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火车上(二)
刘邦不像吕雉, 他警觉性高,早觉出身边这一圈人对他的关注有点过头,不太对劲。尤其是坐窗边那个男人, 一开始盯了他一眼, 他胳膊上汗毛耸立, 没来由一阵心悸, 只是屏住了没露出声色。
等他镇定下来悄悄看过去,那人却漠不在意的看着窗外, 没再关注他了。反而是身边这个年轻些的, 一脸笑嘻嘻, 不像好东西。
不过再怎么猜, 他也猜不出真正的原因,只当时这些人在咸阳见过他的车队入京,知道他的身份。
人家没说破, 他也不说破, 继续和沛县来的小女吏扯家常说笑。
吕雉本来没那么多话, 那些糟心事刚才也向长孙琰倾诉过, 但被刘邦这“半个老乡”勾着话头, 不觉又向他说了一次,尤其是一路上同行者的刁难。
刘邦听着笑着,觉得怪有意思的。
怎么说呢,他不是完全的底层出身, 但长年跟底层打交道, 然后投军一路征战,这些事听着忒耳熟了。
只是以前从没想过, 这些十七八,至多不过二十多的女子妇人们一旦做了官吏, 原来也一样啊。
就是这些人说是大户出身,大部分也只是跟刘邦自己家一样,祖上阔过,现在顶多有点田地,所以对女儿的教育也就很一般。
妇人女子们没有从政的经验,年青些的连处理家事的经验都没有,连贫苦人家跟外面泼皮打交道的经验都无,落在刘邦他们这些人的眼里,自然就显得无比稚嫩,连路上的不和都显得很好笑。
听吕雉说的意思,一个个的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出仕了,要从政了,现在只有几个要么天生敏锐,要么家里教过的女吏在试图树立在团体中的地位。吕雉这个被排挤的还委屈着,也不说反击回去。
估计要到了咸阳进了宫,其他人才会慢慢醒悟过来,像男人一样选择盟友,努力往上爬吧。
还有,这个吕雉的父亲一心想在沛县找个本地女婿做依靠,啧,王陵差点就纳了她的。可他要是没走,还在泗水亭做亭长,他不就是完美符合吕太公的条件?他可是单身,空着个正妻的位置没人呢,吕家这门户想嫁女的话,他也会同意。
啧啧,就是说这小女吏,差点就成他正妻了?
远征之前,秦国给六国贵族送了许多书,当时没人在意。到了身毒才知道,那地方教派很多,秦国给的书是秦国为他们选的教义,要在国内斥退淫祀,只保留一种官方信仰。
六国原生的信仰还真抗不过那些特别能叨叨的教派,大家在这上面就不跟秦国犟了。刘邦也看了看,大致了解了一下,感觉这书上写的,跟当地那个教派也不完全一样,不知道秦人哪来的情报,早就开始改造了。
那教派中有个词,他觉得挺适合用于此时的。
缘分呐,他与这小女吏有缘。
既是半个老乡,又有这样的缘分,刘邦来了精神,作为长者过来人就教起了吕雉:“为这个哭不值当,反长了她们气焰。我就不信她们只针对你?”
“还有旁人,只是……”
吕雉有苦难言,同样被针对的人,有的性子孤高根本不理会,有的也不高兴,却也与她相处不来。不等她说,刘邦已经笑道:“你不要找那些人,你找那些大不如你们的人。”
啊?吕雉不明白的怔住了。
刘邦却有他的一套道理。
就像丰邑,有王陵、他和雍齿三人,在游侠儿之间最有声望。王陵最年长,早有声名,他跟雍齿早年都是跟着王陵的,一时没法争,在丰邑怎么争都很难越过王陵。
这就是说,做事做人做到出色得别人没法跟你争,自然就不用在意下面人的争斗了。争来争去,还不是给老大卖命。
但做到顶尖这本来就是最难的,就算是他,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一直在丰邑都想不出办法。所以他后来去了沛县,给他时间的话,在沛县经营起来,就能与王陵并驾齐驱了。不过现在他走了另一条路,跟王陵已经不好比了,这得另说了。
他跟雍齿,就像是这小女吏与针对她的那些人一样。刘邦自认比雍齿要强一些,但在丰邑拉不开差距,两人存在竞争关系,所以关系一直不好。吕雉与其他人也是这样,有差距但相差不大,别人视她为对手,自然想拉下她。但她在那些不如她的人之中,就像是王陵在丰邑的位置一样了。
他同吕雉说的时候,自然是以局外人的口吻,说起沛县豪侠的例子,吕雉听得入神,不由问:“那拉拢那些不如我的人又是为什么呢?”
“她们能考上,就不是差的,只不如你罢了。差距明显,自然没心思跟你争,你仔细看看她们,挑那能干又有自知之明的,她们难道就不想交朋友找依靠了?你不找,自有别人找,等人家抱了团,你更要受排挤!”
刘邦饮下茶,没注意茶是刘彻给他倒的,继续说:“不过你拉拢了她们,就得有当首领的自觉,遇事得出头。什么事都缩后面,人家图什么跟着你?你给她们出头争好处,有事她们自然也会给你帮腔。多个朋友多条路,你呀,想想吧。”
又道:“不过挑人时也要看仔细了,别挑蠢的。蠢的就算忠心也只会坑你。”
刘彻突然好奇,老祖宗说这句话到底是泛泛的提醒呢,还是经验之谈?他人生的前半辈子有被蠢货坑过没?游侠去大梁那段经历没人知道详情,或许他可以问问。
可惜刘邦不说了,刘彻想问的心蠢蠢欲动,刘邦饮了他倒的茶,不说他想知道的故事,开始指点吕雉具体怎么拉一打一。
吕雉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听着听着忽然想通了。
她回想自己这一路行程,终于明白过来,轻轻地呀了一声。刘邦停住话头:“嗯?”
“先生,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先生说的事情,最最要紧的不是那些法子,而是我。我要有做众人之首的心,才不会畏惧出头的麻烦,揽事的烦难。我这一路差的就是这个,只想着莫叫她们欺负了我去,从没想过叫她们畏惧我,不敢欺负我。”
“哎哟,这算是想明白了。”刘邦大笑。
他这也是闲着没事聊天玩呢,虽然说得多,却没想过这小女子真能开窍。是了,如果没有一颗向上的心,他说的都是白说。
李世民也挑了挑眉,轻轻拍了下长孙琰,附耳道:“你说武则天以后会是什么样?”
长孙琰在他腕上也轻轻捏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跟并不是太在意则天大帝的李世民相比,长孙琰就会担心自己的儿孙,于是不太喜欢提。
那边,吕雉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已经不问她那小团体里的事了,而是向刘邦打听起身毒的情况。刘邦也不吝于分享经验,一边说你们去了咸阳会有人教,一边告诉她不少细节。还问她:“你舍得下脸么?”
“什么?”吕雉不解。
“你要做文书之类的事没什么,要是去跟平民打交道,舍得下脸才行。我问你,要是让你去外面办事,那身毒的妇人不管不顾,滚地乱嚎,扯衣露乳,寻死觅活;男人满嘴荤话出言调戏,你要怎么办?”
啊?我能怎么办?吕雉麻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刘邦但笑不语,吕雉踌躇着说:“只当不见他们撒泼,办我要办的事?”
“哎,对了,这就是第一步,舍得下脸,不要在意什么体面。看人有闹的苗头了,叫人打上去也好,高声喝斥惊住他们也好,总之不能真让人闹起来,也不能叫人看出你心虚。不过呢,这是事到临头,没法子的法子。”
吕雉听出来他还有话说,忙极有眼色的给他斟茶,求教:“那应该如何?”
刘邦却不说了,向李世民刘彻几人拱手为礼,笑道:“尽听我瞎说了,这点当年做小吏时的手段实在不上台面。诸位看着也是咸阳的贵人,不如教一教我这半个同乡?”
刘彻哈哈一笑,恭维道:“先生的手段哪里能说不上台面,这是我们都学不来的,极实用的本事才对。”
天可怜见,他这辈子都没这样恭维过人的。
但这是高祖,不一样。
嬴政可不会搭腔,他听出来了,刘邦在试探他们的身份。在诸侯联军里从低级军官攀到如今可以来咸阳争取封王的地位,刘邦这一路军事能力没得到太大的锻炼,政治能力却是得到了充分的挖掘。试探他们身份,想的大概是结识交好,说不定回咸阳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李世民是最无所谓的,也最自然不过的接话道:“上上之策,当然是去之前就先打听清楚这家人的底细。若你要办的事真是难为人家,那与其去迫那只能滚地无赖的穷苦人,不如想想这政令是不是有问题的好,实在抗不过上命,自己想法周全吧。若是这家人确实无赖,你也不要自己就这么去了,找一找村里能说得上话,压得住他家的人物,叫他们替你解决了就是。”
“就是这样。”刘邦抹了抹胡子,跟李世民友好的点头为礼,对吕雉笑道,“这种人不一样,在地方上有身份,有名望,有体面,也就有弱点。你是官吏,不管是以利相诱还是以力相迫,都能拿捏他们。那些乡里的无赖不怕你,却会怕他们,懂么?你拿捏他们,他们拿捏底下的人,平时就要养几个这样能给你办事的,不要什么事都自己上。”
吕雉毕竟是大户家的女儿,从来不会接触这种无赖,更不会处理这类事情,仍然是似懂非懂,但法子记下来了,以后真碰上她自然会慢慢理解。
这会儿她沉思片刻,见刘邦说着吃着,面前的吃食不觉也一扫而空,看着像是要走的样子,她心一横,就着桌案半立起来行了个士子的礼,请求道:“先生,我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到了咸阳是否还能请教?先生……先生能做我的老师么?”
说都说出来了,她也豁出去了,心里想着要舍下脸去,挪出座位就要跪下。
刘邦都傻了,先一把托住她,下意识看看左右,本是有些尴尬,一瞬间却又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一圈人,怎么一个也没吃完饭离座啊?他来的时候是这些面孔,现在还是这些面孔,一起看过来却不是看热闹的样子。
真遇上贵人了,这些都是护卫吧!
暗暗把刘彻他们的身份猜测又往高处调了调,刘邦稳了稳神,松手向刘彻等同桌的人苦笑:“好嘛,刚教她做事要舍下脸,她就学会了,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世民肚子里都快笑翻了,一本正经地给他搭台,“那先生就收下这个弟子吧,我们做个见证。”
刘彻也有点傻眼,不过他真的无所谓,他那条时间线上,吕后的血脉已经断绝了,他连亲舅舅都不在意,怎么会在意另一个时间线上与他毫无关系的吕雉。
等反应过来,他也觉得怪有趣的,跟着起哄:“对,我们观礼,就收下这个弟子吧。”
“好好好。”刘邦有意与他们结交,见他们这般反应,故作无奈的摊开手,对吕雉笑道,“回了咸阳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自行活动。我在车上,你有什么想问的,就来问我好了,我收下你这个弟子就是。”
便将自己的房间告诉了吕雉。
饭食用过,聊也聊过,一行人起身,刘邦留意了一下,周围几桌男人跟着一起走了,果然是这一桌人的护卫。他们这一走,餐车顿时空了下来。
吕雉已经往回走了,路上想起了什么,又转回来买了两个菜肉包子和一碗粥,跟人说了自己姓名和房间,央着人同意她连碗先带走,然后小心地端着粥回了房间。
齐郡来的女吏已经回去躺下了,手臂搁在眼睛上,仍然很不舒服的样子。吕雉轻轻推了她一下,问:“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带了包子和粥回来。”
齐郡女吏已经将胃里的东西吐空了,这时还是难受,吃不下东西,摇了摇头,但感激地笑了笑,声音细弱地道:“我待会吃。多少钱?”
“比外面多两文,也不贵。”吕雉笑了笑,“你有胃口就吃了,没胃口就放着。我也睡一会,有事叫我。”
“嗯。”
吕雉并没有真的睡觉,她闭着眼睛,将同行的女吏一一琢磨了一遍,选择自己可能的盟友,直到真的泛上困意睡了过去。
小睡之后起身,就见与她不对付的两人不在房间里,晕车的还在睡,但包子少了一个,粥也喝了。
吕雉微微一笑,在床上坐了一会,起身简单梳妆,整理好衣裳,记下刘邦给她的房间号,去寻新认的老师了。
而就在她睡着的时候,其他人也在说她。
李世民一家占了一间房,他将李承康抱在手里跟妻子说话,说的自是吕雉。夫妻俩感慨这个时候的吕雉看着也不过就是平常的小娘子,完全看不出那种狠劲,不免把史书的记载拿出来讨论。
李承康听着无聊,在李世民膝上扭动着要下来。李世民轻轻拍了他一下,笑道:“出来了几天,跟阿耶都不亲了吗?就想着找弃疾跟阿信玩?”
不说还好,一说李承康就把嘴嘟起来了,委委屈屈,“他们不爱跟我玩。”
“那你也不跟他们玩。”
李承康不乐意了,“不要,我想跟他们玩。”
小孩子天然的爱跟大孩子玩,尤其自家没有兄弟的男孩,喜欢做大孩子后面的跟屁虫,希望能混进大孩子堆里得到承认。但是大孩子又不乐意带他们眼中的小屁孩玩。
李世民穿越到后世的时候是个孩子王,当然懂,所以也不替儿子操心,只是乐。
李承康硬是从他膝上扭下来了,还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阿耶,以后你在外面不要抱我了。”
“这又是为何啊?”
“他们笑话我这么大了还要阿耶抱!”李承□□气地喊起来,“我上次就跟阿耶说了,可是阿耶还在外面抱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世民一把抄起儿子,又抱起来了,“行吧行吧,我们阿鸾长大了不要耶耶抱了。咦?那在屋里抱行不行?”
李承康愣了愣,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长孙琰已经来抢孩子了,嗔道:“你别逗孩子了。我早说过阿鸾大了,别没事就搂在怀里,不像养男孩的样子。”
还有句话她在这不方便说,承康是太子呢!别养得太娇了!
哼,她看李世民拿给她的史书都想捂脸了,那个历史上她死了之后,二郎究竟是怎么养孩子的啊!李泰那么大,自己都有孩子了,还能叫史书记上一句“投怀”,还是二郎自己跟大臣说“青雀投我怀”——他是怎么自然而然说出这句话的,他不会不好意思吗?
话题便从汉高吕后转到了儿女教育,李承康终于摆脱父亲的魔爪和他戳人的胡须,跑去找大伙伴们玩了。
而刘彻则是往床上一靠,跟卫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先前憋着不能开口的话。猜一猜高祖是真的收学生,还是看上吕后了;说高祖八成看出他们身份不一般,有意接近才跟吕后说这么多;说结交吕后估计也是一步闲棋,到身毒之后,某个嬴姓女君身边的女吏,说不定就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了;说吕后玩不过高祖啊,萍水相逢就被算计上了。
卫青只管听,不时点头。反正高祖和吕后的话题,他是一句也不肯多嘴的。
刘彻说过瘾了,回头又想起李世民,重重叹气:“仲卿啊,天天在眼前的人看着还不觉得,李世民上次过来是多少岁来着,再过来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朕顿觉年华不再啊。”
求仙又是不成的,叫人连个念想也没有了,刘彻郁闷得不行。
再想想卫青在这大概没事,回去可能没几年寿命,刘彻更郁闷了,迁怒于李世民,心想小时候多可爱,这回过来吓他一跳,好好一个英俊少年没了,蓄个须还是虬髯!
太不可爱了吧。
嬴政独占了一个卧铺房间,虽然他把韩信带了出来,但自是不可能与他同住的。刘邦还不曾朝见他,但他已经让人拍了刘邦的影像给他看过,今天见了真人,倒不至于引发他什么激烈的情绪。
只是也不能毫无所动。此时摒退旁人,独在房内,嬴政想的是:虽是人杰,放在平常来看,也并不显得怎么特别。
果然时势造英雄,没有秦末的乱世,英雄仍是英雄,但未必能有原历史中的成就。
也果然,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大秦自身的漏洞,才是倾颓的根源。自强自壮,如此人杰,也不过为王前驱,替大秦做了先锋。
现在秦律已经悄悄放宽了,可嬴政的精神一点也不敢放松。
另一个房间里,李靖正在给韩信和刘弃疾讲兵法,在桌上摆阵,李承康跑进来,也乖乖坐一边不出声的听讲。
魏徵跟罗士信嫌小孩儿太多出来了,在过道里悄悄的八卦了一会刘邦吕雉,不过魏徵文官一个,到底不太好意思太八卦,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
而这个时候,吕雉整理了衣裳出门,先把碗还了餐车,然后找到了刘邦的房间,扣响了房门。
刘邦只带了樊哙同行,包了间房,也没想到她这一会就来找自己,惊讶地示意樊哙到门口等候,问吕雉:“你想学什么,我尽量在车上简单跟你说一说。到了咸阳说不好你们有什么安排。”
吕雉行了弟子对师长的礼仪,恭敬地道:“弟子知道时间有限,来不及多向老师请教,所以只想问一问,到了咸阳之后,我应该如何在公主面前表现呢?”
她把不准,是应该尽量表现自己,还是应该在一开始低调一点。因为她只是女吏,不是公主们身边的高级女官,这个身份的鸿沟一时跨不过去,是不是应该到了身毒开始做事的时候再积极表现?
“此外,弟子也不清楚,是应该等着分配,还是择主而从,在认定的主君面前尽量展现自己的能力?”
“这个嘛。”刘邦摸了摸唇上的胡须,真心地笑了。
这弟子没白收,挺有灵性的,到了身毒说不定真能算个人脉,这两个问题问出来,是真开窍了。在女吏里钩心斗角算个屁大点的事,在主君那里奔前途才是真的要紧。
“这你得自己看了,公主们的性情、志向,身边女官是不是嫉贤妒能,是不是有才无德,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所以我无法告诉你应该怎么做。”
吕雉若有所思,再次行礼谢过刘邦:“我明白了,老师已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了。”
先观察,再做决定,不能冒冒失失的出头,那就像自己学得快成绩好一样招来嫉恨。现在针对她的只是同样的女吏,到时候一个不好,厌恶打击她的就是她无法反抗的女官了。
刘邦也是见猎心喜,这会儿倒是有点真心收下这个女学生了,敲了敲桌子,决定再教一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我今天坐下来,同桌的那几位与我客气,请我同食蛋糕茶水。我来问你,你坐下时,他们请了没有?”
“有,只是蛋糕价高,我与人又不相识,还亏得他们让了位给我,我哪里好意思去吃。”
“这你就错了。”刘邦说,“你没有注意,他们一行人穿着不显眼,但那妇人腕上的玉镯绝对价值不菲,几个男子冠上镶的也是羊脂玉。更重要的事你没发现——他们周围数桌人,都是带来的护卫!”
“啊?”吕雉惊得都结巴了,“他们是……是……”
“是咸阳的贵人,具体身份我也不知道。”刘邦摇了摇头,也很好奇,“你不必管他们身份,只说这些,你就知道那点吃食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请你也是真心请,不是一般人的假客气。有人请的蛋糕,你吃了他的,他心里嫌你没眼色;他们的蛋糕,你吃了他们不介意,你多少还能跟他们亲近些。”
所以他就没客气,给什么吃什么,然后自己买的食物也回请。一来二去,交情不就有了吗。
吕雉越听越惊讶,嘴巴都微微张开,再没想到原来还能这样无中生有的攀交情。
既说到这里,刘邦拍了下大腿,“我也想跟他们认识一下。走,你跟我去见见人。”
“见人?”
吕雉已经只会复读了,刘邦率先出门,她懵懂跟上,思路完全被带着跑了,完全没想过这个新认的老师为什么会胆子这么大。
要不是从身毒归来的封君,若只是一个封君手下的小臣,他哪来的底气去主动找贵人们挑明哦。如果刘邦还是泗水亭长刘邦,那他只会当作没判断出那些人的身份,看有没有机会作平常人相交罢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主动找上门去。
吕雉还是吃了见识短浅的亏,完全没有想到刘邦有这样的身份,才有这样的底气。
刘彻跟他说过自己一行人住的房间,刘邦没敲到刘彻那间,而是被门口护卫的蒙毅给拦下了。
蒙毅不像汉唐来的人知道得那么多,只晓得刘邦是新丰君,对他有三分客气,拦住不让进也没为难。嬴政在里面听见了,吩咐蒙毅开门,蒙毅心说这新丰君倒是有福气,让了开来。
刘邦就大摇大摆,带着吕雉进门了。
进门便是一礼,“冒昧了,我虽然不知阁下身份,但也看得出必是咸阳的贵人。今天我收了这学生,恐怕后面入宫学习,也教不到几句。想来想去,只能带她过来,请贵人伸一伸手了。”
他捏了把汗,其实他是想找刘彻的,刘邦敏感地觉出刘彻对他最有善意,这位对他最微妙。但一来就看见蒙毅然后被拦住,只能硬着头皮上。
帮吕雉是其一,探底拉个交情是其二。
嬴政也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自己帮忙,不置可否,问:“你想帮她何事?”
他性情本就与李世民不同,李世民杀场上下来,皇帝做得久了,见人怕他,还会特意压一压自己的气场,叫谏官不至于怕他而不敢上谏。嬴政就只嫌自己不够威严的。
人多时还能分散注意力,现只三人在,刘邦都有点紧张了,吕雉更是浑身不自在。
还好刘邦到底不是一般人,这情形下心里紧张,面上还是洒脱自如,笑道:“不瞒阁下,我是想替她问一问,几位女君的性情如何,哪一位有进取之心,哪一位有守成之心,哪一位更愿意用民间女吏,哪一位只信重身边的女官,也好叫我这弟子到时候好好表现嘛。”
嬴政屈起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还真想了想自己几个女儿的性情,抬眼问吕雉:“你是想在身毒建立功业,像男子一样封侯拜相,还是只想安稳度日?”
吕雉手心全是汗,心知这一答,或许就决定了自己后半生的路。她一直以来想的是安稳度日,考女吏是为了避免不般配的婚事,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已有了明悟,既选了这条路,不进则退,想安稳度日才更需要勇于向前,于是说的话变成了这样:“我愿如男子一般,封侯拜相!”
挺好的,嬴政不在意她们有野心,只在意她们是不是能干。大秦之外的地方,男人有野心他都不在意,更别说这些女吏了,有他大秦做后盾,女儿如果还能叫权臣篡了,那他直接废其女君之位,换个女儿去收权复国。
“长公主阴嫚,你就跟她吧。”
第122章 火车上(三)
退出嬴政的房间, 刘邦带着吕雉往回走,边走边跟她说:“这件事就可以定了,你不用再为此多做什么, 以后就跟着长公主。如果到咸阳之后能自己出来, 我再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以前是我们沛县的主吏掾, 不管是处理人事还是管理钱粮都很擅长。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教一教你。”
吕雉眼睛一亮, “莫不是萧主吏?”
“你家迁去时他都离开了, 你也知道他?哈, 想来是县令念念不忘的缘故。”
吕雉很高兴, 欢快地说:“我听父亲说的,不止是县令总叹息萧主吏去了咸阳,新任的曹主吏也总对县吏说, 仍按萧君的规矩继续做, 不许更改。”
“嗯, 曹参么, 他跟萧何一向亲近。”
“他真能教我?”
“放心。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同乡好友。他除非忙得抽不开身,不然肯定能教你。真忙得抽不开身也好,你就留下来给他做事,自然能学到本事。”
“我明白了。”
把吕雉打发走, 刘邦回去就叭唧往床上一倒, 两眼无神四肢摊开,把樊哙吓得赶紧过来看他是怎么了。
“没事。”刘邦有气无力地说, “你到外边逛会,让我静一静。”
给他点时间缓缓, 让他心脏先别跳这么快了。
毫不在意地说起长公主的名讳,随口安排了吕雉去长公主那里。
能这么说话的人,不是骗子,那就只能是天子了。
刘邦先把骗子这个选项去掉,他就知道,他是遇上大秦天子了!
刚那一瞬间他完全是靠本能绷住表情,带吕雉谢过皇帝退出来的,从过道慢慢走回来跟吕雉说话,一点异样都没敢露出来,这会儿才有空想想,他下面该怎么应对。
要不要装作没看出来,还当作咸阳普通的贵人去交往?这样回头朝见天子的时候,他还得想想怎么应对,是纯然的惊好呢,还是惊中带着窃喜好?
刘邦坐了起来,自个儿仔细想了一会,否定了这个选项。
这会儿没那么慌了,冷静地回想了刚才的场景,知道他根本装不下去了。因为他没有藏拙,在餐车那他们就知道他是个混迹市井多年,极有眼力的人了。
天子也认得他。他们到咸阳之后,有人拿着仙器来拍照,当时他们都好奇地凑过去看过问过,也能瞧见那仙器上自己的容貌,说是留存档案记史用。那拿走之后,天子肯定会看一眼认一认人。
都认出他是新丰君了,当着他面随口泄了身份,难道是天子无意间说漏嘴吗?刘邦可不这么觉得,他们这位大秦天子……不是他说,看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样子。
他再装傻,让天子以为自己把他当傻子,别把封王的希望给装没了。
那……就这么含糊过去,朝见天子时彼此心知肚明,不必装模作样完成礼仪?天子现在微服,不去打扰也是正常。
刘邦又躺下了,又坐起来了。
“不行!”他使劲拍了下大腿,就恨自己没带个谋士出来。不过在军中搜罗抢到的谋士也就那样,出的主意还不一定有他行,带出来他也不一定听。
反正他就是觉得不行,旅途中遇见天子这么大的事,就这么混过去啥也没落着,这不是浪费吗!
在床铺间窄小的过道里踱了几个来回,开门时樊哙见到的已经是一个恢复了洒脱模样的刘邦了。但他还记得刚才的情形,见刘邦往外走,跟上去迟疑地问:“君上遇上麻烦了?”
“没麻烦,是好事,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不用跟着我,留下看着东西,我去见人。”
樊哙只能停下步子,目送刘邦去了另一节车厢,心想还说不是麻烦,从沛县到西域再到身毒,他就没见过刘邦有什么一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车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啊?能让他慌成那个样子,不跟着还真叫人害怕。
刘邦不怕,刘邦再次来到嬴政的门前,再度被蒙毅拦下,也再度被内中的嬴政叫入。
门一关,刘邦没有迟疑,立时行了见天子的大礼,拜伏于地。嬴政没有让他免礼,待其行礼毕才赐座。
可怜这火车上的小房间,凳子是没有的,嬴政自己都坐在上下铺的下铺上呢,刘邦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坐在哪里。
嬴政习惯地赐座说出口后也发现这问题了,也觉得好笑,示意刘邦就坐到他对面,没条件也不用太拘礼了。刘邦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垂首恭谨地先行请罪。
“臣不知陛下当面,放肆无礼,实是羞愧。”
“无碍。新丰君……”嬴政有些玩味地念着这个还是自拟的封号,“去年你的使者也来到咸阳,找了不少人。你是想封王么?”
刘邦露出怪不好意思的“淳朴”笑容,赧然应道:“这……臣不敢欺瞒陛下,自是想的。臣起于布衣,也不懂那么多,开始只想搏命有块封地就好了,后来看着大伙都想封王,那臣也想为陛下效命,求个王号。”
他不懂才有鬼。说是布衣,其实是范武子之后,祖父辈到丰沛为官才会在那里落户,家族有传承,该懂的刘邦其实都懂。
嬴政默默吐槽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他没有遮掩身份叫刘邦认出来,本来也是想替女儿找个可靠的盟友。
当然,并不着急,刘邦要是没来就算了。既然来了,那就谈一谈。
身毒太远了,大秦目前还能保持威慑,但具体的事情还得当地人去办。公主跟公子不一样,嬴政可以让公子们观政,也可以让公子们微服为吏了解民生,但不能让公主们也这样做。
并不是他的威严不足以让公主们成为特例,而是即使他下了这样的命令,公主的身份也会让这样的效果打折,学习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所以他对即将离他远行,可能将来终生只能再见数次的女儿们,是有些不放心的。
旧的六国他始终不太信任,所以早就想在新起的封君里提拔几个,作为嬴姓女君的盟友,暂时的也行,他又不指望结千秋之好,只要帮助这些女君度过最初的艰难就行了。
动这个念头的时候,很难不想到刘邦。因为这个人是“经过历史考验”的人杰,首先不会是猪队友,其次应该能保住封地,不至于才结盟自己先没了。
再者这样的人杰识时务,看得到给嬴姓女君们帮忙的好处,不会蠢到反咬一口。
在火车上遇见是意外,刘邦自己找上来却算是意料之中——如果他不来,嬴政只会觉得不同的经历使他没有“汉高祖”的胆大和敏锐了。
此处不宜深谈,没一会,刘邦就从房间中退出来了,志得意满,神气都和方才不一样了。蒙毅冷眼旁观,虽然不知究里,不过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得到陛下的许诺,将要成为一位新王了。
说实话,他一瞬间也有心动来着。不过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了,蒙毅自少年时就到了当时的秦王身边,深信一件事,只要忠诚于陛下,陛下就不会让他的忠臣吃亏。
不就是封王么,陛下也会给他蒙氏机会的。
一天半的火车坐下来,任是天子之尊也一样一身疲惫。嬴政和刘彻都很怀念在后世坐的高铁,竖硬币都不倒的,速度又快。
再看看已经开始体弱的卫青,年老的李靖,尊贵的大唐天子——就李靖开始不适应,下车的时候反而比嬴政与刘彻的精神好。
所以说真的不能跟武将比体力和耐力,他们在战场上熬惯了的,几天不眠不休的骑马追杀都有过,坐个颠一点的火车也就觉得难受一点,躺下去睡得特别香。
李世民扶着妻子牵着孩子,看看李靖没什么问题,再看看魏徵也还好,罗士信因为有嬴政的护卫在闲下来了,还有心思伸着脖子看人家前面的车卸货,显然是没事的。
他就放心了,舒气道:“怨我,我也没想到这么不舒服,把你们都叫过来体验了。还好母亲没有过来。”
刘彻捶了捶背,没啥精神地道:“不怨你,我那边也快通车了,我本来也想来试坐一下。我说这颠的情况得改进一下吧?速度也太慢了,新郑过来都得一天多。”
嬴政才是最后悔来的一个,他本性就不爱凑这种热闹,身为君主知道怎么用这工具就行了,非得自己来坐一下干什么。
被说动除了赌着口气试一试微服走远一点看看治安,更主要是他自己想看看情况,以后他能不能坐火车出行。
咝……腰疼,还真不能。
“这是试用的型号。”他在护卫的簇拥下边走边道,“他们不敢上来就用更快的速度,怕调度出问题撞车。且他们把朕的拨款用得差不多了,所以用这个抵,先从商人那里赚一笔,再继续研发。”
他是坚决不坐了,等新机车出来不颠了再说。
这版绝对是偷工减料,减震没做到位,就运货合适,运人是活受罪!
刘彻和李世民驻足回望,了然点头。
从新郑到咸阳,沿着黄河铺了这条铁路之后,从山东与楚地到关中的货物,只要不是直接能从水路运到的,都开始往新郑集中了。这条线的火车一天要发三趟,不多发是因为装货卸货赶不及。
铺铁路是国库出钱,所以拿出这个初始试验型号的火车头,确实能把下面试验的钱给赚回来。
现在一趟拉的货也不多,两百吨上下,但就这样已经让人忙不过来了,又倒逼着嬴政养的科学家们给起重机立项。等这些配套都弄好了,估计新的车头也可以上路了。
刘彻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那边跟嬴政这边本来是齐头并进的。他现在过来,那边时间停滞,等回去之后,就要被秦国给甩开进度,只能薅嬴政的了。
不由在儿子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笑骂:“都是为你这小子!”
刘弃疾也正仰头踮脚看新鲜呢,被他一拍哎哟大叫,委屈地抱住卫青胳膊。不过他不好向卫青告状,而是转头向嬴政跟李世民告状:“阿父好端端打我。”
李世民笑说:“那我们也没法。不过我教你个办法,你向他告状。”他指了指后面刚从车上下来,正在伸懒腰的刘邦。
刘弃疾一低头,松开卫青拉住了刘彻,老实了。
那是他真祖宗,但祖宗不知道,真去告状阿父也得真揍他了。
吕雉也扶着晕车的同伴,在带队女官的指挥下排队下了车。同样的,走出一段距离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那边卸货的场景。
要不是登车时已经见识过一回,自己也亲自坐过火车,这时候更是走不动路。原来拉着犁耕地的“铁牛”能有这么大的劲,拉着满满一车的货,一天多就从新郑到了咸阳。
吕雉从单父县搬到沛县的时候,惊叹过沛县的富饶。他们家的牛车走过田野,她听见兄长向路边的农人打听,得知这边的粮食都要比家乡多打二三十斤,因为这边能用上“化肥”。
彭城产的硫酸铵,除了官田使用之外,首先自然惠及周边的城邑,沛县有个见识多会提前找关系划拉好处的县令,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也只有沛县,她才看到那力大无比的铁牛,看到用机器磨出来的白面与精米。
可是走出沛县,于新郑登车,她才知道过去的自己看到的依然不过是这天下的一角。她若是回单父县向幼时女伴说起沛县的种种,会被当作夸大其辞;而现在回到沛县说起火车,说起火车拉动上百吨货物,一日可至咸阳,怕不是也要被沛县父老嘲笑妄言。
身毒大概是没有这些的,可能会比单父县还落后,但有女君前去……吕雉暗暗握了握拳,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比单父县还不如的地方,但是没有办法,为了逃避父亲安排的婚姻,她自己选了这条路。
她没有办法留在咸阳,她也不相信她的君主,那位从出生起就在天下财富之所聚的咸阳的长公主,能忍受那个身毒封国。女君一定会向陛下求助,让封国也向大秦靠拢,哪怕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她也得协助她的君上做好这件事!——
吕雉她们到达咸阳车站的时候,吕泽与吕媭还没有上车。
车票果然很难买,正常日子里只挂两节车厢,一节是坐票,一节是卧铺。看着位置还挺多,根本不够。
因为票基本都是跟车的商人在买,跟过去是为了盯着卸货,卸下来立刻就要安排运走。不是所有商人在咸阳都能安排人接货的,大部分人得自己来。
一列车上百吨的货,只有少数时候官方运粮运煤运各种物资,以及少数大商一次货就能占满一趟车。大部分小商人都得好些人才凑满一车货,然后自己跟着车过去。
他们跟车也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哪忙得过来。除了助手还有仆役女婢一干人等。所以往往一人也要买上七八张票,不知不觉一列车就满了。
吕泽知道票提前一天就能买,当天的买不到,第二天的去问了问,也卖光了。于是他第二天让家仆起了个早,信心满满的去预购第三天的,哪知道家仆空着手回来禀报,人家门没开就派人去排队了。
那只能再延一天了。再买不到他还是坐马车吧,这么延下去坐马车都要到了。
决定再等一天的吕泽把难得能出远门的妹妹带出来逛街。新郑这地方热闹得叫人吃惊,虽然比不上咸阳,但也足以使乡下来的土包子目不暇接了。
就是街上实在有点拥护,这个地方的里(坊)市格局已经有点维持不住了,比咸阳还严重。
吕媭看着两边打开门做生意,招呼他们进去吃饭的人家,不安地拉住了兄长。刚到新郑的时候他们住得偏,还没太见着这种景象,没想到往城里来是这个样子。
虽然人家很热情,但是跟有生以来的观念相悖的事情,总是会叫人害怕的。
吕泽其实也紧张,紧紧拉着妹妹,寻了个看着干净,也还有空位的人家进去了。
这等在新郑城里有房的人家,以前都有个大院子,现在都把院子给搭了个棚卖饭食。吕泽坐定之后,安慰了妹妹几句,就请了拼桌的一壶酒,拱手苦笑着询问:“我是从泗水郡送妹妹做女吏来的,还没到咸阳,就处处看不懂了。新郑这是不分里市了吗?怎么家家都在卖饭食酒水?”
拼桌的是个本地的老翁,闲着无事乐得教人。
“市当然有,我们这儿是瓦里,到晚还是要关里门的。”老人美滋滋饮了口吕泽倒来的酒,继续道,“只建了车站之后来人太多,全聚在我们这等发车上货。官府也没有办法,只得叫我们开门赁屋,不然实在住不下。”
家家户户的卖饭食也是这样,住下来的商人和带的管事僮仆婢女们都要吃喝吧,新郑原本哪有那么多酒肆饭铺。开始是赁屋的人家兼了卖饭食,后来渐渐有了把自家改造一下,专门卖饭的人家。
为什么比咸阳还夸张?那当然是因为咸阳的住户大多还是老秦人,受惯了管束,不敢挑战官府开先河。在咸阳尝试的都是住在外城的外地人。
新郑原来是韩国的地盘,投秦之后也是秦国开始渐进式变法的时代,韩人没怎么挨过老法家真正的铁拳,奇思妙想还比较多,敢于尝试。
现在里门一关,瓦里内部一样吃喝玩乐俱全,瓦里的居民除了少数人觉得吵闹了点不高兴,大部分人觉得既赚到了钱,生活又方便了不少,比过去好。
他们还以为秦国就是这样呢,纷纷说还是秦国好。要让老秦人知道,都不晓得要做什么表情好。
老翁家人口少,没卖饭食,但除了自家原有的空屋外,他在院子里又盖了两间屋,活动空间是小了很多,但是每天都有客人住进来,他才有这闲钱,不在自己家吃饭,跑邻居家来点菜吃鸡。
吕泽在这里用了饭,听了会客人们的闲聊,这才对新郑以及咸阳多了点认知。吃过饭,他又带一直闹着要看火车的妹妹,远远地看了会火车上货,再次感叹了一会,才坐车回住处。
吕媭仍然凑在窗口贪婪地往外看,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看兄长,想说什么又没说。
她不想回家了,她好想留在新郑啊。阿父让兄长和阿姊带她去咸阳,看看有没有找个贵婿的可能,吕媭原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却自己有了渴望。
真不想回沛县了,没意思,不好玩。阿姊能帮她找到贵婿留下来吗?
吕泽也在沉思,他隐隐有些躁动,觉得老家的家业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新郑这一车货就值多少钱?种多少年地才能攒得下这样的财富。
可是经商……父亲可能会打断他的腿。
“大兄,大兄……大兄!”
思绪被打断,吕泽不太高兴地看向小妹,吕媭毫无眼力劲地松开扯他袖子的手,热切地盯着他问:“大兄,你能留在咸阳吗?”
吕泽要气笑了,他倒想呢!
“不能!”
“不能啊。”吕媭郁闷了。她刚刚自己琢磨,觉得八成是找不到那种贵婿的。
可能的是找个小吏。但父亲既希望在沛县有人依靠,那找的小吏怎么也得离沛县近一点。吕媭也知道父亲是没办法了才让他们试试,心里八成是想让她在咸阳找个贵人为妾。
阿姊不想为妾,她也不想啊!
别的她还没想那么多,但是妾室可能只风光几年她是懂的,就算留在咸阳又能怎样,恐怕都没钱出门。而且一个妾哪有多少机会出门逛,主母不管吗?
只能依靠阿兄了!
“大兄,你不能在咸阳参加吏考吗?”她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在问。
吕泽叹气:“早年没参加,后悔也晚了。现在吏考难了,参加的人又多,阿兄在家做了以前的试题,分数不高。”
跟妹妹承认自己没本事挺丢脸的,但是骗她被戳穿会更丢脸。吕家搬到沛县的境况比原本担心的要好不少,县令施政有方,他们落户没有遇到刁难,买地也正逢着官府又一次放旧封君的地出来,叫他家买着了,很是公平。
但县令只管到大事,管不到生活中的琐事。
当地人没有明显的排挤他们,但是像铁牛本来就数量有限,人家本地人已经形成规矩了,他们这种外来户当然要排最后。又像是那化肥,小民本来就买不着就不说了,同样的大户人家,也一样是本地人买得到,到吕家时没有多的了,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父亲为什么好好的女儿要给人做妾,还不是因为这些琐事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找个靠山。
要是他能考上本地的小吏,父亲当然会叫他和弟弟去考啊,这不是考不上么。这也不是父亲第一次后悔了,在单父县跟人结仇不得不避走的时候,父亲就懊恼当初秦国头两年招考的时候没让他们去。
当时说观望一下。
好,观望几年,考不上了。
吕媭放下车帘,郁闷得都不想看了。她也不懂吏考的难度,也不知道女吏的考试是放宽了的,只想着阿姊女吏能考上,阿兄怎么就考不上。她当时同二姊一起去,也没觉得很难呀,她就差一点,要不是沛县只取一人,说不定她也考上了。
不过她还没到非嫁人不可的时候,心里也不太想去身毒那种地方。
所以这个时候她就是不高兴,为什么没有不用去身毒的女吏考试啊,要是有,她从今天开始不出门不逛街,日夜苦读也要考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再不行她才认命。
阿兄考都没考就说不行,平时也不见他怎么看书,肯定就是没这个决心才考不上,毕竟他考不上也有家业,不用给人当妾去!
吕媭非常不高兴。
第123章 身毒小诸侯求亲(民间)
“客人, 客人,买两包瓜子吧。车上一待一天,磕着瓜子解馋呢!”
吕泽派出的仆人买到了票, 不过不是因为排得早, 而是这天的第一趟车, 运的是官府从楚地送来的糖水柑橘罐头, 就一个小吏带着几个随从押送,车上还有零星几个有事要去关中的, 几乎都是空位, 根本不需要抢票。
他很轻松的买到了卧铺, 而且给自己和小妹各包圆了一间, 正好带的仆人和婢女也住下了。
到车站的路上全是叫卖的,可能今天坐车的人少,生意不太好, 格外的吵闹。吕泽买了一只烤鸡, 两包瓜子, 拉着妹妹不许她东张西望的停留, 赶紧上了车。
他们坐着这车, 明天就能到咸阳了。
刚卖出两包瓜子的高惊开始把手上的货往背篓里放。今天第一趟车没多少客人,现在已经是卖货的比买货的多了,他要赶紧转移地方,下一趟车的时候再来。
他才十二岁, 瘦小灵巧, 收拾好东西之后钻进人群里哧溜就钻出去了。火车站在城外,才建好两年, 周边除了货栈之外有两家官府建开的客舍。但是通车之后根本不够住的,所以附近的农家也都把屋子租给人住, 渐渐有了接近城里的热闹。
高惊抓紧时间,冲出去就是要到客商聚居的地方再去叫卖一阵,然后回来赶下一趟车的客流。别看一车人不算多,但这时候他们特别大方,有时候他一背篓的瓜子花生和鸡蛋一趟就能卖光。卖不完的话,就像今天一样,再到人多的地方吆喝一阵,几乎没有卖不掉的时候。
烤鸡之类的他卖不起,瓜子花生便宜,鸡蛋也是自己家的,成本小又容易卖,每天勤快一点就能落下收益。
今天坐火车的少,他来回跑了两趟才卖空,然后去炒瓜子的人家又买了半篓子包好的瓜子去叫卖,这一趟他不止跑车站卖货,还抽空观察外地新到的客商,凑过去带路答话讨赏钱。
直到货空了,他把钱收在腰包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回家也不能闲着,现在家里没人,高惊回去赶紧把留的饭菜热上,再把灶上收拾了,院子地扫了。父母来不及收拾就出门,家里脏得很。
到收拾完再歇一会,高家其他人也回来了。
高父跟长子把装饭菜的桶从车上抬下来,高母和长媳把零碎物什往回收拾,又叫女儿去装菜。
总算可以吃晚饭了,高惊饿得肚子咕咕叫。
他家原来是贵人封地上的农户,不是隶臣,但世代都种贵人的地,没有自己的田地。后来贵人走了,田地卖了,本来想继续给人种地,哪知道后来官府发卖土地,被不同人家买去,他们一家只好散开了找活做,没以前安稳了。
不过也还行,地里丰产,新郑也多了零活可以接。像阿姊虽然没进得了秦人的纺织厂,但早先在家织毛衣也能挣钱。
也就是新郑越来越热闹之后,厂里不收毛衣了,才失掉这活计。而那时候,倒也不指着这活过日子了。
尤其是有了火车这个神奇的宝贝之后,新郑变得让老住户无法理解起来。但不管理不理解,身处其中的人都出于本能地拼命赶上时代,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高父原来跟长子高马一起去车站当力工,给人扛货。这活要的人可多了,有时候忙起来还会临时招人,工钱也还可以。
后来是看周边有人卖饭食给他们这些力工,高马就跟父亲说,自家也住在附近,院子灶台都是现成的,他们也能做啊。
高父看着也心动,就试了试。开始只让儿子回家跟母亲妻子一起做了饭菜来卖,后来忙不过来,高父辞工,带着女儿一起干活。天天两桶菜,两桶饭,大部分卖给力工,少数卖给那些商人带来的下仆,毕竟便宜,有些小商人的奴仆也愿意省点钱买这个吃。
小儿子太小了,家里没叫他到外面干活,让他在家里把家务做一做。但高惊自己找到事做,附近有人炒那个葵花籽卖,他就去进点瓜子花生,家里自己煮点鸡蛋去人多的地方叫卖,一天混点零花钱就行。
高家这个生意不难,但要做得早才行。现在已经饱和了,高家有做力工时认识的熟人,他们也不抠门,留住了老顾客。新人来做这生意,除非饭菜特别入口,不然抢不来生意。
高惊对家里做这个生意就一个态度:支持!
自打做饭菜卖力工,他天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就能吃上油水了!还有味!
可不是么,流大汗的力工要吃的饭菜,那就得重油重盐。
饭桌上,一家人也没有贵人的讲究,一边吃一边开始算帐。
还没有仔细数,只是算个大概,高父就不敢置信地问长子:“你算清楚没有,年底就能把债还上?”
“我再算一遍。”高马是家里做生意之后算不清账,特意送去学了算术的,水平很差,自己都怀疑自己。
拿算盘过来又拨了一遍,他才肯定地说:“就算年底还不清,年头也能还完。”
主要是买牛车拉下的债,一开始他们借车做生意,确定能赚钱之后才下定决心借钱。没办法,没有车拉不了这么多饭菜,又不可能天天跟人借。
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天天还吃喝嚼用着,欠的钱就能还上了。
乐了一会,高父对高惊说:“等明年还上钱,再攒一年,后年送你去学室。”
攒一年不光是防着家里有事,也得备着长媳有孕生子要用钱。高惊没想那么多,一听要去读书就不乐意了。
“去学室做什么,阿父你们去卖饭,家里不要人收拾了?我天天去卖瓜子,一天都能落下十文钱呢。”
等他再长大点,还可以琢磨点别的事,才不想去学室呆坐。他有小伙伴去学室的,跟他说比干活还累,一坐两刻钟屁股都不能挪,手指都磨出茧了。
但高父不听他的,不耐烦地道:“去学室,至少学个算术,不然帐都盘不清。”
高母也劝他:“你要学得好,那些商人雇人算帐,你也能去啊。还有学医,学农,学修机器,都是有用的本事。”
可算了吧,高惊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他七岁开始天天自己在外面跑,开始是瞎玩,后来是挣钱,野惯了,一想到要关在学室一天就觉得屁股上仿佛有钉子戳,难受得要死。
更舍不得他天天赚的那十个大钱。
但是父亲说了算,高惊闷闷不乐,想到后年就要被关学室读书,都想跳上火车跑咸阳去卖瓜子,叫阿父抓不到自己了。
吃过饭,他还不死心,追在父亲后面问:“阿姊不要备嫁吗?不要再攒两年钱吗?”
阿姊高桑过来没好气地给他一巴掌拍屁股上,“读你的书,要你管。”
他捂着屁股不服,阿姊十七了,不该攒钱给她备嫁了吗?
却不知家里这生意辛苦是辛苦,着实有得赚。高父说后年送他去读书,心里早想好了,他们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不管是儿媳怀孕还是女儿出嫁,都不用摆谱,照着平常准备就行。
明年攒钱足够用了,小儿子一定要送去读书。他倒也没想让儿子做官为吏,就是想跟长子一样,至少得会算术吧。长子学得急学得晚,只学了这个好给家里做帐,字都不太会认,小儿子还得把字认了,要会写字。
总不能一直卖瓜子,学点东西,再大点才好找活做。
年纪小没话语权,高惊只能闭嘴,再说要被揍了。接着几天叫卖的时候,他不由得多了两分心事,总想找个生钱的门路,这样说不定阿父就不叫他去学室了。
可惜转来转去,除了这边小孩们常有的带路跑腿讨赏之外,一时也想不到新路子。
也看到有人给商贾牵线,但这个事高惊一时做不了,就算他能慢慢摸清门路,也得大一点才有人肯听他讲。
便这样又过了数日,高惊仍没找到新的生钱路子,还在车站叫卖的时候,同里的一个七岁小孩远远地喊他,又叫又跳地挤过来,一把拉着他就要走:“你家有钱了,你阿父找我叫你回去呢!”
“什么?”高惊以为自己发梦,“我家有什么钱?”
“就是有钱了,一盒盒金银丝帛往你家捧呢,你快回家。你阿父说叫你回去,给我十个钱。”
啊,他一天下来也就赚十个钱,阿父这么大方做什么!
高惊赶紧往家跑,心里猜了无数个可能,甚至觉得是不是那小孩骗他玩。
可他家门口真的停了车,一、二、三、四,四辆车呢!
院子里放着箱笼,父母兄嫂喜气洋洋,看见他回来,高父一巴掌差点把他拍地上,“明天就找个私人的学室先补课,明年去官府的学室!”
完了,高惊眼前一黑,看着一院子的财富,又高兴又痛苦地问:“阿父,谁给的钱?”
“你阿姊的聘礼。”
“啊?”高惊这才发现他阿姊高桑躲进房里一直没出来,这谁啊,花这么多钱下聘?
邻居亲友们纷纷过来道贺兼打听,高惊站一边听着,总算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个事,还要从他们以前的主家说起。
他们以前的主家就是张良,为了出海探路,张家在韩国降秦之前就变卖了家产,连祖上传下来的地都卖了。不过那时候跟高家关系不大,他们继续跟买了地的贵人种地。
再后来,买下土地的贵人也卖了地给秦国官府,跟着韩王走了。官府不需要那么多人种地,高家只好自谋出路。
但同给张家种地的农户中,有个父母双亡的青年,当时二十多了,张良出海时他没跟,后来招人远征的时候他弃了家乡的一切跟着走了,就图个能吃饱。而现在,他已经靠勇敢和拼命,成了在新韩国在身毒的一个小贵族,有了自己的封地,便想着娶妻的事情了。
身毒人的容貌跟他们相差太多,只有那些婆罗门勉强还能看得顺眼,但仍是不太习惯。而且婆罗门是当地的祭司贵族,人数较少,既然勉强能做婚配,也被那些六国旧贵分去了,轮不到底下的小贵族。
再一个,那些婆罗门身上也有说不出的臭味,六国旧贵与其婚配,多是舍了家中的庶子进行联姻。小贵族没什么联姻的需求,也不想勉强自己了。
所以这个也算功成名就的男人就想在家乡娶个妻子。
他晓得自己这个出身,这个身毒的封地,肯定娶不到跟他现在“门当户对”的贵女,所以就想娶个清白的普通人家女儿。这不,韩王前来朝见天子,正好可以往回带人啊。
秦国有限制,为了增加在身毒的秦人的人口比例,允许一部分人口流出,完成婚配,好多生点秦国血统的下一代,但总不能为了这个把自家人口搬空了。
所以要自己带聘礼来,一国根据封国大小给予十数个到数十个不等的额度,不分男女,谁的代表先送出聘礼在官府登记上了,谁就能娶到清清白白的家乡女子。
这就得找熟悉的人家才有把握,不然自己不能过来,只能派人跟着使团一起来,满秦国找愿意嫁女去身毒的人家吗?
虽说是高嫁,可身毒太远,男人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正经人家肯定会犹豫。一犹豫,名额说不定就没了!
所以这个当年的小伙,就想起来同为张氏种地的高家了。他记得高家有个小妹妹,那时候还小,样子都不太记得了,但反正长得也不是歪瓜裂枣的,高家也是勤恳本份人家。而且两家离得近,他在家的时候同样是个肯干活的本份人,人家肯定也记得。
所以他就嘱咐自己派的人,只要使团的正经事办完了,赶紧就到他老家去找高家人下聘。
韩国的使团是从海上来的,因为张良打下来的地就在海边,跟其他人一起走陆路实在太不便了,韩王只好提着心坐船,发誓这次朝天子后再也不来了,以后让太子替他来咸阳。
所以他们到得晚,正事一办完,使团担着给自家主人娶亲大事的人就立刻行动起来。高家也就这样被找上了门。
他们不知道的是,若是高桑看着体弱多病甚至已经死了,或者已经许了亲,又或者他家不愿,其实还有备选名单的。
就现在来高家院子里聊天打听的这几户,家里的女儿也上了名单,高桑不愿意去身毒的话,使者立刻就要去下一家,一点时间不敢耽误。
吕太公不晓得,他要是再等一段时间,刘邦留下的人就会给那些在身毒成就功业的丰沛子弟四处寻亲了。不过大概晓得也没什么关系,他不想让儿子考到远处为吏,自然也不想让女儿远嫁。
这会儿高家应了,叫高惊回来前,高父已经带着高桑跟使者去登记过,使者虽然还没走,但已经请县里去发电报回咸阳,把这个名额抢下来了。
高惊有些茫然地把父母说的事听明白,悄悄儿在一院的喧闹声中进了屋,找到了躲在屋里不出来的高桑。
“阿姊。”
高桑正在窗户那不知道干什么,被他叫声吓得一跳,虎起脸骂了一句,然后神神秘秘地叫他过去。
“给你看,别跟外人说。”
她打开刚刚合上的一个匣子,高桑就见到了一匣让人见了移不开眼的宝石。纵然从没见过这样的宝物,可他本能地知道这很贵重,看着话都说不囫囵:“阿、阿姊,这、这是什么?”
“宝石。”高桑吸气,“抬进家的缎子、黄金都是聘礼,留在家里。这是给我的,给我带到身毒去。”
身毒那边只求有个好女子能娶回家,不要新妇带家里财物过去。
高惊看看宝石,再看看阿姊,小声问:“那你真答应嫁了?”
“答应了,去官府登记过,陛下那说不定都要知道。哎,你说陛下会不会看到我名字?”
高桑不由陷入了幻想,高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阿姊,你去那么远,我再见不着你了。”
他比高桑小五岁,一两岁的时候就是高桑负责带他,他舍不得阿姊。“还那么远,听人说容易生病,阿姊你别去了,我们把聘礼退了。”
高桑白了他一眼,但眼睛也有点酸。
“傻子,退了你再给我找门这么好的亲事?”
高惊嗫嚅着,他不敢说,他刚才以为是父母冲着钱,把阿姊卖了,可是看阿姊的样子,大概是自己乐意的。
高桑把他带大,看他这样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点了他一下,骂道:“尽瞎想,阿父阿母是那种人么?我乐意的。”
她把匣子放到一边,轻声说给弟弟听:“叫官府登记不算,还要到陛下那里过目,是正经的婚事。你别怕我远嫁了被欺负,他要欺负我,我跟陛下告状!”
“那么远你怎么告状啊!”
“就说你傻。去官府登记的时候人家告诉我了,陛下会选派宫女陪我去,我们秦国的公主也去身毒就国,会派人去与我们这些夫人来往,不会叫秦人女子在外面被欺负啦。”
高桑容光焕发,抱着她的匣子带着些甜蜜地道:“而且人家干嘛要欺负我,他在当地娶不到好女子,专门回来求娶的,我是去做夫人的。阿惊,我要做君夫人呢,听登记的人说,封国的事我能做一半主。”
“阿姊……”
“好了好了,你阿姊身体这么好,肯定不会有事。以后你好好读书,长大了想做官,还能来身毒找我,我让你姊夫给你个官做。”
高惊真哭了,哽咽着嚷着:“怎么你们什么时候都惦记叫我读书啊。”
“读书才有出息。”高桑说,“使团回去前,我还得读书呢,我那夫君专门嘱咐的,让我读书,还要带书回去。”
她在匣子里挑挑拣拣,拿了颗漂亮的红宝石出来给高惊,“你以后成亲,阿姊大概不能来了。好好读书,这个收好了,以后成亲了给新妇,说是她没见过的阿姊送的礼。”
高惊又哭又笑,高桑忍不住也抹了抹眼,笑道:“别哭得跟我就要走一样。我跟使团一起走,他们走海路,要等合适的风向才能动身。韩王坐船过来累着了,说什么也不愿意明年就走,还得待一年多呢!”
这一年多她要学的东西不少,将要接她去咸阳学习,她准备把弟弟带去,有个小跑腿的方便点,也好让弟弟长长见识读一读书。
这皮猴,根本坐不住,我看他到咸阳贵人们中间还敢乱跑不!
姊弟俩在房中说话,外面的热闹直到饭点才慢慢散去。家里饭菜都没做,高马去外了买了回来,一家人今天大奢侈,满桌的肉鱼鸡。
不过没有酒水,高父怕今天太惹眼了有贼来,商量夜里跟长子轮流守夜,拿着锣在屋里,有贼来就敲锣,把全里的人都叫醒捉贼。
“明天就去买地,再买砖盖屋,叫人看见我们把钱都花出去。”
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财的高父也没有更多花钱的本事。要说拿去当本钱做生意,他一家帐都算不好,做不来这样的买卖。像现在这样做重油重盐的大锅菜卖给力工,就是他们做生意的上限了。
所以他只能想到买地,就算一时花不完,也叫人看见他们在花钱,不然这黄金放家里他觉都不敢睡了。
高惊也没有第二天就送学室,家里忙起来了,高父跟高马天天睡眠不足,打着呵欠努力花钱,根本没空管高惊。
他也不去卖瓜子了,发了一天呆后,高惊悄悄拿了父亲换回家的碎银,起个大早去排队买到了后一天的车票。然后蹲在一家学室外面,瞅着那看着面善好说话的少年,央他们教他几个字的写法。
回家,他照着描,把从不同人那问来的字描在纸上,去车站前放在了自己叠好的被子上。
买票剩下的钱他带上了,准备买回程的票,还有路上吃喝坐马车。他没拿阿父叫他自己存着的卖瓜子的钱,怕不够,也太重了。他偷了另一块银子带上,分得很清楚,这块就是用来买礼物的。
没拿黄金,因为他还不起。
他不知道高桑准备带他去咸阳,他想阿姊要走了,还送他一颗大宝石给将来的妻子,他要去咸阳,用自己的钱给阿姊买礼物,让阿姊带去身毒,想他了就看看。但是他现在赚的钱太少了,怕是不够,所以他先借一块银子来用,以后慢慢还。
怕家里找不到他着急,他还写了信呢。
高惊自以为想得很周到,连馒头都带了两个准备在火车上吃。却不知道差点把父母兄姊给急坏了,偏生他还留了信,不是叫人拐了,报官都不好报,高马赶紧去官府报备开了文书,然后买了票到咸阳逮他。
他呢,经常在火车站卖瓜子鸡蛋,对火车进站出站的事很熟悉,仗着人小,瞅了个心大的客商跟在人家队伍后面,被当作是一起的小厮放上了车。
用同样的方法下了火车,不住店就没人查他这么个小孩,他熟门熟路地穿过那些叫卖的孩童,只凭自己的经验叫了个人问路,给了一文钱,奔着人家说的卖新奇小物件的地方就去了。
而这个时候,咸阳也派人来接高桑了。不是韩国使团,而是皇帝要派人将这些嫁去做君夫人甚至王后的女子一起接走,进行最起码的宫廷教育,也会给她们安排女官,叫她们与女君们见一见。
以后大秦就是她们的母家。
秦桑离家的伤感和不安,全被对弟弟的担忧和气恼给冲没了,严格来说可能是因为高惊机灵,从小就在外面跑,这两年又混在人多的地方叫卖,她的气恼比担忧还多一点。
她请使臣到咸阳后派人帮她找弟弟,自己同样坐上了火车,心里咬牙切齿:“小兔崽子,让我抓到你,让人把你吊起来打!”
第124章 炼金术
咸阳外城的繁华不亚于内城, 不过作为都城的外扩部分,这里的坊市管理仍然比旧日六国之地严格。
人们居住的“里”中,固然已经有了推着车在外面叫卖的小商贩, 但正经的店铺仍然得到“市”中去寻。
这天, 一家卖各色摆件的店铺就迎来了一群小客人。
虽小, 带的随从也不多, 店家却也不敢怠慢。在咸阳城没有眼力劲太容易得罪人了,这几个孩童带的人是不多, 但那护卫的武士凛然有杀气, 领着他们的文士气度不凡, 全都看着就不是一般人, 因此任这几个孩子左挑右拣吵吵嚷嚷,店家也没一点不满,反张罗着送上了果脯零嘴, 殷勤地回答所有不着调的问题。
来买东西的确实不是一般人, 是两位公主, 一位王孙, 以及刘弃疾韩信, 还有硬挤进他们的小圈子要跟他们一起玩的李承康一行人。
随从确实也不多,除了嬴蔓嬴琚各带了一侍一婢之外,王孙嬴摽只带了一人,另有罗士信与魏徵, 还有嬴政拨给刘弃疾的一个护卫跟过来了。
现在魏徵就挺后悔自己不放心非要跟过来。他来干嘛, 真有事他又不能撸袖子上,他快被小孩们吵死了。
今天主要是嬴蔓想亲自给长姊挑个礼物作为纪念。两人虽不是一母所生, 但嬴蔓母早亡,被交给阴嫚的生母抚养, 与这个长姊最为要好。
现在长姊要远离大秦去做女君了,嬴蔓知道很难再见到她,就一直想要送点什么。
嬴琚与她同岁,都是十一,嬴摽大一点,十三岁了,是扶苏的长子,同样在宫里读书。他们跟韩信刘弃疾这两个入宫读书又不是陪读的奇怪同学年纪相近,玩得比较好。嬴蔓说想送礼物,一群人瞎出主意,最后决定出宫来看看。
这家店铺卖的货有点小贵,但外城这一带居住的人咬咬牙也买得起。刘弃疾建议来这里看看,主要是他家的东西比较有巧思。宫中什么珍贵的宝物没有,价格不是重点,主要是新鲜。
甫一进来,两位公主就被货架上的一排针毡小动物给迷住了,开始为选哪一个讨论起来。
嬴摽却看不上,认为姑母要去身毒那么远的地方,送这个也太不值钱了。为着挑选什么,一行人吵吵嚷嚷,幸好他们出身不凡,教养严格,声音还不算大。不然像他们这年纪的孩子一般不会控制嗓门,能把其他客人吵得转身就跑,不进这个门。
饶是这样,魏徵都觉得脑袋嗡嗡的。
店里的客人确实也少了。
没人注意的时候,高惊迈进了这家铺子。
护卫们瞥了一眼,见是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衣服看着是新的,就是皱巴巴的,不过还算整齐,就没多管。他们本来就是微服,没有清场,只是小主人们的吵闹达到了清场的效果而已。
高惊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他更是被货架上的东西迷花了眼,一个个看过去,不知道买什么是好了。
但不经意间,他听见在货架前的女孩子说起“长姊”“去身毒”,顿时眼睛一亮,扭头看过去,觉得这显然是贵女和贵公子的人们与自己也有了共鸣。
但他不知道,他被护卫们警觉地盯上了。
因为他心想,人家也是给去身毒的阿姊买礼物,他看看人家买什么,要是钱够,他就知道买什么好了。
高惊再机灵也是个市井贫儿出身,以为不去打扰人家就对了,哪知道离得远远的,缩在货架边看人家挑东西,都会被怀疑呢。
嬴摽的侍卫走过去,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他正专心看嬴琚在货架上拿的一只针毡小猫呢,被唬了一跳,立刻明白自己可能犯错了,忙低头老实站好,应道:“小人的阿姊也要去身毒,想看看贵人会买什么。”
护卫正要喝斥让他走远点,嬴蔓转身止住了他,温声问道:“你阿姊也是去身毒吗?是考中了女吏?”
“是去身毒,不过是说了亲,嫁到那里去。”
高惊说着又想哭了,吸了下鼻子,忍住了。
韩信已经从架上拿了个八音盒给他,说:“你看看这个,我阿母很喜欢,你阿姊应该也会喜欢的。”
八音盒与针毡玩偶都不是嬴政带回来再从宫里流传出去的东西,而是这里的人们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小玩意。
针毡动物没有后世做得那么萌,但在此时的人们看来已经非常可爱了。八音盒则是一个学机械又善音乐的人做出来的,申请了专利,因此而得以小富。
高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睁大了眼,看韩信打开盒盖,一个美丽的女子裙袂飞扬,翩然起舞,而动听的乐声也随之响起。
“这……这……”他摸着自己一直捏住的钱袋,“多少钱?”他怕买不起。
“我给你付了。”嬴摽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的护卫吓着你了吧,算我的赔礼。”
高惊摇了摇头,倔强地道:“我就想自己买礼物给阿姊,家里的钱都没有多拿,只拿了我还得起的。”
“那你跟他借,写张欠条,以后还给他。”刘弃疾也过来了,笑嘻嘻地说着,干脆又拿了个针毡小狗和八音盒放在了一起,“看,这小狗看起来机灵的样子挺像你的,一起拿了吧,叫你阿姊看到就想起你。”
被他一说,高惊就觉得果然有点像自己,很应该送给阿姊。
嬴摽已经叫店家打包了,嬴蔓和嬴琚决定把货架上的小动物全买下来先带回去。又不是没有时间了,有空再出来看看,最后再决定送什么。
高惊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下意识抱住了店家包好的两件礼物,愣了一下想喊人又不敢喊,小声道:“欠条还没写。”
一行人已经上马车了,魏徵慢行一步,叫罗士信把高惊带他车上去。高惊不愿意和陌生人走,但看着罗士信又哪敢挣扎,忐忑地上了车。
魏徵知道他害怕,温和地问:“你家不在咸阳吧?听你口音不像。”
至于是哪他就不知道了,他能听懂大秦时候的话完全靠外挂,只能听出来口音不一样。
高惊点头:“小人是新郑的。”
“嗬,不会是自己跑来的吧?”
高惊腼腆地嗯了一声,小声解释了自己家的事,然后说:“我跟在人家后面上的火车,不过我买票了。”
“啧。”怎么他遇见的小孩全是胆大的,魏徵感慨了一下,看了眼没成年就自己骑着马从家乡到洛阳又从洛阳跑到马邑的罗士信,把罗士信看得莫名,呲牙一笑,倒又把高惊吓得低头了。
“家里人不找你?”
“我留书了。”
“会写字?”
“不会。”高惊解释自己是怎么问人又怎么留下信的,魏徵听得乐呵,这孩子还挺聪明,就是没读过书。
“行吧。你家现在应该要买票来找你了。等会我让人带你去车站,下趟车到的时候在那等,免得你家人着急。至于欠的钱,你想还?”
“想。”高惊这点很坚持,“我想自己送阿姊,不想用别人的钱。”
“你阿姊大概明年甚至后年才会出发,还有时间。”魏徵笑咪咪地开始骗小孩了,“你在新郑车站卖瓜子要挣到什么时候,给我家小公子跑腿吧,你阿姊走的时候,就能还上债了。”
“我不做奴仆。”高惊警觉地说。
“不要你签身契,你阿姊都是君夫人了,谁敢叫你做奴仆。只陪着玩耍就好。”
魏徵本来就想找个差不多这年纪的男孩子陪李承康,高惊正好送上门来,除了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之外,别的让他挺满意的。
主要是李承康就喜欢跟在大孩子后面玩,虽然让他挤进小圈子里了,但经常被无意识的冷落,魏徵看不过眼,就琢磨给他找个能带着他玩的同伴。
别看高惊现在身份低太多,但是他阿姊进咸阳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也是位君夫人呢,她的弟弟自然跟着涨身份,可以同他们玩在一起了。
但是这个身份转变来得太快,找他陪玩,他也不会觉得受辱。高惊不知道魏徵打的算盘,他就鼓起勇气问了问报酬,顿时答应下来。
之后魏徵叫了家中的男仆陪他去车站,下一趟车还没等到,高马没买到票,又等了一趟车才算让高家兄弟俩会合。
待高桑过来怎么吊打弟弟且不谈,她原来也只有个带弟弟来咸阳读书的念头,怎么安排并没有想好。得知高惊答应了给人跑腿之后,高桑先是来火,心想小弟不着调,她都要做君夫人了他还给人家当仆人?再一问,好嘛,小弟误打误撞,碰上的那群人里有公主王孙。
至于要他陪玩的那人不知身份,但也是在宫里与公子们一起读书的,高桑转怒为喜,改为拎着高惊的耳朵教训他要听话。
高惊委屈极了,但是不敢回嘴。
他同样在宫里读书。陆续来到咸阳的这些未来的君夫人需要培训,她们的从人侍女需要培训,她们像高桑一样带来自家的弟妹子侄也需要读书学点东西。
一开始有人想带家人过去作为帮手,但秦国现在管制人口流出,连这些小贵族娶妻都有名额限制,秦国还要倒贴女官与她们同行,哪里还会同意让她们带走更多人。
不过她们可以带人一起来咸阳,让家人接受教育,以后这些君夫人的亲属,就是秦国与这些侯国联系的纽带。
高惊便沾了光,进宫读书了。而宫中这样的场合,包括他在内所有的贫家子弟都老实了,再坐不住,也老老实实听课,打瞌睡都不敢闭眼睛。
等他学了一个月,填鸭式地学会了基本的礼仪,也略识得几个大字之后,魏徵向李世民进言,李世民找嬴政说了一声,轻松将高惊调到了另一个班。
咸阳老城别的不多,历代秦王修的宫殿是真的多。这些或富或穷来自民间的青少年,是指了一处嬴政几乎不去的宫殿给他们用的。而公子和公主们上课,自是在嬴政平常起居的附近。
为了让子女们彼此之间不要太疏远,嬴政安排他们在一起上课,跟后世一样按年纪分了班在不同的殿中,但都在一宫之中。下课时间比后世长,可以玩在一起。
高惊就被换到了刘弃疾李承康韩信上课的隔壁,与年幼刚开蒙的公子王孙和公主们一个班,课后就跟李承康住一块,也好陪着他玩。
高惊:已老实,特别老实。
他这两月的经历简直跟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
好在他混迹市井,不是老实的乡下孩子,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狗屎运,跟公子们一起读书将来对阿姊有什么帮助,便开始笨拙但主动地融入,还真被小团体给接纳了。
现在到休沐日,他们喜欢回刘弃疾和李承康住宅那边,那边孩子多,而且出身普通,能玩得痛快。不像韩信住处那一圈,全是官吏家的孩子,要么端着,要么父母看重学习,卷得厉害不怎么出来玩。
这边虽然跟他们放假不同步,但放学早,父母管得少,作业糊弄完了就成群结队出来玩的小孩多。刘弃疾他们有篮球又有足球,早就混成这一片的老大了,一回来就被围上求带玩。
现在他们能分成两拨,一拨去打篮球,一拨踢足球。
嬴摽也在其中,嬴政默许自己的长孙在宫外与平民一起玩耍,不过他知道这不会是常态,长孙正好赶上刘彻和李世民带孩子过来,也算是某种机遇吧,他就顺其自然了。
高惊虽然姓氏是高,个子却不高,不爱去打篮球,他还要陪年纪小的李承康玩,所以带着他一起踢球,给他喂球。
韩信和嬴摽都跟人打篮球去了,这边是刘弃疾和他带着李承康,还有一群平民孩子在玩。
李承康性子有点像母亲,相对文静,不太像父亲那样外向。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却继承了父亲,小小年纪已经是精力充沛,协调性特别好。
虽说还得高惊喂球,但是大家愿意带他玩,主要还是因为他脚法准啊,高惊不管不顾地传球给他,他停了下球,甚至还做了个假动作,漂亮的一脚射门!
刘弃疾在另一队,冲过来没截住,用力拍他的肩,“不得了啊,再长个三岁都踢不过你了。”
李承康也很得意,叉着腰昂头道:“对,我就是小了几岁,跑不过你们。不然我带球跑几步,能进的球更多。”
现在他只能拿球就射门,没法跑,一跑就让追上了……
刘弃疾哈哈大笑。
又玩了一会,有人回家了,有人累了,球赛自动终止,大伙三三两两,或者休息,或者玩别的去了。
嬴摽跟韩信那边也差不多,几个玩得好的孩子跟他们坐在了一块聊天。
这也算是嬴摽跟刘弃疾有意识给他们养成的习惯,嬴摽是扶苏的长子,而刘弃疾本就早慧,已经猜到父亲带自己来是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真带他来休假,带他来跟秦始皇的公子们读书玩耍吗?他有取代长兄做太子的希望,不努力是想自己放弃吗?
刘弃疾可没有泰伯非要把王位让给弟弟自己奔吴的觉悟,他只有铆足了劲争取太子之位的决心。
所以这两人除了读书认真之外,也有意识地用这一天休沐时间了解民间的事情,听小伙伴们聊天也是其中一个途径,尽管有用的不多,但听多了总能知道一些。
嬴摽还会下意识地在游戏中看看哪些孩子体格健壮,以后能不能召为亲卫。这是跟父亲学的,扶苏近来就把微服在外见过的壮士召来了好些,作为长子,嬴摽当然有样学样了。
只有韩信,他虽然一起玩,却不敢招揽。这也是生在皇室养成的本能,嬴政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一个武学小官的儿子莫名其妙的得到皇帝喜爱,有时候皇帝微服都会带上他而不是自己的小儿子;与公子王孙一起读书,却不是任何人的陪读——公子们就算有傻的,也会被身边人提醒,不与韩信有太多私交,一起玩但很少会单独与他来往。
嬴摽算是例外,但他主要还是与刘弃疾玩才会跟韩信接触多起来,就算是这样,也不会去招揽他。
韩信自己没觉得,除了早前公子们读书太卷根本没多少空余时间之外,他以为这些公子王孙禀性高傲目无下尘,看不起他这个小官的儿子,所以以前都不爱跟他来往呢。反正他也不在意,他回家有自己的朋友。
你们不跟我玩,我还不跟你们玩呢。
有什么了不起,陛下喜欢我。
后来刘弃疾来了玩到一起,更是没觉出哪不对。
这会儿嬴摽跟小伙伴们聊天,他听了一会觉得无聊,自己到一边投篮去了。嬴摽瞧了他一眼,旁边本来正吐槽学室老师的一个赵地小商人的儿子也看了一眼,羡慕地说:“韩信不是楚人么,怎么长得比我还高。”
另一个男孩安慰他说:“你还没长个,南人个子就是没我们高。”
他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嘟囔着:“我长个了,他也长了,以前没他高,现在还是没他高。”
嬴摽也高,不过嬴摽是本地人韩信是楚人,他们本来觉得韩信会比他们矮的的。嬴摽听了忍不住好笑,如果不是跟刘弃疾过来玩,他都不知道民间的同龄人还会关心这种事。
他的叔父和兄弟们关心的可不是这些。
这会儿一边好笑,一边心想韩信说不得与韩王室还有点关系,母亲还是个败落的屈氏女儿,跟平民怎么好比。这些小伙伴不知道,他的大母也是楚人呢,一样生得高挑。
说话间,正好有个楚人经过,那个小商人的儿子便扬声叫她:“孟泽,你们楚人是不是都不太高啊?”
这是楚巫孟寄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生得颇为符合他们对南边人的想象,娇小玲珑,跟这边十一二岁的女孩儿差不多高。
孟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被叫住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没有呆住,想了想还真回答了他们:“我在南方时,左邻右舍和请阿母去祝祷的人确实都不高。但是来到咸阳,请阿母去祝祷的楚国贵人很多都生得高大。”
咸阳还有项氏留下来的族人,她随母亲也去过,这家人不但高,还壮,站面前怪吓人的,她都害怕阿母没让人家满意被打,她母女两个加起来不够人家一拳头的。
韩信也听到他们说话,拿着球过来,站孟泽旁比了比,挺得意的。孟泽看他们像看小弟弟,很是宽容地笑了笑。刘弃疾也过来了,见她提着小篮,不由奇道:“你又送东西去那家?”
“阿母让送的。”
刘弃疾也没多想,孟泽提着小篮子走了,男孩子们继续疯玩,到家里喊吃饭才散去。
韩信回家,嬴摽回宫,刘弃疾跟李承康家就挨着,一起回去,高惊自然跟着李承康。
吃过饭,刘弃疾又溜达出去了,想去李世民那里。阿父可真是,就只带了舅父一起来,有时候他想问点经书上的学问,都得去李宅去找魏先生和孙先生。
宫里也不方便问,他们大汉儒家还挺强势的,他儒法都学,有些释义问这边的儒家老师不太合适,只能向魏徵与长孙无忌请教。
舅父身体也不太好,他学箭也喜欢去找李世民,李世民是什么人他没概念,但武艺上是让他服气了。
不过刚出门,他就被在门口徘徊的孟泽叫住了。
“刘弃疾,你阿父有空么?”
“有空,你有事?”
孟泽看着有些犹豫,低头也不说进来,犹豫了一会,叫刘弃疾到一边,小声同他说:“新搬来的那家,你平时看着觉得人怎么样?”
“我平时都在内城读书,都没见过几次。”刘弃疾好奇心起,怂恿她先跟自己说说有什么事。
“我阿母上次叫人骗了,这次……我害怕又被人骗。你阿父跟隔壁李叔父都是有见识的人,我想悄悄问问他们。”
孟泽想悄悄问人,不仅是怕母亲责骂,也是怕传开来叫人嘲笑母亲。不过背不住刘弃疾追问,她看看左右也无旁人,小声将自己的忧虑讲了。
“新搬进来的那位侯先生,就是能给人补习化学的那位,他有个本事,能炼金。”
“哈?”刘弃疾呆住了。
孟泽叹气:“我是跟着阿母亲眼看见的,阿母拿回的黄金是真的,她已经拿出去用了。”
刘弃疾也闹不明白了,他不太相信,但是都能拿出去用?至少孟寄得到的黄金是真的。
孟泽咬着下唇,反正这之后阿母就非常相信侯先生,买到些难得的食材,或者家里做了好菜,都会叫她送一份过去。
她眼见为实,可母亲有了钱也送她去读书,她今年十四岁,已经开始学化学了,虽然学得很浅,但她越想越不对劲。
要说不对吧,偏偏母亲隔一段时间去找侯生炼金,真就每次都能拿回来能用的黄金,她跟着母亲去兑换,看着人家鉴定的。
断断续续将自己的忧思告诉刘弃疾,孟泽忧虑地说:“如果被骗了钱,我当然难受,可现在连是不是被骗也不明白,我更难受。我既不能完全相信侯先生的炼金,又不明白是不是我见识浅薄,更怕这是个骗局,却不是为了骗钱……”
钱骗了,也就骗了,哭一场闹一场被人笑话一场,日子还是继续过。就这么吊着她更怕,怕出什么事。
刘弃疾也才学到化学,跟孟泽一样本能地觉得不太对但说不上来哪不对,毕竟孟寄可是真拿到炼出来的黄金了。
“走,我带你见我阿父去。”
自己解决不了,还是找父亲吧。
这一找,倒是没像上回一样掀起大案,却勾起了嬴政的新仇“旧恨”。
他在宫中得了刘彻的传讯,微服出宫到达的时候,李世民也过来了,跟刘彻坐那等他,两人那表情一看就没有好事。
嬴政火大,压着气问:“什么事,非要我过来说。”
“你记得侯生吧?”刘彻问。
嬴政真的生气了,反问刘彻:“你记得栾大么?”
李世民闷笑个不停,还好他就是老了随便吃了点身毒的药丸,才能坐看他们互揭伤疤。
笑过了还得他来打圆场:“是这样的,搬到附近的侯生,我们怀疑就是历史上那个跟卢生说你坏话然后跑掉,气得你杀方士的侯生。他也是韩人,虽然没说原来做什么的,但是搞炼金术,合理怀疑原来就是炼丹的方士。”
“炼金?”嬴政没想到,不搞炼丹了搞炼金?
“挺隐蔽的,我猜他是没看上我们这些小民,想从楚巫孟寄那里入手,结交贵人,骗他们的钱。”
刘彻说着说着实在忍不住笑了:“我说也挺好,只骗有钱人,暴露之后不至于惹出民变来。”
“你们都把巫术给禁了吧,看看史书上,这种结交权贵游走于京师的神棍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寄自己没坏心,也背不住人家拿她当桥梁,一天天的尽惹事。”李世民说。
两人将他们从孟泽来问来,又私下查过的事都告诉了嬴政。
侯生肯定是个骗子,炼金这种事不用想了,谁说谁是骗子。不过他目前只忽悠了孟寄,而且孟寄一文钱没亏,他倒贴了好几块碎金子,告诉孟寄炼金需要的材料也不便宜,主要是难找,所以一次不能炼就太多。
孟寄很相信他。
倒贴钱的骗子都是为了骗更多的钱,所以两人一分析就明白了,侯生这种方士虽然换了手段,但思路不会换的。
跟搞庞氏骗局的不一样,方士的目标从来不是小民,都是有钱的贵人。
不过炼丹可以吃一辈子,炼金只能吃一笔,所以他在孟寄身上下功夫,肯定也是打算跟有钱人一次性骗到一大笔钱之后跑路。
嬴政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还能放过他?
尽管这次受骗的不是他,但是,正好连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仇一起报了。
吃他的用他的,炼丹炼不出来跑路也能理解,跑路前你两个骗子还要说受害人坏话是为什么,做人不能这个样子。
嬴政顺便查了一下卢生,这个燕国人接触秦国的新学比较晚,不过同样主攻化学,这回还真没合谋。卢生现在也在咸阳,在一家学室老实教书,攒到点钱全拿去做实验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一心想弄个染料方子出来吃专利。
很好,放过他了。
侯生还没真骗到钱,他的被捕和判刑没有引起多少波澜,只有孟寄失了生计。
因为官吏受命将炼金的骗局向民间宣传,百姓有没有听进去不知道,上层可是都知道了。而孟寄作为一个受骗了两次,这次差点把关照她的贵人们给带坑里的人,她的巫术也受到了怀疑。
没人找她祝祷祈福了,孟寄一气一急之下竟病了一场,孟泽觉得自己害了母亲,也哭了一场。
还是长孙琰知道了这件事,帮她寻医治病,安慰她想开一些,要不是她提前戳破骗局,贵人们真被骗了钱而侯生又跑了,她们母女可不是现在这么轻松了。
又劝孟寄,另外再找个踏实的活做。现在就是别人还信她,她也不能重操旧业了。嬴政果然下令,民间不允许再进行这些祝祷祭祀活动了,除了官方许可的,一律归于非法。
孟寄识文断字,长孙琰牵头,给她在许狸的浣衣房里找了个管帐的活,虽然没有以前赚得多,但她有房有积蓄,在咸阳安身,继续让女儿读书都不成问题。
高惊作为李承康的玩伴,也算从刘弃疾那完整的知道了这场骗局闹局,暗暗咋舌,对学习多了几分认真。他想到家里的钱,都是阿姊嫁到身毒换来的聘祀,要是被人骗去,他得怄吐血,十分对不起阿姊。
不读书连骗局都看不穿,为了守住家里的财,他也得用点心。
第125章 童子论火枪(秦)
沛县的一群老乡自己都没想到, 那年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到现在居然还能共聚在咸阳。
他们有的远走异域搏取功名,有的留在秦国追求安稳, 有的从民转变为吏, 有的那时候以为自己换了个老大继续生活。
仿佛就是转眼之间, 刘邦与樊哙从身毒回来, 已经功成名就;萧何无论在哪里,大家都相信他迟早能出头;周勃是最离奇的, 没想到就是来了趟咸阳, 居然让太子捡回去了。
曹参、王陵、周昌倒是不算意外, 唯一的意外是太子曾经微服在沛县为吏, 与他们有过来往。既有了这段经历,那太子现在召他们入京就顺理成章了。
刘邦有封王的希望,扶苏也示意周勃等人亲近刘邦, 加以笼络, 他们自然没有顾虑地欢聚一堂, 为刘邦庆贺。
刘邦令人上葡萄酒, 笑道:“不是我舍不得上那烧酒, 是实在喝不惯,又容易醉。三杯酒一下肚你们全倒了,那还能干什么。”
周勃樊哙哄笑起来,周勃红光满面地举杯为贺, 道:“新丰侯说笑了, 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可不比烧酒便宜。我们也不爱喝那烧酒,今天沾光, 尝尝正宗西域葡萄酒!”
刘邦拈了粒葡萄干砸他,“叫什么, 叫我什么?”
“兄长,阿兄,哎哟,季兄别别别!”
王陵也不由勾起了嘴角。刘邦在丰邑的时候尊他为兄,凡事以他为首,现在论起来他才是最尴尬的,不过这一闹,倒是将那点隔阂打破了。
众人不论官职,以兄弟相称,互相灌酒以为乐。至于在身毒没回来的夏侯婴跟卢绾,老实说旁人与他们也不熟,自是不会有人思念。
萧何便在宴饮间过去问曹参:“你们都要去从军征百越?”
曹参点了点头,“你知道我与你不同,文吏这条路我再努力也难出头,还是从军征战立军功适合我。太子既然让去,我当然要去。”
“百越不比中原,风险不止是战事。”
“还好,灵渠已通,去身毒我不乐意,百越再不乐意,那还打什么仗。”曹参一笑,与萧何举杯对饮。
征百越之战不是今年才开始,不过之前只拿下闽浙地带。然后嬴政便令休战,全力巩固已得的疆土,恢复当地的生产,同时开凿灵渠以备岭南之战。
同时,桓齮早已从身毒回到交趾,一直在经营交趾的那块飞地,向北征伐,不断收服百越部落。虽说他所控制和扰乱的地区离岭南还有一段距离,但此举也削弱瓯雒,使其败战之后难以再向这一带征召士卒。
到今年,嬴政谨慎得很,历史上这一年岭南终于得归,秦于百越设三郡。但现在他只是开始做战争准备,还没有真正发动战事。
就是要追求一战定江山,尽量少死人。
萧何是清楚的,运去的物资不仅仅有粮草,还有胶鞋、药材。药材自然用来治疗那里特有的疾病,胶鞋则是针对那里湿热多雨的环境。
交趾那边被桓齮种下的橡胶树有所出产,但秦国仍然鞭长莫及管理不便,全靠桓齮驱土人为用,这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除了最开始送来熟悉工艺和性能的少量橡胶制成最简单的球类玩具之外,后来运过来的,又有少数做了特别需要的机器仪器零件,其余橡胶全部被做成了胶鞋。积攒了这么些年,在真正开战之前还在积攒,为的就是装备秦军以征百越。
不过算上损坏后更换所需的数量,还是不够装备所有人,大概会发给精兵使用。
曹参、王陵、周勃既是太子的人,也得到皇帝的许可,作为太子的班底去军中积攒资历,自然属于这样的精兵。
周勃原本身份最低,但他跟太子跟得最早,有些其他人不知道的消息。保密算不上,就是还没真正确定人选,他怕以后没实现被同乡们瞧不起,这时候几杯酒下肚,他忍不住了。
“你们知道么,陛下要成立火枪军,就让太子负责,太子很可能从我们这些亲卫中选拔成军,征百越时用上。”
“火枪军是什么?”不止刘邦一人在问。
“炮知道吧?火枪是细细长长的管子,小小的弹丸,跟开炮一样把弹丸塞进管子里,点火,打出去。一人一把枪!”
他摆出端枪的姿态,单眼瞄准,对着刘邦。
呀!
随着他嘴里“呯”的一声,刘邦下意识往后一仰。
去身毒没带炮,但是进西域的时候,秦人拖了两门炮在军中,遇到难攻的城墙就来几炮,刘邦见过它的威力。
端在身上肯定没那大粗炮管子厉害,但是基本的原理刘邦已经懂了,想也想得出,用火药推出的弹丸会是什么样的威力。
他眼馋了,看了看萧何,又摇了摇头。估计萧何也不会知道的,大秦也才开始组织火枪军,等愿意卖给身毒的诸侯国都不知道是哪年的事了。
罢了罢了,他还是先跟其他诸侯远交近攻,玩玩刀箭戈戟这些兵器吧。
曹参等人则兴奋起来了,摩拳擦掌,已经开始在嘴上比起了谁用枪最好,打得最准。
争着争着又互相灌起酒来,萧何端着杯子远离这伙人,来到刘邦案前,问:“你没喝醉吧?”
“没,果汁似的,饮不醉。老萧,你要跟我说什么?”
萧何一笑,先说起吕雉。
“你回家乡一趟,不曾从老家带礼物送我,先塞了个女弟子给我替你教?”
“哈哈,不是说了么,火车上遇见,本来是聊着好玩,看是半个老乡才指点两句。后来想着都是要在身毒的人,她以后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吏,多个关系多条路嘛。人也聪明,就是没什么见识显得有点傻,你替我带一带。”
萧何点了点头,这才说到要提醒刘邦的正事:“你带不走多少人,还是派人回来学新学吧。陛下不会主动让你们学,我看以后诸国的差距,就在这重不重视新学上了。”
刘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过了萧何,这是萧何真心关照他才会说的。
大秦的天子确实不强迫诸侯引入新学,一些拒不接受新学的学者也跟着诸侯走了,被他们把握了教育权的诸侯国,引入新学肯定有难度。
天子只强迫什么呢?强迫诸侯国必须使用大秦的文字,官方来往的语言依然必须是雅言,度量衡必须与大秦一致。
诸侯的爵位世袭但并不稳当,若是天子问罪,爵位也是会被削的。至少在大秦仍然强盛压过诸侯的时候,是真会被削的。秦国虽然不会专门远征去削他,但若是诸侯违命,完全可以向其邻国许以好处。
大家应该也很乐意帮天子教训这个不听话的诸侯,然后瓜分他的封地。
之前,朝廷已经宣布了诸侯是否能保留爵位的标准之一,那就是三年一次,咸阳派使者往诸侯国,出卷子考诸侯公子及重臣子侄的常规考试。
对的,又是考试,刘邦痛苦面具。
文字必须用秦国现在的文字,内容则是诸子百家之一的学说,可以自选一家,使者会带去考题。这是大秦的宽容,并不要求诸侯与大秦保持一致推崇韩非子的“新法家”,但既然是大秦天子封的诸侯,你总不能堕落成蛮夷吧?
远在海外,为了让你们保持炎黄血脉的高贵,大秦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督促你们继承祖先的文明。
等那部通史的初稿——哪怕是只有开头的初稿出来,这部史书的内容也会加入考试内容。
诸侯有福了,天子是这样关爱着他们,不忍他们像泰伯奔吴那样被野人同化,从此吴越被视为南蛮呢。
萧何忍不住笑了,安慰刘邦:“你把儿子教好就行了,又不用你去考。”
“我那个小小的新丰国哪有人教,还不是得我先学了再教。我……”刘邦骂了一串丰邑脏话,骂得很脏,萧何一本正经地捂住了耳朵。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最后刘邦说:“还好我把四弟叫去了,他年轻,让他学了教。”
嬴政就没有他们这么悠闲了,战事将启,他再想着分事务于臣下,这个时候也要操心许多方面。
如今军心可用。已经在先前战事中立功的秦卒分到了闽浙的土地,不过不需要他们前去耕种,实际上他们都不曾见过自己的地,朝廷将这些土地集中开垦,所得的钱粮交税之后,再拨给他们。
一下子取消军功授田的制度那就太急了,秦卒并不是个个都能读书识字,长久以来从军立功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一下说立功只给钱不授田了,恐怕他们转不过这个弯,会严重打击士气。
如此,其实还是给钱粮,但是在这些朴实而单纯的农户子弟们看来,国家仍然给了他们地,还不用他们承担天灾的风险,多好啊。
真遇灾不给钱粮,也不用他们亏了种子钱,他们总归是不亏的。
这个政策也有隐患,田地不在这些秦卒手上,官吏上下串连很容易贪污。但两害之中斟酌,嬴政决定将这个过渡的政策在自己手上完成。
目前那些地刚开出来不久,有的种粮,有的种甘蔗,有的种果树。前者还没有见利,后两者略有盈余,但钱粮已经发给了立功士卒,总的还说国库还是亏损的。
不过这保持了秦军高昂的士气,只是提前预支了钱财而已,嬴政粗略地算算,肯定比历史上的耗费少,将来这些划为官田的土地出产还能补回来,纸面上算的话并不亏。只不过他也明白了,吏治的问题存在了数千年,有人的地方就有贪欲,不是他或者任何人敢夸口说可以解决的问题,在他这个时代监督是一件比后世更难做到的事,所有的环节都应该设计得尽量简单。
后世如何且不论,他这个时代,越复杂,经手人越多,越容易被人从中牟利。
这看起来很不错的军功授田财政转移,也只能是临时过渡的政策。
要把这临时过渡的政策维持住,就要皇帝亲自盯着,不时敲打,不时交叉派人检查。这种情况肯定不能持久,这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之后,应该很长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嬴政打算趁那个时候讨论军功爵制的改革。
这都是远景,近处最大的变动,就属火枪军的成立了。
曹参等人知道自己要入火枪军,除了他们之外,蒙氏、王氏、冯氏等军中宿将朝中重臣的家族,都有人入选。
他们当然不会来做普通小卒,进来至少也是个百将,这还是因为火枪军开始只有千人,将来扩军的话,他们自然水涨船高。
曹参他们,也就能做个什长、屯长了,还是因为他们是太子的人才有这个机会。
还在读书的小公子们也对火枪感兴趣,好几个有事没事去拜访太子长兄,扶苏哪看不出他们的意思,看着跟自己长子一样年纪的弟弟们好笑,得到父亲许可后,领他们去看了火枪训练。
现在千人的规模都还没呢,是预定的将领们自己在学。
刘弃疾跟韩信也得以随之观摩。有了火炮在前,他们对火枪的出现并不是很惊讶,尤其现在现在还有一些工艺上的问题没解决,用的不是后膛枪,是前膛燧发枪。
理论上熟练的士兵可以达到一分钟三发的射速,但刚接触的人显然没这个水平。好在他们都是未来的将领,头脑和反应都比普通士兵强很多,还没有出现忘了拔通条就开枪的情况。
但见识过火炮威力的小公子们,对火枪的表现就很失望了。
卫青和李靖、罗士信也在试枪,卫青知道大汉同样在研制,而且跟秦国是同步的,两边一直在通过皇帝在交流,因为皇帝带着刘弃疾过来才中止。现在秦国先造出来,他正好可以提前体验一下。
罗士信试了试,跟小公子们一样,同样不是很满意,心说不如我用弓得心应手。
刘弃疾看着好玩,跃跃欲试,奈何扶苏怕他们乱跑进了靶场,每人身后都跟着两人,不顾尊卑一人抓一只胳膊,钳制得牢牢的,根本跑不脱。
他只好转头跟同样被抓着的韩信聊天:“你看这火枪能打仗吗?装子弹挺麻烦的。”
韩信正踮着脚全神贯注地看人试枪,头也没回一下,随口道:“怎么不能打仗,你开弓要多少力气,端着它开枪要多少力气?”
“弓手挑一挑总能挑出人来。这训练起来也太麻烦了,现在看着不显,真用到军中,那些普通士卒肯定手忙脚乱,不知道要闹多少笑话。”
韩信这次总算舍得回头看着他说话了,认真地道:“这种事,多加训练就可以解决了,但是它的好处,用弓箭是不能解决的。”
高惊陪着李承康,原先在看枪,现在在看他们说话,这样的对话对于他来说有点高端了,他连弓都没摸过,本来是说等他的学问补得有点基础了,就要学武,自然会学到。但是有了火枪之后,听说他们以后就不学弓箭,只学枪了。
可是这枪行不行啊,高惊不懂,只能听他们议论。
李承康却插话道:“是不是火枪的威力更大?普通人用枪能穿透盔甲伤人,弓手在同样的距离做不到。我看火枪的射程也远。”
他并没有失落,李世民早就跟他讲过火枪,他之前也没学过射术,并没有对家传技艺失去作用的失落情绪,反而一直盼着能用上新武器。
刘弃疾点了点头:“射程远倒是真的,现在他们刚练放得近,我之前问过,放的最远的靶场有三百米呢。”
这是有效射程,不是最远射程。而不用机械力量的弩的话,弓手很难达到这个距离,只有强弓配上强壮的弓手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他刚才把火枪手看作是弓手的平替,所以压根没想过大量火枪手准确点射特定目标的事。虽然训练时会练准确度,但上战场应该是向前进攻的敌方阵型,根本不看具体目标的一轮轮齐射。
现在转而一想,这个样子,其实得看最远射程,这就比弓箭的优势大得多了。
而且箭射远了,会“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对穿着甲的敌人威胁减小,火枪的子弹好像不太吃这一套……
这么一想,刘弃疾觉得火枪确实也不错。
韩信却摇了摇头,问他:“不止如此。你读过孙子兵法吧?”
不知不觉间,嬴摽等人也聚了过来,不等刘弃疾说话,已经有人应道:“读过,这与兵法有什么关系?”
“孙子论兵,少不得后勤供给。你们说,做一把弓需要什么材料,要多长时间?”
大部分人还真没概念,不过嬴摽和刘弃疾都知道,刘弃疾抢先道:“干、角、筋、胶、丝、漆,不说做多好的弓,正常总要三年时间吧。”
他不等韩信开口,接着道:“但是弓坊一直开着,说是三年,其实源源不断,也不耽误事。”
李承康还没抢到话头,嬴摽抢得快,接着道:“以前三到四个工匠,两天能造一百五十支以上的箭。不过现在用了车床,箭杆造起来快多了。我听父亲说,最耗时耗力的就是这一步,所以现在一天就能造很多了吧?”
他不太确定,因为箭尾的羽毛仍然需要手工完成。
其他人不由点头,他们年纪所限,对这些事不算特别了解,跟刘弃疾和嬴摽一样,都是知道个大概。
韩信其实也差不多,不过这事本来也是知道个大概就行。他父母都在武学任教,嬴政让他入宫读书,也有意无意引导他对兵法的兴趣。
可能是天性也可能是后天的引导,韩信现在的兴趣确实更偏向于军事,在家已经跟着父母读过《孙子兵法》,又在宫里粗读过其他兵书,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干、角、筋、胶、丝、漆,一把弓要这么多材料,而且都是很难用机器处理的材料。就像箭一样,箭杆和箭簇都能用机器加工,本来一天几百支都不成问题,却受限于翎羽,产量还是不高。”
说着,他指了指那边的靶场,“前天陛下召我进见,问我读书的事情,我趁机问了陛下,知道火枪是怎么造出来的。它是机器的造物,就像……就像箭杆和箭簇,工匠只要组装一下就好。”
“啊!”
有几个人明白过来了,嬴摽恍然道:“多找点人,完全能跟上机器生产的速度是不是?”
另一位公子也叫道:“我知道了,如果子弹也是这样,那只要原料能供应,工厂就能源源不断地生产火枪与子弹,战事消耗多少都能供得上!”
“不仅如此。”韩信说,“一把弓用的材料太复杂了,角、筋、胶都从牲畜身上来……”
这回是刘弃疾抢到了话头,他对这可不陌生。大汉与匈奴的战事持续得久,他以前好奇心重,有时候会问老师们,有时候会问舅父卫青,有时候会问表兄霍去病。
从他们那里杂七杂八听来许多,像霍去病自然是与他讲战事多,而有的人却隐晦地向他表达战事损耗国力的观点。
以前年纪小,听过就算,只是这些信息多少留下了印象。此时不知道是大了几岁,还是人多有竞争心,突然打通了窍脉,刘弃疾顿时意识到其中的意义。
“从牲畜身上来的材料又贵又有限,不像火枪的材料,不是木头,就是钢铁,全从地里来!又多又便宜。”
其实矿石也会枯竭,林木也会伐尽,但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些孩子们眼中,这些都是无穷无尽的,比需要费力耗时去养殖,一不小心还会养死的的牲畜,那可是相当容易得到的原料。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能够大量而快速制造的武器,当然比流程漫长到需要三年时光,材料还要从牲畜身上取得的弓箭更受欢迎,哪怕杀伤力弱一点都行,更别说它的杀伤力还很强了。
李承康半天没插上话,这会儿想了想,眼睛一亮,怕再被人抢了话,赶紧道:“还有,弓箭不是弩,我也听父亲说过,弓始终要依仗人力,威力自有上限。弩就不一样了,可以用机械的力量达到更好的效果,就是没有弓手射速快,也不方便携带。现在换成枪,上限更高,操作更方便,制作更简单,应该是一样的道理吧。”
他说的当然不是随身携带的弩,那种便携的弩射程还不如弓。所以这也是弩不如火枪的地方:威力大的不便携,便携的威力小。
这点韩信倒是没想过,他考虑的全是军事方面的优点,枪用于战事,实际杀伤效果还不太看得出来,但出于后勤的考虑肯定比弓合适。现在李承康一说,他也觉得有理,不觉有些向往地说:“等我能从军征战的时候,火枪是不是就更强了?”
刘弃疾噗的笑了,给他泼了盆冷水:“等你能从军征战了,南越也平了,你打算拿着火枪打哪?”
韩信用力瞪他,心想天下那么大……不过想了一下他也蔫了,天下是很大,可陛下已经在准备南越之后就休养生息,不再有大规模的战事了。
身毒那么大的地方都不要了,陛下可不会为了更多的土地就无限制的发动战争。他在宫里不是白待的,知道下面的重点就是把南越之地,还有西南夷发展起来,使其真正成为大秦的疆域,而不是名义上归大秦,实际上一堆土人首领,大秦的官吏都待不住。
他可能真的没有成为新的武安君的机会了。
第126章 嬴政:我看这沙丘是不是不利嬴姓
始皇帝十三年夏。
数年过去, 秦国公主已经顺利在身毒就国为女君,经过初期的磕绊,在带去的官吏, 以及因秦国关系而与之结好的诸侯相助之下, 真正立了起来。
她们带去的女官和女吏, 有人水土不服去世, 也有人渐渐沉沦,同样有人磨砺出锋芒, 在诸侯国中渐渐有了名声。
值得一提的是, 韩相张良被秦国天子亲自向韩王要了过去。那年韩王不得不亲自前来朝天子时, 天子就提了这个要求,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给国内发电报,让张良交接事务, 下一趟风向合适时就过来。
嬴政倒也不是跟张良或者韩国过不去, 也不是看韩国最积极推行新学和新政, 担心它成了秦国的对手。
单纯是看到人才就想用一用, 尤其是这样留名于史, 当世怎么也说得上数一数二的人才,当然要让自己用。虽说在秦国,张良的才华是有点浪费了,因为如今的秦国没什么敌手, 不太需要他的谋划了。
但他学的是太公兵法, 走的就是谋国的道路,正应该回来给公子和王孙们做老师, 教他们学一学,以后怎么在诸侯间取势。
张良只能回来了, 不过也说不上多少不甘愿,他本来也正想派人回秦国学习,再依法施行于韩呢。既然叫他回来,他亲自来学,再教几个弟子送回韩国就是了。
说真的,故国重新立国,他心愿也算了结了,自己并不是很愿意待在身毒那么个地方的。
至于韩国,还是因为降得早,新学和新政的支持者都比较多,他离开也不担心什么。
当初诸侯朝拜时还是十二三岁的一群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了。
与刘弃疾和韩信年纪相仿的秦国公子,现在差不多都离开了咸阳,去往西域就国了。“西域”这个概念一直在扩大,因为封到原本边境的秦公子经常跟邻国开战。
打着打着,秦国的疆域就长出来一块。
西域再往西的地方,原本有个建立在绿洲上,由无数个大小城邦组成的国家。六国诸侯进西域并向西进发时,落败的贵族一部分逃向了身毒,一部分逃向了这个名字绕口的国家。
而这个国家,在诸公子的电报描述中,城邦林立而无凝聚之力,商业发达却兵弱畏战,大部分城邦都被西域贵族给占领了。
诸公子在封国站稳之后,就打上了这块地方的主意。没办法,他们这几年多的已经生了十几个孩子,少的也有五六个,其中男孩自不会少。
要分割封国的话,根本不够分的。分封到身毒,也怕没有好地方。所以他们不约而同打起了西边的主意,倒不是太想拿作封国,因为看着不是很富饶的样子——对他们来说,这种半干旱以游牧为主的地方都算不上富饶。不过因此立下军功,让父亲看重,给孩子们弄块好地方总是行的吧。
不得不说,尽管嬴政在改革军功爵制,但这个制度在秦国的印记太深了,连公子们都深受影响。
这事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稍稍打乱了嬴政的计划,在考虑了一番之后,他继续封女儿去身毒,把刚长到十六七的儿子全派去了那里。
身毒虽然也接壤,但无论哪条路都很难走,人种相差也太明显,至今朝中上下都没有将之视为大秦可以真正统治的地域。最热衷于扩张领土的人,对于把诸侯再揍一遍一统“天下”,都不是很有兴趣。
西域及其西之地就不一样了,远是远,但商路一直是通的,人种的区别看起来也还能接受,诸嬴之国分布其中方便治理,地理位置又可称得上是东西方枢纽,让人无法割舍。
结果就是韩信跟刘弃疾一下子少了好多小伙伴,公子和公主都走了,剩下的年纪小不跟他们一起,也就只有王孙嬴摽还能跟他们混在一块了。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天子为什么非得在这年的夏天出巡,去沙丘宫住了几天。
大概只有从汉与唐过来的人才会知道这个秘密。魏徵就私下里吐槽:“这么热的天气,不在咸阳宫里纳凉,非要去沙丘,也不嫌晦气。”
尤其是李世民也跟着去,魏徵是真的觉得不吉利,万一这地方就妨秦始皇,让他在那死了呢,他们陛下不得卷进是非去么。
好吧,大不了一走了之,他想。
“玄成,你迷信了。”他家陛下说。
魏徵是什么人,还能叫他说住,马上回道:“罗士信和药师留守,这里只有我随从,臣能不担心吗?什么迷信不迷信的,臣总得想到最坏的可能才好有所准备。”
李世民一乐,安慰他:“没事的,我看始皇帝就是不信命,所以定要去那里。以前访仙闹出笑话,现在赌着这口气,就是要看看扭不扭得过这个命。这样也好,你看他要是没事,我是不是也能活过五十啊?”
这倒是,魏徵闭嘴了,他开始向神佛祈祷,沙丘这鬼地方别妨他们嬴姓人。秦始皇能改命不在这个年纪死于疾病,那他们陛下也行啊。
五十这年纪还是年轻了点,至少要跟汉武看齐才行。
李世民比他信心强多了,他身体没毛病自己知道,早就猜既承了天命必是得了好处,这会儿不过是证明了。
嬴政就没他这种信心了,因为史书上的记载并不详细,他在沙丘之前还曾经入海射鱼,看起来并没有问题。暴病也不知道是旧病复发,还是突然受凉感冒或腹泻,又或是天太热中暑。
现在他也觉得好好的,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但他还是前往沙丘,那是他作为帝王压抑过,但始终存在的执拗。
他自称得了天命,但哪一个才是天命,是那个终于没有迈过五十岁的年纪,病死在沙丘,尸身都没有能好好保存,死后天下皆反的命运。
还是得了玉玺前往后世,步步为营打造如今这个大秦的命运。
就让他看一看,他会不会死在沙丘吧。
身后事,他已经安排好了。
唯有一件事他失策了。
他本来只想自己在沙丘宫等候时日,但是刘彻跟李世民硬是要跟来,还振振有辞:“看你就知道我们的结果了。再说要是你过了这关,难道还能跟别人说?到时候找谁庆祝,还不是要找我们。”
他本来可以让人把这两人赶下车,不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默许他们上车了。
这一路主要是坐火车,现在的火车没那么颠了,坐着还比较舒服。
但是沙丘宫里设施不足,住得就不太舒服了,好在还有冰,放在冰鉴里插上移动电源吹着风,总算不是太难过。
天热,就是李世民也没有出去跑马射猎的兴致,窝在殿中跟刘彻,再抓一个卫青一个魏徵,四个人掼蛋,李靖旁观。
可能还是因为天热,也可能是刘彻和李世民都有点心不在焉,牌局也非常平和,你队赢一次我队赢一次的,大家都不太有心思都去算牌争先。
李世民队输了一回,他把一个银币推给刘彻,刘彻摩挲着银币上帝王着冠冕侧影的浮雕,问卫青:“你说我们铸币时应该用什么做图像?”
这也太难为卫青了。卫青看了看桌上的银币,迟疑着回答:“是否与秦国一样,不用具体人像?”
秦国金银币上的头像并不是嬴政的,也不是具体哪位秦王,就是个笼统的代表。不过这不妨碍民间都以为钱币上的头像是他们的陛下,大秦天子。
现在的经济活动不太均衡,乡间甚至还存在着以物换物,大部分地方也是用旧式的铜钱就可以完成交易。但是在商业和新兴工业发达的城市及其周边,再用铜钱交易就让人很痛苦了,不算很大的交易就要赶着几车铜钱来结算。没人这么傻,他们用黄金交易,可没有官方定下标准的黄金也有诸多不便。
所以,前两年还是推行了金银币,与铜钱暂时并行。以后慢慢要把铜钱也回收,改用新的不同数额的铜币。
秦是这样,唐可能还要晚点,但汉肯定很快就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刘彻最近就在想要在钱币上用什么图案,跟嬴政一样,他也觉得用自己的头像有点膈应,尽管这是后世各国普遍使用的方式,但这钱到处用着,还有人塞鞋底□□藏着,还会不小心掉臭水沟……想着真的怪膈应的。
不用自己头像吧,用别人也不乐意,像嬴政这样用一个笼统的帝王侧影,结果民间还以为是他。
刘彻就琢磨要不还是用个别的什么图案算了。
李世民一边洗牌,一边懒懒地道:“要不就用剑斩白蛇算了,你们老刘家的发家史,也挺有代表性的。”
别说,刘彻想了想觉得还真挺合适的,现在定不下来,回头作为一个选项,让大臣们好好选一下。他自己有了倾向,精神一振,问李世民:“你们以后用什么图像?”
“用什么?”李世民转头看魏徵。
魏徵这两年也听他们说过这个话题,私下里同样琢磨过,还跟李靖与罗士信讨论过一二,但大家意见不能统一。李靖主张用骑射图,既有陇西李氏骑射传家立国的意味,又彰显大唐武功。罗士信赞成,魏徵不赞成。
他觉着流传这么广的钱币上面不能只有武功,也得体现文治吧。但他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放一本书显得太泛,特指的话,他也知道陛下是不打算用儒家经典的。
所以此时,他也只好摇了摇头,说:“臣还没有想到,或者像秦一样也好。”
闹半天,跟卫青一个意见。魏徵自己说着都不由失笑,与卫青对视一眼,轻轻摇头,这事还得众人商议着才行,他们一两人说了也不算数啊。
兴头引起来了,刘彻跟李世民也不打牌了,拿铅笔在纸上画起自己想要的图看效果,不觉就听见座钟声响,原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散了吧。”
遣散了臣子,两人却没有睡,叫来沙丘宫中的寺人,要他们引路去嬴政宫中。
这就让人很为难了,这个点去打搅天子?但是嬴政也确实吩咐过,这两人可以带着从人住在宫中,若有事寻他,也不要阻拦。
正当为难时,嬴政那边派人传话,引他们入内,才叫人松了口气。
却是刘彻直接给嬴政发了消息,而嬴政如他所想,一直没睡,自是见到了,派人来传。
殿中没有用移动电源去插上台灯,只点了蜡烛,嬴政身边无人,独坐于桌前。两人来了也没有多话,同样坐下,盯着摇曳的烛火,默默想着各自的心思。
座钟又报了一次时,指针嗒嗒嗒嗒走动的声音在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李世民想说这声音怪吵的,难怪不能放在卧房中用,但看看另两人的脸色,把话又憋回去了。
到底他最年轻,想得也开,没另两人那么深的感触。
就这样,眼看着分钟移到半点,移到10,移到11,终于响起了零点的报时。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李世民也默默跟着数,到十二声响罢,他心弦不由也跟着一松,抬眼向嬴政看去,却见他仍自垂眼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嬴政不曾到他们秦汉两朝去消磨时间,在自己的时代里渐渐老去,到如今正是半百之年。
现在看起来,鬓仍乌,目有神,不见多少皱纹,望之四十许人,大概不是自然如此,而是玉玺之效。如今过了零点,他们知道,自己的命数确实是可以变的。
李世民比较简单,他跟嬴政原本去世的年纪差不多,都不算长寿,所以自己觉得还是能多活点时候的。刘彻心情就比较复杂了,他那年纪吧,也算高寿了。现在证明历史改变,寿终的时间也会变,那他可不一定是活得更久哦。
万一有个万一,早死也是可能的。
不过这时候他就不讲出来扫兴了。
李世民嫌气氛过于沉闷,一拍桌子,豪气地道:“难道过了这个点,我们就散了睡觉去吗?来来来,都还剩什么吃的喝的,一起拿出来庆祝一下。”
很久没有穿越到后世去了,吃的喝的还真的没多少了。李世民自己号召的,自己摸了半天,嘿嘿尬笑,摸出来一听啤酒,十几包豆干。
别的都吃光了。啤酒还是当初他未成年的时候买来,被同剧组的老太太说了后收起来的,自己给忘了,不然也早就喝了。
“不怪我。我给父母、观音婢、玄龄、克明、玄成、辅机……”
“你打住。”刘彻一边摸剩余的食物出来往桌上放,一边赶紧给他叫停,“我不是来听你说相声贯口的,等你报完名,天都亮了。”
他剩的也不多,压箱底的几种水果找出来了,同样忘记了才得以幸存的一大把烧烤——当时想存着没事时解馋,回来宫中就能做,便给抛在了脑后。
嬴政起身,把应急灯打开,一时没拿什么,被催促了两次,才抿着唇,拿出了一个蛋糕。
李世民惊讶地盯着上面那五根彩色蜡烛,叫了起来:“你那么久前就把蛋糕定好了!”
嬴政恼怒地盯了他一眼,板着脸道:“是宫里做的。”
只有蜡烛是从后世带过来的。
他原本想自己度过这一夜,一时兴起让人做了个蛋糕,也没打算吃,就想点上蜡烛到天明。
现在好了,什么感怀全让硬凑过来的这两人破坏得一干二净,他抬手就想把蛋糕收回去,被刘彻和李世民一人一边拉住袖子给拦住了。
“应景,不能收,这是真新生。生日用蛋糕是西人的习俗,不必学它。不过新生之喜,用特殊的方式庆贺一下也好。”刘彻边笑边说,拿桌上未熄的蜡烛点燃了蛋糕上的,然后吹熄了搁在一边,“一起吹了吧。”
“我来我来。”李世民肺活量极好,五根蜡烛能一口气吹灭,八成功劳得算在他身上。
宫里做蛋糕的手艺不差,不过这种甜腻的食物,他们为了健康起见忌口得久了,现在实在吃不了太多,一人分了一块意思一下就算了。
刘彻感慨道:“我家弃疾十六岁,已经长成,看你过了这一劫,我准备带他再出海长一长见识,然后就回去了。”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道:“阿鸾十二岁,还小,不过一起出海的话,总也得一两年,到时也确实好回去了。”
他笑道:“我这趟没白来,我家阿鸾活泼了不少。”
李承康的性子更像母亲一点,比较文静。李世民也不是不满意,就是怕在宫里文静得过了变成内向,内向再变成有事闷心里不说给扭曲了。
来这一趟,没有太子身份的拘束,有了平等相处的朋友,李承康确实活泼了很多,完全没有内向的样子。李世民当然高兴了,他本来就没想在这里学成什么,只想孩子能心理健康就得了。
一高兴,他向嬴政发起了邀请:“不如你也去我那里散散心,你看你除了一起去后世的时候哪都不去,现在比我们都老了。既然有这个功能为什么不用起来,也是变相延寿嘛。”
嬴政又用力盯了他一眼,难得赞同了一下刘彻。
还是小孩子时可爱,现在这什么破嘴,讲句话太戳人了,什么比他们都老了,一个个年纪与心性不符的老黄瓜刷绿漆,还在他面前装嫩。
“朕会考虑。”他说——
天子不在的咸阳城并没有什么波澜。
皇帝虽然出巡不多,但这么多年也总有几次,太子扶苏监国已经熟练了,咸阳城的朝野军民也都已经习惯了。
尤其是现在咸阳正在为另一件事热闹着,天子又没有大张旗鼓地出游,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运动会的举办上。
这不是第一年办运动会,但大家的热情仍然如第一年一般高涨。此时的运动会还不是各郡派人出赛,而是“关中运动会”。
嬴政的意思是,关中先办起来,各郡也可以自己举办,各自积攒经验。如果举办个三五次之后不出乱子,经办得法,就可以办全国性的了。
至于运动员,现在还是从官员贵族子弟和军中而来的较多,也有少量民间出现的人才。除了原本就是专业训练的骑术和箭术这类以外,专业训练的是一个都没有,主打一个纯天赋。
韩信、刘弃疾、李承康和嬴摽随着人流从足球场中挤了出来,差点与自己的护卫随从都挤散了。这是最受欢迎的比赛,场场都满座。
随着南越的战事结束,橡胶虽然还是珍贵,但用上橡胶的足球已经不是那么难得一见的了。不过民间还是很难玩上,现在踢足球比赛的都是关中各地驻军派出的球队,咸阳的贵族子弟也凑人成立队伍,不止是秦国贵族,六国旧贵留在咸阳的族人也成立了球队。嬴摽跟刘弃疾想参加来着,年纪不够被踢出来了。
当时两人生气地说不要看那些人比赛,结果还不是诚实地用特权买票来了。
球场建的地方本来有点偏,当时就考虑不能在闹市,避免比赛的时候拥堵,以及可能的球迷闹事。不过再偏,也不妨碍现在渐渐热闹起来,周围的人家纷纷做起了生意。
放十年前谁想得到呢,关中的老秦人也会这样积极的寻找商机。
几人出来的时候,各个酒肆都坐满了,不过不要紧,嬴摽在一座酒楼那里长年定着包厢——球赛是长年都有的,贵公子们不惜这点小钱,早想到的都定过。
这是一座用新营造法式建成的四层酒楼,众人上了四楼包厢,一边点菜等上菜,一边兴奋地说起刚才的球赛。
“我就是说,九凤队全靠项羽,简直是一带十,最后还硬是让他胜了!”
嬴摽击节赞赏,说的是他最喜欢的球员,旧楚贵族凑出来的九凤队,明星球员当仁不让自是身高力壮恨不得打十个的项籍了。
眼下的足球规则宽松,除了不能对着人腿狠铲之外,允许一定程度的冲撞,有点橄榄球的意思。项羽那体格非常占便宜。他还得收着力气,把人撞太狠了也要吃红牌。
“可惜了玄鸟队。”韩信颇为遗憾地说,“他们实力均衡,配合得也好,就是没有项籍那样实力突出的人,关键时候就是差了临门一脚。”
“就是,我看他们有五次射门机会都没成,急得我都想上去替他们踢了!”刘弃疾拍桌子,“其中三次都不是他们脚法不行,是硬被项籍赶上去破坏了。”
不过不奇怪,嬴摽和韩信不知道,他跟李承康是知道的,楚霸王嘛,怎么着都不奇怪。
李承康看着韩信笑,心想韩信再长几岁组个球队去跟项羽比赛,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哦不对,韩信可能更合适组个球队,自己当教练。
上场踢球可能会被项羽撞飞,然后一个受伤下场,一个吃红牌下场。
一换一,田忌赛马,说不定也行。
这么一想,李承康乐不可支,笑个不停。
第一轮菜也上来了,刘弃疾捅了他一下,把筷子递给他,说:“别笑了,今天还有举重比赛,你去看么?”
“不去了吧,我对这个没多大兴趣。”
正说着,外面乱哄哄的,高惊去看了看,回来禀报:“是九凤队的人跟玄鸟队的人都在这有包厢,吃饭时碰上吵起来了,看样子要打架。”
“哎哟,廷尉的人最近就盯着这事,打起来都得入狱,我们去劝劝?”刘弃疾站了起来。
嬴摽也站了起来,让护卫过去,拦了一下其他人,“等他们报了我们身份再去。”
他有点唏嘘地指了指外面:“要是外面已经打发了性子不管不顾,你们谁经得起项籍一拳?”
咳,真经不起。韩信率先摇头,劝嬴摽:“你还是别出去了,我们去看看就好。”
“我不去,你们怕是压不住。”
九凤队是楚地旧贵还好说,玄鸟队可都是老秦人,其中不乏宗室,没开打还好,打起来还真得嬴摽出面。
不过好在老秦人毕竟更畏国法,嬴摽的护卫出去后很快回来有一人回来禀报,外面息战了。嬴摽这才出去说和,还假公济私地把两边的队长都拉过来饮酒——主要是为了他喜欢的明星球员项籍。
项籍进门都得低头,抱怨了一句:“四楼怎么要矮一截?”
刘弃疾好奇地打量着他,顺口说道:“他们本来只建了三楼,生意好又加盖了一层,高度就没那么标准。”
一般人也够用了,谁让项籍是接近两米的大块头呢,他进来,众人觉得地方都变窄小了。他一屁股坐下去,这包厢的椅子好像都有点不堪重负。
罗士信被留下来保护李承康,他更是目光灼灼,近距离观摩楚霸王,心想要是能和他较个劲,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项籍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被人盯着不放。不过自从拉起个球队踢着玩,他也习惯走哪都被人盯着看了。再说就他这大个子,本来就走哪都容易被人悄悄看两眼,所以也没在意,自顾倒了酒,跟热情的嬴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兴致不是很高。
毕竟大父项燕死于秦军之手,有着家仇呢。只是项梁认了秦天子,带着大部分族人去了身毒,先是在楚国军中作战,后来也给项氏谋了一国,这家仇就不好算了,只能认了。
项氏源出于姬姓,项国是周王族诸侯国之一,项梁既谋得封国,便顺理成章的复立了项国,同样在那一年诸侯大朝中被封了王爵,可尊一声“项王”了。
项羽郁闷得紧。诸侯远征的时候他年岁不足,项梁当然不会带上他,他与其他年幼的堂兄弟都留在了咸阳。
到项梁立国之后,他和项伯等同辈兄弟带长了年长的儿子,留下幼子仍居于咸阳,这是狡兔三窟之意,为的是让自己的后人能在故土也留下一支血脉。
项羽也被留下了,这让他很生气。虽然项梁写信给他,说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远去身毒怕有不测,但项羽觉得叔父恐怕是担忧自己去了,会跟堂兄争夺项国继承人的位置。
屁!他知道自己不是叔父之子,叔父带他到咸阳没多久,就远征西域身毒去了,也没怎么抚养他,真论起来没什么感情。项国又不是他打下来的,没资格争,他没想争,他是想去身毒自己打天下!
这破地方远得要死,叔父不派人带他去,他自己很难行动,心里憋气没处使的项羽就拉了支队伍,到场上踢球发泄去了。
踢球意思不大,把人撞飞比较带劲。
他虽然高壮,但敏捷也不差,跑得不算特别快但场上嗅觉敏锐,尤其是撞人一撞一个倒,比赛不说稳胜,也是夺冠热门之一,个人更是成了咸阳城的明星。
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啊!
第127章 旅游名单
几杯酒下肚, 众人也热络起来了,项羽吐露了自己的烦恼。玄鸟队的队长恍然大悟:“你上球场原是发泄怒气来的,我一场被你撞开四次, 可是真冤。”
项羽哈哈一笑, 举杯算是致歉了。
刘弃疾踢了一脚嬴摽, 嬴摽不解其意, 刘弃疾用口形示意:“邀他同游。”
嬴摽意会,又闲谈了一阵, 寻了个机会向项羽道:“我等正在做准备, 打算结伴, 壮游天下, 先游历旧日六国之地,过两年就往西域身毒方向去。项兄在咸阳憋闷,不如与我们同行?”
项羽眼睛一亮, 点了点头, 爽快地道:“我再想想, 若是可行, 就来寻王孙说话。”
刘弃疾悄悄与李承康击掌:耶, 拉到楚霸王了!
韩信也自以为明白的加入击掌:耶,拉到这家伙同行,护卫都能少带几个,看着就满满的安全感呢。
项羽则是想着, 有嬴摽这个太子的长子同行, 往身毒去应该不会迷路,到时候看看, 要是可以他就自己去。听说身毒那边还有大片地方不属诸侯所有,他自己去招兵买马, 未必不能成就事业。
于是宾主尽欢而散。
韩信跟刘弃疾交情最好,有时候都不回家,在对方家吃睡。今天韩信也打算在他家睡,因为明天另一个场馆还有篮球赛,也在外城,从刘宅出发更方便。
派人去跟父母说一声后,韩信上了车,伸了个懒腰,想起一事,懊恼地道:“忘了问王孙了,陛下为什么这时候悄悄出游去沙丘呢?”
“你问他,他也不知道。”刘弃疾说,心想这事你还不如问我,问阿鸾也行,但是我们不能说。
韩信犹自喃喃奇怪:“没有带王孙,也没有带我,倒是你父亲和阿鸾的父亲都同行了。”
“好了。”刘弃疾打断了他,“既然没召你,你就不要打听。”
“我没打听,我只是想问问王孙。”
刘弃疾板起了脸,严肃地讲:“你不能因为我们和王孙关系好,就不把事情放在心上。你这个行为,说起来就是窥视帝踪,真追究的话,论罪你都不冤。”
韩信愣愣地看着他,刘弃疾也是没法了,摸摸额头,哀叹:“你也是从小就被陛下召进宫读书,与公子王孙同卧起,还被陛下带着同游过的人,怎么还是不懂啊?”
“懂什么?”韩信不解,也没人教他这个,他以为自己聪慧被陛下看重,入宫虽然不像公子们那么卷,可学习时也是扑在书本无心他顾的。
“啊啊啊啊啊!”刘弃疾叫了一嗓子,就恨父亲没把表兄霍去病带过来。
就应该让同样自幼就出入宫廷,深得天子喜爱,荣宠超于旁人的霍表兄给韩信上上课,教教他什么是分寸,什么叫帝王家的情份不能当真。
现在嬴摽跟他讲情份,再过十年可就不好说了。
韩信叫他吓了一大跳,“你鬼叫什么!吓死我了。”
“我被你气死了才是真的。”刘弃疾翻了个白眼,不理他了,韩信再说什么也坚决换话题,商量出行的事——
却不知小一辈有自己的主意,长辈们却也给他们定了计划。
刘彻向刘弃疾提到要带他坐船出海先到身毒,再往西行,见识一番远方风景的时候,刘弃疾啊了一声,为难地道:“可是儿已经与韩信他们说好了,准备一起游历天下,再从西域往身毒去呢。”
“嗯?”
刘彻也愣了愣,再问问,几个年青人计划都做好了,地图查了,地理风俗都向人打听记了笔记,路线也定了,正在准备物资。
“罢了,你们有自己的计划,就去吧。只是李承康年纪尚幼,恐怕不能与你们同行。”
“不妨事,我们没有立刻就走的打算,准备先在大秦游历,两年后再西行。到时承康若不能行,我也不会带他。”
两年后李承康十四岁,勉强也是个能远行的年纪了,刘彻不置可否,只说:“你看他父亲能不能同意吧。”
他反正是放手的,他自己仍然准备坐船出海,蒸汽船已经投入使用了,在后世资料和身毒商人的辅助下,航线也已经走通了,除了风浪的危险,别的都没什么。真遇着险,他和李世民都可以瞬间带人回到自己的朝代去,也不需要其他人必须在身边。
李世民不行,李世民一听就要跳起来了:“我家阿鸾还小,我怎么能不与他同行?”
“你愿意,他们恐怕不愿意。”刘彻倒是很理解年青人的心态,哪个愿意与朋友出游还带着家长的。
尤其李承康本来就年纪小,恨不得处处显示自己长大了,带个爸爸一起走,还不被朋友们笑死。
噫 ,这个爸爸还会情绪上来就搂着他表达父爱。
李世民不是不懂,但他儿子真的最小啊!
“触发风险就回去,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要出海,你跟我一起,还是跟你儿子一起,早点决定。”
李世民也不太理解,“那些地方你不是都去过,怎么还要出海?现在的海船远航挺受罪的,你居然还愿意去?”
“后世的地理跟现在不完全一样,我到秦朝来也不能白走一遭,过去看看。”刘彻哂笑,没说要是有动兵的机会他肯定会动,只说,“后世的风情与现在怎么能一样,你回你们大唐之后也不能四处闲逛了,真不去?”
“我……再想想。”
他不是想想,他是向皇后和长孙无忌以及魏徵征求意见。
出乎李世民意料,一向在意孩子的长孙琰却赞同让儿子自己出游,还嗔怪他恨不得把孩子拴腰带上不肯放手。长孙无忌与魏徵也一样,觉得太子十二岁了,跟着更年长的朋友同行,再有罗士信陪着,真遇着危险还能触发什么警报一起回大唐,那根本没什么问题嘛。
好吧,就他患得患失太在意了。
那他就跟刘彻出海去了。
长孙无忌郁闷极了,罗士信陪太子,妹妹自然同妹婿一起,魏徵李靖同样伴驾。就他,还得留在咸阳继续学习。
陛下指着他开宗立派呢,现在虽然韩非已经去世了,但咸阳诸家云集,正是学习思辨的好场所,他必须留下来。
啊,就连窦太后都不顾年长体弱,要跟陛下一起出海呢,说是自己回了大唐就要局限在洛阳,错过这个机会就再没有了。惹得李世民泪水涟涟,也不劝母亲保重身体了,重列了个单子,要让母亲在船上尽量舒舒服服的,看看这广阔天地。
长孙无忌:我也哭了,真的,谁来看看我。
两年时光匆匆而过,嬴摽并不能一直出游在外,但刘弃疾与李承康却是踏遍了大江南北,弥补了将来身为帝子王储,出游受限的遗憾。
韩信更是撒了欢似的尽往古战场跑,为此还拖累了行程,他一定要去看看山河形势,琢磨琢磨古人在这里是怎么打仗的。
这时间就耽误得久了,因为不是站在山头看看就完事的。攀上这座山看过了不够,他还要下山去攀另一座山。看过山势,还要去寻水脉,更要向当地人打听采樵挖药的山中小路。
有时候走过一遍,想起什么还得回头再走一遍。
刘弃疾开始还有兴趣跟,后来死活不跟了,跟李承康吐槽:“他真在我家高祖那里做大将军的时候,带兵攻占这里,也不能去那边看啊,那边都是敌人占着。”
李承康摊手,“但是现在没有啊,他一会作为攻伐方,一会作为防守方,两边都代入,当然要两边都看了。”
“我是不跟了,你要跟你跟。我反正不会上战场的。”
李承康想跟的,但年纪还是小了点,被罗士信劝住了。他们扎营烧烤,悠悠闲闲地等韩信回来。韩信回来往往大睡一天,然后来了精神,跟他们在地上画图摆阵,说攻伐防御之势。
不过说到中间,往往被刘弃疾一句话概括完了。
“拉几门炮过来轰就完事了。”
于是韩信又在那琢磨,如果现在仍然在这里开战,有火炮和火枪,双方又要怎么攻防。
刘弃疾跟李承康顺着他,嬴摽留在咸阳时不谈,若是有空同行,一定受不了把他拖走。
“在这有攻防还得了?大秦不是得内乱了,你这亏得是在我面前,换个人要送你到廷尉那走一趟了。行了行了,看也看过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名将了么,走了!”
跟着几个后世来的光笑不说话,倒叫他们莫名其妙,韩信就不止一次肯定地说:“弃疾一定有事瞒着我。”
到他们找了个商队一起走,准备先去西域,再转身毒的时候,已经是嬴政称帝的第十五年了。
嬴政也在观察嬴摽这个长孙,跟扶苏一样,都是不能让他完全满意,但也说不上差错,完全可以担得起守成之责的继承人。
对于嬴摽这一远行的计划,嬴政还是同意了。这孩子离做太子都得有很久,看一看壮阔山河有利于开阔心胸,他父亲还做着太子,他在咸阳能做的事有限,不如出去走走。
跟刘弃疾他们不一样,要是遇险,嬴摽和韩信是真有危险。不过韩信本来就是兵家,上战场风险更大,这要还护着能成什么大器。嬴摽……说实在的,嬴政就是不想让他成为后世那于长于深宫的皇子王孙,出去总归是有风险的,真死了也就死了,扶苏还有很多儿子。
就是拿到他们准备一起出行的一行人的名单时,嬴政都不由愣了一下。
嬴摽、韩信、刘弃疾、李承康自不必说,陪同李承康的罗士信也是应有之义,至于高惊等伴当根本不算在名单内。
然后再看看其他人吧。
已经以老病致仕,只担着太傅的职务,给稍年长的公子王孙们讲讲课的的张良——虽以老病致仕,但出游还是可以的,张良在咸阳待腻了,听说嬴摽要去西域,就动了同行的念头,加入了名单。
太子舍子陈平——他是在吏考中单独上书得以入了太子的眼,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做了太子舍人。扶苏当然不知道陈平何许人也,只觉得他人情精熟,圆滑世故,所以让他陪自己长子走一遭。
项籍——这是早与嬴摽说好的,到现在真正成行了,嬴摽一邀他就来了,准备到了身毒就跟他们分开,自己去找机会打天下的。
他们这是旅行吗?
他们这是奔着灭国去的吧。嬴政都忍不住这样想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地图上诸侯国的位置,猜测项羽会不会到诸侯的封国去搅风搅雨。
刘弃疾其实看到最终的名单时,也冒出了同样的想法。不过到身毒他们肯定就分开了,项羽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从咸阳出发,先到西域,嬴摽叔父们的封国遍布于此,早就从电报里得知太子的长子要来拜访,往往他们人还没到,嬴姓诸王的迎接队伍就远远的迎出来了。
他们一开始随行的商队并不走全程,本来打算到一处看情况换个商队同行,这下也不行了,身份都暴露了。
既如此,他们商量了一下,干脆自己组了个商队,雇了些本地人,假模假式地做起了生意,见一见西域各国不同的风土人情。
项羽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到迥异于中原的风情,尤其诸王见了嬴摽难免会吐一吐苦水,表一表功劳,在这个默认的未来储君这里显一显自己的辛苦,这就叫一群贵公子,对治国之难初次有了印象。
项羽想得比较简单,他就觉得这些鬼地方,送他他都不要。
尤其是从疏勒再往西,那些诸公子后来征战夺来的疆土,现在给韩信和刘弃疾的那群不满二十岁的同学公子们做封国的地方,真正是太散了,按中原的方式很难治理啊,地广人稀,跑马许久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人群都聚居在绿洲上,聚众而为城。
李承康感慨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春秋时强国称霸,到战国时才大肆兼并了。”
他骑着马,旁边是张良的马车,张良闻言,拂开帘笑问:“不是因为周天子尚有余威吗?”
“都被郑庄公射中肩膀了,能有多少余威。诸侯只称霸,是因为当时就像现在的西域,地广人稀,很难占据太多的土地。两个接壤的小国之间其实还有不少荒野。
还有农具也简陋,农夫辛苦耕种一年,没有多少余粮能上交的。”
不过中原的土地肥沃,等人口增长,农业发展起来之后,诸侯自然而然开始扩张。不像西域这里,天然的地理条件限制了城邦的扩张。
张良也微微点头。他在咸阳时,只听说这儿原来的国家是从西边征伐过来留下不走的,诸公子颇为轻视,称其城邦林立而兵弱畏战。
现在亲身来此,便知道这也怪不得那些城邦。天上降水很少,饮水和灌溉靠的多是高山积雪融化形成的河流,使得这里大多数地方并不适合聚居,人们只能逐水草而居,形成一个一个的城邦。
战斗力自然也很难提高。
“路修通之前,这里只宜分封诸嬴,不宜如中原一般治理啊。”他说。
嬴摽打马在一旁,眯着眼点头示意受教,然后赶紧侧头吐了一口风沙,把掩面的纱布又紧了紧,劝张良:“太傅把帘子放下吧,这里风沙还是不小。我要同陛下说,这儿的诸侯王考功,一定得看治沙的成绩。都护府也要年年考察,看他们有没有过度放牧,毁了草木。”
不用回去说,到附近的封国时就能用电报联系。现在秦国的电台已经能自产了,用的是电池。他们出发的时候,咸阳城外的火力发电厂也已经完工。别的地方一时不行,咸阳城正在分区动工布线,等把自来水管和电缆都安装起来,有人申请就好接通了。
至于皇宫,自然早就有烧汽油的发电机提供电力,嬴政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从后世早早买了空调带过来,已经用上了。至于汽油,现在工业化生产有困难,但是少府组织人手,实验室设备去提供一些供给皇宫使用还是够使的。
与咸阳城的生活相比,远行就显得苦楚了。但中年人们本就是旧时代过来的老人,尚算习惯;年青人们正当青春,对世界的好奇与追逐压过了享乐。于是一行人继续他们的旅程。
事情出现一点意料之外的变化,是在转向身毒之前。
刘弃疾指着向西的路说:“身毒虽然没去过,不过也听得多了,我走到这里,倒是更想去更西边看看,听说那边是个强国,与边境常有纷争呢。”
韩信本来无所谓,一听常有纷争,眼睛一下亮了,积极响应:“那就去看看,我跟你一起走。”
张良了然地笑了笑,没有出声。陈平同样心下了然,有些好笑,不过他只看嬴摽。
果然嬴摽听着西边那个叫帕提亚的国家与大秦有边境纠纷,同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还故作沉稳地道:“身毒晚几个月再去也没什么变化。我们多年苦读,也学过兵法,却没有上战场的机会,正应该去看看才是。”
就连一心想去身毒找机会的项羽也赞同。
没有办法,他谁也看不上,觉得自己可能耐了,却是二十多岁了还只能在球场上撞人。尽管现在心里想着要早点去身毒的无主之地打天下,嘴巴已经诚实地表达了意见:“去。要是赶上战事,让我带一队人马,给你斩将夺旗大破之!”
李承康也更愿意西行,其他人还能有什么话说,自是转而向西了。
这一去,嬴政当时一语成谶——他们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见识一下战场的,他们这就是奔着灭国而来的啊!
其实同行的张良和陈平也没有想到,他们还打算作为稳重的成年人看着一点,让王孙见识一下战场,满足一下好奇心就行了。
嬴摽的小叔叔,封在这边的嬴漠也是这样想的,给了他一千人,让他练兵,然后开战时掠个阵。
嬴摽自己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小叔父的这一千人对于其封国来说也不少了,是压箱底的军力了。他没敢轻举妄动祸祸小叔父,也就打算战场掠阵,以旁观为主来着。
奈何刘弃疾有心从中拨弄,说服他作为王孙不应该直接上战场,把人交给项羽;又说服他去向嬴漠提出,把囚犯和之前的战俘交给韩信训练,凑足了六百人,也作为一军练了两个月。
这期间,他跟李承康常常躲在一块窃笑,还带着罗士信和高惊去韩信那里偷师。
高惊不知究竟,只是听李承康的话学习罢了。罗士信却学得很认真。
韩信练兵之余,又揪住了刘弃疾:“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说,到底什么事?”
“现在不说,以后一定告诉你。”
刘弃疾准备走之前再告诉韩信,当然有些事还是不能说的,不过可以告诉他,他们从后世来,他在兵法上的造诣已经得到承认了,就是没什么大仗去证明自己,也不要太遗憾。
到两国边境常常发生的小规模战事再度开启时,稳重的成年人和稳重的王孙都快裂开了。
憋狠了的项羽率千人偏师大破敌阵,韩信的六百人不知什么时候潜行绕后,已经把人家城池都给占了。
陈平对张良:“张太傅,你看这样不打下去似乎也可惜了?”
张良看着庆功的韩信跟项羽自言自语:“不打下去是可惜了。”可惜两个人才没有用武之地。
陈平自己也技痒,他虽然是太子的亲信,但天子身体康健,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君才能登极,陈平最近已经在琢磨怎么让太子把自己放朝廷上去了。
他不想等太子登基之后再入朝了,他想现在就入朝。李斯已经被迫致仕,现在专心跟儒家道家墨家笔下争锋。张苍做了左丞相,右丞相仍是关中旧贵。朝中几乎默认,张苍之后的左相,一定就是现在的治粟内史萧何。
陈平也不贪心,他比萧何年轻一些,他想早点积攒资历,在萧何之后能做几年左丞相。
他本来是想这趟远行回去后再使使力说服太子,没想到游历的队伍里藏着这么两个宝贝,那他怎么能放过这样表现的机会呢?如果能协助他们把帕提亚拿下来,他不入朝都不行了。
张良则展开地图,一边看图,一边回想从商人那里问来的种种情报,目光不由落在了帕提亚那边的塞琉西。
那一带的诸国纷争之激烈,也不比战国时缓和多少啊。
他学了多年的太公兵法,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呢。身毒新封的韩国也不需要谋划什么,一心一意照着秦国的路子变法图强就行了,更需要的是治政能力。
他一晃都这把年纪了,再不用都要老了,那当年的苦读不是都浪费了么。
张良也技痒了。
那就打吧。
打到第二年,咸阳城里的嬴政撑着额头犯愁:没有足够的官吏派过去了,也没有足够的儿子派出去了,孙子……嬴摽就是最大的了。
“吏考加试一科,令宗室与公主前就国。朝中封侯者若愿移封至彼处,可得实封。”
第128章 舞弊案发(秦)
会稽郡句章县治下的乡里。
春耕已经结束, 虽然地里的事还是很多,但总算不像之前需要抢时间,人也可以松快一点了。
钱容跟在父兄后面忙活, 比起父亲和兄长们, 他的手脚要慢很多, 最小的三兄回头望他一眼, 钱容没抬头,只余光看见了, 就觉得背上跟生了芒刺一样不自在, 感觉三兄瞧过来的目光里满是不耐。
一直做到下午收工, 父亲才招呼他们回家, 到门口时,邻居吴家的妇人正好出来,喜气洋洋地打了声招呼, 没人问她, 她自顾自地说:“我家阿雁今天回来, 我去找人换块腊肉回来。”
父亲和兄长含糊地说着好话, 钱容却抬起头, 隔着吴家半开的门看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晚上他吃得少,也没人问,他最近都吃得少。
自从家里决定叫他不读书回来种地, 就不买那煤油了。一到天黑下来, 大伙各自回屋。钱容躺在榻上睡不着,睁着眼借月光看着屋里模糊的桌椅摆设。
最值钱的要数那个书架了, 是他十二岁时父亲请人做的,慢慢放满了书和练习, 还有他的稿纸。从那天开始,他就没再下地做过重活,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不习惯地里的活了,学着做,总是不尽人意,让父母长吁短叹,担心他以后养活不了自己。
钱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隔壁的吴雁应该睡得很香吧,他们年纪差两岁,不过是同一年入学读书的。因为两家家境相似,决定供一个孩子读书之后,差不多时间攒够了钱,才送他们去学室。
但等他们长大之后,吏考就难了。他跟吴雁又都不太擅长自然科学,一门心思奔着吏考去的,连考了数年,去年两家同时决定考最后一次。再考不上,就得找个活做了。
吴雁考上了,他没考上。到句章县去找活做,一时也没有能招他去做的,只有体力活,他又做不动。
回来过了一冬,父亲便让他先帮着家里春耕,再去县里瞧瞧。
但还是没找着活,只能回自己家,学着种地。
吴雁已经去上任了,就在句章县。
其实吴雁平时学得没他好,可能是考运比他强吧,钱容把脸埋在枕里,忍住了没哭,前阵子哭过了,再哭就惹人厌了。他得想想除了种地,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句章县不行的话,去吴县能不能好一点,可是去吴县要钱,家里不会同意的。
第二天还是一家人一起去地里,不过只做了一会,钱容就看见吴雁小跑过来向他挥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踩上了田埂,应了一声。
吴雁几步冲过来,先喘了几下,然后说:“昨天等你时睡着了,说晚了。你别下地了,回去温书吧,八天后有加试。就这八天,你难道不再试一次?”
“加试?”钱容迷惑地想了想,“为什么加试,上次加试还是因为陛下立太子。”除了那次,只有某年取消不考的,就没再加试过。
“听说是王孙与几位将军在西边又开疆拓土了,陛下从西域就近先调了人去接管,还是不够,又要从国内调熟手去。我们县令已经出发了,道是在那边三年便调回来,考功合格就能越级提拔!”
吴雁兴奋地舔了下嘴唇,继续道:“不算县令,县吏调走的就有三个,一一往上补缺,下面的佐吏也得补了。各县都是这情况,所以得加试,实在是缺人呢。”
钱容握了握拳,知道吴雁是专门回来告诉他的,先谢过,然后回头想同父亲说一声。却见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听得专注,开口道:“回去看书,再考一次。”
就八天,再养他八天也不是不行的。
钱容撒腿就往家跑,这真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十天之后,没回家借住在县里同学家等消息的钱容又一次失望了,巨大的打击让他失魂落魄,同学叫了他好几声也没反应。
“抱歉……”他喃喃,“我只是不明白,我看见吴松上了榜,为什么我还不如他?”
这个县里的同学比他还大三岁,也落榜了,见他这样,不由有些惊讶,叹气道:“你竟然还不知道吗?他是吴氏啊。”
“吴氏?”
“吴氏是我们这里的大族,一直到吴县都有亲族,县里的文无害也是吴氏,你不知道吗?”
“他们……”
“有吴氏子弟去考,不管主考是谁,文无害找人说一声,只要不太差都录了。”这个住在县里消息灵通的同学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去年的主考严一些,前年我不清楚,大前年的主考收钱。可惜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消息,不然那时就算卖了祖产也要备好钱财。赶上今年调人去西域的机会,说不定就能做正吏了。”
钱容脑袋嗡嗡响,他一个乡下的农户子弟,家里为了让他有出息,咬牙花钱送他到县里的学室,他埋头苦读,从来没有关心过别的事。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吴氏?吴雁平时不如他,是不是也……
他使劲甩了甩头,心里知道不能怪吴雁,说不定吴雁自己都不清楚,是吴氏一族在这边势大,给自家子弟安排的路。
“今年呢,这次呢?”
同学嘿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说话。
钱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场后,起来时天已经大亮,父兄都下地去了。他没有去,跟正在喂鸡的母亲说:“阿母,我去吴县找事做了。”
母亲犹豫了一下,他说:“我向同学借了钱。”
母亲叹了口气,说:“不急着走,带上干粮。”
所以又等了一天,他正好去县里登记了一下,请县里开验传。他不是去吴县,而是去咸阳。在县里他仍是那套说辞,道是要去咸阳找活做。
他是读书人,验传开得容易,又有吴雁在里面帮忙,很快就开到了。钱容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吴雁,默默收好了验传。
他没钱,一路走一路找散工,其实只要放下读书人的矜持,咬着牙撑下去,能挣钱的活还是挺多的。
钱容以前干不下来,现在也累得两眼发花,但有一口气撑住了。
吴县也是吴氏把持的地方,他要去咸阳,去咸阳上告!——
秋末,沛县。
吕文买了三挂鞭炮,在自己家宅院前劈里啪啦的放得热闹。左邻右舍的孩童捂着耳朵又叫又跳,高兴得什么似的。
大人也出来提着嗓门问:“吕太公,你家吕泽考上郡里的卒史,不是已经放过了?又有什么喜事啊?”
吕文笑呵呵的,手里拿着他派人去称来的散糖,有乱窜的小孩跑到他面前,就抓住给一块,口中答着:“我听说老家那里的仇人,因为舞弊案叫抓了!”
他当然要庆祝,不但要放鞭炮,还要摆酒,什么鸡鸭鱼肉都摆上来!
他恨啊。他家吕泽原来在老家,头两年不谈了,是自己家胆怯观望没考,后来就是被挤得考不上,错过最宽松的那段时间。看着现在县里调走的人,空下的职位,递补上来的佐吏,吕泽要是早年考上,现在说不定能补上县令的缺。
虽然说他有时也有点庆幸,一家人搬来沛县才发现,除了是外乡人处处不便之外,单说沛县的生活那是比单父县好多了。不说别的,彭城那边的发电厂落成,这一两年就要铺电线过来,沛县就能用上神奇的电了。
单父县?那边且不知何时呢。
但这也抵不过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一家人飘泊异乡的痛!
吕泽回家的时候,宅院门口的火药味还没散去,一地的红纸屑,家仆正在扫。要不是秦律里家门口弄脏了不清理也罚钱,吕文都想多留一阵子,喜庆。
吕泽有点好笑,用手在鼻边扇了扇,进屋去见父亲。
吕文自得了老家的信,精神得人好像都年轻几岁了,见到长子回来,笑问:“郡里也走了人,不忙吗?怎么有空回来。”
郡治就在沛县,不过是县城外不远的另一座城,回家还是很方便的,不过总有段路程,所以平时他们都住在官衙,今天吕泽回来得有点突然。
吕泽回道:“是郡里事务多,太守让儿等回家一趟,取衣物并告知家中,下面一个月大概都不能回来了。”
“哦,哦,无事,你去吧,家中还有你兄弟照看。”
吕家现在已经不是刚来的那时候了。这么些年过来,虽然还是外来户,但家事大体已经理顺。再加上彭城的工厂一直在生产,现在沛县想买拖拉机的人都已经买了,吕家也买了一台,不用再向人借,也不愁误了春耕。
除了抢收和抢种的时节,别的时候家仆就够用了。便是那时,现在他们也能与别人商量着,请几个短工来做事。
吕泽既回来,让人收拾东西之余,也不急着就走,与父亲说了说郡里不需要保密的事情。吕文再次感叹,还是官吏中有自己人才好办事。
“郡治要搬到彭城,这是大事,我今天就把钱凑一凑,明天叫你兄弟带去,外城还能买就买,再把你在彭城买的宅子拆了盖成小楼。”
郡治要换地方,这是传了挺久的事。吕泽那年从咸阳回来长了不少见识,说服父亲到彭城买了个宅子。
就是没成为郡治所在,那里工厂越来越多,人口也越发往彭城聚集,吕家这个宅子这几年租出去,租金年年涨,已经回本六分之一了。
等郡治换了,可想而知会更热闹,吕文这次不用儿子说,就知道要抓住机会去买房。还有干脆把旧宅子拆了换成小楼,能租更多人。
吕泽是要跟着郡治走的,以后恐怕就要在彭城落脚了,自己也得有住的地方。
等这确定的消息传出去,当即就要涨价,得快。
“不成。”吕文站了起来,“明天说不定都晚了,今天就去。”
“不急,父亲,真不用急在这一晚。儿去得晚,郡里的人早得了消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说到这里,吕泽悄悄观察着父亲的脸色,从袖中取出一张折着的纸,清了清嗓子,“郡里收到了电报,早先出发之人已经到任,这是妹妹发回家的平安信。”
吕文一下板住了脸,恨声道:“一个去了身毒,信倒是来得勤,离那么远有什么用。一个又是这样,毁了婚约去西域。我只当没生过这两个女儿!”
吕泽陪笑,一个字也不敢说。
实在是吕媭把父亲气得狠了。
那年在咸阳,吕雉确实认识了不少贵人,但吕媭那时未满十五,在新秦律中只能订婚,不能正式成亲。哪个愿意在咸阳等她几年,所以最终也没成,兄妹两人开了回眼界,又回到沛县。
对吕泽来说,他见过咸阳,在乡间就成了个有见识的人,也确实有了不同的眼光,抓住几次机会,让家产翻了一倍。
而对吕媭来说,她更是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尤其是吕雉培训的后期,可以带妹妹在分到的宫室陪伴自己,算是在离开之前与亲人最后的相聚时光。这就给了吕媭不一样的见闻。
吕媭入宫,出宫,离开咸阳,回到沛县,她的母亲和长姊几乎疑心她在咸阳被换了魂。
她沉静了许多,开始向父亲请求去学室读书。吕文鉴于吕雉的前车之鉴,很是犹豫了一阵,不过看沛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送女儿去,他也从了众,私下里却不以为然。
大秦的吏考早就停了对女吏的招纳,这次公主就封是偶然事件。吕媭年纪不小了,以前在家学那什么数算科学之类的,也不怎么样,学不出名堂来,又不能吏考,那去学室有什么用。
然而他没想到,订亲的男方因为要去咸阳游学,把婚事推迟了两年,就让吕媭赶上了又一次招收女吏的考试。
吕媭是与两位兄长一起考的,题目完全一样。吕泽和她考上了,吕释之落选。
考的时候原说他们这些生手都去补缺,调集熟于政事的官吏前往。但就在这次考试到舞弊案发天子震怒的时间里,大秦名义上的那片疆域一不小心又长出来一块。
人实在不够了,本来舞弊案就抓了批人,再调走,各地郡县都得出乱子。连嬴政都头疼起来,有心不要那地方了,又实在违背他出生至今一个封建王朝君主已经养成的人生观价值观。
现在只好让县里留下的人多辛苦一点,从刚录取的人里再抽一部分过去,新手归新手,听老吏们调配干活总还是行的。
吕泽和吕媭都考中了,要走一个。吕媭不等父兄说话,貌似大度地表示:家里离不开大兄,还是小妹去吧。
其实吕泽也知道,小妹是心野了,想学她二姊,不想留在沛县,情愿去陌生的地方吃风沙。但是这又怎么样呢,父亲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二弟没有担当,也没什么本事,他这个长子怎么都得留下来,要让小妹牺牲一下的。
偏偏小妹这样说了,父亲又不高兴。
他夹在中间真是为难。
他隐约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但不能细想,细想了不孝。
其实与吕媭去了哪里无干,仅仅是因为她自己选了,不是吕文安排去的,那是一种人与事脱离了自己掌控的恼怒。等吕媭在那边做满三年,要么选择留在那里升职,要么选择回国,都不会再回沛县了。
吕泽也有些惆怅,两个妹妹,真就天各一方,从此与家人见一面都难了——
句章县。
钱容的父母一边收拾衣服细软,一边抹眼淌泪。钱母收拾一会,还要再向钱父确认一次:“真要走?”
“走,走。”钱父垂着头,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你生的那个有本事,把整个县都翻过来了。不走,等着睡觉的时候被人放火么?”
“那舞弊的不是判死判流放了……”
“就只他们?”钱父指了指隔壁,钱母又哭了。
她哪里不知道哦,她就是不想卖了地离开家乡。
隔壁吴家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吴雁知道有加试,为了让钱容能多一天时间准备,特意请假跑回来告诉他。
这下好了,也成仇了。
吴雁因为是吴氏,他的考试结果也不算了,同样被认为是得了好处的人,在县里拘了许久。
后来是咸阳来了诏书,让卷进舞弊案里罪不至死的人流放至西域戴罪立功,吴雁这样的罪过更小,可以不去,但以后不能做官了。
吴雁最后还是不甘心,选择了前往西域,这样过个十年,他就洗清了这层姓氏带来的罪孽,可以回来了。仕途就算受影响,也不至于连个小吏都做不了,更不会殃及子孙。
昨天吴母又往他家门口泼了一桶脏水,钱母一声都没敢出,也没敢开门出去。
吴氏是这边的大族,像吴雁这样受牵连的人不知凡几,其实也不冤,他们虽然没去行贿,但确实是受了荫蔽才挤下别人。可这时候谁会这样想呢,只会恨钱容不顾同乡之情和同学之谊,掀开了这个盖子。
普通人确实会为此叫好,尤其是那些辛苦养着一个读书人的普通人家。但人情如此,这些人家不会特意站出来维护钱家,而受了损害的吴家却会有意针对。
其实钱家表面上在乡间的地位还高起来了,但一家子都在这里,就像钱父说的,谁知道吴氏族中会不会出个死士,半夜到他家来放火,根本防不胜防的,到时就算凶手抓了砍头,他一家也已经遭了殃。
钱容是在咸阳派来的甲士护送下回来的,告诉他们自己有了官身,在咸阳朝中为官,劝他们合家搬走。
钱父钱母一开始还不愿意,哪怕知道在本乡本土呆不下去,也只想着换个县,哪怕是换个郡呢。
但钱容笑了起来,神情让父母有些害怕,不像是之前他们那个一心读书有些木讷的老实孩子了,他说:“阿父,阿母,你们以为只有会稽郡在查吗?全天下都在查呢。我得罪的人多了,只有咸阳能待得住。”
父母都被他吓傻了。
这下不走也得走了,兄弟们也得走,至于叔伯亲族就没办法了,只能看咸阳的命令在会稽还有几分威力。不过想来这次舞弊案后,本地的官吏大族,怎么也得缩着脑袋过一阵子了吧。
钱容一家搬走,吴氏和因贿赂得罪的人失去的仇恨对象,钱氏虽然比不上他们势大,但也有不少人,估计世仇是结下了,但不至于像钱容一家这样危险。
亏得嬴政知道当下的风气,直接赐了钱容宅院和钱财,让他把一家都搬到咸阳。田地不能卖给私人,被官府收去了,宅院没人买,只得给了亲族照料。
钱容再怎么安慰他们咸阳有房,他养得起他们,从没离开过家乡,也不识字的一家人还是害怕得夜不能寐,到离家的最后一刻都巴望着还有转机,能让他们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
咸阳。
嬴政并不像外人猜测的那样震怒,实际上他的心思都没怎么放在舞弊案上。
不就是科举舞弊么,他在后世看电视,也有这题材。他去国子监参观,还见识到密密小字抄出来的纸条,叹为观止。
至于什么买考题,什么官员子弟互相帮忙,什么收受贿赂,都是自有考试以来就没断绝过的事。对国家来说确实是要重视的大事,但对他个人而言,早有心理准备。
到他这还纯朴点呢,不少卷进去的考生还是清白的,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家族给照顾了。
他之前其实就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没爆发出来的时候,他就没管。
一个是大秦刚开始捏合天下,地方上这些豪族大户真不是一下子能管得过来的。这么些年一点一点把咸阳的触角伸过去,才能说得上有效彻查。不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大部分地方查一下就禀报无事发生,反而损了朝廷的威严。
一个是,他本就是在等这么一个时机,等这些没有参与远征,留在家乡的豪族们忍不住又伸出了爪子的时候,狠狠给他们一刀。
豪族大户,就是要经常削一削,大秦才有得好。
这点上刘氏的西汉就做得不错,嬴政不吝夸奖,并且也把刀准备好了。
没犯事的时候他不好杀人,吏考舞弊,断人前途,民愤极大,就是他给这些人准备好的刀。唯一没想到的是时机。他原是想国内安稳无事已有数年,爆出来之后全国彻查,不至于引发动荡。他正好把官吏也清一遍,不求吏治清如水,隔一段时间让他们受一场惊吓,多少收敛一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韩信跟项羽这种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就不能把他们放出去!
一放出去就给他惹事,那地抢来了他还能吐出去吗?肯定不能啊!
但移民是真不能移民了,大秦的人口不够这么摊的,只能封侯国,封王国,再派一些官吏去做事。三五年后在当地培养出一批人,再把大秦的官吏调回来。
二十年,二十年后青壮年人口会有一个爆发期,那时可以考虑迁移民户过去了。
这几年就得年年开考,有成熟的官吏坐镇,再录取的新手也可以派过去做事。这样一拨一拨的,虽然人种实在是混不过来了,但政体文化可以慢慢同化过来。将来迁移人口,新移民过去也不至于不适应。
偏偏在这个时候,舞弊案爆了,真正叫他焦头烂额,宫中灯火彻夜未歇,忙乱了好一阵子。
嬴政反省了一下,他不是神仙,用后世的话说,他近几年可能是又飘了,以为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当然不是神仙,旅游变成开疆,舞弊案爆发不是时机,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以后不能这样了。
“陛下。”去年刚换的近侍柔声唤他,见他抬眼,便呈上了电报,“是陛下的仙友发回的消息。”
“他们到哪了?”
嬴政接过电报,随口问了一句,没听禀报自己看了起来。刘彻和李世民带着亲友团出海也很久了,先是在阿拉伯半岛逛了一圈,主要是收集情报,了解地理。
后来还去了罗马,逗留了挺久。看刘彻发回的消息,主要是十多岁就嫁到唐国公府的窦太后舍不得走,这异域风情让她沉迷其中,几乎把人家的美景和能去的地方逛了个遍,还去了爱琴海的希腊。
上次电报说去埃及,然后半年没动静了。
目光落下,第一句就让嬴政心头一沉,觉得有事。刘彻的电报没卖弄文青,用了后世的大白话,看着还挺亲切。
“有件事得告诉你一声。”
他们干嘛了?他们干嘛了!刚被突发事件袭击过的嬴政甚至少见的心慌起来。
“我们在埃及本来好好的,主要是李世民他正义感不合时宜发作,可怜那些黑奴,带他们造反了。”
不妙,嬴政脑中警铃大作,继续往下看。
“你也知道,卫青和李靖也在,再加上李世民。魏徵又联络了罗马,还有跟埃及有仇的塞琉西,把埃及搅得一团乱,然后趁乱起势,三分了埃及,就等你派人来了。”
“对了,塞琉西东边被韩信跟项羽打得快维持不住战线了,我估计那三分之一个埃及他们也保不住,我们会跟罗马再分一分。你真要赶紧派人来了。”
嬴政眼前一黑,手不觉松开,电报飘落在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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