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意图
数日之前, 京中。
与建元帝隐约对峙后,韩昭鸿警惕性提到最高,很是严查一番, 尤以针对白楚寒的谋策为重。
少顷, 江南道还未沦落到蹲大牢的线人来报,白楚寒那厮杀疯了!
王家一干人等已经进了牢中,此外诸多针对王家的罪证也被人翻检出来, 好似江南道有内贼一般通风报信!
这会儿韩昭鸿胜券在握的表情已然消影无踪, 原本还拿在手中的茶碗缓缓放下, 眉心紧蹙,“这不应该, 王家贵为皇商,五军都督府即便是对它怨念颇深, 也合该向陛下上奏。”
王家领江南织造郎中的位子, 大小算个官职,又是建元帝点名的皇商,如此一来,松江卫所对其动手的可能将会降至最低,为何消息全然相反?
他仔细看过一遍江南所有情报, 发现松江卫所的确是毫无征兆地出兵, 战斗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非常之快, 就连白楚寒上公文陈明王家部分案情时, 也是条理清晰, 看不出半点慌忙局促来。
这到底是建元帝对内的清理还是他自认为掌握的把柄。
越是向这个方向思考,韩昭鸿越是心惊, 结合线人送来更多消息,他近乎对自己的分析深信不疑。
斟酌良久, 韩昭鸿最后召集一番众人,一见面,众人就看韩昭鸿面容冷肃,正襟危坐,周围不见往日下人,深知这又是一项重要决定。
上一次还是与谢党争斗时,这一次,难道是对付白楚寒或是江无眠出现了差错?
不应当,虽说白楚寒掌握都督一职,统领右军,如今一顶疑似叛国的帽子扣下来,人起码能交出部分兵权。
没见顾念瑾这些天上蹿下跳,就为多出一部分力,论功行赏时,能让他顾家人爬一把右军高位,若是有幸还能得一“都督”之位。
这比买卖实在划算,只要前期不崩,能顺利往右军之中安插钉子,后续就能成长起来!
对顾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啊!
他们也是跟着顾家喝汤,往里面塞自己人,自己家族的人,总之怎么美好怎么计划,然让韩昭鸿如今的一句话制止了。
他道:“王家伏诛,江南道落于贼人之手。”
这话也没问题,王家都能落到对方手里了,更何况其他商队呢?
但还有不信邪,质问道:“家中商队仍能传信,信上并无言明此事。”
江南道不乏他们家的商队,在赚取大笔银钱同时监控江南道情况,顺便摸清其他人家的商队如何经营,是否赚钱,总之,某种意义上来说,商队兼具了部分情报的功用。
现在他们的耳目还在安稳传递消息,江南道的问题应是不大。
韩首辅莫不是太一惊一乍了些?
再者,王家已是动了私兵,不说留下白楚寒,能拖住对方不让人分出心来对付自己总是能行的。
全然未考虑过白楚寒一早料理了王家,又暗中拦截了几日商队信件的可能。
如今他们接到的江南信息已是落下一步,白楚寒等人都要进入运河了!
韩昭鸿将扬州知府的密信拍在桌上,实在不想多说一句话,其余人等竞相拆信围观,唯独一人脸色苍白,险些说不出话来。
这……这意思莫不是……他王家全军覆没,已在白楚寒的掌控之中。
这人下意识看向面色阴沉的韩昭鸿,不可置信道:“韩首辅,这不、这不……可能……”
王家经营多年,扎根江南,如何能在这里停下?那白楚寒果真能有如此本事,让他王家栽个大跟头?!
这事儿看起来的确玄乎,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松江卫所和王家争斗,赢家会是后者。
白楚寒近年来又是注重水师训练,重心多半不在陆兵上,这等情况下,王家花大价钱培养的私兵断然是比松江卫所要强的。
这些人平日里虽说会伪装成普通百姓,可私底下都会做将士训练,装备也是用的王家最为拿得出手的一套,这等准备,如何能让松江卫所拿下?!
王家倒是能回到他这一问题,问就是白楚寒这厮不按常理出兵,他直接让人推出来船上的两门火炮,先是对王家轰炸一番,又命人拿着火药箭对王家威胁,让人看了只想跑,这还拿什么打?!
韩昭鸿抚掌叹息,面露遗憾,“王大人,这是韩某自扬州所得的消息,如今白楚寒那厮在江南搅弄风雨,大开杀戒。不仅王家一干人等,老夫的人……也在其中。”
不仅是他,在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在江南道有那么几个商队经营着?
眼下看过消息,一时之间反应千变万化,竟是有人抵不过心绪波动,一口血呕出来,眼看就要倒地不起。
好在韩府上自有坐诊大夫,一阵慌乱过后,忙让人稳住了,只说是肝火躁郁,冲击之下,血气逆流,往后需得静养才是。
王家人见状,反倒是支棱起来,他王家已是如此,老巢被人端了干净,还有何等惧之?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眼下他就是这等状态,只是看着悠悠转醒的人,阴恻恻道:“天杀的白楚寒,老夫与此獠势不两立!”
转醒的人也是万分凄苦,一听王家人这般道,也不由面露凄然,继而又愤怒得咬牙切齿道:“老夫也要好好活着,等竖子落网那日!”
不然,不然他就是死不瞑目啊!
这年头有在江南养商队的还有的是养家的,他就是家在江南道,人在朝中拼搏奋斗,只为将来能给家中后辈多多攒些资源。
谁料……白楚寒直接拿了人,家中该下狱的下狱,该关押的关押,其余人等则是不用等级的流放。
好好一个家,三五天内已是散了!
韩昭鸿见状不由提醒道:“此子已是预备出江南道,早早到了扬州,正带船队北上。”
顾家人虽说在运河两岸埋伏着,可他担心就像是王家私兵一样被人处理了,需多做两重保证才是。
这下韩昭鸿一听,心下不由忌惮。
真要是等人回朝了,受害的还不是他们这群人?!
韩昭鸿缓缓道:“正是,我等皆在京中,这等威胁若再来上几日配合,对白楚寒等人功效不过了了。”
不如直接换了皇帝来当,凭是他们的功夫,一早就能准备起来,还能和白楚寒这人叫板。
原先韩昭鸿从未想过这点,自他斗过谢党成为首辅以后并无动静可看出来,他对建元帝并无取而代之的意思。
然今年这一通动作下来,他果断发现建元帝逐渐不再信任他,君臣之间裂痕增大,到了如今更是要他给白楚寒此子做筏子的时候。
岂能容忍?
不若趁着白楚寒人未到京中,直接反了做皇帝!
正好此前顾念瑾调了人来,眼下再来上部分直冲着禁中而去,趁建元帝尚未反应过来时,了结了人,再通缉白楚寒,两方的事都好解决!
韩昭鸿说完,在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即便再为大胆,也是暗地里做小动作,如韩昭鸿这般欺君罔上的逆行,是从未想过!
王家率先反应过来,他连家族都被人拿下了,那里还顾及这个,思量半天叹口气,道:“禁中兵力充足,私下调兵总有不足之处,即便是顾小将军充分调人过来,只怕在京中也难以发挥长处。”
众人顺其思路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要趁建元帝不注意时,才有做小动作的可能性。如今倒是晚了,建元帝已是警惕上了,他们的小动作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来。
韩昭鸿却是仔细思量过,“陛下正在行宫处,不日才会回京。”
意思是在回京路上埋伏,不在行宫和京中两地动手,那地方抽调起人来实在太过简单,路上就不一定了!
建元帝早前已让部分锦衣卫回京,意思是他现在身边防备是薄弱的,有缺陷的。
若能趁机拿下建元帝,他日再入宫内解决掉储君,岂不是美事一桩?!
韩昭鸿竟还拿出建元帝返京路上的地图,显然是谋划已久,众人见状自然是先顺着韩昭鸿意思看上一看。
事实如何,他们也在掂量着,若能让韩昭鸿一举拿下自然是更好,花花轿子人人抬,日后不过更加恭谨些而已。
若是不能,他们必然要理清对自己毒家族对未来的影响,是否能保家族再续百年、是否能让世家更进一步、是否会实现今日承诺等等。
此后数日,又是一顿谋划,在白楚寒等人入京时,韩昭鸿等人已是模拟几遍刺杀路程,期间还教执行之人如何一击毙命、杀人之后怎么快速自杀等等。
不能露出半点消息出去,不然就是功亏一篑!
于是,经过百般筹谋,建元帝中途遇险生死不明的消息由着各个渠道送向众人手中,大周一时之间暗潮汹涌。
白楚寒与江无眠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贼人如何越过诸多地方调兵遣将的。
信上所言,大意如下,自行宫返回京中路上,突有箭雨天降,袭击车队,来不及举盾反击,建元帝所在的车厢已是千疮百孔。自此有锦衣卫护着人一路奔逃,不知前往何方,搜救之人也难以判断。
唯独有一点可以肯定,人还没死。
“箭雨?铁箭还是木箭?前者能接触到大量铁矿,后者能判断产地或是商队,只要派人看过现场,许多疑问自有答案。”江无眠看过密信后,翻来覆去研究。
他也着实想不通,建元帝如何能在这等地方翻车,锦衣卫呢?前后加起来十几里开路的队伍呢?这都没人发现有埋伏?事情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然他不在现场,仅凭信上消息,着实难以判断,不过有一点他倒是能提前做准备。
江无眠写信给京中林师爷,让人私底下收集一些火药原料,以防他此行带上的东西不够。
白楚寒:“……”
这还不够?岭南家底被掏空,带上的量足以炸了半个京城,请问是哪里不够?!
第162章 抵达
江无眠等人对着地图研究半天, 才确定建元帝失踪的地方,但在具体地形上又开始犯难,地处并不开阔, 随行人马也不知能向哪个方向奔逃。
“信使如何?”
“回将军, 信使一路奔波至此,用过饭已做休息,人并无大碍, 仅是沿路疲惫, 故而昏厥。”
无奈之下, 两人只好尽力加快速度,一应只做短暂停留, 在扬州补给完直奔京中。
太子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着人瞒住上下, 无奈紧接着便是韩党反扑, 如今京中竟是乱作一团,越向北走消息便越扑朔迷离。
皇宫之内一步三禁军,彻底封闭。皇宫之外的朝臣也是分为三派。
一派直接随韩昭鸿反了,这些人已是身家性命前途未来全绑在韩党之上;一派是坚定的保皇党,对太子也有些许照拂, 但仍然是跟随建元帝, 最后则是太子党, 斟酌良久小心谨慎, 可谓是一步三顾虑, 生怕最后建元帝回来算这段时间太子监国的账。
伍陵到底是熬过建元帝开国那段时间的人,当机立断先让太子发了两道旨意, “殿下,当务之急稳住边关, 若是边疆再度生事,内忧外患,实难把握形势。另遣右军都督白楚寒率军镇压叛军,清君侧!”
太子面色凝重,此时再宣一位实权将军入京,的确存在隐患,他不清楚这到底是否能改善当前处境。
万一又是个韩昭鸿?
虽说此事可能性极小,但太子已是赌不起一星半点。
建元帝失踪,家国之事皆要处理,仅是安抚后宫诸多妃嫔,他已是心力交瘁,还要打起精神来处理朝政,一个人恨不得多出十二个时辰用。
伍陵稳了稳太子担忧的心情,“白都督随陛下出生入死十几年,自是不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况此前也有旨意宣其入京,眼下人应已在路上。”
他言下之意是,不宣人入京也玩了,白楚寒人早动身来了,与其放着人不用,不若直接调兵去清叛军。
既能处理叛军又不至于让白楚寒闲着无聊效仿韩昭鸿行径。
太子一愣,倒是他忙昏了头,,险些忘了建元帝还宣了人入京,他又忆起一件事来,“江无眠江大人是否也被宣入京?”
这会儿最为重要的还是调兵遣将,白楚寒手握兵权,自然是频繁被人提及。相对而言,江无眠手中的兵权弱了几分,他的名声在其他方面更加显盛,在此刻急需兵权时,不免让人延后考虑。
这一考虑,太子给忘了。直到伍陵提起,他才想到,这里还有个江大人在!
伍陵面色顿时古怪了些,江无眠此次入京不仅是被韩党一方陷害,也是因早前建设水师大营的折子被驳回一事找建元帝要个说法。
不然直接任命钦差例行调查,宣布江无眠清白便是,哪儿用得着让人进京亲自辩驳?
这不麻烦事儿吗?
江无眠也很实在,为了证明岭南水师大营索要的钱财非是落入他人手中,而是切切实实的一分一毫都落在实地上,他开战船来的。
战船,按伍陵对其了解,那必然是最贵的最能打的,能让建元帝看了一眼就心甘情愿拿钱的。
而且一来就是几艘,想来是存了掏空建元帝内库的想法。
“江大人思虑周全,他手中握有火炮火药等物,倒是一大助力。且他本人任按察副使,当属岭南兵备道一员,在后勤辎重调动上当属好手。”
于是正在分析建元帝情况的师兄弟两人在接到锦衣卫密信后,又接到了太子密函。
“确为太子私人印信,印章无误,密函的确有效。”白楚寒勘验一遍,将密函扔给江无眠。
“命你为平乱总督,率兵镇压乱臣贼子?恩?还有我的事,即刻入京协助总督镇压行动。”
“韩昭鸿自行宫处发难,人占据了当地,仅是向附近拓展两个州府,紧接着就抱成一团,不再动作。”江无眠看完密函,画出大致地图来,“他是想建立大本营还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时机?”
若是等候时机,又是在等哪日?或是等待何人?又或者是建元帝尚未走出这片区域,他是想擒贼先擒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概不知。
江无眠卷起密函,“待到京中再行商议也无妨,即是动兵阻拦,铸造防线,也要先行清理干净京城才是。”
韩昭鸿都知道稳住后方,他们这儿的大后方还乱着,谁知道里面藏着是人是鬼,暗地里是否有韩昭鸿的探子,先将京中犁上三遍,处理干净了再说。
巧合的是,白楚寒也有同等想法。通过锦衣卫的路子传信,调过京中附近的卫所,铸造防线,留一关口瓮中捉鳖。
到时这几艘船便在关口上,火炮对准运河面上,届时谁要通过这路子上京,先过火炮一关。
建元帝行宫通向京中的官道也要重点照顾,这里让锦衣卫跟随,点个悍将守好。
心有章法,行动自然要快,白楚寒与江无眠皆是憋着一口气,他们手中还有个大案要等建元帝判决,然现在幕后黑手直接跳出来掀翻棋盘一把不当人了,两人深感憋闷的同时恨不得给人开几个洞冷静一番。
在入京以前,船上这群人还必须着人安置好,一旦被人带走或者直接死了,功亏一篑,真相也不能大白天下,此前所有的动作都是打了白工。
“都督!大人!码头处有人埋伏!”箭塔上来人扔下来个大消息。
难怪一路上风平浪静,不像是韩昭鸿的手笔,原来是在码头处守着,只要关隘守好,无论何等船只都要被迫停下,只要船只上不了岸,那回京就是个笑话。
门外来报的人满目焦急,报信来的锦衣卫也是眉头紧锁,此战避无可避,想去京中必须走过这条水路,不然只能掉头回扬州,再走海路。
不说要耗费多长时间,单说海港处就没埋伏了吗?
必不可能。
韩昭鸿也曾是出将入相的首辅,他人是老了,但脑子还在,这种拦路是最为基础的东西,他当然会第一时间想到并派人出来守住关隘。
锦衣卫已是想联络两地卫所,试图强行攻入,江无眠却和白楚寒一同笑了两声,只笑意不达眼底。
“我这船队可不是摆着看的,今日要过码头,必然拖不到明日去。”江无眠提刀便去了船舱内。
锦衣卫还未出言,便感觉到船身激荡,接连几声震天响,轰得人几乎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锦衣卫忙抱住身侧柱子,身形刚刚稳住,便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有墙壁阻拦其实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能从手下震动中体会到当前动作之大。
原先没休息好的苍白脸色更是煞白无比,这……这究竟是哪路神仙下凡,莫非是水中龙王相助?!
白楚寒听过几次火炮动静,他自己开的船上就有,自然听出不对来,后坐力似乎要大,炸开的声音里还多了几处杂音,用的火炮应是改良过。
剧烈的声音直接炸开了关口,在此过程中,人近乎是听不到任何动静。
江无眠拿过千里眼瞄了一眼,对身后传讯亲卫道:“告知船长,直接前进。”
那码头处已无人拦路,或者说能对船只造成威胁的东西已是不存在,船队大摇大摆路过码头,那处像是死寂墓地一般沉默。
江无眠不担心炸到普通人,因他只炸的最外侧码头,能威胁到船只的距离,其余地方根本没动。
事急从权,等日后建元帝回来再拨钱整修,再不济抄王家和韩昭鸿两个大势力的钱财,这些人总是有钱弥补建元帝损失,左右轮不到自己出钱。
建元帝还欠岭南的账未平,这回赴京救援,钱没要到,还倒贴几发炮弹进去……
江无眠面无表情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记账,另外是写公文汇报沿途情况。
太子已是命他辅助都督平乱,这些事儿自然也包含在内,这也方便和京中对消息,以免两方出现不对等预估错误的情形。
远在京中的太子和次辅伍陵便接到这样一封算是捷报也算公文的东西,信上所言颇为简略,只是陈明事情地点、情况和最终结果,什么前因都没有,只是说了此地有埋伏。
伍陵对着地名方位苦苦思索,将此地大小官员回忆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来一个情报,“此地驻守乃是刘家故旧。”
前任刑部尚书刘志真,后被建元帝流放三千里,这家人也混不下去,自行回了老家,此地知府是他故交,接纳了这家人还好生养着。
韩昭鸿一反,这人也是暗地里改投了叛党。
顺着这条线,伍陵又想起来几个在朝为官之人,也是刘家故交,他建议太子先行让锦衣卫探查一番,这几人是否给地方传递消息。
从时间上来看,这里必然是一早就有人埋伏,不然不会撞上白楚寒与江无眠的船队。
——若韩昭鸿未反,船队未曾接到密信,队伍将会在五日后抵达本地。按理来说,这些人应该是再过两三天后埋伏,如今提前了些许,结合韩昭鸿的情况,难免让人多想。
京中此刻实在容不得一丝一毫失误,必须勘查清楚才能确信谁是自己人谁是对方的探子。
太子放出命令,当有锦衣卫秘密出宫调查,他又翻看了两眼密信,发觉一件事情,惊诧道:“船队竟是如此之快!若是按当前速度,岂不是五日后即能看到白都督?!”
五日?
不出三日,白楚寒与江无眠已是炸出一条路来,兵临城下!
第163章 等待
京中本该热闹无比, 人群熙熙攘攘,据自京中来的传信人所言却是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布满弓箭手, 还在逐渐增加数量。
停驻的码头处, 江无眠与白楚寒两人尚未下船,他们对面是个面无白须的太监,显而易见的是太子放出来寻人的。
李大监满头汗水, 见了白楚寒近乎要跪下, 若非是强撑着内监面子, 此刻他已要扒着人嚎啕大哭。
韩昭鸿带心腹反水,太子与次辅几乎是被动封锁京中与皇宫, 一方面防备外面不怀好意的叛军,另一方面是要以城内叛军家眷做要挟。
禁卫军、城防军、京外大营与锦衣卫皆是调动起来, 还要分出部分人手搜寻建元帝下落, 简直是分身乏术,处处掣肘。
总算是等到白楚寒带的大军,向外一看,这点船只……这点船能载多少大军进城?!
李大监猛擦汗,听白楚寒与江无眠两人商议如何守住京中、派军奇袭骚扰韩昭鸿, 另外要探明边疆是否遣人来京中。
北地眼看秋收, 西北两方向南下劫掠是常事, 正是要人防守之时。
“京中局势不明, 朝中重臣态度不知如何, 若是……”若是有人通风报信,人虽然好抓, 可倒是浪费人力,也是麻烦事一桩。
正在李大监要解释京中大致布防时, 船外再度来人。
发须飘飘,一身道袍,浮沉在手,竟是林师爷亲自前来。
“见过诸位大人。”林师爷扫了一眼船舱内情况,他对江无眠微微颔首,“大人,东西已到船外,随时可装船填充。”
早在京中将乱时,林师爷做好了准备,收购足够多的火药原料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此外还用上了自赵成处学来的机关,就是为争取出逃时间。
谁料此后京中大变,城门紧闭,已不再让人随意进出,他居在城外郊区一座道观之中,城内的诸多工程队一开始失联静默,直到之后才传来消息。
不仅是京城严加看守,皇宫更是紧闭,只有几个朝中重臣可随意进出,其余人等皆要等人传唤,看得出来太子颇为警惕。
具体是哪几个重臣,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但有一人是肯定的——次辅伍陵。
韩昭鸿身为首辅,于此刻反叛,那一直与之不对付的次辅伍陵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得太子信重。
林师爷打听到这些消息,就让人安心在城中住下,近来几日最好不要接去工程,一旦有事,可去寻伍德信处理。
正是此刻,林师爷接到江无眠传信,恰好道观无外人,他便带着道童一块制作火药,为他们的存活添砖加瓦。
林师爷毫不怀疑,待江无眠一到,这些火药将会被送到应该去的位置。
此外他还带来了自行绘制的地图,尽管京中地图没画皇宫,但是京中街道民居是标的一清二楚,方便熟悉地形。
此外,建元帝行宫所在地方的地图他手里还有一份,尽管有部分地区没能细化,可其他地方他全画完了,正要交给江无眠处理。
奈何时机不对,撞上京中来人,他按下地图不提,只说提前要准备的火药已是购置完全,配置也是根据岭南来的。
北地就是这点好,夏季没有连绵不断的阴雨天,偶尔来一阵暴雨,很快又放晴,加之这儿的水汽不算足,火药提前制作放好就能保存很长时间。
送来之前,林师爷特意抽检了几个样本,很幸运的是,少量贴墙的部分受潮,除此之外大部分干燥无比,能直接投入使用。
李大监呆滞得看着一木桶一木桶的东西搬到各个船上去,行动之间小心翼翼,生怕有个磕绊。
他瞧着木桶上没什么标志,再看白楚寒江无眠两人悠闲得站在后方,脸上似是半点不焦急,心下不由多出两分不满。
陛下生死不明,大周危在旦夕,太子临危受命,令白楚寒进京勤王,这……这一到京中便在码头停下,也不整合军队,也不下命探明情况,反而等这一桶桶的东西运到船上,李大监一时之间摸不准是何用意。
但他也知道不是自己置喙的时候,传达太子的意思后李大监自请去休息。
林师爷等人简短地开起小会,事情紧急,自当是长话短说,只见林守源打浮尘底部扭了两下,抽出两张地图来,“大人且看。”
白楚寒、江无眠:“!!!”
详细地图?!
在来之前,他们最为担心的是不熟悉地形地势误判情况。尽管白楚寒有经验,可江无眠要调取后勤辎重,这就急需要正确地图引导,奈何他来的仓促,根本没时间去踩点。
想不到林师爷竟是准备上了!
“好!有此物在,再加上斥候与千里眼,想来寻地方监视三府不是难事。”
就算韩昭鸿把附近高地全占了又能怎样,他们手握千里眼,可以挑选几里之外的高地监察。
有林师爷送来的足量火药,轰炸韩昭鸿已是小事,目前麻烦是如何找到其人详细地址,又是如何确保对方能束手就擒。
“韩昭鸿行事谨慎又大胆,虽是立了三个靶子在这儿,可他人还不一定。”江无眠所说的靶子就是被韩党占据的州府。
当前实力轰开三座城门不在话下,可若是人不在这三座城里,本人去追捕建元帝怎么办?
自然,这种可能性很小,毕竟韩昭鸿本身是韩党的砥柱,他就算要上马追捕,底下人也会死谏。
“极大可能在这儿。”白楚寒点了一处,正是建元帝行宫所在的州府。
事实的确如此,韩昭鸿本人还在此地,他对建元帝可谓是防备至极,就算是人已失踪,他还要死要见尸,谨防对面诈尸,让他的反叛成为笑话。
他在书房听着底下搜捕之人的汇报,“仍旧没能探寻到人的踪迹?”
建元帝究竟在哪儿?为何带人搜捕这么多天毫无踪迹?谁在秘密帮助他们隐藏?
“继续搜寻,不惜一切代价,当场杀死便提他的头来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去吧。”
“是,大人。”
搜捕之人没能带来好消息,他的儿子韩珏同时自书房外进来,顾不上仪态,大步进来便道:“码头处接到消息,白楚寒与江无眠率领的两支船队已抵达码头,不日即刻入京觐见。”
他们手中能自由调动的军队并不多,多半兵力守驻三府,再抽调一支队伍搜寻,的确是无甚余力把控。
韩昭鸿略一抬眼,眼中威严让人不由止步,“他二人便是能到京中如何?莫非以为能靠他们手中的兵力翻身?”
听起来很是嗤之以鼻。
他当然有理由轻蔑这支队伍,本身两人入京出自建元帝的意思,根本带不了几船人手。
算算时间,他反叛时两人应是还在船上,哪儿能调兵上京?手里最多是押送王家的那批人,狱卒而已,又不是精兵强将,自然是好对付。
现在白楚寒一行人的任务应是紧急安营扎寨,不会在此刻动手,然以防万一,城中要警惕陌生面孔的出现,以防对方不择手段打探消息。
韩珏转念一想码头处探听来的情报,“两人随行数十艘船只,看外面情况,应是本地商船无疑。真如父亲所言,此番是押送王家入京,不会带太多人手,这段时间应是安稳无疑。”
韩昭鸿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对方带的人不多,想打起来也要武装一二,这么一来,自然是给他机会发展起来。
“进来几日,多多留意白楚寒等船只的行动,对方埋锅造饭、每日行动,不说一清二楚,也要了解的七七八八。”
让顾念瑾拖延时间,也不知他到底做了多少,但是如今追究也是毫无意义的事,人得向前看。
与此同时,江无眠已是和白楚寒讨论出行动路线,“奇袭,快攻。”
其实战术比较简单,对方人少,我方虽是人也不多,可武器占优势。
等斥候传来准确消息,探明韩昭鸿人在哪儿,届时先拿火药炸开城门,然后围追堵截,拿下贼首即可。
简单粗暴到近乎没有什么计划,什么诱敌深入都不存在,唯独在行动时间上勉强做了伪装——夜间发动奇袭。
“大人,夜间奇袭也就罢了,但是白日里行军是藏不住的。”迟早会被人发现,现在藏不藏的,有何意义,还浪费行军时间,实在不划算。
江无眠的重点不是隐匿,而是等到了夜间,对方军中多半要仰仗火把照明,才能看见方寸之地,但自己的斥候部队只要谨慎一些,就能摸到对方大营,进而确定韩昭鸿位置。
至于行军踪迹和消息暴露……这东西就没藏住的可能。
真当这儿城门紧闭就能挡住眼线?不存在的,最多不过是商船外表迷惑韩昭鸿两天,不出几日就能凭船只消耗看出此行情况来。
江无眠等人就没指望能瞒住人,拖延几日就是好事。趁着大军向三府推进,隐匿其中的斥候小队藏好身影,在关键时候给出致命一击即可。
“既然如此,安排下去,让斥候小心些,随身带上火石与火药,必要时刻制造混乱也要安全撤离。”
这些都是用真金白银培养的精兵,若是在这一行动中损失过半,江无眠绝对会让韩党后悔万分!
白楚寒看了一眼天色,最后一锤定音:“即刻整修,用过饭后直接休息,今夜过三更天后向三府急行军!”
至于船上王家,还有江无眠在,他只要留下几支队伍,配合战船火药,就能守好码头和船只,不必担心被人背刺或绕后偷袭。
一切准备就绪,时机一到,战争一触即发。
第164章 行踪
时不我待, 江无眠找人敷衍着算了算吉凶,自己深更半夜到甲板上夜观天象,由江面水汽和头顶星月看, 明儿是顶好的晴天。
微风送来香火烟气儿, 林师爷刚刚占卜问路,此行大吉,颇为满意得向江无眠道来结果, “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六二, 直、方、大,不习, 无不利,此行郎君向三府发兵, 必然得愿以偿。”
江无眠治的并非《易》经, 从字面意思来看,大意是白楚寒去的虽然是陌生地方也不会有问题。
这倒是和他推测的相差无几,有火药桶在,的确不缺火力,若是这些也不能压制韩昭鸿, 除非是对方拿捏建元帝的性命, 以做要挟。
照江无眠近来推算的情况, 建元帝应不在其人手上, 但韩昭鸿应能找到部分踪迹。白楚寒能拿下人或是能让斥候找到最好, 找不到那就当失踪处理,有太子在, 一时半会儿局势还能稳住。
再不济……江无眠伸手拂开一团淡灰色烟火,眼底闪烁明明灭灭的光。
“李大监送来的粮食仅够支撑一趟急行军, 让人把舱底的货拿出来。”江无眠吩咐下去,很快有人动作小心翼翼,避开正在休息的船只,从末端的船只里搬运东西。
江无眠上京做足准备,这部分罐头是小分量,方便急行军时吃上两口对付着,也方便救人的时候给上一口吃的应付上,万一就差这口气就能活过来呢?
另外是盐腌制的海带片,海腥味道大了点,却不妨碍它作用多,煮到锅里就是一盆汤菜,放点面条足够人喝两碗。
不煮就是咸菜,轻微抿一点能当细盐吃,东西不多,只能先给斥候全备上,其余人稍微分点剩下的。
白楚寒见人不睡大半夜行动,不知在做什么,出来一看,船下面堆叠起了物资,难得愣住。此前已做好了准备,没想到的是江无眠还能拿出来物资。
江无眠见他出来点兵,下巴一抬,指着船只下的东西说:“盐、水果罐头,能吊一口气,吊不了死前尝尝甜味。”
说得冷酷,可这就是事实,战场上刀剑无眼,指不定哪支流箭就飞过来结束一条生命。
然后他又对着最少的一些白瓶点了点,这里面的量最少,只有一箱。
江无眠叹了口气,“烈酒,不能入口,用来清洗伤口,尤其是带着锈蚀的刀剑砍到的伤口。”
这点东西还是江无眠自己用酿的粮食酒几度提纯后弄出来的,没敢让谢砚行知道一点消息,偷偷摸摸藏在金不换那儿的,这回不知何时返回岭南,于是就带上了。
巧了不是,正能用上。
白楚寒二话不说先上前开了一瓶,酒味霎时扑面而来,一时之间还有点熏眼睛。
江无眠制止对方试图伸手尝一口的行为,颇为郑重得强调道:“只能外用不能入口,长时间入口致死。”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江无眠做的是粮食酒,几经提纯,虽比不上医用酒精,但是有个及格线还是不难的。
目前大周的酒水纯度低,斗酒三百都不嫌多,那是因为这东西度数低和果汁差不多,喝多了都是水。
能用来做大周版医用酒精的,必定是高浓度酒液,实在是不能入口。喝晕了耽误时间执行任务、喝高了不顾形象撒酒疯等等全是问题。
白楚寒从善如流,笑道:“师弟,师兄奇袭一趟,用不着搬空家底。”
玩笑语调之后是难得的真情实意,有京中调度来的粮食,没人会在此时此刻想不开地挑衅一位掌握实权的都督。
镇压叛乱需要的粮草必定会一分不少送到他眼前。
就算朝中没粮食,有人也会拼尽全力筹措粮草送过来,谁敢此事扯后腿,一定是活腻味了——除非对方是叛贼。
江无眠摇头,“养兵千日,实在不易。过了真实战场磨练,就是精兵强将,日后一军砥柱,损失几个都让人痛惜。”
更何况,这些人背后大都关联着一个家庭,即便是他能给人提供丰富薪酬的职位,也要等人活着从战场下来。
江无眠低声道:“做好万全之策,韩昭鸿此人说反就反,背后定然是做好了准备。若是以陛下作为要挟,谨慎一些,据林师爷那边搜见到的消息,陛下应是向北出发,没多在行宫停留。”
所以韩昭鸿若是宣称建元帝在他手里,多半是假的。
可江无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还能是谁?
自然是林师爷的工程队传来的消息!
韩昭鸿反叛时,他们多半不在固定的落脚处,正在其他府上或是京郊别院处给京中贵人搭建火炕、火墙等物。
后事发突然,有几支队伍在外停留,所幸手上还有接来的活,能暂时在主人家这儿借住。
哪知京中情况变化莫测,一直住到现今未能回来。
前段日子竟是有人向他们打听向北地的消息,一行人人高马大,行动之间仓促了些,竟是行李也没带上多少。衡量两方实力后,单看人数己方打不过,领队也尽量在此时机不和人起冲突,于是他们给人指了路。
林师爷得知此事后报给江无眠,经过反复斟酌,他能断定建元帝没回京中,直奔北地去了!
若是速度快,明日能见到北疆守军!
白楚寒:“……真不排除这个可能。”
建元帝本身有虎符能调兵,可当时情况危机,可能四面楚歌,不得不朝北跑,他身上有虎符加上这张皇帝的脸,定能从北地借来几支小队。
谁知韩昭鸿直接反了,若是建元帝得知消息,不知能不能多借一部分兵来,联合镇压韩昭鸿?
思绪过了几秒,眼看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出发,江无眠催人去休息,他清点完物资又看了一眼天气,也回船舱去了。
次日一早,江无眠洗漱过后又拿出几张地图来揣摩路线,根据林师爷提供的线索、建元帝本人失去踪影的地方、韩昭鸿快速反叛的行动轨迹等等进行分析。
李大监一早起来,见半数船只空了,不由讶异,“一早儿走了?”
身后小太监小声道来他昨日听来的消息,“回大监,昨儿三更半夜就准备起来,五更天时就出发走了。”
几艘甲板上确实没见到士兵影子,只有基础的水手与船长,甚至连大副二副都不见了,李大监掩住心底惊异。
五更天时人正熟睡,这会儿出发,白都督怕不是清点半夜物资,点完就带人出发了?
这可真是兵贵神速。
“江大人?不知这是何事?”李大监还在回想太子是否有对江无眠的交代,就听后者开口说了。
“李大监边走边说,这是船上食肆,特殊时期虽是吃的不好,也要填饱肚子才能干活不是。”江无眠话音平平,不见任何恭维或是鄙夷之色。
说实在话,现在还是不少人对太监有所鄙夷,可李大监回忆一番,近来几日,他在船上竟是一个也没见着,连这儿当家做主的白都督与江无眠也是对他平常人一般,最多是恭敬了些。
不过江无眠还是那副样子,昨日接到太子旨意也还是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可见其人养气功夫。
何况这次反叛,还要依靠这两人,当下李大监便知用何等态度回话。
“为了大周,辛苦一些又算得什么。”李大监回了一句又夸赞起江无眠来,“江大人一路奔波至此,又忙碌多日,近来似是清减了些。公务虽说繁忙,大人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你来我往说了几套客气话,就听江无眠直奔主题,“不瞒李大监,白都督留我于船上,确实有所要事。”
王家这群人还要养着,他想着这部分粮食不能自己出,还是要建元帝给钱才行。
一路上运到京中,能供给一二也就算了,毕竟是职责所在。
可是现在人都到京中了,不说来个刑部交接,大乱当前他理解情况,可是起码把相应的粮食用具送来,他还不想因饿死人落个酷吏名声。
历代阁老有纸糊的、泥做的、反叛的……可没人是酷吏啊!
江无眠一想日后自己成了首辅,历史课本上的人物介绍中一栏写着他副职酷吏,爱好饿死人。
李大监心一下提起来,来前他没问过太子这事儿,现今竟是每个对策,真真是被韩昭鸿反叛吸引了全部注意,这等大事他又不能自己做主。
于是,李大监只好推诿一二,暗示江无眠此事要能彻底解决还是要看太子命令。若太子不下决心,那江无眠就得一日养着。
不过李大监也是拍着胸脯保证,他回宫复命时,当然将此事上报,给江无眠个交代。
太子听到人已向三府行军,不得不说心下松了口气,现在能牵制韩昭鸿人已是就位,那就只剩一件大事——寻找建元帝!
足以确信的是,建元帝不在韩昭鸿手中。
“此话何解?”太子焦急地问出声的伍陵。
身为太子,他的身份还是有些不太方便。部分老臣指挥不动,沟通也不顺畅,韩昭鸿此子还在起兵动众,自己这方隐约有裂隙所在,这仗还没开打,己方已是弱了一头。
因而太子无疑是最为期盼建元帝回来的人,但同时他也有心趁建元帝不在的这段时间展示自己的本事,故而行动上掣肘两分,显得犹豫不决。
伍陵看在眼中,心下摇头,太子做事还是需稳重清明两分,该断则断,该杀则杀。
今时不同往日,当乱之年,自是用作重典!
针对这一问题,伍陵回答道:“韩昭鸿若是能拿住陛下,必定会得寸进尺,如今他行动保守,显然是筹码不足,正要等待时机。”
挟天子以令大周,他韩昭鸿不是做不出这等事的人,如今不做,只有一个可能——做不到!
太子听罢,焦虑心情缓解两分,正在此时,李大监携一好消息归来,顺便给他出了个难题——皇商王家怎么办?等建元帝回来处理?
可建元帝还没影呢!
若是太子快刀斩乱麻,即刻处理王家,这就是对他爹建元帝的资产下手,等人回来又该如何看待羽翼渐丰的太子?
这般算下来,不若先将王家放在船上,出几口粮食就行!
第165章 拿下
轰轰轰!!!
随着几个火药投掷到城墙上, 霎时炸开一片焦黑,断肢残臂随血液挥洒,哀嚎声顺着风声传到人耳中。
此刻大部分战争还停留在冷兵器交锋时期, 针对火药的反制还没能研发出来, 何况这次袭击根本瞧不见人!
这好似是个警告,城墙上的守军惊恐地看着半空中飞过来的火药,一点火星在眼中闪烁, 撕心裂肺喊了一句“趴下”再无声响。
紧接着是一阵肉皮烧焦味, 惨叫声再度划开天际。
地方只有这个大,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又能躲到哪儿?退到哪儿?
最先轰炸的是四角箭塔, 无人能在箭塔上观望确定对方藏身何处,只能当个睁眼瞎, 眼睁睁看着对方猝不及防几支冷箭放过来, 盾牌作用不大,对方的火箭上显然带着火药,落地炸开!
他们只能做无用祈祷,祈祷能有奇迹发生,有人能拯救他们。
撤退?
根本没有撤退选项, 万一对方趁机炸开吊桥直接冲入城门下, 放上一堆火药炸开门, 那等待他们的就是城池失手。
一旦失手, 不是被俘虏就是身死殉城, 他们城内的家人都将收到牵连。
如此,他们不能退, 只能用命镇守。
为首斥候匍匐在地,在千里眼中看到对方惨状, 挥挥手让人撤退。
“按照都督安排,袭击结束,入夜再来骚扰。二队注意绕后,小心潜入城内,必要时刻可在官府处制造混乱。”
白楚寒计划很简单,既然韩昭鸿目前不出兵,那他便以骚扰为主,两方都在拖延时间,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韩昭鸿兵力不足,反叛又太过仓促,好似是匆忙之间的奇思妙想一样,也不知为何受了刺激,准备不足就选择叛乱。
他推测是想拿下建元帝与大周谈条件,却没料到建元帝跑了,计划失败,本人目的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掀了棋盘再换执棋人。
白楚寒拖延时间是为入夜发动奇袭,等到夜间,潜入城池的困难程度比白天简单,只是找人难度也高。
但能拿下罪魁祸首与其中大小头目,其余人等——尤其是跟随韩昭鸿反叛的兵卒可从轻发落,部分是发配流放去种田。
一般是只追究到军中将领,抓大放小,毕竟人太多了,大周缺少兵防,必须要人戍守边疆,这群人必须放。
而领头的将领就老老实实入狱等待问斩吧!
“报!都督,斥候全营已成功归来。目前定陶守军空虚,再轮流轰炸两次,应能无伤拿下!”
白楚寒点了点定陶府的位置,被拿下的三个府县呈掎角之势,另外两府更靠近西北,城门大关,守备更强,定陶好似是用以拖延时间随便找的东方。
“立刻休息,夜间准备奇袭。”定陶府到底有何物要让韩昭鸿必须拿下它?
夜间,定陶府衙。
灯火通明的后院里,三人争执声不断。
布政使双拳重重砸下,桌案一阵动荡,深感犹不解气,又是伸手一拂,哗啦啦一阵破碎声,青瓷碎片落了一地。
按察使只阴沉着脸不说话,都指挥使暴躁地走来走去,质问两人,“白楚寒他手握火药,怎么打?城墙阻拦不住,莫非要人命去填?!”
布政使粗喘了两口气,沉郁问道:“西城有多少人?让守卫军去捉人,放到城墙上!”
他就不信这还不能阻拦白楚寒那个疯子!
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两人看他的眼神微妙又惊奇,后者更是嘲讽道:“今日你敢动西城区的人,明日就是东城区,后天就是北城,谁敢卖命?!他们甚至敢反了天去,直接拿我们送给白楚寒!”
底下的兵部分出自西城区,他们家人田产全在那儿,谁能同意?
只要命令下达的一瞬间,总旗都能直接抽刀给他两下!
此时哪儿讲究上下尊卑,他们一群人都跟韩昭鸿反了!名义上是封锁三府搜寻陛下行踪,实际上何等情形,谁心中都有一杆秤衡量,建元帝是死了还是失踪,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感受。
但要是把自己家人送到城墙上阻拦白楚寒,那就是大忌讳!
直接内讧被属下一刀捅死,将尸体送给白楚寒投降,反过来讨伐韩昭鸿不是更好?!
大周曾经对待降军历来如此,杀了将领留下兵卒,后者最多调换个地方而已。
“这个不行,那个不能,你说,还有什么方法阻拦白楚寒?”布政使的声音高昂几度,像是掩盖心虚。
按察使回忆兵备道情形,不发一言。都指挥使忿忿不平,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火药杀伤力实在太大,他们的刀锋盾牌也实在无能为力,最多让人在城墙上泼水,希望那点火星和火药烧不起来。
上城墙的兵卒也要随身带着水桶和瓢,盾牌上最好也是浸泡了水,不指望能挡住全部,起码能挡住一二。
三人不欢而散,全然没能发现隐匿在阴影里的斥候二队。
“队正,是否拿下叛军?”
“虎啊你!来之前都督怎么说的?先找地形图,找不到就先去分人开门,等到大军分批进来再对他们动手,争取最混乱的时候拿人,别让人发现一丁点踪迹!”队正小声纠正道。
先拿地形图,方便掌控现在的主干道情况,找不到也无所谓,摸清这三人的情况,到时擒贼先擒王,用这三个叛军去邀功!
布政使回到府中,越想越气愤,他全然不在乎府中情况,韩昭鸿已拿新朝官员职位许诺他,守住这一府,日后他便能进入六部,甚至还能进入内阁辅政。
招来师爷,他低声问:“定陶知府还是不说前朝遗留的金银陵墓到底埋在何处?”
师爷捋着胡须,谨慎小心道:“大人,定陶知府至今未招,是否……”
瞄了一眼布政使的脸色,大胆继续道:“您看是否要严刑拷问一番?”
布政使冷哼一声,定陶知府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自从他们将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投入大牢,这人好似个石雕不发一言,每日仅是进食些米水,至今已有一月有余。
人进食少虽说不会饿死,但依现在的情况下去,死亡是他注定的未来。
然他人还未吐出有关前朝金银陵寝的所在位置,只一味的说不存在!
韩昭鸿拿下定陶的原因皆是因此地的金银陵寝足以支撑他的造反大业,布政使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如今他还未能得到消息,白楚寒却已兵临城下,这让他很是恼怒。
同时还有他不愿承认的万分惊惧。
布政使脸上满是阴翳,“让我想想,再想想。”
火药带来的死亡就在眼前,他还不能在这里停下。
白楚寒不能信,被对方抓到就是死路一条,他已跟随韩昭鸿走上反叛道路,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
反叛之路走到黑,或是拿上金银财宝潜逃,逃到草原上无人知晓他来历的地方。
良久,布政使终于下定决心,“问出地点,立刻上报大人。”
师爷心下一喜,愉快告退,瞧他去的方向,俨然是府衙地牢。
潜藏的斥候军打了个手势,队伍一分为二,一边盯着布政使,一边跟上师爷,他们藏在阴影中,近乎是猫一样小心翼翼跟上前人,还要注意视线不能落在对方身上,只能跟上影子。
在他们行动同时,一早搜寻到府上地形的斥候小队拿上地图冲向守卫军所在的城门。
今夜,城门大开!
白楚寒勒马走在定陶府的主干道上,听着斥候汇报“定陶知府与金银陵寝?”
所谓的金银陵寝是指前朝内库,前朝末帝亡国,国库未空但内库寥寥无几,所有的金银财宝被人带走,却未曾找到踪迹,怀疑是被前朝余孽带出海外。
后来搜寻时没见到踪迹,朝中也急着登基为帝、安抚百姓、镇压各地乱军,也没再派人追查此事。
后有传言道,这批金银被末帝代入酆都,成了人间不存在的宝藏,故而称为金银陵寝。
想不到韩昭鸿竟还未放弃,直接打上前朝遗留内库的主意,令人错愕的是,对方还找到了踪迹。
在白楚寒看来,属实有点匪夷所思。
可转念一想,韩昭鸿是走投无路!
他不得不打着这批宝藏的主意,因为他手中已是没多少钱财支撑。
江无眠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钱袋子出手,大头应是进了国库与内库,还有部分被投入建设,根本没给韩昭鸿留上几成。
早前依赖的夏家已是没了,后来的王家与诸多商队也是倒了,财产落到他二人手中,哪儿还能再抽出来养叛军?
不对外扩张怕也是没多少军费可发,正等这一批财宝出世。
也就是说,当前韩昭鸿自己没多少钱,全靠他人在背后投钱支撑叛军运转!
白楚寒笑了两声,背景是惊惶又沉寂的定陶府,这两声笑便显得格外瘆人,起码跟随他身后的参军在大热天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恐发现笑声来源是他们将军,顿时无言。
大半夜行军拿人,就算是几天拿下一个定陶府,您也不用这么开心,都能在这儿会笑出声来!
参军一脸苦恼,人是拿了,前因后果也是知晓了,可是建元帝下落还没找到啊!
他这儿没什么线索,倒是江无眠这儿有了发现。
在林师爷这儿得到了疑似建元帝一行人的踪迹,他立刻让人前往此处探寻情况,又对着地图研究一番,假设这的确是建元帝,他们一行人是如何跑出来的,又经过了哪里。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一行人出了行宫所在地,直奔正北方重镇,根本没向东北方向的京城出发!
第166章 路线
江无眠在纸上勾勒出建元帝行踪轨迹, 几个大致可能停留的点一一圈出来,最终落到京城东北处的海城。
从地理位置上讲,永宁府再向南过河间卫能快速抵达京城, 此地卫所一向是中军都督掌管, 然三军都督早已不掌事,实际掌控人是建元帝。
江无眠:“……”
建元帝莫不是要带人杀到韩昭鸿面前?
可中军近来几年越发不成气候,问题频出, 尤其是吃空饷一事, 更是人尽皆知。说是一地卫所, 有上二三百人已是庆幸!
这等卫所的兵带来又能如何达成目的?
不若直接南下回京,调禁卫军围堵关口, 再行命松江府水师即刻北上,第一时间镇压韩昭鸿的反叛。
“下令, ”江无眠点着河间卫的位置, 抬头道,“遣斥候前往河间卫,锦衣卫随行,务必安全接回陛下!”
“是!”
“随行小队皆带便携火药,若有人抗命, 先行下狱, 待陛下归来再行处置。”
“是, 大人!”
斥候与锦衣卫出动的人少, 但是武器带的不少。江无眠确保每个人都是行走的炸药包后, 一挥手才让人拿上行囊上路。
林师爷大步走来,手上拿着一份信, 面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大人, 捷报!定陶县已是拿下,叛党正在集结,日后势必要有一战!”
白楚寒前些日子发来一封信件,先是分析了一番三府的情况,韩昭鸿仅以三府为基础,也不外扩,必然有问题。
一来可能是对方兵力不足,无力再行压制;二来是事有蹊跷,韩昭鸿在诱敌深入或是假装仅有三府反叛,等待瓮中捉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今能顺利拿下定陶,想来其他两府阻力应是不少。
照理来说,行军越向西北处,战事应当更加曲折,白楚寒这般顺利,江无眠心有疑惑。
西北处与中原情况不同,此地距离草原游牧民族太近,战事频发,本地百姓武德充沛,当地知府战斗经验丰富,应该不会这般容易被人拿下。
看过发来的捷报,他才了解事情原委,手上一顿,问林师爷,“当年平乱军镇压叛乱时,也有前朝余孽的参与,如今韩昭鸿反叛,莫非是要打着复辟前朝的旗号?”
事过许久,他记得仍然当年近乎是一无所有抵达岭南时,当地乱象丛生,还未被清理干净。白楚寒率领平乱军肃清岭南,投入牢中乱党还在大放厥词,属实艰难迈步。
林师爷仔细分析战报,突然意识到江无眠的意思,“这三府中有前朝余孽联通,韩昭鸿能调动的人比明面上还多,但只有三府显露,与他所掌控的势力不符。”
江无眠又点了点通往定陶府的路途,“正面避开,绕后背刺,切断我等的补给线。粮草辎重运不过去,时间一长,必然要撤兵。”
这样一来,定陶府现在丢了又能如何,等白楚寒一撤兵,自然再派人拿回来便是。
但他话音一转,又向上指了一下,“所以我方粮草从北地穿行,直接从定陶后方入城补给。”
这是作战之处定下的路子,为的就是防止被人从后方拦路切断补给,从而造成千里送人头的成就。
林师爷也是初次得知,粮草补给线竟是朝北去的,路上还有一段和建元帝的踪迹重合。
既然如此安排上,又有何处值得担忧?
江无眠又兜了个圈子,定陶府后方的庆阳府作为起点,南下不过定陶,途径平昌,借由水路东渡再北上,就能抵达京城!
林师爷忙探头一看,照此行军路线,的确能直达京城,这不就是自己去打对方大本营,对方也绕路直接偷袭己方营地?!
“不无可能。”江无眠果断又取来一张纸,将自己的猜测与地形图誊于纸上,命人即刻送往定陶府。
边写信边向林师爷讲解道:“韩昭鸿反叛,仅是拿下三府,好似玩笑一样。虽说顾念瑾随之一块跑了,可他能掌控的人比不得顾将军,便是能动也不多。韩昭鸿缺少兵力,必须精打细算。”
江无眠没说的是,他估摸着韩昭鸿最近可能也缺钱,不然直接本地强制性募兵,再当场给人发安置费,见了好处自然会死心塌地。
韩昭鸿那是不想发吗?他是不能发!
当前也没多少大商人明面上支持他,因为皇商王家将要倾倒,商队正在争取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大部分商队的发源地江南正在被张侍郎整顿,谁也不想现在送出把柄,让祖宗基业在自己手上落幕。
自然而然,韩昭鸿拿不倒钱,这等计划不能用。
与其大规模地占领府县,不若直接精简人手,直奔京城!
江无眠封完信口,对不知何时到来的李大监道:“李大监,辛苦你即刻入宫,陈明利害关系。宫内自下钥后,不得随意走动,城中宵禁也是严加勘察,加强守卫。”
务必使每个陌生面孔喜提地牢一间。
同时又增强船只巡逻,尤其是天干物燥的,一个不慎就能上演火烧连营。虽不至到了如此地步,但损失一条船就要没日没夜肝出一条新船来,实在废人。
江无眠又分出两条船来分守其他关要,再命林师爷于城中城外收购火药原料、能消炎败火的草药等等,总之花费颇多,好在是太子付钱。
此刻,江无眠对太子的好感一度超过建元帝,别的不说,太子花钱大气多了。
另外要收购粮食,以防猜测成真,叛军切断对船只对补给,到时就凭收购的粮食就能撑到镇压叛军之事。
若非看着码头处的路挖开后再度填平也有痕迹,江无眠还想要铺上地雷,先行轰炸一波。人要上船时总要从前面的路经过,来探路的必然不少,能炸一下威慑对方,给己方行动争取时间。
林师爷看着码头处的情况,琢磨道:“不若在两侧放上些箱子,假装是还未上船的粮草补给,其中放上土壤与火药,每日着人巡查。”
虽说费事了些,可它管用啊!
火药遇见一点火星就炸,对方只要吹个火折子,不小心点燃了引线,码头上必然响彻一片,想上船都挑不到好地方。
江无眠比划着路途,比林师爷更狠一点,在通向码头的路上还埋伏了些火药,届时前后道路断绝,火炮对准中间一段开火便是。
李大监听得猛然点头,这个主意好,那主意也不错,只是误伤了如何是好?
江无眠看傻子一样看他,这段路上来往的只有三类人,一是船上的人,二是宫中的人,三是叛军。
船上之人轻易不下船,宫内来往的只有锦衣卫和李大监一行人,如今锦衣卫去了北地,只剩下李大监,他人就站在这儿听了谋划,自然不会想着以身试险,剩下的只有一问三不知的叛军。
江无眠唤来参军,“全船戒备,码头设防御工事,不得轻易跑动,违者军法处置。”
参军应下便去传令,不消片刻,几艘船变换排阵,护卫舰校准角度,火炮对准码头,只差叛军来袭。
数日之后,天气越发闷热,午后突降雷雨,风雨交加之下,江无眠望着窗外,根据最新情报揣摩韩昭鸿的做法。
他当时的条件有限,推出结果可能差了十万八千里,万一韩昭鸿联合的是草原上匈奴又该如何?
……或者是北突厥?
毕竟建元帝的行动太过可疑,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得了某些消息,不惜诈死也要北上?
总之,条件太少,再多推测也仅仅是猜想,不能当真。
江无眠正要再提笔写信,忽闻门外脚步声,一前一后,皆是急迫无比,紧接着就是林师爷的敲门声,“大人,不出您所料,官道疑似出现叛军身形!”
“进来再说。”江无眠只感觉心中巨石落地,果断删掉其他猜想,专注面对眼前的危机,“疑似?派人再探再报,确保来者身份!”
林师爷与参军急促入内,带来满身雨水气息,潮湿在屋内蔓延。
见了江无眠古井无波的表情,两人缓了缓心下情绪,参军直言道:“大人料事如神,最近码头外的确出现陌生人影,调查过后是附近捕鱼为生的百姓,兄弟们没放松警惕,核对过后让人换了地方出海捕鱼。”
然而近来几日,这等陌生人影越发频繁,直到今日,首次在不远官道附近发现对不上号的人!
今日是何天气,午后雷雨不停,除却去田地里疏通农田,谁会在此时前来码头?
平日里远离还来不及,竟是会凑上来,得亏来人还穿着一身百姓衣裳,却是在这等细节处露出破绽。
百姓家中遇雷雨不出门,皆因风雨太大,容易致使风寒入体,普通人家拿不出药钱来治病,便尽量会在家修整农具或是编织草席。
江无眠道:“定陶府已是拿回,剩余两府是韩昭鸿的仅剩的明牌,想拿这些牌打出一个胜利,最好的方式是擒贼先擒王。”
建元帝没了,直接偷袭京师不就得了,拿下后直接登基为帝都免了奔波!
他问道:“来了多少人?是否是水师乘船而至,船只又停驻在何处?”
若是水师,先将人的船只留下,再行轰炸留人!
第167章 交战
已是日暮, 码头安静无比,蝉鸣无力拉长了调子,船上一改往常安静, 该检查火器的检查火器, 火头兵抄起大勺拿上火石预备开火。
前去探查的二队斥候已是回船,带来最新情报,“非是水师, 观其行动应是步兵、枪兵与弓兵之列。”
来的兵种多, 但是每队人不多, 合起来约有三千人。现今按兵不动,不知是在探查情况还是在等候后面的大军前来攻城。
然江无眠这儿不仅有留守的两队兵卒, 还有一船上十来个水手船长大副之列,看着虽少, 可水手关键时刻能操纵船上火炮, 直接对岸打击。
“对方后续还有人手?”江无眠看了一眼地图,让人去请李大监,这等事情还是让人知晓一二才行。
之后京中不论是做好准备还是调禁军围剿,皆要让李大监传达。
“应是如此,斥候发现, 近来对方接触不少马车, 因是走的不是官道, 林中路上的车辙印格外清晰, 据此推出, 后续应还有不少人抵达。”
江无眠看了一眼热闹起来的船只,又对焦急赶来的李大监道来原委现状, “我等死守码头,绝不能让此地落到敌军手中。此外要遣人截断对方补给路线, 然留守兵卒不足,需另外派兵遣将!”
李大监心慌一路,汗珠未擦,便尖声道:“江大人!禁中军与锦衣卫一保京师,二守皇宫,这……这人手……”京师大营更是不得擅自行动,除非是有虎符在手,但是东西在建元帝手中,太子也不能擅自发号施令。
江无眠沉默看过一眼,暗示他道:“补给已入京中,想来京师大营应能发现异动。”
这都发现不了,怎么守的城?被人摸到皇宫,太子换了人怕是也不知晓。
李大监连声称是,不等江无眠再提示,带着小太监直奔京中,显然是要回去找某些官员问问情况。
江无眠等人心中一阵无言,问林师爷,“驻守京师大营的冯志将军出自哪一卫所?平日风评如何?”
林师爷回忆一番,“冯志将军曾任镇西大将军,后调入京师大营。京中传言平日里军纪严明,为人严谨,并未听过纵马伤人等事。”
哦,这应是顾家前面那个戍守边防的将军,与顾家同出一个卫所,不知两方关系如何?
但建元帝能让人驻守京中,应是格外出色之辈,不应没发现异常马车进出的情况,那现在情况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借此要接管码头的戍守?
江无眠若有所思,“斥候再探后方,注意距离警戒。加紧收购粮食,务必保证船上吃喝。送信京师大营,说明此地情况,记得提前让人打探一番京师大营附近的情形。”
有准备和没准备的差别很大,能借此看出对方态度,这将决定江无眠是要震慑一二还是要与之合作。
参军立刻出去传令,“是,大人。”
“林师爷,尽量准备火药,做好对方援军不断的准备。”江无眠点了点京师大营的位置和疑似的补给线,既然人都送到眼前了,再不笑纳就是不礼貌了。
林师爷愁眉苦脸,他还担心接下来几天天气不好,雨势下来,火药无可用之地。
——最为重要的是浪费原料,浪费钱!
但是大敌当前,手中保命的东西越多越好,林师爷自然明白道理,带人干活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连几日天色大晴,干热的让江无眠遣人一天三顿按时间去巡查火药,绝不能出现一点火星,倒是炸的不仅是敌军,连带他们自己和码头都要化作废墟!
“大人!信件已经送到城外,斥候送来消息,敌方已集结完毕,好似在预备攻门。”
江无眠抽出自己的刀,冰冷刀锋倒映着他的面容,冷肃又淡漠,全然没有自己这么点人对阵千人大军的紧张焦虑等情绪。
“对方已是埋锅造饭?”
参军绷着脸,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地点头,“大人?可要备上火药?是否要靠岸进攻?莫非我们要死守船上?”
对方首要目的定然是入京拿下皇宫,攻打码头不过是看他们留守的人少,柿子挑软的捏,人少意味着好打,意味着可以抢占时机拿下京师!
江无眠冷笑一声,“水上列阵,直接火药和火炮打击,首船开炮,其余护卫舰投掷火药,注意水下防备。”
天色逐渐暗淡,近来几日天晴,星月光亮无比,他感受一番风向,朝着岸边前进是顺风顺水,但从岸上行至他们这一行人所在的地方是逆风逆水,属实是有点难度。
与之相望的岸上防御工事点了两盏玻璃灯,又拿镜子反射光芒,直将一片地区反射得明亮无比。
若是青天白日里,这些镜子能组合成反射阵列,直照的人睁不开眼,看不清方向。
夜间光芒微弱,只好多番折射出来,不仅作照明之用,还能照出人影。
火把照射的地方有限,他们只要对着镜子各个角度观察一番就能找出人形影子来。
若是不想暴露在镜中,只能从远处射箭破了阵列。
此刻,正面潜伏的一行人看了几眼,挥手命人去寻高地,“去,射下两盏灯与银镜!”
灯火通明,更方便夜间锁定目标,只要人射一箭换个地方,甚至于只要一阵箭雨过后,直接灭了对方眼睛!
然事有出入,玻璃灯盏仅是摇晃两下,镜面也是插入箭矢并不如同普通镜子一样碎裂。
这、这怎么可能?!
没能看到光源消失,只是晃动两下,闪了叛军眼睛,一睁一闭之间,霎时失了先手。
只听一声尖锐简短哨声,弓弦声再度响起,就见一阵箭雨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极速飞来。
眼前白芒退去,叛军不由瞪大眼睛,这哪儿是普通的箭,这是弩!弩箭!
“盾!”
心知此行隐匿失败,还被人夺了先机,叛军直接让人顶起盾对着城门方向移动。
眨眼之间,弩箭已到眼前,扛起的盾牌好似轻易碎裂的玻璃,直被插成刺猬!
部分弩箭甚至穿透了盾牌背后的士兵,血腥味在不大的码头上扩散。
作为先行兵,他们其实半是死士私兵,半是被顾家说服东来的边关戍守。前者本是依附韩昭鸿等人而生,后者则是被人说动加入叛军,这就意味着对方难以被人说动,势必要拼死一搏。
何况他们已是兵临城下,破开城门就能进入京师,皇位就在眼前,如何能放手?!
这些人被弩箭重伤后,马上有了经验,和人一同连接成壁,向城门推进。
“大人,已有兄弟转了船只,预备截断后方补给,和岸上双面夹击!”参军急匆匆来报,与此同时,船队中有两艘调转方向,向岸边靠后的位置前进。
江无眠点点头,“注意岸上动向,一定要卡准时间。”
*
李大监传回信息之后,一直等太子下命,等走完一套流程,已经深夜。正在此时,禁中军观测到异况,忙让人带兵过去支援。
被人摸到城外,京师大营毫无动静,还是李大监先来汇报,真是一群废物!
领头支援的禁中军心下骂骂咧咧,满心急切地上马带人直奔城外。码头处那点人哪儿能挡得住,一开始就是让人做个炮灰拖延时间,但那也没冲着要人命的程度去。
然京师大营没能及时报上叛军踪迹,致使叛军到了城下他们才接到消息,这会儿再去支援怕是晚了。
等白都督回京,禁中军怕不是要被清算!
气急败坏的领队又甩了一下马鞭,“提速,跟上!”
人刚见到城墙影,还未喘一口气,远远的一阵天雷落地声传来,惊得人仰马翻,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天摇。
这一动静下来,领队是下意识喊了一声“集合”,可城外巨大声响震得人两耳失聪,眼前也是一阵发黑。
这、这莫非是地龙翻身?这里是京师!是天子所在!
领队脑海中不知在想何事,稳住身形后发现不少人失散,还有人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他看了一眼地面,这动静好似不是往常的地龙翻身,两侧民居里有人点上了灯,昏黄灯影落在地上,领队看得更加清晰——
动静仍在继续,然而地面没有开裂,房子并未左右摇晃,仅是不断掉土。
良久,领队下马俯耳贴在地上,倏而眼前一亮,这动静就是城外传来的,并非地龙翻身的地下!
这等威力让人联想到一物,军中一直只闻其声不见本来面目的轰天雷!
据说此物声如天降雷霆,用之便是满地废墟,好似神仙手段,可惜量少,禁中军还没配备上。
等人到了城墙之上,便见到不远处的火光与白光连成一片,血腥味弥漫,高温之下实在让人不耐。
领队看得不甚清晰,可他也知城墙距码头尚有一段距离,在这无风天气,城墙上还能嗅到浓郁的血味,交战区的情况可想而知。
他问城墙守军,“眼下情况如何?”
城墙守军小心翼翼,好似梦游一般回答,“大人,我等一直守在城墙之上,不见码头水师,只听两声巨响,叛军便叫喊起来。”
他一指叛军来时方向,又指向还在火药轰炸的区域,语带敬畏,“紧接着就是天罚降临!”
火光烧灼在每个人的眼底,一阵地动山摇,码头铺就的路炸开,可怕的冲击力掀飞众人。
这等距离之下,足以看到被炸到半空中的断肢残臂,甚至有半个人体!
一片狼藉之中,他们甚至没看到码头守军的人影,此等效果堪比天罚!
第168章 侍郎
待禁中军等到城外声停, 只见一人扛令旗与明亮处挥舞,旗风招展,又是一声长啸, 自江面传来, 须臾消散。
“头儿,咱下不下去?”码头窸窸窣窣有了动静,阴影处跃出人来, 开始打扫战场。
这是一门搜刮学问, 能从血水中扫出一星半点的铜子来便是回本, 若是能拖出一二铠甲来,更是能大赚一笔。
若是遇上草原骑兵, 缴获一两匹战马,更是大功一件。
不过江无眠这儿就比较困难, 皆因炸飞的比较多, 炸得稀碎的也有,能捞出来的成型物件不多,连弩箭回收也是难事一件了。
今日来的领头人看了两眼,至今手还在抖,看了两眼道:“下去!京外码头成了这模样, 又是我方大胜, 不下去问情况, 如何和陛下交代清楚!”
还有这江大人带的轰天雷, 不知手中是否宽裕, 从手指缝里漏两个,好让人一窥真容。
他在墙头恋恋不舍又惊惧地看了两眼战场, 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实在浓郁,一想此为对敌之策, 惊惧转瞬化作热切,忙不迭让人放下篮筐,顺城墙而下,赶向战场中央。
此刻江面之上,江无眠也在命人收起船帆,划船靠近岸上,两方正巧在战场上碰面。
领头禁军仅是带了两个亲卫,双方见面确认身份后,只听戴将军面不改色夸赞一通江无眠,紧接着便问起战场情况来。
明眼人看得出这场短促战争以大周水师大获全胜,可戴将军就是找个话头,想问江无眠是否还有轰天雷匀挪一二。
江无眠点了码头处操作弩箭的人来,“战场如何?”
“回大人,尚有活口,然伤势过重,无法存活,现今无人可审。”刚填充弩箭的士兵跑来,一一说了双方交战情况。
全程快攻快打,先用轰天雷将人赶到一处,再来几波箭雨将人固定住,最后火药集中打击,这样一来基本无甚活口。
从战绩来看,大获全胜,大周并无一人损失,几人轻伤也是因夜间看不清晰路,自己绊了一跤摔倒造成的。
戴将军眼底映出光芒,夸奖一番江无眠的忠心与能力就转到了正题上,“江大人,不知这轰天雷可还有多余?”
不说人手一份,先给他们禁中军挪一点用也是好的,尤其是城墙守卫,天然占据城墙优势,易守难攻,给点轰天雷能炸到敌方大营!
“轰天雷?”江无眠摇摇头,略有为难道,“戴将军,此行北上是意料以外,来的仓促了些,船上未有多余。今日不过是见叛军濒临城下,紧急情况下,才好动用轰天雷逼得人远离,最为主要的还是弩箭。”
他又慢吞吞补了一句,“弩箭是船上原配,为埋伏叛军,不得不拆卸下来,安置在城门不远处。”
戴将军皮笑肉不笑,逼得人卸下船上弩箭,京师大营真是好样的!江无眠就差没指着他们京中守备说无能!
他面皮抽动两下,不着痕迹向江无眠表现一把自己是接了李大监的消息立刻向城外跑来支援,路上未曾耽误分毫。
在城墙下时,因没见过轰天雷的本事,错以为是地龙翻身,这才上了城墙一观究竟。
不料江无眠打得极快,仅是片刻之间,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实在是军中榜样!
再度捧了一番江无眠的本事,戴将军还是心有不甘,轰天雷就在眼前,这叫他如何放弃?
江无眠刚想拒绝,只见林师爷与参军二人疾步走来,“大人!斥候传来消息,补给线仍旧未断,叛军另有援军!”
两人神情一肃,戴将军急切问道:“京师大营人呢?冯志早该在四门处派军把守,更有大营把控陆上官道,补给和援军又是从何而来?!”
参军摇头,“京师大营非是我等可窥,违者当按奸细斩首,至今不知冯将军如何安排。然斥候送来消息,叛军已在路上。大人,是要截断补给还是驻守码头?”
江无眠看了一眼满天星斗与清凉皓月,估算现下时辰,已是五更天时,再过不久将会天亮,“火头兵立刻备上食材,先用一小顿补充体力,之后立刻休息,待白日探来准确消息再行动作。”
戴将军不由瞄他一眼,这江无眠倒是想的圆满。
阻拦叛军入京本该是京师大营的责任,却让江无眠得了先机,不论江无眠动机如何,抢了对方战功却是事实,此为一仇。待日后京师大营被问责,此为二仇。
若是两方恰巧有仇,那江无眠正好来个落井下石,责问京师大营为何将叛军放到关口码头处,此举是否主观有意,是否证明京师大营与叛军沆瀣一气。
几问一出,冯志怕是要立刻投入大牢,京师大营要换主将了!
现在江无眠探到援军,却不准备趁势追击,反而驻守江面修整,无疑是表明自己并未有抢夺功劳之意,只是人到了面前不得不打。
这条消息又是当着他的面来说,无疑是给人留了面子。
戴将军不再纠缠轰天雷,果断抱拳回了篮筐,越城墙飞速驰马回宫中,向太子汇报城外情形。
目送人远去,林师爷轻咳两声,提醒道:“大人,夜已深了,不若回船上边用饭食边想对策?”
当着戴将军的面不好说,他这儿还有一条来自定陶的消息。
江无眠展开信纸,上面写着白楚寒查到的线索,“前朝金银陵寝?”
林师爷耳朵一动,不由睁眼看去,跟着默念一遍,惊奇道:“真有此物?”
这不是前朝放出的流言,试图搅乱浑水,用以转移追兵目标的流言?
不说别的,以前朝的性子,大兴土木必然要征用徭役,但民间几次发动徭役皆是有迹可循,几个地方都被挖地三尺,也没见到一个铜板的影子。
随着大周建立,这东西已然改头换面,成了话本与折子戏中的背景词。
现今又提到此物,还是在一封密信上,倒是让人百般不解。
看完密信,江无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对林师爷道:“天底下竟还有这等人能上任布政使?”
在他印象之中,能坐稳一地布政使之位的人,人品与交际能力暂且不提,最该被人所敬佩的应是品鉴与计算能力。前者能认识大周诸多特产之物,后者方便定价赚钱。
自然,有部分贪官污吏借此赚钱更是少不得这二者。
然而信上所言的布政使竟是连伪装用的东西都辨识不出,还一心将假财宝当做真宝贝似得捧着,浑然不知落入韩昭鸿的圈套之中!
林师爷接过江无眠递来的信件,往上一看,也是沉默不语。
韩昭鸿找专业人作假,伪造前朝一批宝物,其中真真假假混合,引得当地三司入套。
私底下三司之人不是没有怀疑真假,可当他三人将前朝一个毫不起眼的盘子卖出高价时,贪欲蒙蔽双眼,更是对韩昭鸿言听计从。
此番定陶出了金银陵寝的消息,也是韩昭鸿放出的饵,引得本该出了别院就应回京的建元帝转道定陶,继而遇刺,然后便是江无眠查到的线索——建元帝从定陶跑到了北地去搬救兵,韩昭鸿见事迹败露所行揭竿而起当了反贼。
皇帝遇刺,其他人不论,单是他三人就得人头落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跟韩昭鸿反了,还能吞了前朝财产。
林师爷看完叹道:“高价收购者,应也是韩党之人。”
不然如何让人心甘情愿踏入这浅显圈套之中,无非是利益与金银而已。
江无眠也是此意。
两人就此感叹一番,对着信上提到的路线研究起来。
明日还有一批援军抵达京师附近,还有粮草辎重,前者交给京师大营,后者他们得想法设法截断,起码不能让两方人马汇合。
“粮草辎重已是靠近军事大营方向,若是明日大营出兵,让斥候好生观察营中究竟出了何事。”是冯志有问题还是大营中生了乱象。
若是后者,就不要怪他笑纳这番物资补充一二消耗了。
若是前者……不知谁要任新的大将,负责京师安稳,但只要不是和顾家人沾边,都行,都可以。
江无眠对此不在意,他只看中那一批粮草。
次日一早,江无眠便见到李大监急匆匆带人来到码头处,他不由看了一眼东方,鱼肚白微微露了一线,天边星子与微弱月光尚未落下,这会儿就到了码头,怕不是连夜出发赶来。
“江大人!”
距离一近,江无眠便发觉不对,李大监这等情况好像不是坏消息,虽然来的快速却不见焦急,脸上虽说紧绷着,可周身已是不见焦虑紧张之态,想必是得了好事。
他一张口,江无眠便知是何等好事,因他捧着一卷明黄丝绢,对江无眠一行人道:“江大人,还请接旨!”
此话一出,众人一愣,只见江无眠等人火速迎旨,听得那叫一个热泪盈眶,接旨声都带上了几分颤抖与哽咽,甚至还有两分不可置信,情绪表演浑然天成一般。
——其实江无眠是照着谢砚行演的,后者有丰富的接旨经验,意思是什么场面都见过,还研究出一套完美演戏流程,这等情形下表现得复杂激动一些最好,其他的可以糊弄糊弄。
“……冯志未能及时察觉叛军偷渡入京,然其护驾有功,事出有因,算功过相抵。江无眠率军抵抗,给予叛军雷霆一击,彰显大周将士威能,捍卫京师安全,故暂代兵部侍郎一职……”
“江侍郎,还请接旨!”
第169章 密会
侍郎一职, 仅次于尚书。虽然说是暂代,可此次平叛有功,待事情了结, 侍郎一职定是要落在江无眠身上!
江无眠收好圣旨, 李大监还道明日开大朝会,京中官员无事即可入殿。
请人且先上船喝茶,江无眠自行整理了当前的账簿与粮草辎重一类, 另外绑了几个还活着尚未死去的叛军, 提着以上东西, 去参加次日朝会。
建元帝自首辅反叛以后行踪不明,京中仅有立场不明的百官与太子, 次辅伍陵与皇太子联合勉强能维持现状,护卫京师平安。
然其余道台府县各有心思, 开始时还能收敛一二, 时日一长,什么东西都敢冒头。今朝归来,显然要整肃叛军、清理官场。
明儿可是重头戏,万一错过就不美了。
与此同时,也有宫内大监自几位阁老重臣的府上出来, 吏部尚书也在其列。
他心有惶然, 当日前往别院的一行人中有他, 后虽然分成两队, 他去了京师, 没随韩昭鸿反叛,可建元帝知晓他也是韩党党羽, 明日岂不是一场鸿门宴!
正当汤兴彦焦急万分时,就见管家捧着一张拜帖上门来, “老爷,门外有一人求见!”
他心中成焦虑烦躁着,面上也不客气,挥手让人回绝,“见什么见!老爷今日不见客!”
明日是大朝会,必须在建元帝定下罪名之前想好给自己脱罪的法子,难道真要告老还乡舍了这身官袍不成?
管家却皱眉低声道:“老爷,那人说过,您只要见到拜帖印章自会让人进门。”
忍着烦躁,汤兴彦拿来拜帖粗粗一翻,落款处不是字号印章,反而是个不成字体的图画!
瞳孔一缩,就见他神色微变,不由露出两分惊愕,这人竟还能在京中走动,莫非……
管家见他面色不对,再度出声提醒道:“老爷?”到底是要打发了这人还是要请人入门落座?您别光看给个准话啊!
汤兴彦半是激动半是恼怒,他深吸一口气,喝了半盏凉茶,略凉一凉脑子,复道:“请客人过府一叙,待老夫更衣后便去会会。”
忍了又忍,他还是在话尾带出两分怨恨。
等他换了一身常服,入了正堂处,就见一身冷意的顾念瑾正吹着茶盏吃茶,见汤兴彦怒气冲冲自内室而出,他也用了两分力气放下茶碗。
清脆的磕碰声让人动作一顿,汤兴彦敛衽冷哼一声,高坐上首,也想学顾念瑾端茶送客,然看在拜帖用的韩昭鸿名号上,还是忍耐下来。
他率先发难道:“顾念瑾,你劫杀白楚寒江无眠二人失败,竟还以真面目行踪京师,莫非是以为建元帝看不出这场袭击有你的手笔?!”
顾念瑾冷笑一声,提起那场伏击,他心头滴血,“他二人用轰天雷炸了城墙,中途不打扫战场,直奔京师而来,我等又能如何!”
此二人心性慎毒,又有轰天雷在手,可恨他们不靠岸,对着城墙处直来轰炸,压的伏击队伍也不好出手!
若是早早弄来轰天雷,何至于在此翻旧账!
然他今日来,不是为翻旧账的,而是来谈合作,“明日正是大朝会上,留守码头的江无眠也要入宫面见建元帝,依他之职,不可带刀入内,浑身更是无一物可用,正是袭击之时。”
汤兴彦豁然起身,心中破口大骂问候他与韩昭鸿的上下十八辈,明日袭击金銮殿,韩昭鸿是疯了还是他疯了?
可嘴上还是问道:“莫非你有方法混过禁中军与锦衣卫?”
建元帝宣布回朝,头一件事便是让江无眠暂代兵部侍郎,第二件事就宣布加强京中与宫中戒备,此次大朝会不同以往。
重臣来往之间必定要有宫内大监引领,普通臣子也要有临时发放的凭证才能入内。其余人等,仅能在禁中军看守的偏殿内等候传召。
这等防备情形,眼看是要整肃朝中,指不定是一场大清洗。
韩党,大势已去!
顾念瑾不着急了,慢悠悠短期茶碗送了一口,才开口道:“汤尚书作为吏部尚书,日日可见陛下。明日回来的究竟是不是建元帝,或可两说。陛下失踪多日,一来便是封兵部侍郎,指不定是要拉拢江无眠站在他那边罢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莫过于是。
汤兴彦手指微动,这意思是狸猫换太子之计,将当今说成假的,他又要从哪儿变出个真皇帝来?
韩昭鸿停留如此之久,竟是打的此等主意?不论如何算计,可还是那句话,入宫就是难关!
眼看汤兴彦沉吟不语,将要端茶送客,顾念瑾起身一步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说道:“作为六部尚书,你真甘心屈居人下?若是换了新皇,阁老之位手到擒来!届时后世只会称赞吏部尚书大义,以身试险揭露真相,青史留名莫过如此!”
汤兴彦心下动摇,然他紧紧盯着顾念瑾,问道:“禁中军可是有自己人?”
顾家盘踞镇西大将军一位多年,手下有几个信得过的棋子安插在禁中军或是京师大营中轻而易举,能第一时间得知建元帝回京消息恐怕也是仰仗这些人。
顾念瑾看出他心下动摇,不发一言,仅是再度发问,明日他究竟要不要做揭露真相之人。
吏部尚书面上闪过挣扎,最终还是叹口气,默然颔首。
作为韩党,他虽是不满建元帝对谢砚行一门的偏重,但从未想过颠覆建元帝的统治,跟着韩昭鸿一条路走到黑。
可他身为韩党党羽,自然是逃不过建元帝的清算,不奋起一搏,只怕一个告老还乡也是奢望,等待他的只能是锦衣卫!
得到满意答案,顾念瑾再度低调地从尚书府偏门离去。
江无眠,明日便是尔等死期!
当晚,又有几道人影自不同门中出发,在前头人的带领下借道坊间,穿过一角偏门,来到宫内。
江无眠也在其中之列,他白日还在想宣旨之后李大监为何要停留如此之久,夜间便随人秘密入宫。
月下宫墙影影绰绰,他随李大监入殿之后,见到三道人影坐在殿内,正围着桌案说话。
见到上首之人,江无眠三两步上前拜见,直让人一声打断,“给江侍郎赐座。”
李大监连忙搬来早已准备好的小凳子,江无眠谢过后直接入座。
上首之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建元帝,而在江无眠左手边,离建元帝有一步之遥的正是面容与建元帝有几分相似的太子,而右手边,比江无眠更靠近御案的正是伍陵伍次辅!
建元帝奔波多日,又遇苦夏,身形消瘦几分,显然是过的不愉快。然他眼中精光闪烁,比伍陵和太子还要精神两分。
这会儿三人正在研究建元帝奔波路线与韩昭鸿占据的三府之间有何关联,正如江无眠所想。
建元帝是跑到北边无疑,可他跑到半路就让京师大营的冯志接人去了,这才造成主将不在,叛军险些入京的场面。
好在江无眠火力充足,直让人吃了哑巴亏,如今码头上躺尸一片,还在清理当中。
建元帝毫不掩饰对火药的夸赞,第一个念头还是问江无眠要点存货,江无眠张嘴便是,“陛下,近来不计成本收购原料,火药溢价严重,臣带来了最新的账簿,您可要一看?”
建元帝:“……”
朕想不看,给钱的时候还不是要看!
这熟悉的心梗,果然还是江无眠的作风。一路奔波的紧绷与担忧,在这三两句话中化解,只剩对内库和国库的担心。
建元帝未免等下见到户部尚书余尚书就忍不住张嘴哭穷,他不情不愿地伸手,“账簿给朕一看。”
多了找余尚书,朕没钱!
江无眠准备充分,若不是夜间带人不好过来,他指不定要让建元帝当晚审问王家,明日一早宣布王家家产充公。
太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江无眠,他立为太子时,江无眠已在岭南任官,他仅能从百官与建元帝口中得知此人性情与行事风格。
若非是事出有因,太子仅看岭南情况,险些要以为江无眠是嗜杀之人。
自然,他这印象,某种程度上的确无错。
建元帝边看边问:“京中地动,你是用了多少轰天雷?朕的码头如何了?”
江无眠不好和建元帝算当量,只换算成了金银货币,让建元帝体会了一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待遇。
他还给自己正名一番,“……叛军太过接近码头,靠普通弩箭手段难保有漏网之鱼,不若几炮下去,再用轰天雷犁地,削弱对方的战斗力。”
建元帝翻账簿的手一顿,轰天雷犁地?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伍陵伍次辅也反应过来,瞪大双眼,声带颤抖问江无眠:“那城外码头?!”岂不是无一处好地!
被水田犁犁开的土地他是见过的,底下土壤翻上来,一整亩地凹凸不平,方便种植。
码头的地被轰天雷犁过一遍,好似地龙翻身,表层开裂,地基不稳,远远看过去,一片废墟。
是,这的确给叛军行军制造了困难,但也给户部出了大难题!
余尚书那抠门鬼哪儿会给钱修码头,这钱还不是扣军费?!
太子也是沉默,他记起来眼前这位新鲜出炉的侍郎第二个特点——很会赚钱的同时也很会花钱。
不论何等方式,赚了大钱之后总是能花出大笔钱财。
偏殿之内氛围顿时古怪起来,卡在此刻,其余大监领来的人也一一到齐,江无眠先行起来避让,待给建元帝三人见过礼入座后,他才跟着坐下。
未等列位大臣开口问安,只听建元帝对余尚书道:“户部还有多少余钱?”够不够给码头翻新?
第170章 谈话
偏殿内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江无眠身上, 余尚书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江无眠,又瞧了瞧建元帝手中账簿,所用纸张一眼看出是水纹纸, 是谁送上的不言而喻。
“陛下, 户部今年用度紧张,单是近来几月,军费险些超过预算。”情况没这么严重, 余尚书仅是挑着最为严重的后果讲了两句。
他担心自己不说得严重些, 建元帝能将户部花到亏空!
提到近来军费开支, 建元帝借此接过话题,“朕也未曾想到, 韩昭鸿竟歹毒至此,不仅想将朕的性命留下, 还想谋权篡位!”
在场之人何尝听不出建元帝的怒气, 当即表开忠心,江无眠跟在后面喊了几句,心中算着能从余尚书这儿调出多少粮草支援前面。
当前尚不清楚韩昭鸿联络了多少人,底下还有多少私兵与官兵成了叛军,再多调动一些人和武器镇压叛乱才是正事。
建元帝示意众人起身, “众位爱卿忠心耿耿, 朕心中明了。此番大难不死, 朕能信任的也只有诸位爱卿了。”虽然有人是冲着功名利禄钱, 但好歹没谋取江山和性命。
听到建元帝这等话语, 不管是不是被感动了,众人脸上一片动容之情, 表忠心的话不要钱一般撒在殿内。
建元帝示意众位爱卿落座,他放下账簿, 拿起一份名单,目光森冷,“让朕想不到的是,竟有如此之多的人想参与此等谋逆之事,意图赚从龙之功!”
近来几月建元帝虽说不在京师,但他耳目还没断,太子等人被蒙在鼓中,可部分锦衣卫与京师大营的首领是知晓的。
尤其是冯志,更是秘密离开大营去接人,除非是得了虎符调令,他一个京师将军怎敢擅自离京?
伍陵直言不讳道:“陛下,此等乱臣贼子当立即诛杀,以儆效尤!”
建元帝手中拿的名单不做他想,上面必然是最近身具二心,试图争一争从龙之功者。趁着明日大朝会人来齐了,直接将人一举拿下,断了韩昭鸿的内应!
当然,要考虑到这些人的故友亲旧的情况,异心之人的反扑等等。
若是担心如此,不若明面上找个理由,将人分而化之,软禁于宫内,着人看守。
江无眠听着众人讨论,内部清除一群蠹虫,外部调动京师大营、禁中军、锦衣卫与周边卫所拱卫京师,围城铁桶一片。
正面战场上,给予白楚寒最大的调兵权限,附近州府先紧着前线作战将士,建元帝当即拟旨,着人连夜送到定陶。
江无眠作为代兵部侍郎,掌管的事情多于战争、军费、粮草辎重、战马、战船等相关,如今这等情形,他必然是要将手中的物资先行供给前线与京师。
他幽幽看了建元帝一眼,在听到粮草调动时,直言道:“臣此行武器甚少,轰天雷更是随用随做,然因随臣上京的相关人员较少,无法实现大批量生产,只能先供给前线使用。”
不等在场之人说他轻视京师,不注重建元帝与太子安全,身有异心等指控,江无眠淡然道:“然臣所驭乃是新式战船,可在海面上实现远距离对地轰炸。相匹配的弹药不多,不过炸上数十日而已。”
众人:“……”
一日、不,半夜之内就能将码头炸成一片废墟,炸上一旬之多,岂不是要让京师永久失去码头!
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视线落在江无眠身上,其中尤以建元帝为最,他深知江无眠这死要钱的性子,心有戚戚然算起自己和国库的银子,到底够他造几艘战船来。
建元帝颔首,“既然如此,轰天雷送往前线,先行拿下叛贼!这等犯上作乱的奸佞之辈,万死不辞其咎!另,京中同伙,明日一早大朝会上一网打尽,朕要以叛军的项上人头祭天祭祖!”
只听建元帝这等言论便知他在这段时间里受了多大刺激。
江无眠却皱眉道:“陛下,犯上叛乱者高层斩首,理当如此。然其下有被哄骗者、罪名不抵斩首示众死刑者,应照刑律所言宣判!您大可三族罪名加身,遇赦不赦,自此下三代为庶人不得科举不得为商。”
该流放流放,该累计罪名累计罪名,但不应将所有人与韩昭鸿列在一等罪名——诛九族——之列。
建元帝面无表情审视江无眠,其余朝臣更是缄默不言,太子更是瞠目结舌,心中仅有一句话可说:江侍郎莫不是失心疯了!
建元帝是皇帝,皇帝遇刺,所参与者皆为叛军,诛九族是理所当然,现在皇帝偷偷摸摸加几个人就能平息怒火怎么了?
律法当前又能如何,这里除了太子与江无眠,谁没参与过大周律法的修订编纂?
让他们当场写一条,明日大朝会上宣布即刻生效都行!
江无眠寸步不让,大周律法如此规定,自然是为限制部分人的权利,尽管它有部分不为人道且有漏洞,然律法就是一条底线,是当前统治者维护基层与中层稳定的工具。
建元帝今天能为了几个人调低底线,等到晚年,岂不是能做昏君行为,肆意践踏律法,连面上都不乐意装上一装?
他又道:“大周当前北有突厥,西有匈奴,若想征战两方必然先安内部,陛下以雷霆手段处置首恶,其余从犯者该杀该剐、或流放或改造,用以明正典刑。”
伍次辅回过神来率先呵斥道:“若不以重典严惩,日后有人生不臣之心皆可效仿!陛下心有博爱,怜悯体恤百姓,然非此等行忤逆之举的叛军!”
江无眠轻咳一声,义正辞严道:“伍次辅言之有理,首恶之徒千刀万剐自是不为过,然其中叛军有的是被裹挟至此,有的是不得不被上司稀里糊涂地投入叛军队伍,甚至是叛军以‘清君侧’之名迷惑领军,才导致此等祸事发生。
“若是有人陈明利害关系或是从一开始教导军中士卒忠君思想,或许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情发生!对于这等被骗的将士,当是刑罚过后给予改正机会,教导正确思想,及时拉回正途,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若是陛下从一开始将之全部列为生出二心的叛军,难免会失去部分本该争取的力量。自然,有些事论迹不论心,投身叛军行忤逆之事,是不争的事实,陛下理当惩罚,只是如何衡量,是要仔细琢磨。”
众人顺着江无眠所言思考,这样一说确有道理,往常也有劝降者归顺大周既往不咎之说,现在不过是将这套理论用在叛军身上。
何况江无眠又不是不让建元帝放下恩怨,而是适当惩处,该如何处罚就如何处罚。甚至视情节严重性,断掉几代人的未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江无眠这是要杜绝人入朝为官的可能啊。
一代人不在朝中任职,必然门庭衰落,三代人不在朝中任职,谁还认得谁?
虽说比不上诛九族,将人杀得干干净净以绝后患,但此举也相差无几,甚至比那更难受。
若是本身有能力在官场沉浮,却迫于这等惩罚无缘科举取士之路,看得见却争取不到,此举是杀人诛心!
建元帝没被江无眠的理论带跑,不过他心下的恼怒已是消掉两分。
正如江无眠所言,论迹不论心,这群人刺杀皇帝谋权篡位试图颠倒乾坤是不争的事实,只是部分人还算干净一点,尚且有救。
江无眠的意思也是争取这群人,其余人等该如何查办就如何查办,尤其是带头挑唆煽动的几人,死罪更是难免。
不过最后那点限制倒是心狠手辣,有点不像是江无眠这小子出手,然建元帝一想他在岭南大开杀戒,抄家毫不手软的作态,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江无眠新想的点子。
他看江无眠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想不到你小子在岭南也只是针对商队,到了京城都敢对未来三代人出手。
江无眠想了想,还是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名声的辩驳几句,“陛下,此为科举取士的隐形审核条件,三代直系血缘之中为人清白无犯罪者才能入朝为官,本朝取士时也有此条作为参考。”
不然写在卷面上的三代直系血亲是白白摆在上头彰显笔迹的不成?
这不就是日后发展出来的政审,现在不过是个雏形,而且仅是作为参考凭据之一,最为主要的还是本人才能。
日后那是政审不过直接失去资格,现在还没这么严格,他不过是将其作为主要参考条件单独列出来而已。
伍次辅眉头一挑,与默不作声的李阁老对视一眼,这确实不是秘密,但也是潜规则而已,不会放到明面来说。
江无眠知道此事还能将之用在这里,脑子确实灵光,既保全了建元帝面子又能让人不至于窝火,还能杜绝政敌的仕途发展,一箭双雕之策。
五十年之内,这些失败者都不会作为竞争对手出现在朝堂之上。若是再限制一番对方不能行商的资格,怕是百年之内都不能东山再起。
笑话,也不看看现在的读书人现状,寒门之内能有几个走上金銮殿的?
没钱就意味着不能买书看书,不能拿笔墨纸砚练字,三代之后,书香门第只能作为祖上荣耀挂在嘴边彰显一番罢了!
建元帝沉默片刻,竟道一句:“刁钻之计。
说是这么说,可他言行举止皆是赞同,连其余人等也是默默认同。
昔日只说谢砚行此人踩着建元帝的底下来回溜达,今日一看,他这弟子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仅踩着建元帝的底线蹦跶,完了还能将事情圆回去,好似任何困难在他手里一转都能转成好事。
果真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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