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双手双脚反绑,一个人侧躺在囚室中。
这是一间大小约4平米的正方形囚室。
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部贴满白色的软包。连排泄器都是软的,杜绝任何自残自杀可能。
而在那些软包的缝隙里,密密麻麻布满了监控眼。
这些“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不断调整焦距,一刻不停注视着被反绑的少年。
“嗡——”
墙壁上的一块软包向后退去。墙上嗡嗡地探出一根给食管,管身笔直,但也包裹着半硬的硅胶。
很快,给食管内涌出糊状的营养膏。
囚室里并没有任何食物容器,于是那些营养膏噼里啪啦,黏腻地掉在地面上。
林诺冷眼看着。
他没有动,也没去吃地上的营养膏,只是看着给食管输送完今天的食物,又“嗡嗡”地缩回墙面里去。
少顷,被溅上食物的地面软包,开始同时翻转。
几块干净的软包换上来后,囚室里又洁净如初。
囚室里除了排泄器和给食管,就没有任何多余东西,当然也不会有钟表。
林诺从被关进来的第1刻就开始数秒,试图感知时间,但读到约20个小时时,他失败了——
囚室里注入了催眠气体,让他瞬间昏睡过去。
等一觉醒来,他就再也弄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
不过给食管的出现,似乎是有规律的,假设它是按照一日三餐给食,那么从林诺醒来到现在,外面应该已经过了四天。
可能是在昏迷时被强行喂食过,林诺在刚醒来的时候,还是可以扛得住饥饿的。
但脱水4天,对他来说已经快到极限。
想起被士兵击晕在驾驶舱时,他隐约看见有些机甲飞进了林家飞船,并在那团大火球里进进出出,想必是活捉了不少林家俘虏的。
想到小叔或许也在那些俘虏中,林诺知道自己必须得活下去。
于是当给食管下一次探进来,他用肩膀抵着地面前进,缓慢挪动到给食管下。
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像狗一样舔食地上的食物,林诺跪立起身,张开发白的薄唇,叼住墙上伸出的给食管。
“咕……唔……”
湿润的营养膏很快涌进口腔。
林诺费力地吞咽着。
好在给食管流速不快,营养膏也充分细腻,他不需要咀嚼,只要敞开喉管吞下去就可以了。
饥饿和干渴感慢慢退去时,他的味蕾也逐渐恢复,林诺恍然觉察出,这是恺撒曾经喂给他吃过的“军部新品”。
就在这时。
给食管的流速突然加快。
林诺一开始还能勉强吞咽,但到后来营养膏越来越多,不小心呛进了气管。
他一下子别开头,剧烈咳嗽起来,从给食管里涌出的营养膏,全都溅在了他的头发、脸和身上。
“咳咳……咳……”
林诺狼狈极了,俊美的脸上全是营养膏,还在不断向胸口滴淌。
他两手都被反绑,只能用肩膀擦着脸,再撩起黑眸去看时,就见给食管上方,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监控眼——
它缓慢闪着红光,映照出林诺此时的模样。
六天,十天,十二天。
林诺在这间纯白的囚室里等待着。他没有放弃感知时间,给食管出现三次后,就把耳朵紧靠着给食管所在的墙睡一觉,以免囚室里又喷出催眠气体。
天花板则有自动清洁系统,给食管每出现六次,囚室就会降下身体清洁液,把林诺浑身上下淋个透湿,又用清水冲刷干净,最后烘干。
十五天。
林诺猜恺撒现在应该在处理屠星后续的事。
他并不急着要跟恺撒对质,因为他已经开始研究给食管下方的地面。
囚室的地面软包,是可翻转自洁的,每次翻转的间隙,都会露出囚室下方的结构,于是他会抓紧时机,仔细观察地板下方。
囚室应该是在某艘星舰的底舱,因为地板下就是隆隆运转的巨型引擎和核心炉。
为了尽快找到逃离方法,他在进食时也会故意吃一半漏一半,或者干脆蹲在给食管前不吃,低头等着脏地板翻转。
“……!”
然而给食管上方的监控眼再次发光。
给食管突然向前暴长,一下戳在他的腮帮上,把他往后顶了个仰翻。
十七天。
囚室的门开了。
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来,给他换了一个轻量级镣铐,然后用枪顶着他的背,把他押上一处陌生的舰桥。
林诺惊愕地发现,舰桥上像他一样被押送的囚犯,竟然还有很多,大多数是生面孔,少数眼熟的,林诺仔细回忆,想起应该是在公共光幕上见过——
他们有些是本届竞选首席执政官的候选人,有些是几个财阀集团的干事或董事。
舰桥上浩浩荡荡,竟然有千余人,每个人都面色灰败,手脚拖着很重的尤铁镣铐,只有林诺手脚上的是电磁款式。
他不住地四处张望,想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里找到林家人,但背后的枪支冷冷一顶,“老实点。”
林诺不动声色,从人群中间慢慢挪到舰桥边上,才看清当下的场景。
这是一座连接两艘星舰的太空舰桥,他刚刚离开的星舰,看上去像一艘专门关押囚犯的运输艇,而舰桥前方通往的星舰,则是那艘熟悉的银白色指挥舰。
他随着人流,被押到一个巨大、宽阔的宴会厅里。
宴会厅里摆着大大小小的圆桌,桌上全是丰盛的菜肴,端着托盘的小机器人忙忙碌碌,从厨房往宴会厅运菜。
如果不是背后还被枪口顶着,林诺甚至会以为自己误闯了某场大型宴会。
他像所有人一样,被枪顶着在一张圆桌旁落座。
没过多久,林诺听见了轮椅的轱辘声,于是猛地回头去看——
竟然真是小叔,手脚也戴着镣铐,被士兵推着轮椅入场。
他身上之前还未痊愈的烧伤,看上去更加严重了,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有效治疗。
一进宴会厅,小叔也急切地在人群中扫视,扫过两圈后,正巧远远跟林诺对上视线。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笑,但随着小叔被士兵推向另一张圆桌,两人脸上的神情,又同时转为担忧。
所有囚犯全部落座,士兵手扶枪支,站立在座椅后方。
上千人的宴会厅,没有一丝人声,只有小机器人来回忙碌的细响。
良久,一种特殊的金属碰撞异响,自宴会厅前方传来。
林诺眼角一跳。
他最熟悉的身影,带着一众狼耳直立的警卫队,出现在宴会厅前的跃层上。
“晚上好。首先,我必须请求诸位的谅解——为我忘记向诸位发出邀请函,就自作主张筹办了这场晚宴。”
恺撒微笑着说。时隔多日,他依然披着漆黑的军装大衣,银发细致地向后梳着。
但那套军装已经跟联邦军服有轻微的不同,多了银色的烫边,剪裁也更加尖锐酷厉。
“在座的诸位,或许都曾在不同时刻与我为敌,但同样处在历史变革的洪流中,我相信我们都是被命运推动,才会做出对立的选择。
“但那一切已经成为过往云烟。今天,我邀请大家出席这场晚宴,并非为了重操旧怨。第三行星联邦即将进入新纪元,我衷心希望,我们会捐弃前嫌,为人类文明重现辉煌,而并肩战斗……”
在场所有人,只沉默听着恺撒演讲,一个都不敢动。
林诺听到一半,冷冷一嗤,把被拷住的手拿到桌上来,去取转盘上的芝士龙虾。
他跟恺撒的前嫌不可捐弃,也不再稀罕听他虚伪的演讲,索性去拿东西吃。
但他的指尖还没碰到龙虾,台上演讲的恺撒生生截住话头,温柔地叫他:
“林诺,我的恋人小猫。到我这里来。”
林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林诺这个名字,对在场所有人都是重磅炸弹,名字后跟着的称呼,又是一枚重磅炸弹。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的人,都猛转过头来看他。
他坐在无数目光的交点处,只觉得如果这些目光有温度,大概会把他的毛发都烫焦。
“来。”
恺撒仍在柔声呼唤他,还对他的方向张开手。
“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小猫。”
不远处的餐桌传来一声震响。
是小叔的头被士兵的枪抵着,重重压在了餐桌上。
林诺猛地站起身。
他下颌紧绷,黑眸直直盯着台上的恺撒,拖着脚镣朝他靠近。
但在他快要踏上跃层阶梯时,宴会厅里再起波澜:
一个受尽饥渴折磨的财阀,忍不住偷喝了一点面前的红酒。
但下一秒,鲜血就从他的眼耳口鼻汩汩流出,他近乎凄厉地尖叫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喉部和胃部,滋滋地穿出一个大洞,粉色的肠子流了一地。
“……食物有毒!!!!!”
“他要杀光我们!!他是要杀光我们!!!!”
宴会厅顿时大乱,尖叫、桌椅倒地声和枪声此起彼伏。
林诺急回头要去找小叔,但腰后猛地一紧,他被踉跄着拽上台阶,整个人都撞在男人身上。
一抬头,就跟一双森冷的义眼撞个正着。
恺撒回头告诉警卫队:“尽快把这里解决干净。”
“是,队长。”
尖叫声开始减弱。士兵用枪把人的脑袋重重压进餐盘,逼迫他们吞食剧毒的食物。
混乱中,林诺看见小叔从轮椅上翻倒,紧接着,就是让他痛彻终生的一幕——
中年男人拖着重伤的身体,在混乱的人堆里奋力往前爬行,嘶哑地朝恺撒喊:
“放了小宝……求求你……不要伤害小宝,一切都是我的错……杀了我吧……求求你——”
林诺疯狂地吼叫、大骂,用戴着镣铐的手脚去攻击恺撒,可浑身覆甲的杜兰德,已经从恺撒手中把他接过。
厚重的动力盔甲嗡嗡运作,林诺简直像被机器固定在原地,手脚都无法再动弹,眼睁睁看着恺撒从腰后拔出枪,一手朝地上的中年男人举枪,一手斜竖起手掌,挡在脸前——
那是一个不想让血溅到自己脸上的射击姿势。
林诺的咒骂声停住了。
他总是骄傲挺直的脊背,就在那一刻被突然击碎。
少年发软的膝盖,碰到了杜兰德的金属战靴。他发疯般地向银发男人乞求,眼泪全都掉在金属臂铠上。
但杜兰德一把将他拽起,并准备从鲜血飞溅的宴会厅撤离。
“别杀小叔——求求你,恺撒……别杀他——”
少年绝望的哭喊声穿透耳膜。
恺撒垂着义眼,持枪的手稍往侧偏移半公分。
幅度很细微,几乎不能察觉。
“求求你……恺撒——”
但林诺泡满泪水的双眼,已经被杜兰德的金属手掌捂住。
指缝间的最后一瞥,他看见恺撒漠然的侧脸,耳边传来一声爆能枪的巨响。
尔后,鲜血大量喷溅。
血液滴滴答答。
从那只皮革手套上淌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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