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应鸾没有办法直接停泊在K-L903星际港口,只能挑选一个荒无人烟的偏僻处降落。
K-L903虽然坐标偏僻,但星球的整体环境温和舒适,烟雨朦胧,白墙黛瓦,颇有一种浅蓝星时代江南水乡的莹润感。
她一路打听皇帝的行踪,来到了K-L903唯一的主城。
这里的主城建设也比不上蓝星,用科技的眼光看,这里处处都显得有些落后。这里老年人多,小孩子也很常见,大街上看不到几个年轻人,应鸾却很享受这种缓慢的节奏感。
主城的人口并不密集,但是想打听一个人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绮真绝对不会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街上,她肯定对自己的行踪有所隐瞒。
她不能只跟随着皇帝的步伐,那样她的行动会永远慢他一步,她必须主动寻找机会。
于是她去了皇帝所在的穹顶行宫。
行宫虽然被称作穹顶,但并没有建在天上,只是顶层的楼层极高,而且其下是半镂空的设计,仿若居住在云层之中,被称作“穹顶”。平时的时候,这里只用于招待外宾,但皇帝前来,此处提前进行了改装,变成了他与公主临时居住的行宫。
好在这里的数据系统并不严格,应鸾拿出伪造的身份ID,装成这里寻常的工作人员混了进去。
但她级别不够,无法伪装成专门的侍者,只能在较低的楼层打转,一边伪装成新人,一边收集消息。
就这样连续工作了好几天,应鸾都无法靠近上层,最重要的是她也从没受到过皇帝和公主下来的消息,他们一直在上面待着,偶尔接待一下来宾,其余时间完全不踏出这里一步。
对于皇帝的来访,最初大家都十分好奇,毕竟这里十分偏僻,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皇帝的真容。但时间久了,这就变成了一件很有压力的事情,皇帝在这里住一天,大家就要悬着一天的心弦,生怕工作出一点岔子,完全没有懈怠的机会。
应鸾周围的清洁人员就对此颇有怨言。
某天她正在擦拭着玻璃,就听到旁边一位年长的女Beta抱怨:“你们说这俩尊大佛什么时候才能走?”
“快走了吧……这都多久了。”另一个人一边擦拭着玻璃一边回答她,“再不走我也要受不了了,这玻璃每天都得擦,还得擦好几遍,要求一点水痕都没有,晚上我腰疼得都没办法翻身。”
“真不想干了。”那人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任命地伸出手来,去够最上面的缝隙。
应鸾看她垫着脚颇为费力的样子,于是开口:“姐,我来吧。”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些侍者是这栋大楼里的工蜂,他们最直接的掌握这栋大楼的所有信息,所以她必须要融进去他们的圈子,尽可能打探着消息。
那人立刻哎了两声,对应鸾道了两句谢,说:“还是年轻人好啊。”然后扶着腰坐在地上去了。
那人得了空闲,一边喝水一边喝应鸾闲聊:“你家小孩怎么样了?”
应鸾伪造了ID和面容,装成一个离异的单亲母亲,年龄也提高了不少,就是为了和她们更能说到一块去。
她听到这里,事实露出一份哀愁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呢,昨天打电话说在家里好好学习,但我这边工作太忙,也没办法回去看她,谁知道她是不是说谎搪塞我呢。”
那人则安慰她说小孩子小时候不爱学习是正常的,她也不用太担心。
旁边的人则说:“听说这段日子就要结束了,我看后厨那边备餐都少了。”
“真的假的?那我就放心了。我家老父一个人在家,我都担心坏了。”
“估计就这两三天吧。”
两三天?应鸾垂下头来,将手中的抹布换了一个折,却忍不住思绪纷飞。
绮真一定没有给他们找到她的机会,如果真的会在最近返航,那么他们要么就在最近采取行动,要么就是会主动放弃了。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了,今晚还是你值班啊。”
应鸾礼貌地笑笑:“没问题,我年轻,多值点班也是应该的。”虽然值班表上并不是她,但是她也总是替其他人值班,归根到底是因为她是这里的新人,没资历又好欺负。
应鸾对其中的各种原因一笑而过,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待多久。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在值班,她的精神空间可以覆盖到整个楼层,对所有人的进出都了如指掌,如果皇帝和公主有什么异常,她也能够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那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那行啊,我晚上请你吃饭。”
“没事的,姐,都是自己人,不用请来请去的。”应鸾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果晚上有咖啡的话,帮我带一份就行,正好我值班的时候醒醒脑。”
那两个人离开之后,只剩下应鸾一个人继续干活,直到将所有玻璃都擦完,地面也清扫干净之后,天色已经很晚,她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格子间。
格子间是他们这些清洁人员专门居住的地方,一个小格子挤了四张床,睡了四个人。应鸾看向自己的床边,果然放好了一杯咖啡,于是直接提着它走了出去,来到了值班室里。
入夜的穹顶行宫很是安静,即使她穿梭在最下一层,也能感受到属于夜晚的清润、宁静的气息。
她坐在椅子上,抬头一看,只能看到一层一层仿若蜂巢一样的窗户,它们亮着橙黄色的光线,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将天空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应鸾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她的精神力足以笼罩着整个穹顶,也能看清所有人员的动作。此时正是深夜,有人在睡觉,有人在吃宵夜,也有人在失眠,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的思绪一直向上飞,飞到了最上面,观察着她想看的那两个人。
皇帝和大公主。
他们依旧没有睡觉,而是坐在那里,会见着来宾。应鸾仿若幽灵一般围绕在他们的身边,用自己的身影注视着他们。
值班的时候,她总是会用这种方式看着他们。而他们从无一人发觉,即使是吞噬了无数精神体的皇帝,对这种暗中的观察也一无所知。
他对精神力的敏感程度相当迟钝。
最让应鸾感兴趣的是,或许甄芙感受到了这种注视,在不经意间,她屡次抬起头来与她对视,而后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迅速收回了目光。
所有人都说这对兄妹感情很好,皇帝身为哥哥十分关心公主,但应鸾却感受到了其他的东西。
大公主掌握着其他东西,却在他面前依旧没有话语权,即使面对外宾,她也常常沉默。这种沉默不是她不想表达,而是她没有机会表达。
应鸾思索了一会儿,将视角抬得更高,而后飞到了整个上空,借以俯瞰着整个城市。
或许在某个角落,绮真就生活在那里,但是她感受不到,也完全没有办法辨认。
如果再往上,整个星球都会被她收归眼底,但是人在其中却是那样的微小,找到她依旧是难上加难。
应鸾将精神空间支撑到自己的极限,坚持了半个小时左右,才收了回来。
她每天就用这种方法锻炼自己。
应鸾合上眼睛,原本想趁着没什么人休息一下,面前的警报器却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入侵?
她睁开眼睛,只见屏幕上一个红点正缓慢地翻越着围墙,想要爬进来。打开监控,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小男孩灵巧地从墙上跳了下去。
她皱着眉观察了好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楼里,才随身设备出发。
小男孩的所到之处,就如同踩过地雷一样发起一连串的警报声,不止应鸾注意到了,其他值班的人也全都注意到了,他们拿起手电,大范围的搜索着他的影子。
但是他身材矮小,虽然行动缓慢但是姿势灵活,一群人找了一圈也都没有发觉,直到领头人怀疑:“他是不是躲进去了?”
如果只是在行宫外围,那一切都好说,但是如果真的让这人闯了进去,那造成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们连忙分为三队,在行宫里大范围搜索起来。
小男孩身上带着屏蔽仪,就连门禁都没有挡住他,除了他刚才自己惊动的重力感应,任何各种探测仪器也查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就仿若一滴水突然蒸发了一样,消散在了行宫之中。
那表面上是个小男孩,但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高精尖的刺杀机仆?大队长显然慌了神,连指挥都混乱起来,直接额外播了人手去皇帝和公主的房间前。
在所有人之中,应鸾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
精神力可以帮她轻易追踪到人,她先是不紧不慢地推开了某个仓库门,果然角落中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一闪而过。
她站在货架前,假装是在整理东西,实际却一直挡在小男孩的身前。
小男孩将自己瑟缩成一团,以为她还没有发现。
搜寻人员从旁边路过,用手电在里面扫了一圈:“这里有人吗?”
货架身后的身影果然一僵。
应鸾踩住男孩的衣角,摇头道:“没有。”
那人果然立刻就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应鸾却依旧没有松开脚,那男孩却逐渐支撑不住,喘息逐渐大了起来。
“这么害怕,还敢一个人来?”
应鸾弯下腰来,用手电筒打在他的脸上,棕黑色的眼睛对上他的:“小孩子,该夸你胆子大,还是说你胆子小呢?”
小男孩仓皇地捂住自己的脸,不想看她。
应鸾却将门一合,而后直接将他拽了出来。
她拨开他的手,果然见到了和皇帝有几分相似的面孔。
他就是尹月秋口中绮真带走的那个孩子,尹月秋当时的形容是“长得有些像皇帝”。应鸾捏起他有些圆润的面孔,左右仔细观察着。
但是这张脸却不像绮真……
小男孩抿了抿唇,终于敢抬眼看他:“你想干什么?”
应鸾开门见山:“你带我去找绮真。”
小男孩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我不要。我要见公主,你带我去见公主。”
他这个反应,让应鸾更加确定他就是绮真带走的那个小孩子。
“你是好人,带我去见公主吧……”
他扯住她的衣角,发出一连串哀求的声音,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应鸾的目光则在他的鼻梁、五官上仔细观察着。
她问:“为什么要见公主?因为你是她的孩子吗?”
小男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立刻捂住嘴不说话了。
“听着,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应鸾弯下腰来,看着他的眼睛,“你必须带我去见她。”
小男孩鼓了鼓嘴:“我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你害怕皇帝,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见他。”应鸾话音刚落,直接扯掉了他脖颈上的项链,直接顺着窗户扔了下去。
项链摔在地上,屏蔽立刻被破坏,应鸾已经遥遥听到了探测器在响的声音。
走廊里甚至已经亮起了红色的探照灯,搜索犬奔跑狂吠的声音在楼里响起,他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
应鸾回头看着他:“走不走?”
小男孩显然已经被这个场景吓坏了,他错愕地看着应鸾:“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那你就别被我发现。”应鸾一把将他抱起来,让他看着楼下,“十秒钟之后,他们就会找门来。要么你跟我一起走,要么被你的皇帝舅舅抓回去,你选哪个?”
小男孩完全没有只能无奈地搂住她的脖子。
他问:“那你打算怎么走?”
“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就好了。”
“这里?这里可是十楼——”
应鸾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直接从袖中甩出钩锁,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
他们的下落并没有引起什么主意,于是很快就摆脱了身后人的追捕。
应鸾按照小男孩的指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将他放下来。
她问:“接下来你要去哪?”
小男孩顿了一下:“我在这里……等吕婆婆。”
“吕婆婆?”应鸾皱眉,“绮真呢?”
“绮真姐姐在这里开设学校,皇帝找上门来,她肯定是要逃跑的。”小男孩说,“所以现在吕婆婆留在这里照顾我们。”
听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绮真在这里开设学校,似乎还教养了一大批小孩子。
应鸾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没跟着逃跑?”
“因为……”小男孩垂下头来,“我想看我母亲一眼。”
他的母亲自然指的是大公主,如果不想让皇帝发现,他只能留下来偷偷去看她。
但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害怕皇帝,为什么他又会出现在绮真面前?应鸾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没问出口,只看见小男孩跳起来,对着远处大喊道:“吕婆婆!”
大路尽头,一个瘦削而佝偻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她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手里颤颤巍巍的拄着一根木制的拐杖,正一点一点地打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应鸾注视着她的一步步缓缓走近。
“吕婆婆!”小男孩连忙跑上去,一下拥抱住她。
“回来了。”吕婆婆也一把拥住他的身体,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笑意。
她的头扭过来:“这位是?”
应鸾看着她,她的衣物破旧不堪,上面的颜色早已褪去,布料上布满了补丁与磨损的痕迹。她似乎过得很拮据,就连手上都是劳作才有的厚茧。
应鸾喉间酸涩,说:“我是来找绮真的。”
“绮真?她不在这里。”吕婆婆摇头道,“她前些日子就离开了。”
“她去哪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附近的星球,也可能是更远的地方……”
夜晚的温度有点低,吕婆婆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男孩身上。
她转过身去:“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快走吧,我们也要回去了。”
吕婆婆推了一把小男孩,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种准许似的,才敢连忙跑开了。
应鸾却只是注视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吕婆婆也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过身去,对应鸾挥了挥手。
应鸾却依旧没有动。
“绮真,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应鸾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酸涩:“你就打算永远不见我吗?”
第92章
吕婆婆的身影顿住了。
“你以为你这样就骗得了我。”应鸾吸了一下鼻子,努力让自己说话更清晰些,“你看不起谁呢?”
吕婆婆此刻并不回头, 只是喊道:“你认错人了!”
她脚下步频加快,仿佛应鸾是什么瘟神一样,完全不肯叫她。
“是吗?”应鸾直接快步跟上她,“那为什么刚才那个小孩脖颈上带着的屏蔽仪有你的手笔?为什么你外表看起来这么老,手上却没有多少皱纹?”
吕婆婆沉默了,面对她的质问,她一句话也解答不出来。
“为什么不肯见我?”应鸾的眼泪直接落下来,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生病了?”
她哽咽着喊她:“你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吧。”
绮真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最终还是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嗫嚅地说道:“可是我很丑啊。”
“应鸾,我很丑,也很穷。”她站在那里,破烂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声线,但听起来却有种额外的苍老, “我的身上有很多疤,手上全是冻疮留下的痕迹,之前出了意外,腿腿断了一只,即使后来接上了,现在也只能用拐杖去走路……”
她明知道应鸾看不到,还用手捂住脸:“我不敢见你,所以你也放过我吧。”
应鸾却上面一步拉住她:“绮真!你回头看我一眼!”
她扯住她的半个身体,生硬地将她向前一拉,绮真就硬生生地转过头来,她们差不过高,因此应鸾能看到她指缝中流下的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到夜风之中。
“绮真……”
应鸾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最爱化妆出去约会,省吃俭用给自己买衣服的绮真,现在居然穿着朴实的衣服,有着这么一双粗糙的耍你手。
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却还是出声安慰她:“没什么啊,这没什么,我过得也不好……我们是搭档,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绮真盖在脸上的手慢慢拿了下来。
应鸾接着说道:“我找了你好久,但是都没有找到你,后来我出了事……失忆了,甚至把你这件事忘了,现在才找到你,我……”
一定是她来晚了,才让绮真受了这么多苦。
绮真听到她这么说,连忙抬起头来:“应鸾!这与你无关!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
应鸾执拗地看着她。
她伸出手,擦掉绮真脸上的眼泪:“都多大的人,还这么爱哭……我们边走边说吧。”
绮真的脚受过伤,走得并不快,应鸾就扶着她慢慢走。
应鸾忍不住问:“你的脚怎么出的事?”
“从皇宫里逃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其他去处,只能在K-L903迫降。当时情况很紧急,横梁倾倒下来,砸坏了我的右腿。”绮真掀起自己的裤腿给她看,只见一道扭曲的疤痕盘旋在上面,露出凹凸不平、深浅不一的肉色。
应鸾最终还是没上去摸一摸,她只是问道:“疼不疼?”
“疼啊,当然疼,而且不仅是身体上疼,头也疼。”绮真说,“因为当时我刚被皇帝吞噬过精神体,整个大脑完全处在一种剧痛之中,但我完全没有其他机会,要么逃跑,要么死在那里……我没有选择,应鸾,即使我的腿断了,爬到双手血肉模糊,我也要爬出去。”
绮真拉着她的手,沉声说道:“我从哪里开始讲呢?就从幸福之家说起吧……当年我们的计划或许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但皇帝促成它的目的却显而易见。幸福之家的孩子,被看做是培育精神体的苗床,上面结出来的果实,只需要等待他蚕食,至于生命、痛苦,这些外在的东西完全不重要。”
应鸾看着她:“那你是怎么陷入皇宫的?”
“因为我丈夫。”绮真说,“我那个早死的亡夫,沾了一点皇宫的姻亲,所以经常带我去皇宫里走动。最开始我的确感觉到有荣与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听起来多么威风,又能促成多少生意,帮我赚多少钱。只怪我当时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危险近在眼前也不自知。
“我一直以为成功近在眼前,直到某一天,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吞噬了我的精神体。
“我应该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也是他第一个动手的人。当时我并不明□□神体是什么,却还是直接被他挖开脑子,直接吃掉了。我的身体陷入剧痛,仿佛整个人都在流血,但在外人看来,只是皇帝突然和我握手,而我这个没什么见识的村姑突然展现出的亲和一面吓坏了……从那以后,皇帝经常叫我和我丈夫入宫,表面上是过问事情,实际上只是观察我的反应。
“直到某一天,我那迟钝的丈夫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问我是不是皇帝对我做了什么,要是在这里住得不开心我们还可以回家。我高兴极了,刚想和他一起收拾行李,他却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
应鸾屏住了呼吸。
“对,他死了,他就这样死了。医生说他似乎突发疾病,但一个身体一直很好,完全没有遗传疾病的人,怎么会这样死掉?”
应鸾说:“因为皇帝动手了。”
“嗯,就是他动手了。我知道是他,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我那时候也陷入了一种软禁状态,我被关到了皇宫内部的实验室中,每天都能看到来往的人群,其中许多都是我们认识的人。当年幸福之家的孩子,被通过各种手段诱骗到这里,然后被残忍地剥夺精神体。
“他们有的人算是幸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摘掉精神力之后就出去了,有的人也和我一样陷入了剧痛,却依然能活下来;而有的人则—— ”
她不继续往下说了,应鸾也沉默下去。
绮真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好在我找到了机会,我被关押的那个地方,每逢周五工作交接,就会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期,那期间足够我逃出去……我观察了好久,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之后,直接决定逃跑。”
应鸾却皱起眉来。
在那样一个看守森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疏漏?
除非有人在克制促成这件事……
绮真接着说:“我顺利地从关押我的地方跑了出去,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行踪,马上就派人来追我……我没有办法,只能躲进宫殿里,但是他们越追越近,如果我跑不掉,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看到了一旁的小孩子……直接将他抱了起来,拿起餐刀扎在他的脖颈上,告诉他们如果不放我走,我就杀了他。”
应鸾问:“就是我刚才见到的孩子?大公主的孩子?”
“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大公主的孩子。有他在我的手里,他们也不敢造次,只好与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得到空挡,直接顺着之前我丈夫告诉我的密道跑了出去。”
绮真说:“但是那个孩子我却没有办法抛弃,所以直接将他带到了K-L903 。”
应鸾还在沉默,绮真已经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屋子:“我们到了。”
借着月光,应鸾看到了眼前的房子。于是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屋顶的茅草稀疏而凌乱,部分已经破损,露出了斑驳的屋顶板。一旁的墙面上也覆盖着厚厚的青苔,一靠近就能够闻到一股潮湿的味道。
绮真推开木门,让应鸾走进去:“最近经常下雨,但我比较忙,坏了的地方没有时间补,所以只能先这样了。”
应鸾看到屋内放置着接水的木桶,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坐在床榻上,问道:“这里住了多少孩子?”
“十多个,不多。”绮真往盆里倒了些热水,对她说道,“你先洗漱吧。”
应鸾看着眼前的烛火,在绮真的脸庞上打上了一圈朦胧的光影,卸了那些伪装之后,她早年那种锐利的攻击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事一种粗糙的柔和。
但是这种变化有需要经历多少痛苦呢?应鸾垂下眼睛:“你就一直在这里教书吗?”
“是啊,跑到这里之后,我也不敢做原来的工作,那样太张扬,反而会引起注视,干脆乔装一下,在这里当上了老师。”
她一边鞠热水擦着自己的脸,一边说:“之前的那么多年,总觉得自己被亲戚绑架,心里烦躁得很,现在过久了这种生活,那些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现在想来,那些也只是身外之物而已,我不在意,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她对着应鸾笑了笑:“以前的我,确实蛮幼稚的。”
应鸾反驳道:“不,才不幼稚,你只是环境变了,心态才变了……”
绮真却笑着说:“以前米莎说我比你幼稚,我特别生气,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呆瓜一样,我怎么可能比你幼稚?现在想来,其实她说得对,你看事情比我明白多了,反而我一直陷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直到现在才走出来。”
应鸾看着她:“那你一直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吗?”
“如果有可能的话……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绮真说,“我不想回蓝星,但也不想以一个老太太的身份生活下去,我想堂堂正正地生活在这里,不用借助任何人的身份。”
她抬起燕来,与应鸾对视。
应鸾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如果她想过上那种生活,就必须摆脱皇帝的监视。
应鸾握紧了拳头:“这里的隐蔽程度怎么样?”
“很好,起码现在依旧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这样……”应鸾陷入沉思。
也就是如果说绮真想,其实她可以隐姓埋名的在这里伪装,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很晚了,我先去隔壁看看孩子们休息得怎么样了。”绮真用毛巾擦了擦手,向着门外走去。
应鸾却依旧坐在那里,垂眸盘算着什么事情。
她看向门后,一个幼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绮真查完房之后,就和应鸾一起钻到了被子里。
很久之前在学院中,绮真半夜睡不着,就很喜欢和她挤在一个小床塌上。应鸾被挤得没办法,连翻个身都费劲,只好把后背贴在墙上,一边听绮真讲自己的约会事迹,一边昏昏欲睡。
就当绮真讲到隔壁的Omega和楼上的Alpha的时候,应鸾被掐了一记,而后直接惊醒,配合地问道:“那他俩在一起没?”
“在一起什么?”绮真气得要吐血,“那个Omega跟我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应鸾又困得直闭眼睛:“哦……那你给……”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绮真恨不得在她脑袋上来个暴扣,“但是那个Alpha明明是他的伴侣,谈恋爱谈得人尽皆知的,还来要你的联系方式,这是什么意思啊!根本就是想让你出丑!”
绮真还想再骂两句,耳畔应鸾的呼吸声却平稳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应鸾,最终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帮她盖好被子。自己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休息了。
而如今的绮真也握住应鸾的手,感叹道:“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多好啊。现在我变了,你也变了。”
应鸾则说:“但是我们又都没变。”
“对……我们都没变……”
绮真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她反而成了先睡着的那个。
应鸾看向她疲惫的面容,就连睡着的时候,绮真依旧是皱着眉头,仿佛永远有化不开的心事一样。
她伸出手去,在她的脑袋上摸了摸,而后也进入了梦想。
一夜无梦,直到应鸾被窗外的吵闹声惊醒。
“应鸾,醒醒!外面有搜查队!”
搜查队?她还没有从那种朦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绮真就已经将她拉了起来。
“快点!快穿好衣服!赶快跑!”
应鸾反应过来,她看绮真依旧站在原地:“那你呢?你不逃跑吗?”
“我不跑了,这里还有其他孩子,我要是跑了的话他们绝对会有其他危险。”绮真连忙叮嘱道,“你出门之后,就直接向着北边跑,然后找到一条小溪,哪里有——”
她话音未落,门却已经被暴力地破开。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他抬起脚来,绮真只感觉到肩膀一痛,下一秒就被踹翻在了地上。
应鸾想要挣扎,却被反手束缚住,被其他人狠狠压在地上。
“好久不见,绮真,应鸾。”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们一点长进都没有?”
应鸾抬起头看他,只见他的面容逆着光,完全模糊不清。
“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我不喜欢。”他弯下腰来,手握住应鸾的,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一般,应鸾忍不住痛呼起来,双眼都失去了焦距。
感受到了精神体的波动,皇帝森森地笑了起来:“居然还培育出的新的精神体……不错。”
应鸾看着他,仿若又看到了那坨粘稠的淤泥,胶质一样瘫软在地上,裹挟着黑暗向她袭来。
她阖上眼睛之前,只听到了绮真撕心裂肺的尖叫:“应鸾——”
——
帝国境内,陆宴行感觉心脏猛得一跳。
失去应鸾消息的半个月以来,他一直寻找可能去K-L903的机会,却总是因为各种因素推迟,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那个地方刺穿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了一道弯曲丑陋的疤痕他看着它,却涌现了一股幸福的感觉。
这是应鸾给他留下的痕迹,是她在他身上的烙印,是他的勋章。
陆宴行从不认为应鸾做错了什么,即使她当场杀死了自己,他也不会认为她做错了什么。
只要她对他有感情,不论这种感情是爱还是恨,他觉得自己在她的心里仍然有价值,就依旧可以挽回。
他每天都会这样劝慰自己,现在也不例外。等劝服够了,他才拿出通行ID ,打算出门登船,去寻找应鸾。
无论他解释什么,怎么解释……他现在需要做的,依旧是要找到她。
陆宴行这样想着,却听到了窗外传来了一阵玻璃的敲击声。
“嗨。”一道声音如暗影般传来。
陆宴行闻声回头,却看到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出现在这里的人。
楚维礼一只脚踩在窗沿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夜风之中,他的金色头发随风飘荡着,他微微仰起头来,露出锐利的蓝色眼睛。
陆宴行立刻谨慎地后退一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应该还在联邦医院休息吗?
陆宴行的内心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面色却不显露,只是眯了眯眼睛:“楚维礼?”
“是我。”楚维礼微微点了下头,一个纵身,就从窗户上跳下来,“这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正式见面?陆宴行看着他,脸上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虽然他们暗地里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争斗,但这样面对面的交谈,两个人却是第一次。
“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楚维礼轻笑着,他看着他,如同在看一个马上会死去的人,脸上的轻蔑和杀意都一览无遗,“我来通知你一声,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陆宴行惊疑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阵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又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
“你知道吗?你太慢了。”楚维礼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转眼之间,刀刃已经抵在了他心口处。
楚维礼继续问道:“是因为你是个Beta 。才这么弱的吗?”
第93章
陆宴行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与他拉开了距离, 但是楚维礼的刀还是刺破了他的皮肉,在他的背后留下了一刀长长的血痕。
这一丝蔓延开的血迹告诉他, 楚维礼今天真的是来杀他的。
他自认为速度已经很快,但是楚维礼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楚维礼如同鬼影一般袭上前来,甚至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直到刀刃近在咫尺的那一刻,他才蓦地扭过头去,避开了楚维礼的攻击。
尖刀直接戳在了墙上,一缕银白色的头发被削下来。陆宴行抬起眼来,冷冷地看着他。
“哎呀,没打中。”楚维礼发出了有些遗憾地声音,然后将那还入木三分的刀刃轻松拔了下来,吹了吹表面的浮灰,在手中轻盈地转了一圈。
楚维礼转过身来,与他对视:“你就只会躲吗?陆宴行,怪不得应鸾跟我说嫌你恶心呢你这样怂的人……”
“不许你提她!”
陆宴行的呼吸急促起来,从楚维礼嘴里听到应鸾的名字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足够恼怒,那种亲昵的语气更是让他愤怒无比,甚至连对他自己的侮辱也不在乎了。
楚维礼凭什么提她?又有什么资格?
明明他最先认识应鸾的,他才是陪伴应鸾最久的,但总有人妄想后来居上,进而欺骗她、独占她。
他必须铲除掉这种居心叵测的人,让应鸾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也只能有他一个人。
但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应鸾却不自觉地偏心于别人。
他哪里比不上楚维礼?明明他和他一样的低劣, 又一样的不堪。
在翻阅楚维礼的资料的时候,他越翻越觉得好笑,楚维礼在联邦时与他的作风都那么相似。他们分明是一样的人,对自己一样的冷漠,同时也一样的漠视他人,甚至性命也只不过是他们可以玩弄的工具。区别是他已经这样做了,而楚维礼却隐藏得很好。
他们是镜子的两面,折射出一样的卑劣,连性格都写作一样的不堪,但是应鸾在了解到那些事情之后,却更偏向于楚维礼。
他又比楚维礼输在哪里?为什么应鸾不肯原谅他?
陆宴行的思绪只错乱了一刹那,自己就已经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今天谁死在这里还不一定呢。”
楚维礼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仿佛在思索他有什么资格阻止他一样。
最终他笑了,因为他发现走到这里,陆宴行几乎是孤立无援,必输无疑。
“那就来试试啊。”楚维礼回以同样地轻蔑,“你这种人,甚至不配在我和应鸾面前活着。”
话音刚落,他就已经再次冲了过来,他的动作很快,步伐十分轻盈,若不是陆宴行仔细去听,根本听不到半点跑动的痕迹。
陆宴行急促地呼吸着,他感受不到楚维礼的存在,只能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刚好夺过他刺过来的刀刃。
只听楚维礼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啧声,似乎在感叹他的好运一样。
“你躲得了一次,躲得了两次,还能躲得了三次吗?”
陆宴行的心跳得很快,楚维礼的举动十分嚣张,但他却用实力在告诉他, S级Alpha和普通Alpha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堑,更遑论“资质平庸”的他。
在这个环境里……他打不过楚维礼,他必须要换个地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他还在这样想着,楚维礼却已经再次出手,他这次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招式,速度快而直接,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尖就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肤。
楚维礼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讥讽和刀刃一同戳进陆宴行的肌肤,用力按了下去,而后搅弄着他的血肉。
楚维礼仿佛代替刀刃感受到了那种残忍的柔,语气中透露出诡异的兴奋:“你看,你不配。”
陆宴行的眼睛睁大,感受到一道冰冷的利器穿透了他的腹腔,慢慢旋转之后,又拖拉缓慢地拉了出去。
他被迫弯下腰来,金色的瞳孔微微扩散,眼睁睁看着血液一滴滴地散落在地上,和其它粘稠的东西一起,滴落成小小一滩。
“就这么弱吗?我杀你甚至不需要动用自己的全部实力。”楚维礼的声音从他上方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似乎是掩住了自己的口鼻,“而且,你的血闻起来也太臭了。”
陆宴行沉默不语,身体上的剧痛让他没有办法做更多,从楚维礼的角度看上去,他只看到一个因为剧痛和恐惧浑身发抖的人。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楚维礼感叹道,“不知道你欺骗应鸾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现在这个结果呢?”
这句话让陆宴行的身体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平静,费劲地站起身来,而后略略抬了抬手,墙壁上就突然闪过了两道光点。
他和应鸾的家中早就布置好了许多装置,他站立的这个位置,恰好能吸引楚维礼踩到陷阱。
但是楚维礼的反应比他想象地更快,立刻向侧方一躲,连续躲过两颗子弹。
楚维礼的兴致高了一些:“还有后手……还算可以。”
陆宴行心知这里地方狭窄,在这里他根本无法反抗,如果在这里耗下去,他必死无疑。
必须去外面……必须去外面他才能活下来。
他一击不成,只好捏了捏自己的指骨,从墙缝中立刻打出一道激光,直接射到楚维礼的眼睛。
楚维礼没有反应过来,双目被戳烧,立刻陷入了短暂的失明,陆宴行得了这个空闲,直接从他的身边跑了出去。
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体质让他无法快速愈合,但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他握紧手中的通行ID ,他必须甩开楚维礼,而后去找应鸾。
激光照射能够造成大约二十分钟的失明……这二十分钟就是他的全部时间。
陆宴行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因为不想受到过多的干扰,他的飞船就在附近森林的中心,此时那里就成为了他的前进目标。
他从小路一路狂奔,却突然听到附近树叶沙沙的声响。
直到一阵呼吸声出现在头顶,他才猛然抬起头来,只见楚维礼站在树枝之上,一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轮圆月在他的身后,让楚维礼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将他彻底笼罩。
陆宴行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害怕了?”楚维礼笑道,“我不用眼睛,我也能看到你。”
精神力……
对,楚维礼有精神力。
陆宴行捂住胸腹,却还是掩盖不住低落下来的粘稠血迹。
这种身体素质……再加上精神力的加成……胜率几乎为零。
他轻咳一声,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伤口上的血液就如同泉眼一样不断涌出来。
楚维礼从树上轻盈地跳下来,蔚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从未把他放在眼里似的:“我都说了,你太慢了。”
陆宴行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撑起,呕出了一大滩血。
楚维礼慢悠悠走到他眼前:“你跑不动了?”
陆宴行沉默。
楚维礼继续说道:“那也行,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陆宴行仰起脸来,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应鸾知道这件事吗?”
应鸾的内心是很柔软的,即使她再恨他,最后也没有对他下死手。
她知道楚维礼会动手杀人吗?如果知道这件事,她又该怎么看到他呢?
陆宴行甚至愿意促成这件事,即使用自己的姓名又何妨?楚维礼的手上一旦沾染了鲜血,那意味着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又回到了公平竞争的起点之上。
楚维礼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不仅是这件事,他甚至还知道你是一个Beta。”
陆宴行愣住了。
这件事再也没办法遮掩,甚至已经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那她是怎么想的?她是因为这件事才不肯原谅她的吗?
“你以为她会介意这个?也太不了解她了……”楚维礼轻笑起来,“你真的以为她会在乎这些外在的东西?”
“她喜欢我就是喜欢我,厌恶你也只是因为厌恶你,不是因为我是Alpha ,或者因为你是Beta 。”楚维礼说,“可惜你什么都不懂,还总妄想和她站在一起,去奢求她的爱。”
他轻轻说道:“你这种人配吗?”
陆宴行又呕出一大口血。
他毫不在意地拭去去那些血迹,反问道:“是吗?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杀我?”
“勾结联邦政要,多次违反研究机密,这些理由够不够?”楚维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顺便一提,我是带着帝国的任务来着,杀掉你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甚至连这种所谓的名义都想好了。
这样即使应鸾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对他说什么。
陆宴行还想再说什么,楚维礼却已经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他向后一倒,下一秒,刀刃便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楚维礼轻松地将他钉在了地面上,刀刃向下,甚至在他的体内转了两圈。
陆宴行的身体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破损的口袋,伤口开始涌入大量的空气。
他想要挣扎,却被楚维礼死死踩住,完全动弹不得。
大量的血迹从他的体内涌出,他的身体开始抽搐。
楚维礼拔出刀刃,他的身体也随之向上一抬,而后又重重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银白色的头发上沾满了鲜血,如同精致的红珠一样一滴滴点缀在上面,他就在此时睁开眼睛,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去看一眼天边的月亮。
楚维礼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去死吧。”他说,“我很早之前就发过誓,你会被我杀死的。”
陆宴行依旧睁着眼睛。
他金色的双眼泛出血丝,如同碎裂的琥珀一样,涌进了毫无生命的波纹。
“无人在意你……也没人会为你的死去感到痛苦,你这种人,早该去死了……”
没人吗?
没人……陆宴行的意识朦胧,甚至连人也看不清了。
“这把刀可是应鸾送我的。”楚维礼弯下腰来,用他的衣服擦了擦上面的血,而后自言自语道,“我可不能把它弄脏了。”
应鸾……
陆宴行的大脑已经无力去想其它的,他双眼一闭,呼吸也彻底停止了。
——
另一边,应鸾也陷入了濒死。
她又一次被席卷进了皇帝的精神空间,再次面对那滩漆黑冰冷的胶状物质。
她开始奋力奔跑,却还是抵不过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东西。她如同陷在了一个溶洞之中,头顶上低落着大量粘稠的柱状物,脚下也泛起黏性的湿地,偶尔冒出一双漆黑的手想要将她拖入泥潭。甚至身后传来的也是吞噬消化的声响,好似一个饥饿的人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
应鸾被一双手拉住脚踝,于是奋力去蹬,却完全抵不过蔓延过来的胶状体。
它们将她死死裹挟住,而后不断向上,一直蔓延到她的脖颈上,将她固定在原地。
应鸾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拉住她的那双手,居然也抠住了一旁的地面。一个泥一样的人从地下钻起,带着海中的水腥味,站在了她的面前。
应鸾直勾勾看着他,只见他逐渐脱掉了自己泥泞的外壳,露出了皇帝本真的面貌。
他森森地笑起来:“又一次来到我的精神空间了,欢迎你,应鸾。”
应鸾不想和他说话,只是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却被那一坨淤泥越裹越紧。
皇帝却伸出手来,如同奖授自己的臣民那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这次你还为我带来了心的食物,而且还找到了绮真,做得真不错。”
应鸾大喊道:“滚开!别碰我!”
“居然忤逆你的君主呢?也太失礼了。”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不过我可以原谅你的不敬,就当是你年龄尚小,出生低微,不知礼仪吧。”
应鸾冷笑道:“你这样做,不怕猝死吗?”
吞噬他人的精神体,也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排异反应,他的身体甚至已经出现了衰老的前兆,自己又能活多久?
皇帝的表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评价道:“真是伶牙俐齿。”
他们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是绮真在外面干扰他的精神空间。
皇帝冷笑道:“你们的友情真是让我感动,即使自己都要死了,她还想着救你呢。”
“放开绮真!放开——”
应鸾还想再说什么,却感觉到大脑一阵疼痛。
她睁开眼睛,只见她的精神力正如同织线一样从她的额头上飘出来,又纷纷落在她眼前,逐渐凝结成一个羊形状的实体。
“不……”
她奋力大喊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精神体越结越大,然后彻底出现在她面前。
“你的精神体,我就笑纳了。”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愉悦,“之前做实验的那些人,精神体最多也就被提取过两次,不知道这次你出去之后,会是疯掉还是傻掉呢?”
应鸾奋力伸出手,想要突破那层外壳,去抢夺她的精神体。
皇帝却轻而易举地就阻止了她:“但不论如何,我都会为夸奖你的,我会为你授勋,奖励你对维护皇权做出的贡献——哦,当然是追授,毕竟死人的贡献才是最大的。”
就在他抓起小羊的那一刻,应鸾听到了它凄厉的叫声,她心急如焚,居然硬生生地突破了那层界限,直接向着皇帝扑过去。
皇帝没有吞噬成功,顿时有些恼怒。
他看到伏在他脚下的应鸾,将小羊扔在一边,直接弯下腰来,掐住她的脖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皇帝看着她,“你能改变什么?”
他慢慢贴近她:“或者你觉得……你还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在精神空间死亡的人,也就失去了维持身体运转的“魂”,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的肉身才会自然消亡。
如果他杀死应鸾,他依旧有时间吞噬她的精神体,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应鸾的反抗,反而提醒他可以这样做了。
皇帝的手上微微收紧,应鸾的脸色就已经发青。
她甚至踹不上来气,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明知道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却依旧问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应鸾奇异地发出声音。
应鸾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胜券在握、嘲弄他的笑容。
她口齿清晰地说。 “你去死吧。”
皇帝一愣,只见他手下的应鸾立刻就化为了一阵泡影。
他连忙松开了手,应鸾的身体依然化作无数泡沫,围绕在他的四周。
皇帝仓皇地抬起头来,只能从泡沫中看到他的倒影,他们像镜子一样折射出他的表情,又将他的视线投射回去。
一样的阴狠、一样的恐惧、一样的不知所措……
千万个自己注视着他,用千万个同样的面孔。
他吓得后退一步。
应鸾的声音从他头顶上传来:“你确定你真的在自己的精神空间之中吗?”
他立刻抬起头,想要寻找她的身影。而她的声音却不来自于任何一个角落,她的声音散落在各个地方,完全让他无法捕捉。
捕食者与捕猎者的角度骤然调换。
下一秒,皇帝只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全都被剥夺了,而不知道从何处而起的狂风,猛然把他掀翻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却又不知道看向何妨,只得把头机械地扭来扭去。
应鸾发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愉悦的声音:“这又是在谁的精神空间呢?”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从精神空间中挣脱,却发现自己已经牢牢被困在了这里,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出来。
应鸾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皇帝没有精神力,只能靠□□搏斗,他一拳挥过去,应鸾的身影却骤然消散,他只打到了一团空气。
她的声音依旧在天上:“你打不到我。”
皇帝浑身颤抖地看向一旁。
他身侧的应鸾也对他挥了挥手:“这依旧是幻觉。”
皇帝转了一圈,只见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许许多多的应鸾,她们如同复制的木偶一样站在那里,用黑棕色的眼睛整整齐齐地看着她。
应鸾开口,其余的应鸾也随之一起开口:“哪个才是真实的我呢?”
哪个都不是,哪个都不是……
皇帝脸色苍白,咽了一下口水。
应鸾根本不在这里。
“对,我不在K-L903 。”她笑了笑,千百个一样的应鸾也和她一起微笑,“从始至终,你们看到的,都只是我的幻影。”
早在隔壁星球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那里的精神力仪器可以让她精神力大涨,甚至达到与以往完全不同的量级。
如果她利用这一点,塑造一个全新的精神空间来呢?
这个空间和K-L903一模一样,和它一样大,和它一样精致,甚至连一草一木都是等比例复制的。
在许多年前,她就能塑造起和孤星一样大的保护屏障,而现在又仪器的加成,塑造一个全新的K-L903也并非难事。
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这样,整个星球也不过是她的微缩玩具,而她一路上遇到的人,则是她玩具中一个又一个的NPC。
无论是刚来到K-L03上的她、还是进入穹顶行宫的她、还是和绮真待在草屋的她,甚至陷入皇帝精神空间的她,都不是她本人。
那个应鸾是虚假的幻影,是她牵扯这些NPC进入她精神世界的引路人。
她和他们接触,他们就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她的精神世界,成为了这场好戏中的配角。
而她本人则站在隔壁星球,冷眼操作着这一切。
当然,皇帝是她所有角色中,最想要捕杀的那一个。
应鸾微笑起来。
她忍不住去想,这其中还有一个人始终游离在所有NPC之外。
应鸾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她眼前的人。
她问:“大公主,你要阻止我吗?”
第94章
甄芙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来。
她没有说一句话,却让应鸾感到烦躁无比,干脆将那边精神空间的操作停下来,全心全意地应付她。
甄芙抬眼看着她,她身量不高,却透露出一股雍容的气质,那是一种浸在富贵中很久的人特有的气质。她身上并没有皇帝那种贪婪的气息,反而举止悠然自得,如同一个天生从容不迫的掌权者。
应鸾早知她并没有外界说的那样胆怯,但如今和她骤然相见,才发现许多人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坐吧,你也坐。”甄芙对她说道,“这样我们才能好好聊一聊。”
应鸾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为何要惧怕她,于是干脆也坐了下来。
甄芙看着她,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办?”
应鸾知道的是身陷在她精神空间中的皇帝,如果自己要是不放他离开,他将会一辈子都被困在那里,无法走出来。
然而具体要怎么解决他,她尚且没有想好。杀了他?还是让他永远困在那里,变成一个他口中的“疯子”?应鸾觉得哪个结果她都可以接受,因此一直犹豫不决。
但这不代表她愿意接受甄芙的干预。
如果甄芙要阻止她, 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注意到应鸾抵触的表情,甄芙笑了笑:“你们和他之间的恩怨,我都知道。所以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帮助你解决这件事的。”
“你来帮助我?怎么帮我?”
“对。”甄芙点了点头, “我能处理掉皇帝。”
应鸾却依旧狐疑地看着她。
她是皇帝的亲妹妹,是她哥哥政见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虽然她大多时候都沉默,但这不代表她没有用处,她的存在就是对皇帝最好的拥护。
这样的人能说出“帮助她解决皇帝”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应鸾站起来,背过身去:“请允许我拒绝。”
她本来就不想参与这些事情,对皇帝的惩治也都出于自己的情感与经历,至于甄芙和皇帝的权利博弈,她不在乎,更不想惹一身麻烦。
“应鸾小姐,或许你误会了一件事情——我不是来与你商议的。”甄芙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如果你不将他交给我,我手上可以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犯了弑君之罪。”
帝国毕竟是一个君主制国家,弑君罪不仅会对本人处以极刑,而且还会采取连坐制度,牵连周围的亲朋。
应鸾立刻回过头来:“你在威胁我?”
“这不算是威胁吧?我只是陈明现状而已。”甄芙再次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这样我们才能达成一个和谐的商议。”
应鸾这次却没有坐下来,而是低头看着她。
在她的目光中,甄芙反倒没有丝毫不适,反而给她回以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应鸾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甄芙说:“你把他交给我,我会好好处理他。”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过他?然后反过来将我定罪?”毕竟她刚才已经用罪行威胁她了。
甄芙却说:“应鸾,我刚才书我可以帮你,并非是一句空言。皇帝他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背后还象征着无数的权利掣肘和人际往来,杀死一个皇帝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确实你无法承担的。”
应鸾沉默地看着她。
“但是我有办法承担。”甄芙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知道的,我辛苦布局这么久,就是为了今天。你要是愿意听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谋划历程,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随时打断我。
“很小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不可能继承皇位,哥哥他身体健康,作风端正又从不出错。即使我再垂涎那个位置,也无力改变什么……直到我接触到了精神力。
“我虽然没有精神力,但是我却可以感知到它的用处。它能量很大,不仅体会在日常生活中,在权力的博弈上则更加明显。这对我是一个机会,一个帮助我争权夺利的机会。我并没有隐瞒这件事,而是透露了一部分给我的哥哥,他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之后,果真欣喜若狂,直言我帮了他大忙。而后我借机我对哥哥说,从贫民区拉拢一批有精神力的孩子,培育他们的精神力,这样他们未来都会是你的簇拥,他果然同意了。”
应鸾握紧了拳头,最可怕的并不是隐瞒,而是只透露出一部分。
她问:“所以吞噬精神体的可以让自己精神力得到增长这件事,也是你告诉他的。”
“我只是略略暗示了他一下,至于往下怎么想,他又去怎么操作,那就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应鸾听到她这番话,突然笑出了声。
是。暗示而已,她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甄芙是岸上的垂钓者,皇帝是被水池中被戏弄游鱼。这是一场精彩的政治博弈,垂钓者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但没人在乎那鱼钩上的诱饵,他们为这场博弈阉割了多少,又损失了多少性命。
甄芙注意到应鸾的目光,开口道:“你恨我,讨厌我,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说,即使我们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我们还是配合得很默契。
“我在十几年前就嫁了到这里,在这里设置了基站,就是为了这十多年之后的谋划。我相信会有一个人来到这里,感受到我残存的呼唤,然后和我一起完成这个天衣无缝的布局。
“你做到了,应鸾。你是唯一做到的人。”
她的捂在胸口,做出了一个虔诚的意识:“所以说,我很感动。”
应鸾再次厌恶地扭开身去,听甄芙谈论这件事,只会让她感到恶心而已。
她问:“所以绮真身陷皇宫的那个时候,要是你故意放她离开的。”
甄芙点点头:“对。”
应鸾深呼吸一口气,她对甄芙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她厌恶她这种为了私欲不惜一切的作风,却又为她环环相扣的计谋感到惊叹不已,甚至直到她又间接地救了绮真,又感到心情十分矛盾。
她知道皇帝吞噬精神体与甄芙并没有直接关系,甚至幸福之家的牺牲也都由皇帝本人一手操纵。如果他没有那么贪婪,完全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不过好在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就是甄芙并不会放过皇帝。
应鸾将手中的圆球丢给甄芙。
甄芙接过来:“这是你的精神空间的压缩景观?”
“对,皇帝的精神体就在里面。”应鸾说,“你拿着它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甄芙好奇地搓了两下圆球,而后又抬起头看着她:“你就不想要什么东西吗?”
“我没什么想要的。”应鸾嘲讽道,“你要是感谢我,就给我打钱吧。”
甄芙却思索道:“我也正有此意,你想要多少?”
“……随你便。”
甄芙笑道:“那我就看着打吧,你要是觉得少,再和我说。”她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是不是和楚家的那小子在谈恋爱?”
应鸾声音一顿。
“他最近的那个舆论案子,其实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甄芙说,“我可以帮你摆平这件事,不用谢我。”
应鸾本来也没打算谢她。
甄芙追问道:“其他的东西呢?爵位?勋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勋章?异姓封爵?不是连续在某一领域连续做出两次杰出成果才能活得吗?”应鸾嘲讽道,“你也让我囚禁一下,我就能达成囚禁两任君主的成就了。”
甄芙却丝毫没理会她话中的尖刺,而是哈哈大笑起来:“你真幽默,太可爱了。”
“……”应鸾沉默地移开目光。
甄芙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回去吧,绮真还在K-L903等你呢。”
——
应鸾这一次才算是真正踏足了K-L903 。
绮真早就在茅草屋等她了。
绮真有精神力,因此在精神空间结束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那一切只是虚假的东西。她前一秒还在分离挣脱开追逐他们的官兵,下一秒却看到他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一时间有些发愣。
见到应鸾,绮真的面容有些复杂,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应鸾也长大了。”
在她眼里的应鸾总是呆呆的,还有些直来直去的傻,总让她担心她以后会受欺负,也总觉得应鸾更需要她的保护。
但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应鸾的心态变了,可以以身入局,而她的价值观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化着。
应鸾看着她:“怎么把我说得像是小孩子一样?”
绮真没有说话,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她都把应鸾当成小孩子,即使有时候明明是应鸾更包容她,更体贴她。
应鸾见她沉默,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把你也算计进来吗?”
“怪你?我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怪你。”
绮真叹了口气,甚至她还需要感谢应鸾,若不是应鸾的计谋,她和她的学生们不可能从皇帝的手下生存下来。
“我只是感慨时间流逝得太快了。”
一转眼,她和应鸾都变了。
甄芙在一旁看了她们很久,直到两个人的对话停止了,才问绮真:“你在这里当老师?”
绮真看着她,对她行了一个面见君主的礼节:“嗯,对的。”
“这个想法不错,附近的很多星球,都享受不到多好的教育资源。”甄芙思索了一下,“以后我会安排人把这里修缮一下。”
“谢过陛下。”
甄芙没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离开了,给了她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应鸾握住绮真的手:“那你接下来就在这里待着了?”
“嗯……”绮真顺了顺自己的头发,“你放心吧,有陛下的帮助,我总过的不会太差。”
应鸾帮她别了一下鬓角:“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
那个有点虚荣、有点敏感、喜欢把贪财图利挂在嘴上的绮真,如今却愿意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做这件一件没有回报的事情。这其中的转变需要很多磨砺,而且一定伴随着巨大的心理负担,这才是应鸾真正担心的事情。
绮真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管我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这语气倒像是从前那个她了,应鸾也跟着笑起来。
“现在通行这么发达,你可以随时来看我。”绮真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和尹月秋一起来,到时候你们过上好日子了,可别把我忘了啊。”
应鸾连连点头。
应鸾又嘱咐了一些事情,和绮真约好了下次再见面的时间,绮真才把她送出了门口。
应鸾站在山坡上,看着山脚下那个渺小的草屋,有甄芙的帮助,那里应该很快会建立起一个更大的学校,招募来更多的老师。
一切都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她在小路上慢慢走着,打算去找她自己的飞船回到蓝星。
前方的道路旁摆着一个长椅,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倒在一旁,看到应鸾过来,立刻坐起身来。
应鸾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喂!”男孩开口叫她。
应鸾回过头来:“怎么了?”
“看你要走了,告诉你一些秘密吧。”男孩的表情有些得意,“皇帝舅舅是我吸引过来的。”
应鸾却点点头:“嗯,我知道。”
她当时已经看到了他的身影,绮真躲藏的方式很隐蔽,如果没有旁人泄密,皇帝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找上门来。
但这件事对她有利无害,所以她就放任他去了。
“你!”男孩没有耍她一道,有些不服,“我也是故意闯入穹顶行宫的。”
“这个我也知道。”应鸾波澜不惊地挪开视线。
男孩一噎,继续说道:“当时绮真从皇宫逃跑的时候,也是我故意站在那里,让她来用我当人质,帮助她逃跑的。”
其实应鸾也想到了这个,但她却依旧不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舅舅死了,我母亲才能继位,我就是未来的储君。”男孩抬起头,稚嫩的眼睛中却闪烁着残忍的目光,“他活着,母亲什么都没有,我也就什么也不是。”
应鸾看着他,即使他现在还很小,抬起头来时还不到他的腰腹,她却已经从他身上深刻感受到了权利的浸润。
对皇权的追求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一样。
“是吗?”应鸾蹲下身来,对着她的眼睛,“可是你不能保证你的母亲未来不会有其他孩子,比你更优秀,更能得到她的偏爱。”
男孩立刻急:“那又如何!我依旧是她的长子!她法律上的第一继承人!”
“那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呢?溺水、中毒、甚至病重……”应鸾看着他,“就像你的皇帝舅舅一样,马上你就会得到他死于积劳成疾的消息,你也知道这并不是他的真正死因,对吧?”
男孩看着他,眼神连同身体一直颤抖起来。
看到他这幅样子,应鸾才站起身。
吓唬他的。
她只想告诉他,手段从来不是单向度的,它可以向外,也可以向内。他用这种方法得到,不代表将来会用同样的方式失去。
这话她也相对甄芙说,只是她没有这个机会。
这也算是对她的一个警告吧。
应鸾没有再看他,而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
回程的路上,她收到了许多消息,全部都来自于约德。
第一条询问她在哪,第二条还没过十分钟,他就说有急事找她。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三条消息也涌了进来,让她速速赶来,后面还跟了一大长串感叹号。
应鸾不敢耽搁,将飞船开得飞快,半天时间就赶到了。
她一路飞驰到学院门口,却在学院前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鼻子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丝皮肤也没有露在外面。
他身形颀长,浑身放松地倚靠在那里,似乎在等谁一样。
应鸾看着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也抬起眼来。
还不等她迈出一步,他就已经向她大步跑了过来,张开双臂,直接将她一把环住。
应鸾浸润在楚维礼的气息中,薄荷与柠檬的气息淡淡围绕在她的身旁,而她的心脏也因为这个久违的拥抱剧烈跳动起来。
她感受到他的体温,隔着衣料温热地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轻轻眨了眨眼睛。
“好想应鸾啊,好想你。”楚维礼的脸颊不住地在她的发顶上蹭着,“太久没见到你了,再见不到你,我都就要得相思病了。 ”
应鸾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没有轻减,这才放下心来。
她问道:“蛇毒治好了?”
“好了。”楚维礼略略垂下眼,眼睛上的墨镜也顺势滑落了一点,应鸾也借机看清了他蔚蓝色的眼睛,满是赤诚和爱慕的眼神中,倒出她小小的身影,
他“哎呀”了一声,仿佛因为这个对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楚维礼既不想放开环在她身上的手,又想摘下口罩和她亲昵一番,于是一时间有些犹豫。
应鸾却觉得没有必要掩饰什么,她直接掀起他的口罩,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亲吻,而后扯了扯他的脸:“怎么穿成这样?”
楚维礼为这个久违的吻反应了好久,几秒钟之后才迟钝地回答,脸上满是喜滋滋的笑意:“我被学院开除了嘛,大摇大摆的进去影响不好。”
应鸾哭笑不得:“那你就打扮成这样?”
“对啊,怎么说我也当过老师,被学生发现就不太好了。”他话说得含糊,人已经全心全意地贴在了她的脖颈上,嗅她颈间散发出的香气。
“好了好了。”应鸾推开他,“我们先进去找约德,剩下的事情等出来再说。”
她和他一路来到了约德的实验室门口。
实验室中,约德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断转着圈。
看到应鸾走进来,他才猛地冲上前去:“你看你前夫做了什么好事!”
应鸾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被他的一声“前夫”吼得摸不到头脑。
随后她看向身旁的楚维礼,对方却做出抬起头来,做出刻意望天的神情,回避着她的母港,她这才知道离婚的事情楚维礼恐怕早就告诉约德了。
这家伙……
应鸾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屋子里传来另一道声音,慢悠悠地说起话来:“陆宴行,他说的是陆宴行。”
应鸾这才意识到屋内还有一个人。
他身材矮小,看起来十分瘦弱,脸上却支撑着一个巨厚的眼镜片,将他的眼睛衬托得十分细小。他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有些胆怯,但意识到应鸾背后并没有别人,才挺了挺腰背。
他问道:“陆宴行没跟你来吗?”
约德立刻回头反驳道:“废话,他们都离婚了,哪有离婚之后再见的?”
那人却反驳道:“离婚之后也不妨碍联系啊……你不就是吗……”
眼看两个人又要拌嘴,应鸾连忙打断:“请问这位是?”
“是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你可以叫他徐立。”约德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同时也是陆宴行在研究所内的主要竞争对手。”
应鸾看着徐立,恰好对上徐立打量她的目光。
他问:“你们真的离婚了吗?”
还不等应鸾开口,一旁的楚维礼却已经说道:“对,他们离婚了。”
徐立扫到楚维礼搭在应鸾腰上的手,先是露出了一些谴责的表情,抱怨了几句世风日下之类的话,却又转头想到这是陆宴行的前妻,让陆宴行吃瘪的事情他一向支持,所以又对应鸾露出了一个微笑。
应鸾看着他的变脸,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但她对他有些印象,是之前陆宴行在病房中昏迷时,陆逸瑾对她提起过的,陆宴行研究方面的“仇敌”。同时也被怀疑是他对陆宴行下手,但是他本人却一度躲躲藏藏,面对警察的逼问,他也哆哆嗦嗦地全招了。
应鸾直到他没有对陆宴行下手,却在研究领域对陆宴行有诸多不满,甚至屡屡带头和他作对。
他怎么在这里?
约德在一旁大吼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
“什么东西?”应鸾连忙走上前去。
只见他们的眼前的玻璃罩中,摆放着一个洁净的托盘,里面盛着一个人类的心脏。
不,不是人心……应鸾眯起眼睛,是她那是从巨蟒中挖出来的蛇心,之前米莎说将他交给约德了。
她连忙问道:“这怎么了?”
“我来说吧!”徐立开口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和约德的研究领域相似,他不敢随意解刨这个东西,只好叫我来帮忙……
“就在前天晚上,我们剖开了这个心脏,并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东西,它的结构和人类心脏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什么不同,我们只好将它放回了原处……
“但是第二天我们再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心脏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这里!它就像是复活了一样重新恢复了生命力!甚至一天腐烂破损的痕迹都没有!要是没有上面刀割的痕迹,我们甚至以为它被人掉包了!”
“我必须要跟你明确的一个前提是,这件事绝对与陆宴行有关。他虽然年轻,但在研究所里一直是一个怪胎。他的研究思路没有人能跟得上,研究进度很快,通常也成果斐然,但是周围却一个助手也没有,所以对于他在研究什么,研究所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不知道的……直到某一天,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研究报告。 ”
不小心的?应鸾看了他一眼,虽然她厌恶陆宴行,但也必须承认他在研究领域的杰出。恐怕是他的产出速度太快,他一个老人感受到了威胁,才会暗中安针对他。
“他研究的东西,什么进化、永生、超然……我看得头昏脑涨,却也意识到他的研究突破常理,甚至可以打破自然循环的规律!”
“自然循环的规律?”
“对,比如说你是个Beta,那你基因上就是一个Beta,但是他却可以改造身体,让一个人变成Alpha或者Omega……”
应鸾呼吸一滞,她知道陆宴行改造过自己:“然后呢?”
“再比如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类的性命死亡之后,绝对不会再复苏,但是如果用特殊的材料进行改造——”
啪啦——
旁边的一声脆响直接打断了徐立的话。
楚维礼手中拿着碎裂成半截的试管,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约德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要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楚维礼却脸色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应鸾叫他:“楚维礼?”他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而后弯下腰来捡起地上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复活吗?”
“对,复活。”
——
树叶沙沙声响,陆宴行倒在地上,感受到一片绿叶垂到他的鼻尖,他缓缓睁开眼睛。
他先是坐起来,有些恍惚地打量着自己。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特别是楚维礼扎在他身上的那几刀,让他呼吸间都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但好在不会再恶化了。
用心脏的进化换来的代价就是,他的恢复速度回比常人慢很多,甚至比不过一些天赋较好的Beta。
但这些都不重要。
陆宴行扶着树干站起身来,草草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
他站在原地,迷茫地扶着自己的大脑。在濒死之前,他要干什么来着?
对,他要去找应鸾。
他费力地向前走了两步,又顿在了原地。
按时间来算,应鸾是不是回来了?陆宴行抬头,看着天上飘落的枯叶,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失去了方向感。
他又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她呢?
为了方便逃跑,他什么也没带,周围什么也没有,他没感受到饥饿,却发觉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流失。
这里不能待下去,他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补充一下体力。
想到这里,他又想笑了。楚维礼总认为他才是捕蝉的螳螂,却没想到他还留有后手,成为了那个保留下性命的黄雀。
只要他不死,总会给自己创造出无数的机会。
楚维礼靠卑劣的手段上位,不代表他不可以,如今他们的位置调换,楚维礼反而成为了战战兢兢,想要维护自己和应鸾关系的那一个。
他不在乎那些,反而有更多的突破的机会。
陆宴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泥泞的小路上慢慢走着。
入秋的森林,昨晚刚下过一场秋雨,因此地上全都是枯黄衰败的落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风尚未散尽的冷气,闻起来像是某种腐烂的前兆。
陆宴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他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感官也十分模糊,连手上都使不上什么力气。
走到飞船那里就好了,他在那里放置了许多补剂,只要在那里休息一会儿,他就可以变得和常人无异。
他用手摸上自己的心脏,它已经从停滞的状态恢复了跳动,虽然十分微弱,但却让他的身体渐渐回暖起来。
只要走到那里……
陆宴行垂下脑袋,连前面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他只是不断向前走,直到对方的身体阻止了他的步伐,让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陆宴行抬起头来。
叶州则用恶意的目光与他对视:“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他身上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仿佛如地域走出的恶魔一样,来收割他的性命。
……
“复活?”
“对,很反人类,也很疯狂的研究成果……没想到他真的做出来了。”
应鸾问道:“那这种东西可以应用在人身上吗?”
徐立则说:“好目前并没有这样的案例,但是以陆宴行的性格,他绝对会在自己的身上先做实验。”
应鸾慢慢眨了眨眼睛,既然这样,上次陆宴行住院的时候,一定是用了这个方法。他一方面雇人刺杀自己,躲避研究所徐立一方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想要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他会对楚维礼产生厌恶。
真是个毫不在乎自己性命的人……
应鸾垂下眼睛,却听楚维礼问道:“这种东西能复活几次?”
“两次,两次就是它的极限。”
“嗯……只有两次,真遗憾。”
楚维礼笑了笑,表情上却没多少遗憾的感觉。
就算是无数次又如何?
他杀得了陆宴行一次,自然也杀得了他无数次,不论用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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