条不被安排的道路,自己决定远赴大阪,加入了日本国内第一的老牌球队EJP (东日本造纸)RAIJIN。


    在那里意想不到的又碰到了古森元也,他也没上大学,直接开始打职业。


    于是在陌生城市大阪,雾岛源司也不算孤独,尤其是古森元也也是雾岛源司的发小,更清楚雾岛源司各种性格,是不亚于佐久早圣臣的雾岛源司使用者。


    雾岛源司加入球队之后被表现极佳,很快成为日本炙手可热的排球新秀,同时开始备战2015年的世青赛。


    *


    2014年末。


    在雾岛源司的经营下,推特粉丝即将突破八十万,他接下了第一个商务,是代言宫城县特产的牛奶面包广告。


    因为有不少粉丝拍到雾岛源司吃牛奶面包的照片,都是在高中时期,于是在推特上炒冷饭般的上了一次热趋,面包连锁店干脆直接请他代言了,甚至做了速食版本。


    雾岛源司在四人小群里发消息。


    雾岛【哎——我说,伊达政宗神庙是真的很灵——我现在每天吃不完的牛奶面包了,全是免费的!】


    矢巾【人家叫轮王寺啦!】


    *


    甲方要求拍摄一组写真、接受一个小采访(有台本)、拍个50秒的广告短片,顺利的话不到一周就能完成。


    就这样,三千万到手。


    加上俱乐部给的签约费,比赛奖金,雾岛源司已经济身二线运动员的收入水平了,然而他还没怎么打过国际大赛。


    雾岛女士评价:“走对了路子就是好,你爸爸在实验室埋头苦干一辈子,拿到诺贝尔奖都没你赚得多呢,对了,说个喜讯,他今年又是陪跑。”


    “这算什么喜讯?”


    “前任过得差,当然是喜讯啦。”


    雾岛爸爸现年52岁,他在50岁发表重大研究,从去年开始陪跑诺奖,他确实有诺奖的水平了,但诺奖是要排队的。


    “啊对了,你的前任呢?”


    雾岛源司微微一愣,道:“什么前任?”


    “及川彻啊。”雾岛女士作为雾岛源司最亲密的人,却从不像别人那样避讳在他面前谈及及川彻,她是那种会把孩子丢到丛林里的母亲。


    雾岛源司摇摇头,开口:“我和他,还没分手呢。”


    雾岛女士平静地回答,“也是,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嘛,再见一面和他说分手,或者直接打电话吧——再说个喜讯,据我所知,他混的也很惨,来干杯,这是我们母子的胜利!”


    雾岛源司在妈妈震惊的目光中,突然趴在桌子上,很快开始肩膀颤抖,带着哭腔道:


    “妈妈,别再提他了,好吗?”


    第76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② “他爱我很多,我要……


    自从去年那场大病之后, 雾岛源司已经能够从容面对与及川彻的相关,把及川彻的那些回忆埋藏在大脑的深处,甚至主动在朋友面前提起及川彻, 让他的朋友不再担心他。


    像所有人说的那样, 他现在‘聪明’了很多。


    可母亲与其他人不同, 他了解雾岛源司和及川彻的一切,他提起及川彻, 必然是带着某种前提条件的, 而且他很难在妈妈面前伪装。


    ——他知道及川彻过得不好, 很狼狈。


    他那样骄傲的人, 不会想让雾岛源司看到现在的他。


    所以雾岛源司从来不看及川彻的消息, 也不想听见别人说他现在什么样子,他只知道自己埋头向前冲, 迟早有一天及川彻会重新追上他。


    他们还会见面。


    雾岛母亲绝不会因为雾岛源司落泪而放过他,她冷淡地说道:“就算我不提他,他也存在。”


    雾岛源司终于抬起头,眼圈发红, 但他没有哭,声音平静, “我知道,他已经不爱我了。”


    雾岛源司知道自己伤害过及川彻很多次,让他爱的很痛苦, 他不爱自己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至今还存着许多与及川彻快乐的回忆, 因为及川彻从来没有让他伤心过。


    雾岛源司道:“我会等他的。”


    ——那天在机场,他想说的肯定是让我等他。


    雾岛源司抬起头看妈妈,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对语言的组织能力前所未有的好,他缓声道:


    “……很多人不看好他,国青队不要他,瞧不起他,甚至没把他当做对手——但及川彻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就算没有上天的眷顾,及川彻也一定会用汗水换来,一步一步用努力来构筑台阶……


    ——他很了不起。


    ——他一直都这样,我就喜欢他这样。”


    一个人完成成长的过程是接受自己的平凡。


    但及川彻不会,他永远都是最幼稚的那一个,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也要把墙撞开。


    “我会一直等他的,等到他实现梦想之后,他会回来,在梦想之余,他或许会抽出一丝力气来重新爱我。”到那时候他一定珍惜及川彻,绝不让他再伤心。


    母亲叹息地摇摇头,“不会的,一旦产生裂缝,就回不到过去了。”


    “那也没事。”雾岛源司面无表情站起来,缩到沙发上,拿起牛奶面包广告的分镜本,很平静,“他爱我很多,我要还他。”


    母亲皱眉,“爱不是可以计量的。”


    “但是及川彻会计量。”雾岛源司打断母亲,看向漆黑的电视机屏幕,道:“他很在乎这个,所以是能计量的——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很多东西,我欠他,我要还他。”


    及川彻给了他现在的一切。


    ——是及川彻塑造了我。


    *


    2015年6月。


    日本国家青年队通过资格赛,开始封闭式训练两个月,备战世青赛。


    世青赛将在2015年8月举行,举办地正是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雾岛源司代表日本参加男子排球项目。


    这座陌生的城市,因为及川彻的存在而变得特别,每每被人提及,雾岛源司都觉得好像有一个小小的软刺扎在拇指上,触碰时会有微小但无法忽略的异物感。


    牛岛若利和饭纲掌已经从国青队毕业,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已然结束。


    日本体育部没有骗及川彻,自他们那一届之后,国青队的选拔变得更公开透明,影山飞雄、宫侑、星海未来、佐久早圣臣、古森元也等人脱颖而出。


    及川彻的失败并不是完全没有结果的。


    雾岛源司感觉自己真的在与一群纯粹的天才打排球,这是与在青叶城西排球部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们从不会因为雾岛源司的怪癖而疏远他,实际上他们都有点自己的毛病,雾岛源司在他们中间并不觉得孤独,甚至觉得很快乐,就好像咸水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大海。


    在这里,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所有队员都能与自己并肩而立。


    也是托着这些单细胞的福,这里特指影山飞雄——这个人实在是让人难以评价,因为他每天都会跑来问一遍——


    “雾岛,我的托球比起及川前辈怎么样?”


    “——什么?”


    “及川前辈啊,我的托球和他比呢?”


    雾岛源司微微一愣,不得不回忆起很多关于及川彻的事情,最后道:“还是差一点,精度和速度都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够灵活,没有那种像是轻盈一样的感觉。”


    影山飞雄把手放到下巴上,皱眉仔细思考雾岛源司的话。


    第二日。


    “这样呢?有没有及川前辈的感觉了。”


    第三日。


    “想想及川前辈会怎么做?”


    第四日。


    “不知道及川前辈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呢?”


    “……”


    也不怪影山飞雄,让影山和雾岛结缘的人就是及川彻,他们就是因为讲及川彻坏话才凑成一对的。


    雾岛源司每天承受单细胞在耳边及川前辈、及川前辈的——让雾岛源司很烦。在这样的反复之下,雾岛源司逐渐对及川彻三个字脱敏。


    别人问影山飞雄及川彻是谁。


    影山飞雄骄傲答:是我在宫城县的前辈,他是县内最强的二传手。


    雾岛源司:“……”从某种角度来说,雾岛源司还挺感谢影山飞雄的,因为他直接把及川彻霸占了,让雾岛源司觉得好愤怒。


    ——及川是我的前辈。雾岛源司在心里补充。


    虽然在及川在时雾岛源司从不承认。


    他开始不想尊敬,当时对他来说很不着调的及川,而不愿意喊他前辈,后来则是因为太多人叫他及川前辈,他不想成为那些追逐他的人,比如影山飞雄,所以也不愿意叫他前辈。


    他和及川彻有很多关系。现在,哪怕简单的前后辈关系他都很珍惜。


    前后辈关系真的很伟大,目前在雾岛源司心目中是世界上第一伟大,就算及川彻不承认与自己的恋爱关系,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前后辈。


    他想把他和及川所有关系都变成他的专属。


    如果现在他能回到过去,他肯定愿意喊他前辈。


    可惜已为时已晚。


    他总是慢了半拍。


    宫侑忍无可忍开起了他那无人在意关西玩笑,“……喂喂,吓死人了影山你是那个及川的狂粉吗?”


    影山飞雄认真道:“及川前辈是我必须要打败的人。”


    宫侑也道:“他确实很强的,和他打球很有意思,不过我打败过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个球队?”


    宫侑打败过及川彻,却在首发资格赛上输给了影山飞雄,但影山飞雄一次也没有赢过及川彻。


    排球就是这样,从没有唯一的胜者。


    雾岛源司在一旁托球,听见他们两个的对话,勾起嘴角——他觉得由衷的快乐,因为除了他还是有人看好及川彻的,这个世界并没有遗忘及川彻。


    他不是天才,却是被天才都忌惮的存在。


    宫侑和影山飞雄的目光落到雾岛源司的身上——


    “啊?”


    “雾岛!及川前辈现在在干嘛?”


    “啊、呃……嗯,我也不知道……在、在打排球吧?”


    *


    2015年8月,布宜诺斯艾利斯。


    世青赛。


    这是雾岛源司第一次踏入阿根廷这个陌生国家的土地,两年来与及川彻在物理上最接近的时刻。


    雾岛源司是有点隐隐的期待,但是又很害怕,他的大脑逐渐开始处理越来越复杂的感情。


    8月14日,日本对阵俄罗斯。


    局末赛点,雾岛源司和影山飞雄配合出新的快攻,打的对手措手不及。


    快攻成功后他们激动的击掌。


    最终以3-2逆转局势,赢得相当漂亮。


    确认胜利之后,雾岛源司终于分出心思感受到周围的一切,他突然感受到观众席上极其熟悉的目光,他几乎是像触电一样的回头,巡视密密麻麻的观众席。


    他在观众席上看到熟悉黑色背影,穿着黑色的薄款风衣,个头高挑,棕色头发,他正在离开观众席朝着通道走。


    一定是他。


    一定。


    “阿彻!”雾岛源司几乎是鼻子一酸,睁大眼睛,轻声惊呼。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离开赛场,跑向观众席,那个背影坐在最后一排,他必须从侧边绕到观众席上去追他。


    因为事情发生的突然,竟然没有人拦住他,他就这样径直冲向了观众席,但他很快被观众围住。


    他皱起眉头接过一个排球胡乱签上名字,再次抬头——


    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很快许多的签名版淹没了他。


    *


    那一定是及川彻。


    雾岛源司朦胧地感觉到,他来看他的比赛了。


    雾岛源司已经不能自信的说——及川彻是来看他的了。


    他现在经常在推特发照片——是俱乐部和经纪人的要求,他也清楚自己很漂亮很厉害,绝大部分的人都很喜欢他,他开始逐渐构筑了俗世社会的理解与骄傲,但他彻底失去了在及川彻这边的自信力。


    他扭过头去,望向赛场上的所有队友或者敌人,感觉他们都是及川彻在乎的人,他和所有人在及川彻的心目中并无特殊。


    最终,日本国家青年队以划时代的成绩,进入了世界四强,而在此之前,青年队一直都平平无奇,甚至连资格赛都很难通过。


    虽然输了最后一局比赛,但依然欢呼雀跃,所有人脸上都是溢满汗水的笑颜。


    雾岛源司推掉了庆功宴,走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


    他像是流浪一样的在街上闲逛,西语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但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很陌生。


    但及川彻就在这座城市里生活,这里不算大——拥有的排球俱乐部只要上网查就能知道。


    及川彻或许就在其中之一。


    但是他不能联系他,他不想见到自己。


    雾岛源司站在十字路口,周围是陌生的石头砌成的西式古典或现代的建筑,冰冷、高大、古老——与日本低矮房屋迥然相反,雾岛源司行在期间,显得自己孤独又忧郁,他畅想着及川彻走过这里,在十字路口上徘徊。


    及川彻也曾这样,在陌生的东京街头游走,寻找他过去的蛛丝马迹,最后在国青队的门口坐了一夜。


    他朦胧中感觉到,或许他已经和及川彻擦肩而过,或者他就在自己的身边,但也有可能只是幻觉,最后他踏上了五月广场。


    及川彻一定来过这里,这是布诺斯艾利斯的标志。


    他的目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大的天主教堂。


    因为及川彻给他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在教堂等他。


    布诺斯艾利斯的教堂比起青叶町的教堂大得夸张,走进这样的教堂,很难不承认自己的渺小。


    他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就这样呆坐到了太阳落下。


    *


    2015年末。


    世青赛结束后,他有了个短暂的休赛期假期,终于见到了及川彻,并且和他说上了话。


    ——虽然是群聊消息。


    入钿教练在青叶城西排球部群里,转发了一条及川彻加入阿根廷俱乐部圣胡安的消息,并且夸赞及川彻是他优秀的学生,没有让他失望。


    圣胡安——雾岛源司当然知道,他虽然一直让自己别关注及川彻的事情,但还是很难忍得住,每次有人提及阿根廷,他都会竖起耳朵。


    圣胡安是阿根廷国内阿甲球队,老牌的排球俱乐部,目前阿根廷国内联赛积分稳定在前三名,他曾看过日本某俱乐部和圣胡安的联赛,打得很漂亮。


    雾岛源司激动地露出笑容——及川彻成功了。


    一股热流涌入雾岛源司的鼻梁,他就是知道——及川彻很了不起的。


    他亢奋地从床上爬起来,恨不得冲到二楼去给他的合租室友古森元也看,但对方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在房间来回踱步,想要昭告天下。


    于是他点了一个转发到推特。


    拿在他手里的手机屏幕在视线内有点模糊,及川彻靠努力得到一切,比他自己成功还要高兴。


    然而没过一会儿,更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及川彻在群聊里回复了!!


    现在是日本的晚上十点,那就是阿根廷那边的早上十一点。


    他回复【一直以来感谢入钿老师、沟口老师的照顾!很想念大家!笑.jpg】


    及川彻的头像还是当初那个头像,从来没有换过,是雾岛源司曾经画过的Q版小彻,闭上一只眼睛,舔着嘴唇,准备吃着包子,俏皮可爱的纯然模样。


    他的出现让群聊炸开了锅,哪怕晚上十点,所有人都回复——恭喜及川,或者恭喜及川前辈。


    雾岛源司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输了又删——


    如果现在回复:恭喜你,彻——他会很烦恼吧,而且大家都在恭喜及川,自己突然冒出一个彻,会显得有点不自量力。


    不回复是不可能的——他太想回复了。


    于是他想了想——和大家一样,输入【恭喜你,及川前辈。】——发送。


    ——为时不算晚,他还能喊他及川前辈。


    他很羡慕影山飞雄,能自然的向别人脱口而出——及川彻是他的前辈。


    现在他也可以说出来了,下次影山飞雄再在别人面前说及川彻是他的前辈的时候,他也要跳出来说及川也是他的前辈。


    这个身份光明磊落,无须躲躲藏藏。


    及川彻每个人都回复了,到了雾岛源司这里,他也回复了——


    【谢谢你,雾岛。】


    雾岛源司盯着这行字,露出了笑容,他情不自禁将手机放到心脏的位置,觉得很幸福。


    沟口教练问及川彻什么时候回来,大家可以一起聚一聚,所有人都在起哄。


    及川彻却回复短期来不了,阿根廷国内联赛很忙,如果回来一定聚会。


    雾岛源司彻夜难眠,甚至想到了以后聚会的时候,他要怎么和及川彻见面。


    到了凌晨他睡不着,于是起来上厕所,坐在马桶上,又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群聊,复习及川彻在群里说过的每一句话,然后发现——


    及川彻把头像换了。


    换成了一只正在吃猫草的绿眼睛可爱小黑猫。


    ——为什么??


    雾岛源司把头发抓掉完了也想不通。


    他想直接问他,但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他已经自诩理解了及川彻,但发现他的路还很长。


    但他不想拖那么久了,今天和他一来一回的对话,让他心惊肉跳,思念被打开了一个豁口,像银河一样倾泻而出,他决定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讲出来——


    于是他发送:


    【请问,及川前辈为什么把头像换了?】


    现在是日本国内凌晨三点,阿根廷下午两点。


    群里一派寂静。


    雾岛源司坐在马桶上焦急地等待着及川彻的回复——


    过了好久,群里依然没有人回复,雾岛源司的手机却弹出了其他的消息。


    及川彻私聊他了。


    “……”


    雾岛源司沉默的看着一条来自【哥哥】的新消息。


    他手指颤抖地点开,现在看到哥哥这个称呼,竟然让他萌生出几分羞涩,这个名字是他们第一次在……可恶完全不敢想啊!


    雾岛源司脸通红,心中感慨他们曾有那么亲密的过去,回忆涌了上来,让他情不自禁想要立刻见到及川彻。


    【撤回】


    【啊?】


    【你为什么发群里?】


    【有什么关系吗?】


    雾岛源司问,但还是很听话的撤回了,再回到和及川彻的对话聊天界面,及川彻已读但是没有回复。


    雾岛源司不仅没有得到答案,还多了更多的不解,焦虑让他坐不住马桶了,走到客厅继续踱步。


    【所以,可以知道为什么换头像,还有为什么不能发群里吗?】


    ……


    他等了好久,及川彻都没有回复他,直到凌晨六点,大阪的天空已经朦胧亮起,他有些等不及了,因为阿根廷那边已经是下午五点,他怕天黑了及川彻就不回复他了,于是他又发送——


    【及川前辈?】


    及川彻终于回复他了——


    【抱歉,雾岛,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比较好。】


    【推特上,别再发我了。】


    “……”


    雾岛源司看这两条消息,沉默地看了好久,眼睛很痛,溢出泪水,打湿了脸颊。


    冬天的大阪好冷,他重新爬到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古森元也叫醒他时,客厅已经开了暖气,他身上盖着毯子,看来是古森给他盖上的。


    雾岛源司看向钟表,早上九点,阿根廷是晚上十点。


    “小源,你还睡什么啊——我刚才接到电话,我们入选国家队大名单了。”


    “国家队?”


    “对,代表日本出征里约奥运会,我们俩都入选啦!”


    古森元也激动到无以复加,而雾岛源司没什么笑容,他拿起手机,睡前他输入了五个字。


    【为什么抱歉】


    但是他没发出去就昏沉地睡着了。


    他入选了国家队,而及川彻唯一一次,和他谈过他的梦想,在那次格外重要的家庭晚宴上,他说,想代表日本参加里约奥运会。


    第77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③ “神明啊,愿及川彻……


    翌日。


    里约奥运会大名单正式出炉, 相较起上一届几乎是大换血。


    雾岛源司的位置是接应二传,除了他以外影山飞雄、古森元也、牛岛若利、星海光来、宫侑、木兔光太郎等11人入选,基本都是阿根廷世青赛的队友。


    雾岛源司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很多朋友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来恭喜他, 他都恍然未觉, 在俱乐部里拼命的练球, 曾经他很讨厌汗水,但现在只有酣畅淋漓的流汗才能调动身体里的内啡肽来麻痹自己。


    下午的时候, 经纪人来电话。


    “雾岛君是怎么想的呢?”


    “因为是高中时候带着一起打排球的前辈所以就转发了, 抱歉。”


    雾岛源司的推特权早被经纪公司收编了。雾岛源司可以发推, 但出于合作至少应该经过经纪人的审核和同意。


    “当然没事, 甚至说还算不错, 你们之前在国中时候关系特别好,很多内容被扒了出来, 您有很多女粉丝,女粉丝都很喜欢这些互动,不会对名气有任何影响。


    可是……虽然都是些捕风捉影消息,但对方不在国内发展, 在阿根廷也挺受争议的,如果要走这个路线的话, 最好换一个人……”


    “争议?”


    “他的老师是何塞布兰科,在阿根廷排球界是很有话语权的运动员,他此前无声无息两年, 突然签约圣胡安, 即使不是首发二传……”


    “他很有实力!”


    雾岛源司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生气地朝他吼道,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围其他人诧异的看向他。


    经纪人连连紧张地解释, “啊、啊、不,实在抱歉雾岛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


    雾岛源司和经纪人聊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打开推特,发现自己在以前确实转过很多有关及川彻的消息,甚至还在高一的时候转过粉丝剪辑的他们的互动,而他其实很少用社媒,他使用推特的最初就是为了看及川彻。


    他有一批不算太多的粉丝,从高中开始就认为他们是一对。


    她们扒出他们参加过的采访,赛场上的互动,甚至在青叶城西的事情都有……


    雾岛源司坐在更衣室里,看着她们编排的内容,还有揣测,脸瞬间红透了,忍不住将脸埋在掌心——他现在才觉得自己以前那么蠢,完全不在意任何人,想怎么对及川彻就怎么对他。


    他问经纪人现在是否可以锁定,经纪人则表示锁了才是承认了,无视掉就可以了。


    “但我好像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


    “是吗?——他也不在国内发展吧?而且这样不是能提高他的人气吗?我看CA圣胡安那边没觉得怎样,还点赞了你们CP的评论。”


    及川彻毕业三年,再次被日本国内报道并上了推特热趋,不是因为签约圣胡安,而是和自己的绯闻。


    雾岛源司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再打开手机看着及川彻的消息,他想告诉及川彻自己这两年成长了很多,不会像以前那么笨了,但实际上他还是读不懂及川彻,甚至又伤害了他。


    *


    2016年初。


    新年下了第一场大雪。


    雾岛源司穿着短款小棉袄和棉裤,头上戴着厚厚的白色兔毛帽,裹得像个企鹅。


    他拿着除雪铲子,站在及川彻家门口,家里空无一人,他们一家连续两年去阿根廷过新年了。


    自从他和及川彻分开之后,和整个及川家都不怎么来往了,连双方老妈都不再私联了。


    天空又开始下了薄薄的小雪,雾岛源司抬起头看着灰蒙蒙天空上落下的雪,雪落到他的脸上。


    他习惯性的打开了及川彻的社交媒体。


    自从及川彻加入圣胡安之后,雾岛源司就不再避讳了解及川彻的现状,他只要闲下来就会想要知道及川彻现在在干嘛。


    好在及川彻去到阿根廷性格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爱大事小事往社媒上发,所以雾岛源司几乎对他今天穿了什么,换了什么表,去哪里玩了——了如指掌。


    只可惜他没有像以前一样爱发自拍了,去阿根廷后不久,以前的照片也改了私密。


    他尤爱发布一只绿眼睛黑色小猫的照片,有次在底下回复评论【朋友家猫超级喜欢我】。


    雾岛源司像往常一样的打开他的INS,他昨天发布了一家人阿根廷过新年的照片,一桌子菜,爸妈,还有和姐姐一起做鬼脸的合影。


    配文【超级幸福的新年】


    雾岛源司愣在原地,才发现自己好久没有看到赛场之外的他了。


    及川彻比以前黑了些,头发也短了好多,但那双蜜糖色的眼睛一点也没变,好似与雾岛源司分开的痛苦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只有雾岛源司本人还活在过去。


    雾岛源司盯着照片看了十五分钟,点了保存,恋恋不舍的打开评论区,底下基本上都是西语或者英文,偶现几条日语评论。


    冬天天黑的很快,也很安静,在雾蓝色的空气中,带着白色毛绒帽子的雾岛源司,裹着围巾,只漏出一张脸,鼻子冻得通红,控制不住地微微喘息,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而屏幕那头的阿根廷正是漫长的夏日。


    他闭上眼睛,发现自己脑海里的及川彻仍是高中时候穿着青叶城西校服的及川彻,和此刻照片里的及川彻全然不同。


    及川彻曾给他拍过好多照片,也录过很多像。


    而他明明很擅长摄影,在井闼山排球部摄影作品还拿过奖,但他却没有拍过及川彻哪怕一张照片。


    雾岛源司想问问及川彻把他们的照片和录像带放哪儿了,他不要了,但自己还想要。


    他又打开相册,看到自己偷偷保存的那张照片,才明白这是他手机里第一张及川彻的照片。


    他没继续铲雪,拖着雪铲,在路上留下一条轨迹,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日本每年一月的第二个周一举办成人礼。


    俱乐部合作的经纪公司提前一天要求拍写真回馈粉丝,于是雾岛源司又去了一趟东京。


    经纪公司给雾岛源司准备了一件有青花刺绣的蓝白色和服和羽织。


    好在还有同样苦命的同公司的古森元也——公司钦点的,要卖腐就你们俩人卖。好在运动员不是真偶像,他们当场拒绝了。


    照完相之后,他们一起离开公司,上了专门过来接他们的佐久早圣臣的车,佐久早圣臣没有直接开始做职业选手,而是在庆应上大学,现在大学球队里打大学联赛。


    “啊,小臣,元也,我们拍照吧。”雾岛源司突然说道。


    正在开车佐久早圣臣抬起眼,看了眼后视镜里的雾岛源司,“哈?——你还没拍够呢?”


    “拍那种开心一起玩得照片啊,难得穿一次和服嘛。”


    佐久早圣臣竟然没有刻薄他,开车回家拿了相机,带着他们去了上野公园。佐久早圣臣没有穿和服,就给古森元也和雾岛源司拍。


    佐久早圣臣先给古森元也拍了几张,让他非常高兴,“小臣,拍照技术好好啊——把我都拍得好帅啊。”


    “站在那儿。”佐久早接着对雾岛源司指挥,指了指一座秋千下,还找了油纸伞,烟花等道具塞到雾岛源司的手里。


    古森元也:“等下哦,我拍的时候怎么没这些道具?”


    佐久早圣臣本来就是个认真的性格,既然要拍,就得拍好,像个国王一样的指挥雾岛源司摆出各种动作,露出各种表情。


    换了好几个地方,从上野公园拍到涉谷,从日落黄昏拍到晚上九点,不同风格都试了一遍,拍到最后雾岛源司都累了。


    成品图让雾岛源司都吃了一惊——这家伙偷偷进修了吗?


    他的风格和公司拍给粉丝的帅气硬照不同,很小清新,有种邻家的亲近感和随意感,注重风景与人物的对话感和故事感。


    佐久早不仅帮忙拍照,甚至连调色修图一应俱全,晚上回到家后,不到十二点就发来了全套图。


    并附留言【下次去富士山吧。】


    雾岛【辛苦拍照修图了。】


    佐久早【没怎么修】


    古森【辛苦了】


    佐久早【你确实该谢谢我】


    古森【……你才给我搞了3张?!其他你拍的不都是小源嘛,这样对哥哥真是太过分了。】


    古森【喂喂,拍这么好,你别喜欢上摄影了!】


    佐久早【你知道摄影出片最大窍门是什么?】


    古森【什么?】


    佐久早【好看的模特。】


    雾岛【——该不会在夸我吧?】


    佐久早【你确实变‘聪明’了。】


    ……


    雾岛源司看着这些照片,挑出了里面自己比较喜欢的两张,是拿着烟花和打着红伞的照片,深呼几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给自己打气。


    他上次偷藏了一张及川彻的照片,现在还给他。


    日本晚上十二点,阿根廷是上午十一点。


    他准时发给了及川彻。


    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


    雾岛源司刚发出去,及川彻没过几秒就已读了,但他没有回复。雾岛源司看着已读两个字很开心,不管怎么样,总觉得和及川彻有了连接。


    于是他发送——今天是我成人礼。


    ——你说我们最好不联系,那我不要最好可以吗?我们普普通通的就可以了。


    雾岛源司穿着和服趴在榻榻米上,侧着脑袋,手机平放在眼前,页面停留在与及川彻的对话界面上,及川彻没有回复他,他很快睡着了。


    及川彻再没有回复过他,但雾岛源司也无暇再为了及川彻悲伤,因为他正式开始备战里约奥运会的封闭训练了。


    *


    八月。


    里约奥运会。


    国家队不负怪物世代的名号和铺天盖地的宣传,挺入奥运四强,铜牌赛负于波兰。虽然没有拿到奖牌,但刷新了成绩,雾岛源司在赛场表现极佳,拿下日本队MVP,与波兰的铜牌赛成为当赛季十佳精彩比赛第二名。


    当晚,雾岛源司和队友喝了酒,就抿了一小杯,但还是醉了,他喝醉酒之后其实很沉默,除了脸红和疹子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


    最大的区别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变得短、快、直。


    输了排球,又喝了酒,让他有无限的委屈,很直接的开始想及川彻,于是他完全不考虑地又给及川彻发了消息。


    ——喝酒了。


    ——头有点晕,想吐。


    ——今天比赛,波兰4号的主攻手,打手出界很厉害,我的手指受伤了。


    ——你在干什么?


    雾岛源司看向周围的队友,这群同为怪胎的混蛋吵出了新高度,他就拿着手机走到阳台。


    雾岛源司走路都有点歪斜,他就像是给及川彻直播生活一样,不再每一句话多想,干什么就和及川彻说一下,反正及川彻也不会回复。


    ——队友好吵,我出去走走。


    ——如果你觉得我烦,就回消息骂我,或者直接拉黑我。


    雾岛源司有点担心他真把自己拉黑了,开始有些焦虑,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似乎能够把他灼伤,于是停了几分钟,又发了句。


    ——月亮好圆。


    看到这四个字稳定的传过去之后,雾岛源司松了口气,站在饭店阳台吹冷风,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他想直接回奥运村的酒店,但酒店没有车还是挺远的,他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雾岛前辈!我是日向翔阳,你还记得吗?”


    雾岛源司皱起眉头,很快想起来了,是乌野的那个小矮子。


    影山飞雄提过他去巴西修行排球了,和及川彻一样。


    ——他给我打电话干嘛?


    日向翔阳很讨人喜欢,雾岛源司和他短暂两年的交手里对他有深刻的印象,但谈不上打电话的程度,而且他从哪里拿到我电话的?


    “你找影山吗?”


    “我才不找那家伙!千万别和他说我给你打电话了!!”


    “那你是?”


    “嗯——就是、就是、巴西最近——黑手党很多!哈哈哈,如果你想去哪里玩,我现在过来陪你。”


    “……黑手党不是意大利的说法吗?”


    “呃。”


    *


    日向翔阳的话,漏洞百出到雾岛源司都看出来了,但他最后也没有说出到底为什么打电话。


    雾岛源司解释了自己没有乱跑之后,他还是不放心,硬生生骑了一个多小时的电动车和雾岛源司在餐厅门口见面了。


    “你现在在送外卖?”


    日向翔阳和以前变样太多,黑了好多,也更健壮了,如果不是一头橘发一如既往,他真的快认不出来了。


    “对啊,打排球不能当饭吃啊,雾岛前辈倒是一点没变!”日向翔阳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对自己‘落魄’的现状并无羞耻。


    他在餐厅的窗户外边,看了眼影山飞雄,没有进去打招呼。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啦。”日向翔阳松一口气,然后小声地嘀嘀咕咕道,“好远——请了一晚上的假,我的工资——”


    “你是偷偷来看影山飞雄的吗?”雾岛源司怀疑道。


    “……”


    思索良久后,他咬咬牙,仿佛英勇就义一般地承认道:“对!”


    “承认而已,要说得这么决绝吗?”


    日向翔阳却摇摇头,肚子传来一声咕唧声,道:“喝醉了就回酒店吧!雾岛前辈!我送你!——上车。”


    ——他怎么知道我喝酒了?我身上的酒味这么重吗?烟味都比酒味重。


    “呃——饭店里太吵了,我没吃饱,有什么偏日本的清淡点口吻的东西吗,我想吃——嗯,作为导游费,我请你吃吧。”


    “欸——?”日向顿了一下,看着一脸平静的雾岛源司,很快眼睛变成蛋花眼,泪眼朦胧,“雾岛前辈,你你——换人了吗?!把我那个刻薄、无情、强大的雾岛前辈还回来啊!”


    “……?”这是我的人设吗?


    带着日向翔阳大吃一顿,俩人在餐厅还合了一张影,他们聊了好多,日向翔阳很会说话,让雾岛源司觉得很开心。


    结束后,雾岛源司被他用小电驴送到了酒店,雾岛源司坐在电动车后排,穿梭在里约的街头,他吹着风,觉得很快乐又自由。


    临走前,日向翔阳转头看向雾岛源司。


    “奥运比赛很精彩,总会有一天,我会和雾岛前辈站在一起。”


    “我知道。”


    雾岛源司躺在奥运村酒店的大床上,再次掏出手机看着及川彻的聊天记录,他什么也没有回复。


    不过遇到日向翔阳让他觉得输球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就像是被阳光普照了一番,有一种漫长的战争才刚刚开始的感觉。


    但雾岛源司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日向翔阳在巴西进修排球还要送外卖,那么辛苦——及川彻不会也送了吧?


    于是带着酒意,他醉醺醺地再次和及川彻发了一条信息。


    ——及川前辈,你在阿根廷也送外卖吗?一定很辛苦吧……


    *


    奥运之后,雾岛源司的表现彻底证明了自己实力,跻身国内一流球星之列,代言和商务接到手软,还担任知名奢侈品牌的首位运动员代言人,除此之外珠宝、手表的代言一应俱全,一时风头无两。


    他忙得团团转,除了训练几乎每天都有安排任务,采访、拍照、和重要人物吃饭、甚至有知名电影导演请他客串,他除了排球打得好,脸也是他成功的一大法宝。


    雾岛源司虽然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但只要经纪公司安排的,他总是答应。


    只有忙起来了,才能把及川彻抛之脑后。


    雾岛源司不再主动关注及川彻,但及川彻却开始在阿根廷排球界崭露头角,逐渐见诸于报端。


    *


    2017年12月,及川彻首次作为圣胡安俱乐部首发二传手参加阿根廷A1职业联赛。


    报道对及川彻这个名不见传的亚洲二传并不看好,甚至用了傲慢的字眼,毫不掩饰地阴阳他个子矮、年轻、像个小男孩之类的字眼。


    雾岛源司十分不满,开了个小号回喷了一下,他把及川彻这个系数拉得很高,所以他觉得圣胡安能拿到第一。


    但他马上发现互联网上这群人完全不可理喻,简直浪费时间,遂放弃。


    对面喷子自称打了十年排球,曾是县内四强,至今还在町排球会打排球,问雾岛源司是干什么的,懂排球吗?


    雾岛源司不理他将自己的分析过程发给他,对方十分不屑。


    “及川彻不行,之前在日本的时候他托的球只有雾岛源司能打,给他雾岛那个猛将,他都没拿到过春高的冠军,国内呆不下去才去的阿根廷,你看换影山配合雾岛,队伍实力上了不知道多少个梯度。”


    “……”


    雾岛源司删除了评论,注销了小号。


    *


    及川彻没有让雾岛源司失望,全阿根廷最不看好他,偏偏他最争气,他逐渐成为顶级球队圣胡安队的核心,一路激战到了决赛。


    雾岛源司直播看了CA圣胡安 VS CA博卡——阿根廷A1联赛冠军争夺赛。


    他看到焦灼局末平分之下,及川彻稳定局势,一个超长回合里,来回组织进攻,永远保持进攻的主动权,不断撕开对手防御,每一次传球都稳稳落到攻手的手中,仿佛是最优雅的指挥家。


    最终,他出其不意的使用二次进攻为CA圣胡安拿到赛点,他就像一只雄狮,静候对方的破绽。


    ——CA圣胡安赛点。


    这一球又是一个艰难的长回合,雾岛源司激动坐直身体,目光在球与及川彻之间来回穿梭。


    及川彻比以前健壮了好多,身体爆发出没有尽头的力量,他舒展身体的线条让雾岛源司熟悉又陌生。


    但这一球被对方强大的主攻手打了后半场的大力进攻,而自由人恰好在前排。


    这是一个笃定的球,连博卡队都没有组织拦网了。


    但及川彻却没有放弃,他高速转向后排,一个滞空的后场外超远距离传球。


    就像雾岛源司对影山飞雄说的那样——


    及川彻轻松又游刃有余地将排球传到前排主攻手的手中。


    大力扣杀,博卡队完全没有任何防御。


    这一球很熟悉。


    雾岛源司很快回想起曾经与白鸟泽的那一战,球的落点、传球的姿势、方向完全一致,且更加强大,但及川彻传球的对象不是雾岛源司。


    也永远不可能是了。


    雾岛源司捂着嘴,深怕自己发出声音吵到了楼上的古森元也,他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激动的眼泪从眼眶簌簌地往下落。


    雾岛源司坐在电视屏幕前,继续回放刚才那场比赛,细致地看着及川彻传球时的瞬间、被队友簇拥着露出的笑容,以及观众对他的掌声与欢呼声。


    他又掏出手机不停的刷新着推特新闻,阿根廷那边是白天,新闻正热火朝天的报道着,雾岛源司看到之前嘲讽及川彻的小报已经默默删除了。


    他激动地又想转发这个消息到推特了。


    但很快想到去年的惨痛教训,雾岛源司学聪明了,他把这个消息转发给影山飞雄,暗示他转发一下,希望这个单细胞能听懂暗示。


    ——他只是想让全日本都看到及川彻。


    ——他不输给任何人,他很强。


    凌晨五点,雾岛源司还是睡不着,坐在客厅里发呆。


    古森元也准时起来晨练,下楼之后看到雾岛源司像个鬼似的坐在客厅,差点吓死。


    雾岛源司看到他来了干脆把他拽过来,兴奋地告诉他及川彻如何如何,甚至让他陪他再看一遍比赛。


    古森元也连连投降,道:“既然这样,干嘛不打个电话恭喜一下。”


    雾岛源司愣在原地——还可以这样?


    “不了吧,他连我消息都不回的。”


    “你发过几条消息?最近一年发了吗?你们都——呃,多少年了?”古森元也换好衣服,站在玄关处穿鞋,又道:“打试试呗,不接算他小气,你们只是谈过恋爱,又不是相互杀了对方。”


    说完他出去跑步了,雾岛源司回到房间躺下,他没有睡着,古森元也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


    他和及川彻满打满算已经四年没见面了。


    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雾岛源司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可以从容对待及川彻了,就算现在和朋友谈起他和及川彻的往事,朋友都要想一会儿才能记起。


    于是大阪早上七点,阿根廷时间晚上八点,他拉上窗帘像是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情。


    ——雾岛源司心情复杂,既想让及川彻接通,又想让他别接,因为及川彻平静地接通电话,就意味着他已经彻底对过去释怀了。


    ——他们连恨都不剩了。


    雾岛源司沮丧地发呆,听着耳边的嘟声,几乎是最后一声嘟之后,电话那头响起了喧哗的吵闹声。


    雾岛源司僵硬地坐在床上,呼吸暂停。


    电话接通,及川彻没有说话。


    及川彻那边好像是庆功宴,很多人在用西语劝酒、他还听见有人直接喊‘Tooru’,让他继续喝酒、还有吵闹的音乐,似乎有人在跳舞。


    雾岛源司停止几秒之后开始大口地呼吸,从空气中攫取氧气,脑子有点麻木——是他打电话,所以他要说话,他张了张嘴——想一个及川彻绝不会拒绝的称呼,他想喊及川前辈。


    “彻……”雾岛源司发出那个字的音节,马上咬住下唇,这些年的思念像是无法停止夏天的暴雨,石头似得滚落下来。


    雾岛源司发现嘴巴不受控制后,索性把心里话直接输出,“很厉害,特别厉害——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了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能拿冠军。”


    “……”


    及川彻还是什么也没说,但雾岛源司听见了他的滞涩地呼吸声,很重,很模糊,他的呼吸带着点水声。


    声音清晰地钻进雾岛源司的耳朵里。


    黑暗的房间里,几乎让雾岛源司觉得及川彻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很快听见那边静了一下,有人用西语急切的问,“彻,你怎么了?”


    雾岛源司也皱起眉头,心跟着揪起来——及川彻怎么了


    但及川彻仍是没有回答任何人,片刻后,嘈杂的声音逐渐遥远,及川彻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耳机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雾岛源司也安静下来了。


    他们侧耳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什么也不说。


    雾岛源司以为他已经被时间治愈了一切,但是无数个惊醒的夜里,他审视着自己,发觉时间并不是万能的,那些他无法控制的记忆总会在大脑空白之时浮现,一遍遍体验,一次次回溯。


    于是思念再次淹没了他,他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情不自禁地抽泣了一下,胡乱擦擦眼泪,带着哭腔地说道:“阿彻,我很想你,我……”


    他还准备说点什么,就听见电话急切挂断后的嘟嘟声。


    雾岛源司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通话时长只有三分钟。


    像梦一样,除了手机记录,无人证明他们通过电话,他们就好像是被神明判处永不相见的恋人,只能像是偷窃一样的相爱。


    雾岛源司把手机放到枕头边,他没再流泪,实际上还觉得很好。


    四年来,他头一次听见及川彻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回顾着这短暂的三分钟。


    正常的恭喜他还好,他甚至感觉到了及川彻也和自己一样在流泪,但在说了一句想他之后,及川彻就挂断电话了。


    雾岛源司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他不该擅自想他这些年。


    浓重的爱会把人冲散,冲垮,冲毁——他可以独立了,他一整年没有见过妈妈,没看过医生,他很健康,为什么要还哭着说想他?还要赖着他,及川彻本就是忍受不了自己才离开的啊。


    并不只是及川彻,在他的童年人生里,妈妈也曾离开过,连父母都经受不起自己的依赖,何况及川彻呢?


    于是他再次拿起手机,对及川彻发消息。


    ——抱歉,及川前辈,我刚才说错话了,我现在过的很好,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能回我一下吗?


    *


    影山飞雄还是看懂暗示了,转发了那条新闻。


    其实他看懂或者看不懂已经无所谓了,及川彻凭借顶尖的实力和游刃有余的进攻,帮助圣胡安拿下赛季冠军,个人夺得赛季阿根廷全国最佳二传手,而决赛成为全季最佳比赛。


    及川彻销声匿迹了四年,现在几乎是横空出世。


    一时之间连日本国内集体报道。


    雾岛源司和及川彻的那些破事再次被人扒出来,但这次并没有超过人们对及川彻本身的讨论。


    *


    雾岛源司完成上午的常训之后,又和古森元也进行了两小时的粉丝直播。


    直播的时候,或许是阿根廷联赛亚裔面孔在国内有了轰动,竟然还有粉丝报喜似得问他是否还记得及川彻,他刚拿了阿根廷冠军。


    雾岛源司滴水不漏地笑笑,道:“当然记得,高中时候的前辈,好久没联系了,拿了冠军?真的吗?那我要恭喜他。”


    有粉丝调侃俩人是不是情侣,雾岛源司微微歪头,像是第一次听说,没懂什么意思,眼睛笑得弯弯,很好看。


    直播结束之后,是下午两点,雾岛源司有些疲惫地打开手机,看清手机屏幕的提醒之后吓了一跳——


    手机吧嗒的一声,直接从手里蹦出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古森元也震惊地看着他,“手机漏电了?”


    雾岛源司怔在原地,眨眨眼后,连忙蹲在地上拿起手机,面部识别直接解锁了屏幕。


    确定无疑。


    ——及川彻给他回消息了。


    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放下及川彻了,但他还是抑制不住雀跃的心脏,颤抖的手指点开他的消息。


    【源司,我准备入籍阿根廷了。】


    “……”


    ……


    雾岛源司呆呆地看着这行字,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当时自己在回答粉丝的问题。


    “——小源?”古森元也的声音响起,“到底怎么了?”


    沉寂的空气被打破,雾岛源司深呼吸平静地回答他,“没事,你先去吧。”


    他重新看着那行字,听着古森元也离开的声音,四年来他其实是有进步的,他简单分析了一下及川彻为什么要入籍阿根廷,只有一种可能。


    奥运。雾岛源司深吸一口气,他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是平静回复——


    【那你今年回家吗?】


    阿根廷那边是凌晨三点,及川彻可能睡觉了,但出乎雾岛源司的预料,及川彻很快已读后,五分钟左右就回复了。


    【回不了,有商务活动,2月份会回去办手续。】


    雾岛源司垂着脑袋,看着这行字,他的鼻子一酸,眼睛一眨,屏幕很快落下几滴水。


    这算是四年来,雾岛源司和及川彻第一次正常的交谈,而这次机会是他靠撒谎得来的。


    他骗了及川彻,说他不爱他了。


    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眼前的对话,那样刺眼,甚至连胃都有些翻腾,酸涩的感觉让他整个胸腔都在疼痛,他捂住嘴没让自己哭出声音。


    他无声地哭了一会儿,直到手机屏幕上全是他的眼泪,他颤抖着双手开始打字,他只想劝及川彻赶紧睡觉,结束这场以谎言为基地的沟通。


    但及川彻又发了消息。


    【没有送外卖。】


    雾岛源司眨眨眼,让眼睛看得更清楚了,他往上翻,一年半前里约奥运会,他喝醉了,问他是不是和日向翔阳一样的去送外卖了。


    雾岛源司忍不住又笑了,明明喉咙和眼睛生疼,脸上全是泪痕,眼泪如泉水一样的往外冒,但他还是笑了。


    只回复道【那就好。】


    他幻想了无数次和及川彻说些什么,他们会聊什么,但此时他全忘了,他想尽快解决情绪崩溃带来的躯体化,想结束这段对话。


    他准备打字让及川彻去睡觉,但及川彻又发来消息——


    【你怎么还是睡那么晚?】


    【每次给我发消息都是在半夜。】


    雾岛源司抽了一下鼻子,模模糊糊看着眼前这句话,觉得很冤枉,他把自己想说的词都说了。


    【你现在还不是在熬夜?】


    及川彻没有回复了,雾岛源司就一直等,等他回复,等到他以为及川彻已经睡着了,他也重新整理好了情绪,及川彻却重新发来消息。


    【你现在在干什么?】


    【在和你聊天。】


    【真是……这算什么回答啊?】


    雾岛源司叹息,他本来是应该午休的,可能是和古森元也出去喝一杯咖啡和补充点营养师准备的能量食物,但现在他确实在和及川彻聊天,就干坐着等他回复。


    【等下去和朋友喝咖啡。】


    【古森元也?】


    【是的。】


    【嗯,去喝吧,你的及川前辈要睡觉了。】


    【晚安。】


    *


    及川彻就这样重新回到了雾岛源司的生命中。


    很突然,甚至让雾岛源司有些搞不明白。


    及川彻几乎每天都给他发一条信息,都是无关痛痒的生活中的小事,大阪和圣胡安的天气、今天见了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打排球时候的心得……甚至在网络上看到什么搞笑视频或者新闻都会转发给他……


    甚至及川彻偶尔流露出地关心他。


    他每次关心完,就会在雾岛源司面前自称前辈,就好像在青叶城西一样,但雾岛源司再没有喊过他前辈了。


    他们彼此不祈求秒回,一般都是想到了就发,然后第二天看见了回或者不回了直接开启下一个话题。


    雾岛源司甘之如饴,但他还是一样的找话题的苦手,同时还得克制不让及川彻发现自己还爱他,所以每次都回应得很冷淡,但及川彻没有介意。


    及川【看这个,像你。】


    及川【视频】


    视频里是他line头像的小黑猫,它正在埋头吃着肉泥,及川彻想要拉它过来拍照,视频里他欢快地对小猫说,来给你的同类亮亮相,但小黑猫只顾着吃,好似八头马都拉不动。


    雾岛【不像。】


    及川【又呆又倔怎么不像啦?】


    雾岛【是因为像我才喜欢吗?】


    雾岛源司发出去就有点后悔,但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发,好像他就是故意要在红线的边缘跳跃。


    及川很快回复【少自恋了。】


    ——代价是及川彻两天没和他讲话。


    雾岛源司明白了,他们可以聊天,也可以像以前一样,但再也不能相爱了。


    *


    2018年的新年,及川彻果然没有回来,他已经缺席了宫城整整五个新年了。


    雾岛源司和矢巾秀等人一起去新年初诣。


    他这次很自然的跟在京谷贤太郎的后面,投币、摇铃——


    矢巾秀很震惊,“搞什么啊,你又相信了?”


    雾岛源司没理他,他自从确认曾经许过的及川彻永远爱我的愿望落空之后,就再也不相信神明了。


    但今年,他又有所求了。


    正如第一个愿望是许愿冰淇淋永不融化一样,他只会许下自己无法实现,只能依靠神明的愿望。


    于是他许愿——


    神明啊,愿及川彻所愿皆得。


    第78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④ “好久不见了,及川……


    2018年2月。


    及川彻大约三十个小时前给雾岛源司发了从阿根廷出发的消息。


    他并非总是回复及川彻, 已读就是回复,就像是五年的那些时间里,雾岛源司只能收获及川彻的已读。


    及川【下飞机看见小岩他们了。】


    及川【你说第一顿我吃什么好?】


    雾岛【烤牛舌。】


    及川【听你的】


    没过多久, 及川彻发来一张图片, 花卷、岩泉、松川、矢巾、渡等, 在仙台有名的牛舌店里围着火炉烤牛舌,冲着镜头笑, 及川彻是拍照片的人, 只漏了个带着手表比耶的手。


    其中空了一个座位。


    及川【矢巾说这是专门留给你的。】


    雾岛【让他不要说的我已经死了的感觉。】


    及川听了这话心情不错, 笑得很开心, 甚至不吝啬在文字中也说了废话。


    【哈哈哈哈】


    【松川听了说要在座位那里给你放个牌位哈哈哈!】


    雾岛【不用牌位, 我在东京,我现在开车过来。】


    及川彻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 马上说——


    【别,你没比赛吗?】


    【别来】


    雾岛源司看着这两个字,沉默片刻,心中并无悲喜。


    他确实有比赛, 但是在东京的,MSBY黑狼、施怀登·阿德勒(AD)、EJP雷神、VC神奈川四个俱乐部, 持续半个月的友谊交流赛。


    里约奥运会他拿下日本队MVP,去年是世俱杯最佳主攻,带领EJP雷神夺得世俱杯银牌, 签约索尼、Dior、卡地亚等品牌的代言。


    风投父亲手下几个学生的科研项目, 包括新能源和生物制药, 和孤爪研磨一起投资游戏,游戏上线火爆。


    22岁上了福布斯杂志封面,他在做商人上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天才。


    目前已经是EJP雷神的合伙人之一, 一个友谊赛对他来说可以随时离开,他后面的替补估计还谢天谢地总算有登场机会了。


    但雾岛源司没回及川彻,把手机交给助理,朝着赛场走去。


    今年开年EJP签下了刚大学毕业的佐久早圣臣和角名伦太郎,赛场表现极佳,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届的东京奥运会,EJP将输送五位国家队成员。


    一场比赛后,雾岛源司重新拿回手机,及川彻发了很多信息,他最开始的一句别来,没收到雾岛源司回复后,他误以为雾岛源司已经打定主意要来了,于是又连发了三四条消息,让雾岛源司别来。


    雾岛源司上划着消息,想象着及川彻忧心忡忡自己回仙台的样子,竟然觉得有点好笑,他撑着下巴,单手拿手机打字,随意问道:


    【为什么不让我来?】


    及川彻已读之后好久没回,再回复却是【我哪有本事让你别来】


    【那我来了。】


    手机一扔,没理会及川彻了。


    他没说自己具体什么时候来,怎么来,来了见不见及川彻,就甩了四个字让及川彻忐忑不安去。


    ——他很怕我还爱他。雾岛源司想。


    *


    交流赛休息时间大家在更衣室聊天,宫侑突然来了一句——


    “说起来,及川回日本了吧?”


    雾岛源司一僵,抬起头,周围很快有人附和宫侑,雾岛源司才反应过来,发现大家都知道及川彻回来了。


    基本上和及川彻相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怎么知道的?社媒上看到的吗?


    宫侑却回道:“他告诉我们的啊。”


    角名伦太郎笑着接话道:“也和我说了,那家伙还是那么Drama啊。”


    雾岛源司微微惊讶,宫侑和及川彻虽然不对付,但关系比跟影山飞雄好,他们这些年竟然一直有在联系,聊天频率还不低。


    “……”


    “翔阳也要回来了。”宫侑又补充,“里约(奥运会)前一个月,翔阳和及川还在巴西碰见了。”


    听到自己大弟子来了,木兔光太郎也站出来惊喜附和,说他也知道及川和日向在巴西碰面的事情,他们一起打了好多天的沙滩排球。


    连牛岛若利都知道。


    雾岛源司看向他,诧异:“及川也和你聊天?”


    牛岛若利淡然开口,“影山给我看的。”


    雾岛源司怔在原地,一些悲伤袭击了他。


    他才明白这些年来,他以为及川彻已经彻底断绝了与日本的联系,投入排球事业之中,这时才恍然领悟,及川彻只是断了自己的联系。


    原以为及川彻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却发现他只是给了他同等朋友的待遇。


    得到这个待遇的前提条件是不能爱上他,他们只能做朋友。


    雾岛源司眨眨眼,眼睛觉得有点不舒服,对经理人说了句下场比赛不上场后就去阳台抽烟。


    他讨厌及川彻。


    恨他。


    但及川彻又给他发消息了。


    【快看小岩,好丑。】


    及川彻发了一张岩泉一的照片。


    2月份的青叶町还是很冷,路边甚至有积雪,岩泉一倒是每年都回家,回家后放飞自我,大冬天的在雪地里瑟缩着,胡子没刮,穿着羽绒服,一脸凶神恶煞,被及川彻拍了张丑照。


    雾岛源司心里很气,恨他又爱他,却忍不住回复【看看你。】


    抽完两根烟后,及川彻才姗姗发来照片。


    照片上他背对着有雪的树丛,身后有早上的太阳,有些刺眼,太阳的光线恰到好处,给他半张脸镀上金色,不仅没有因为逆光而显黑,反而被太阳弄得很白,显得皮肤像鸡蛋一样好,蜜棕色的眼睛琥珀般的晶莹透亮。


    发型变三七开之后又剪短了很多,刘海向上微卷,和岩泉一相比这张照片是可以称之为艺术照。


    雾岛源司不争气地点了保存,然后发了个【1】。


    【什么意思】


    【意思是收到。】


    【……】


    雾岛源司故意气他。


    及川彻果然好几天没理他。


    再次发来是一张照片。


    【和小岩一起看你的银幕首秀】


    雾岛源司点开,看到挂在电影院的海报,电影院印刷很熟悉是仙台的电影院。


    海报上雾岛源司被无数闪光灯包围,嘴角叼着签字笔笔帽,伸出一只手穿过无数摄像头,给屏幕外伸过来的排球签名。


    微微扬起下巴,表情意气风发又带点温柔,这个海报的拍摄是雾岛源司授意,他懂怎么把人拍得够帅,海报还上了热搜。


    但电影里他只出场了不到三分钟,而且就演他自己。


    这是部亲子喜剧电影——


    想方设法去看偶像比赛的男孩与卧底警探相遇,经过一系列搞笑乌龙事件后假装父子,齐力同心破获跨国□□的阴谋,男孩最后大结局的时候也见到了自己崇拜的排球明星雾岛源司。


    三分钟里,雾岛源司扮演的是故事里给勇者送奖励的国王,在万众瞩目中登场,给勇敢的男孩说几句鼓励的话,签名送排球。


    本来剧情里还有雾岛源司将排球打到男孩手中的剧情,经纪人说要保持神秘感,剧情越少咖位越大,这段剧情就删掉了。


    及川彻和岩泉一起从电影院出来,手里还拿着雾岛源司的那张电影海报。


    他在这部电影里只有三分钟,却单独有一张角色海报,完全是粉丝福利。


    及川彻撇撇嘴:“简直就是诈骗电影。”


    岩泉一对及川彻这种嚷嚷着诈骗,又来看好几遍的人无话可说。


    毕竟他已经硕士即将毕业,不能像高中时那样对他重拳出击,再说他对揍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也没什么兴趣。


    这几天,及川彻已经分别让花卷、松川陪他看了两遍了,第一遍还完整看完,第二遍开始就买了票,最后半小时才进去,就为了看雾岛源司登场的那一瞬间。


    电影还没上线媒体,否则他也不用花这个冤枉钱,但大屏幕里雾岛源司在背景音乐中从一堆噼里啪啦的摄像机闪光灯中笑着回头的样子太帅——


    闪光灯连成璀璨的星河,甚至有点像是迷离的幻影,给人梦一样的不真实感。


    甚至推特上有人简评,雾岛源司最后登场过于梦幻,阴谋论的怀疑正儿八经的happy end其实是假的。


    电影虽然一般,但结局对于及川彻来说,倒是很真——那就是只有努力破除重重困难,才能得到雾岛源司的一个微笑的结局。


    *


    从电影院出来时,松川和花卷站在门口等他,四人在寒风瑟瑟中商量上哪儿去吃,及川彻每个都想吃,直接又给自己安排了几天的伙食。


    “你是不是该走了?假期有这么长吗?”


    及川彻抱怨,“我才来几天,小岩就开始撵我了?这里是我家!”


    他做异乡客太久,好不容易回一次家,想要用力的强调家这个事实和概念。


    岩泉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光是这个眼神及川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在内心祈祷他不要开口,但片刻之后,岩泉一在冷风中——


    “你这是在等他吗?”


    一句话比揍他一拳还扫兴。


    及川彻没说话,宫城的冬天还是很冷,风一吹过来,刮得脸生疼。积雪被扫到路边,融化后掺着泥水,不再雪白。


    天气预报播报今晚还有雪。


    花卷木讷地先问:“谁啊?”


    松川嘻嘻一笑,“及川前男友呗。”


    及川彻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们仨一眼,“别说得你们不认识他一样。”


    花卷长长的‘噢’了一声,像是才想到,“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不是在偷偷聊天吗?”


    及川愤然,“偷?光明正大!普通朋友!的聊天好吧!”


    松川冷不丁地开口,“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和前女友这样笑眯眯地聊天,十分钟看一次手机。”


    花卷附和松川,“我懂,看到前男友过得这么好,任谁都会不高兴的啦。”


    “……”


    及川彻挑眉,他想附和地笑,但实在笑不出来。


    及川彻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的雾气,搓搓手,他走过青叶町的街头,不由自主开始想象这条道路也曾被雾岛源司走过。


    他和雾岛源司相遇的太早,在宫城留下的痕迹又太深,几乎每走一步就能想起他。


    他从仙台下飞机,就看见他与雾岛源司争吵的那个位置,及川彻到了最后带着他最厌恶的血吻他,逼他吞下自己的血,是爱他,又是恨他。


    他们那时候两个人都用尽全力把所有的感情带着撞上去,以至于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火焰烧干净后的灰烬。


    所有人都不明白,只说两人分手是因为不合适。


    可及川彻知道,他们两个只有分开,才算是完整。


    *


    蓦地,冰碴子似的雪落下来了。


    花卷和松川去超市里买几瓶饮料,及川彻看着漫天的白雪从天鹅绒般的幕布上落下来,像是舞蹈的精灵,他摘掉棕色皮手套,仰着笑脸,伸出手去接。


    松川和花卷喊他进来,他却不愿意进去,因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圣胡安从不下雪。


    这是他五年来第一场雪。


    看着及川彻的笑容,岩泉道:“我上次在美国碰见他了。”


    及川彻身体僵了一下,没继续说话。


    岩泉继续,“我去拜访空井崇,没想到空井老师就是牛岛父亲,当时他和牛岛在牛岛父亲家度假……就上次我发你那张照片——是他拍的。”


    及川彻看着掌心的雪,趁它融化之前,想找到一个完美的六边形,“牛岛若利挺好的——你当时怎么没给我说?”


    岩泉:“你正在打首发资格赛,和你说了你又要难受了。”


    及川彻拍掉掌心的雪,“好体贴的小岩呢。”


    岩泉一不置可否,“既然要断,就断干净……”


    及川彻沉默地看着他,不回答,岩泉一继续追问道:“现在怎么又开始聊天了,之前不是哭着喊着下了决心跟我说永远不会和他再说话了吗?”


    及川彻叹息,他和雾岛源司再联系确实是个错误,是他的错。


    ——源于他们五年来第一个电话。


    从再次踏入阿根廷开始,及川彻就决心抛下一切,他不要爱,不要欲望,自我扒皮抽筋,把自己当做石头一样敲碎,直到淬出自己的钻石。


    及川彻是幸运的,他的努力是有结果的,在征服阿根廷的那一个夜晚,他还是如同常人一样飘忽忘我了。


    ——具体表现就是,他接了雾岛源司的电话。


    他喝了很多酒,看到那个熟悉的称呼。


    他的最珍贵的宝贝,直到现在也是。


    他一直折磨自己,也在折磨他,他用‘奖励’来说服自己,把与雾岛源司的通话当做自己征服世界的阶段性奖励。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接通了电话,这是一切崩溃的开始。


    他要的并不多,只想听听他声音,听听他的呼吸。


    但他永远无法做到拒绝雾岛源司。


    尝到电话的甜头之后,他又想要更多,他害怕重蹈覆辙,直到雾岛源司告诉他,他已经不爱他了,他反而松一口气。


    雾岛源司和别人不同,他能轻松忘掉一个人,一定也能轻松忘掉自己,只要他把他忘了,像曾经忘记自己的生日,忘记自己的等待,忘记自己的努力和痛苦一样简单。


    如果是那样,他们或许能真的还能做朋友,自己也能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摸摸他的头发。


    岩泉一试探的说道:“做不到拒绝就重新和好算了,想想你们的过去……”


    岩泉并非多言之人,但面对他这个至交好友,他还是再劝劝,哪怕言辞有些笨拙。


    及川彻不再回答,这次岩泉说错了,真正的断干净不是再也来往,不是闭口不谈,是重新成为热络的朋友,把过往当做一个笑话。


    “我和他就是因为过去那样才分开的。”及川彻说着,再次抬头望向黑色幕布下跳舞的银色小精灵,看着它们义无反顾地向下坠落,他几乎用自己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叹。


    “我对他不好,他说我最会爱人,也最爱我,可是我把他害得最惨,我只想让他别爱我。”


    他亲眼所见自己的自尊心如何刺穿雾岛源司,让他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


    手机震动了两下,及川彻拿出来,发现雾岛源司已经回复了,上一句是及川彻三小时前在电影院吐槽他,电影都看不懂,现在倒是开始拍电影了。


    雾岛源司回复【因为电影是假的,我那时讨厌假的,现在无所谓真假了。】


    及川彻看着那句话,雾岛源司和他聊天总有种若有若无的陌生与疏离感,这种感觉让及川彻又痛苦,又甘心如荠。


    好像是雾岛源司总算是学会讨厌他、总算是学会折磨他了。


    但他又补充,【因为我是电影投资人之一,我在名气变现。】


    及川忍不住笑了,这才是像是雾岛源司说的话,永远理性、永远直率、大脑从不给爱与感情一丝空间——于是他自然而然继续说道:


    【你变到我的现了。】


    【我冲着我的好后辈去的,才三分钟?!赔钱!】


    片刻后,雾岛源司回复——


    【赔你看免费的好了。】


    及川彻看着这句话,又想起雾岛源司之前说要过来。


    雾岛源司说过要做到的事情,上天会保佑他,他一定会做到,而且完成的很轻易。


    他冥冥中觉得雾岛源司快来了,他并没有在他面前镇定自若、假装不爱他的本事。


    “订机票吧,明天我就走。”及川彻抬头对岩泉一说道。


    岩泉一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又……”


    “……这么快啊。”


    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及川彻看着岩泉一惊喜的表情,看他眼睛里倒影的熟悉的身影。


    ——是他。


    及川彻身体僵硬,曾与雾岛源司生离死别的恐惧感浮现心头,他肩胛骨翕动,大脑近乎空白。


    岩泉一发现了他的异常,疑虑地问:“怎么了,及川?”


    及川彻深吸几口气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雾岛源司就站在他身后。


    他比以前高了,但官方资料上明明写的和以前一样。


    他头上戴着白色毛绒帽子,愈下愈大的雪簌簌落在他身上,他朝前走了几步,黑色靴子踩碎了雪,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和及川彻对视了片刻,然后露出微笑。


    他长高了,脸却一点没变,比电影上还好看。


    及川彻又想起电影了,最后的片段雾岛源司的出现,他是勇者结束冒险后的国王,是奖励,是迷离的幻影,是梦。


    他并没有打败魔王,完成冒险,雾岛源司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是假的结局。


    他歪歪头,同样打量着及川彻,目光落到及川彻手中的海报上。


    及川彻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想把海报藏起来,却发现没有一个口袋装得下。


    雾岛源司只是笑笑,道:“好久不见了,及川前辈,我来赔你了。”


    *


    居酒屋里,及川彻偏过头,不去看他。


    花卷在排球部群里说雾岛源司来了,几乎排球部所有人都冒着大雪过来了,连入钿教练都来了,雾岛源司现在比及川彻有名多了。


    即使在学生时代,及川彻才是所有人的中心,哪怕雾岛源司天赋卓绝,也只是及川彻跟在他后面的,被他事事护着的小孩。


    雾岛源司硬生生把同学会开成了签名交流会,他其实仍是嘴很笨不太会说话,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会找话题,从不让雾岛源司的话掉在地上。


    就连当初欺负过他的满川晴人都对雾岛源司敬爱有加。


    五年的时光足够长,长到大家甚至忘了雾岛源司和及川彻曾经在排球部如此暧昧,黏得像胶水一样。


    而现在他们,一个坐在这一头,另一个在那一头。


    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异常。


    大家都忙于和雾岛源司争相回忆自己和他的那一部分。


    同学会暨雾岛源司见面会一直开到深夜,入钿教练最后想让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去青叶城西排球部给同学们讲讲课。


    雾岛源司拒绝了,“我明天下午得回东京去,有比赛,恐怕得年底了,嗯,赶在春高前头。”


    “也好。”入钿教练笑道,雾岛源司又接话道:“我这次是来看及川前辈的。”


    雾岛源司的目光落到远处的及川彻的身上,让他也不得不直视他,及川彻坐立不安,觉得俩人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异常,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正常。


    “是啊,及川也是,好多年没回来了——欸,你们那时候关系特别好,我记得当时及川很照顾你——呵呵,这么多年,还记得对方的好。”


    雾岛源司也笑了,似乎真的把过往的事情当个笑话,他的笑容让及川彻心里抽痛,于是他喝了一口酒,总算是有了勇气直视远处的雾岛源司。


    他脱了大衣,里面黑色的毛衣勾勒出经过锻炼的身体,白皙的脸颊被居酒屋里的热气烘的酡红,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看谁都是怯生生的,从容和所有人交谈,被众人簇拥着的样子,好陌生。


    及川彻闭上眼,眼前却出现他见的雾岛源司的最后一面,他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他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他逐渐遥远的心跳和生命的流逝。


    *


    拜旧时同学们的福,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在晚饭一句话也没说,但他们迟早要讲话,他们断不干净。


    于是及川彻把自己喝得很醉,让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熬到雾岛源司第二天离开。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众人散去,可惜及川彻酒量很好,仍然保持着清醒,而雾岛源司因为要开车,所以一滴没沾。


    岩泉一把及川彻扶进一辆车,车里没开灯,他顺从地坐进车的副驾驶,再回头时就直愣愣地撞进了雾岛源司那双很美的碧色双眸里。


    他凝望着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折射微光,好似里面有点点的,没有温度的星星。


    岩泉、花卷、松川坐在后排,分别报了地名,雾岛源司抬起手,熟练地操作导航。


    空调呼呼吹出热风,但他没开车,大家都在等。


    雾岛源司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豪车的方向盘上,静默了两分钟,花卷和松川对视一眼,缩了缩身体,尽量降低存在感。


    及川彻有些疑虑地转过头看向雾岛源司的在黑暗中的侧脸,轮廓分明,但很柔和,以窗外飘落的白雪为背景,好似迷离的梦幻。


    ——只有阔别的宫城的雪知道,他们已经快五年没见了。


    就在此时,雾岛源司却突然转过头,他又一次落进他的眼眸——


    雾岛源司面无表情,整个身体朝他压了过来。


    及川彻毫无防备,近乎恐惧到颤抖,闻到他衣领的香味,听见他振聋发聩的心跳,不争气的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他的一举一动。


    理性让他拒绝,但不知是饮了酒的身体迟钝,还是他永远无法拒绝雾岛源司。


    ——他怔在了原地。


    听见咔哒一声,雾岛源司只是帮他把安全带扣上了。


    然后快速的撤开身体,他的举动自然无比,下一秒发动了汽车。


    *


    花卷还有两站,但他忍不住跟着松川一起下车了,车里就剩下三个人,雾岛源司和及川彻独处的时间还在靠近。


    岩泉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道:“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没人回答他,然后他也下车了。


    雾岛源司又一次启动了汽车,驶过他和及川彻走过无数次的路。青叶町发展停滞,楼房、街道、路灯……五年来没有一丝变化,岁月不曾让他们海枯石烂,却碾碎了创造他们的人。


    及川彻喝了酒,望着路边不断向后闪退的路灯,好像看到一对穿着穿着青叶城西校服的少年手牵手走过。


    而现实是他们被困在车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使用着同一片的空气。


    雾岛源司把车停在了两栋房子前面,然后松手靠在了汽车座上,及川彻想了想,终于开口说了见面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


    及川彻喝了不少酒,但一点没醉,清醒得很。


    他打开车门,冷风灌了进来,外面冬夜寂静无声,就在他离开的时候,柔软又温暖的手覆到了他的手背——


    及川彻几乎触电般的收回,转头惊讶地看着驾驶座上的人。


    虽然两人的手已经分开,但及川彻仍然觉得手背像是开水烫过一样。


    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触碰。


    “……我没拿钥匙。”


    雾岛源司开口,带点冷质感的嗓音却还有几分委屈和羞涩,声音撬开及川彻的脑子,像过电一样的麻麻的,比酒还好使。


    “……”


    他确实没拿,宫城的屋子几乎只有每年末回来住几天,他的钥匙放在大阪了,而母亲已经很少回家了。


    “……订酒店了吗?”


    “……没。”


    及川彻自恃冷静的掏出手机,准备给雾岛源司订酒店,于是雾岛源司笑了,笑出声,他笑起来脸上很红润,很快活,在及川彻的眼里像流水一样轻快的妩媚,雾岛源司像是发现了什么。


    及川彻握紧了手机,自黑暗中看他,只听见他说——


    “及川前辈,我们现在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我是来看及川前辈的,作为前辈,你应该邀请我去你家住,而不是给我订酒店。”


    “……”


    雾岛源司像以前他教导自己社交关系理论那样,教导他。


    第79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⑤ “我好想你。”……


    及川家没人。


    及川彻摸着大门的灯, 咔哒一声亮起。


    雾岛源司跟在他后面,如愿以偿的进了他家的门。他陌生地看了一圈房子,他上次来及川彻家是那次晚饭。


    雾岛源司自然脱了鞋, 进了客厅, 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甚至为了测试沙发的柔软度垫了垫屁股。


    坐下后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及川彻。


    客厅的灯光不算明亮,雾岛源司就这样在薄薄的如雾般昏黄中迷蒙地望着及川彻, 他的眼神不算清白, 不像是后辈对前辈的眼神。


    及川彻也回看着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还是撇开了头, 朝着厨房走去。


    雾岛源司还和以前一样, 他自毕业开始就因为天赋超群,而被媒体跟踪拍摄着, 借助那些摄像头,及川彻看过他的每一个影片,了解他身上的细微的变化。


    他对雾岛源司很熟悉,但被雾岛源司注视则是另一回事。


    喝了酒让他的世界变得很兴奋, 他熟悉这种感觉,极容易犯下冲动的错误, 就像现在他很想把雾岛源司抱在怀里,想吻他。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及川彻就知道自己依旧低估了雾岛源司在心中的地位, 他们相遇的太早, 彼此用情太深, 早已变成习惯。他会像狂兽,像烈焰一样的爱,但他不允许这样, 爱上雾岛源司会失去很多,包括他自己。


    及川彻外表热情,内心却有天生的残酷,他越是爱上什么,就越会伤害什么,哪怕血肉模糊。


    他伤害雾岛源司太多,可是即使如此,雾岛源司却还是爱他,好像永远学不会恨他。


    他感受着雾岛源司的注视,去厨房开了一瓶解酒饮料,加了冰块,就随意对着冰箱灌进自己的胃里,嚼碎冰块,剧烈的冷刺激着口腔,牙龈发出尖锐的疼,冰水顺着喉咙将肺腑穿透,及川彻头昏脑涨的情绪总算是缓解了。


    雾岛源司看到门帘和墙壁把及川彻成年后健硕的身体掩映,他只好沮丧的收回目光。


    没过一会儿及川彻出来,一边走向他,一边说道:“你睡一楼的客房,我给你收拾床铺,车里有衣服吗?”


    雾岛源司抿抿唇,“客房?”


    及川彻忍不住笑了,“不然呢?——雾岛后辈还想睡哪儿?”


    雾岛源司缄言,现在已经十二点,但他还不想睡觉,能在及川彻家过夜诚然是好的,但睡着了就看不到及川彻了,他明天又要走了。


    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我饿了。”


    “……借口至少找的好点,刚才吃了。”


    “我要吃五目炒饭。”


    他们对峙着,被他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珠似的碧眼望着,及川彻还是败下阵来,无奈走进厨房。


    屋里暖气有些热,他把毛衣也脱了,领带摘掉,里面穿着白蓝色打底衬衣,露出宽阔的后背。


    雾岛源司也不闲着,跟着一起进了厨房。


    他打开冰箱,雾岛源司好似一米八的好奇宝宝,他凑过去,好像靠在及川彻肩膀上一样,但他的表情无知无觉,及川彻微微偏头,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雾岛源司却像是故意逼近,他闻到雾岛源司身上的味道,唤醒很多的记忆,好似被冰块压抑的酒精又在血管里沸腾起来。


    他忍无可忍,“别挡道。”


    “噢。”


    及川彻从里面拿出食材,把手表摘了,拿起菜刀时雾岛源司看见及川彻左手手腕内侧有青色的花纹,好像是刺青。


    两人沉默着。


    二十分钟后,熟悉的炒饭端上了桌。


    “吃完睡觉——说到底,凭什么我就得做饭给你吃啊?”


    雾岛源司无视及川彻的愤恨,开心地看着冒尖的炒饭,准备开吃之前,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灰色礼盒,放到桌子上,推到对面的及川彻面前。


    “给彻前辈的礼物。”


    彻前辈?


    及川彻听到这个新称呼微微愣怔,尤其是雾岛源司喊的时候还带着点撒娇,好像有小猫的爪子挠过掌心,他看向礼盒,有些惊讶,“了不起,还真是让你学到人情世故了。”


    雾岛源司本来想说什么,吃了一勺炒饭,眼睛明显的一亮,很快低下头惊喜地看着饭,把要说什么全忘记了。


    及川彻满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随手拿起礼物盒,拆开丝带——


    “啊!”及川彻小声惊呼,震惊道:“理查德米勒?!”


    及川彻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诧异地抬头看着雾岛源司,对方吃着炒饭像是只仓鼠,完全不像能随意掏出上亿元买下一块表的富翁。


    但雾岛源司就是能做到,他生命的宽度从来都在自己之上,他做什么都能成功,略施小计就能达成所有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高度。


    他强大、骄傲、永远饱受神明青睐——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他嫉妒着、憎恨着——但也热爱着。


    “是送给彻前辈的。”雾岛源司嘴里带着米饭说道。


    “你瞎花这个钱干什么……”及川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拿去退了,快点。”


    “因为彻前辈喜欢嘛。”


    “……”


    雾岛源司放下碗,说道:“我想给彻前辈送礼物,但我们以前——那么久,我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然后就去问了宫,他说男人喜欢手表,我想你在ins上也晒过表,就买了。”


    及川彻拿着礼盒的手紧了紧,克制住亲他这个笨蛋的冲动,说道:“那你买这么贵干嘛?——有这钱你在东京买套房不行吗?”


    “买过了,大阪也买了——你要的话,都可以送给你。”


    及川彻咬咬牙——可恶的有钱人,又输了。


    及川彻偏过头,不想看雾岛源司,提醒他道:“我们——”


    “我们已经结束了。”雾岛源司打断他,语气中听不出悲喜,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好像真的像他对及川彻说得那样。


    他已经不爱他了。


    及川彻沉默,雾岛源司又补充,道:“因为彻前辈对我很好,入钿教练也说了对吗,所以这块表是送给彻前辈的,是你以前对我好的报答。”


    及川彻猛然抬起头,餐桌之上的顶灯昏聩,把他的眼睛照得更似琥珀般沉静,他的眼神里有怨怼,但只是一闪而过。


    一亿日元买个心安理得,买个毫不亏欠,确实对大名鼎鼎日本代表雾岛选手来说很划算。


    “我不要。”及川彻将手表放到桌上,推给他,“我没有对你很好,而且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感情。”


    他正要收回手的时候,雾岛源司却突然伸出手压在他的手背上,及川彻不想和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却被他牢牢扣住。


    ——所有人都知道,不值钱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雾岛源司的手掌温暖柔软,附在手背上是在滚烫,又定定地望着他,及川彻觉得好像能够将身上烙穿两个窟窿。


    “不愿意收,是想让我一直欠着彻前辈吗?”雾岛源司继续道:“收下吧,我们才算是清白。”


    及川彻彻底愣怔在原地,手放弃了挣扎,雾岛源司就轻轻地拂过将他的手背,想象着这些年来这双手如何托起排球,翻过来,终于看清他手腕上的刺青。


    青色的刺青类似于数学里的无限符号,但又融入了类似于日本传统的樱花家徽。


    雾岛源司诧异地抬起头,及川彻看到他表情后很快抽回手。


    “阿根廷纹身很正常。”及川彻随口解释,向后靠着椅背,将脸移出餐桌顶灯的范围,陷入黑暗中,道:“队友都有,我凑热闹的。”


    雾岛源司低头又吃了一口炒饭,随口道:“这样啊,好巧,和我成人礼和服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雾岛源司毫不犹豫地揭穿了及川彻。


    因为无力握住二十岁的雾岛源司所开出的鲜花,只能徒劳将记忆永远留在自己的手腕。


    两人中间的空气变得凝滞,他们像是相互在黑暗中持枪的猎人,等待着对方暴露破绽,而这个破绽是爱,及川彻接连溃败。


    及川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


    “吃饱了吗?”


    “文身疼吗?”


    及川彻已无力继续维持体面,他站起来,将碗拿起来,一言不发的走进厨房。


    雾岛源司愣坐在原位,他本不想来见及川彻,但在听到其他人嘴里,及川彻无差别的和所有人聊天这件事让他开始心里恨及川彻。


    这么多年,他总算是学会了一点恨。


    就像饭纲掌说过那样,恨及川彻不爱自己。


    也正是有了这份恨,雾岛源司才启程从东京过来,来表演自己不爱及川彻。


    但那个刺青,他以为及川彻对他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但是没有——


    及川彻还爱他,一想到这个事实,心中就有饱胀涌溢着无数感情,他猛然站起来,朝着及川彻走去。


    雾岛源司不再多想,假装不爱及川彻太难了,他挡在及川彻面前,蜜棕色的眼眸和暖碧色的眼眸相互对视着,雾岛源司遵循本心地开口道:


    “阿彻,我想吻你……”


    及川彻诧异地抬起琥珀色的眼眸,呼吸都有些颤抖。


    这是雾岛源司并非他的命令,或者其他人的提点,发自肺腑地想要吻一个人。


    “——真没想到,二月了还下这么大的雪啊——阿彻你回来了啊。”


    门外响起熟悉的人声音,还重物放下的乒乓声,雾岛源司和及川彻之间的情绪被打断,及川彻连忙将眼泪逼回去,站起来道:“妈,你们不是说去小姨家不回来了吗?”


    “本来是不回来了,但你妈非说怕你喝多了——你姐也带着阿猛来了。”


    雾岛源司僵在原地,他差点忘了及川彻和自己不同,他有健全的父母和美满的家庭,他有满溢的爱,他什么也不缺。


    四人三代在玄关处将雪抖落,及川猛率先冲进屋子,看见雾岛源司,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道:“雾、雾雾岛选手?!”


    很快三个大人也跟随着进来了,诧异地望着雾岛源司,除了及川猛激动地眼神以外,另外三人的表情十分复杂。


    一时之间尴尬地氛围萦绕在房间里,雾岛源司局促地站在原地,及川父母对视一眼,片刻后,母亲道:“——小源来了啊?”


    “……叔叔、阿姨、姐姐……好。”


    及川美绪招呼着兴奋地及川猛,让他去睡觉,他却激动道:“日本代表雾岛选手给我签个名吧,我同学都不相信你以前住在我家隔壁。”


    雾岛源司连忙点头,“可以的。”


    及川猛到处找出笔和本子,心满意足得到了雾岛源司的签名。


    及川彻率先解释道:“他是来看我的,他忘带钥匙了,在家住一晚。”


    及川母亲沉默,她的美貌几乎和及川彻一模一样,连性格和语气都相似,“原来如此——之前你妈妈还把钥匙放在我们家了,不过阿彻第二次去阿根廷的时候,我就还她了。”


    第二次?


    雾岛源司皱眉看向及川彻,想起饭纲掌说过及川彻去阿根廷之后也生病了,还特别回日本来看病。


    他那时候也在生病,对当时的细节并不了解,他突然有点担心,饭纲掌只说肺炎,可为什么肺炎还要回日本治疗啊?


    不等雾岛源司继续开口,他妈妈就说道:“家里没有空房间了,给小源订个酒店吧。”


    及川彻诧异地睁大眼睛看向母亲,他的母亲神色有些慌乱,别开眼睛,珍珠耳环在灯光下很明亮。


    及川美绪皱眉,不悦地喊道:“妈,你——”


    “……”及川妈妈执着地微微抬起头,并不想辩解。


    雾岛源司敏锐地感觉到了与以前那样迥异的态度,及川家是知道自己曾经与及川彻谈过恋爱了。


    而且他们不喜欢自己。


    雾岛源司感觉有些窒息,如果是以往,他肯定已经离开了,但他现在不想走,他才刚发现及川彻爱他,于是他鼓起勇气抬起头和及川妈妈对视着。


    及川彻无声地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忽然在父母和姐姐的目光中握住了雾岛源司的手腕。


    雾岛源司惊讶地看向他,就被他拽着走了。及川彻不由分说地拉着雾岛源司走出了家门,外面的雪下得像雨那样大,却沉默地落着。


    “你们要去哪?”


    及川彻冷道:“酒店,不是你说让我给他订酒店吗?”


    母亲沉默,拉着他,和颜道:“我还不是怕你又和他吵架,又不再肯回家,这么冷的天,生病怎么办?——回来吧。”


    听到生病两个字,及川彻才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摇摇头,轻轻把母亲的手拿开,抓起大衣,将雾岛源司往自己怀里拉,继续道:


    “我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我一个人承担,和他没关系。”


    *


    鹅毛似的大雪往下落。


    一片漆黑的青叶町转瞬被洁白覆盖,白雪反射着微弱的光,整个世界变得明亮。


    及川彻走的很快,脚步踏碎白雪,发出沙沙声。


    但他一走出院子就松开了雾岛源司的手,转身问他,“车钥匙拿了吗?”


    雾岛源司连连点头,然后呆呆地看着他。


    雪落得太大,穿过两人对视的视线,不停的坠落,很快落满及川彻蓬松的棕色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上,及川彻也望着抬着脸的雾岛源司,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雪落到他的睫毛上。


    及川彻轻笑,“开车啊,看着我干嘛?”


    “……哦,噢。”


    雾岛源司连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摁响了不远处的车,及川彻错开雾岛源司的身子,走向汽车,没走几步忽然感觉到雾岛源司朝他冲过来,像磁铁的两极一样,又如命运纠缠一般的撞了上去。


    他从后背紧紧抱住了他。


    雾岛源司抱得很紧,像是要把他勒进自己的血肉那么紧


    冬天寒冷的空气钻进及川彻的肺里,他感受着雾岛源司的拥抱,眼睛酸涩,在像雨一样的大雪中湿透了眼眶,周围的一切模糊成一片白色,他像陷入了最深的泥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雾岛源司终是不能忍受冷淡与分离,在内心猜测及川彻同样爱他的时候,他就实在是无法克制,他想对及川彻说很多话,最后凝结成带着浓重鼻音地一声。


    “我好想你。”


    下雪的日子不算冷,至少没有雪融化的时候冷。


    白雪覆盖了整个青叶町,为它套上一层伪装,就像人戴上了面具,反而显露了真心。


    雾岛源司把脸埋在及川彻的颈窝,嗅着阔别已久的他衣领的味道,眼泪不顾一切的落在他的脖颈,他才发现,透过蓝白色的被湿透的衬衣,及川彻的肩颈处还有一朵玫瑰的刺青。


    这又是什么?


    雾岛源司腾出一些脑细胞来思考着,及川彻确实送过他很多朵玫瑰,但他始终记不起来这是哪一朵,索性放弃,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说的跌跌撞撞,支离破碎,盈满眼泪。


    “阿彻,我好后悔……我每天都在想,如果那时好好和你说,不和你吵架,阿根廷到日本的虽然很远,但你还是可以每年回来,我可以去阿根廷找你——那时候和你吵架,只是我不明白——我很痛苦,我不知道那是舍不得你的感情。”


    及川彻睁开眼睛,呼出的白色雾气,雪落到他的眼泪上,顷刻化为乌有。


    “阿彻,我现在再不会忘记你了,我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连生病时候也在想你——我看见你来找我,你牵我的手,还有你的眼泪,因为你对说话,我才好起来——那时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治好我。”


    雾岛源司抽泣着和及川彻讲述这些年来思念与想法,就像是当初他们交往的时候,在病中和及川彻告白,他把自己对及川彻的感情一股脑都讲出来——


    “阿彻,那天之后我以为你讨厌我,所以不敢和你联系,害怕听你的消息,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到你那时候的样子,所以我一点也没看,可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会成功,你很了不起——但我一直嫉妒所有和你联系的人,我嫉妒影山飞雄,嫉妒他能叫你前辈,所以你签约圣胡安那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喊了你前辈,还把你的消息发了推特,我是笨蛋……成人礼那一天,别人告诉我成人很重要,很多事情必须成人之后才能做,但是成人那天过了,我和昨天,没有区别,我就觉得,那时候我应该答应你……”


    及川彻终于摇摇头,他哽咽道:“别说了,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是我对你不好,对不起。”


    “不,你对我特别好,从来没有人比你更爱我了。”


    “还有,阿彻,以前的好多事情我也都想通了,我可以给你说一晚上、我们可以说整整四年零一百八十九天,和你分开的每一天,我是如何想你,我都能和你说清楚——不管是这些年,还是过去以前交往的时候,我全都记得。


    ——但我、我还是,我今天听到宫侑说,你和每个人都联系,我就以为你对所有人都好,就是偏偏不理我,我又嫉妒了,我以为你真的不爱我了,甚至开始讨厌你,我就跑来找你,我想和你吵架,但——你其实还爱我对吧?”


    雾岛源司稍微松了手,想听及川彻的判决,但及川彻沉默着,他用手背快速擦掉自己的眼泪,转过身看着满是泪痕的雾岛源司,就好像是当初在机场时候一样。


    他们里的很近,几乎鼻尖相碰,吞咽着彼此的呼吸。


    雪已经积满了他们的头发,好似一夜之间,他们已经一同度过了很久的岁月。


    无需多言,及川彻情不自禁地吻住了他,掺和泪水的咸味。及川彻的嘴唇碾过雾岛源司的嘴唇,伸出手扣住了他的脖颈,记忆中与他的每一次接吻都在脑海里浮现。


    有雪落到他们贴合的唇边,蒸发后带着很多热量,换回了及川彻的思绪,他轻轻松开了雾岛源司,看着他的有些呆愣的脸。


    雾岛源司这才好像是从梦中醒来似得,露出带着眼泪的笑,他觉得不够,继续往他嘴唇上凑,及川彻却推开他。


    “上车。”及川彻看着暴雪,继续劝说道:“我不想让你生病。”


    “我还要。”雾岛源司带着哭腔,他的声音绵软,带着浓重的鼻音,显得万分楚楚可怜。


    及川彻却再次推开他,对他哄道:“到车上亲,好不好?”


    雾岛源司木楞地看着及川彻,像是总算是放松下来,然后用力点点头,忙不迭地爬上了车。


    他含着眼泪,还因为过度的悲伤与哭泣,不停的像小孩子一样打着隔,他发动了汽车,打开车内的空调,看着及川彻上车。


    及川彻坐上副驾驶,再次回头又落进了他繁星似的眼眸,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雾岛源司猛地向前,吻住了及川彻的唇。


    及川彻虚掩着双眸,感受他的杂乱无章的嘴唇碾过自己嘴唇,灼热的呼吸交缠着,雾岛源司还不愿意停在此处,他将柔软的舌头滑进他的口腔与他纠缠着。


    及川彻抬起手,将手放在他的脖颈,感受到脖颈之下鼓动的脉搏,确认着他的生命。


    雾岛源司吻得很青涩,只是一个劲儿地把及川彻吞下,莽撞地像是初生的小猫,不断的依靠本能索求,及川彻在他主动的亲吻之下终于闭上了眼,同样如暴风骤雨一般的回吻着他。


    白雪积满车盖,隔着前窗玻璃不断的飞舞着。


    雾岛源司依然在接吻上毫无进步,不过经过锻炼肺活量倒是提高了不少,他吻的时间超过了年少时候,但因为及川彻嘴唇的甘美,而忘记呼吸,差点窒息在甜蜜的梦中,好在及川彻及时反省,用力将他推开。


    他猛地被口水呛到,加上肺部缺氧,突然痛苦的咳嗽,及川彻睁大眼睛,恐惧又颤抖紧紧抱住他,握住他的手腕,带着泣音喊他的名字,好像捧着易碎的琉璃。


    他这才回过神来,从迷蒙的空白中恢复,又继续索吻,笨拙的吻落在及川彻的带着眼泪的脸颊上,才将他担忧又痛苦的表情溶解。


    及川彻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感受着雾岛源司富有生命力的吻。


    终于,及川彻打断他,将他摁在自己的肩头,雾岛源司的嘴贴着他的脖颈,刚好贴在那朵玫瑰花上,不多不少,这是在他怀里最舒服的位置。


    *


    许久,他们相拥着,才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逐渐平静下来。


    “去酒店吧,你真打算在车里住一晚啊?”及川彻带着点喘息地笑着说,轻轻推开他。


    雾岛源司微微抬眼,酒店让他想到一些成年人的事情,他因为从外面的寒冷,骤然暖和后流出了些许清涕,忍不住吸了一下,带着含含糊糊的鼻音,眼圈红红的,他道:“车里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他有些懊恼,“怪我,我从来没在车里准备那些,现在商店都关门了……”


    什么?


    ——及川彻露出惊讶地神情看着雾岛源司,只见他的脸颊、嘴唇、眼圈没有不红的地方,瞬间理解他的意思,这次及川彻都慢了他半拍。


    你在车里准备了才奇怪好吧!


    “你……”及川彻忍不住被他逗笑,连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情不自禁扶额,道:“去酒店吧。”


    *


    雾岛源司冷静了一会儿才开始开车,但青叶町是个平静的小城市,高级酒店并不多,及川彻只好指挥他到了最近的一间旅馆。


    雾岛源司虽然下车,但还是挽着他的胳膊,好像是害怕及川彻会逃走一样。


    及川彻看了一眼——


    以前两个男子高中生手牵手倒还无所谓,现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尤其是雾岛源司这张脸辨识度很高,他还不太想回一趟日本就冠上阿根廷无名浪子带坏日本天才少年的骂名。


    但雾岛源司的眼神看得他心碎,他做不到拒绝他,只好将雾岛源司车里的围巾拿出来,将他整个脑袋裹住,唯一漏出的眼睛又配上一副墨镜。


    及川彻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晚上戴墨镜更看不清了,雾岛源司整个人只能贴着及川彻。


    及川彻拉着他走到旅馆前台,在年纪和及川妈妈一样大的前台来回巡视的不安目光中要了一间房。


    “ID卡出示一下。”


    及川彻从后口袋里掏出ID卡,掏出来的那一瞬间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给了,妇人果然露出诧异地目光,道:“外籍游客请出示护照。”


    “……”


    及川彻沉默,雾岛源司才反应过来,连忙掏出自己的ID卡,急切极了,生怕开不了房,及川彻连拦都没得及。


    妇人接过雾岛源司的ID卡犹豫了一下,雾岛源司将围巾取下来,露出那张过分绮丽的脸,妇人微愣——


    “啊,你是……”


    雾岛源司眼角下垂,一副可怜样,连忙伸出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妇人顿了顿,了然了一下,“请放心,本店虽小非常注重隐私……但,即使是雾岛君,酒店花洒也不能拆卸使用哦。”


    雾岛源司露出一丝迷茫的色彩,他歪头,“什么意……”


    他还没开口就被及川彻捂住了嘴,及川彻打断他,“完全没有那种事……”


    妇人红色眼镜下的眼睛扫过及川彻的脸,这张脸不仅没有被阿根廷的烈日和海风磨炼,反而比同龄人还要年轻,她似乎是有些可惜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让及川彻感觉自己做实了,阿根廷浪子带坏日本明日之星的罪名。


    但妇人还是十分忧虑的,见缝插针地从柜台掏出一小瓶可疑的液体来推销宣传,“第一次得用这个,进口的,三千块……”


    及川彻登时红透了,“不用了!谢谢!”


    雾岛源司却认出了这个东西,这些年他并不是完全不懂,在及川彻不在的日子里,他有时候也会后悔那时,所以也会……


    他诧异地看向及川彻,有些不理解,“阿彻这个我们要的啊……”


    及川彻脸色通红:“……”到底谁要和你做啦,你就在这里突然擅自决定?!


    他这幅不曾雕琢的天然,总是会让及川彻丢盔卸甲。


    *


    及川彻走进房间先打开了空调和暖气片。


    酒店里只有一张床,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雾岛源司就后知后觉的脸颊滚烫,靠着墙壁。


    及川彻调整好空调之后,将遥控器放好,转过身和雾岛源司对视着。


    他们太久没见面,就像妈妈曾经告诉自己的那样,人一旦分开的太久,就会重新变成陌生人,忘记了从前本能一般的亲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要做那些事,雾岛源司依然处在理论阶段,从未实践过,他有点担心自己是否能表现的很好。


    但雾岛源司从来做任何事情都能很快上手,所以这件事一定是可以的——不、不就是放进来吗?。


    雾岛源司吞咽了一下,握紧手里在前台买的润/滑/油,一不做二不休,脱掉外套,慢慢走近及川彻,及川彻却开口道:“不做。”


    “……啊?为什么?”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雾岛源司的头上,但他还是有些隐秘的松了一口气,可及川彻的果断拒绝还是让他很诧异。


    “你明天不比赛了吗?”


    “……比。”而且下午还有拍摄,“可是……”好想他。


    雾岛源司想要恢复和及川彻以前那样的亲密,但及川彻却像颗顽石一样纹丝不动。


    及川彻早该想到的,他无数次在对话框里键入自己的话,雾岛源司简单的两句话背后,他已经重复几百个回答,甚至不惜断网发送。


    他忍耐了很久,还是在登门一脚之前接通了雾岛源司的电话,他知道他会一步步踏入深渊,但他没想到,这不是踏入深渊,是一沾上雾岛源司,就直接被他拖走了。


    “没有可是了,快睡吧。”及川彻温柔地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


    “我……”雾岛源司有些急切,他想说我不要,但他已经不想再对及川彻说这三个字了,他愿意答应及川彻的一切,实在是太爱他了。


    及川彻松开他,雾岛源司纳闷的看着他,他却说:“快去洗澡,然后乖乖睡觉,不许想有的没的。”


    雾岛源司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拿着包里的备用衣物,有些低落地走进浴室。


    这间小小的旅馆显然有情趣的那一面,雾岛源司的身影透过磨砂玻璃被灯光勾勒出形状,及川彻看得清清楚楚,他却不想出声提醒,他看到雾岛源司先是站在花洒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擦了擦眼泪,然后开始脱衣服,摩挲声尖锐的钻进及川彻的大脑。


    及川彻并不是第一次看雾岛源司洗澡,但这是将近五年之后,他又一次看见这一幕。


    雾岛源司瘦挑的身影,像是柔弱的柳条一般,举手投足都挑动着及川彻的神经,及川彻移开眼睛,雾岛源司的身影又被投射在大床的中央,酒精又在血管里叫嚣,每个动作都被光影拉长。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理解,雾岛源司,他的爱人,就在自己的面前。


    但他还不能,他不想就在这里,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草草和雾岛源司开始第一次,所以他要忍耐,他从不惮于等待,他是那种为了猎物蛰伏数十年的雄狮。


    雾岛源司穿着浴衣,很快从浴室里出来,及川彻便掏出吹风机,帮他吹头发,手指穿过他的头发。


    雾岛源司现在是完全的短发,很快就能干。他看着及川彻帮他掀开被子,忍不住露出微笑,乖乖地躺下,被子盖到下巴。


    “睡吧。”


    雾岛源司很高兴,刚想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问道:“你呢?”


    “我去洗澡。”


    “噢。”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雾岛源司一天都在忙,晚上赶来看及川彻,又哭了好久,体力怪物也累了,他一沾上枕头,眼皮就沉重地不像话,但他还是执着又一次睁开眼,怕及川彻就此消失,但最终还是不受控制的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雾岛源司感觉自己落入了温暖又有些湿润的怀抱,他先是瑟缩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是及川彻,他像是做梦一样。


    及川彻真的在我身边吗?他在心里这样问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如果是梦,他真不想醒来。


    及川彻把手放到雾岛源司的心脏处,他的胸腔鼓动着跳跃着的心跳就在自己的掌心舞蹈,及川彻像是松了口气,紧紧将他拦进怀里。


    “我爱你。”及川彻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像埋在雪下,朦朦胧胧地听不清,直至春天融化白雪,才能昭之于世。


    第80章 布宜诺斯艾利斯⑥ “请让他幸福,因为……


    雾岛源司只睡了四个小时, 就被助理和经纪人吵醒。


    他前前后后只和及川彻呆了不到10个小时,他原本预备和及川彻讲过去的四年零一百八十九天的思念甚至还没开始讲。


    已经约定好的工作不能失信于人,雾岛源司只好返回东京, 及川彻开车送他, 雾岛源司坐在副驾驶看着男朋友开车, 还觉得像是梦里一样。


    他伸头出去,认真看着他的脸, 好像连他脸上的毛孔都要看清。


    “别影响我开车啊小源。”


    及川彻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 就给他的眼睛贴上了消肿贴, 雾岛源司才算是消停了。


    将眼睛遮盖的雾岛源司只留了俏挺和的鼻尖和红润的嘴唇, 这人不用口红也是天生的唇红齿白, 及川彻捧着他的脸看的愣神,雾岛源司却拉住他的衣领直接把这人拽过来亲了一口。


    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却得逞似得露出洁白的牙齿。


    及川彻扶额脸红,也好在雾岛源司什么也看不见。


    到达东京的时候,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半小时,雾岛源司已经忍不住困意在副驾驶睡着, 他的眼睛上有像眼罩一样的消肿贴。


    及川彻停下车后,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忍不住凑过去,也不亲他,鼻尖相隔纸张距离, 及川彻屏息, 感觉到雾岛源司的呼吸扑到自己的脸上。


    他停了一会儿, 才吻了上去,撬开他的嘴唇深入,雾岛源司半梦半醒间感到嘴巴里有异物作乱, 先是愣怔,恍若在梦中,半梦半醒之间回应着及川彻。


    蒙着眼睛接吻的感觉很奇妙,嘴唇上的感触被无限放大,及川彻吻得昨晚还要热烈,在他的口腔里搅动着,及川彻感觉到他承受不住了才松开嘴,放任他呼吸,好像只有看不见他的眼睛,才能放肆的吻他。


    雾岛源司喘息着,及川彻才将他的消肿贴取下来。他湿润的眼睛望着及川彻,及川彻也看着他,好像两个人不用说一句话,就能对望到地老天荒。


    直到助理和经纪人出来敲车窗两人才回过神来。


    “不想走。”雾岛源司不高兴地说道,“不想和你分开。”


    “快去吧。”及川彻摸摸他的脑袋。


    经纪人震惊地看着两人,这一瞬间未来的加班已经注定了。


    东京没有下雪,空气干冷,雾岛源司被拉进体育馆,还忍不住回头望及川彻,他站在汽车旁边,好像会永远望着他。


    及川彻和过去有很大不同,他个子更高,身材更健硕,笑容却没有往昔那样毫无阴霾,雾岛源司不再迟钝,他敏锐的发现,自己和他好似仍旧隔着一层蒙蒙的雾。


    他觉得好像还是缺点什么,但他还没找到答案,等到彻底进入体育馆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那个温暖的雪夜,及川彻没有对他说我爱你。


    练习赛没有对外开放,及川彻没看比赛就先回宫城了,而雾岛源司后面几乎也没有和他见面的档期,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开。


    及川彻坐新干线回去,一路怔然沉默。


    “去哪儿了?”


    及川彻从新干线上下来,立刻接到了岩泉一的电话,听到岩泉一熟悉的声音,他停住脚步,身后不断从新干线上陆续下来人。


    他就像是一颗落在河水中间,却凭借一己之力分隔河水的石头。


    及川彻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说道:“和好了。”


    “我就知道。”身处宫城县家里烤着壁炉的岩泉一看向大雪之后的晴天,吃着新年剩下的年糕。


    “比我想象的容易——”及川彻说着,眼泪未经过他的同意甚至毫无预兆的落下来了,他极力保持声音的稳定性,但还是嘶哑地变了腔调,“我不知道我……”


    “你可以的。”岩泉一的声音坚定又稳固的传入他的耳边,“你现在已经可以了及川,你可以爱他了——也有资格被他爱了。”


    你那些微不足道的自尊,终于放过你了。


    在和雾岛源司分开的三个小时后,及川彻听着老友的声音,终是忍不住在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新干线站点上放声痛哭。


    *


    2018年2月中旬及川彻返回阿根廷,参加新一年的联赛,也是他加入阿根廷国籍的首战。


    雾岛源司和及川彻开启了异国恋,重新开始恋爱很滞涩,他们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得多,再加上时差的缘故,两人的聊天的时间总是间隔很久。


    唯一能够凑上的就是及川彻下午下训吃晚饭和雾岛源司早起晨练的时间完美融为一体。


    他们带着蓝牙耳机,相互听着对方声音,起床和睡觉。


    和及川彻在东京的分别,及川彻的笑容并没有那么赤诚,虽然及川彻爱他这点毋容置疑,但雾岛源司不想在像以前那样无知无觉地被爱了。


    他必须找到答案。


    2018年8月。


    雾岛源司去见了父亲。


    很难说雾岛源司父亲不爱他,只是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或者追求,雾岛源司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不在父亲人生的首位,他也不甚在乎。


    雾岛源司从小展现出极强的理学天赋,但正所谓上天打开一扇窗,必然会为你关上一扇门。


    他由于注意力过于集中,记忆力和观察力更是可怕,无法同时做两件事的,而且容易被数字和图形控制,忘记周围的事物。


    这些事情让他在幼儿园开始就备受欺负,趋利避害让他几乎不与人交流。


    但父亲当时的理念认为所有的天才都或多或少有这些表现,不说别人,就连他小时候都是如此,他给源司的解决方案就是让源司辍学在家学习。


    直到儿时一次误食大量花椰菜食物中毒,被抢救回来后,才获得将多余信息进行处理的能力。


    这或许也曾是他旺盛生命力的证明,他和及川彻一样,总是孤独又野蛮的生长着。


    因为那次生病,父母因为教学理念不同而彻底分居,母亲一面追求自我理想,一面照顾他,直到心力交瘁,而父亲只会在连母亲都应付不了的情况下出现。


    雾岛源司从不怪他,他很少从一个人身上期待什么,除了及川彻。


    “我真没想到,你还会主动来找我。”


    东京大学的校园内,雾岛父亲是有名的教授,本姓佐藤,时不时有学生向他鞠躬,称呼为佐藤教授。


    “我以前不喜欢你打排球,但现在时常看见你在电视和网络上,又觉得还好你打了排球,你现在和以前好大的不同。”


    大学校园的氛围轻松又惬意,冬日的暖阳并不热烈,雾岛源司眯着眼甚至能看向太阳,“不会觉得我浪费才能?”


    “三十岁的时候或许会,五十岁就不会了。”佐藤教授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然作为不负责任的爸爸还挺奢望和你多呆一会儿,不过还是直接进入正题吧,你生病的时候及川——确实来过。”


    “那孩子很爱你,在ICU里哭得很厉害,很自责,他觉得是他让你变成这样的——我很少觉得人类的感情能够超越理性,但你很幸运,能遇见他。”


    父亲的话在雾岛源司的预料之中,他生病的时候以为自己梦见及川彻,其实就是及川彻本人。


    这世间也没有奇迹,他以为自己能和及川彻心灵合一,但其实都是病中及川彻告诉他的。


    父亲的记忆力不亚于自己,雾岛源司听完父亲对当时场景的描述,沉默了许久,然后就要起身离开。


    “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还是太沉重了,虽然我不甚了解及川为人,但我觉得每个人都会这样,及川直面了你在生死之间的时候,这对他来说很沉重,你能明白吗……”


    父亲的话让雾岛源司觉得很受冲击,他怔然站在原地。


    “我一直能理解你,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透过上帝开启的窗户,能够欣赏到很多普通人永远无法领略的风景,但也恒久被关进了名为知识的高塔之中……”


    “但源司——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幸运,有人撬开了你的门不是吗?——但即使是这样的人,亦有脆弱之面,他承担着开门带来的风险——所以现在走出高塔的你,打算怎么守护他?”


    2018年9月。


    日向翔阳的名号开始震荡日本排球界,他在巴西沙滩排球联赛中获得亚军,和及川彻做下了不同的选择,重新回归日本。


    日向翔阳的人缘极佳,在宫侑的组织之下,众人在饭团宫开了日向翔阳欢迎会。


    在宴席的空档,雾岛源司在阳台吹风,又忍不住想到那个两年前那个迷惑的里约夜晚,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见得了日向翔阳,于是他把日向翔阳揪了出来。


    “啊这个、这个……”


    面对雾岛源司的质问,日向翔阳满头虚汗,最后确认性地问道:“所以现在是和及川前辈复合了吗?”


    “你知道我们恋爱?”


    “很难看出来吗?及川前辈超——在乎你的!只是他嘴巴特别硬、跟呆子山有的一拼……啊我这样说不会被他灭口吧?!”


    “所以那天?”


    “既然复合了,就直接说实话了,是及川前辈让我去的啦,他说你喝醉了让我帮忙接一下,我才从隔壁市跑过来的。”


    日向翔阳和及川彻——两个同被天才打击失意的人在巴西偶遇,最终相互治愈了对方。


    “我当时其实也没看出来你们谈恋爱的事情,就是我问及川前辈有没有看过影山的比赛,他说有,然后津津有味地讲起影山的表现有多差,传给16号的球完全不行,我寻思16号是谁呢,一回想原来是前辈你啊哈哈!”


    日向翔阳活灵活现的表演当时的场景,甚至模仿出及川彻的表情,说得很有趣。


    “我问您直接说雾岛前辈的名字不行吗?您不认识他吗?——他说才不看您的比赛,结果您比赛那天他没去打沙排在酒馆看您的比赛直播。”


    日向翔阳在阳台上看了看,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然后说道:“连您的饭撒直播都看,还是熬夜看。”


    “……”雾岛源司沉默,俱乐部每周有直播任务,周六是他的直播时间,及川彻怎么连这个都看?那他在直播背的饭撒台词不都让他听见了吗?


    “我们打沙排的时候认识当地人,在一起喝酒玩游戏的时候,轮到他说女朋友的事情,他就说你们已经分手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那种表情——朋友让他追回去,他说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是及川彻把日向翔阳送到自己的身边的,他希望能够治愈他的翔阳,也能治愈雾岛源司。


    *


    2018年11月。


    岩泉一从美国毕业,决定回国,也已经找好了国家队内职务。


    在回国的前几天,及川彻恰好来美国打联赛,特地来找他道别。


    他们一起在岩泉一大学附近的酒馆和不少日裔同学喝酒,岩泉一并没有阻止他,他和一众岩泉的同学闹得欢腾。


    哪怕如及川彻的酒量,都喝得一半不省人事。


    此人喝醉之后做的事情,不是撒酒疯也不是到处吹牛皮,而是打通了雾岛源司的电话,絮絮叨叨地和雾岛讲电话。


    岩泉一洗完澡出来,发现他还在打电话,现在是美国时间下午6点,那边就是早上6点,这样的聊天堪称骚扰。


    而且及川彻讲话的含金量很低,大约就是这些年来如何思念雾岛源司,从及川彻的话语来看,雾岛源司并没有给他多少回应,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讲。


    符合他对雾岛源司的想象。


    高中毕业后,和雾岛源司作为亲密前后辈关系的时间已经过去五年,岩泉无处更新他对雾岛现状的印象,只记得那是个很有实力,有洁癖,但颇为沉默的后辈。


    和及川彻不能说是不搭,简直完全不配。


    作为近距离观察雾岛源司和及川彻恋情的唯一一人,岩泉一甚至觉得很神奇。


    大约雾岛源司搬到宫城来的前半年——距离现在甚至已经是遥远的八年前,岩泉一就曾听闻他的名字,他们在及川彻的房间里讨论过雾岛源司。


    时值高一年级的岩泉一对未来的雾岛源司并不感兴趣,但及川彻却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少年颇有成见。


    及川彻说是因为他还没来就得到了父母的喜爱,还要为了他把自己心爱的树砍掉,及川彻又在互联网上找到了些许雾岛源司的资料,更讨厌他了。


    “居然小学时候就在当什么天才,真可恶啊……”及川彻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雾岛源司封面的杂志。这完全已经是粉丝行为了吧??


    “轻易夺冠,有这样的天才存在,普通人的努力算什么啊……”及川彻躺在榻榻米上翻看互联网上人们对雾岛源司夺冠的评论。


    “这家伙的人缘看着有点差啊……”这是雾岛源司没受到他人妒忌影响,反而拿到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冠军。


    “有本事来打排球啊!”这是获得钢琴比赛冠军的及川彻的评论。


    “……”


    那段时间,他和及川彻的聊天,总是会偏差到雾岛源司身上,岩泉一和他变成各聊各的。


    及川彻那段时间对新邻居的厌恶程度,让岩泉一有些心惊,他甚至都害怕及川彻会真的复现当年对影山飞雄做过的事情。


    及川彻从来都是个矛盾体,他既温柔又冷酷,既强大又脆弱,等到岩泉一发现的时候,及川彻的自尊心已经胜过一切。


    可就是这样的及川彻,爱上了雾岛源司,除却那人在脸蛋方面也是天才之外,源于及川彻对天才的憧憬。


    雾岛源司并不是牛岛若利或者影山飞雄那样的及川彻的竞争对手——


    他是完美的天才。


    及川彻对天才这一词汇的在意,似乎在冥冥中就断定了他这一生都要和天才纠缠,牛岛影山只是开胃的前菜。


    而雾岛源司有一万条路可以走,可他偏偏选择了排球,那他无可阻挡的成为了和影山、牛岛那样的,及川彻的竞争对手。


    爱和恨在此彻底归结于同一人。


    “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2015年,岩泉和及川彻在阿根廷会面,及川彻忍不住向岩泉一透露了这一部分,关于自己为什么会爱上雾岛源司,以及为什么恨他。


    “如果他不打排球,好好学数学,既可以保持天才的一面,又可以不做你的对手,这不是挺好吗?”


    彼时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及川彻这样回答他——


    “你开什么玩笑啊小岩,如果他不打排球,他就不会爱上我——他是因为排球才爱上我的,我只有排球、也唯有排球,才能永远得到他的目光,和他站在一起。”


    ——那一刻起,岩泉觉得,他们或许不会有很好的结果。


    因为及川彻从来都不是个会放过自己的人,他永远最残酷的对待自己,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岩泉以为他只会把这份残忍对待自己,但他没想到,及川彻会把这份残酷灌注到另一个人身上。


    2013年大约是及川彻的梦魇。


    及川彻出发来阿根廷前一晚发了高烧,吃了退烧药后恢复了一点,落地阿根廷又反复开始低烧一个月,及川彻身体向来健壮,小病他根本不看。


    除了训练就是上语言学校,每天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训练,晚上熬夜背单词,他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每天来不及思念。


    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来到这里,绝对不能让一切落空。


    但及川彻一来就赶上换季,于是他又生病了,这次感染了当地的流感,疾病彻底击溃了他,他高烧不退,在日本就定好的,语言通顺之后就加入的阿甲球队Bartlett无法按时参加。


    原本以为只是请几天假,结果没想到情况急转突下,发展成了肺炎,至少需要休息两个月。


    Bartlett并不打算等他,于是录取了被他淘汰的后一位,好在没追究他违约。


    阿根廷不再有任何一个球队愿意接受他。


    那是及川彻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他躺在狭窄公寓的床上,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生病了。


    岩泉一救了他的命。


    他刚好来阿根廷学习,去见了及川彻,才发现他已经发展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也因为Bartlett的放弃,他没有工作,签证到期。


    最后他不得不才来三个月的情况下狼狈回家,他不愿意回宫城,在东京治病,因为担心见到雾岛源司。


    但好像上天就喜欢玩弄他,他在同一家医院的走廊看见被医生、护士簇拥着,推进急救室的雾岛源司。


    他的病比及川彻严重多了,躺在重症监护室不断流逝着生命。


    他终究为这份残酷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何塞布兰科打电话来道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再次邀请他去阿根廷,别无选择,他已经没办法再留在日本。


    于是他在何塞布兰科学生,前国家队成员执教的阿乙球队Pollitt做替补二传手。


    那是他最狼狈的时光,没有任何人知道,连岩泉一也只能依靠猜测,只能看到一场山火燃尽后的硝烟。


    *


    回忆就此终止,岩泉一收拾好明天上飞机的东西,而及川彻仍躺在沙发上打电话。


    岩泉一忍无可忍,从半梦半醒的及川彻手里抢回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说及川彻喝醉了,在胡言乱语。


    岩泉一久久没有听到雾岛源司的声音,才发现及川彻讲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压根没有打出去。


    “你是白痴吗?”


    岩泉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及川彻,他未必不知道自己的电话没有拨通,因为他仍然在对着空气说话:


    “小源,我好像忘记怎么爱你了。”及川彻这样说,“我很怕失去你,又害怕拥有你。”


    及川彻对雾岛源司产生了爱与恨以外的第三种情绪,他害怕雾岛源司。


    *


    “及川在阿根廷就是这样,他对你——”


    国家体育馆的休息室里,岩泉看着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雾岛源司,岩泉说了很多,雾岛源司一直沉默着,直到他们的中间的咖啡几乎半凉。


    岩泉继续道:


    “就像是最珍惜的瓷器,总放到手中把玩展示,结果不小心摔碎,付出极大的代价才修复——害怕他再次摔碎,就只能束之高阁,但并不是不爱他。”


    雾岛源司低下头,为了读懂及川彻,他已经询问了很多人,岩泉一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后一个。


    “及川那家伙——对你不好吗?”岩泉说道:“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去揍他,你别觉得揍他没用,他那家伙就是很欠揍的。”


    雾岛摇摇头,及川彻对他很好。


    “只不过,我这次不想再做只被他爱的人了。”雾岛源司偏过头,看向窗外的街景,“想了解关于他的所有的一切。”


    及川彻很爱他,他和及川彻也很快乐,但他曾经对及川彻的伤害和及川彻对他的伤害,仍在及川彻身上留下疤痕。


    他再也不想到了最后,还不知道及川彻说话的真假,看不透他的伪装。


    岩泉一终于端起那杯凉透了的咖啡,酌饮之后,他突然道:“雾岛,我得更新我对你的看法了,你现在和从前很大不同了。”


    雾岛勾起笑容,客气地对岩泉笑笑,却听见他说道:


    “我以前就觉得——及川那家伙,是变成老爷爷也不会幸福的人。”


    岩泉抬起头,回顾着及川彻的人生,忽然觉得这个不幸的家伙,或许是最幸运的人。


    “请让他幸福,因为你就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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