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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朝堂谏


    齐国国都, 广安城。


    东方稚与东方承回到齐国的时候,百姓们已经知道了齐王立妃的事。一路走来,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在讨论这件事,什么话都有, 好听的不好听的都是一箩箩。东方稚没有过多理会, 领着底下人一路乔装策马, 在预期之内抵达了广安城, 回到王府。


    未曾进门, 府里人就收到消息出来迎接,情绪最为激动的便是孟槐雚疏以及老管家舟伯。


    “小主子!听说您大病了一场, 现在怎么样了!”


    “都怪我们不好,我们就该跟着您去京都的……”


    “那天接到消息,我们当下就要出城了!谁知这信件是滞期的,刚要走的时候下一封信又来了,说您已经没事……哎哟,我们的心呐, 上了九重天一般。”


    大病过后的东方稚,脸上比之前多了几分沧桑感。不知道是不是那几日油米未进所以有些消瘦,这脸庞棱角过于分明了, 心腹们瞅着很是心疼。“小主子, 您不过才去了京都城一个多月的时间,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模样了?”舟伯心痛得满脸愁容,连连叹气:“也不知道那国师给您断的卦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您病好之后本是喜事, 可是转过身来, 皇上又下旨给您立妃……这,这怎么像话。”


    东方稚闻言, 面不改色。她只是喔了一声,问他:“舟伯,皇上下的这道圣旨,你可知道齐国百姓什么反应?”


    齐国毕竟远离京都,当日东方稚病重情景只有京都城百姓能真切感受到,齐国这边未必能体会。那边是看在东方稚的确快病去了才对这圣旨理解,这边会那么顺利吗?果不其然,舟伯听了她的话后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说远些的不知道,但广安城中半数人都觉得圣旨荒谬,这样胡乱婚配哪里又是为齐王好。


    矛头没有指向东方稚或者是下圣旨的皇帝,都是在指责国师。


    “那时,主子病得厉害,若不是国师找出这法子,怕是回不来齐国了。这会子,怎么又说人家国师不对?”


    冉遗忿忿不平地出来帮腔。


    “百姓们知道的事,都是听回来的,小主子不是他们哪个亲戚,又怎么会挂心?”舟伯说,“如今圣旨已经下来了,反对归反对,小主子还是要娶王妃的。”


    东方稚笑了笑,没有表态。


    让众人觉得她也不是十分赞同此举,也许才是最好的掩护。


    却不知,齐国那群臣子什么态度?


    回了王府,东方稚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政务也不是处理王府里出现的问题,她头一个想法,是去探望襁褓中的小家伙——齐念。


    大概因为从小都没有见过身边有比自己年龄小的人,东方稚向来作为孩子角色在众人宠溺爱护中长大,哪怕后来遇见个刁蛮任性孩子气的苏许——她也是比东方稚大了一岁。齐念不一样,齐念是她身边诞生的新生命,她对这世界还懵懂无知,不仅眼神清澈,灵魂也很纯粹。


    不像她,心里已经变得复杂了。


    “念儿好像比我离开广安城的时候又长大了些?抱起来重了,哈哈哈。”东方稚将小齐念抱在怀里,见小家伙笑了,她也忍不住跟着笑。


    孟槐雚疏二人跟在身边,脸上表情满是幸福。


    “主子对念儿那么好,念儿肯定会听话,乖乖地快高长大!”孟槐特别高兴,一看到女儿就眉开眼笑的,见东方稚抱着齐念更是觉得画面舒服。这辈子,只要女儿和东方稚健健康康,开心快乐,他就没什么遗憾了。


    “念儿讨人喜欢,大家都宠着呢。”东方稚笑着,又亲了一下小齐念的脸颊。


    雚疏摸了摸小齐念的脑袋。


    “主子,这次在京都的事……有些突然。”


    东方稚在心里错愕了一瞬,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就笑了笑,说:“是啊。”


    一个月时间,东方稚到鬼门关散了个步死而复生,还因此受到优待得了皇帝赏赐,更多了一道让她立王妃的圣旨……事情传到广安城,生死攸关的决定像是变成不咸不淡的饭后闲谈,大家高声谈论着女王爷会娶哪家的姑娘当媳妇?有一本正经分析利弊的,也有胡说八道言辞粗鄙的。


    孟槐雚疏将这些事一一向东方稚回报,因为知道她的少女心事,自然就比不知情的人更敏感关注。


    “这次的事,我不知情,但确是被安排。”


    东方稚在两名心腹面前袒露了自己知道的内情,这是面对鹿蜀冉遗等人没有的一幕。


    心腹之间在东方稚心里的地位差距,在此便可体现。


    孟槐与雚疏听完整件事后完全呆住——孟槐呆得张着嘴不说话,雚疏则是眼神呆滞没有出声。大概…第一次听说当伯父和哥哥的人会为了小辈的幸福小日子做出那么冒险的举动吧……代入为皇帝和太子王爷,事情变得更加微妙。


    雚疏首先反应回来,第一句话便骂几个主谋:


    “那药万一下重了,主子岂不是有危险?!!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夫人,别妄言。”


    “这可是咱们主子!!”


    没错。


    在齐王府侍卫心腹的眼里,东方稚比任何事都要重要。如果说东方稚打算造反当皇帝,先不说民心如何,但这帮侍卫必定会跟随她。


    像是带有执念的效忠。


    其实东方稚心里蛮感动。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毛病,这件事就给我烂在肚子里。”东方稚看了一眼他们,慢悠悠道:“我就快要册立王妃了,我希望你们能到外边造出一股我并不情愿娶姑娘的势头。只有如此,其他事才能更好镇压。”


    雚疏立即点头接令,孟槐就很八卦地问她齐王妃是谁。


    “……”


    小齐王爷瞬间涨红了脸,气势灭了一半,声音也如同蚊咛:“苏许呐……”


    “哦,”孟槐没听完话就冲着东方稚来了个拱手作揖,说道:“主子,这事您也太情愿了,我们要怎么传才能跟人说您不是想娶她?不行不行,难度太高了,我们还是给您剪些红喜字备用吧。”


    “……诶?”


    齐王东方稚的婚事,定在四月。距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用以准备婚嫁物品、以及迎亲车队在奔赴广安城时消耗的路程。


    又因盛治齐王去世不足半年,斩衰服丧的齐王东方稚尚在孝期,大婚之事与其相撞,不宜大庆。京都方面,皇帝东方宏以齐王命格一事作借口,许齐王婚配,但要求不能过于隆重,低调行事;待齐王三年孝期满,再另行安排。


    于是东方稚回国后的第一次早朝,便是面对齐国臣子的各种上谏。


    “臣首先祝贺王爷大喜——但是王爷,自古以来阴阳有道,百事更以孝为先。如今,王爷奉旨立女子为妃,又在孝期内大婚,实在不妥……”


    站出来第一个反对的,是左相秦为北。


    这老臣最是忠诚,却又最是迂腐。他有一个不谏言就不痛快的毛病,但凡有不对劲的事情就喜欢站出来理论,非得说到他心服口服,他才会放弃。


    两位王爷坐在上头还没有发话,倒是右相常五味悄悄地走了出来,说道:


    “左相此言差矣——”


    “何以见得?”


    “圣上有旨,吾等身为臣子,自当遵守。而且圣上不也说了嘛,王爷在京都时险些丢了性命,这是为了王爷着想而下的旨,立女子为妃是王爷请求?孝期内大婚是王爷请求?都是为了王爷罢了。”常五味是泰王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会帮两位王爷说话。而且会看风头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地,谏言也是白费唇舌,惹主上不快。


    泰王东方承暗自一笑,没有说话。


    “这……”


    秦为北明显被常五味一口一个圣上噎住了话,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好。他握着玉笏倒退了半步,眉头紧皱:“若是王爷能与圣上提议,并不是无可奈何啊。”


    “够了。”泰王瞥了他们一眼。


    “齐王在京都时,重病约摸半月时间,京都城中各种大夫、皇宫里所有御医都束手无策,药石不灵。你们可知,当时情况有多么凶险?”泰王东方承站起身来直接开骂,板着脸续道:“你们根本一无所知,也未曾亲眼所见。但那半个月里,京都城全城警戒封锁,随着齐王病情越来越严重,甚至已开始准备凶礼事宜……


    就是你们口中的无能国师!正是因为他,齐王今日才能活生生地坐在这儿,无病无痛!立女子为妃怎么了?你们闲着没事干,想管起齐王的后宫了是吗?东边洪灾搞定了?北边叛乱没事了?政务都不用管了?


    至于孝期。盛治齐王早已入土为安,各位曾效力于他,知道他的脾性;若他知道今日有人为了所谓规矩而将他的子嗣置于险境,你们猜他会是哪种反应?——”


    句句在理,掷地有声。


    泰王这番话,讲得底下人都乱了神,个个像是哑了,无法反驳。而一开始站出来上谏的秦为北更是白了脸,口中喃喃,最后只能伏地而拜。


    无用。


    一切已成定局,说再多也无用。


    东方稚略带感激地看向东方承,心底一暖。


    第102章 雨蜻蜓


    “那些老家伙向来如此, 你不要放在心上。”


    早朝之后,东方承与东方稚在书房批阅奏折,因想到朝堂上的事怕东方稚介意,故东方承安慰了几句。


    被安慰的人只是一笑置之, 眼神并没有离开手中的奏本, 狼毫沾着朱砂细细批阅;她勾了约摸几行字, 方缓道:“世间本就有许多事不能够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而今我并非孤军作战, 也算是万幸。他们上谏是必然的事,我心里有准备。”


    “嗯…”东方承点点头, 不复多言。


    二位王爷离开国都有一月之久,除去送往京都报告的紧急事务,积攒下来的琐碎公文还是有很多,几乎堆成小山。幸好两位丞相都不是吃素的,王爷离国时,公文交由左右二相处理, 也算是整得不错,没什么毛病。东方稚粗略地看了几本左右相批阅过的奏本,觉得无甚大碍, 也就摆在一边。


    公文堆成的小山旁边, 摆着的是让王爷亲自批阅的奏本。


    当中多是一些重大事务的决策以及机密文件,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王爷留在国都里眼线们交过来的本子。


    “去京都之前,我留了大约十个人在广安城里, 由孟槐以及雚疏带领。一来, 是想让他们留意一下广安城的动静,二来也是锻炼新人, 想多多培养能做事的心腹。”东方稚看了东方承一眼,抓起手边的本子。


    笔迹潦草,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写的?十句倒是有八句看不懂啊……


    “诶……”


    小齐王爷皱起了眉头。


    “你有的侍卫心腹,我也有我的一套本事。”东方承端起一盏茶慢慢吹了两口,却没喝,笑道:“男人们做事不一定顺利,但是女人就不同。我从在京都时便有训练一群舞姬,个个身手了得舞艺超群,提剑能杀人,提裙能迷倒一片男人……哈哈哈哈,行事便利,可比你能得来的风声多。”


    “无耻……”


    “诶?”


    “你尽想着害女儿家吧!瞧你这得意的模样……”


    “我这又何尝是害?”东方承不以为然,低声道:“女子在世,地位本就低下。要按平时,她们少不了在世上受苦,一生受尽委屈。可我手下这群人,我花钱让她们学尽功夫舞艺,更是好吃好喝好住处,有瓦遮头有衣蔽体,倘若病了,我还叫大夫给他们用上好的药!你倒是讲讲,我施的恩,够不够她们这般报答?”


    有来有往,的确说不得什么。


    对比于别个对待手下人的手段,东方承的确温柔不少。


    东方稚摇了摇头,懒得反驳。


    “方家那边,最近似乎动静不少啊……”东方稚抖擞开一页纸张,细看许久,轻哼了一声。到底是东方家出来的人,行事风格有几番勇猛?只是这勇猛之余缺了两分理智,他家怎么就没想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会暴露人前,计划全被人知呢。不过蛮迅速的,一月时间,方家竟又笼络了几名大臣,品阶还不低。


    按他这般行事方式,大概是想着将齐国的臣子全都收归门下,日后自己做什么事都能有人照应,一手遮天……可叹他这脑子。计谋本是值得钦佩的,只是野心不够大。若他的野心是吞了齐国再反了朝廷自己当皇帝,恐怕这个谋算就显得英伟不少。现今只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么……太小家子气了。


    东方稚叹了一声,不是因为朝堂之中出现蛆虫,倒是因为敌人的野心不够大!


    东方承瞄了她一眼,以为她是难以接受这样的改变所以心中惆怅。“你放心,稚儿。方家能闹腾不过就是有几个钱,或者抓住了别人的把柄。这些事都好说,比京都城里的简单多了……”他劝了几句,怕自己妹妹想不开。但如果东方承知道实际情况,恐怕会被吓死。


    人家东方稚,可从来没怕过什么事。


    她嗯了两声,知道心里的想法会冒犯皇帝,不会傻到直接说出来。兄妹二人后又就着方家的事聊了一会儿,眼看就要接近午时了,一个小宫人退在书房之外候着,问起午膳是要传哪里。


    “传后头偏殿吧,午膳之后还得回来继续批阅奏折。”


    “是。”


    东方稚没有反对,只是表情看着不大开心。


    “得了,”东方承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哄道:“到底是一个王,有些地方还是要做足来。”


    东方稚自幼时起便不喜欢参与繁琐宴会,或许与老王爷的教育方式有关。


    旧时的齐王府,老王爷从来不让底下人太过规矩,一应繁琐细节全部免去,利索说话做事,包括吃饭时候。


    大户人家吃饭尚且有个流程,别说皇家。


    平时京都皇宫里传一次饭,那就是从入座起没停过的来来往往,宫人们会捧着数十道精致菜肴摆上桌面,加上各式餐具、器皿、手帕、茶水等,身边转悠的宫人能忙到吃饭结束。而且,这只是家宴的基本情况。


    老王爷不一样。东方稚记事起,她与父母亲便是如同寻常人家那般坐在桌前用膳,偶尔有人添菜,可是没有那么多仪式,较为温馨,也不拘束。


    现在她当了王爷,平时吃饭都会让身边人下去,不用伺候,偶尔兴致来了,还会和心腹一起吃。那是在齐王府,她最大,她说了算。


    只是现在在齐宫,设有礼官。


    “你平日里总是纵容他们,没法没天的,坏了规矩。反正也是难得几回按着路数走,你就认了。”过去偏殿的路上,东方承又开始念叨。他倒不在意人多人少,反正他习惯了,仪式再繁琐他也吃得香,不管不顾。


    小姑娘家娇气得很!他心想。


    而且那群侍卫皮得像猴子!他又想。


    “厨子特意做的几道菜,说是怕二位王爷远道归来胃口不适应,故比较清淡。”一名宫人守在边上,躬着身子眉眼低垂:“一道‘雨蜻蜓’,一道‘酱天明’。”


    两个人吃饭,桌上却是摆了不下二十道菜,全部盛在小碟子上以瓜果装饰,小巧而富有色彩。雨蜻蜓和酱天明摆在中间,前者是沾蜜调制的爽脆藕尖,后者是小火煎着刚出汁的半岁红肉,做法新奇,看起来也颇吸引。


    东方稚胃口小,但见了这么两道菜,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摆完菜先下去吧,我与齐王有事商议。另外,着人拿小玉壶装些酒来。”


    “是。”


    这个当兄长的始终想待她好些。


    满桌好菜一壶好酒,加上一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东方稚捧着酒杯浅尝了几口烈酒,酒刚入喉,她便眉头紧皱地抿住了嘴,夹了两口蜜藕尖。


    这酒要把人烧死!


    她一边吃一边小声抗议。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你还是个小丫头嘛,哪里能喝这样的酒?”东方承嚼完一口肉,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说不尽的痛快感。东方稚很想效仿,可是太呛了,刚才那口酒的滋味还在嘴里滋滋地散发味道。


    “不能喝酒就是小丫头?我只是喝不惯你这个……”


    “平日里我也没见你多能喝,还顶嘴?”东方承拿象箸敲了敲她的酒杯子,戏谑道:“不过你可得练习一下喝酒了,过些日子就是大婚,喝酒这个环节你逃不脱。就算你不跟我们喝,等回了婚房,也得跟齐王妃喝交杯酒不是?到时候哪来的糖藕尖……”


    “喂喂喂,”东方稚羞得直扒两口饭,半张脸埋在饭碗里:“还没到那个时候呢,说什么交杯酒啊…”


    “一眨眼就是了,又不是要等上一两年!稚儿你长大了,之前,皇兄不是给你看过一些书——”


    “噗!”


    东方稚当即被白米饭呛到。


    那些书!!


    东方稚的脸烧得更红了,偏生自己是个过目不忘的人,经东方承一提醒,以前看过的书上诸多画面霎时在眼前一一飘过,清晰且顺序正确,没有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啊啊啊。


    她现在好想掐死这一位过度关心而且非要出言强调的皇兄!


    “……我都扔了,那些书,留着干什么?被人看到的话,不知道会怎么猜我呢。”东方稚心虚地夹了一口菜。


    “扔了?!”东方承大惊,声量提高了不少:“那可是你皇兄好久的珍藏哎,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个别还是孤本!”


    孤本……


    这种书竟然还有什么‘孤本’……


    东方稚嫌弃地望着他。


    “我说真的!有些书可是由画匠才子亲自绘制誊写,仅此一本,再无二家!哎哟…哎哟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可以那么冲动……”


    东方承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平日里丢了奏本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着急?那会儿还说什么‘重新写来,本王多的是空闲,能等’…呸呸呸,本性全暴露了吧?披着君子皮囊的大狼,瞧这心疼劲儿。


    门外守起的宫人听闻动静,以为王爷要喊人,便在外边敲了一下门,腰身弯着,道:“王爷有何事?”


    “没事!对了,给我再拿一些酒来!”


    “是!”


    小宫人碎步走进门来,先是朝他们微微躬身,方才拿过桌上的空酒壶退出门去。


    第103章 波动拳


    德昌二十七年, 三月。


    初春时分,春雨连绵。难得今儿个没有下雨,处理完公务后,东方稚特地领着几个心腹出了门去, 打算四下走走, 瞧瞧广安城中的热闹。雚疏留在府里照看齐念, 故只有孟槐和鹿蜀换了便装跟上, 一前一后护着小主。


    东方稚今日穿着一套雅致襦裙, 因怕出门闷热,所以选了料子透薄的;身上装饰不多, 腰间别着作为凭证的王府玉佩,一个小香包,再无他物。她出了王府便是一路蹦跳,脚步轻盈,那无拘无束的情态与寻常人家的小姑娘无二。


    “鹿蜀你小子快跟上,别到处乱看了…”


    “哥你看看这些小玩意儿啊, 多有趣…”


    “待会儿主子就跑远了,我看你怎么赎罪!……诶嘿?这个拨浪鼓好像不错啊,给念儿买一个怎么样…”


    恰好今天赶集日, 一向热闹的广安城更添了几分吵嚷, 商队南来北往,小店卖东贩西,各色商物衬托着这初春之景,使人目不暇接, 瞧了这样又想瞧那样。东方稚见他们二人挑小零碎挑得入神, 便把步伐放慢了,又见他们迟迟未能跟上来, 便朝他们所在走了过去。


    买什么呢这两个汉子。


    东方稚笑着。


    “喂!”


    预料不及,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还拍了一下东方稚的肩。东方稚很是警惕地闪了半个身位扭过来,一见来人,未有惊讶之色。“喔,是你?”


    那个自称叫晚儿的奇怪小姑娘,竟然还在广安城?


    若不是今日突然遇见,东方稚都快要忘记这号人物了。


    孟槐与鹿蜀很快便留意到东方稚身边多了其他人,一时也顾不上挑选零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左一右守在东方稚身边,盯着跟前的几个人。他们认得,这个站中间的小姑娘不就是之前来齐王府门前闹、赶也赶不走的小辣椒么?哈,想起那会儿泰王爷还调侃她是不是要当齐王妃,现下又来,莫非真有此意?


    “想不到广安城那么大,我也能遇见你!”那晚儿笑嘻嘻地看着东方稚,满脸欣喜:“上次我去找你,却是怎么也见不到…”


    “广安城小极了,并不大。”东方稚笑着应答,却毫不客气,冰山般的温度开始由内至外散发出来。她望了那小姑娘两眼,便开口告辞:“不打扰你们游玩了,我先……”


    “哎!”晚儿止住了她的话,说道:“萍水相逢尚且能饮杯水酒,我与你已经是第二次见面,这一次让我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孟槐与鹿蜀皱起了眉,想替他们主子拒绝这番心意。


    东方稚倒不反感,愣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之前东方稚曾让冉遗去调查这人。


    得回来的情报不多,只知道这小姑娘不是广安城本地人,户籍不明,像是过来这边游山玩水。至于身份,平民女子就肯定不是了,因为她身边总会跟着几个身形相近的男子,看那架势,应是护卫。结合之前种种,这个晚儿极有可能是带着目的接近东方稚,只是一切还未明确,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鹿蜀私底下提醒孟槐小心,两人扶着腰间佩剑一路跟着东方稚去了饭馆,不敢有丝毫松懈。


    —


    也是三月,皇帝下了圣旨,将丞相苏业的嫡孙女苏许指配予齐王东方稚,封为齐王妃,四月于齐国国都广安城完成大婚;苏家受赏白银三千,黄金三千,京都别苑两所,郊外山庄一座;加封苏业一等国公袭三代爵位,加封苏远邦为子爵。除此以外,皇帝特别准允苏家嫡亲京都策骑、携令入宫等权力。


    种种优待,使得苏家府门都像是镀上一层金光。


    起初,百官听到旨意知道是老相爷要嫁孙女,不少人都替他惋惜;只是权势诱人,嫁个孙女给女王爷竟然得如此提拔,先前的难过同情又像是消失不见了,变成大家羡慕。


    “你没听说?皇上圣旨都下来了!嫁给那齐王爷的人正是丞相的孙女,咱们京都城里诨名混世小魔王的!”


    “哎哟?小魔王嫁给那小王爷?以后齐王府岂不是鸡犬不宁?”


    “我看是了…那小魔王可不是好惹的主儿,瞧那齐王爷瘦瘦弱弱的一姑娘家,指不定会被欺负!皇上怎么就把她许了过去?”


    “哎呀,听说是皇上想借机会赏苏家呢!你想想苏相爷那么多年为大永做了多少事啊,老人家又是那样光明磊落,正好趁此提拔呢…至于小魔王?说不定齐王爷这个名头能压一下她…”


    圣旨一下,苏许又成了天下名人。


    尤其是在自己的‘地盘’——京都城。


    苏府里对于苏许嫁女王爷一事评价不一,个别想乱说话的几个碍于主子们的眼色都不好多嘴,只默默收拾自己东西。苏远邦这些天总在府中转悠,见着一个乱说话的就严肃警告,护妹之情溢于言表。


    嘱咐好底下人,苏远邦在见到苏许时又特别加了几句话,说到时嫁去齐国便可不管这些话,齐王府以后就是另一个家了,齐王爷是当家的,绝不会让她受委屈。小魔王哧哧地笑了两声,说哥哥你又何必担心我,这世间谁敢跟我理论啊?


    诶。


    好像也是。


    后来几日,苏远邦到东宫办事总会被一小群人簇拥。都是一群势利的人,因见苏远邦被封子爵,苏家又是这般受到优待,一个个想升官发财的就从苏远邦身上下手,阿谀奉承,说尽好话。苏远邦受不得这一套,每天回东宫都有些头疼,见到这些人就想绕路走。


    “苏大人此后就是皇亲国戚了,皇上和太子爷极疼齐王爷啊!苏大人今日能喊齐王爷一声妹夫,日后少不了加官进爵,这仕途一片光明呐。”


    苏远邦被几个拍马屁的人围着脱不开身,只能一味苦笑,说自己尚且年轻,没那么大本事。纠缠约有一盏茶时间,东宫来了旁人,那人见苏远邦陷入困境于是出手相助,以有事相托为名拉走了苏远邦。


    苏远邦瞧着他,并无他话。


    “志守兄——”


    “盛驸马。”


    “志守兄你何必这般…”


    也不记得是有多久没见过邱泽林这号人物了,反正自那年两家断交,他与邱泽林便很少来往。老人家真是说的没错,明天的事是猜不着的,换做两年前,谁会知道邱泽林一跃成为盛国驸马,而苏许会嫁给东方稚呢?


    不过好在,他的妹妹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委屈。


    “我也没有说错啊,你与盛国公主的婚期就在今年八月,驸马之名落实好久了。”苏远邦干笑两声,根本不想正眼瞧他。邱泽林有些尴尬,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让他已成熟不少,为家族的观念愈发根深蒂固,选择梁宁而离弃苏许的事,他不后悔。


    而他今天过来东宫办事,也的确想跟苏远邦聊几句。


    “我还有事,盛驸马若没有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志守兄且慢!”


    苏远邦站住了脚,回身看他:“有事直说。”


    邱泽林迟疑了一下,缓道:“许…许儿嫁给齐王爷这事,是真的么?”


    苏远邦蹙眉,眼神里带着一分不理解:“你是第一天来京都城还是撞坏了脑袋?圣旨都下来多少天了,你问我是不是真的??你在逗我笑呢。”苏哥哥真的是好生气,觉得这个人有点滑稽。怎么的,跟街外人一样觉得女子跟女子成亲是笑话,所以想过来笑一声,明嘲暗讽?还是说觉得他是盛国驸马了高人一等?呸!


    齐王爷是我妹夫这件事我到处说了吗!


    肤浅哦。


    邱泽林见他这般暴躁一时不解,以为他是对赐婚一事不满,故有些受惊。“我…我有听说,也知道皇上下了圣旨…就是,就是想向你问一句……志守兄,你也别太介怀,我听说齐王爷是个一流人品,虽然嫁女子没有幸福,但此后与齐王爷结成金兰,对于许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邱恩信!”


    苏远邦听完他这一大堆话后,第一反应,便是挥起拳头朝他打了过去,因为邱泽林没有防备,所以直接被击倒在地。“志守兄?”邱泽林一脸懵逼地倒在地上,鼻间一阵清凉,伸手一摸,血。


    “你!”


    苏远邦伸手指着他,满腔怒火。


    他本来想说苏许和东方稚乃是两情相悦,她们的婚事是月老在这世间拉得最好的那根红线!…只是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事关重大,说错了一句话都会连累到他最在乎的人的。所以他愣是用手指着邱泽林许久,一腔火烧了又烧,最后憋出一句:“你方才脸上有虫子,被我打掉了!”


    “啊…是、是吗……”


    苏远邦往日举止斯文,邱泽林也不大相信他会胡乱打人。有虫子?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但邱泽林也没有起疑心。“那,多谢志守兄了……”


    “不用客气。”苏远邦干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一下自己衣袖,“东宫之内事务繁忙,我还是先告辞了。”


    第104章 满地子


    广安城一处酒馆内, 生意火爆。大概是最近春景大好,又是赶集日,广安里外的百姓都出门凑热闹,有些累了, 都来酒馆吃饭吃酒。东方稚一行人来到酒馆时仅剩一张空桌, 大家坐下有些不便, 那小姑娘本想花钱让旁边那桌人离去, 只是被东方稚拦下了。


    “这张桌子也能坐几个人, 反正是你请我吃饭,就我和你吃, 如何?”


    东方稚带的两个人乃是部下,按照平时也没有平起平坐的道理,自然没问题。那么她呢?东方稚装作不在意似的四处张望,眼角一瞥,看到那小姑娘身边的几个人顺从地退下了,其动作之齐整, 明显训练有素。


    嗯,看来有身份有地位。


    东方稚心中暗想。


    “姑娘应该不是广安本地人吧,不知此次来广安城, 是游山玩水还是走访亲戚?”东方稚难得说出了一个长句子, 只是表情依旧淡漠,嘴角似笑非笑。


    晚儿看了她一眼,溜了溜眼珠子,“我来玩的……对了, 听人说, 大永皇帝下了圣旨,让你立王妃?你不是姑娘家么, 娶女子为妃岂不是坏了伦常……”


    东方稚全然无视了她的后半句话,倒对她句子里某个细节很感兴趣。她端起一杯茶来,缓道:“过年前我便在广安城见过你,如今已是年后三月,你这游玩…好像游玩了好长一段时日?家里人不担心你的么。”


    晚儿撇撇嘴,见她不回答自己的话,她也没有应答东方稚。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千金小姐从家里跑了出来。当然了,这位千金小姐‘跑’出家门的时候还记得带上侍卫以及银两,这是耐人寻味的一点。东方稚瞄了一眼她,见她正要挥手喊人过来。


    她的底下人走过来时带着三分恭敬,临近她身边的时候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才发问:“怎么了?”


    虽然装得好像彼此之间地位差不多,只是那种习惯多年的主仆特性太难掩盖了。东方稚恍惚想起自己与皇兄在齐宫用膳的时候,宫人进门也是这般礼数,与晚儿身边人的动作差不多。


    非富即贵,又是这个年纪,能想到的答案不多。


    “我想喝酒。”


    “这…喝酒伤身,您…你又是这个年纪,怎么行……”


    “我不管,我就要喝。”


    这样的野蛮口气,让东方稚回想起以前的苏许。想到此处,她多看了晚儿一眼,恰好看到晚儿暴打她属下的头。唔,这一点不像,苏许虽然任性,可是对人还是很好的,打人也不会太重手,打了之后还会私下赏点什么好东西……某个宠妻王爷想着心上人的种种想到出神,尤其是想到自己与苏许这一路难得敞开心扉修成正果,竟忍不住掩饰笑意,独自坐在一边一脸喜悦。


    那美滋滋的模样啊……


    “主子,主子!”


    “主子您别突然傻笑啊喂!”


    旁边站着的孟槐和鹿蜀看不下去了,忙用小指头戳了一下东方稚,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啊,干嘛戳我啊。”


    “主子您刚才是干啥啊,怪吓人的。”


    东方稚和孟槐他们嬉笑起来,一边说她思念心上人少年心动,一边倒是矢口否认,三个人小声地辩论了起来,还哈哈大笑。


    晚儿回过身来瞧见这么一幕,见东方稚笑得明媚,心中一动。


    —


    德昌二十七年三月下旬,齐国国都广安城满城挂红。


    齐王东方稚大婚在即,中旬时泰王便下令全国庆贺,国内大赦;另又在国都广安城内设下布幔长摊,由官家出钱,向百姓送去米粮布帛。人人都在为了这件事欢庆高呼,一宫两府的人也在每日忙碌,来往送上贺礼的官员车队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热闹至极。


    被东方稚称为‘多事八王’的泰王东方承,最近都在忙着整理东方稚的大婚物品,像是他自己要成亲一样,终日在齐王府出现,晃来晃去无所事事,有时候还因为办事办得晚了而在齐王府客房住下,主人家似的!


    多事八王这个称号,真是符合东方承!


    “八王啊八王,你这是第几天住在我齐王府了?算我求求你咯,泰王府那边的人每天都在催我还人,若不是每日早朝你有出现,他们都要怀疑我软禁了你!”


    又一日夜晚,东方稚正打算就寝,谁知那东方承跑了过来,端着个残局棋盘说要跟她决战到天亮。天呐……鹿蜀他们又不敢拦着东方承,一来二去,东方稚便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顶着惺忪睡眼陪人下棋。


    好困好困。


    东方稚用两指夹着一枚黑子快要睡着了。


    “什么八王,听着像王八!”东方承哧了一声,在她眼前晃晃手:“嗨嗨嗨,醒醒,到你了。”


    “属你最多事,不叫八王叫什么……呜,真的好困,皇兄你这是在折磨我啊。”东方稚呵欠连天,将黑子随手放在一处,却将白子吃了一片,使得劣势的黑子一方出现生机。


    “娘咧!”


    东方承更精神了,缠着东方稚问如何寻思到这般解困之法,明明方才看起来像无解的!


    但她整个人都要歪在桌上睡着了,哪里听得清东方承的话。她只嗯一声哦一声地应着,眼皮子越来越重,棋盘、大婚、多事八王、苏许等等人和事共同碰撞敲开了梦境大门,她正要抬脚迈进去……


    “稚儿!”


    然后多事八王喊醒了她。


    “皇兄啊——你到底要干嘛啊——明天还要上朝啊——”


    一向淡定的东方稚头一回崩溃大叫。


    “呆了不成?明日早朝取消了,你要留在府中试穿婚服以及确定摆饰布置!早上才跟你说着呢,到了明日,我跟你一同瞧瞧各司呈上来的东西何等模样,给你把关…”东方承见她来了精神,白了她一眼,又道:“那么重要的事也能忘?幸而我在呢。”


    “我何曾忘了,只是方才有些迷糊……”


    “你就胡扯去吧,我也不揭穿你。但是稚儿,真要行事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啊,媳妇只有一个,你可别在大婚当夜跑错房间,错将他人认新娘!”


    “呸呸呸!”


    兄妹二人一阵打闹,绕着棋盘到处扔子,直闹到二更天方散了。东方承仍旧在齐王府睡下,东方稚则是被人消磨去了睡意,躺回床上已经不困了。


    几个小丫鬟还在外面收拾残局外的‘残局’,鹦儿叮嘱几句之后进了里头房间,见东方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以为她做了噩梦。


    “主子?可是梦魇了不曾?”


    “没有,我还没睡下呢。哎,你怎么也还没睡?”


    鹦儿没好气地看着她,嗔道:“主子与泰王爷在殿里洒了一地棋子,这会儿才让人收拾干净呢,哪能睡了去。”


    东方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过也罢,一地子一地子,主子正是大婚在即,满地子是个好兆头~”鹦儿见她羞了,便拿其他话来打趣她。本以为提起婚事,小主子应是高兴的,谁知又是‘子’这个字眼,东方稚一下子想歪了,倒有些愁眉不展。


    鹦儿没留神,见她不说话猜测应是困了,正要出去。


    岂料东方稚又把她喊住。


    “那南七,你还记得不?”东方稚特意问起。


    “七丫头?苏姑娘的贴身丫鬟么,记得。怎么了嘛?”


    东方稚是熟知南七心思的,同时也知道南七虽然聪明伶俐,只是在感情上愚钝至极——这从她鲁莽行事一点就能感受到。虽说当时东方稚刻意提醒了南七小心,只是即将成为一家人了,南七肯定跟着苏许来齐国,若能帮南七一把促成好事,岂不美哉?东方稚抬眼瞧着鹦儿,心底有些不确定。


    “主子?”


    “我是想说…那七丫头介时定会跟着许儿来到咱们王府的,到时候,你们二人得好好相处啊,凡事多教教她,七丫头蠢蠢的……”东方稚一直看着鹦儿的反应,想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那么一点可能性。


    只是并没有。


    鹦儿表现得客气而大方,回答东方稚的话也非常自然普通,不会因为南七来到齐国而特别欢喜、也不会因为南七不来齐国而特别失落。


    呃。


    这可怎么好。


    小王爷一时没了办法,坐在床上不说话。


    “七丫头待我蛮好的,像个亲姊妹,总给我送东西。”鹦儿笑道:“别说她要来咱们王府生活,即便是不来,我也定要报答一下她。不知道她喜欢些什么?这样的好人,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小王爷心里笑了两声,暗想:人家可不是把你当亲姊妹对待才送东西的,南七喜欢的?且怕要将你自己以身相许,她才会欢喜呢!


    “主子,七丫头喜欢什么呀?”


    “喜欢你吧。”东方稚随口应了一声。


    “嗯??”


    “啊,没有。我也不知道七丫头喜欢啥,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大概会喜欢一些特别的东西吧…”


    “这样…”


    东方稚笑了,说道:“哪天你想到自己要送什么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吧。我来帮你看看适不适合,免得七丫头不喜欢。”


    讲得倒是很好听。


    其实就是想凑热闹罢了。


    第105章 大婚期


    德昌二十七年四月, 齐王大婚。


    从京都城出发的迎亲车队在婚期前两日便已抵达齐国国都广安城外,车马人员停顿休息过后,大婚当天,车队再重新启程, 从广安城南门而入, 一路经过兴华街、昌荣道, 尔后直入齐宫。


    这一路, 可谓是壮观。


    齐国多年未有喜事, 加上又是女王爷立妃,噱头很足。东方稚何许人也?打一出生就被皇家捧在手心, 十岁后受封世子,其故事经历一直流传民间,七分传奇三分神秘。苏许何许人也?广安百姓或者不知,只是早有多事之人传来消息,说这苏许在京都城里诨名混世魔王,常人惹不起。一个文弱得一阵风像能吹跑,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合在一起,不知道是个什么画面?


    大婚当日万人空巷, 玄武军四更天时便驻守车队必经之路上, 为齐王爷的迎亲队保驾护航。


    三十六人组成的奏乐小队排在前列,前后夹着威武士兵各八名;后头跟着随嫁的丫鬟小厮共四十八人,簇拥着车队中间的十六人奢华花轿徐徐前进;喜倌、丫鬟以及婆子们穿的衣服都是簇新的,人人笑容满面步伐一致, 一边往街道两边撒喜糖五子, 一边朝齐宫方向走去。


    龙凤呈祥的喜乐之声传了一路,再加上百姓们的呼喊叫好, 真真在广安城上空回荡了许久。这么一路又是满城挂红,若在此时能站在城楼上遥遥一望,那壮观奢华的场面必是永生难忘。


    毕竟是连皇帝也要拨款助兴的大喜事。


    “迎亲——”


    齐宫门前,早有八名机灵小太监在此守候。他们远远瞧见车队近了,便尖着嗓子高喊;齐宫里头的玄武军听见了,便会合力将齐宫大门敞开。齐宫之内,白石阶梯以下的广场站着朝中所有臣子,他们按照品阶一一将公服穿戴,相对而立,翘首以盼。


    大婚的另一主角东方稚,此刻正穿戴一身玄色长袍外履赤纱,头顶盘蟒鎏金冠,腰系日月山火纹路玉带,一副翩翩少年模样。她在齐宫大殿门前悠然站立,静候着她即将迎娶进门的齐王妃。


    女子成亲没有先例,又是一代王侯,服饰自是按照男子扮相置办。


    她站在殿前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忐忑得厉害。


    “稚儿,队伍要入宫了。”


    “子霁倒是有些紧张了。”


    同样站在大殿门前的,还有泰王东方承。他虽然不是主角,只是他与东方稚离京在外,长兄如父,自然今日要担任证婚人的职责。他留心东方稚好久了,这丫头看起来像是无欲无求,实际上手上小动作超多,几根手指隐在衣袖下不安地绕来绕去,也就近在咫尺的东方承能瞄到。


    “别发愣,队伍在广场前停下,你得去接。”实际上按照规矩,‘男’方该亲自到女家接人的。只是东方稚身份尊贵,这一条例自当改去,变为东方稚到齐宫前迎接苏许,二人须得接受百官朝拜,再一同入殿。


    “诶。”


    有些紧张的小齐王爷迈开了步子,见那车队已经在广场前停妥,心又慌了不少。


    不行。


    今天可是和许儿的大日子,怎么能出差错?


    她在心中严肃警告自己,连骂了自己三句,才稍微定神。她收了一下衣袖目视前方,顺着白石阶梯而下。


    见齐王,众人皆跪。


    一步。


    当年石狮山下初遇,你牵起我的手那一刻起,我便拿你作为重要之人。那一年,我一十二岁,初入京都。


    两步。


    皇兄封为储君的那一夜,是见你的第二面。那天晚上月色极好,你坐在远处与我相隔着何止百人,可是你一笑,身边人像是虚无。那一年,我一十四岁,受尽恩宠。


    三步。


    当初的上元节,我与你站在京都城中观赏烟火。彤光下,你接过我亲手做的走马灯,我将你拥入怀,突然想护你一辈子。那一年,我一十五岁,情根深种。


    ……


    东方稚迈着沉稳的步伐朝花轿车辇而去,忽然想起不少往事。满朝文武跪在道路两旁俯首祝福,她手执红绸,心里眼里却只有一个苏许。


    这一天,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得到的。


    但既然这一天来临了,她便会用尽心力去维护,不让苏许受到半分伤害。


    “请王爷入轿。”


    来至花轿前,喜婆子已将轿门打开,但要东方稚亲自将手里红绸递到苏许跟前,然后二人各执一方,共同入殿。


    东方稚会意,在轿前稍微躬身,探头入内。


    花轿里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红盖头遮得严实,只能瞥见新娘子露在外头、拉扯手帕子攥得极紧的两只手。东方稚微微一笑,鼻间嗅到一阵属于苏许的身上清香,不觉晃了一下心神。她把红绸轻轻地放到新娘子手边,低声开口:


    “京都城的混世魔王,从今日起,只做我东方稚一人的魔头吧。”


    她笑了一声。


    “本小姐从来都是斯文人!”


    退出轿时,原本一脸柔情的东方稚又换回冷漠模样,除了手上动作为了护着苏许极其小心以外,别人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半分情意。喜婆子守在一边会看眼色,见东方稚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


    文武百官还在跪着,一直跪到东方稚苏许二人走过人群进了大殿,他们才一同站起,部分臣子碎步入殿。


    苏许比东方稚大一岁,可是身形来看,东方稚却比她稍微高出半个头来。入殿后的臣子们都忍不住看一眼自己的齐王爷与齐王妃,抬眼却见东方稚身着喜袍精神抖擞,旁边的王妃明明盖着红盖头,步伐倒与东方稚完全一致,二人共同迈步,默契至极。


    若不是东方稚生为女子,确是天造地设的姻缘。几个臣子都看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气氛感染,见到这么一幕竟然甚觉感动,老泪纵横。


    “拜天地——”


    新人站在大殿中央一同往身后转去,朝着殿外苍穹躬身一拜。


    “拜长亲——”


    泰王东方承此刻正在上座端坐,嘴边挂着一丝微笑,望着她们二人朝自己拱手一拜。怎么会那么美好啊。他在心里默默感叹。


    “对拜——”


    苏许先行躬身,东方稚随后;接而,东方稚先行起身,再到苏许。


    “礼成——”


    伴随着这一声礼成,殿上臣子、殿外百官以及停在广场外的喜倌们全部俯身而拜,高声喊着:“愿齐王爷与齐王妃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驻守齐宫内外的玄武军一并跪下,城中百姓似乎也听到这一声祝语,任凭是哪个巷口哪个角落,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跪拜下来,朝着齐宫的方向,嘀咕一句‘王爷大喜’。南七与众人跪在一边热泪盈眶,想到自家小姐终于等到最好的一刻,不禁为她高兴。


    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东方稚望向身边的人,想到自己乃是将她明媒正娶带回府中,心里就好痛快。


    齐王爷立妃的喜宴在宫中设下,宴请百官以及有授封的夫人们。节目无非就是吃一顿大餐看几出歌舞,除了菜式比其他宴会更加丰富、歌舞比以前更加精彩以外,其实还是一场缺了主人公的宴席。泰王东方承跑出来说齐王实在喝不得酒,就没有出现场上,希望大家继续吃好喝足,沾一沾喜气。


    个别臣子喝多了,吵嚷着要去给齐王爷闹新房。


    “闹什么,这会子都这个时辰了,你想打扰齐王?”泰王第一个将他拦下,叫他还是安分些坐在这里喝酒。捣什么乱?人家两个都是姑娘,怎么经得起玩笑?


    再说了,闹新房这种事有齐王府侍卫们呢。


    东方承叹了一口气,双目放空。


    他也好想跑去闹一闹新房啊……也不知道稚儿有没有把那些书教的内容记住?今夜之后,可千万别当个软柿子王爷啊……东方承啖了一口肉,愁眉不展。


    好担心哦。


    “小的们先退下了,恭祝齐王爷与齐王妃新婚大喜!”


    揭了盖头,结了发,绑了衣脚,还喝了合卺酒。大婚的流程都是按照平常娶亲一般对待,除了那一句‘早生贵子’没说出口,其他的事都做全了。齐王府侍卫们本来在新房外吵闹的,还有一两个闯了进来嬉笑,都被孟槐雚疏一个个揪了出去。


    东方稚倒不介怀,说闹新房都是为了好意头,闹一闹无妨。


    一来二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新房内外的人才全都退下,独留下东方稚与苏许。


    新房内,长明灯烛光摇曳,一对新人板直了身子坐在床榻边沿,好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大概是突然从那样的身份转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不大习惯?小齐王爷试探性地扭过头来看新娘子,只见烛光映着的那张脸庞煞是好看,她许是羞了,现正低垂着眼睛不敢动弹,偶尔眨眨眼,抿一下唇。


    东方稚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也不说话。


    半晌,苏许察觉到身边人的炽热目光,脸上烧红。她随着回望,骂了一句:“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不成,何苦一直看我。”


    东方稚笑了笑,说道:


    “大婚之夜,我不看你又该看谁?”


    第106章 花烛夜


    混世魔王轻哼了一声, 转过头去没有理她。


    东方稚有些无辜。


    “婆子也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床上呆坐吧?许儿,要不咱们……早点歇息?”


    换做平日, 一对新人成亲之前都会有专人解说床笫之事, 口耳相传。而如今情况不大一样, 旁人又是以假夫妻的名义看待他二人, 喜婆自然不会多舌, 只粗略地留下一句‘随着王爷心思吧’。


    其实喜婆原本的意思是,如果王爷要把你当姐妹看待, 那便促膝长谈;如果王爷对你不屑一顾,那便自己识趣,别扰了她的兴致。喜婆哪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成为莫名的暗示???根本没想到这两个姑娘情意绵绵好吧!!苏许现今一心想着这句话,总觉得喜婆在叮嘱自己要学会付出所有。


    苏许虽然贪玩,但对于这方面……


    完全没有认知。


    “阿稚。”


    “嗯?”


    所以她唯一会的,便是靠在东方稚的怀里, 像只小猫一样窝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温度。婚袍是那样扎眼的红,再看她们的衣袍一角早被喜婆系在一起, 眼前一切, 房中一切,全都在提醒她:今日,苏许与东方稚结为‘夫妻’。


    东方稚怔了一下,因为苏许靠在怀中而有些僵直。她低下头来看她, 近距离见她今日妆容与以前不同, 唇色鲜艳,尤其吸引。


    苏许也不再说话, 只揽着她,指尖摩挲着东方稚的衣袖。


    红烛过半,外头宾客的喧闹声渐渐减弱。又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打更声,吆喝着提醒众人:现已一更天。


    “主子!洞房花烛夜可别浪费啊,怎么烛火还搁那儿亮着呢!再不珍惜,咱们几个可得闹新房啦!”


    “你们几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这时候闹闹什么,就不怕主子第二天起来治你们的罪?”


    “哎哟鹦儿姑娘,主子若是好好珍惜今夜,第二天哪有治我们的力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说混账话呢?”


    ……


    房门外,突然传来侍卫们和鹦儿的争吵声。


    外人应该都走了,不然这群家伙也不敢光明正大开这般玩笑。


    “这群人……”


    东方稚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洞房花烛夜,何为洞房花烛夜呢?


    苏许心中暗暗念着,不得其解。外头的侍卫们还说要好好珍惜,这又是为什么?难不成今天晚上仅有一次,以后再也没有共处的机会?不对吧,嫁给阿稚当齐王妃,以后不是能住在王府里么。


    “主子啊主子,你不是看了好多书嘛。这会子怎么不见你参考一下书里的内容发发功了!”这件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一夜之间侍卫们好像都知道了东方稚的小秘密。东方稚臊得厉害,当即站起身来想冲出房外教训那群人,谁知绑了结的衣角限制了她的行动,这么一提脚一拉回,东方稚整个人往苏许那边倒去。


    虽然反应迅速偏了一下身位,但还是把对方推倒了。


    “……”


    “……”


    明明是互诉过情意,真心想着长相厮守的两个人,大婚之夜却如此局促,如同从未认识过。东方稚愣住了,就这么俯在苏许身上望着她,半晌,在苏许唇角边落下一吻。


    “阿稚……”


    下边的人嘤咛一声,东方稚便觉大脑一片混沌。


    “我在……”


    “从此以后,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对。”


    “你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吗?”


    “会。”


    “那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苏许抬眼望她,眼眸里的一抹光就像一湖清水,稍微荡漾,就能泛起涟漪。这该是受到老天爷哪样眷顾的宠儿,看着她的眼睛,内心竟然会觉得宁静。东方稚觉得自己好幸运,除了有疼爱自己照顾自己的家人以外,还能在这样的年纪将苏许拥在怀里,拜了天地,许了一生。她忍不住低声一笑,一手慢慢地摸到苏许腰间,扯下了那红绸丝带。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想怎样,咱们就怎样好了。”


    熟知内情的人故作不知,一步步一点点地引导着对方释放自己。一对正是花季的新人在新房里将感情逐步升温,不消多久,便有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褪下丢出,动作不大,声响极小。这窸窸窣窣的声音维持了约一刻钟,床榻之上隐约传出了几声叫唤,又是一瞬,转化为压抑已久的呻|吟。


    —


    翌日一早。


    齐王新婚,按照规矩,三日之后才是齐王妃在朝堂中亮相的日子。昨天夜里泰王东方承也吩咐下去了,说齐王大婚理应玩得尽兴,第二天早朝不必来了,有事改日再说;于是这天起来,主子们都非常清闲,东方稚更是难得地睡到了辰时方起,一脸疲惫之色。


    始终是年青人,初涉云雨,总会有些着魔的依恋。


    鹦儿领着几个懂事的丫头进了新房收拾东西,纵是知情,但看到眼前景象还是脸红了一把。她可从未见过毫无规矩的东方稚,只是床边的凌乱无不显现出昨晚发生过怎样的风雨,再加上主子坐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表情,她心里更是有了答案。


    垫在床铺里的金丝雪帕早就被东方稚自己收好了,一来这样的物什不便被旁人看到,二来…毕竟代表着某些事情,她想自己藏好掖好。


    “回禀王爷王妃,早膳已经备好了,正摆在前厅。”


    “嗯。”


    东方稚望了苏许一眼,因底下人的这一声称呼而心情愉悦。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稚儿,我一直都觉得齐王府的厨子比我府上的好,可是我又不好要了你府里的人,只好自己跑过来蹭一顿吃喝~”与往日一样的是,‘多事八王’依旧出现在跟前,而且是在东方稚自己坐下来之前,那人就已经来到了,直接提起筷子眼放青光。


    苏许对于东方稚的两位皇兄都有过接触,所以没有被吓到。只是她到底是初入齐王府,规矩礼仪学的不多,也不知道跟家里的章法有没有出入。东方稚没有多说,只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独留了平时在跟前的几个人伺候,又走上前去拉起了苏许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想吃些什么?”


    “都行,我也不挑。”


    小两口温声细语地说起话来。


    “主子怕王妃吃不惯齐国的东西,昨夜特地吩咐厨子做几顿京都城风味的菜肴呢~”鹦儿见主子跟苏许这般甜蜜,忍不住为东方稚多说几句好话。苏许听了只是笑,说自己哪有那么娇生惯养,哪里的菜不是菜,又不会水土不服。东方稚当即哼了她一声,说你可别小看这回事,万一刚来齐国就身子不自在,自己会心疼的。


    一个说自己身体超好,一个说事事要小心不能胡闹。


    一字一句,充满情意。


    一举一动,都……


    “你们是在剜我的心呐——”‘局外人’东方承忍不住开口埋怨了,手里捧着个碗,每次要夹东西都会看到坐对面的人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怎么那么过分?这才第一天,你们两个能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稚儿也太让哥哥难过了吧,平时吃饭那是政治诗词无所不谈啊!现在什么情况?绕着一道菜名还能说到天长地久了。


    “你应该多吃这一个,我听人说,这东西多吃些对身体也好。”


    “那你怎么不吃,干嘛全给我吃。你,快点夹回去。”


    “我吃很多啦,你没尝过,我想给你尝尝嘛……”


    ……


    东方承的怨气完全被她二人无视,任凭他怎么伸冤,她们都没有理会。“心好痛……稚儿,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稚儿你看一眼皇兄,皇兄也很想吃那个对身体好的东西……”东方承委屈巴巴地望着东方稚和苏许,那可怜的表情,就像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东方稚瞥了他一眼,轻道:


    “皇兄,你倒是早日娶个皇嫂回来呐!咱们这齐国可就等着你开枝散叶了……”


    呵呵哈哈,这个忤逆的妹妹,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又说那种话!


    “我又不是不想娶,只是还没有遇到适合的人啊,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嘛对不对?”东方承趁她们不注意,赶紧多夹了一口菜,扒了一大口进嘴里,又道:“再说了,国事还有一堆烦心的,别说京都那边了,光是齐国就有一箩筐的麻烦事,我怎么放得下?”


    “不在朝堂,就不说那些事了。”东方稚笑着回应,让他不要多说国事。东方承点了点头,不复说下去。


    “我听阿稚说,泰王心里……”


    “喊皇兄。”东方承连忙纠正她。


    “嗯…我听阿稚说,皇兄心里也是有一位意中人的,而且对方也尚未婚嫁。皇兄既然一心喜欢,为何不将她娶了?”苏许笑得意味深长。


    东方稚则是干咳两声,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东方稚啊东方稚,你这丫头倒是时刻出卖我哦!”东方承忍不住骂了一声,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什么意中人,只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没有的,我心里从来就没有人。”


    东方稚闻言,莞尔一笑。


    大概是怕自己的儿女情长影响了人家治理一国吧。


    我这个皇兄,真是傻。


    第107章 剪不断


    东方稚长这么大, 没有什么害怕的事情。


    但是成亲前后,她心里倒是在为一件事情担忧。


    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广安城还各种偶遇的‘晚儿’,到底有什么目的?东方稚也不怕她,更不怕她找上门来之类。只是当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 苏许坐在自己身边发出尾音极长的一声‘嗯’的时候……东方稚第一次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你接着说, 来找王爷的人是谁?——”


    这是苏许与东方稚成亲后的第二日, 孟槐进来回话, 说那个小姑娘又来找主子。本来苏许不在现场的,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苏许像是嗅到危险气息一般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刚出现,就听到孟槐一句‘就是上次跟主子在酒馆吃酒的小姑娘’。


    东方稚百口莫辩,最后被苏许的一个眼神直接钉在了原地,不敢出声。


    “呃,”孟槐一时哑巴了,看到东方稚一直在跟自己使眼色, 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嗯?——”


    又是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单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反正就是一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吧?以前主子帮过她一次, 她总是找着借口来府上想见主子!”孟槐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只是话说一半,苏许的脸好像黑了,他又连忙补救说道:“但是王妃您放心!咱们主子真的是超冷漠的,她一直都没打算见这小姑娘, 之前是因为商讨政事被打断了好几次, 才让我们出去见见,她自己都没去!”


    好可怕的气场。


    孟槐心里直打鼓。


    怎么比觐见皇帝还要忐忑不安呢。


    东方稚坐在一边, 表情很淡定。


    内心跟孟槐差不多。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苏许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


    孟槐见她笑了,还以为自己的补救生效了;只是下一瞬,苏许的笑容立刻消失,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告诉她,王爷今日不见任何人。”


    “是!!!!”孟槐当即吓得倒头一拜。


    —


    此时的齐王府后门前,晚儿又跟玄武军起了争执。


    “这位姑娘,齐王府重地,不是谁都可以进的,请你退开。”玄武军可不像侍卫们那样嬉皮笑脸,他们对待工作非常认真,表情也很冷漠,像是从来都不会笑。加上守卫王府的人都是身形魁梧的汉子,他们手执长矛守在门口,一见闲杂人等靠近当即亮出武器,毫无商量。


    晚儿很任性地跟他们周旋,五句话里五句话都表明了自己认识东方稚,让他们放尊重。


    “王爷从来都没有说过今天要见什么客人,我们没有接到命令,是不会给姑娘放行的。但请姑娘自重些,别以为我们不会伤害女子。”玄武军依旧冷着脸,任凭她冲上来也好闹起来也罢,手中长矛仍旧挡着门口,面不改色。


    啊,这个小姑娘是齐王爷的仰慕者吗?他心中想道。


    “她没说过要见客人,可是我是她的朋友啊,你跟她说,她肯定会见我的!”


    “没有这样的规矩,姑娘。”


    “你都还没有跟她说!”


    “自会有命令传回来,你别让我们难做。”


    “你——”


    “都别吵了!”孟槐将齐王妃苏许的‘死亡指令’传达给冉遗,冉遗便火急火燎地赶往后门,人还没到,耳边就听到门外的聒噪声。他连忙走出来,大声喝道:“王爷说了,今天不见任何人!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找我们王爷有什么事,但是请你离开这里。”


    说实在,冉遗还蛮烦这个小姑娘的。


    这什么跟什么啊,喜欢主子吗?瞧这盛气凌人不依不挠的模样哦,怎么能跟现在的王妃相提并论?这也太野蛮了吧,以前还以为王妃是这个世界上最任性的人(划)想不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她为什么不见我。”晚儿气鼓鼓地盯着冉遗。


    冉遗瞪了她一眼,“我怎么晓得。”


    “她娶王妃了,我只是想给她送个贺礼,难道这样也不可以么?”


    “贺礼可以留下,人还是走吧。”冉遗不客气地伸出了手,被小姑娘狠狠地拍了一掌。“你不要太过分!”


    晚儿依旧气鼓鼓地看着他,手里抱着个锦盒,一步都不肯挪。


    没办法。


    冉遗跟她原地对峙了一刻钟,最后还是转身回府。算了算了,要不还是回去再通传一声?……光天化日的,让老百姓看到了,还以为齐王府的人欺负良民呢!哎……“还是让老孟去通传吧,那个门我可不敢进去…”冉遗小声嘀咕。


    二次通传的时候,殿里似乎弥漫着杀气……


    孟槐当了侍卫那么多年,对于这种危险感觉是非常熟悉的。只是这会子,怎么会有杀手潜进齐王府?王府里那么多人呢,不可能发现不了刺客吧?他带着试探看了一下周围,眼角一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股杀气,似乎是从苏许身上散发出来的……


    “e——”孟槐默默地把头埋了下去,将近亲吻地板。


    东方稚咽了一下喉,背后也有点发凉。她可是见识过那小姑娘的刁蛮的,之前不依不挠吵了将近一个时辰,五六个侍卫耍嘴皮子都没能把她劝回去……好死不死,这个丫头怎么又找上门来?碍于苏许正坐在自己旁边,她也不好亲自去处理……万万不可!东方稚真想甩自己一巴掌。


    简直就是生死关头了,还走出去?怕是会被打死。


    “王爷——”


    耳边突然传来柔声的呼唤,东方稚一愣神,回头看她:“啊。”


    “人家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找您找得那么急,要不您还是出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想给您……说点什么心里话呢?”苏许什么时候会对东方稚说敬语了?还喊王爷……东方稚心里凉了一截,看到苏许貌似甜美的笑容更是慌乱。“这…不好吧,其实我今天不太想出门,我腿有点儿疼……”


    “都跟她说王爷不想见任何人了,她还坚持要来……妾身倒是很好奇,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何方人物,长个什么模样……”


    孟槐跪在一边,脸已经贴在地上很久。


    就让他这么跪着吧,就让他变成空气吧,不要发现他,不要发现他……


    殿里除了杀气很重以外,醋味也很浓啊……主子啊主子,您还是自求多福吧,谁让您那么优秀呢。


    “孟槐。”


    “属下在。”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呢。


    “请那个姑娘进来吧,我与王爷一同见她。”


    苏许的笑容真的很温柔,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她变脸以及察觉到这浓重杀气,孟槐肯定会傻乎乎地应好,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属下明白。”孟槐慢慢地站起身来,一直倒退着退出殿外,都不敢对上苏许的眼睛。


    —


    在见到那个自称叫‘晚儿’的姑娘时,苏许恍惚记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面的阿稚,身边也是多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呢,刁蛮,任性,与苏许一样敢直呼东方稚的名讳,天不怕地不怕。梦里的东方稚对她别提有多温柔了,还亲自背她,任劳任怨。想到此处,苏许的心里蓦地有一丝难受,总觉得梦境在预兆什么,而这些画面,正慢慢侵蚀她的真实生活。


    晚儿敢直视她,看到东方稚的时候,眼底有几分喜悦。


    这当中有情。


    苏许能察觉到。


    “你终于还是见我了!”未等她们夫妻二人发话,小姑娘就先雀跃起来,不行礼,不尊称,没有规矩。东方稚稍一蹙眉,轻道:“不知道有何事?”


    “我跟门外的玄武军说了呀,我说你正是新婚,作为朋友,我想给你送点贺礼!”小姑娘笑着,又看向东方稚身旁的人,问道:“这一位就是你的王妃么?”


    言语之间,似乎在刻意表明自己跟东方稚关系密切。东方稚有些不愉快,但是苏许在身边不好发作,只能冷声回应她:“嗯,这是本王的王妃。”她极少自称本王,这种口气,向来用在朝堂之上。


    晚儿的身份她有猜过,算得上是知道结果。她不想在一切未挑明之前太过欺人,所以一再退让。只是这个人也太不知好歹,到底是被人宠坏的孩子么……实在是让人烦躁。东方稚刚想说些什么,苏许却在这时候起身行礼,说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退下。“许儿!”东方稚想跟上去,可是又有另一个人直盯着她。


    “你的王妃真奇怪,怎么坐一会儿就不舒服了?是不是京都城离这儿太远,水土不服呀?”小姑娘笑起来毫无机心,可是东方稚一心想着苏许,听她说话便越觉烦乱。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本王乏了,也想好好地陪一下王妃。贺礼的话,你交给门外的人就好,他们也会带你出去的。”东方稚拂袖而起,脸上写满了‘我现在很不高兴’。她看了小姑娘一眼,对她摆出的可怜姿态不为所动:“慢走不送。”


    “哎——”


    晚儿甚至想起身拉住她,只是东方稚的脚步,实在太快了。


    她追不上。


    第108章 合家欢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齐王妃苏许, 回到里间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又变成以前爱哭的混世魔王了。


    东方稚几乎是跑着跟上,扒拉到殿门的时候气喘吁吁,脸都红了。孟槐跟在东方稚的后头, 也算他反应快, 要不是看到小姑娘突然出来, 他都不知道里边发生了变故。“哎呀主子, 您身子本来就弱, 瞎跑什么啊!您可别倒下喽……”


    “没事。”东方稚摆了摆手,喘了几口气, 又看回他:“许儿应是生气了,我得看看去。你别让人来打扰我,有事我自会出声。”


    “哎,好。”


    “还有。”


    孟槐便又折回来。


    “那个小姑娘,以后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进我王府一步了。”东方稚拉下了脸, 面露不悦:“我管她是送东西还是送人呢,让玄武军们看着点,这个人一靠近王府就赶!最好给我整个名头, 把这个人连同她的随从们全部赶出广安城!齐国境内, 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是是是是,属下明白!”孟槐忙拱手。


    主子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啊……


    这对小夫妻,若是一同发火,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景!


    进了里间, 东方稚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地狼狈, 谁知殿里的摆设都没有变动,还和之前的一样。苏许倒是坐到栏杆边的长椅上瘫着了, 背对着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东方稚本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可是隐约传来的一声啜泣,让她心里一揪。


    “许儿……”


    东方稚忙伏到她跟前来,人刚出现,苏许就忙着用帕子抹眼泪。“哎呀,这又是何故?”看到苏许掉眼泪,东方稚心里就急得厉害:“那个人我把她赶了,也吩咐孟槐了,我再也不想见到她。许儿你莫这样,好端端地怎么就哭了呢?”


    东方稚歪到椅子上想跟苏许躺一起,可是苏许却很执拗,非要推开东方稚,要她起开。


    “许儿……”


    “你走开,我才不要看到你,走开些……”


    “哎哟,许儿你别这样。”


    “你跟那个小姑娘玩去吧,你也别理我……人家比我好看,还比我年轻!再过个几年我老了,她可正是花季!反正齐王爷能娶王妃了,再娶一个又何妨……”


    “这是哪里话!”东方稚吓得不轻,伸手一捞将苏许抱在怀里,死活也不肯放开。她也急得要哭了,甚至有些结巴:“她哪里比你好看了,一点也不讨人喜欢!许、许儿你别这样说,我此生此世,只娶你一个人的!她不好,她一点儿也不好,什么都比不上你!”


    “我才不信你。”


    “我发誓!”


    “不听!”苏许一把抓过东方稚的手,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东方稚皱着脸,不敢叫出声来。


    “……”苏许一边咬着她的手一边看她,见东方稚疼得五官全皱一起却不敢叫苦,心中一软。“你傻么,你就不怕我把你咬得出血?”到底还是怕她疼,苏许慢慢地松开了牙,只是仍旧气鼓鼓的模样,有点儿像舟伯养的鱼。


    “许儿心疼我,不会把我咬疼的。”东方稚咧开嘴笑了,见苏许态度放软,忙重新抱着她。


    别人家都说,刚成亲的人如胶似漆,打雷都劈不开呢。


    怎么跟许儿在一起,成亲不过第二日,就能吵成这个模样?东方稚有些心疼地抱着自家媳妇,回想起方才那小姑娘咄咄逼人的模样,心想,这的确是委屈了许儿了。苏许好歹是她的齐王妃,明媒正娶十六人大轿进王府的妻子,可是一个陌生人,却能随便进入王府,不行礼也不问好,随手一指,说‘这就是你的王妃?’……想到这一幕,东方稚突然明白苏许的感受。


    如果邱泽林指着自己说一句‘这就是你的夫君?’…


    估计这一刻,东方稚会派人砍了他的头。


    苏许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罢。


    —


    入夜时,为了抚平苏许日间的情绪,东方稚笑着拉她在王府中游走。小齐王爷可算是费尽了心思讨她开心,一路上看到哪个小厮丫鬟都要跟苏许介绍一通,偶尔逮到了两个侍卫,也叫他们使个轻功爬树表演一下撒树叶。苏许总算笑了,说东方稚没个正经。


    人家侍卫习武是为了保护主公,是为了抵御歹人,怎么能是表演耍宝呢?


    “反正以前也没少叫过他们这样做,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亲自爬树也无所谓。”东方稚轻道。


    苏许不理她,回过头去勾唇笑了。


    小夫妻就这么在王府里晃悠着,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一处别院。这地方似乎与其他院子不同,东方稚一见,当即雀跃起来,扯着苏许说‘你别看你别看’,嚷嚷着要苏许闭眼,然后亲自带她进去。


    “什么地方那么神秘啊?”苏许乖乖地合上眼,也不知道这幼稚鬼在玩什么把戏。


    “你进去了就知道了。”东方稚笑着,另一头小心翼翼地牵着苏许的手,让她注意台阶。这别院实际上是孟槐与雚疏的住处,他二人成亲后特地划出来的地方,加上现在多了个小宝贝,阖府上下都对这一家三口特别优待,白天时候,小院里特别热闹,多的是小齐念的干爹干妈。


    苏许没来过,也没见过小齐念。


    而东方稚对小齐念特别好,于东方稚而言,她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留给苏许,所以小齐念那么可爱,东方稚也一定要她见见。


    “好啦,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苏许张眼望去,只见自己已经进了屋子里,地方蛮宽敞,布置得很温馨。再往前看,孟槐正抱着一个孩儿站在她二人跟前,小孩子使坏地伸出手臂摇晃,孟槐只是笑,用脸颊蹭了蹭她。


    “属下见过主子,王妃。”孟槐抱着小齐念分身不暇,见东方稚来了,有些无措:“雚疏方才出去了,这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主子您先坐,王妃也坐。”


    “哎,你就别跟我那么客气了,坐什么坐呀。”小齐王爷反倒是拉着孟槐让他坐下,然后招呼苏许:“来,许儿,你瞧!”


    苏许满眼惊讶,慢悠悠地靠近他们,有些好奇地瞄了瞄孟槐怀里抱着的孩子。


    这是……


    苏许抬眼看了一下东方稚,又看了看孟槐抱着的小人儿。


    “这就是孟槐和雚疏的孩子呀,是个姑娘,叫齐念~”东方稚笑得很是开心,介绍完毕之后,当即凑到小齐念跟前吚吚呜呜地逗弄她。“哈哈哈哈哈哈小齐念怎么那么聪明呀,你瞧,我一笑,她也跟着笑哎。”


    “幼稚鬼。”苏许嗔骂她,但是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哈哈哈哈哈哈主子,您这个也太逗了。”


    “哈哈哈哈,我还有更厉害的,真的。”


    “不要,你这个好难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雚疏还没进门,就听到房里传来的一阵笑声。咦,那么晚了,主子过来了么?她推门而入,看到的画面竟然是他们三个给互相画鬼脸逗小齐念。“……”嗯……他们三个人,大晚上的这是在干嘛?雚疏干咳了两声,轻道:“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这里闹呢?”


    “雚疏!”


    “雚疏姐姐!”


    东方稚与苏许一同回过头来,雚疏更是忍不住了。


    “噗——”


    虽说是两个花脸猫,可是她们二人同时出现的胡桃眼又是什么情况?“今日哭过了不曾?瞧瞧这眼睛,该叫人拿鸡蛋来揉揉……”雚疏不禁回想起好久以前,苏许因为邱泽林被赐婚的事哭得厉害、然后她来东方稚,东方稚又哭得厉害的事……那会儿也是两个胡桃眼,和现在完全一样。


    而与当时不一样的,大概就是经历完全改变了。


    “等我回去了,就叫鹦儿和南七给我们揉眼睛……雚疏你先过来看,小齐念还在笑呢……”


    “好……”


    雚疏又好气又好笑,顺从东方稚的意思,参与到这场混战中。


    她望了一下笑得开心的苏许,又望了一下笑得开心的东方稚,感觉内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时隔多年,那个在睡梦中掉眼泪的小世子终于不再哭了,也终于,找到了一个会陪伴她很久很久的人,多好呐。


    念儿,你也会的。


    雚疏冲她一笑。


    第109章 连坐刑


    也不知道是机缘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就在东方稚立王妃后不久,京都城那边忽然传来喜讯,说皇帝的一位妃嫔身怀有孕。


    人脉单薄的东方家,在这时候, 竟然又添一位新成员。


    皇帝知道后龙颜大悦, 先是封赏了那名有孕的妃子, 接而像是无意地提了一句‘果然齐王立妃一事办得巧妙’。这是何意?机灵的臣子们都明白皇帝的心思, 先后将这样的话传了下去, 加上后来皇帝大开粮仓救济贫瘠州府,百姓们对皇帝感恩戴德, 更对齐王多了一分尊重。


    搞定民生,闲话自然少了很多。


    东方稚接到太子送来的信函时,感慨万千。


    德昌二十七年五月,日渐趋暑,流寇四起。


    齐国西南边的几处小城镇,先后都出现了大批流寇闹事, 大概是暑日无聊或是人心燥乱,闹事者一波接一波,民不聊生。两位王爷接到情报后几日愁眉不展, 最后二人在书房内商量半日, 又召集了几位大臣进宫定夺,立下了连坐之刑。所谓连坐,便是在齐国境内,五家亲邻为一伍, 当中若有一人犯事, 连坐刑将会涉及五家内所有人,或是从军或是为奴, 皆难逃一罪。连坐之刑,为了警醒百姓勿做恶事,更鼓励百姓揭发亲朋犯罪,但有主动报官者,可免刑罚。


    这样的决定,在那个月里平定了不少祸事,却也因为连坐牵连甚广,有不少无辜百姓锒铛入狱,颇为可怜。


    齐王东方稚掌政未深,对于连坐之刑,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又是个敏感深沉的人,一连看到几伍人被判决后,夜里在寝殿总做噩梦,梦见那些无辜的人变成冤魂找自己偿命。


    又一夜,东方稚梦中惊得坐起,惊呼醒来时,额头上布满了汗。


    “阿稚…”


    苏许被她这番举动吓到,见她脸色发白,不觉担忧:“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没事…只是一时热了,才醒了过来……”东方稚还未缓过神,却也对苏许一笑。她不想苏许担心自己,朝堂的事更不会跟她说。只是苏许性子聪明,没等东方稚提起就听闻了外间变故,知道她心里有所亏欠。


    奈何自己的身份并不能替东方稚分忧罢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的。阿稚,我不懂国家大事,但我知道你做的决定不会错的,有些事不要太过执着,你帮不了那么多人,总要牺牲。”苏许擦了擦她额上的汗,亲吻着她的脸颊,又道:“东方稚可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便心里有石头压着,还有我呢,不是么?”


    东方稚回望她,吁了一口气。


    她也很想亲口对苏许诉说自己的委屈,只是多年立于高位让她养成了不轻易示弱的习惯,哪怕亲密无间,她也不想多说。苏许是快乐的人,没必要让她变得不愉快。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轻轻地靠在苏许怀里,那副看似娇弱的女儿家姿态,已经是她示弱的最大限度。


    苏许拥着她,低声哼唱童谣。


    “不会做噩梦了,快睡吧。”


    “嗯……”


    东方稚合上眼,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是事情总往自己不想看到的一方面发展。


    次日上朝,有大臣回禀,说国都广安城中有人犯了谋杀之罪,按照连坐之刑,其属五家应当判刑,远亲邻居需要发配充军,至亲需随同犯事者一同入狱,听候问斩。


    东方稚听了这话,沉着脸没有表态。


    “广安城作为齐国国都,竟也有人知法犯法,理应用刑。”泰王东方承瞄到东方稚脸上的不自然,只是未受波动。


    “泰王所言极是。”右相常五味出列,躬身说道:“此人明知我国颁下连坐却罔顾法纪,可见此人动机不纯。臣附议,希望王爷将其伍严惩,以正我国刑法之威,彰显公平。”


    “他……”


    “准了!”


    东方承的话一下子掩过东方稚的音量,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东方稚叹了一声,声音极轻。


    早朝退后,东方稚本要回府,却被东方承拉去了书房议事。甫一进门,东方承便开门见山道:“稚儿,今日朝堂之上处决的那一桩连坐,你可是怨恨皇兄心狠手辣?”


    东方稚抬眼望他,点了点头。


    “那稚儿认为,这样的事应该怎么判刑?”


    “这……”东方稚迟疑了一下,说道:“犯事之人的确该死,杀了一命,理应偿命。只是他的兄弟至亲未曾犯事,说不定一生里不曾作恶,是个良民。子霁只是觉得连坐太过重了,一人犯法,就连住在旁边的邻居也受牵连,是否不当?”关于齐国的事,兄妹二人一向坦言相告,彼此若有不对当场指出,相互督促。这一次,东方稚心里的愧疚感太大了,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条刑法是否符合国情。


    东方承听了,神色有些凝重。


    “皇兄……”


    “稚儿应该明白,连坐之法并不是用于所有罪项,犯事轻的人不会牵连他人,能害到别人的只是那些伤了人命、做了恶事的歹人。”


    “子霁当然知道,”东方稚蹙眉,“只是后者也不一定需要这般。”


    东方承叹了一口气。


    “稚儿,你太心软了。”


    见东方稚依旧放不下这件事,东方承便跟她讲了一个故事。


    不知道是什么年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君主当皇帝,在那一段时间,天下大乱,流氓强盗到处都是,他们烧杀掳掠无所不作,搞得中原大地乌烟瘴气,百姓哀声怨道。后来一次皇帝发兵镇压暴动,因为前去征战的将军很会打仗,不费多时便把当中几个强盗头目俘虏了,押往京城判决。皇帝对这些人恨得厉害,当即下旨处斩,没有回转的余地。


    本以为事情会在处斩之后慢慢得到解决,谁知不如所愿,那几个被抓的强盗头子亲朋们为了替家人报仇,纷纷加入了闹事大军,一发不可收拾。也有部分不打算闹事的人,见皇帝对付流寇只不过是杀几个领头人,故也为了一些琐事在各地捣乱,横行霸道,欺压一方。


    当坏人的良民越来越多,不屑朝堂的人也越来越多。


    等到皇帝打算派兵将地方上所有闹事者杀个干净的时候,挥旗沦为贼子的人已经起义建军,说当今皇帝滥杀无辜,不顾百姓生死;后来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跟朝廷开起了战火,战火一烧便是四五年,国家千疮百孔,即便平定祸事也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不出两年,这个王朝便灭亡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一开始的那波流寇。


    故事结束,东方稚似懂非懂。


    “皇兄跟你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不是说现在那些贼子有颠覆朝堂的能力,也不是说天下百姓糊涂。皇兄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心里都会抱有一丝侥幸,处事不严,只会让某些人钻了空子,得寸进尺。所谓连坐,为的是杀鸡儆猴,为的是斩草除根。你可听说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能用上连坐之刑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他们的亲友即便无辜却也有包庇之嫌,作为掌权之人,必须要把事情处理干净。”


    东方承自小在宫中长大,多年来又被大臣恶意推入立储之争,见过不少丑陋事。他的心态比东方稚要好上许多,愧疚或者有一二分,只是他深知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他能理解东方稚,更明白这个家伙是个心软的姑娘家,处事不比男子干脆。


    “子霁偶尔也有想过,坐上高位的人必须要忍受一份孤寂,想事情要比任何人想得全面,否则就不配坐这个位置。”东方稚有些感慨,但听过东方承的话,似乎好受了很多。


    “做大事的人,总要学会牺牲,有舍才有得。稚儿,王朝总有更替,人生也必有老死,咱们作为当中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更要妥善行事,不能让恶人觉得咱们好欺负。若说到无辜,咱们从一出生就已经比别人多了一重罪孽,如果可以为了更多的人过得好,让少部分人受罪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


    东方承所说的罪孽,指的是他们生于帝王家,自小凌驾他人之上的权势。


    是啊。


    其实打一出生,他们便有过错。天子也不过是凡人,王爷也只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普通人罢了,但却因为王朝因为身份,他们从小身份尊贵受人拥戴,一直接受着其他人的付出,享受一切。自古多情无帝王,如果做什么事都要顾及到所有人的感受,那么这一件事一定做不成。


    东方稚明白当中道理,细想了想,这连坐虽然严重,但也的确是现今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只能忘却那些莫名冒出来的不安与愧疚,抱着掌权者务必为天下着想的念头,重新认识政治是为何物。她感激东方承教会了她那么多,也多亏东方承在大臣面前、私底下对她的提醒。


    “当王爷真是累,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东方稚瘫在椅子上满脸疲累,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第110章 河东狮


    德昌二十七年, 端午。


    过节的时候总是比较热闹,不像平日无趣,日复一日的无味。大家都在盼着过节,任凭是什么, 他们就能籍此捣弄一些不一样的气氛, 让自己欢乐起来。当然了, 这种情绪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存在的。这其中典范, 便有齐王府里的一对小夫妻。


    “东方稚!你站住!”


    “不要!”


    “你凭什么说我做的包子不好吃!给我说清楚!”


    “真的差了一点点嘛……”


    “你有本事站我面前说!”


    “不要!”


    ……


    为了防止礼官指责齐王妃苏许出言不逊, 东方稚特地把府上的礼官撤了,不让他们在跟前晃。而小齐王爷跟齐王妃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戏码呢, 府里的人也看惯了。


    知情人眼里,是笑着摇头,说她们打是亲骂是爱。


    其他人眼里,则是连连感慨:喔,这个混世魔王真的有点本事哎,竟然直呼王爷名讳!瞧瞧咱们齐王爷东躲西藏的模样, 真可怜呐……若不是怕皇上怪罪,怕是早就休妻了吧?


    端午节一早,齐王妃就因为包子好不好吃的事跟齐王爷扭打起来, 二人从寝殿闹到后花园, 呼啦呼啦地跑了好几圈,喘都不喘的。


    这可累坏了那些负责暗中保卫安全的侍卫们。


    “哎哟,咱们小主子什么时候那么能跑了?”今日当值的鹿蜀叫苦连天。他已经在寝殿以及后花园附近的屋顶上跳了好几个来回,刚才一时分神险些没脚滑摔死!不得了。他扶着自己的老腰扭了一下, 捶了几下:“下午得让别人接一下我的班, 不然我会挂掉的……”


    “你站住!”


    “嘻嘻,你追不上我~”


    还没来得及再喘一口气, 那二人又开始了追逐战。“啊!”鹿蜀绝望地大喊一声,终是无奈地继续跟上。


    “东方稚!”


    混世魔王苏许实在是敌不过她。


    毕竟齐王府的地形,东方稚比较熟悉。那人虽然体力不算特别好,只是每回苏许追赶她的时候,她就会钻各种捷径小道,一次又一次摆脱苏许的“魔爪”……不行,再追下去形象都没了,王府里的人可都围着她们看热闹呢!


    东方稚倒也识趣地停了下来,只是她依旧离得苏许远远的,躲在一盆花后头,伸出半个脑袋来瞧她。


    “我会吃人么?”苏许哼了一声。


    那脑袋瓜子摇了摇头。


    “那你躲我干什么。”


    脑袋瓜子稍微伸了出来,委屈巴巴道:“你再欺负我,我这王爷的脸面就没有啦。”说完这句,脑袋瓜子又缩了回去,仍旧露出半边。


    苏许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阿稚怎么每天都那么可爱?


    “别躲着了,不说你就是了。”苏许难得放软了语气,想温柔点。谁知那人还是一步不动地杵在原地,她便又忍不住一声高喝:“出来!”


    东方稚听得腿抖了一下。


    端午佳节,齐国各州府往广安城送来贺礼,泰王东方承正在齐宫忙着应付大臣。他对臣子们的说辞是齐王今日身体不便故不能出席——如果他知道东方稚今天不仅没有不舒服还活力充沛跑了小半天的话,肯定又要仰天哭嚎,说自己被两个小丫头欺负。


    东方稚瞪了一眼远处看热闹的下人,众人纷纷散开。


    虽然这眼神是毫无杀伤力的。


    “之前孟槐他们提醒过我,说平日里别让你操劳过度多到外边走走,只是你今日也走太多了,身子本来就弱,还是不要再跑动……”苏许见她走过来,便伸出手来拉她。东方稚是一只耗子吗,像是把苏许当成了猫,一有不妙就瞎跑。她无奈地将这小耗子拉到跟前,替她擦了一下汗。


    这样的天气,太阳底下跑那么急,病了可不是小事。


    苏许忙又呸了两声。


    不会病的,乱说话什么。


    “嘻嘻,不要紧。”


    东方稚见她不计较‘包子不好吃’这件事,忙绽放笑容一脸讨好:“许儿,今天端午呢。虽然广安城的粽子不比京都城多式多样,但味道仍旧不错的!你想吃么,我让厨房做些?”


    “就算你不说,厨房那边也会做了送来,何必特地通传?”苏许替她整了整衣襟,嗔怪地望她:“不是说不能太过亲近嘛?可别让人发现了你这齐王爷的小秘密,到时候赖我头上可不好。”


    “诶,我怎么会。”


    “你想做什么事情是不能的?”


    不在人前太过亲近,是东方稚与苏许大婚后不久,东方稚亲口说的。说是因为现下迂腐的人太多了,女子成婚到底触及了他们的底线,如果不注意些反而高调行事,那她们就会一直被人摆上台面。


    被动角色,只能收敛些,等日子长了,大家就不会留意这方面了。


    东方稚听她这话却咯咯地笑了,柔声道:“我希望王妃无论是殿里还是殿外都能同样温柔,这一点,却总是不能如愿呢。”


    苏许听出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禁脸颊泛红。


    黄昏时分,东方稚领着苏许穿过自家王府后花园,从一月拱门而入,进了泰王府。东方承为长兄,今日佳节,东方稚作为后辈自然要携眷前往。


    “携眷前往……”


    东方稚在底下人提醒的这句话里特意揪出四个字来,干笑好久。


    泰王府内,泰王东方承正在院中漫步,见妹妹拉着小娘子远远来了,忙笑脸迎上,说今夜宴席已经准备好,就差浓情蜜意的一对璧人了。东方稚嗤了一声,笑着:“皇兄今日怎么不说自己饱受伤害了?反倒是那样大方,作为主人家也要到跟前来迎。”


    “在你眼里,我就那样不堪一击?”东方承哼了一声,低头瞄见东方稚与苏许十指紧扣的手,摇了摇头:“小把戏,小把戏……”


    内心:我就说不要再跟这两个丫头同时出现了!每次都拉手!拉手还每次都十指紧扣!扣扣扣平时在府里还没腻歪够吗!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谁来救救我这个孤寡王爷哦……


    东方承一脸微笑地望着她们,躬身朝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端午晚宴,泰王豪气地让人备下五十五道菜肴,每一道都美味别致,色香味俱全。东方稚与苏许入座,险些被这架势吓到。


    宫女太监鱼贯而入,一人手捧食盒一人负责摆盘,看样子还未布置完毕。东方稚惊了,刚要说泰王奢侈无度,那人却又另外拿了一坛子酒出来,笑说:稚儿你可知道,今夜这宴席是在效仿何人?


    东方稚便又将嘴边的话咽回去,一脸疑惑。


    “下去吧。”


    “是。”


    屏退了周围闲杂人等,东方承一屁股坐回位置上,沉声道:“广安城一大户,方家。”


    东方稚默然。


    苏许对于方家,略有耳闻。


    虽说她这身份接触不到齐国政事,只是东方稚平日总会派人查探方家的事,心腹侍卫在王府中各种来往,她再装懵懂,也会有几分了解。


    同是东方家亲族,本已没落,却在数年前于广安城拔地而起,更甚与齐国臣子有密切联系。听闻这方家极为奢侈,不管是用度以及住宅都按着贵族标准配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方家大宅是广安城里第二个王府。


    可想而知,东方稚以及东方承心里有多忌惮他们。


    “那家人竟然那么放肆,在广安城活得像个土王爷一般?”东方稚接过泰王的一杯酒,眼神复杂,“只怕再多两年,这家人就要爬上高位,操控政事了吧。”


    “你也说了,区区贼子不必多虑,既然把他们当流寇,咱们担心什么?”东方承笑了,说道:“法子我也想好了。现今左右二相在朝中不是斗得厉害么?咱们一人见一个,跟他说几句方家的事让他们解决,不用咱们动脑筋,底下人自会去做。”


    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没有答话。


    她只是在怕。


    怕朝中的人早有不怕死的跟方家报信,甚至里应外合玩一把权力游戏,将齐国朝堂耍个团团转。当然了,那方家老爷子估计没这能力,后半部分应是多虑。


    “稚儿,给个答复?”


    “我只怕朝中有豺狼。”


    “那你就不懂了。”


    东方承给她又斟一杯酒,一手把玩着自己的琉璃杯,一脸意味深长:“你给我放心吧,这一战,咱们就是坐山观虎斗,不会被伤到分毫。太子哥哥那边我已传信了,他在京都城给咱们加油打气,必要时候,会帮帮咱们……”


    若是行礼斗不过方家的老狐狸,那咱们就动武。给人安个罪名有多难?只要事情铺垫得好,又是有头有尾,不怕下面的人反对!杀鸡儆猴这种事明眼人一看就懂,他们才是皇族正统,那几个跳梁小丑能有几日风光。


    东方稚与东方承两个谈起方家的事便是滔滔不绝,聊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回过神来,殿中另一人苏许已经准备动手吃第五个不同味道的粽子。


    东方稚愕然看她。


    “那个……”苏许咽了一口粽米,嘴里含糊不清:“我就是随便尝尝……”


    第111章 夜来声


    端午过后, 几日暑热。广安城好不容易盼来几场大雨消了闷热,这日东方稚从房中批阅奏折出来见下起了雨,心情一时愉悦。雨水落在地上,冷热交织而冒出的热气一股脑上升, 小半时辰后, 天才凉了下来, 雨声未断, 阵阵凉风。


    “这场雨倒是下得及时呢。”


    东方稚站在廊边深呼吸一口气, 尽是泥土青草香。


    孟槐远远地走来,看到东方稚在门前远眺, 便知道她今日已经处理完公事。当下便不作耽误,小碎步地跑了过来,挤到侍卫们跟前。


    “主子。”


    “嗯?”


    “王妃说今天晚上让厨子备了一样新鲜糕点,主子必定没尝过的,特地让小的来传信,叫您晚上早些过去。”


    “喔?”


    东方稚回过身来, 挑了挑眉。


    在旁人眼中,东方稚与苏许,那是姐妹情深。


    王府里尚有大部分的下人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事, 虽然东方稚刻意换过心腹, 泰王那边也留了可以信任的人,只是王府到底太大,各地方做事的人也有很多,保不准会有敌对之人派来的眼线。在下人面前, 东方稚尽量克制自己的表现, 只在回了自己寝殿之后才放松些,以免露馅。


    想来也是滑稽。


    明明已经是王妃, 却搞得偷鸡摸狗一般。


    “王爷!”


    还没走到寝殿门前,南七那丫头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张开双手,想把东方稚拦住。小侍卫们见了,当即冲上去喝道:“放肆!”


    “无妨。”东方稚微微一笑,见南七这个模样,便大致猜到殿中有可能发生的事。她也不戳穿,就这么静静地陪南七在寝殿门前站,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一刻钟,最后东方稚才轻声说道:“如何,现在能进去了吗?”


    南七瞄了瞄后头确认,方收起了手。


    不知道她那贤良淑德爱打人的齐王妃,今天给她准备了什么惊喜?至于如此神秘。


    东方稚慢悠悠地走进殿来,倒见鹦儿也守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样子。她朝东方稚笑了笑,行了个礼,又道:“主子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恰好处理完事情,下了场雨出去瞧瞧,孟槐就过来请了。”东方稚瞧了一眼这灰蒙蒙的天,舒心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是下雨了,再这么热下去,我都害怕地方干旱……”


    “主子您又开始了。”见东方稚要提起政事,鹦儿忙将她打住:“快些进去吧,王妃等着您呢。”


    “好。”


    进了门来,身边人都退了下去。


    鹦儿与南七并没有在跟前伺候,大概是得了苏许的吩咐心中有数,从东方稚踏入房门那一刻起便各自去忙,不见踪影。而东方稚才跨入门槛,只见殿内烛光零星,除了右手边一方饭桌上点了灯以外,其余地方都没有光亮。


    “许儿?”


    这看上去却不像是什么神秘惊喜,说句实在话,还有点瘆得慌?东方稚在门口停住了脚,打量左右,不曾发现第二个人影。


    “许——”


    “站在门口干嘛,倒是过来。”


    苏许的声音突然在一片漆黑中响起,原来是她坐在饭桌后头,灯下黑,东方稚没有发现。“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见我进来,却也不说话?”东方稚责怪地嘀咕两句。


    “我那么大个人坐在这儿你没发现,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苏许哼了一声,另一边却是扶她坐下,贴心地递上碗筷,冲了茶水。“天气热,想你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这是特地让厨子做的几样点心,夜里吃几个,也抵得上一顿饭食。倒是不要吃多了,不然积食,夜里又该睡不安稳。”


    苏许自进了齐王府,性子就变得温和起来,对东方稚的叫骂声也少了,偶尔几句暖心话,就像小羊羔一般毫无杀伤力。东方稚有些不适应,但也乐于见她有此改变。


    她的大魔王,只不过是还没遇到能发暴脾气的点罢了。试试让她看到那个没点礼数的小姑娘?保准苏许立刻爆发,左手抄起椅子右手拿起木棍对着那人就是一顿毒打。也许描述有点过了……东方稚出神地望着糕点,但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想象点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了?不想吃?”


    “没有,想起一些事罢了。”


    东方稚笑了笑。


    政事再怎么繁忙再怎么让人头痛,苏许始终是这孤海里难得温暖她的一束光,在她夜里回到寝殿时可以放松自己,不至于一闭上眼,就是满脑子党派之争、官官相护、悲惨民生……说起来她也好久没有跟苏许有什么亲昵举动了,唔,不妥。


    作为一个尽责的王爷,她应该跟王妃保持亲密。


    东方稚咬着筷子又开始走神。


    “阿稚?”


    “……”


    “阿稚——”


    “嗯?”


    猝不及防的,苏许站在东方稚身后,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大魔王咯咯地笑着,俯在她耳边温声细语:“我给你个小礼物,你可不许嫌弃。”


    “礼物?”东方稚顺从地坐着,眨眼睛的时候睫毛碰到苏许的手心,闹得她怪痒。“要把你自己送给我?”


    “呸。”苏许啐了一声,轻道:“那我本来就是你的,还需要送么……”


    东方稚笑了。


    心里讲了一句傻子。


    苏许的手松开时,落在东方稚眼前的,是一个香包。绣工很精致,图案纹样也特别,布料丝滑,透着淡淡清香。东方稚先是怔了一下,尔后伸手接过,宝贝似的捧着,细细端详。


    苏许送过很多东西给她,只是心中所念,总是缺了一样。


    今日见这香包,东方稚可算找到了答案。


    “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做过一个香包。只是那会儿,你要把它送给邱泽林,满心满眼,装的也只是他。”东方稚笑着,心里已经没了过往的芥蒂,“我还以为自己不能享受这般殊荣呢,不曾想,今日倒得了?”


    苏许没有想过她会提起这样的事,听她说了,一时愣住。这呆子,原来自那会儿就记仇了么?还以为她忘了这回事呢。“那都八百年前的旧事了,提起来做什么?顺便也跟你讲,邱泽林后来把香包还我了,我也没要,直接扔了河里。”她也不掖着,径直说出心底话。东方稚听了,心中果然像是放下一块大石,笑得更开怀了些。


    “你心里还在介意那人?”


    “为何不介意?”


    “都过去了……”


    苏许蹙眉,东方稚直接将她拉在怀里,抬起眼来看她:“本王那样在意的一个人,却被人视若草芥毫不珍惜,难道不介意?幸而本王最后还是得了你,不然的话,哪怕你嫁去了邱家,一日不好,本王也要带人抢亲去!”


    小齐王爷说得认真,甚至一脸严肃。苏许噗嗤一笑,说她当了王爷那么久还是幼稚,脑子里尽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抢亲那是闹着玩的?做这种事,可影响了王爷您的名声。”


    “我说过,为了你,遗臭万年都可以。”


    东方稚满眼灼热。


    二更天时分,鹦儿尚在后头院落里浣洗衣物。都是一些东方稚的贴身之物,鹦儿从来不放心交给其他丫头收拾,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亲力亲为,免得出了什么岔子。洗完衣服后,鹦儿亲自晾了放好工具,才一脸疲惫地走回前院,刚拐过弯来,就瞄到一个可疑的身影。


    “谁?”


    鹦儿警惕地靠后。


    那人影心虚地缩了一下,三步并两步朝她蹦过来,做了个手势让她噤声。“嘘!!是我!”


    走到月光下,鹦儿才发现这心虚的人影竟是熟悉的人。“南七!”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见她那么慌张,便又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三更半夜的不去睡觉,这会子蹲在门边干什么?亏得是我发现了你,周围好多侍卫守夜呢,万一把你当成了贼,那可没有情面讲,一刀剁了的。”


    “哎哟,我也没干嘛……”南七支支吾吾地,也不敢看她,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心里藏了事。


    鹦儿拉了她走,南七却神神秘秘地不愿,非要拉她留下。


    “七丫头,怎么了。”


    “我方才……听到殿里有些声响。”


    “什么声响?”


    “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哪里怪怪的……王爷平时是不是有打人的习惯啊,我怎么听得里边孙小姐在叫唤呢?”


    起初,鹦儿还没听懂她说的话,后来转念一想,心下明白。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只能先把她拉下去。南七这人又是实心的傻,半天都不愿走,直到鹦儿再三担保苏许没事,她才傻乎乎地挪脚,跟着鹦儿回房。


    “你呀你,今天差点闯了大祸!!”


    “我怎么了?”


    南七呆呆的看她,不知所云。


    “成了亲的人,能做的事有什么,你也不知道?这种事,平日应该有嬷嬤教导呀,相府那么大,就没人跟你提?”鹦儿委婉地解释着,偏生那人听得更迷糊了,嘟囔着:“没有呀,跟孙小姐之前,我是相府里最低等的丫头,说话的人都极少……”


    “这样……”


    “对呀。所以,你讲的是什么啊。”


    鹦儿忽然有些心疼她。


    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以前吃了不少苦头吧。她没试过做底下人的事,打一开始,她就是东方稚身边的人,跟着主子好吃好喝,日子过得不错。齐王府虽然是个享福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这当中有一些人得不到好待遇,她们吃香喝辣的时候,那些人还在饿着肚子干活。


    以前的南七,恐怕就是当中一员。


    “鹦儿?”


    “今夜的事,你可不能做第二遍了。主子跟王妃成亲了,又是心中有情互相喜欢的,自然会做一些云雨之事……傻丫头,你都长那么大了,对这些事该有些了解,日后嫁人,你也会经历。”鹦儿笑她傻,却不料,那人想到了其他地方去。


    南七似懂非懂地点头,问她:“心中有情互相喜欢,便会行云雨之事?”


    “嗯。”鹦儿脸上有些泛红。


    “那,何为云雨?”


    果然。


    跟她说这句话之前,就猜到了这傻丫头有此一问。鹦儿一时语塞,心想,之前东方稚看的那些杂书应该趁机留下一两本来,等这傻人提问,直接让她看就好了。“别乱问,这种事可不能随口说。”鹦儿嗔骂一声。


    “诶,可是我没懂呀。”


    “就你话多!”鹦儿伸出手来拍了一下南七额头,说道:“快些睡去,再也别说起这事了。”


    第112章 除方任


    你若是叫南七别再那么安静, 她倒能如你所愿活跃起来。只是你若叫她别乱问别乱说,她就会禁不住心里的那一分好奇,整天整夜想着,直到找到答案为止。她想起鹦儿的那副严肃模样, 知道这件事还是蛮严重的, 不能随便跟人说, 所以她最后下定决心, 打算问——


    “孙小姐啊……”


    “嗯?”


    这日东方稚上朝去了, 苏许正在殿里品茶。南七悄悄地摸进殿来,鬼鬼祟祟, 像是做了亏心事。苏许抬起头来,见她半天没开口,便疑惑起来:“怎么了七丫头,有事情就直说哦。”


    “的确是有一件事情想问孙小姐,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南七挠了挠脑袋。


    苏许捧着茶盏瞥了她一眼,轻飘飘地传出一句:“还有你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事?直说吧。”这丫头向来干脆利落, 今天怎么磨磨蹭蹭的,讲句话都结巴?


    南七左右看了看,苏许会意, 让旁人下去。


    还要屏退左右?


    这丫头难道欠了赌债或者做了不该做的事?苏许心里打起了鼓, 手上动作却淡定,仍旧慢慢地挑着杯里的茶叶。


    “孙小姐啊……”


    “嗯。”


    “我想问的就一件事……”


    “嗯。”


    “何为——云雨之事啊?”


    苏许闻言,手抖了一下。


    —


    广安城众艺楼。


    东方稚的心腹侍卫们依旧每天跟踪方老爷幺子方任,因为怕被他认出, 所以跟踪的人特地换了一波, 由天狗带队,不让冉遗出现了。


    这冉遗, 便是之前为紫罗姑娘出头、揍了方任一顿的年青人。


    “天狗,你看那儿,那边坐着的人不是冉遗么,这小子怎么跑了来?”


    “哪儿呢。”


    “那儿,二楼。”


    “哎哟喂,还真是这小子。”


    负责调查方家的侍卫们,很大一部分都已经跟众艺楼这边熟络了,每回来,都会要雅间,点一桌酒菜也不喊姑娘,一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在楼中游走。冉遗很久都没有接众艺楼的任务了,今天怎么自己跑了过来?天狗有些奇怪,问了旁人才知道今天冉遗休假。


    “休假来众艺楼?这家伙来寻花问柳的么。”天狗眉头紧皱,摸了一下下巴的胡子。不对啊,冉遗这人最是正经懂事,以前来这边出任务都推三阻四,不可能来找姑娘啊。“不会的,这家伙什么人我不清楚?定是有事!”


    天狗笃定他来此处不是寻欢,底下人倒是与他持相反意见,说冉遗定是来找姑娘。两边人争执不下,正在讨论激烈险些打起来的时候,一人眼尖,隔老远就看到冉遗进的房间里还有紫罗姑娘的身影,那小子坐在桌前喝酒听曲儿,明显不是要办什么事。


    “天狗你看啊!那小子是来见紫罗的!”


    “就是啊,可别说我们骗你,你也是有眼睛的,倒是好好往那儿瞧一瞧,自己认。”


    “想不到冉遗这小子竟然喜欢众艺楼的姑娘?看不出来啊,最是正经倒是最风流,紫罗可是众艺楼里最标致的姑娘啊——”


    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热,把天狗的心都聊乱了。


    旁人只知,天狗与冉遗感情极其深厚,却不知,天狗与冉遗其实是亲兄弟。当年,他们家没钱银,底下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家人为了能过日子,将两兄弟卖入了齐王府。一来,家里能换点钱养活两个小的,二来,齐王府好歹是皇家,两兄弟再不济当个下人也比流落街头强。


    也是凑巧。


    那一二年间,老王爷正为东方稚筹选侍卫,因见他兄弟二人有习武天赋,特地收为心腹,另外给他们改了名,大哥叫天狗,弟弟叫冉遗。


    这些年里,除了老王爷和东方稚,其他人根本不知他们是亲兄弟。


    “冉遗这家伙怎么做出这样的事?跟风尘女子勾搭在一起,成什么体统?”天狗气得一拳捶在栏杆上,旁边的兄弟却笑了,说道:“天狗,此言差矣。冉遗毕竟是这么个年纪,长那么大也没见过女人,一时半会儿贪恋温柔乡也是情非得已嘛……你怎么跟一老爹爹似的,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如果可以不管,我倒真不想管!”


    天狗气得大喝一声,想来无趣,只得进了房去自己喝闷酒。


    方任这几天来众艺楼的次数变少了,但王府侍卫却是一天都没落下,每日准时来此,打算埋伏到方任出现为止。将近黄昏,眼看天就要黑下来,天狗刚打算喊人结账然后收队回府,一出门,方任的嗓音就在楼内响起,好死不死,这个人喊的却是自己不想听到的名字。


    “紫罗呢?!本少爷要见紫罗!”


    大概是冉遗偷偷跑来见紫罗的缘故,闹得天狗心里对这姑娘没什么好印象。加上这紫罗又是方任必定会找的人,说句不好听,跟方任呆那么久,难不成还是完璧之身?天狗叹了一口气。


    “冉遗那小子回去了吗?”天狗回身问道。


    “没有,方才我去茅厕,瞧见冉遗跟着紫罗上后院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干嘛,我怕被他认出,故没有跟着。”一侍卫回答道。


    “……”


    天狗眉头紧锁,隐隐有些不安。


    “方少爷!方少爷您喝多啦,我这就去叫几个好姑娘来,您先到房间里等一等……”


    “去你娘的,老子说要紫罗,你个老东西别拿那些歪瓜裂枣敷衍我!”


    “方少爷~紫罗今天身体不适,已经歇息了~”


    “本少爷一来她就身体不适?!每一次都身体不适?!你个老东西,是不是嫌本少爷给的银子太少?你让紫罗给我出来!我先给你五百!”


    “方少爷,真的不是钱的事……”


    楼下吵吵嚷嚷的好热闹。


    天狗等人坐在楼上雅间,因听闻方任与老鸨的争吵,便跟着众人一同围在栏杆边上,看这出闹剧。方任的脸已经红了,应是过来众艺楼之前就喝了酒,这会子讲话也大声人也急躁,但凡有人来劝,他都一个个推开,嘴里喊着“紫罗”“紫罗”,招魂一样。


    想到紫罗,天狗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


    冉遗这会儿正跟紫罗在一起,如果这方任知道了,冉遗跟他又有过过节,两边一打,岂不吃亏?


    “快,找人往后院跑一趟,把那小子给我拉出来,不管怎样,先让他走。”


    “是。”


    天狗看回楼下方任,有些担忧。


    “我告诉你,老东西,紫罗是我先看上的,让你叫她陪我你不依,那我收她为小妾如何?彩礼定金想要多少你随便提,本少爷有的是钱,只要能把紫罗带走,没什么不舍得!”楼下,方任还在跟老鸨斗嘴,因为人人都知紫罗是老鸨的亲女儿,平时只让紫罗出来唱歌。现在方任开口提亲了,众人都在看老鸨这一次会怎么应答。


    老鸨歉意一笑,呵呵呵呵地笑了好几声,阴阳怪气地答道:“哎哟方少爷,紫罗一介风尘如何能入您家大门呀?别说老身什么意思,光是这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就难成呀……”


    “本少爷都不介意是否般配,你是何人,给本少爷讲道理?”方任呸了一声。


    “方少爷此言差矣。众艺楼在广安城那么多年了,上至八十下至五六,人人皆知众艺楼是何等去处。您家是广安城的大家族,娶的女子必定贤良淑德貌美如花,身份尊贵人人倾慕。小女紫罗自小在众艺楼出生,这……”老鸨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实在不该,有损您方家名声啊——”


    方任本来就在酒醉之中思绪混乱,如今听老鸨一堆大道理,一没听清二没捋顺,竟好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辩答,只呆呆地站在原地。老鸨见自己已把他绕晕,当下喊了人来扶他进房,打算让其他姑娘多灌他几杯酒,最好是醉死了,免得又在这里胡说八道。


    “紫罗……紫罗是不是早就许人了?”方任又问。


    “哎哟方少爷……”


    “狗杂种!”


    众人对于方任表白紫罗的戏码已经看腻,正打算回去该吃吃该喝喝。想不到,这时候却有一人从后院跑了出来,冲着方任就是一句骂,甚是英勇。众人乐了,见此模样个个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天狗,那是冉遗!”


    “什么?!”


    天狗挤到人群跟前往下看,却见那人的确是自己兄弟!“混小子!快些回去,别在这里闹!”可惜周围实在太嘈杂,天狗的声音传不出去,说一个字都会被身边人声淹没。


    “呵?哪里冲出来的野狗乱吠?”方任恶狠狠地瞪他。


    “姓方的野狗,咱们又见了。”冉遗冷着一张脸,扬起一个拳头向他展示,说道:“还认得你爷爷的拳头么?今天怎么那么不怕死,又要往爷爷身上撞?”


    方任听他这么说,酒已醒了大半。


    他想起来了。


    之前无缘无故跑进房里,说他行为不端的家伙不就是这人么?还打了他一身,闹到军巡院去理论,没有把他扭送牢房之余也只得十两赔款,十分屈辱……方任怒了,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来气,当下便朝他冲过去,喝道:“狗东西!说什么呢!”


    “老子说你横行霸道欺负人!什么狗屁方家,是权臣还是天子啊?!充其量就是一土霸王,竟也敢作威作福?紫罗姑娘是你能肖想的?我呸!”冉遗一股脑地将心里话骂了出来,惹得楼上围观的人哈哈大笑,个别不怕事的还拍掌叫好。天狗等人却是听得头皮发麻,这家伙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怎么说话那么猖狂!


    “你算什么东西!”方任被他激得急了,脸色愈发涨红,青筋凸起:“我方家的权势比拟齐国王爷!这是人人心中知道的事情,何须你来证实!”


    “呸!齐国王爷风流倜傥,你这歪瓜裂枣滚一边去吧……”


    “我方家本就是东方皇族之人,天生的帝裔,岂容你质疑!我本名便是东方任,是这天下间与太子一样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你这野狗给我滚开,不然来日本少爷当了皇帝,第一个砍的人就是你!”


    这段话,讲得在场的人心头一凉。


    天狗一怔,发现有些不对劲。


    “是吗?”冉遗笑了笑,轻道:“抱歉,你没机会了。”几乎是一瞬间,冉遗的身影如同一道眨眼即逝的闪电,他快速地抽出佩剑穿过方任身边,猛力一刺,直接将他贯穿。“我乃齐王钦点御史,专查国中妄言无礼之徒,凡有藐视君王者,杀无赦。”


    第113章 嫌隙生


    方茂丧子本是大事, 只是后面几日方家一直没有消息传出,秘不发丧。直到方任死后第五天,广安城中才隐约传起些风声,说那方家小少爷得了急病, 昨夜没了。


    负责监察方家动静的几个齐王府侍卫立即将消息带回, 小王爷东方稚听了倒是面不改色, 仍旧好好地坐在上头, 和泰王爷东方承谈笑风生。过了半晌, 东方稚吩咐了侍卫几句让他退下,见身边再无旁人, 他兄妹二人的气氛才开始变得凝重。


    “你手下人杀方任,众目睽睽之下那是个个看得清楚啊。那方老头是怎么想,竟完全不顾及当时情形,还不加怪罪?”东方承开门见山,眉头紧皱道:“你说,这老头肚子里哪门坏水?”


    杀方任, 是他们兄妹二人的决定。


    方家是齐国的一个隐患,树大根深未知实力,他二人也不好轻举妄动。想了许久, 最后想到方家的小儿子、与他们同辈的方任是个流氓少爷, 平日里坏事做得极多了,弄得民不聊生。何不寻机将这家伙除了,然后看看方家会是什么反应?东方稚与东方承政治经验不足,方家的事, 正好给他们练手。


    “秘不发丧, 说明他不打算跟咱们硬碰硬。”东方稚捋着衣袍上的丝带有些走神,呢喃道:“谁晓得那老头会出什么招呢, 毕竟咱们也没活到那个岁数,没有他的坏心肠。不过,我觉得最近这些天,他会联系他的底下人。”


    东方承看了她一眼,一时会意。


    既然不打算跟他们两个王爷明面上对抗,那么暗地里,方茂就肯定要耍把戏了。依附方家底下的大臣们有多少?这一次方家丧事,也可看清半数。虽然方任不是方茂唯一的儿子,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方茂肯定恨得东方稚牙痒痒,他那耐性,指不定过两日就会派杀手到王府报仇。


    对此,东方承有些担心。


    “你若是放心不下,便让你几个舞姬到我府上跳几天舞如何?”东方稚笑道。


    “可以倒是可以……”东方承呃了一声,有些神秘地凑近东方稚耳边,压低声量:“但是稚儿,你可得小心齐王妃知道了不让你睡床啊——”


    “诶?”


    —


    这几日里,东方稚忙于处理政事,一直没有空闲与侍卫们议事。冉遗杀方任,是冠上‘齐王钦点’的名头,但其他人都不知底细,只知他与方任之前的瓜葛,不免怀疑他是公报私仇。冉遗长兄天狗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寻着法子为难冉遗,让他受罚受罪。


    东方稚召见他们的时候,冉遗已经挨了两天饿。


    “你们共事多年,彼此熟悉,难道信不过自己兄弟?”


    东方稚端坐塌上,摇头笑了。


    钦点冉遗办事,是东方稚故意为之。她当然知道冉遗性格冲动,只是结了私仇的人反而好做事,比一般人干脆利落。她相信手下人的把握力度,既然听命于她,自然不会出岔子。


    倒没想到,其他侍卫没一个相信冉遗?


    “主子,您不知道啊。”一侍卫开口了,有些委屈:“那会儿在众艺楼,这小子完全没跟我们打过眼色,跟那姑娘什么罗的又来往密切……我们…我们以为他……”


    “主子!是天狗不对,请您责罚!”


    天狗扑通一声跪下,端正地朝着东方稚磕了一响头。东方稚看了一眼,一时无言。


    “此后你们侍卫三十人,十人一队,一队归天□□辖,一队归冉遗管辖,一队归鹿蜀管辖。调动方面,让孟槐做主。”


    沉默半晌,东方稚颁了这么一个决定。


    “主子,这——”


    “属下得令!”


    天狗明显是有话要说,旁边的鹿蜀却先一步将他拉住,逼他跟着叩拜。


    天狗眉头紧皱,叹了一声。


    “你第一天到齐王府做事?主子说话,怎么变得那么多嘴?”


    侍卫们从殿里退出来后,鹿蜀便把天狗拉到一边训斥。“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还要反驳主子决定不成?”他们打小就是齐王府亲信死士,比普通侍卫身份高,忠诚意识也要比普通人强,若无必要,不该多言。他们不像孟槐雚疏属于东方稚随从亲信,他们是专遣差事的,更不能问,不能讲。


    天狗略带怨气地看他一眼,有些担忧:“侍卫们向来自由办事,如今分队行动,又是让我们仨带队,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你还好意思问嘞?”鹿蜀伸出个手指头戳他肩膀,一个劲儿数落:“你瞧瞧这一次办事办成什么样?冉遗做事不得信任,你又这般猜忌他,过后自己揽罪。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见咱们弟兄心思散漫,条律不严!让你跟冉遗分头带队,为的就是让你们彼此督促互相制衡!还意欲何为……你脑子塞了什么玩意儿?”


    王府内早有规矩,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何人犯错,有错就罚,不得代罪,不得庇护。鹿蜀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方才看懂了东方稚眼里的情绪。


    天狗就是个榆木脑袋!


    鹿蜀心里骂骂咧咧地,一边继续戳他。


    “这件事本来也是我不对,我揽罪,没错啊。”天狗还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模样,可是鹿蜀不听,手指头戳得他连声叫疼。“哎哟你别戳我了,我是真没想明白呀……”


    “我看你就是活腻了!”


    “我没有!”


    鹿蜀收回手,盯着天狗叹了一口气。得,这兄弟一向死脑筋,想不懂的事情旁人讲再多也没用。“狗啊,我觉得你晚上回去跟你兄弟好好聊聊吧……”


    “聊…聊啥……”天狗撇撇嘴。


    “你这些天一个劲儿地折腾他,又是罚他不准吃饭又是罚他做苦力,你讲个道歉不过分吧?两兄弟哪有隔夜仇,别因为一个误会搞得彼此生分了。”鹿蜀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劝道:“冉遗还小,见过的世面不多。他跟那姑娘的事,你也看——”


    “我可看不开。”天狗直接打断了他。


    愚蠢!


    鹿蜀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恰逢今夜,是天狗和冉遗共同守岗。


    二人此前兄弟情义虽深,但因阅历不同,总会在一些事情上起摩擦,更别说现今多了一桩事横在二人面前。守夜时,冉遗只独自一人四处侦察,天狗有些心虚地几次跟上,那歉意的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来。


    一来二去,彼此已沉默了半个晚上。


    “东方稚!你跑下地的时候可不可以穿鞋子!”


    “哎呀,我这不是一时急的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


    “许儿你小点声…”


    “放屁!鞋子穿上!”


    主子和王妃又开始拌嘴了。


    侍卫们分散寝殿四周值班,听到这几句吵闹不禁笑了。天狗倒没心思偷听主子们的悄悄话,他只小心翼翼地躲在檐角后头,看前面冉遗的反应。


    冉遗坐在屋顶上,嘴边挂着笑,像是若有所思。


    “这小子,是想到了什么东西?”天狗嘀咕道。


    “哎哎哎,外面几个,退出去,到门外守去!”


    忽然闻得寝殿里一声叫唤。


    四下守夜的侍卫们立即会意——这是准备“□□”的节奏。以前也试过几回,因为这位小齐王爷怕旁人知道闺房事,所以就地正法之前,都会屏退左右。


    “得令!”


    周围的几个侍卫迅速撤离,天狗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刚退了两步,他便发现自己兄弟冉遗还坐在屋顶上发呆,像是没听到动静。天狗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小声开口:“主子吩咐到外门守夜,你还愣着做什么?”


    冉遗这才回过神来,对上天狗的眼睛时,有些闪躲。


    亲兄弟哪有隔夜仇。


    又是一处共事,很多任务都需要彼此合作,再这样冷着脸,像什么样?天狗一直在想鹿蜀跟自己讲的话,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冉遗,歉意道:


    “前些天的事…是我不对。”


    冉遗一时就愣住了,抬头看他,好久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耗着,好一会儿,冉遗才点了点头,轻声回答:“没什么,事情突然,我也没怪你。”


    “实在是,实在……”天狗尴尬地笑了两声,见冉遗没怪他,心里舒坦不少。提起前些天的事,他就忍不住发表见解,说道:“那时候的确是被生气蒙蔽了,我看到你跟众艺楼那个姑娘走那么近,我就觉得…觉得你没做好事。毕竟,众艺楼的人,咱们不该牵扯上什么关系,我那会儿就是觉得太失望了……”


    本以为这番解释,能让冉遗明白他心里的意思。谁知,冉遗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原本还好好的,这会儿却铁青着看向他,沉声道:“紫罗姑娘,不是哥哥心里想的那种人,你别对她有偏见。”


    天狗一怔。


    怎么?


    这小子心里头还真跟这个紫罗有事情?


    “小子,你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在外头人看来,她就是风月之人,你呢?你可是齐王爷身边亲信,你们二人身份如此悬殊,走在一起合适吗?”


    “合不合适,不需要外人来说。”


    冉遗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第114章 情意绵


    “许儿, 睡觉啦。”


    “你睡去,别管我。”


    “唔……”


    ……


    “许儿呀,睡觉好不好呀。”


    “你怎么还没睡着呢?”


    “我在等你呀。”


    “去睡!”


    “唔……”


    ……


    东方稚委屈巴巴地窝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看她的心尖儿。


    苏许正坐在桌前缝补衣裳, 一眼望去, 全是东方稚往日常穿的几套。“我的衣服又没有破, 而且府中自有绣娘呢……”东方稚小声嘀咕, 不太明白苏许的动机。好端端的,三更半夜缝什么衣服呀?虽说现在是夏天, 只是夜深寒凉,在夜中久坐染了病可怎么办哦?


    “……”


    东方稚肚子里憋了一堆话,可是又怕苏许恶狠狠的目光,只得撇嘴闷着,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她。


    苏许丝毫没有倦意,一针一线缝得很认真。偶尔风吹进来灯影一晃, 她便将烛台换了个位置摆放,继续手上活计。


    东方稚一直呆呆地望着,一边望一边想今天书房里没批阅完的奏折。不出半个时辰, 东方稚的眼皮便越来越重, 最后竟维持着偷看苏许的姿势睡着了。


    “唔…”


    还咂嘴哼哼了两声。


    苏许正给东方稚的衣袍加点别出心裁的小设计。


    姑娘家,可是又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所以要穿的衣服都不大闺阁气。加上东方稚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过于鲜艳的颜色,常穿的衣裳不是暗沉就是素白, 看着一点儿也不活泼。苏许绣工还可以, 前些天就琢磨着给东方稚的衣服绣点小纹样。


    基本都不绣在显眼的位置,只是东方稚穿在身上会看到摸到, 心情会不一样的。


    “十来岁的姑娘家就该喜欢这些花儿燕儿的,偏你古怪,喜欢那些张牙舞爪的走兽……”苏许无奈地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绣着一枝兰。她小声说着话,却发现房里没人应答她。


    她便疑惑地朝床榻方向看去——那古怪的姑娘家用爪子扒拉着被子睡着了。


    “噗。”


    苏许莞尔。


    威风凛凛的齐王爷睡着的时候跟念儿一个模样,说出去恐怕会吓到别人呢。


    “睡吧,睡吧,你怎么那么傻。”苏许叹了一口气,只是表情还是笑着,掩饰不住的愉悦。“好好睡,不然怎么有精力处理新一天的事情啊……傻阿稚。”


    卯初时分,东方稚便惺忪醒来。


    “许儿呢…”她先是看向桌前,发现那堆衣裳以及她的王妃都不见踪影。正要起身寻找,一回身才察觉苏许蜷缩在自己旁边睡着,很疲累的样子。


    东方稚看着她,伸手戳了一下苏许的脸颊。


    “阿稚别闹…”


    睡梦中的小魔王不高兴地皱了一下眉。


    “睡吧睡吧!”


    东方稚笑了两声,小心地给她盖好被子便去摸索长衫穿上。待穿完衣服,她又俯身凑近苏许,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了一吻。


    “主子,鹦儿伺候您洗漱来了。”


    “嘘——别吵到许儿了……”


    —


    朝中无事。


    退朝后,东方承叫上右相常五味以及几个大臣回泰王府‘闲话家常’去了,东方稚没事干,便想着回王府转悠,找侍卫们练练身手,给自己放那么小半天假。


    说起来,好像好久都没有练习强身健体的功夫了。


    “总是那么弱弱的,万一哪天跟许儿打起架来,有些吃亏呢……”东方稚一本正经地念叨着。雚疏跟在她身边,听她这么讲,一时忍不住就是一声冷笑,然后不留情面地接话:“主子若是跟王妃打起来……难道会还手?”


    “这个……”


    “您不会的。”雚疏已经看透了一切。


    “那…那我也要想一下嘛,”东方稚不自在地挠了挠耳朵,哼了一声:“就算不是跟许儿动手,万一有什么刺客呢,总不能一直靠你们保护吧……再说了,身体健康重要得很!这有什么不对吗?!”


    “您对。”雚疏面无表情地回答。


    于是,陪齐王爷强身健体的任务顺利开启,执行人便是王府中几个当头儿的心腹侍卫。


    鹿蜀提议东方稚练拳,实用而且能锻炼自己;冉遗提议东方稚舞剑,锻炼之余还有点好看;天狗提议东方稚做基本功,这样可以为很多武艺的修习打下基础。


    孟槐的话…


    他提议东方稚耍流星锤。


    “……”


    孟槐侍卫收到的第一个白眼来自他的夫人雚疏。


    “嘛,别这个样子……流星锤不好吗?能锻炼一下主子的臂力呀!而且这东西忒考究了,要是能把它摆起来练习多了,咱们还可以在流星锤上装点烟火,一舞起来,好看得不行……”


    孟槐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不像是开玩笑。


    东方稚沉默了很久,最后看向雚疏。


    “你孩儿他爹——”


    “抱歉主子,是属下管教不严。”


    “嗯。回头让他受点罪吧。”


    “是!”


    东方稚与雚疏之间的默契简直达到了一定高度,旁边几个侍卫都羡慕不已。再看后面孟槐忿忿不平想要为自己平反的几下打闹,严肃中带着几分玩笑,这样的感情,还真是只有他们这样从小一处长大能培养出来。


    个个看热闹都看得哈哈大笑,唯有冉遗和天狗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边,像丢了银子似的,黑着一张脸。


    东方稚察言观色,早早看出不妥。


    “哎,冉遗、天狗。”她见那二人出神,就故意喊他们名字。两个家伙慌乱地躬身听令,东方稚又道:“你们两个出来舞一套剑法吧,比试一下也行。我可好久没见识过你们的本事了,今天让我开开眼界如何?”她笑得别有深意,只是旁人没看出来。


    “呃…是……”


    “属下得令……”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看向别处。


    东方稚对于孟槐雚疏以外的侍卫,印象不深。虽说熟悉到看个身形能认出是谁,只是他们各自的脾性和心思,东方稚从来没猜过。


    她要的,是一群忠心自己的部下,是一群肯卖命有本事的人。她不喜欢松懈的感觉,也不喜欢不和,所以偶尔,她会为这群部下解决各样难题。


    比如当初走不到一起的孟槐和雚疏。


    冉遗跟天狗是两兄弟,这一点,东方稚知道的。亲兄弟一起做事不是应该更团结吗?就好比她两个哥哥,一个坐守皇城一个戍守北疆,根本不需要旁人操心。皇家子弟尚且没有那样的狭隘心思,怎么换到冉遗天狗身上,兄弟感情就那么脆弱?


    东方稚瞄了一眼孟槐,孟槐立即走到跟前来。


    “主子。”


    “他们两个,怎么像小两口吵架一般脸色?”


    “诶????”孟槐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听东方稚这么一说,大吃一惊:“这两个可是亲兄弟啊,怎么就像小两口了?天啊,主子您……您是不是知道啥?”


    “………”


    东方稚有点绝望地捂住眼睛。


    怎么回事?


    孟槐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


    “应该是因为方家小儿子那件事。据说当日,冉遗并没有和天狗他们同时出现,而是先到众艺楼里见了一个姑娘,他们由此产生误会。”果然聪明的人还是雚疏,她直接略过了孟槐低声发言,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寺庙门口摆的石像。“天狗觉得冉遗作风不正,冉遗觉得天狗想法偏颇,故不和。”


    东方稚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


    舞剑开始了。


    论身手,天狗比冉遗技高一筹,所以长剑在手之后,舞起来也比冉遗稳不少。反观本处劣势的冉遗,在与天狗过招以后愈发乱了阵脚,剑术花哨将他整得晕头转向,剑尖使来,他便跌倒在地。


    “好剑法!”


    没感觉到他们二人尴尬气氛的侍卫们欢呼叫好,这么一下,激起了冉遗的胜负心。


    “比试尚未结束,看招!”冉遗一把将剑握紧往前刺去,天狗躲避不及幸而退了半步,剑身一甩,挡住攻势。


    “锵——”


    两柄长剑交相碰撞,激烈之处,还蹭出了一丁点火光。东方稚坐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总感觉他们之间的火药味太重了点。再这么下去,只怕比试变成了决一生死,必有伤亡啊。思及此处,东方稚在雚疏耳边讲了两句悄悄话,吩咐她动一下手脚。


    “冉遗好样的,换个路子有点反败为胜的意思啊。”


    “天狗!天狗你看着点,出点力啊!”


    场外的侍卫也分成两个阵营各自为他们呐喊叫好,天狗素日里就是个当头儿的人,在这种情况,当然不想出糗。于是他也稳定了心态认真对抗冉遗的剑招,趁其不备正要挥剑点去,谁知身后忽然涌来一股力劲使他的长剑偏离轨道,若是不收,只怕要伤了冉遗要害之处!


    “铛!”


    天狗在危急关头使出内力收回剑势,却因事出突然被自己内力反弹伤到,一时不慎,剑身直接折成两半断了,剑尖一截没入土里,一寸深。


    “天狗!”


    冉遗见此,受了一惊,忙去扶他。


    “没事没事……”


    “你傻子啊,这种情况就别管那把剑了,我又不是躲不开!”


    “我哪知道你能不能躲开?”


    两兄弟互相埋怨,其实心底都很在意对方。东方稚被这场面逗乐了,见孟槐守在一边看得出神,便拍了他两下:“哎,老孟!”


    “啊?”


    “来,陪本王玩流星锤去!”


    第115章 流星锤


    黄昏时分, 苏许出来后院散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东方稚跟着一群侍卫玩闹的画面。


    她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方稚。


    或者说,自东方稚袭王爵成了齐王以来,苏许再没见过东方稚那么活泼的一面。“诶…”苏许一时来了兴致, 便在栏杆边坐下了, 静静地看着她的阿稚。


    南七与鹦儿跟在身边, 也陪她看着。


    “啊, 王爷像个孩子似的……”南七忍不住感慨。


    “本来就是个孩子, 比我还小呢。”苏许听她这么说,便接了话。阿稚就该闲来无事跟底下人打打闹闹的, 而不是躲进书房去想那些国家大事想得愁眉不展。当然,苏许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自私。


    鹦儿朝那喧闹的人群望了几眼,心中也有些触动。“上一次见主子这般闹腾,大概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孟槐他们从小陪在主子身边,为了让主子活泼些,花样想了好多, 但是能让主子活跃起来的可能性非常低。”


    苏许唔了一声,能理解鹦儿的意思。


    东方稚这个人就是个木头疙瘩,她闹起来完全看心情, 还看时机。大多数的时间里, 她就是那样静悄悄的,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阿稚今天好像很开心呢…”


    苏许看着她在那边嬉闹,忍不住便笑了。


    玩得那么累,今天晚上应该胃口也不错?可以让厨房准备一下前天没出成的红豆饭, 让阿稚多吃几口粮食, 别总是那么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别跑呀, 别跑!”


    “主子您这流星锤也上手得太快了吧,刀剑无眼,流星锤也无眼啊!……哎哟妈啊,差一点!”


    “难道不是你提议我玩这个的?来来来孟槐,你来玩一个点上烟火的,让我瞧瞧好不好看!”


    “我不!”


    “快点!”


    “我不玩!”


    “你给本王回来!”


    ……


    玩闹时候的东方稚,就跟她平时一样,毫无架子。哪怕言语间搬上了‘本王’的用词,实际上也毫不介怀礼节,一心想着快乐就好。


    侍卫们使尽浑身解数跟东方稚的流星锤周旋,从单纯的练习再到无规律攻击,个个都在后院里跑了起来,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冉遗天狗两兄弟更是在无形之中冰释前嫌,为了让东方稚的流星锤舞得更有章法,一人辅助,一人陪练,步法越来越娴熟,竟让东方稚这个武痴将流星锤摆得有模有样起来。


    “哈哈哈哈,好玩儿!”


    东方稚乐了。


    “主子您小心些,摆起来的时候也要收放自如。您看,像我这样舞,然后手要这样一拐,武器既能掌控在自己手里,还带有威力。”


    “好嘞!”


    东方稚跟着侍卫们的指导见一招学一招,不一会儿,就能从原本的花式里摸索出自己独有的一套招式,脚步生风,三分霸气。约摸又玩了一刻钟,远处看热闹的苏许坐不住了,慢悠悠朝她走近。


    “王妃!”


    “见过王妃。”


    底下人纷纷行礼,东方稚没听见也没留神,仍旧甩着她的流星锤,嘻嘻哈哈地跑动着。


    “阿稚!”


    可是这一声叫唤,却像穿透了所有吵杂的声音,直接贯入了东方稚耳里。她在那一瞬间便收住了脚步,手上一甩,径直将流星锤抛到了荷塘里。


    “许儿!”


    东方稚喜上眉梢,也不管流星锤有没有砸到荷塘里的花花草草,一蹦一蹦就跑向苏许。“你怎么来了呀!”


    孟槐直盯着荷塘,有点不放心。


    天呐,那几条金鲤鱼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我就来后院转转,谁知看到你在这儿。”苏许笑着迎上去,拿出手帕子仔细地擦去东方稚额上的汗,“玩够了吧?别闹腾那么久了,你这身子不能跑动过多,要适量!”


    “我这就要回去了呢!”东方稚回过身来,正要给苏许露一手,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啥都没有。“诶,我的流星锤呢?刚才不还抓在手里么?”


    “主子,流星锤被您扔荷塘里了…”孟槐小声提醒。


    东方稚一挑眉,“喔?竟然去荷塘里了……那孟槐快去捡回来,我明天还要玩呢,仔细收好!”


    “啊?!”


    “啊什么,去,顺便摘些莲藕呗,让厨房给大家伙儿熬点莲藕汤,今天都辛苦啦~”


    “啊?!”


    孟槐只觉得自己比较辛苦。


    —


    用膳时候,鹦儿与南七亲自上了菜肴米饭便退了出去,这两位主子吃饭时候不喜欢伺候,她们也习以为常,只在外厅待着,等到她们叫人再进去做事。


    至于用膳时候把盏持箸,一开始都是东方稚往苏许碗里添菜。现在东方稚总是吃得不多,便变成苏许来伺候这位齐王爷,每一餐都希望她能多吃几口,以免她处理政务时体力不支。


    “来,红豆饭。”


    “还有这个,酱牛肉,味道比之前清淡了一点点。”


    “别总吃素菜,阿稚。”


    ……


    东方稚嘴里还嚼着一大口米饭,还没来得及说话,苏许又往她碗里夹了一些菜,堆得那小碗满了起来,像一座小山。


    “唔……吃、吃不下了……”


    “你慢点吃,赶着上哪儿去。”


    不得不说,苏许转变成贤妻良母那样的人物时,简直温柔得不像样。东方稚又是惊奇又是疑惑,眼睛随着苏许的身影转动,嘴里一嚼一嚼没停过。


    “总是看着我干什么?”


    “你好看,所以顾着看你。”东方稚笑了。


    “诶!”


    苏许真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


    今天晚上的东方稚,比往日多吃了一小碗红豆饭,算是有进步。确认东方稚真的不想吃之后,苏许才让人进来把饭菜撤了,小两口牵着手,打算转一圈然后去书房品茶下棋。


    月色不错,很圆。


    算起来,今天似乎是十六?老人家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抬头看看这天,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许儿你看,”东方稚拉了拉苏许衣袖,让她看天上:“这月亮那么圆。”


    “像阿稚的脸那么圆。”


    “诶?”


    东方稚有些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明瘦得骨头都能看到了,怎么会跟十六的月亮一样圆?


    “是不是傻。”苏许被她这无辜模样逗笑了,忙伸手揽过东方稚,温顺地歪在她怀里:“如果你的脸真的有月亮那么圆就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你多跑几步会散架……”


    东方稚暖香在怀,当下也不顾及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群人,顺着苏许的姿势,低下头吻了她一下。“我哪有那么弱?你也不想想夜间我的精力——”


    “好了!”苏许闻言便猜到她要说流氓话,当即就挣脱东方稚的怀抱,耳根子有点泛红。“怎么总是那么不正经……”


    小齐王爷得意地笑了两声,仍旧牵过苏许的手往前走了。


    书房里点了檀香,衬着几面墙的书籍字画,让人一走进去,便顿生心静之感。


    小火炉正在煮茶,棋盘也已经收拾出来摆在塌上。只不过东方稚一走进书房,目光就盯着书桌上的奏折,好久都没有回过神。


    “朝中的事还没处理好?”


    苏许了解她,只要东方稚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都是一些琐碎事,我也都看过,不打紧。”东方稚抿嘴一笑,可是看苏许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自己。“哎呀……”东方稚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就是有些地方想不懂而已……”


    苏许不做声,只抱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了。所以她只能这么抱着东方稚,想让她多少舒心一些,不要让自己劳累过度,不要年纪轻轻就染上什么病症……


    呸呸呸!阿稚才不会呢。


    东方稚心底一暖。


    “我跟你讲一讲吧,好不好?”东方稚柔声问。


    “嗯。”


    “广安城里有一大户,姓方。但他其实不姓方,那家老爷的本名其实是东方姓,与我父王、皇伯父同辈。”


    苏许仰起头来看她,有点不理解。


    “他以前也是皇家人,只是早年间皇伯父为了巩固皇权流放或是杀了不少手足,他出身低微未曾受罪,但被剥除东方姓氏,隐姓埋名。”


    “喔……”


    “方家在广安城里,有一定势力。”讲到这里,东方稚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在我和父王离开广安城的日子里,方家日益壮大,对齐国有些威胁。前些天,我派冉遗执行任务,寻了个借口将方家小少爷就地正法。本以为方家会有什么举动的,谁知他们掩盖了此事,对外只说小少爷急病没了……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苏许认真地听着,但第一反应,还是替东方稚抚平眉头。


    “既然本来就打算跟你作对,出了这么一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阿稚,”苏许望着她,说道:“对方不动,必定是为了某件事蓄力。你若想提防他的小动作,就不能让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任何纰漏……”


    “蓄力……”


    这个词,倒是很好地提醒了东方稚。


    蓄力,蓄力……


    第116章 六十七


    没隔两日, 事情就来了。


    那原本说是得急病没了的方任,突然有人到军巡院举证说这件事另有内情。简简单单的一桩事,突然变成了有人蓄意谋杀,而且对方行径极其恶劣, 旧时就已经犯过杀人放火的罪行, 只是一直没被发现, 直到这一次方任出事。


    军巡院那边得了消息, 立即派出人马将凶手抓获;凶手倒是很配合, 没打几板子就嚷嚷着全招了,把以前的事也认了, 一下子堆起了十几条罪名,情节严重,涉及连坐。


    而按照连坐律法,五户受罪,上上下下合计六十七条人命。


    军巡院头儿这一次也放聪明了,自从上次方任与人产生口角引来玄武军以及齐王东方稚驾临, 他就明白到,方家的事,王爷肯定很上心。如今突然抓了这么个凶手还要处置六十多个人, 光这么一说, 估计都能让王爷咋舌。


    军巡院任官刘校尉战战兢兢地跪在齐宫书房堂下,面对上头坐着的泰王东方承以及齐王东方稚,大气都不敢出。


    东方承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看回刘校尉。


    有一种心里头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竟找不到其他办法只能往陷阱里跳的感觉。


    “多少人牵连其中?”


    “回禀泰王, 共六十七人。”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属下查过了,都是小老百姓, 近乎一年的时间没有跟犯人接触过,但户籍关系还在的。”


    齐国律法写得清清楚楚,连坐之刑,按户籍关系,五户伏法,无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当初颁布这一条律法,为的是肃清地方流寇,让那些心存歹意的人打退堂鼓。但是没有想到,今天会遇上一个主动招供的人,招供就算了,这人犯下的罪行竟如此罪孽深重,明摆着冲连坐刑而去,想拉身边人陪他一起死。


    而更大的问题在于,东方承和东方稚心里明白方任的事和他无关。


    若要治罪,就要带上六十多条无辜人命;若不追究,怕就要扯出冉遗动手这一茬——但人家方家做了先机,秘不发丧,不承认是冉遗动手致使方任死去。


    “这老狐狸,原来是盯着连坐下手……”东方稚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一时脑子里乱得厉害。眼前摆着的路只有治罪这么一条,可如果走了这条路,百姓们定会有所怨言,说他们当王的手段残忍,为了杀一儆百,连普通人都不放过。这样的言论虽能镇压,可是民心这东西一旦失了,往后就很难树立威信。


    “这件事,容本王与齐王商议后再作决策。”东方承也有些心烦,便朝刘校尉招了招手:“先下去吧,把牵连其中的人暂时关押。切记,不能滥用私刑,待本王下了命令你们再动手。”


    “是,属下遵命。”


    —


    齐巡军押解犯人走过广安城大街小巷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除了早已招供认罪的犯人以外,其余受连坐刑牵连的六十七人全数被拷上板子送往大牢。押解途中,有两名青壮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说自己无罪,说律法不公;后来,他们二人还意图逃逸,但因为围观百姓太多没能冲出人群,没一会儿就被齐巡军抓了回来,数十人的链子全都连到一起,闹得有点混乱。


    “哎哟,他们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听说是有个人杀了那方家小少爷,以前还犯过事呢!这不,连坐刑扯出来的五户人家啊,好像有五六十人吧。”


    “真是倒霉,碰上这么个没品行的亲邻。你说,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安居乐业的,隔壁屋里出了一个杀人犯,咱们就遭殃。唉,这算什么事……”


    “就是啊。这群人里还有我认识的人呢,还好不算太亲,不然我也成罪人了。”


    “世道真可怕。”


    ……


    百姓对于连坐刑,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害怕自己惹上事,所以不敢行差踏错,也会特别敏感地留心身边人有没有怪异的行为,一旦犯事,即刻举报。原本连坐刑的推行也是为了这个,想让百姓们忌惮君权,想让他们互相督促,无形之中拥护皇家权力。倒是有一个弊端:连坐刑一旦判决,让百姓谈之色变之余,还会生出一些不满。


    东方稚当时对连坐刑不自在,就是这个缘故。


    “尔等回来路上,怎么如此不小心?王爷对于此事看重得很,尔等鲁莽,就不怕砍头?”


    齐巡军回去交差的时候,被刘校尉骂了一通。刘校尉是个机灵人,当日入宫就看出两位王爷的顾虑,知道他们不想随便判处连坐,怕百姓有所怨言。而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押解犯人偏偏闹得满城风雨,只怕明日,王爷就要亲自审判此案。


    刘校尉心里忐忑,思来想去都不放心。最后,他还是回了里头翻阅卷宗,想看看这件案子有没有回转的余地。


    齐宫那边,两位主子同样寝食不安。


    或者说,东方稚显得比较烦乱。


    “为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这个一心拖累别人陪葬的死士,值得吗?”


    东方稚不主张判决连坐,因为百姓们何其无辜!这个招供的人跟死士有何区别,为了完成任务,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的。方家就是想他们动用连坐然后导致民心不稳,如果他们真的如他愿,岂不让对方得意?


    “这条路明显是死胡同,咱们没有其他办法。”东方承抬眼看她,平静许多:“稚儿,连坐刑不能轻易为了谁更改,因为这是律法,随意改动也会影响朝廷。杀了他们虽是滥杀无辜,可是也表明了咱们肃正风气的决心啊。”


    “皇兄!”东方稚皱眉哀道:“你明知那人不是杀人犯!”


    “很多事,我们明知底细,却又不得不那样做。”东方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冷血,可是他也见过政治下的冰冷体裁,见怪不怪。“对比撤销连坐刑或是细查此案,所花费的心力以及损失都很大。唯有判决,才是目前最便捷的路子。”


    “皇兄……咱们是要为百姓谋好日子的,怎么能助纣为虐,怎么能杀害子民呢……”东方稚不能接受,尤其是知道那六十七人中有二十人不过是幼童之后。她当齐王,是要治理一方,贤明治世的……


    东方承坐回塌上,也不说话,只把玩着手中一枚玉佩。


    兄妹二人就这般沉默了很久。


    东方稚在那个时候,又想起了她的父王。


    不知道父王当年是怎么做到让百姓们心服口服的?当王真累啊,要顾及那么多人的感受,自己还要过自己的那一关。东方稚开始叹气。


    她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个王爷越做越好的。


    现在…


    似乎有些偏离自己的想象了。


    东方承慢条斯理地温了一壶茶,在东方稚出神的时候斟了一杯给她,喊她先喝口茶。


    东方稚默默地谢过,不做声。


    “皇兄之前已经跟你讲过,咱们坐在高位,肯定要做出牺牲,做出取舍。”东方承见她仍旧不说话,便接着说下去:“你不要去想他们有多么无辜,你要去想你这样做,对于齐国对于朝廷到底是好是坏。”


    “战争是每个朝代必定发生的事,但是史上没有半点伤亡的战争有多少场呢?我们若作为胜利者,对于敌人的死伤不屑一顾,甚至觉得他们死有余辜。可是稚儿,对方何尝不是这样想我们?但是我们和对方最相同的一个地方,就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信念去做这样的事——无论会死多少人,无论手段有多残忍。”


    东方稚政治经验不足,的确需要东方承多多提点。


    齐国的事不能总让东方承去做决策,这毕竟是东方稚自己的封地,是她父王的封地。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分岔口,既然踏上第一步当了王爷,就该继续走下去不是么?


    东方稚像是缓了很久,最后,才低声回答他:“就像当年,皇伯父流放宗室么。”


    东方承一怔。


    —


    案子的审判结果出来了。


    人犯罪大恶极,为律法所不容,处以凌迟;而因罪行过重,涉及连坐,户籍上亲邻的五户人家共六十七人成为囚犯,其中八人处以斩首,余下的人流放北疆修筑堡垒,永世不得回都。


    这个判决,非常重。


    但是这也是连坐刑里最轻的判决了。


    那八人被斩首的那天,东方稚坐在自己书房里发呆很久。


    原本是要全部处死的,但是她与东方承做了协商,决定让一部分人流放,路上让士兵稍微照看,使他们活着抵达北疆,去那里重新生活。


    斩首的那几个,东方承找来了军巡院的人查他们底细,安上几条罪名,免得处决他们时名不正言不顺。


    东方稚没有意见。


    就是心里有点堵。


    “杀人的时候,把自己认成英雄,那么这件事就变成理所当然了。之所以心里难受,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厉害,在欺负良善。”东方稚喃喃自语,说道:“殊不知,这世间从来都是在欺负弱者,我这般慈悲,又是在给谁看呢……”


    第117章 省亲路


    处理了方家这桩案子之后, 广安城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有一点人心惶惶的意思。但是没过多久,忙碌的生活仍旧继续,加上泰王东方承开始鼓励从商, 广安城来了五湖四海的大商贾与车队, 日子又恢复之前的热闹。唯有茶余饭后, 百姓们提起那一次连坐刑, 都摇头叹息。


    齐王东方稚于德昌二十七年七月启程前往京都, 携同齐王妃苏许,回京都陪王妃‘省亲’。虽说是两个女子成婚, 但有些仪式无法避免,齐王下诏说念及王妃思家心切故一同回京,后面的日子里,齐国大小事宜将交由泰王东方承管辖。


    七月初,齐王车队出发。


    “阿稚,你快看看那个, 那个是不是鹰啊?”


    “嗯?——”


    “哇有点瘦诶,感觉皇兄府里养的鹰更威武…”


    “嗯——”


    “我们回京都城不知道要多久呢?好久没有见到爹爹和娘亲了,我想吃娘亲亲自烧的菜!”


    “嗯哼——”


    东方稚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精神。


    其实也算好的了, 在广安城的时候, 东方稚的状态更颓废,总是突然走神,或者闷闷不乐。苏许说要回京,其实也是想让东方稚散散心, 她这段时间在政事上费的心力太多了, 不会调节,整得榆木脑袋更加像榆木脑袋, 快要长芽喽。


    苏许回过头来看她的阿稚,只见她目光呆滞地歪在马车里,像瘫痪了一样一动不动,随着马车的颠簸而颠簸。


    “阿稚~”苏许撅起了嘴,说道:“你都已经出了广安城,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啊?是不是跟我出行不高兴?哼…如果是这样,那我自己回京好了……”


    这一招一般百发百中的。


    “诶?——”


    果不其然,那榆木脑袋总算是有了反应,在苏许看来,她动的时候脑袋上长的叶子还晃荡了两下。东方稚一听到苏许说丧气话便不敢走神,忙看向苏许一脸无辜,说道:“我跟许儿在一起的时候最高兴了,如果你自己回京,那我怎么办。”


    “我管你,爱干嘛干嘛去!”


    “我爱跟着你。”榆木脑袋皱了一下眉。


    “pui!”


    榆木脑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七月天气,有些炎热。


    但侍卫们带领车队走的都是道路两旁长满茂密大树的小道,不太崎岖且一路上都有树木遮阴,相对官道而言凉爽不少。侍卫们又是警觉性极高的人物,一路上严密防守,各驿站还有京都那边派来的禁卫军接应。寻常小贼看到这个阵势就害怕,别提蓄意袭击。


    从广安城回京都,天气愈发炎热湿润,路上蝉鸣聒噪,衬得道路边的古树枝叶更加绿油油,像是要溢出来的炎夏氛围。苏许拉着东方稚闹了好几天,东方稚的心情总算愉悦不少,慢慢地就愿意跟苏许一同欣赏花鸟鱼虫了,偶尔还会念出几句诗,然后二人伏在马车窗边轻声嬉笑。


    “主子!要不要出来骑马?虽说日头毒辣,但是有点凉风,跑一下蛮有趣的!”


    几个侍卫头儿之中,孟槐雚疏带着小齐念跟了来,还有鹿蜀随行;冉遗天狗两兄弟则留在广安城中协助泰王办事,得东方稚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泰王。


    “来嘛主子,成天憋在马车里多没意思~”鹿蜀见她二人心情不错,故邀她们下车骑马。


    “前边是到哪儿了?”东方稚看了一眼,前边还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暂时没看到人家。


    “再走五里路,有个小村。”鹿蜀扯着缰绳配合马车速度慢行,说道:“叫什么名字我倒是忘了,只不过旧时来过,我认得这片树林。那村儿大概二十户人家?不大,等于几家人守着门前一块地过日子。”


    东方稚点点头,她又看向苏许,问她要不要下去骑马。


    苏许说怕日头太晒。


    东方稚就笑了,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


    这个画面怎么那么腻歪。鹿蜀跟在旁边,心情有点复杂。


    走过五里地,果真如鹿蜀所说,有个村子。只不过倒不像只有二十户人家,村子规模还蛮大的,大路边上还有个小集市,集市里酒馆茶寮一应俱全,有点热闹。


    “哎哟喂!”鹿蜀有些惊喜,回过头来跟东方稚说话:“之前来的时候,这村子还是一溜烟的泥砖茅屋呢,这会子青砖瓦房啦,景气!”


    东方稚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惊奇,忙吩咐车队临村停下休息,到里头逛逛,吃些东西喝口酒。


    车队少说也有三十人,加上装备齐全衣着华贵,驾临小村小户自然会引起轰动。而为了出行方便,侍卫们一直明着身份,每到一处都亮出令牌,示意此乃大永齐王东方稚车辇,地方官员或者百姓都要回避照应。


    村里有几名小吏和里正,听闻齐王车队驾临,忙带着手下人到村口迎接,伏地而拜。


    村子里的人也出来了大半,平时见过最高级别的人物就是县令爷,如今他们齐国的王爷来了,个个都吓得厉害,随里正跪在大路边上动都不敢动。


    “未知齐王驾临!小人有罪!”


    里正即一里之长,是小地方的头儿,由当地村长直接担任。看模样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伯伯,颤颤巍巍地跪在车队面前,有些紧张。


    东方稚伏马车边上低声吩咐了几句,由鹿蜀传达。


    鹿蜀先是骑马赶往车队前头,下马,将老人家扶起。“齐王回京途径此地,想稍作休息,希望里正能尽快安排食肆。无关人等还请退让回避,莫惊扰了齐王与齐王妃。”作为东方稚亲信,说话有威严之余还要谦逊。皇家人的面貌不是常人可以随便窥视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都承担不起。


    “是…是是!”里正忙又把鹿蜀的话传下去,虽说是小村子,但办起事来挺利索的,家家户户都很配合,给车队让出一条道来。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可见齐王府侍卫训练有素,以及这条村子的人素质有多高。


    “王爷,王妃,小地方没有什么山珍海味,还请见谅。”食肆里的厨娘端出来十来样菜式,毕恭毕敬地躬身说话:“都是当家的一些做熟的小菜,如果有哪个不合胃口,民妇立刻替您换下来。”


    “噢,不用多礼。”东方稚抿嘴一笑,朝那厨娘道:“还请给我底下人也做些吃的,备些热茶吧。侍卫长会给你们算报酬的,如实报上价钱便好。”


    “多谢王爷!多谢王妃!”


    厨娘感恩涕零,瞧见这么个水灵姑娘就是他们一国之王,心里觉得钦佩,又觉得神圣。再瞧她旁边年纪相仿的标致姑娘,这位便是京都城里来的齐王妃?果真是仙子一样的人物,天下男儿竟想不出有谁配得上这福气,果然她二人站在一起般配。


    东方稚起筷用膳,突然想起些什么,又唤鹿蜀将里正找来,想跟他聊聊天。


    “小人参见齐王爷,参见齐王妃——”


    “免礼了。”


    里正年纪大了,因为怕他行动不便,所以他的大儿子也跟了来,一直扶着里正候在一边。


    “二位请坐吧,别光站着。”苏许在王府里虽然经常跟东方稚打闹整得鸡飞狗跳,但是在外,她还是一个非常温柔而且善解人意的王妃。她让南七取了两张椅子来,就在她们下边摆着,让里正和他儿子坐。


    “听我底下人讲,”


    东方稚一开口,里正他们便坐正了身子看向她,不敢怠慢。


    “之前这里不过是二十户人家的小村,而且泥砖茅屋,有些简陋。想必也没有多久吧,而今倒是青砖墙了,集市也有点小热闹,变化很大啊。”东方稚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与里正闲聊,倒是吓坏了人家小老百姓,回答的时候不敢讲错一个字。


    “呃,回禀王爷,旧时的确如您所说,泥砖茅屋很简陋。”里正的大儿子见她问起,便娓娓道来。


    此处偏僻,因为远离官道及驿站,一直少有生人往来,小地方百姓守着自家田地,男耕女织,过着贫困却安稳的生活。约摸是东方稚大婚之前,因为齐王妃的送亲队伍将从京都来到广安城,一路上张灯结彩务必热闹,地方官为了做好准备,曾按着队伍行进路线一路修葺,以免有残垣破瓦损了齐国颜面。


    这条村子本不在路线考虑之内,只是齐国朝廷拨下来的钱银有余数,地方官没有私吞,便把钱银用在了小村的整改上。


    除了这条村子,邻近好几处都得到了地方的拨款,房屋翻新,阁楼牌坊筑起,百姓们过得舒服,自然也拢合了一些不在村里的散户,规模也就越来越大,人丁兴旺。


    讲起来,齐国朝廷有功,地方官清廉也有功。归根到底,倒是王爷治理有方了。


    东方稚听了,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笑了。


    “王爷,草民讲的都是实话…”里正的儿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随着一起笑,心里头慌慌的。


    “我知道,知道的。”东方稚仍旧笑着,看到苏许一脸纳闷的表情,更是笑得厉害。


    他们又怎么得知!


    其实当初朝廷拨款修葺地方,是东方稚与东方承的无心之举。这笔钱,实际上都来于广安城里的大户,尤其方家!他们借口从大户手里收税,为的是削他们势力;而为了让他们面子上过得去,随口找了个修葺地方的名头。


    不曾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东方稚喝了一口茶,心情大好。


    第118章 记如常


    “驾!驾!”


    “来啊, 跟上来!”


    “主子您跑那么快,小心雚疏回头说您!”


    “嗐,怕什么啊,你们几个胆小鬼!”


    意气风发美少…女?


    苏许跟随雚疏坐在外头驾马车, 东方稚则带着鹿蜀孟槐骑马飞奔去了。过了那条小村之后, 车队路过一小片平原, 绿草茵茵山明水秀, 路上也没有什么人, 故玩得比较开。东方稚更是雀跃得紧,翻身上马一拿马鞭, 整个人就充满了活力,一鞭子下去,就勒着骏马跑远了。


    孟槐说自己老了经不起折腾,东方稚闹起来的时候简直比自己女儿还活泼,大轻功都跟不上。


    “平日里叫你多些练功又不勤快,如今反倒怪主子过分活泼了?”雚疏冷漠地驾着马车, 狠狠地瞪了孟槐一眼:“快些跟上,主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啧。


    孟槐面露难色, 不想参与年轻人的赛马。


    “你不去我去喽?”


    “去去去, 我去还不行嘛……哎。”


    孟槐可怜兮兮地骑马走了,苏许一直看着他们二人拌嘴,忍不住偷笑。“雚疏姐姐,你跟孟槐怎么总是这般, 好像一对冤家, 永远都有吵不完的架。”


    “您不知道他那脾性而已,就是要骂他才肯动一下的。”雚疏脸上是满满的嫌弃, 只是也会偶尔往孟槐那个方向看一眼,看他有没有跟上东方稚,或是说,看他安不安全,会不会出事。


    苏许看在眼里,心里暖暖的。


    如果说孟槐和雚疏看着她与东方稚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一起的话,那她与东方稚,何尝不是看着孟槐与雚疏喜结连理生儿育女呢?有时候,孟槐与雚疏还蛮像她和东方稚的。虽然雚疏没有苏许那么任性,苏许也没有雚疏那么冷酷,但是孟槐跟阿稚却像是一个性子的人。他们对于自己在意的人都很紧张,事无大小,都会相让,不会为难。


    是东方稚影响了孟槐,还是孟槐影响了东方稚?


    “主子!您别乱跑喽,我跟不上啦!”


    “就你话多?鹿蜀不是跟得好好的,你咋就跟不上了。”


    “哎哟,我老了嘛。”


    苏许听着他们的对话就想笑,瞄了一眼雚疏,发现她也嘴角上扬,只是非常不明显。苏许乖乖地待在雚疏身边,安全感十足,阳光洒在身上有些舒适,她不自禁便靠在雚疏肩膀上歪着。“雚疏姐姐,你真的像我姐姐一样亲切。”


    雚疏正认真驾着马车,听苏许这么说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说道:“您还有个姐姐?”


    “我倒是很想,但我并没有,只有一个欺负人的哥哥。”(苏远邦:?谁?)苏许撇撇嘴,又道:“幸而他娶了一个好妻子!嫂嫂待我也极好,蛮像大姐姐的……你和嫂嫂都是我的姐姐,对我好,而且很温柔…”


    雚疏笑了一声,“我温柔?您在说笑呢。”


    “你只是看起来冷酷,其实内心很温柔的,我看得出来。”苏许抬眼看她,“以前在京都,去那个寺庙的时候你还背过我呢。后来跟阿稚的事你也一直在开解我,我跟阿稚出去你也照顾得很周到。阿稚跟我说,她以前夜里做了噩梦睡不着,你会耐心地哄她。雚疏姐姐,你明明是一个那么温柔的人呢……”


    是个姑娘家,听到别人赞美都会心情愉悦的,哪怕是雚疏那样冰山的人物,她也会因为一句夸奖喜笑颜开。又或者因为,苏许那软软糯糯的语气?


    雚疏笑了,完了之后还叹了一口气,说王妃说话真厉害,差点要信了。


    “我怎么会骗你…”


    “好,我信。”


    七月天晴。


    苏许看向头顶稀稀疏疏的树影和那从缝隙里透过来的光,一时之间,非常想家。


    要回京都城了。


    不知道家里人还好么。


    苏许复又低下头去揪着自己的衣角,或许不回家会更好呢。毕竟终有离别,她怕自己离开京都城的时候会舍不得。哎…罢啦。


    她还有阿稚呢。


    从广安城到京都,车队走了将近一个月时间。


    好巧不巧,车队进城的时候遇上了京都城里的一件大喜事。


    “主子,前面有车队进城呢,挂着红绸,应是送亲队伍,咱们要不要让一下?”鹿蜀到前边探查了情况,没问对方具体来头,但是看人家车马那么多,就知道是个人物。东方稚听他这么说,忽而想到了一件事。


    八月。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撞上了盛国公主下嫁邱家。


    “给他们先走吧,咱们也不急,别跟人家成亲的抢风头了。”


    “是。”


    东方稚无心让邱家难堪,偏偏皇城里头的人宠她宠得厉害,知道齐军今天抵达,特地安排了禁卫军肃清街道,先接齐王车队进城。


    这个时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送亲的使臣本想辩驳盛国公主身份尊贵,而且成亲算过吉时,若是耽误了,不吉利怎么是好?然而人家禁卫军只看皇帝和太子的脸色,管你是哪国公主,接了命令,他们就照办。“圣上有旨,齐王与王妃舟车劳顿实在辛苦,理应第一时间安排。使臣若有什么提议,还请明禀圣上!”


    “这……”


    见得了皇帝的时候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这不是瞎扯么?使臣脸色有点难看,但这毕竟大永京都,他做不了什么,最后只能看着齐王车队比他们先进城,盛国送亲队伍则在城外多呆了半个时辰方能进去。


    东方稚一路躲在马车里,有点不好意思。


    皇伯父也太坏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实也不是父皇的意思,是本宫做的主,父皇允了。”太子东方顺在东宫会见东方稚和苏许,听东方稚说起进城的事,他就笑得有点狡黠。“哎,稚儿……”太子突然压低了声量。


    “咋了,太子哥哥。”


    “邱家那小子以前不是跟许儿有过一段情么,皇兄知道你心里不舒坦,所以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娶了盛国公主又怎么样,盛国现在半边国土算是大永的了,迟早变成盛州,他得意不了多久……”


    东方稚越听,眼睛就瞪得越大。


    什么什么东西?


    这位皇兄想的事情也太复杂了吧!


    “太子哥哥……”东方稚有些哭笑不得,“我哪有什么不舒坦……”


    这都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她早不记得了好伐。太子的记忆力不错啊,竟然还记得邱泽林跟苏许有一段情?还当众让邱家以及盛国难堪……果然是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做起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喔?


    “呐,稚儿,你可不能那么大度我告诉你。”趁着苏许还在远处没跟上来,太子拉着东方稚又走快了几步。“你可是东方家的人!是本宫的皇妹,是父皇唯一的侄女!邱恩信是个什么人,不过是个臣子。万一他以后有心诋毁你们,拿这些事夸自己多么了不起可怎么办?我不允许有人这么做。”


    东方稚皱了一下眉,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人家还没这么做呢……”


    “机会都不能给!全部扼杀!”


    “呃,好…好吧…好!好好……”


    东方稚与苏许在东宫逛了一会儿以后,皇帝那边有空了,便派了小内侍来请他们过去皇帝的寝殿。


    苏许跟在东方稚身边,有点慌乱。


    “阿稚…”


    “嗯?”


    “皇上……凶不凶啊?”


    东方稚溜了溜眼珠子,“不凶啊。”


    “那…那我要不要表现得乖一点?”


    “哈?”东方稚笑着看向她,说道:“许儿只需要做自己就可以了,皇伯父人很好的,最疼我,所以肯定也会疼许儿。”


    说起来,苏许还没有正式见过皇帝,有这样的担心也是理所当然。东方稚一直都在安慰她,跟她说皇帝平时疼她的各种事情。前面的太子东方顺留意到了也来插话,只不过他跟东方稚唱反调,煞有其事地说皇帝可凶了,你要是说错了半句话,他肯定会把你杀头!


    完全就是两样评价。


    “啊……”苏许更慌了,“像我这样的……怕是杀头杀几十次都不够的呢……”


    “哈哈哈哈,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哦,伴君如伴虎你没听过?稚儿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信不得。”太子认真地摆了摆手。


    苏许担忧地看向东方稚,但是东方稚只是笑,然后坚定地拉过她的手。


    “别怕,别想着你见的人是皇上,要想着,他是伯父。”


    东方稚轻道。


    第119章 小温侯


    想象中的皇帝东方宏, 应该是一个威严的人。


    毕竟掌握着天下臣民的生杀大权,说一句话就可以让数万人人头落地,坐拥高位,堂堂天子, 应该是一个拜见时需要抬起头来仰望的角色。


    但是……


    苏许坐在席上, 看着东方稚正在替对面的皇帝绑头发, 东方稚的神情很认真而皇帝一直嘴挂微笑, 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过程。苏许右手侧坐着太子东方顺, 他也是一脸笑容望着他二人,时不时哈哈哈几声。内侍大总管候在一边, 弓着身子笑。


    苏许的第一感觉,便是这皇帝也太和蔼可亲了吧。


    “喏,皇伯父,这便是齐国大勇士的发髻!以前打仗的时候,大勇士们都不用戴头盔的,他们是最勇猛的士兵, 绑了这个发髻,就会士气高涨!”


    东方稚俯在皇帝耳边笑,就像是皇帝膝下最受宠的女儿, 毫不忌讳君臣之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开怀地笑了, 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道:“如稚儿所说,朕现在就是大勇士喽?改日朕上朝的时候也这么绑,定让臣子们畏惧朕!”皇帝的说话口气也很调皮, 看向东方稚时尽是舔犊之情。


    “哈哈哈哈哈, 父皇还蛮适合这个发髻的,若是戴上齐国大勇士的面具, 就更像了。”太子也跟着说笑,仨人一阵哈哈哈,其乐融融,根本就不像印象中那刻板的皇家生活。苏许有些惊讶又一阵感慨,怪不得两位皇子心无芥蒂,也怪不得泰王对东方稚那么好。


    如果阿稚的父王还在世,定然更和乐吧?


    “稚儿最近过得可好?”


    待东方稚回到座位上,皇帝便开始闲话家常。他先是看了一下苏许,然后看向东方稚,话里意思,像是问她成婚后的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得皇伯父照顾,子霁当然过得好。”东方稚笑了,又道:“倒是政事上总有不懂不会的地方,皇兄也一直替子霁解难答疑,事事提点。”


    “子忠在治理国事的能力上是强的,朕也相信他。”提起泰王东方承,似乎就会想到一件人生大事。果不其然,皇帝沉默一阵后便叹了一口气,轻道:“皇孙都已经有了,偏这儿子还是不愿成婚。长此以往,不像样子。”太子妃于东方稚成婚前便已有孕,早些时候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皇帝很高兴。跟太子这么一对比,泰王连妃嫔都还没有,就显得很孤苦。皇帝知道他心思,只是那个人……


    东方稚也不说话,默默喝着茶水。


    “若是皇弟喜欢,父皇何尝不替他做个主呢?父皇也该看得出来,皇弟是个痴情的人,要他平白改变心意是很难的,若能成全他,岂不好?”太子永远都是泰王的助攻,从小到大,但凡是泰王喜欢的,太子都会让给他或者给他争取。幸而泰王学好,不然就成了大永第一败家子。


    皇帝皱了皱眉,然后摇了一下头。


    “父皇?”


    “朕不是说不合适,只是高栗国山高路远,那人如今是女王,子忠娶了她,肯定要到高栗国去。其一,日后骨肉分离各为其主,他的子孙算高栗国还是大永?其二,人家喜不喜欢子忠也是一回事,贸贸然提出这件事,于礼不合。”皇帝深谋远虑,这些问题,太子的确没有详细想过。难道这件事就此作罢么?这样的话,东方承也太惨了,他会不会终身不娶长伴青灯啊?


    太子也叹了一口气。


    东方稚若无其事地喝着热茶,见没说到自己便没理会。谁知皇帝却一直在留意东方稚,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稚儿觉得呢?”


    哈?


    东方稚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


    “按你看来,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这个……”


    把东方承打晕随随便便送进洞房??


    还是说悄咪咪地在他酒水里下药然后生米煮成熟饭??


    这个问题也太难了吧。


    东方稚挠了挠头。


    “按照平时对皇兄的了解,改变心意,的确不大可能。”东方稚撇撇嘴,那多事八王虽然看起来像个风流子弟很会说话,府上也有一群舞姬!但实际上,东方承对于女子都很有礼数,从来不会做出荒唐之事。这一点对于不了解东方承的人来说,是件奇事。


    皇帝点点头,赞同她这句话。


    “若是说到高栗国女王……”东方稚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轻声说道:“皇伯父,子霁有一句话,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嗯?”皇帝有些好奇。


    “如果……高栗国能成为大永的一部分,皇伯父所考虑的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皇帝与太子听了,皆若有所思。


    —


    东方稚回别苑打点好事务之后,便和苏许以及几名侍卫便装前往苏家。因为不想大张旗鼓招摇过市,也怕百姓们想到女子成婚这件事态度有所不同,所以低调行事。苏家那边早早得了消息,才到申时,门前小厮们便瞧见两顶素色轿子缓缓而来,一顶轿子旁守着小厮们熟悉的南七。


    “齐王爷与孙小姐来了,快去通报老爷!”


    “是!”


    小厮们也机灵,忙上前去确认名帖,然后便将角门打开,迎他们入府。


    苏业、苏定国、苏远邦以及家眷共十数人皆在正厅等候,听小厮通传说来人了,他们又忙起身出门迎接,直走到前院大门,东方稚与苏许恰好在门前下轿,他们也刚到跟前。


    “微臣参见齐王——”


    “哎,苏相莫多礼。”


    东方稚第一时间便是扶起苏业,笑道:“来时便说了不想搞得那么隆重刻板,行礼也免了吧。苏相若觉得喊名讳不自在,唤我一声子霁也可以。”


    “这……这可不行。”苏业特别正经地摆了摆手,说道:“老臣还是要尊称您一声齐王的。”


    “好好好,”东方稚哭笑不得,“苏相说怎样便怎样吧。那咱们…先进门去?”


    “好,王爷这边请。”


    没有穿王爵衣袍,也不是正经场合里的偏男子风格长衫。东方稚今日穿着是与苏许身上款式相近的襦裙,两个水灵的小姑娘并排走着进了苏家,惹来苏家上下的一阵议论。


    “哇,那就是齐王诶?”


    “看起来好瘦弱啊,平时会不会总被孙小姐欺负呀?”


    “瞧你说的,说不定齐王看起来瘦弱实际上治得了孙小姐那脾气呢。”


    小厮丫头交头接耳,但是碍于主子们脸色没敢多说。苏业一路领着他们到了正厅,让东方稚与苏许上座,自己屈次;东方稚说这般也不合适,最后还是让苏业同样坐在上座方罢。


    苏许坐在上头一时有些不习惯,小心翼翼地望了一下下边坐着的父母亲、哥哥嫂子,作怪地笑了一下。


    “傻子傻子大傻子!”苏远邦也回了个鬼脸。


    “怎么还那么胡闹。”苏定国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齐王这次回京都来呆多久?”苏业问道。


    “许儿会在家里住几天,然后我们就回程了。”东方稚歉意一笑,说道:“齐国那边政务繁忙,若是离开久了实在不妥。本来想着要不许儿先在京都多呆几日,但回去广安路上较远,我怕路上有什么差错。”


    “齐王关心子民,情理之中……”苏业捋了捋胡子。


    旁边的苏许听了倒是不满意地撇了一下嘴,说:“爷爷跟阿稚怎么尽是讲这些枯燥的话?许儿都好久没回家啦,怎么第一时间不是问一下许儿过得好不好呢~”您看看人家皇伯父哦,哪怕是当皇帝在皇宫里见面都那么亲切呢,怎么回了家反而有点放不开。


    “许儿。”苏业板起脸来假装生气,严肃道:“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


    “本来就是嘛……”


    “你还说。”


    “哎哎哎,别动气别动气。”东方稚夹在他二人中间,有点尴尬。她忙笑着调解气氛,说这一次回来本就是见家里人,现在苏许是齐王妃了,按道理,苏家就是皇家亲戚。既然是一家人,那还是随意些比较好,不必拘泥礼节。


    苏业本还在介怀,但看到东方稚这般通情达理,苏许又那样会讨人喜欢,渐渐地就收起了脸色,没聊几句,就被苏许逗笑。堂下的家眷们也都跟着笑了,见苏许还是和以前那样开心,就知道她这段时间来过得不错。


    “爷爷应该到广安城走走的!那儿有京都城里没有的小吃呢,特别好吃。”苏许嘻嘻地笑,在家里人面前,就温顺得像一只小羊羔。东方稚听了她这话也忍不住笑了,像是回忆起她跑在广安街头到处买东西吃的画面。


    “妹妹,你怎么不管走到哪都是记着吃的东西?”苏远邦忍不住损她,一脸嫌弃:“那么喜欢吃,还吃那么多,王爷要养你真的是辛苦诶~”


    “苏!远!邦!”


    “略略略——”


    这两兄妹又开始拌嘴了,长辈们都被他们的对话逗笑,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苏许离开苏家太久了,那么久没看到她与别人斗嘴的场面真的很不习惯,现在再看到,只觉得温馨非常。


    “本来就是嘛,你不信可以问问齐王爷~”苏远邦斗不过苏许,连忙向东方稚求救。但是小齐王爷向来帮理不帮亲,帮苏许不帮理。她先是懵了一下,然后朝苏许一笑:


    “我勤勉些,就够许儿无忧无虑吃一辈子。”


    此言一出,众人心底都被触动了。


    第120章 盼外孙


    苏业、苏定国等人对她们的事情了解不深暂且不说, 苏远邦对于她们可是知道不少的,但哪怕如此,在他听到东方稚这句话后还是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勤勉治国只为了给她挥霍, 这样的想法, 也太宠溺了吧……


    苏远邦突然想叫东方稚别那么让着她, 还是先让自己享乐吧w……“齐王爷, 您可别让这丫头得寸进尺喽!虽说齐国富庶您也是明王, 只是这丫头饭量可不小,您应该多多管着, 别让她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苏定国坐在一边兀自笑着,看回上座东方稚,虽然这‘女婿’不是什么威武将军清秀书生,可是这越看吧,好像越顺眼了?倒是可惜她们两个之间不能有个孩子,不然按这样貌和人品, 得生出个什么样的好孩子来?细想想齐王府那么大,那孩子出世,以后就是世子或者郡主, 受尽恩宠, 锦衣玉食啊……苏定国就这么想着,好像自己女儿现今已经怀上了,他可以准备当外祖父什么的……


    “爹?”


    “……”


    “爹!”


    “啊?”


    苏定国想得入迷了,连苏远邦喊他都没有听见。


    “王爷问起您最近还有没有什么玉石珍藏呢……”苏远邦小声提醒。


    “喔, 玉石啊……给孩子么?”苏定国一时冲动把孩子二字都说出口了, 见众人不解,忙又笑着掩饰过去, 看回东方稚:“说不上珍藏,只不过是一些喜爱的古怪石头罢了。王爷若是感兴趣,迟些随我到店上看看?看完之后,还能赶回家里用晚膳呢。”


    “我相信苏商的眼光,那些‘古怪石头’定然不凡。”东方稚笑道。


    后来,东方稚便随苏定国以及苏远邦出了门去,苏许留在家里收拾东西——这小魔头说要亲自看看自己的房间有没有变样。东方稚拿她没办法,她如果要整理房间那自己也没事干,索性跟了苏定国他们出去玉石店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一眼相中的好物什。


    苏定国在京都城中,自然被人们熟知,所以他走到街上,会有不少人向他行礼致意;齐王回京一事也是传开来的,聪明的人瞧见苏定国那么恭敬地随着一个小姑娘走在街上,自然明白这人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一副受惊的模样,见苏定国摆手示意不要声张,故只是叹了一声然后躬身作揖。


    基本上那些商户都这个模样,东方稚见了,觉得有些意思。


    到了玉石店,苏定国让东方稚先随意看看,见她走远了,又拉着自己的儿子苏远邦走到一边讲悄悄话。


    “哎,志守,你过来,来……”


    “咋了爹。”


    “爹跟你问个事儿啊……”


    “嗯,您说。”


    苏定国神秘兮兮的,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苏远邦还以为他要讲什么惊天大秘密比如齐王爷身上有皇室宝藏之类,谁知凑近苏定国耳边等了半天,只听到一句: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偏方或者巫医可以让两个姑娘替对方生娃娃的?


    “哈?!?!”


    “嘘!!!!!!!”


    “怎么了吗?”这两父子的动静惊到了后头观赏玉石的东方稚,她瞄了一眼他们,只见苏定国捂住了苏远邦的嘴讪笑,苏远邦则是一脸被挟持的委屈模样。东方稚挑了一下眉,以为他们惯了这般相处。“我自己到里头看看。”


    “好的,请随意。”苏定国笑笑。


    “爹您疯啦!!”


    苏远邦挣脱了他,瞪大了眼睛:“这是哪里来的奇怪打算,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哎呀,哪里奇怪了嘛。”苏定国忙跟他认真分析,娓娓道来:“你想啊,现在你妹妹跟齐王爷已成夫妻,板上钉钉是不是?可是她们都是姑娘家啊,对不对?按照常理,她们二人之间是不会有子嗣的,可是你想想,不觉得很可惜?”


    苏远邦迟疑了一下,不是很理解。


    “你看看她二人都是怎样的姑娘家?放女儿堆里一千个挑不出一个同样的,放男儿堆里那是没一个能般配上的。这样的两个人若是有个孩子,那得多好?咱家虽不算很富贵但也是大户人家,齐王那不用说,那是皇家。孩子出世,有的是条件栽培他,岂不优秀?”苏定国一想到这里就很激动,更是拉着儿子苦心劝说:“这孩子还会喊你舅舅呢,想过没?”


    “啊,这样想想是很美好……”苏远邦也忍不住幻想起来。


    但是……


    好像不太实际啊?


    哪有两个姑娘家能生孩子的事?


    “爹,您别那么激动,别想那么多……”苏远邦比苏定国理智些,见他快走火入魔了,忙拍了一下他,说道:“这些事还远着呢,我……我尽量找找有没有这样的事吧啊,您快别想了……”


    “哎哟,多好……”


    “嗨,爹您醒醒,别想了……”


    “哎哟……”


    “嗨!醒醒!!”


    —


    晚膳之后,东方稚便带着侍卫们走了。说是齐国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太子商议,小魔头苏许依依不舍地扯着她衣角在后门逗留许久,经丫鬟一催再催,才一点点地松开了手,看着她的阿稚离开视线。


    唉。


    苏许回过身来尽是失落。


    阿稚不在跟前,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孙小姐……”旁边的南七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嫌弃道:“才两天诶,而且明天起来,您和王爷又必定会见的……”搞得像即将分别好多年一样,人家外出打仗的都不至于这个表情。


    “你懂什么,呆葫芦!”苏许哼了一声。


    “本来就是嘛……哪有那么夸张……”


    “七丫头,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南七对鹦儿到底有几分真心?看这木头脑袋哦,怎么傻乎乎的呢。苏许回头看她,只见南七傻在那儿,呆呆地摇头。


    “没有?”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心里怎么想,难道自己都不清楚?”


    “不清楚……”南七无措地把手背在身后,朝苏许笑了笑:“孙小姐,那您讲,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会怎么样啊?一刻都分不开?”


    苏许想了想,又看了看她。


    不至于一刻都分不开。


    但是当看不到这个人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漫长,一天像过去了三天,一刻钟就像一个时辰。原本没见到她之前的所有坏情绪,在见到她之后,随风便散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那个人能治愈你心里的所有不快和难过。”苏许只留了这句话给南七,希望这丫头能够读懂。本来还有好多心迹和想法想要表述,又怕七丫头理解不来,最后直接理解错了。


    “治愈……”南七轻声念叨了几遍,很认真地向苏许问道:“病了的话,心上人一出现就会好?”


    “我是说治愈心里,七丫头。”苏许要被气死。


    “什么心里不心里呀?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还不回房去呢?”苏远邦出来后院遛弯,‘恰好’遇见了苏许和南七。


    南七连忙行礼道:“孙少爷!”


    “哎…”苏远邦点点头,说:“对了南七啊,孙少夫人那边在弄手工需要人帮忙来着,你接下来也没什么事吧?不如过去搭把手。”


    “啊,那孙小姐……”


    “我正好出来走走,顺道送许儿回去就行了。你且去吧,啊。”


    “是。”


    如此蹩脚的理由,大概只有苏远邦才能想得出来,也大概只有南七这样的傻丫头会相信。苏许一副洞悉所有的模样盯着苏远邦,直盯得他不自在地白了一眼,才缓缓开口:“你房里的人还少么,竟然要用我的人了。哥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认识你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你遛弯会走这条道诶!”


    “你别把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想得那么势利行不行,好像我找你的时候只会是有事似的。”苏远邦有些不满意。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不说我就走了。”苏许故意激他,见他没反应,便真的提脚走了,而且是飞奔起来那种。


    “喂!!!!苏许你给我站住啊!!!”


    “不说拉倒!本小姐才不要求你!有本事就求我啊,你求我我就不跑了!”


    “嘿,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妹妹?!”


    “这事儿问爹娘去,问我有什么用。”


    昔日打闹起来能将丞相府翻个盖的两兄妹,今日哪怕各自已经成亲,可打起来还是那样充满童真且非常用力。苏远邦追上苏许的脚步时被这人连打了几下,砰砰砰!手掌拍在衣袍上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讲?”苏远邦憋不住了,他自认老了,常年坐在东宫办差事,根本懒散了。“今天爹跟我讲了好久,我觉得他都要魔怔了,我必须要跟你讲讲,以免你心里头没有准备,以后又怪我不说。”


    “爹爹跟你说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模样?”


    “爹说,让我去找一下有没有什么民间偏方或者是在世华佗……”


    “?!”苏许一惊,“爹爹生病了吗?”


    “……看看有没有让两个姑娘家怀上娃娃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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