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前因
江无眠与建元帝密信来往两三回, 在此之前,还去问过谢砚行主意。
谢砚行让他瞧瞧江南皇商,三思而后行, 皇商好处、风险, 再想能是不能、做不做的。
建元帝是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看不见偌大好处,自然是不会出手, 这皇商是有名号了, 日后能不能把控住, 是偏向建元帝还是你江无眠?
当两人出现矛盾,就此分裂, 皇商中经手的部分不能见光的东西,是谁的黑锅?
谢砚行与江无眠道的是实话, 但江无眠思量过后, 仍是决定继续此事。
他的理由很简单,建元帝已是不年轻了,国祚虽然定下,但仍有人不死心,太子之争只是从明面转到暗处而已。况他与储君并无任何交情, 如今也谈不上攀交情去, 这般情况下, 唯有借着建元帝的威势才能推行他的计划。
提到这话, 谢砚行沉默不作声, 他也是随建元帝打天下过来的年纪,自然清楚建元帝征战时落下的一身伤患, 至今还在折磨着人的精神。
指不定等到哪日,人的精神头没了, 最后一股气散了,这天下之主便要换人来当。
储君性格守成,这等人虽说是对臣子好,但不适合江无眠要大力推行改革的计划,他没有这个魄力。
有建元帝在前,储君这等性子也是让部分群老臣看不过眼,也是愁人。
江无眠若不趁着此时推进他的计划,等储君登基为帝,计划怕是只能不见天日。
而且不提储君问题,就算是建元帝在位,江无眠要改革商业亦有风险。
建元帝也在老去,他的身躯不再年轻,无法长时间批阅奏折,每逢这一时期,就是昏君高发期。
大部分人的思维受到躯体限制,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去接近死亡却毫无办法阻止,这时就会贪恋人间温度,变得偏执保守,昏招百出。
从明君到昏君只有一步之遥,江无眠如何能赌这一时刻的到来?
别看现在皇帝倚重他,能将此事交出来,那是因为他能赚钱给皇帝带来好处。
当皇帝认为江无眠不再带来好处,反而是处处辖制,甚至在部分事情上将会与之分道扬镳时,就是江无眠身陨之时。
且不仅是他,谢砚行等一众人皆要因他之故受到牵连,可能新君上位第一件事便是清算他们师门上下。
他着实是焦虑,时间不够,要做的事情太多,头顶皇帝还不知何时会爆。
这等情况下,只能尽量发展自己的势力,等到被清算之时,打不过还能跑嘛,他又不是什么忠君不二心的臣子,人都要杀自己了,他又要给杀人凶手留什么情面?
谢砚行浑然不知他这小徒弟冷面之下还有一个反心,只是给人算清了风险,尽最大可能一一排除,既然要做,那就尽量不给人留把柄。
“海外之物,皇商为首。既然如此,拿出个详细章程来,一切有法可依,朝中也好站住。”皇商都要遵守,其他商队还要反着来,是不是背后有人授意,居心何在?
总之,江无眠这回得干个立法或者说是提出条例的事儿。
正好跨年时,有海外商队来此地,借着此事上个条陈。
至于为何不在跨年之后就说,这不是一直在找朝中律法规定,发现其中有所漏洞,出于谨慎,只好从头到尾清理一遍。
何况年前事儿多,还有春耕大事不得耽误,一来二去可不就误了时辰,直到此时才上奏。
再者,立法这事儿本该是朝中阁老与六部商议,他提出这事儿是否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但岭南这边眼看着要接待更多的海外商船,他们得拿出个章程来,不至于让人觉得怠慢或是我大周不讲礼仪欺压小国啊!
江无眠洋洋洒洒写了两份公文,一份正常上奏,一份是走南康卫这边的路子,给建元帝捎带过去。
——说是要建海船皇商,您看看怎么立,有哪条海商律法可依,小国来了依照属地原则还是什么?
事情交出去,江无眠短时间内不再关注,他这儿忙活起来了,张榕暗中将人赶到南康府,现在准备瓮中捉鳖!
“人下了船,正在码头一条街上询问最近出海的商队。那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懂点的,家里有些本钱,后来置地过起土财主的日子,这段时间不知为何被人说动,要出海做生意,正好来了这群人,搭伙出海去。”张榕派来的人正与江无眠说着情况。
江无眠直觉哪儿不对劲,他调出几人档案来。
这老爷子是潮州府的,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佃农诸多,水田、桑田、旱地皆是不少,还特意在山上圈地种了果树,眼下半边荔枝都在挂果,很快便能丰收赚一笔钱。
然而他一门心思预备出海,地卖给当地人、果树也定出去,桑树给了蚕农,人带着新买的船和货上路出发了。
“赵恒川,家中独子。”扫到户籍,江无眠点了点,他找到异常之处了,“子女不在身边?他是如何与商队接上的?”
总不能来个人就信,这得是什么脑子?别人一说就信,早在发家前就被人霍霍干净,何必等到现在?
大周能当土地主的,必定对自己名下土地格外看重,总不会全卖出去,万一商队不赚钱,回来还能有钱有地过个富家翁的生活。
他作为土财主不看重,总有子女会看重,不出面劝阻一二说不过去。
可江无眠从未听人提起,赵恒川子女如何,在何地当差。
人积攒了大半辈子的财富,除了自己享受,未尝不是在为下一代筹谋,事已至此,竟还没有个下一代出面,这不合理。
此外,一个土财主卖地换了商队做生意,邻里邻居是如何看待的?本地人竟是没有议论的?这也不符合常理!
张榕留在潮州府的人还在探查,后两者有些眉目。
“赵恒川此人年轻时闯荡过,欠钱不还,便有人拿他妻儿抵债。有钱后回家做地主,娶了续弦得一女儿,以后再也无子嗣。宗族之间与他有龃龉,很是不合,只差将人逐出族去,他也与族内不合,认为当年都是族内不出钱,才让他妻儿殒命,至今绝后。”
两方都觉得对方亏欠良多,若非现在逐出宗族不好看,对族内名声有碍,赵恒川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本地人对此也不是议论的,多的是背后琢磨着赵恒川是不是打哪儿惹了债主,正在卖地还债。
商队?
谁信那是商队,来催债的还差不多!
这么阴差阳错的,也就让人无言以对。
“可是查到了两方如何接触的?商队背后又是何人?”
“这事儿小的不知,张师爷让人追查过去,还未出来结果,小的先来报一声,透个底。”
江无眠思忖着,让他给张榕带话,“按兵不动,出海后再寻人跟上也可,一至海上,如何行事便不是商队说了算。另外加大追寻力度,务必揪出背后之人。”
在岭南搞土地兼并,怕是要钱不要命的,江无眠又去寻苏远,“带水师出海练练,正好试试新船。”
苏远一把将建元帝批阅过的奏折扔给参军,好似从囚牢里解放一样窜起来,“走走走,本将军正好有空,陪水师练上一练。”
参军:“……”将军,奏折!奏折还没看完!
江无眠一看这架势,结果可能不太如意,“……陛下不允?”
苏远悻悻,这不是允不允的问题,是要用火药和火炮换水师大营的事儿。
建元帝那边也说,都在要钱,朕也没钱,只能挪用其他驻军的,朕和其他守将商量着,不给钱就得给辎重,粮食近年丰收不用多给,新出的火药火炮酌情分出点?
这哪儿能行?!
不是他不给,这东西自己手里都不多,船上还没安置火炮,怎么看都稀缺,他拿不出来!
要是他人就在御前,就是撒泼打滚也得把水师大营的钱要出来,可惜他人不在,只能在信中向建元帝哭诉他们这儿也穷。
怎么个穷法?
看看这岛,就这么大块地方,一年十二个月八个月里风吹雨打,房屋年年修检,年年灌水,回营地跟回大海一样。
再说这一年里吹半年的风,甭说给的粮食辎重了,就连头顶房屋和人都有被吹跑的可能。
一年两年尚且承受得住,年年都这么干,他们这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钱,糟蹋不起啊!
仅有一星半点的火药和火炮,前者还不够稳定,后者出来了,被白楚寒开走至今未归,瞧瞧,他们也拿不出来。
他就不信,建元帝还能铁了心让南康卫这边出钱。
江无眠:“……”
御前不都是大打出手、舌战群儒、以死谏之这一等级的,怎么还能撒泼打滚?
对比前面的手段,这属实上不了台面。
苏远“啧”了一声,这就是太年轻,不知道钱和脸面谁更重要。
能要来钱,还能气的对方说不出话,大不了御前失仪罚个俸禄或是闭门思过几日,不亏。
这也是有军功在身,建元帝不好处置,不然让皇帝下不来台,等待他的就是锦衣卫大牢,哪儿还有后面的轻拿轻放。
究其根本,要揣摩对建元帝的心思,明了人的底线,才能适当应对。
“你所说的新船就是这两艘破、古朴的船?”苏远在老师傅们的瞪视中收回“破烂”二字,改成文雅称呼,但无论如何,都改不了本质上它就是个破船!
江无眠无言,他郑重澄清道:“这是作古仿旧的战船。”
什么破烂,尊重着点,这是他寻来好几位手艺人做的,要的就是新船外表和用了五六年的老船一样,用以迷惑人。
苏远了然,给人下套是吧,这个他会。
陆上作战时能冒充陆商,海上作战时假装海商。
换了一个眼光看,他哪儿还觉得破烂,这就是个顶好的战船,自带伪装,外头的确看不出情况,一进去就能瞧见两侧的船楼是伪装的火炮!
苏远:“你这船,能不能多练练?”
江无眠:“……”
多给你免费开几日是吧?
第152章 拿人
想多开几日也不是毫无方法, 端看幕后黑手何时冒出头来。
他出来的晚,自然要商队在海上多漂几日拖延时间。出来的早,商队就要及时做出反馈, 不能让人察觉到事情有变。
江无眠大致说来他的计划, “这支商队马上要与另一海船出海,若无意外,明后两日便能在码头上见到他们一行人。”
而张榕等人不擅长海上追踪, 唯恐跟丢了人。恰巧南康卫的水师要实战一把, 不如将任务扔过去, 两方都省事。
最为重要的是,海上遇见海贼或是海上天灾, 船毁人亡也有可能。如此一来,他们便是将人困住, 短时间内幕后黑手接不到消息也不会怀疑。
他们能将人秘密押送回陆上, 趁着这一时间差,找出主使人,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别想跑。还能让南康水师伪装成商队,与幕后黑手周旋。
总而言之, 南康卫主要做两件事, 一是将人困住, 二是尽量问出消息。在此期间, 注意不能将人弄死, 指不定最后还要他们出面指认。
“明日出船?”苏远显然已是意动。
既能出海试新船,又能带人上手练练, 不比在陆上写公文,回奏折要痛快?
按理来说, 此事由一佥事出面已算重视,苏远这一将军诸事加身,不必亲身上阵,奈何他这阵子闹心,见了公文就想跑,从江无眠这儿得了确切消息,当晚就连夜去点人开船,出发去练兵了。
卫补之:“……”
这就跑了?!
江无眠也是没想到,商队还没动身,抓人的已是埋伏去了。
只能说,公文一事对苏远的影响的确够大,后者恨不得此生不复相见。
早在海上的苏远,全然不知卫补之正在岛上大骂他不厚道,眼下他正对着一片汪洋大海确定方位。
看了一眼太阳,他对身侧参军道:“去将那物件拿来。”
来之前,江无眠曾给他一件东西,说是不必太过靠近商船也能看见对方船只情况,尤其是这船上有为火炮伪装建造的船楼,在此高度下,不说几十海里内能看清,但十几海里的距离还是有的。
参军心中忍不住激动,又有些怀疑,他疾步来到苏远房间内,从床榻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个长条盒子来,看着像是木质,拿在手中却是极重。
江无眠在此物上下了大功夫,精钢锻造,机关锁芯,不用正确步骤和钥匙是打不开的。
想暴力破开,一般武器也达不到精钢的硬度。若是回炉重造,只会将里面的东西一块毁了,绝对不会落到他人手中。
苏远打量几眼,从脖子里提出一枚钥匙,小心翼翼地对准锁孔,按照顺序一一拆解开。
盒中放着一支长圆筒状的物件,外表古朴,放在地上毫不起眼,围在盒子前的两人却像是见了金元宝一样惊喜激动痴迷。
参军小声道:“将军,此物真能观看千里之外?”
新拿来的东西,江无眠命名为千里眼,寓意是能看千里之外,甚至能观看到人的一举一动,这当真是人力能打造的东西?
江大人该不会从哪儿拿到人间的吧?
——此刻,参军不由想到百姓口中的传言,江大人白日里做人,夜里还要回酆都做行者,一日十二个时辰,兜兜转转不消停。
莫非此物就是江大人夜里用的?
苏远也很怀疑,他们出发之前还拜了拜圣母娘娘,一路风平浪静,不见风雨,即便是遭到海雾,也很快散开,可谓是遇难成祥。
难不成真有神仙保佑?
他将信将疑地道:“回去给娘娘烧香,多捐点。”
至于江大人哪儿,他夜里烧金元宝江大人能收到吗?
苏远没深想,他拿出千里眼,按江无眠所说,贴在一只眼睛上,另一只眼睛微微闭上。
视野之内,碧水蓝天下,两个黑点远远赶过来,很快他认出来,这是两个桅杆!
果不其然,他稍等一会儿,那个黑点逐渐扩大,不一会儿,两条船只便出现在眼前。
当他放下千里眼,眼前哪儿有黑点和桅杆,海面微微摇晃,瞧不出第二艘船来。
苏远止不住惊骇,神色之中不知是忌惮还是敬畏,半晌,他才情绪复杂道:“虽不能看千里之外,然百里地却不在话下。”
参军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百里地?岂不是能将敌方大营也能看透!?那他们还愁什么?斥候往高地上一摆,拿上千里眼,对敌方大营所在的位置一看,管你埋锅造饭、新兵操练,全部一览无余啊!
换句话说,东西落在敌人手里,那就是自己人受罪,想干什么都是在人眼皮底下进行,甚至连夜袭都能瞧见。
“将军!这!此物绝不可流落他人手中!”
苏远不知想到何事,微微叹口气,惊骇之色消退,遗憾道:“可惜,江大人说一支千里眼,耗费银两非常高,日后也不能量产。”
就这一支还是托了大造化,造玻璃的老师傅有好几个摆手不干这活计,给的再多也不干。
无他,磨镜片实在考验人,玻璃碎了、磨出的镜片不对重来、尺寸不行再来……各式各样的问题,太打击人的信心,心气都要没了,还干什么?
江无眠也是怕打击太大,一点也不催促。做研究不就是这样的,出钱了不一定有结果,有结果了不一定是想要的,现实出的结果距离理想状态太远,诸如此类的。
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人手,才偶然得出这一东西,江无眠实验过后,便让人找记录,看能不能量产。
玻璃研制院这回干劲满满,预备着大干一场。
有鉴于这回苏远是在海上开火,带的还是新兵,所以他才将此物借出来一用。
重点他强调了三遍,“船只和千里眼都是借的,毁了也得把尸体拖回来。”
要是水师不赔钱,这就是证据,他到时去找建元帝要账。
“船到了!”刚才在千里眼中出现的两艘船,挂着旗帜航行在前,后方还有几艘呈梭形跟随前头的船只。
自船身和旗帜上判断,这就是他们要等的船!
苏远正色道:“等船靠近,留下他们!”
此刻船只上,赵恒川还在与领队商议,他们抵达目的地后,要去哪儿贩卖一船的生丝,浑然不知他们已被人盯上。
“让老弟见笑了,年过半百,半截脚脖子入土的人没见过海上风景,一时痴迷,还请原谅则个。”颇为富态的赵恒川笑着敬了对面领队一杯茶赔罪。
领队本人石武爽朗一笑,“不瞒老兄,小弟初次上船时,来回晃悠深一脚浅一脚,好似地不平。老兄还能稳当喝茶,实在佩服。”
真情实意地夸赞一番,赵恒川脸上的眼睛都要笑没了,嘴上连称“谬赞谬赞”。
石武心中冷哼一声,这人不过是个草包,多夸两声就不知道自个儿姓甚名谁,果然是个老糊涂。
不过这等人还是多一点好,好糊弄,多说两句,夸两声就能拿到大笔银钱,够他们在沿岸其他国内买地买山,雇佣几十家佃农,逍遥享受一生了!
大周内的卖身契?
他不说不认,谁还能指了他去。就算东家能追过来,最近两年躲着走,或是再向北走些时日,一辈子不回大周而已。
开口还未寒暄几句,船身猛然动荡起来,茶水泼洒一地,特意带上船的瓷碗乍然碎裂,也没人再心疼钱不钱的事儿了。
赵恒川一改淡然模样,大惊失色,“石兄,这……这是如何了?”
莫非是船只撞上要出事了?那他要怎么做?对,小船,还有小船?
那他的货岂不是要没了?一船的身家都在这儿,他走了货要怎么运出去!
该死,不是说这艘船从未遇见困难,每年都给圣母娘娘上头香保佑的?!
石武蔑视他一眼,就这点胆子还出海走商,简直笑话。
他淡然道:“赵兄不必担忧,海上常见大风大浪,故而这桌子与床、茶盏碗盘都是固定在船上的,只要人抓住身边东西即可。”
赵恒川低头一看手中抓住的桌腿,果真是和船板一块,怪不得刚才撞击转向时,他仅是趴在地上,没被晃出去。
正要说些什么,外头一片喧哗,还未听清言语,骤然之间,房间门被人一脚踹开,就见一伙穿的衣物一模一样的人闯进来,为首之人佩刀刀柄一指,厉声喊道:“拿下!”
哗啦啦一群人进门便是两拳捅在肚子上,直打成了缩成一团的躬身虾,紧接着提起两人,二话不说绑了堵嘴就往甲板上走。
甲板上,一明显身穿护甲的人背对他们,身边站了一圈护卫人士,另外还有人源源不断从船舱里被提出来。
显而易见,全被人一拳放倒,痛的直叫唤。
“头儿,船上人全在这儿,这些是雇船的商队,这是专司货物运输的船队,还是两货人。”参军伪装的海贼军师演的格外出神。
斥候冯慕扮演狗腿子,撺掇道:“三当家的,这全是大鱼。小的去货舱看过,一船生丝不说,还有茶叶!”
他们上头还有建元帝、白楚寒两尊大佛,苏远自然只能做个三当家过过瘾。
“茶叶?”苏远兢兢业业伪装成海贼,当下双眼冒精光,“多少茶叶?茶饼还是茶渣,别拿返潮的霉茶梗糊弄老子!”
大周的盐茶铜铁等物禁止贩卖,这条主要针对草原人,因为全属战略物资,卖给人就是资敌。
南方不严格,因为附近小国气候适合生长茶树,对方有,自己也有,两方打平,没必要太严格地针对,甚至两方还能换换口味,从茶叶的处理工艺上学学对方技术。
但是这边也要求少卖,原因很简单,海上还有海贼飘着,万一被人劫掠了去,这不就喂大了海贼,给自己找事儿吗?
因此海上航线上出现比较多的还是丝绸、瓷器等物,卖价高,被劫掠了也要再卖出去才能转换成金银粮食茶叶,有这一步骤,也好方便追踪货物下落。
“嘿,小的没啥见识,三当家您见多识广,小的拿了一撮,您来瞧瞧?”
冯慕从怀里拿出一块茶饼来,苏远捏了捏,又掰下来一点碾碎闻味道。
上等的好东西,他在白楚寒那儿喝到过,江南出产的雨前二两尖,白楚寒的商队从江南那边与一众商队竞价来的,价格高到和前段时间卖的食谱成交价相差无几。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江南只有几家有货源,其中之一就是江南王家——皇商!
苏远只觉身躯一震,难不成这是大当家、呸,这是建元帝自己弄的走私?但被自己和江无眠撞上了?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不由头疼起来,连忙传信江无眠,快想办法解决!
第153章 查探
江无眠接到消息, 神色微变,立刻传信不要轻举妄动,先晾人几天, 在海上转转, 另外着人顶替原船之人,按原航线出发,他会命人暗中调查此事是否与建元帝有所牵连。
其实此等可能格外微小, 建元帝的皇庄一般分布在京中, 名下土地也多是富饶之地, 要说他这时看上岭南水田,还不如说他看上岭南商队, 起码后者是真事儿。
他下意识便排除前者可能,毕竟建元帝还在来信中提到了岭南食谱拍卖与海上商贸情况, 看起来对岭南道的土地毫无想法, 满心满眼的是海上赚大钱。
但这一细节透出的消息也容不得江无眠不信,此事应与王家有所关联。
当下直接传信师兄谢霄,论及江南,还是这位深耕多年的谢师兄最为了解,包括风头极盛的皇商, 也能有一二信息说道。
于是这日, 谢霄正值休沐时, 管家送来岭南消息, “哦?师弟来信?”
匆匆一览, 信中大约说的是,岭南近日来, 有人冒充商队引诱百姓出售土地,诈取钱财同时害命。
追本溯源, 竟是查到皇商头上,今有苦主若干,正待要个真相,特有此来信,试问江南有何不便与否?
他轻叹一口气,将信纸收到袖口之中。
师弟折腾岭南时,他便想到会与江南皇商对上的一日,只是不知,这一日竟是来的如此之早。
但也无妨,不遭人妒是庸才,师弟能和皇商对上,足以说明他人的本事,渡过难关,自有海阔天空。
他踱步去了书房,翻出一本册子来,亲自誊抄在案,连夜让人送到岭南。
江南官员根系复杂,不到最后竟是不知谁是谁的人,皇商同样如此。
今王家有子三人,分投不同势力,加之老爷子本人靠建元帝主持皇商大局,算下来,一家可有四个大有来头的靠山。
若说土地这块,应当是长子王麟掌管,江南不少水田在他名下,肥料与农业用具,也基本是他把控。
随信附上一份已是过了明路的势力产业分布,哪家铺子连着哪个产业,谢霄写的一清二楚。
他不清楚岭南那地方的情况,但王家长子心狠手辣,强占土地、暗中略卖人口、私放印子钱等罪状他已是做了规整,只差一个契机,便能让压在江南头顶的阴影倒地。
这时机已是到了。
江无眠接到消息,立刻让张榕顺着其中一个当铺向下查探土地契书的流通方向。
这契书有部分是经过官府认证,换了主人,有部分只是用以抵债的活当,未到赎回时,却被掌柜挪用了去。
能查到这部分契书的去向,就能得到王家长子强占土地、侵吞良民百姓财产的证据。
蒋秋暗中核对鱼鳞图册是否有所更改、经过谁人手笔、户房哪个小吏动笔时收受贿赂。
侵占土地能不知不觉办成,自然是离不开胥吏。
应当说,府县之中,这等侵吞土地之事,多的是由本地豪绅世族收买小吏,在鱼鳞图册或是勘探土地时贿赂一二,届时负责记录的小吏只需动笔一勾,就能将好好的拥有土地的百姓改成无地只能租赁他人土地的佃农。
每到此时,就要搬来一堆图册记载、土地契书更换册、找来现今的土地契书一一取证。
还因为部分县衙保存不当,有部分册子受潮笔迹污浊,浑然看不清晰,这就要看判决人的意思了。
江无眠上任之初修过南康府的鱼鳞图册,至今还在户房之中流传使用。其他府县慢了一步,也在后续的敦促之中,缓缓换了新的图册,旧的保存在本县之内,行省之内备份一道便是。
蒋秋去的便是布政司,江无眠只消等人传回消息,便知此事到底有哪些地方参与。
江无眠将此事结果告知于苏远,眼下他人还在海上打转,不知陆上情况,难免焦急万分。
苏远确实万分小心,他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离得太近,还要分出几个小队去掌控船只,顺着原本的航线继续经商。
他在初时震惊过后,反复推敲此事可能,最终得出和江无眠一致的结论,这不可能。
不说建元帝身为大周之主,要什么土地不能光明正大用银子买,单单是这点土地上的产出,建元帝都不可能放在眼里,他要看中这点东西还不如说他看中了江无眠的商队,起码那个赚钱。
可建元帝手底下人不一样,正如苏远上报军功时,会给手底下兄弟可劲扒拉一样,建元帝手底下干活的总有手伸长的,欺上瞒下的。
他怕是撞上了狐假虎威的东西!
皇商名头太过干扰他的判断,险些坏了大事,当即要传信江无眠,却见参军领一相貌平平之人过来。
这人不是他们船上的,也不是被俘虏的船只上的,那只有一种情况,外来的。
知晓他在此地的,只有亲手谋划的江无眠,他立刻了然,江无眠怕是调查出东西来。
这人学江无眠一样冷着脸,干巴巴行过礼,从袖中掏出密信,“大人有言,将军看过便知真相。”
信上说的和苏远猜出的八九不离十,唯独有一项出乎意料,“这人和海外之人有所联络?”
不错,顺着王家这条线向下调查,张榕发觉王家的部分异常。
王家长子定时出近海,却伪装出去别院的行动轨迹,与此同时,当铺的土地契书也是成批成批消失。
曾经被王家用手段夺走的土地上,来的管事也并非王家之人。正如这回出来冒充商队的领队,仔细调查竟是连身份都不对?!
若说这人是王家打外边带来的,身份上有一二不妥之处自是理解,这能让身份更真实。
结果却显示,这一领队身份确实是王家打小的家生子,可人早夭,家中没立牌子也不入祖坟,父母两人也早没了。
张榕花大力气从这身份入手,最终得出结论,“身份”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是用“身份”的这个“人”大有问题。
再顺着查探下去,张榕是挖不来消息了,可江南本地还有个谢霄,他总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于是这人的生平轨迹很快摆在众人面前。
“漕运水贼。”苏远见多了这等手段。
这人利用虚假身份洗白,青天白日里便是个正儿八经的家生子,到了夜间摇身一变,便是漕运河上的水贼!
这类人能在当地屹立不倒,背后定然有大势力作为靠山。
等漕运船或是水上行商的船通过时,看背后靠山是否与之有新仇旧恨,再行打劫报复之举。
王家作为皇商,有这等手段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人不做水贼,来冒充什么领队,过来岭南私下强占土地,有何用意?
“好,此事我已知晓,江大人可还有叮嘱?”
来人郑重道:“将军万事小心。”
王家若仅是商队,此事不足为虑,几个勾结水贼、残害百姓、打压异己的罪名下去,等待他的自是死罪。
可他有皇商之名,他背后是当今天子,是权势最为威慑之人,背后又难免涉及到其他势力,如同乱麻一般,需要小心抽丝剥茧,才能不被倒打一耙。
苏远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这事儿要说起来,揭开之后是打建元帝的脸面谁让这家人是皇商,是皇帝本人所有的商队,一举一动皆要代表建元帝的意思。
现在说皇商勾结水贼,那不是指着建元帝骂呢?
他就算再没脑子,这会儿也是不敢出头的,还是交给御史最好。
御史不以言获罪,充其量是关上几日罚俸几月,总不会丢了性命。
江无眠也是这般想的,他在接到结果当日,直接去问谢砚行朝中还有哪位言官能承担得起。
谢砚行反而建议道:“你将罪证整合出来,附上被侵占土地的事实与数额、近来这么多年被水贼杀害掠夺的商队、因此伤亡的百姓与受损的家庭,尤其写明每个商队的名称、货物、所得金额,呈给陛下即可。”
建元帝若是看了累累罪状,还能忍住不清理皇商,非要包庇此人,怕是群臣都不答应。
要知这些商队背后,哪儿没个牵连,有的领队还是家中出色子侄,仅是跑商一趟,便丢了性命,谁都要慨叹惋惜。
天灾尚且无力整治,人祸怎能不报复回去?
谢砚行又扫了一眼,点着几个字道:“此外,查查海外之人的情况,到底是哪一情况。”
江无眠眨了眨眼,方才反应过来,“您是怀疑?”这海外之人不是普通水贼海贼一类,而是海寇?
在大周的定义之中,海贼多半指的是在海上侵扰商队的船只,少有的会上岸抢劫但不伤人。海寇不同,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一般是指犯边杀害百姓掠夺城池的人。
两者最简单的区别前者抢劫他人财物,后者直接杀人。
谢砚行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这就见识少了,海寇杀了也不需要个说法,若是前朝之人、犯上作乱的余孽、随便哪个信仰教派的,还要考虑安抚百姓、平定民间舆论。
江无眠面色凝重起来,“近来城备军将做好准备,水师与南康卫半数调动,谨防海寇犯边。”
火药研制需跟上,火炮也要就位,重弩有几架就先用几架,弩箭与千里眼不计成本生产。
轻工业可稍微收缩一部分,备战物资准备好,另外还有巡查,加强对陌生商队的盘查,市舶司作为海上门户,需得加强武装力量。
谢砚行所言的几种情况也需考虑在内,这下就体会到书坊报纸的好处,想压下舆论即可通过报纸调控民间风向。
江无眠清晰地下达每一条命令,尽量考虑备战同时不要影响普通百姓生活。
于是,等苏远从海上回来时,便见到明里暗里不少南康卫巡检带刀巡逻,海上码头还出现了几艘伪装成商船的战船。
苏远:“……”
不是说就这么一艘用以实验的,怎么江无眠你小子还私藏啊?!
第154章 行动
若非时机不对, 苏远还想和江无眠探讨一二,既然有船,送他们一艘先适应一二又如何了。
待他见到江无眠本人, 一则消息直接让苏远惊在原地, 顾不得船只火炮,先翻看一遍密报。
“勾结海外之人?好一个皇商,竟是连外族海寇都敢私下联络, 他心中哪里还有大周?等等, 那买田置地之人?”
他神色微微一变, 若是这些买主全是外族之人,他大周百姓又该置之何地?
江无眠果断道:“事情较为复杂, 简单而言,其中有三方势力。”
皇商算做一方, 豢养的水贼匪类算做一方, 还有一方是与其勾结的海寇。
出于各种目的,皇商一方养的水贼冒充商队,在潮州府行骗,拿到土地契书后交给背后东家。
东家将其送到有所求的人手中,这样一来, 名义上这些耕种人已成佃农, 每年所得粮食不仅要上交给税课一方, 还要给皇商租赁的银钱。
可近年来粮食丰收, 部分地方产量大增, 已是要调整税课,增加税粮, 百姓交给朝中粮食增多,此外还要交给地主一份, 兜兜转转竟还不如早前不施肥的年时。
而朝中也不算满意,本就是丰收之年,多交一点也是为增加战略物资储备,现在只是向上调了一个点就说不行,那军中要粮要钱从哪儿变出来?
上下皆是不满,唯独中间隐匿起来的真正地主获得了实惠。
至于海寇,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过全与皇商相关罢了。
王家远在江南,江无眠一岭南按察副使管辖不到,但依照他手中证据,现在拿留在南康府的商队也不是不行。
在等船队上岸时,江无眠也没干坐着。
他先是向京中发了密信,又向松江府处发出调函,要求此地配合缉拿流窜水贼一事,同时要求岭南各府县报上近来船只失踪案、商队疑案,清查户口。
二来要调查诸多商队是否有幸存者,幸存者本人又是如何获救的,对方是走的哪条航线,遇难时又是何等情形。若是全军覆没,又是如何判定的,是否在户房留作记录,本地户籍又是如何判定的,要求诸府一一应答。
他将之前安排道来:“密信已发向京中向陛下陈明此事,松江府处将顺势控制王家,你我只要拿下王家商队与勾结之人,若有海寇上岸,格杀勿论。”
苏远毫不耽误,当即带兵出阵。
南康府上下一阵哗然,早前这般行事,还是拿下某些商队时,江无眠要大肆清洗府上蠹虫,难不成又有人触他霉头,真是活腻味了!
也有不少商队心有惊惧,试探问崖山商队,江大人这是要杀多少?
周探风安抚众人道:“大人行事,一向雷厉风行,绝不冤枉任一商队,诸位还请放心。”
放心?
这还放哪门子心?
他江无眠都要杀到头上了!
正当人心惶惶时,却见本地商队毫无损失,遭殃的是几艘外来商队。
据传闻,商队之中竟是混进水匪!
此事也在报纸上得到证实,言明最近被拿下的商队是水匪冒充而成,请诸多商队自检,以免人财两失。
这下是无心再议他人事了,转头就对自己名下商队严查。
江大人都直言了,“以免人财两失”,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只怕事情比报纸上所说的“水匪混入商队”更加严重,整个商队被水匪全杀个干净取而代之也有可能!
谁能容忍跑一趟商就回不来这种事?
不行,赶紧查,仔细查,严查!
自己不确定的报官处置,丁点异常不可放过,事关自己钱财与人身性命,商队现在是火烧眉毛。
却说江无眠这儿得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叫人跑了?”
卫补之难得灰头土脸,眉头紧皱,“是我轻敌,竟是不知对方如此熟悉南康府,多番追查之下,掩了痕迹叫人跑了。”
跑的不是别人,是个领队。
若非此次严查,江无眠尚不知南康府众多外来商队背后还与王家有所牵连。
而且,听卫补之意思,竟是叫人仗着熟悉南康府跑了,这人不是本地人,那就是在本地踩点多日,且还有内应才对。
江无眠猜的八九不离十,只有一点不太对,领队庆丰能顺利跑路还是石武的缘故。
他早早收到消息,预备着要从王家脱离,投奔石武。奈何他带的商队抵达南康府晚了一段时间,石武已带人离开,他正琢磨要不要挑选心腹出海,正在这时,收到石武原先留下的消息,恰好又赶上搜捕,他直接顺着这条线溜了!
此刻他人正在一间小院中,坐在人群里,面色阴沉地饮茶。
对面几个打扮穿着皆与其不一般的武人止了笑谈,言语之间格外自信道:“庆兄何必苦恼,诸位也不必担忧,他江无眠能查一日,难道还能查百天?”
一名发须皆白的老者微微颔首,他原本同是王家养的水贼之一,前些年松江府严查时,他不小心泄露踪迹,王家要当他是枚弃子,却阴差阳错被这群海寇救了下来,只留给松江府一个替死鬼。
几个海寇骄傲道:“诸位,只要躲过一时,待码头重开,自然有人接应。若真是不行,我等也有法子杀出重围去!”
领头之人眼中闪过狠厉,想到他花费大价钱耗费诸多精力人力才到手的秘密武器,更是自信无比,“他江无眠总要顾忌一二,我等只要趁乱出了码头,一到海上,自然是天高海阔!”
在场之人多半是水贼出身,对他这等言论接受良好。
混乱和人命算什么,只要自己还有命在,活着冲出去,什么代价都支付得起。
直到这时,领头者也暴露出他原本目的,“我等能护送诸位前往扶桑,只要几位付出一点代价,交出造船技术与水手训练方式,各位说不定还能有个将军当当!”
绕是最为镇定的老者也不由被他的许诺吸引,不自觉前倾,“此话当真?几位真能带上我等突围?确保我等安然无恙走出南康府?”
不是他说,江无眠回回下定决心整治地方,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上次是本地商队,上上次是南康府的世家大族与商队,血染菜市场,无一逃出生天。
他们侥幸万分,能得此助力,尚能苟且偷生。只怕那厮不依不饶,非要查个底朝天,届时他们能不能活、能不能留下全尸,都要两说啊!
庆丰忍不住看向老者,他们当真要前往扶桑,交出手中傍身的技术,到时对方会不会兑现诺言?
一旦无法兑现,他们在陌生土地上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猪猡!
此事他不免怨恨起早日逃脱的石武,不过早了几日就能躲过,甚至人已上了其他航线的船只,只待一二月后靠岸,摇身一变就是如同皇商一样的有钱人。
他不甘心屈居人下,可事实上他只能坐在这里,听老者与领头人商谈条件。
他们商谈得起劲,江无眠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苏远卫补之誓要拿下逃脱之人,当即审问起拿下的人。
能当水贼的,大多没什么义气可言,何况他们背刺起王家来都是一把好手,如今出卖弟兄就能换取几天好吃好喝不受刑罚的日子,当然是一个秃噜嘴全说了干净。
书房之中,江无眠几人正在核对情报,研究半天,三人得出结论,“王家豢养水贼,只当弃子来用,这群人生了反心,背刺老东家王家,与海寇混在一起。”
卫补之冷笑道:“果真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海寇不是东西,勾结他的两方更不是东西,三方通通下狱才是最好!”
江无眠扫了一眼供词,对苏远道:“点齐人手抓捕,记得留几个活口,王家那边还需几个证据。”
很快,自三司中出了告示,封锁部分街道,又有都指挥司点了水师与步兵,几百人的队伍一动,在明里暗里无数目光之中准备围捕。
等人全然落网后,江无眠看着其中几人打扮,确认是外人无异,这下人证物证齐全,只差送到京中御前对峙!
将人压入地牢严加看守后,苏远鬼鬼祟祟私底下找江无眠,拿着一黄色纸包问他,“东西是你叫人卖出去的?”
这黄色纸包不是别物,正是领头人所谓的“火药”。
对方拿出此物,信誓旦旦让他们留下时,苏远还以为这人买通了火药研制院的人,偷来一包火药,但在人点燃火药后只看到一撮火不见爆炸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东西是假的!
拿下人后他顾不得压人入地牢,现场审问一番,得知此物是在一鬼市中获得的,卖给他的人笃定这是个大杀器,还给他看了现场!
听到这里,苏远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这事儿背后一定有江无眠授意。
若非是他,谁能偷偷摸摸拿出火药贩卖,还能给人展示现场效果?
江无眠嘴上没认,脸上了然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这东西放出去是迷惑人的,没想到还真有傻子上钩,掏钱买了。
用脑袋一想便知,东西要真这么好买到,朝中哪儿还用和苏远换?直接让人过来偷配方偷火药师傅不就得了?
“事不宜迟,今日开审,陛下哪儿应是接到早前公文,只差人证物证。”江无眠算着时间,“本官再写一封公文,交代来龙去脉,待谕旨一下,再烦请将军出兵潮州府,拿下名单之首。”
他递出一张纸条,上面是蒋秋与张榕两支队伍的调查结果,涉事者上至府中,下到村寨,其中有几个官员牵扯其中。
四品知府也在其列,要拿此人必定要建元帝手谕,私底下动他可是大罪,江无眠倒是能暗中提防,明面上却不能做大动作。
现今借口拿名单上的其他人,先行一步去潮州府布置,等建元帝旨意一到,潮州知府也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日!
第155章 御状
岭南如火如荼展开清查时, 一封封奏折摆在建元帝御前。
自从入夏以后,京中好似火炉一般,建元帝早早入了行宫避暑, 再度留太子等人监国, 若是没有要事,一般留与太子处理即可。
建元帝此番态度,也让朝臣见到天家父子权力过渡的平和期, 尽管早知有今日, 但谁也想不到建元帝会如此放心将大权交给太子, 这等信任态度难免会影响太子与朝臣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建元帝心知肚明,天家无父子, 他能如此轻松放手还是因为江无眠催债催得太急,恨不得借着避暑就此消失, 留太子面临巨大欠款。
他承诺给江无眠的本金尚未说定, 今又有水师大营建立在即,又是一笔大钱出去,江无眠真是不花自己钱就可劲报,听听这上百万的账目,建元帝本人都不敢置信。
今年盐课的钱呢?
没让南康府本地全上交啊!
此刻正是用钱之时, 它难道不翼而飞了?
江无眠回信中写道, 今年盐课的钱还了去年的欠款, 若陛下要问前些年的钱在何处, 那便是还了前些年的欠款而已。
建元帝不给钱, 他总不能自己垫,能不能垫付得起还要另说。关键在于作坊越发兴盛, 公账私账要分明,每一笔进出都要明明白白找出来。
盐课上也写的明白, 用于还某年欠款,欠款数目如下,然后是建元帝看了大喊“败家子”的数目。
正在他为此发愁时,又接到江无眠的公文,以为是再度催他建水师大营的,打开一看,竟是告御状的!
告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他在江南安置的皇商,有名的钱袋子王家。
上书累累罪状,近乎是要将皇商背靠大周吸食百姓血汗为生的事实甩在建元帝脸上,后面更是直言王家生有二心,勾结海寇意图不轨。
都勾结海寇了,这意欲何为,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是要反了天了!
建元帝正要着锦衣卫私下再探时,朝中百官竟是齐齐上奏弹劾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兼松江府都指挥司水师都指挥使白楚寒,罪名是突袭江南织造局,私自关押江南织造郎中王涛。
还有江无眠,于南康府处大肆抓杀无辜商人,已是造成巨大损失。
有鉴于两人全不在朝中,朝臣上奏是怎么狠怎么来,怎么严重怎么说,仗着当事人没办法立刻跳出来和他们对峙。
面对朝中众人如此齐整的弹劾,太子一时之间拿不住主意,事关手握大军的都督、一兵备道按察副使以及背靠建元帝的皇商三方势力,他这个太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万一被认为试图结交权臣,早登大宝之位,被建元帝猜忌一通,岂不是太过冤枉?
尽管他有借此时机和人交好的意思,但不能这么显露出来。
于是,建元帝收到密信次日,见到了慌里慌张的太子心腹等在行宫之外,瞧那模样,还是连夜紧赶慢赶过来的。
“参见陛下!”
“免礼,太子唤你过来何事?京中可是有事?”建元帝因接到江无眠密信,心下情绪不好,说话时带了两分出来,书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齐总管等人低头侍在一旁,不敢在此时触建元帝霉头。
心腹忙将奏折呈上,“近来多有大人弹劾白都督、江宪副,奏请陛下严加惩处。事关重大,太子不敢妄动,连夜整理事件原委呈于陛下,诸多奏折公文皆在此处。”
齐总管看了一眼建元帝,亲自将一封封奏折捧到建元帝面前,打头的就是首辅韩昭鸿,翻过头篇又是伍陵的奏折,两位阁老的字迹他眼熟得不得了,看了一眼脸色郁沉,让其他人退下。
江无眠走南康卫的路子,八百里加急才送上的密信,而朝臣却在同一时间拿到岭南消息,其中信息他不得不多想。
京中与岭南相隔甚远,岭南之地出事,他一国之主也是昨日刚从当事人信上得知,那余下的人自然也可能是从当事人嘴里知晓的。
江无眠总不会宣扬此事,那就只有一个说法——被江无眠白楚寒两人清算的人与朝臣相关,甚至就是他们培养的自己人。
再从江无眠信中看,被他清算的人里都是谁,皇商王家、伪装成商队的水贼、与两者勾结的海寇。
建元帝面色陡然阴沉,大周多年养出的商队,就是这群人?!
他揉了揉额角,闭目沉思。
作为开国皇帝,建元帝深知这群人的本性,大周建立之初,他早早敲打过跳的够高的几人,还以为他们得了教训就此沉寂。
还是他高估了这群人的下限,竟还能和海外之人勾结,多年下来,真是养出了叛主的东西!
此刻,建元帝已是生出诛连九族的心思,连带为此上书的一种朝臣也怀疑起来。
就在建元帝怀疑时,京中留守的朝臣也聚集在一起,怀疑此事背后因由。
此地聚集着上奏的十几人,仔细一看,怕是太子又要慌忙遣人去找建元帝报信去了。
庭中十几人显然御前经常出现的身影,还有六部重臣参与其中,至关重要或者说是最为核心的一人,正是一人之下的首辅韩昭鸿!
能让如此多的朝中重臣聚集在一起,还心甘情愿听从安排,也只有韩昭鸿能做到。
他的目光沉稳扫过众人,微微颔首,轻咳一声,场中声音顿消,皆俯首听他道来:“诸位,我等奏折已呈送陛下面前,再过不久便能御前对峙。”
闻言,在场之人露出微妙笑意,御前对峙,然一方不在场,还需陛下派人取证,这等速度自然是快不了,其中的时间差足以让他们动动手脚,罗织罪名了。
尽管有一方手握军权,但今年的军费还未批下,粮草辎重未给,只要他们说成白楚寒拥兵自重,有谋反之意,就能军心不稳,以至营啸。
且到那时,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拿下右军都督、松江水师,他们也能顺理成章入主江南最大码头!
白楚寒失了军权不足为虑,下一个就是远在岭南道的江无眠,同样手段再来一遍而已,诬陷江无眠心生反意、残害百姓、搜刮民财、侵占土地、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逃出岭南方才敢说出实情。
正巧现在岭南大肆清理商队,便是铁证如山!
与之一道的吏部尚书捋着胡须,连表赞同,“如今白楚寒在江南大肆行动,朝中也无人,正是我等行动之时。时间略拖上一拖也无妨,只是不能等他二人收手,届时我等处境怕是不妙。”
顾家小将军也是赞同道:“不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有大好时机,我等必然不能放过,若是错过,不知下次又是何时!”
上次他顾家所受的侮辱还未洗清,这次他要让白楚寒百口莫辩,遗臭万年!
在场多半的重臣表达了自己态度,多半是与韩昭鸿共进退,打定主意要让两人永不翻身,建元帝即便是想保人,也要看天下、看百姓答不答应!
韩昭鸿满意于众人态度,趁机道:“诸位既有此意,不若直接面见陛下,为百姓请命,诛杀逆贼!”
在韩昭鸿看来,白楚寒直接动了建元帝的钱袋子,与直接宣告自己拥兵自重,当场登基为帝无异。
只要将他与王家商量好的托词拿出来,将王家塑造成受害者的形象,白楚寒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江无眠的罪名,也能借王家之口宣告而出,到时让拿下土地的那些人出面哭诉一二,再让当地官员指认出罪魁祸首,江无眠就是百口莫辩。
你江无眠自诩民心所向,这可是岭南当地人自己说的,从上到下,从官员到百姓,从人证到物证,一一俱全,哪儿还有退路可言?
但他想不到的是,江无眠早早掀了摊子,他所谓的人证物证全成了江无眠揭发王家皇商的证据,眼下这些证据已是整理成卷宗,正要送往京中让建元帝定夺!
江无眠争分夺秒,先是审问了水贼为何要侵占土地还要出海远航,这好似是不想干的两件事。
若说是要出海避避风头,那也应是在事情结束后再跑,现在事情做了一半,他人就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石武起先还有力气叫嚣,“江大人,小的是王家下人,江南皇商王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无名无姓之人,您这般大胆行事,莫非不怕陛下怪罪?”
江无眠充耳不闻,他浏览过石武罪状,除却侵害他人财产以外,手上竟还有几十条人命,可以说是死刑立即执行也不为过。
他看了一眼底气十足的石武,对押解过来的南康卫道:“带人去地牢深处,最下方的石屋里头,无有门窗,厚重青石板垒做的牢房,先行关押一两日再说。记得日日送两餐过去,咱们这位可是皇商王家出来的。”
他淡淡说着,苏远不由眉头狂跳,那石屋他是看过的,四面无光,人一进去便失去视野,加之厚重青石板隔绝声音,半点风气不透,放在岭南,是又闷又热又黑,人进去一日都要心神恍惚乃至精神失常。
这还两日?
怕不是要他死。
第156章 证据
皇商王家暂时拿不住人, 先拿底下管事审问一二。
关入牢狱不过三个时辰,初时还有力气叫嚣,不过待到送饭时, 竟是嚎啕大哭, 凄厉骇人。
送饭狱卒见多了这等效果,眼睛不眨自顾自放上水煮饭菜,时辰一到, 又自然收回。
跟随而来的提审参军初回见到, 竟是不知这一牢中还有此等威能, 再一问来,竟是仔仔细细交代得一清二楚。
写供词的好似下笔千言, 行云流水记下,及至听到此人原先是来买地的, 后续上了商船去往海外竟是想自己逃跑, 不由卡顿。
过来听审的江无眠让他仔细问来相关情况,“为何要至潮州府买地,让他买地的人可有证据证明,地契一类又是如何处理?”
提审参军重复一遍,得到的答案与江无眠推测的相差无几。
此獠两方通吃, 摆了东家一道还想安然无恙逃往海外, 暂且不说皇商王家背后牵连商队, 到底是何人给他底气, 竟能以为去往海外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当地人上人?
与之牵连的异族吗?
如今人已尽数拿下, 只待稍后提审自然能知晓内情。
“东家、东家仅是告知买地即可,尽量多买, 最好将一县内的百姓全然变成佃农。买地的契书不在小人这里,大人明鉴啊!小的, 小的知错,但地契真不是小人拿的!”
眼看从他口中榨不出更深一步的内情,江无眠果断换了人提审。
牢中是一发须皆白的老者,见了江无眠,不卑不亢地行礼,显然见过世面。
他不仅在王家见过世面,还在南康府见过江无眠大开杀戒的模样,自然清楚此人心狠手辣,能杀的人该杀的人绝不轻饶。
眼看他们一行人尽皆在此,想来是有人出卖,时至今日,落在江大人手中,他又有何挣扎的?
东瀛人?
哈哈哈哈,一个照面便被南康卫拿下,这等也好意思说他们有方法突出重围去?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江无眠看老者态度,顿时明了,此人身上定是有突破口,也不走了,亲身上阵提审。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所犯何事,自行招来。”
江无眠所料不错,他的确找了个好的突破口,老者——这人自名彭浩——还真知道部分内情,他总算是厘清了大部分问题的答案。
招致此事的根本原因只在一个词——盐课。
江南皇商除了织造局外,还把持着江南盐课,一众水贼原本是为冒充私盐贩子,后续发展成水上劫商,若是官府探查起来,随便提个替死鬼敷衍了事。
“当地官府?”老者听闻此问,冷笑一声,“官府又如何,皇商他们得供着,上面的人要孝敬着,死的不过一二水贼,能用一条命换来一年半载的安生,谁不长眼戳破此事?”
还真有个不长眼的,不过早早化作枯骨,抛尸野外,再无人敢置喙。
江无眠面上无所触动,但直面他的老者彭浩接触到他杀意凛然的目光时,竟是打心底的生出恐惧,直到人移开目光方才回过从后怕中回过神来。
彭浩不再敢端着一派淡然不出世的模样,他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问:“大人还有何事想问,草民一定全部道来。”
全部道来?
这还不是人说的全部。
此獠也是不老实,私心颇盛。
落在最后的苏远眯着眼打量这人,又将目光转向最里面的石屋,再不老实交代原委,不若进去待上几个时辰,前一个刚出来,已是腾出空间,再进去一个也不妨事。
彭浩的审问过了一日,期间得知证据无数,部分埋藏在其他地方,江无眠立刻命人拿回证据,来日送皇商王家下狱少不得这些!
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份时间线与名单,上面写着几年几月,谁给王家送了多少东西。
这本还能与水贼行动对照,每当一商队上门,紧接着水贼的任务就是清理这家对手的商船。
也有哪年哪月袭击盐铁转运船只,一夜之间转移多少盐袋子,转移据点又在何处。
虽有缺失,可江无眠为准备发展南康府盐课,此前调查过盐课失事案件,其中几个的确能对上,部分细节也是一清二楚!
苏远眉头紧锁,南康府被江无眠犁清过两遍,他在这里感受不到商队之间的倾轧,江南道却别有不同,他看着证据不由道:“皇商此等行事,大有别于南康府。”
竞相追逐利益,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豢养水贼、勾结异族、暗下杀手……甚至于此地出来的水贼都能光明正大顶着皇商名头与官员叫嚣,不过区区一小贼,竟有如此胆量。
江无眠也是颔首赞同,“确实如此。”
虽说民不与官斗,可当皇商的下人,那还属于民之一列吗?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等也相差无几。
皇商好歹还领江南织造的职位,一些大商队无有职位,却仍是行事嚣张,不将律法放入眼中。
一旦有事,皆可用金银摆平,再进一步,当金银渗透权力时,商人与官员又有何异?
身份差别消弭,哪儿还有敬畏之心,官员律法全然不放在眼中才是正常。
江无眠火速让人将证据备份,郑重对苏远道:“一定要全然送至松江府,不得出一点差错!”
有了证据,松江府处才好拿人。
毕竟白楚寒贵为都督,有了证据拿一个江南织造局郎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像是他,有证据拿知府也要等建元帝旨意。
现在江南正是僵持不下时,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有问题,可没证据能指认,最多是一天上门三次叨扰,拿几个管事作为筏子发难,真正的幕后黑手稳坐背后,根本不着急。
还是那句话,我方无证据,急着冲对方地盘拿人是送上门的把柄,对方也是知晓,只要这段时间不轻举妄动,待熬过去就能翻身,甚至还能在建元帝面前告上一状!
再者说了,万一对方来个鱼死网破,人死为大,江无眠这儿证据不足,明面上看着就是他仗势欺人,使得人家破人亡,日后朝中风评不好,他怕是能呕死。
苏远当即命卫补之私底下带人带证据上路,唯一的千里眼给人带上,以免被人跟踪了还不知道。
另外是投掷型的火药也给人防身,伪装用的商船也开走了,总之是明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拼命加码。
却说江南王家,自从放出去的一队商队失联,长子王麟便深觉不安。
“父亲,石武已是三月未回,南康府又是如此大动作,恐是叫人拿下,已在审问之中。”
自打暗中购置潮州府土地计划开始,石武断断续续传来契书,江南一处也是配合得紧,每张地契皆有归处。
然三月之前,石武传来消息入了南康府,未免让人发觉端倪,暂且断了联系,然到南康府加紧巡查时,竟还没消息传来。
反倒是水贼冒充商队事发,弄的岭南商队人心惶惶,尽数开始自查核验身份。
王麟不禁暗骂,那江无眠说什么都信,他说海里长桃莫非都要入海采买蜜桃?!
时至今日,石武并无消息传来,在南康府的商队倒是陆续发来暂时安全的密信,江无眠主要针对外来商队人数与路引的核查,同时缩减在南康府停留的时日,近来气氛沉闷了些。
但因江无眠前两次在南康府的大动作,这回倒是没商队敢顶着江无眠的审查说些什么,顶多是暗地里蛐蛐两声,面上却一派配合。
自觉商队无事的还会赶早去核验,争取与其他商队打个时间差,多多买些货物运回本地。
要知这回主要针对外来商队,部分商队自觉禁不起探查,停靠其他码头。
进不去南康府,自然无法拿到一手货物,这样一来,岂不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机?
转过弯来的商队着急地奔向南康府,倒是为岭南带来了不菲金银。
江无眠见状,忙让人协助市舶司的核对,“南康府码头、韶远县码头,再增加两个关口,记得仔细验查,不得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这一消息传出,部分商队更是离得岭南八百海里远,王家倒是让两个小商队过去打听情况,尤其是石武一行人的行踪。
小商队几经探查,还问过与王家有所关联的商队,打听到石武一行人仅在南康府短暂停留,过了一段时间就坐船走了。
再一打听哪艘船,走的什么航线,得知船只开往南边,目的地是蒲甘,如今早在海上飘着了。
王家父子:“……”
竟不是江无眠那厮?
王老爷子倒能沉得住气,王麟却无法容忍,若说叫江无眠拿下也就罢了,对方手段多,又是本土地盘,他远在江南无法伸手,自是情有可原。
但石武摆了一道,径自出海去了,而他竟是一条消息未曾接到,这让王麟自感被人耍了,心下大怒!
若是往东瀛去的,他尚且能为此行辩解一二,然往南地蒲甘?
摆明了是有问题!
“父亲,此人断不可留。”就算是往蒲甘又如何,他们王家在那儿也不是没有根基。
王老爷子摆摆手,沉稳道:“小事一桩,你自行安排即可。近来切记,拘束家人,莫要生事,待过一段时日,我王家自然要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尽数讨回!”
王家扎根江南,松江府虽说是远了些,但最近的动作他还是掌握些许,明白两方要的就是沉得住气。
拖过一段时间,自然有的是手段讨回公道!
岭南之事暂且收尾,江南与京中且才开始。
白楚寒距离近,先接到来自岭南道的消息,其实他本来搜集了部分消息,只是碍于证据不足,暂时无法拿人。
见过江无眠送来的东西,他缓缓起身,面上带笑,对薛文道:“点兵,拿人。”
王家势力再强,消息再为灵通,在松江卫前又能算什么东西?
第157章 预备
正所谓兵贵神速, 白楚寒即刻带人出发,王家接到消息点齐了人在王老爷子处商议如何应对。
王麟心底仍有怒火,彻底忽视那点不安, 面露凶狠之色, “松江卫是时换人来了。”
白楚寒与他王家算是两个不相干的地头蛇,王家早年间还想与之一道为陛下效力,奈何白楚寒此子自视清高, 瞧不上他们经商之家, 转头拒了。
两方就此有了心结, 王家人对松江卫也看不过眼,不过对方手中有兵, 自己家中为以防万一,还借着其他路子弄来部分武器。
王麟已命管家调私兵来冒充府中下人, 以免真的出了意外不好处理, 若是能将白楚寒斩于马下,那更是大功一件!
他深知此事只能想想,白楚寒身手不凡,又久经沙场,几经历练, 非是一群只见过畜牲血的不成器私兵所能比拟的。
放在一块比较, 就连王麟再看不起白楚寒, 他都觉得这是对后者的侮辱。
“父亲, 多年以来, 白楚寒行事小心,不会在小事上栽跟头。此番他径直而来, 想必手中应有部分实证才是。”王家最小的儿子王昊在千鹤堂中转来转去,眉头紧皱。
能和王家并称江南地头蛇的松江卫指挥、建元帝所信赖的五军都督之一, 能是如此不过脑子之人?
那和这等人打的有来有回,还不得不低一头的王家算什么?白痴吗?
王麟有些不以为意,深觉这些年王家并非不是没机会骑到松江卫头上,若不是他们家大部分东西不得见光,部分还要借着海运和建元帝的路子夹带,这江南要拜谁做龙头还是两回事!
小弟就是太过小心,以至失了血性,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但王老爷子确实赞同,沉吟片刻,他那张苍老脸皮上睁开两条缝隙,将三个儿子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由心下叹息。
三个儿子,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弊端,用好了是一股绳,用不好就是被人扬了的一盘沙。
眼下不是感叹时候,他果断对长子道:“去寻那群东瀛商人来,答应他们的条件,同时我们王家也有条件,各房家中幼子幼女随船一起出使东瀛。”
又命二子去协调人手,以最快速度集合远离王家祖宅,稍后必然有一场苦战,这些人都是王家的未来,容不得损伤。
能保住便保住,保不住,也是王家的命。
王麟惊骇无比,难道他白楚寒真有本事掀了王家摊子不成?!
建元帝不下命令,谁敢正大光明对付他们皇商王家?这是摆明要与陛下为敌,莫非人要造反,无甚金银,索性直接拿了王家?!
造反?造反何必如此严阵以待?
王昊已是猜出父亲言下之意,现今最怕的是他接到建元帝密信,誓要拿下他们王家!
前者还能为王家争取活路,金银财宝作为买命钱,他们家做的熟练至极,到时请白楚寒当个座上客又无妨。
后者只能说他们王家命数到了,建元帝已是容忍不能,要卸磨杀驴找下一头了!
王麟看着父亲与小弟脸色,咬牙转身去找人,不待他走出千鹤堂,管事惊惶无比地跑来,“老爷!府上已是被人围住,小的让人出门买时鲜,尽数打回,松江卫直言一个不准外出!”
“竖子欺人太甚!”
王麟怒骂一句,王老爷子也是脸色不好,但他总归是养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冷哼一声,唤人扶着自己向外走去。
门外,白楚寒看着高门大户的门槛与禁闭的大门,打个手势唤人停下,身后松江卫一勒缰绳,整齐划一停在门口,只见前面人一抬手,指了几个位置,“火箭手,炸开。”
火药破门!
这时候谁还讲究面子,往死了得罪拿人就是。
一声巨响过后,王家私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实在话是,他们已是腿软得跑不动,站在原地全靠背后有东西支撑才没能立刻倒在地下。
门口管事已是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王家老爷子过来时,门口已然不成模样,他自炸开的洞门看过去,面无表情对上兴致盎然的白楚寒,眼中一片痛恨之色。
他们王家付出诸多才拿下皇商称号,背后有了靠山,商队堪堪有了起色,经营多年,收个钱都要偷偷摸摸他们容易吗?!
尤其是江无眠弄的什么水力织布机,还有用以抽丝的机器,这样一来,生丝与丝绸价格下降,他们王家生意更是不好过,只好从盐课上找补一二。
甚至以防江无眠察觉,还是迂回作战,谁料江无眠反应迅速、自家出了内鬼……最终结果不如人意。
天杀的白楚寒还要赶尽杀绝,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白楚寒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堵嘴拿人,考虑到人还挺脆,没让松江卫先打得失去自理能力再收押。
王家父子:“……”
一个照面已是阶下囚,他们谁也想不到白楚寒这厮根本不按规矩放狠话,直绑了人就开始搜刮证据!
好在王家还有个一个安排人撤退的老二,没能全军覆没。
白楚寒挥手就让人抄家,一个都不能放过,若是有所异动,“格杀勿论。”
王家遭受此番流氓土匪行径打击时,建元帝那儿也不遑多让,他要面对的众多朝臣的哭诉与劝谏,往常看似不对付的一群人破天荒联合起来抵制白楚寒与江无眠。
后者的重要性不是太高,看着像是凑数的,重点是前者。
群臣上奏白楚寒带兵与江南皇商王家冲突,疑似举兵造反,行逆贼之举,需人带兵镇压!
一两封公文时还能压住,现在半个朝堂重臣都在请命,由不得建元帝不重视。
太子已是傻眼,忙向建元帝求助,这事儿他真干不来,还容易被人做筏子,浑水摸鱼想拉太子下水的不是一个两个,他得“洁身自好”,不能让建元帝放弃他。
于是他一天三封传信建元帝,赶紧请人回来主持大局!
建元帝:“……”
建元帝看完前因后果,面色阴沉,问齐总管,“半数之人上书,人呢?”
齐总管低着头,谨慎回话,某种情况下,建元帝能对朝臣呼来喝去,但他齐总管不行,可也不能就此惹怒建元帝,斟酌着道:“奴婢得了您的旨意,派小顺子出门打听,前段时间各位大人已是套了马车,出了京门,正要来请您做主。”
请他做主?
建元帝心下冷笑,怕是要逼宫才是!
他大致算了一下时间,又对一旁的锦衣卫道:“点齐人手,朕与诸位先行一步。行宫之事,仰仗几位老大人便宜行事。”
齐总管一时之间有点傻眼,就这么走?陛下和锦衣卫,就这么点人回京?!
他惊惶道:“陛下三思!”
就这么点人,路上有个万一,岂不是直接乱了套了!
齐总管刚要再劝谏两句,只见锦衣卫中出现两个人,建元帝铺开地图,指出上面的点,“你二人扮作朕与齐总管,不日上路。”
齐总管:“!?”竟还有这招?!
建元帝一通安排下去,锦衣卫装作本人早接到奏折,轻装上阵,带着锦衣卫一行人和齐总管直奔京城而去。
又命人去传信京中大营的守将,看守好关要之地,再带人来行宫处护佑避暑行宫的老大人与一干后妃回宫。
不过两日,前来行宫觐见的诸位重臣纷纷接到密信——皇帝早已不在行宫,私底下带人回了京中,现在过去不过空跑一趟,还是回京等皇帝现身速度最快。
一行人将信将疑,凑到韩昭鸿的马车上商议,作为面见之事的领头人,韩昭鸿率先开口,“诸位如何想法?”
就此打道回府,还是一探究竟,亦或者兵分两路、围追堵截?
随行的吏部尚书也在琢磨,“密信言明,陛下早在行宫处露了一面便不再见客,一连两日皆是如此。此外锦衣卫有几支小队离开,齐总管也不再传话众人,但陛下此刻隐名离开,想来不仅是避开我等,也是为尽快处理此事?”
其余人也是这等想法,陛下要真是有接见他们的意思,何苦隐姓埋名离开,还做出人在行宫的假象?
不就是为让他们扑空一趟,好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他们不若兵分两道,一行人径自返回京中,一行人面上还是直奔行宫,不让人发觉其中变动。
韩昭鸿深觉有异,可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耽误行程,快速敲定之后,马车车队一半调转马头,朝来时路飞奔而去,另一行人整顿车队,再行上路。
待人走后,官道两侧探查情况的锦衣卫比划一阵,同时向两对人马追去。
京中风云涌动,江无眠所在的岭南也不遑多让。他一连接到两道圣旨,一是立即收押四品知府,二是上京对峙。
前者算是小事,江无眠拿人已是有了充足经验,卫补之等人又是合作过的好手,没用多少时间便抓到了人成功下狱。
问题在于后者,上京对峙。这一去不知多长时间,半年犹未可知,因此,出发之前要先处理好手头上的几件事。
盐铁即将转运,兵备道要着人护送出岭南道前往江南,有皇商王家的例子在前,他与转运使商量,再停留一二日,随南康水师护送船一道回京。
于是,江无眠便在这一二日内寻人誊抄供词备份,证据装船封口,人证要妥善安置,犯人要如何关押。
还要备上给建元帝的账簿,水师大营要花多少钱,后期练兵要多少辎重,户部给批一下用度,半年没见到钱了,流程走到哪儿了?
此外,最为重要的是,“开上战船,火药全部预填充状态,千里眼拿上,有什么护身符也别吝啬,通通带上。”
众人:“……”
这是对峙还是对战?
第158章 意图
战船疾行至松江府处, 江无眠暂作停留,补充物资的同时,与白楚寒交换信息。
目前他所知道的部分来自本地探查, 部分是审问王家放出的人, 认知并不全面,届时在陛下面前辩驳审问也不占理。
初时下船,就见往日繁荣的码头露出三三两两渔船, 岸上脚夫唉声叹气, 满目愁容。
江无眠下意识看过去, 这地方是松江府,他们船只没停靠错?
白楚寒一早让薛文等在码头接人, 闻言面色冷肃,其中有愤懑之色, 却碍于某些原因仅是冷哼一声, “三三两两不经查的,最近牢中已是爆满,早前还定罪了一批,该流放西北的走了,腾出来的地方还不够塞人的。”
看出这段时日里, 松江府到底有多忙了, 薛文能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喘口气, 也是托了江无眠的福。
“大人您这边请, 都督早已命人备上饭菜, 一路舟车劳顿,先做休息, 明日都督了结手上之事就能来寻您做安排。”
王家入狱一事牵连甚广,江无眠的证据一到手, 他们火速行动拿人,期间遇上难关不少,却被强势镇压。直到前两日,江南道才从混乱震动之中平息下来。
“王家已是伏法,你我手中证据足以将人定死,只差上京审讯定罪。”当晚,白楚寒风尘仆仆出现在饭桌上,喊来管家添了一副碗筷,与江无眠同桌用饭。
江无眠已是吃的七七八八,看白楚寒好似一天没吃东西的模样,让管家先是送了碗阳春面打底。
听他所言,显然是抓了王家现成,还是个大问题!
这么说吧,普通的商队都能有一二三四个问题,皇商可谓说是藏污纳垢,任一问题都能沾点,区别是能不能暴露出来。
白楚寒冷笑一声,曝出个大消息,“勾结外族,侵占江南织造局,于江南道豢养水贼,条条状状足以让他死个明白。当晚拿人时,正见到和王家勾结的外族人,顺藤摸瓜,还抓出几个探子点。”
往年里松江府水师也不是没有靖海这项活动,甚至一年要出两次大的,春耕后一次,秋收后一次,其余时间全在近海徘徊。
然近两年来,出没的水贼和异族一跑得飞快,像是提前得了消息,可松江府水师排查多次,并无任何异状。
他曾怀疑商队与水贼之前的关系,也查出一二名堂来,但不料背后还有众多商队有所牵连!
江无眠倒不意外,人的私心是不断膨胀的,见过商队来钱的数目、吃过一次红利后就念念不忘,为使自己保持如此进项,何等事儿是干不出来的?
白楚对此颇为赞同,“除此之外,王家最大的罪名应属豢养私兵,足足数千名,闲暇时下田耕作,平日里习武操练,比不得顾家,却也有模有样。”
豢养私兵,在大周律法中仅有一条可以解释——意图造反!
江无眠不由皱眉,这就说不太过去了,养私兵一事不是没人做过,当年伍陵幼子伍德信下江南时遭人追杀,那时是顾家的私兵与死士,他们没能找出多少证据来,最后将罪名一推到夏家身上,建元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人。
——边关重镇处离不开顾家镇守,朝中一时之间无人能接替顾家人,只好重责夏家。
如今想来,能顺利找到伍德信并立刻袭击船只,想必还有王家参与其中。
江无眠把他审出的消息道来,两人一合计,发觉里面不太能对得上。
“土地买卖与盐课之间无甚关联,王家莫不是打草搂兔子,来都来了,先拿下再说?”
岭南现在的上等田地价格奇高,完全不愁卖,王家怕不是眼馋这点东西,加之要有个迷惑选项吸引江无眠主意,于是一拍脑袋直接让人诈骗土地契书去了?
江无眠有心牵挂此事,于盐课一道上分心,王家就能顺理成章的钻个漏洞,借此达成目的。
只要成功一次,王家能拿到精盐配方,自然就不在意这点土地——和盐课比起来,这点银钱粮食只算小头,能绊住江无眠,舍弃这部分也不心疼。
那土地契书轮转一事业能说的通了,既然能被江无眠追查到,那随便在谁手上都无所谓。
于是才会有张榕找到的部分被骗契书流落到其他人手上,王家仅是拿了部分上等田地的情况。
说到这里,江无眠顺嘴将他抓到的人报了一下,还提到了水贼反叛与外族人勾结意图侵吞王家一事。
白楚寒:“……”
三方人扯得江南道鸡犬不宁,如今王家也算是报应。
“松江府水师暂时无法动弹,过两日还有清剿,北上一事需耽搁两日,正巧还和王家有关。”
硬要说应算是与王家沆瀣一气的私盐贩子,原生私底下与官府势不两立,被松江府水师清剿一遍,没再冒头,如今借王家这一东风膨胀,应是要再清理干净了。
白楚寒说是两日便是两日,断了王家渠道与众多商队的耳目,对私盐贩子一阵埋伏,围追堵截之后果断挑了这一寨子。
私盐贩子入狱,接下来便是审问拿下口供,但这也并非必要,从寨子里拉出来的官盐袋子上还留着往年的印记,只需带上物证与盐铁转运司相互对照一番,事实真相即可水落石出!
所以白楚寒所说的提审,是为找到私盐贩子与王家勾结的证据。
虽说豢养私兵一事足以让王家诛九族,但其余事情的受害者也要个交代。
松江府上先将近日以来的事情汇成密信,发往建元帝处,等事情正式告一段落后再行上公文。
而建元帝此刻正与齐总管躲在行宫处后宫安置的地方,还借宫妃打掩护,锦衣卫将江南道密信呈上时,建元帝正在看上一封密奏。
“两日之内兵分两路?”建元帝看着信上所言,一算时间便知,此次带来的人中必定有部分是特意安置的探子。
若非如此,这一群来势汹汹要告御状的朝中重臣,必然会一窝蜂来行宫处逼他做个决断出来。
眼下兵分两路,不就是不确定他人在哪儿,想要以防万一吗?
念及此,他心下生出火气来,这等明显是谣言的东西也有人信,并且打着这一旗号试图逼他残害臣子。
居心何在?!
要说建元帝判断这全是捕风捉影谣言的理由也简单,江无眠刚把他们投资海商的账簿送来,上面有何账目一清二楚,还上奏了最近的物价与百姓生活水平问题,并就建元帝何时还钱一事展开了委婉询问。
咳,这并非重点,前面提到的物价与账簿才是关键。
江无眠大肆调查商队还有个关键原因——商队以各种方式偷税漏税,以至有部分商税对不上往年大致产量,排除损耗,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货物没交商税。
岭南财政本就摇摇欲坠,若非有江无眠在其中协调运转托底,早已在崩盘边缘,这还有人少交钱给他增压,果断不能忍,直接掀了摊子。
当然,事后证明这部分商队与王家牵连过深,应该给官服的商税给到了王家,而王家直接往自己兜里一揣,当做没这回事的模样。
此外,王家还试图兼并岭南道的土地,江无眠在密信之中阐述了这一问题的危害,也就是之前所说的税银税粮交不到朝廷,朝中加大税课压力,这种压力将转接到百姓身上,而真正得了实惠的中间人——商队完全隐身,暗暗偷大周的钱养活了自己。
建元帝可以容忍江无眠光明正大催他要钱,毕竟他能赖账不还。可他不能容忍一个家仆伸手偷自己的钱,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侵犯皇家威严,是藐视皇权。
他绝不能坐视不理,还将严厉惩处这等偷窃之人。
今日是一个铜板,明日就是税粮税银,后日岂不是要偷窃朕的权柄,意图造反?!
松江府的密信便是此时来的。
建元帝看完之后试图掀了桌子,考虑到动静大小,最终还是拿起茶杯狠狠甩了出去。
咔嚓一声落到地上,清脆响声近乎是落在所有近侍心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不过是几个闭嘴伺候人的,命在皇帝眼中怕是还比不过刚摔出去的青瓷碗。
那东西还是岭南道烧的,每一套都不一样,少一个碗,再也不成一套,的确比他们金贵多了。
齐总管见状,忙打手势让人退出去,他亲自接过伺候人的活计。
领头的宫女有序带人撤出,房间内只剩俯首的锦衣卫和粗喘气的建元帝。
只听一阵咬牙声过后,建元帝厉声喝问,“事情原委,一字一句不少,从头说起!”
王家豢养私兵,家中奴仆皆身配长刀,作军屯状。
密信上写到的东西不多,事情真相还在调查之中,然私兵一事是摆在明面上被白楚寒切实抓住的不争事实!
也就是说,他养出来的商队竟还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锦衣卫跪坐于地,低声告知他这一队探查的消息,“王家勾结外族,豢养私兵与水贼,暗中操纵江南道,证据确凿。原委之事,白都督尚在调查之中。”
仅是开口一句话,就让见过大风大浪的齐总管心下一跳,这王家莫不是疯了?!
第159章 上京
王家疯不疯的另说, 建元帝却疯了,自己的钱袋子之一有取而代之之意,不然如何养的私兵, 而钱又是从何处来的?
自己身为一国皇帝, 被江无眠催个军费还要三催四请试图赖账,不过一个江南织造郎中竟是能养千人私兵。
好一个王家,好一个皇商!
建元帝此刻厌恶至极, 几乎想立发密函, 让白楚寒格杀勿论, 但总归是大局为上,暂且忍了, 待来日再和他们算账。
眼下还有一场仗要他自己上,京中为王家说话的人究竟有多少, 又是出于何等目的, 皆要看上一看。
想到这里,建元帝也不藏了,他于次日直接在行宫出面处理事务,恰巧的是,朝他奔来的一众朝臣也在此刻抵达行宫所在地。
韩昭鸿看着熟悉的路途, 不由暗自点头, “若是陛下不在于此, 我等空跑一趟, 无颜得见陛下, 那便只好指望乔大人处。”
马车中另一人捋着胡须道:“无论何地,只要我等之意通予陛下, 为江南岭南二地百姓请命,则是幸事一桩!只盼陛下为天下万民考虑, 拿下叛军与酷吏,还我大周海晏河清。”
“不错,只消天下万民能得太平,你我又何妨走上一路。”
说话之间,马车咕噜咕噜跑过官道,很快抵达行宫,守在门前的仍是熟悉锦衣卫,他们之中也曾与陛下来过此地,今日来去全然没有过往心情。
感慨一番,韩昭鸿家的下人上前,“奴婢见过大人,烦请大人通禀,我家老爷韩昭鸿韩首辅与一干大人急事求见陛下!”
锦衣卫向后扫一眼马车,家徽确认无误,又命人去马车中确认面孔,勘验无误后方才对人点头,“请诸位大人稍后,这便前去通禀。”
建元帝已拿着江无眠与白楚寒递来的密信,在御案前走笔龙蛇,每当写完一张便由齐总管晾干整理,稍后发往江南。
锦衣卫在此刻入内来报,“陛下,门外韩首辅与一干大人前来求见。”
建元帝心下怒火更是高涨,他只略一停笔,思索片刻道:“外间着人把守,且请各位大人入内。”
很快,以韩昭鸿为首的几人大踏步前来,远远望过去,朱紫一片,建元帝看了不由冷哼一声,韩党!
不过众人倒是没能听到,走到进前诸位大臣也是发现,这位是真的建元帝,不是障眼法不是耍的鬼蜮伎俩,是每日上朝时能看到的建元帝与齐总管。
“臣等见过陛下!”
建元帝微微抬手,语气淡淡:“诸位爱卿平身,来人,赐座。”
大周没有站着上朝的传统,便是大朝会小朝会正常朝会也都是奉上茶水,在桌前正襟危坐与建元帝叫板子的。
上齐茶水桌案,众人谢过建元帝,只听他对韩昭鸿道:“诸位爱卿不与太子监国,如此兴师动众前来寻朕,可是太子行事有何不妥之处?”
韩昭鸿忙为太子开脱,事与太子无关,话可不能这么说,万一传到太子耳中,被下一任储君所不喜,那岂不是太冤枉了些?
“回禀陛下,臣等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江南道右军都督白楚寒带兵拿下王家,行逆贼之举,意图倒反天罡;二是岭南道按察司按察副使江无眠侵占百姓土地,无故扣押商队。”
建元帝眉头一皱,脸上出现震惊不可置信疑惑等神情,好似初次听闻此时一般,“竟是如此?韩首辅,朕并非是有意质疑,只是此事太过荒谬,一军总督带兵反叛,竟只是为拿下皇商,而非夺取三司,未免不太符合实情。”
他笑着摆摆手,“其中爱卿定然是有误会,待朕召白卿家入京,即可知晓情况。”
韩昭鸿不怕他不信,事情表面看的确如此,只是内情有待商榷,不过话不能这么说。
他万分担忧地惊道:“陛下不可!江南道距离京中过近,海船疾行时,不到半月即可抵达,万一此獠真有反意,莫不是要引狼入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务之急还是平稳拿下江南道才是正解!”
这话说的也对,但凡建元帝没接到密信,他都要怀疑一二,然后暂时着人接管白楚寒的军权。
就算不接管,也要趁此时机派锦衣卫和钦差查办,期间种种自然有韩党插手机会。
韩党把持西北边军太久,对关内和江南道被白楚寒所统领极为不乐意,尽管后者以水师为重,关内和江南道多半是其他老臣都督提拔上来的,但韩党仍视白楚寒为眼中钉,恨不得每处都要挑他问题。
可惜白楚寒近年来多半是训练水师,不然就是在岭南买船买火药,没怎么插手江南道的事情,实在找不到缝隙下手。
如今朝王家下手,正是获取军权的好时机,只要君臣生出间隙,韩党自有机会谋取一二。
短时间内仅能做个小官也无妨,韩党出力给人刷出军功,一步步将人推向高位即可。
韩昭鸿盘算得极为仔细,甚至连如何送军功都想到位——王家多年下来养的水贼与勾结的外族人是时牺牲一波,为成就他们的大业,拿来一用又怎么了?
等江南道卫所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再行商议也无妨啊!
何况王家不是早早找到出路,夺取岭南精盐制造之法去了?
这点小牺牲自然不在话下,可以说他们也是帮王家收拾首尾,去除一个大祸端。
想的很好,奈何建元帝却坚持道:“王家商队乃是朕当年一手提拔的皇商,若是有事,自是会直接上书言事。眼下朕未曾接到此事的公文,五军都督府处尚未给出消息,想来不是大事。诸位爱卿莫要听风就是雨,火烧火燎来此,待到事后发现误会,岂不是要朕与白卿家离心?”
韩昭鸿此刻已是察觉不对,却听建元帝道:“但韩爱卿所说也并无可能,既然如此,来人。”
他声调略高,传出门外,早早候在外界的带刀锦衣卫入内,等候建元帝吩咐。
“召白楚寒与王靖誉即刻入京,不得耽误。唐信,你亲自将朕的旨意传给两人,必要时刻,允尔绑人入京!朕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如此大的动作竟是不上报内阁,还要累韩首辅与朕操心至此。”
韩昭鸿这下确定建元帝必然是有诈!
若非如此,建元帝好歹是走其他卫所的路子,而非是锦衣卫过去请人。
论理,锦衣卫哪儿能请右军都督入京,起码也要来个五军都督府的老臣前去压阵才行!
除非是建元帝清楚此事内情,知道锦衣卫请的是王家而不是白楚寒!
以白楚寒的官职来讲,锦衣卫也确实智能请人入京,建元帝允许绑的人只能是王家!
随行的朝臣后知后觉,原以为建元帝对他们避之不见是此行磨难,谁能料到事情在这儿摆了他们一道!
韩昭鸿当即要再行反驳,可他刚刚张嘴便是闭上。
建元帝心有怒火,然身为天子,必要喜怒不形于色,他仅仅是一眼扫过在场众人,将他们神色收于眼底,一笔一笔记上。
众人皆是能感受到建元帝目光之中的沉沉杀气与警告意味,彼此心知肚明,眼下只不过是保持面上和平而已。
待到白楚寒与王靖誉入京,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大网才会显露真实杀机!
待到人出了行宫,韩昭鸿袖中紧握拳头才松开,马车之上,他目光沉沉看向行宫方向,仿佛能透过车壁与行宫院墙看到建元帝的表情。
随行众人愤懑不平,恨不得当即要将白楚寒斩落马下。
韩昭鸿确有此意,回到府中,他暗暗传信顾念瑾,着人在半路伏击白楚寒等人。
在白楚寒面前,江无眠等人的威胁也是可以向后延迟一二,毕竟白楚寒这厮才是建元帝与韩昭鸿等人交锋的中心,等到入京后,就是白楚寒带着王家与一干证据绞杀他们!
顾念瑾接到消息暗骂一声老狐狸,被人抓到首尾,受罪上刑的是自己,韩昭鸿又是个清白首辅。
但他也不敢不出人,因王家那笔烂账里面还有自己的一笔,当年伏击南下钦差就是他们两方联手。
王家落在白楚寒手中,自己的把柄就是明晃晃送上门去,指不定哪天就要暴露人前,还是如韩昭鸿所言,直接伏击半路杀人方便。
目标不是白楚寒,重点是击杀王家知情人士,抹除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正当各方行动之时,江无眠与白楚寒等人也在收拾证据,预备北上。
王家牵扯甚广,但江无眠这的案件倒是能先一步了结,他先带部分证据入京,等缺失哪部分证据时,再让建元帝下令松江府处协助,到时两案合并,也好处理王家。
“都督,有人自京中而来,说是带陛下谕旨。”
“京中来人寻我?”白楚寒闻言,与江无眠对视一眼,“若是所料不差,应是陛下宣召我等入京。”
说话之间,他道:“请人入内。”
果不其然,等锦衣卫念完陛下口谕,白楚寒便知此事合该入京做一了结,建元帝这是完全不想忍韩党一行人,要借王家之事发难。
此番入京,怕是一场苦战。
思来想去,白楚寒点了数十艘护卫船,在不影响松江府的情况下,抽调五百来人,打着护卫的名义回京。
白楚寒看着己方阵型,真情实意感叹道:“若是有师弟的伪装用战船,再来千人又何妨!”
江无眠:“……”
白楚寒带上了全副身家,他又何尝不是把岭南家底掏空了才敢上京。
第160章 生变
随着入京命令下达, 松江卫所难得热闹起来,对比之下,江南道万分沉寂, 显得格格不入。
往常里念叨王家怎生不被抄家灭族, 真见了这等场面,油然而生的不是欣喜而是畏惧。
王家此等庞然大物,在松江卫前竟是支撑不起几日, 换成自己呢, 这等体量的商队又能如何支撑得起?
商队做事的内情众人心下都有底, 不说是违法,那也是在边缘行走, 稍有不查,官府抓住辫子扔进牢中, 不刮干净三分地皮甭想出来。
王家贵为皇商尚且不能免俗, 自己这等商队,即便是身后有世家支撑,又能撑过几轮拷问?
想到其间种种可能,江南道商队竟是沉寂下来,暗中与背后支撑的世家官员等人联络。
趁松江卫上京, 他们好处理首尾, 顺便分割皇商王家遗留下的东西。
王家在时, 江南道生意都是紧着对方来, 不少客栈、吃食、漕运生意都是对方掌控, 如今王家腾出空间,他们怎能看着大把大把银子落地无人接管?
这等赚钱的东西, 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捞到自己手中才安心!
对此,江无眠早有对策, 他早前写的密信又不是白写的,只要等上几日,自然有京中来人接管。
皇商领着织造局的职务,意思是这家商队还勉强算是半个官营,市场上留下的空间自然要官家处置。
何况王家牵扯到私兵,有通敌叛国行为,这些生意场子涉及到某些证据,暂先封锁了事。若是有人觊觎,一律当做从犯处置。
京中来的旨意格外之快,户部侍郎亲率一干人等南下,组成钦差队伍,为皇商一事收尾。
曾经亲眼看着白楚寒发船入京之人,又在相同码头见到京中来人,心中欢喜戛然而止,转而咬牙切齿返身回家通禀。
“家主,京中来人,为首的是钦差船!”
留守松江府的薛文光明正大带兵迎接,“张侍郎,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侍郎一脸严肃,张口便是要卷宗,“薛将军,不知皇商一案进展如何?”
随张侍郎前来的小吏一脸绝望,大人您张口便是卷宗,好歹和人寒暄两句,讲讲情面啊!
薛文却是对此行为接受良好,他们也急需人收拾江南道的烂摊子。白楚寒将人带的七七八八,本地官场上失了领头人,官府近乎停止运行,递往京中折子还未批复,令人焦头烂额。
现在好了,现成的苦力来了,赶紧上任干活吧!
自此,沉寂江南道下再度暗潮汹涌,然这已和江无眠等人无关。船只自松江府入海,疾行数日,路上仍是安静无比,不免让人心生懈怠。
航行多日,白楚寒等人也未闲着,先将诸多卷宗按时间线整理,尤其是能将王家置于死地的线索证据务尽详实,此外是受害者的信息整理,由于跨度较大,部分缺失,只能写上部分。
江无眠过了一遍不再看,出门去甲板上吹风。白楚寒心下摇头,他这师弟看着性情淡漠,没什么情绪,但在某些事情上固执无比。
尤其涉及到某些冤案,更是执拗得要查个底朝天,完全不在乎开罪了谁,也就是岭南这地方被他深耕几遍,没什么腌臜事儿冒头,又得了按察副使这一职务,背靠兵权,才能强行让三司照着他的主意运转。
自然,也是江无眠带来的利润足够丰厚,三司里不少人跟着发财致富,赚了颇多,这才换来江无眠的安稳度日。
若是到了京中,自然会是另外一副光景,也不知是好是坏。
白楚寒丢下卷宗,让人自行整理,他随江无眠上了甲板处,风拂过海面,吹的人昏昏欲睡。
船只现今已是从海面转而入江,等之后一路直达京中。好消息是够快,坏消息则是,容易被人在两岸埋伏了去。
业已黄昏,鸟倦归林,江面瞧不出动静来。入京皆是选的开船好手,船只航行除了慢些,并未任何问题。
待到入夜,若还是微风不见波浪,船只将保持这等速度直到天明。
不过,白楚寒现身说法,他只看了一眼便对身后参军道:“传令准备,夜间风浪强,注意警戒。”
他走到江无眠身边,后者出言道:“江水湍急,并不适合动手。对方若是想将人扼杀在京外,自然要选大运河两岸。”
然运河绵延千里,总不能一直戒备,船上人员也会疲累,必须想方法让人主动露面。
白楚寒并不担心,就算再怎么赶时间,他也不能在船上待一路,谁都扛不住这种日子。
再者,船只上生活的人多,他们带上的物资仅是应急,中途还需靠岸补充清水食物,总能给人机会。
该来的人创造机会也会来,他倒是迫不及待要人登船一试究竟,敲山震虎还是杀鸡儆猴,总之,他要挑一两个冒头的明正典刑。
后勤辎重有人安排,还要过江无眠之手,他自是不担心,现今只差人来了!
白楚寒看了一眼天色,邀江无眠回船舱休息,“夜间风大,不若下次再赏甲板风景。”
江无眠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他,也不知是谁上船第一天在上面逛了一遍,回头还要拉着人说个不停。
“师弟!”白楚寒格外真诚地请求,“当真不能再给师兄留两艘船?”
任谁看了,都要趁船还在时多看两眼,不然……不然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了!
瞧瞧甲板上这藏得极好的火炮,暗中隐藏的投石机关,还有难得一见的千里眼,再进一步真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场景,神迹莫过于此!
白楚寒几日赖在江无眠船舱里不走,每日都要从匣中取出千里眼向外一观,江无眠见了恨不得换个船舱生活。
“可惜此物在夜间可视性极若,比不得青天白日里能一览无余。”
看了几日,他还嫌弃上千里眼的功能不行。
这话说的……
江无眠放下茶杯,木着脸道:“你先放下再说话。”
催人回船舱是假,跟来玩千里眼恐是真。
白楚寒充耳不闻,观察一番运河上的船影,明显感觉这段路途比海上时热闹许多。
奈何运河没能修到松江府处,之事差了一段路途,两方的运输量和氛围全然不同。
扬州作为运河最为重要的一环,可谓是占据天时地利,来往之间兼具人和,船只马车络绎不绝,比之松江府热闹繁华多了。
上回见到此等场景还是在岭南南康府处,作为商业关要之地,两方经营得绘声绘色,很是有自己特色。
而松江府距离扬州城太近,两方分不出太多区别来,对松江府而言,时间一长,迟早沦为扬州副城。
驻守多年的白楚寒自然不乐意见到这等场面,起码要平起平坐,共享经济利润是吧。但他身为武将,不好插手本地经济民生,有越俎代庖之嫌。
船只不日靠岸扬州,先行大肆补给一番。扬州城内得了消息,果断放出消息,当地知府忙让心腹出城北上,着人送出密信。
白楚寒等人已是到了扬州,正在补给,下一步不知他将要在何地停靠,想动手的要好好挑选地方,别万般准备齐了,他人不靠岸了!
白楚寒依靠在箭塔内部,千里眼对准知府上方,没见到信鸽徘徊,又不死心地问人要来扬州知府的布局图,找到鸽房所在位置,确实不见养鸽人进出的身影。
“啧,又是心腹传信那一套。”还以为能打下来一只信鸽给松江府鸽房添砖加瓦,可惜了,这回是真人送信。
江无眠回忆一番,真心实意疑惑问道:“谁会在你面前放信鸽?”
不是摆明了被人一把抢走放到松江府鸽房,将来用以下套钓鱼玩?
松江府偌大一个鸽房里,竟是连本地养的都找不出几只,全是抢来的,足以可见白楚寒此人的强盗作风。
正如此刻,千里眼还在人手中捏着,不知他还有没有拿到手的一日。
不过还好,这回入京他预备着和建元帝要钱,多加一支千里眼的钱而已,想必建元帝是不介意这等小事的。
“恩?”白楚寒疑惑出声,身体前倾,好似见到什么迷惑场景,“那知府点了几人朝船过来了。”
他不打算和人浪费时间,命人将其打发离开,不料人还堵着船只不走了。
白楚寒笑了一声,对身后参军道:“传令,本都督入京押解犯人,若是再行靠近船只,一率当做同党处置,就地格杀。”
江南道的消息翻了天,扬州距离如此之近,怎么会不清楚内情,这等时候靠近,还一副不见人不走的模样,想来又是韩党手段。
说来这人是不是韩党门生来着?
江无眠顿时忘了信鸽,补充道:“不止,这人其实是韩昭鸿关门弟子,只他二人关系淡淡,二甲出身不得韩昭鸿看重,外放扬州做了知府,兢兢业业数十载。京中韩昭鸿一般也不多与他来往,多年下来,绕是陛下也没找到他的把柄,只能任其稳坐扬州知府位子。”
能在知府任上一做数十年,将扬州治理成蒸蒸日上模样,的确是个人才,虽是韩党门生,要是暗地里干净些也不是不能结交一二。
观其今日行动,只怕是空想了。
码头上,扬州知府不见愤恨之色,仅是摇摇头不甘心地望了船只一眼,失望转身离去。
白楚寒懒得再看这人演技,演的再熟练又能如何,暗地里的算计少不得,这份演技必然就会带上虚假。
“得了,扬州的补给怕是白送银子,今天先用松江府上自行带的食材,下个补给点再作停留。”
江无眠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参军大跨步入箭塔,惊道:“都督,京中密信,京城生变!”
啊?
两人难得懵了一瞬,霎时起身,“召人回船,拔锚起航,即刻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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