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萧何:再也不收弟子了
许狸跟周勃都还没回咸阳。周勃回去要处理很多首尾, 许狸也不是去带了侄女就能走,除了说服兄嫂,她还要等商队返回咸阳才能同行。
许衍要趁这个空档去重新赁个宅院, 更靠近咸阳老城, 整租下来。
因为许狸跟周勃一样, 想等钱攒够了, 挑个好宅子买下来。现在不上不下的,不如租赁。
他也顺带着帮周勃看, 萧何同样在派下仆看房, 有合适的也会叫他去瞧瞧。
这天他做完功课, 出门打算再去城里转转, 没走出里门就听见那个齐商陈布在后面喊他,每次他都想笑,因为陈布学雅言学得不好, 改不掉齐音, 又在咸阳耳濡目染带上点秦腔, 听起来特别怪。
忍住笑回头, 陈布已经几步赶了上来, 笑嘻嘻地问他:“有空么,有件钱生钱的生意,要不要试试?”
他有空,也有兴趣。许衍就不去寻摸房子了, 到陈布那里坐下, 陈布虽然还住在这里,但显然阔绰起来了, 给他泡上了花茶。许衍一闻就知道是茉莉花茶,肯定就是他们武都产的——他家喝不起, 但他在学室喝过同学的茶,就是这个味。
两人都不是什么上层的大商,那些大商富贵之后做了体面人,讲话也跟贵族一样爱绕圈。许衍喝了半杯茶的时间,陈布已经把事情说完了。
很简单的事。
“我是给人买卖搭桥的。近来发现个好事,你也知道,如今大秦满地都是黄金,只是捡金子也得先有本钱。”
许衍点头,小姑母跟周勃,还有这个院子里的何细不就是这样么。
浣衣的生意好做,房子盖起来,机器安装好,雇人浣衣收衣做起来,钱就跟水似的流过来。有什么难度吗?许衍不觉得,都不要去城里一家一户的问,那些工厂里问了几个,其他人就自己找过来了。
他替姑母收帐这段时间已经麻了,难怪姑母想先赁屋住,这不起眼的生意再做上两年,确实能让她在咸阳买个好好的宅院。
但是如果没有本钱,机器和买地盖屋的钱又从哪来。再往前推,小姑做试验也烧了不少钱,那钱是卖削笔器的专利来的。那削笔器试做的钱,又是她在制衣厂上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没这笔本钱,后面都是空谈,再好的想法都只能放脑子里。
何细同样,她十六岁进纺织厂干活,今年二十四岁,攒了八年的钱,加上她良人同样这么多年的积蓄,才敢考虑自己做点饮食生意。
她那推车、铁锅,杂七杂八的一堆家伙什,置办起来也是笔不小的钱呢。
那些做大生意的自然更不必说了,少府天天被人盯着,放出来的项目敢投钱,十有八九都有得赚。但是少府能白给你吗,当然要拿钱出来跟人竞争才行。这种大投资之外,新出的紧俏货想运到外地卖高价,也要有本钱能买能运送。
许狸现在是赚了点钱,但眼下她要想做这些生意,钱全投进去都不会被人正眼看。
许衍在咸阳待了这阵子,在学室老师那看了不少商业纠纷的卷宗,对此已经有体会了,不由得点头。陈布也微笑起来,继续道:“我做成几桩生意后就发现了,就算是那些有家业的商贾,一时周转不开的也大有人在,明明发现了商机却拿不出钱来,直呼可惜。我便有了主意——我替他们找钱来。”
“找钱?钱还能找来?”许衍不理解。
“比如我自己,有钱但不多,现能拿出五千钱,对他们的生意不值一提。但多找些人呢?”陈布伸手划了一圈,“偌大的咸阳,手上有几千钱闲放的人总能有一些吧,做生意不会,放着又无用,凑在一处,不就有了吗?”
许衍开眼界了,原来还能这样做生意,空手在其中牵线,两方却都得感谢他。那些借钱出来的当然要有利息,陈布肯定是想跟他借钱,他想了想,少拿一点的话也可以。
姑母走的时候说了,两三千钱的事他尽管拿去用。他们那个浣衣房扣掉七七八八的成本,一个月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件一件衣服的去浣洗,硬是洗出一万多的纯利来。
现在大头都换成金饼藏在他床底呢。要不是他又开始担心老师是高端的骗子,他就拿老师家里寄存了。
果然,陈布问他要不要参与,他说只能拿两千,陈布也说可以,不过提醒他:“这是借去做生意的,有赚就有赔,你得拿闲钱来用。不过返得快,若是有赚,一个月便返你三十钱。”
“什么!”许衍失声惊叫,“这是多少的利?秦律有定,如此为高利贷,要论罪的!”
陈布笑道:“我们又不是放贷,这就如同合钱做买卖,要担风险的。亏了那是一文不得,跟高利贷是两回事。”
这倒也有理。许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他明年就准备参加吏考了,万一这事还算是高利贷,他沾上了,前途就没了。
陈布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勉强,又跟他闲聊了些别事才送他出门。
许衍出去跑了一天,忍不住还在想这件事,回家时看见何细夫妻俩赶着车回来,突然想起他们悄没声的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便问:“陈布问你们借钱没有?”
“你是说那投钱的事?他说不算借,亏了就什么也没了。”何细答话,捋了下碎发,笑道,“我有点心动,投了点闲钱,这个月刚从他那拿回来十钱。”
这是投了不到千钱,许衍算出来了。
他越发心动,但为了前途着想,只能忍着。但自从知道这事,他不免关注了起来,这才知道这一带不少人都投钱了,楚巫孟寄投得最多,大概是她的钱来得轻易,不太害怕亏损吧。
怪不得最近她都没去找新房屋,原是闲钱都投进去了。
这样积少成多,确实能补上不足的本钱,把大生意做起来。许衍是武都人,见多了武都暴利的香水精油生意,对回馈的利润很能理解。
秋末许狸带着茉莉回来的时候,许衍已经赁好了新屋,虽然仍离咸阳的中心远着,但整体环境还不错,是咸阳人有钱之后买砖重修过的小宅院,够他们三个人住了。萧何也在自己住的附近给周勃赁了个宅子,两处离得还挺近。
待给茉莉找了学室入学,周勃也带着父母回来搬家安置,一切都妥当的时候,咸阳城已经落下了第一场冬雪,人们开始换上塞了棉花的薄袄了。
许狸趁着太阳好,把新买的棉被晒了,抱回来时深深嗅了嗅新晒后的香味,给许茉莉铺上,出来对许衍说:“比我们去年买的棉被便宜了些。布价也降了,是又开了新工厂么?”
许衍也被自己晒在院中的被子收起,正抱在怀里,闻言笑道:“开那么多工厂没有原料也没用啊。我听老师说,是身毒那边种的棉花走海路运回来了,所以棉和布的价在降,以后那边越收越多,恐怕还得降。”
许狸吐了吐舌,那太遥远了,不是她能想象的事。
她回来之后听许衍吞吞吐吐的说起怀疑,叉腰把大侄子骂了一顿。真是的,还来,烦不烦啊,她就没觉得有问题。
许衍让她骂得回头想想,也把怀疑的心思又按了按,大概是事关姑母的婚事,他想太多了。这天天跟着老师学习,也没见他和周勃去骗什么人啊。
周勃还把父母接过来了,长得与他很像,老实胆小的两人,在咸阳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大城简直要窒息了,畏首畏尾,到现在买个什么都不敢上街,幸好有仆人跑腿。要是非得他俩上街,周勃不在他们就来找姑母帮忙带他们去。
周勃都很无奈,说老家的砖窑后来是王陵在给他管理,父亲真是不能指望。
他要是骗子,不能把父母都特意带过来吧,跑都不好跑了。
最开心的是许茉莉,少女不像老人那样胆怯,在度过最初的不安之后,她很快找到了新朋友,与学室的女学生常约了一起玩耍,给她们讲述武都到处都有的茉莉花,讲她用茉莉串成的手链。
日子寻常而安然,一冬过去,始皇帝七年的元月,天子立储,不出意料之外的,长公子扶苏被立为太子。
咸阳的老秦人不爱嚼舌根,更不爱说贵人的事,可背不住外来的旧六国之人爱说。周勃听了一耳朵,回来又说给他们听,道是太子也不是那么不出意料,以前多有人猜测太子不是长公子呢。因为好几年了,咸阳都没听说过长公子什么事,人都不知道在不在咸阳。
“有人甚至说长公子触怒了陛下,被流放了!”
“尽瞎说。”许狸评论,不关心这事,催周勃干正事,“人雇好了没有,两间新浣衣房一起开,不知道能不能撑起来,我愁得都上火,你说什么长公子太子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贵人的事不要乱讲话!”
他们打算明年再成亲,周勃是男子,二十六岁这年纪在平民中其实不算晚婚,大把娶不到妻的大龄光棍呢。许狸也不急,二十出头是咸阳女工普遍的成婚年纪。
怪得很,现在官府也不逼着女子出嫁了——其实是皇帝知道,也就工人会晚婚少育,广大的乡村仍在积极的生孩子,并且会持续至少几十年。医疗进步之后,新生儿的存活率虽然比不上后世,但也有个明显的增长,他已经犯不着为了人口增加去用罚钱的方式催婚了,不如操心一下将来工业发展的速度若是跟不上人口,提供不了足够的岗位怎么办。
现在急的是父母,老两口让周勃赶紧买个宅子安定下来把婚事办了,偏生他和许狸一样,更愿意把钱投到新的浣衣房里面,晚点再置办家业,现在还是赁屋。
“雇好了。最近辛苦你了,萧公那边托我做事,我……”
“行了,我知道。”
周勃最近确实忙,一边要忙自家生意,一边要给萧何办事。萧何得了件差事,与朝中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关。治粟内史与国尉争了许久,将建立邮递体系的任务争到手了。
邮递业要在驿站的基础上建立,这个时代想运送信件包裹也得有人护送,两座城市之间的广袤地带,就算没有匪徒,那也有野兽。
所以国尉认为从各郡县的县尉那里调派人手正好,当然应该由军方主管。
治粟内史却认为现在民间信件包裹来往越来越多,以后可想而知会更多,放在军方不太合适。
经历过后世洗礼的嬴政当然知道大势是什么,不过还是由着他们吵了许多天,道理都说尽了,这才开口,判给了治粟内史张苍去办。
但这事不是说办就要办起来的,张苍又把任务交给萧何等下属,让他们先调查一番,看看先开通哪些路线,在哪些郡县设点。有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人口流动,或者本身人烟稀少,那暂时犯不上为了它们专门派人来回送信了。
萧何调查,首要的当然是调官府的档案来看。现在咸阳的档案很全,全靠手都快按废了的电报员,不辞辛苦的把信息发回咸阳汇总。
另外,他还让弟子许衍和沛县老乡周勃,帮他做个调查,看看他们认识的外乡人,能接受多少钱的邮资,在他初定的邮资前提下,他们与家乡通信大概会有多长的间隔。
怕两人问不清,毕竟随着远近不同邮资肯定也不同,包裹的重量大小不同,邮资也会不一样。萧何动了脑子设计问题,尽量让被询问者只要选择答案就好。不觉竟做了份调查问卷出来,他也没当回事,自己贴钱雕版,印了许多份出来,让两人拿去问人,再由许衍统计信息,填上他给的表格交还回来。
周勃为了那个模糊而不确定的前途留在咸阳,就是想抱萧何的大腿,这可是除了刘邦之外他认识的官最大的人了。萧何有事让他做,他当然极上心,把自己认识的三教九流外地人全拉来做问卷了。
这还不算,又请他们再找朋友来做。他自己则大肆宣传,说是朝廷寻思把驿站给普通人也用起来,真成了以后寄信回家就方便了。
这些聚集在咸阳的外地人,苦寄信不便久矣,听说之后认识不认识的都涌来了,跟他要问卷做。
他这边主要是小商人,许衍那边则是另一个群体,那些以抄写检校来维持基本收入的年轻而贫寒的学子们,同样有了极热烈的反应,认真积极的填写,并帮着去问其他人。
萧何找人刻的雕版都印得糊起来了,不能再用,不得不重新刻了一份,继续印刷让人填写。
许衍的活更重,他汇总完出来伸个懒腰,又看见周勃在跟姑母说话,说着说着越贴越近,他重重咳嗽了一声,成功地惊开两人,也成功地让小姑母用力瞪他一眼,一扭身回屋去了。
他咧嘴笑了笑,问周勃:“我去将消息给老师,你去么?”
“去。”周勃其实没事,但不去露露脸怎么能显得他也干活了。
许衍干这个活累是累,却很开心,朝中确实在议论邮递体系的事情,老师在做这件事,老师让他们协助,老师确实不是骗子。
到萧何府上,两人却被告知萧何正在待客。
二人不好打扰,在小书房看书等候。不过没一会,萧家的仆人就来请他们进去,说客人认识周勃,也想见见许衍这个萧何的学生。
“认识我?沛县又来人了吗?”周勃想到能见老乡,脚步都快了,许衍跟在后面,不知为何心里又有点不安了。
他落下个病,一个听不得沛县来人的病。
但还真是沛县来人。也是,萧何的客人又认识周勃,那八成就是沛县的。
不过并不是老乡。周勃几步抢进去,就看见沛县令身边得用的佐吏苏思正含笑看着自己,衣着有些华丽,黑色的底子还是老秦人的风尚,但明暗纹绣一看就不是凡品。
跟在沛县的时候不太一样。
周勃吸了口气,懂了。
苏思八成出身高贵,但秦国统一之后一直在变革,家里人把送去历练了。现在回到咸阳,当然要恢复高贵的身份。
他忽视了萧何难得有些藏不住心思,显得有两分古怪的面色,恭敬的行礼:“苏君安好。”
人家在沛县就不是他能够得着的,在咸阳更是贵人,他当然不会冲上去认老乡。
跟在后面的许衍与他同步行礼,听他称呼便想到了他提过的那个沛县令带过去的佐吏苏思,自然也看出来这人必定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吏,他正寻思这人是什么身份,就听萧何说:“这是太子殿下,你们……”然后被苏思或者说是太子的笑声打断,道:“我便衣前来见沛县故人,不必拘礼。”
许衍的脑子糊成了一团,僵硬机械的跟着同样僵硬且茫然的周勃一起再次下拜、起身、落座。
萧何因为接待太子扶苏,没有问他调查的事情,他连他们说了什么都没听进耳朵里,只记得又跟着周勃退出来了。
并且周勃出了萧府后就越走越快,走远之后跳起来一个击掌,兴奋地转了好几圈,拉着他说了一堆话,然后跑了。
独留许衍一个人在街头站了许久,才高一脚低一脚,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去。
几天后因为立太子而举办的吏考加试,许衍考得一塌糊涂,没有被录取。
萧何大感震惊,虽然他给学生布置了任务,虽然他最近也很忙没怎么过问功课,但是这个弟子去年的水平已经足以考上了,怎么今年反而退步了呢?
他布置任务也是为了让他学会做事,免得考中之后初为小吏手忙脚乱,按说不应该影响他的成绩啊。
但把许衍叫过来之后,看到许衍的黑眼圈和沮丧神色,萧何默默咽下问话,安慰道:“无妨,好好歇半年,今年秋季原本还有一次吏考,到时再努力。”
他反思了一下,可能真的不应该叫许衍帮忙的,还是个没经过事的少年呢。
他就收过这么一个学生,也是很关心的,过了数日,好容易抽出空来,萧何就叫上许衍和周勃一起游玩放松。
没请许狸,萧何年长,他是旧时代的老人,完全不习惯请个年轻女子一起出游,哪怕她是周勃的未婚妻。
三人坐马车到郊外踏青,周勃很兴奋,因为萧何前几日告诉他,太子提过让他进太子亲卫。他一兴奋话更多了,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兆头,但许衍一直低着头没受他感染,始终提不起精神。
萧何跟周勃都当他是没考好受不了打击,没多想什么。
因为咸阳城市外扩,现在踏青要往更远点的地方去,刚刚吏考结束,除了深受打击的人之外,大部分年轻的学子难得放飞,来城外踏青的不少。萧何三人走走停停,许久才找到个人少点的地方。带来的仆人在地上铺了席,将篮中食物一一取出摆放。
萧何正要开导许衍几句,就被人轻轻拍肩,他一回头便见蒙毅示意他:“到那边坐。”
萧何一惊,他见过蒙毅,知道蒙毅日常跟随的可不是太子,而是……他望过去,果然遥见他所示意处有一群人,下仆从人立着侍候,熟悉的太子扶苏侧身向他点头示意,而主位坐的不是太子,是一位气度端严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身边还坐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正好奇地张望。
萧何沉住气起身,以目视许衍和周勃二人,蒙毅微微点头,轻声道:“让他们过去。”
周勃拉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许衍一把,跟萧何走了过去。一开始他也是茫然的,但是走了两步就意识到了,能让太子这样恭敬的是谁?
还能有谁!
我的天啊,谁来扶我一把!
周勃,一个靠给人编匾甚至吹挽歌送葬谋生的黔首;一个靠体格和武艺好勇斗狠得到游侠头目赏识,挣得一点体面的青年;一个头脑灵活,抓住一点机会经商发家致富的咸阳异乡客。
他二十多岁的人生中也算有比较丰富的经历,比一般人见识得多一点,让他有勇气留在咸阳寻找机遇。
但他真没见识过这个!
他连人都没杀过,还不如秦舞阳呢!
那可是陛下啊,他腿软了,他一把拽住了许衍撑住自己,深深佩服这个准大侄子的镇定。
许衍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只意识到老师看到那个“太子”了要过去,他现在脑子跟生锈一样,完全没有意识到扶苏身边坐着的别人会是什么身份。
所以他对周勃这个样子不理解,但他也没有动脑子想,更没有兴致去问,木偶似的跟着过去。
萧何没敢叫破嬴政的身份,看着扶苏的神色谨慎地施礼,慢慢张嘴考虑称呼。嬴政饶有兴致地打量萧何,萧何并没有上朝,不曾见过他。
他对这个汉初相国有兴趣,但克制着自己不特意将人叫过来看。没有必要,反而引起不应该的猜测,顺其自然就好。今天微服出游,不就见到了么。
对自己的臣子也没有隐藏身份的必要。
“赐坐。”他说,“朕想听你说一说,邮政要如何办。”
许衍一震,后知后觉地看了一圈,终于意识到眼前这是什么人了。
萧何这时当然顾不上他,全神贯注于皇帝的问题,幸好他一直用心,此刻只是略微整理思路,便向嬴政一一道来。
他初步定下的路线,基本就是沿着已经在修建的路伸展开的。
经过实践,现在的水泥路不是一半水泥一半夯土了,而是一条大道中间穿插着土路。这样以后渐渐淘汰马车和骑马出行的方式后,直接可以改造成绿化隔离带。
现在则可以供马车行驶,马匹奔驰,以免马蹄不能着力而打滑。
而嬴政也不再让这些道路成为军队与他出行专用的驰道。他的改变也是那般丝滑,现在他都觉得驰道中心只供天子出巡使用太浪费了。
他花这么多钱修路,自己一辈子能出巡几次,不让人走不是白搭了吗?
虽说百姓可以走两边,现在也足够用了,但他还想看到未来的盛景,看到天下兴旺到驰道堵车的盛况呢。中间的大道不必特意禁止了,只待出巡时临时征用便好。
这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变化,并不是刻意改变,而是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
顺着这些路送信确实也会方便很多,萧何将这条线上决定开设邮政点的郡县一一道来,并辅以数据说明理由。他也有私心,想趁这个机会向陛下提一嘴周勃与许衍,让他们的功劳被天子看见。
哪怕没得特殊的提拔,有这么个印象,将来入仕途,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正当他娓娓道来,准备瞅着陛下不时点头心情正好提一提调查问卷之事时,许衍忽然抬起头,揪住了他的衣袖,不顾陛下与太子当面,悲愤地喊了出来:“老师!你这么好的学问,为什么一定要骗人呢!”
第112章 周勃的人生转折
萧何博学、智慧、有做丞相治国的能力。
但他从来都不是刘邦和陈平那种特别擅长应变的人。正事还不要紧, 他了然于胸,出什么意外情况心里都有谱,能适时拿出应对的办法, 一般不会慌了手脚。
但这绝不包括在皇帝和太子面前, 被自己亲学生拽着袖子涕泪横流的质问他为什么要当骗子!
懵了, 萧何完全懵了, 脑瓜子嗡嗡的,甚至没有生出恐惧, 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周勃也懵了, 但被拽袖子的不是他, 他懵了这一瞬还能反应过来, 一把打下许衍的手,都没有留力,低声怒吼:“不可在陛下面前失礼!”
许衍已经豁出去了, 不畏惧他们人多, 又拉住了萧何, 挺起胸大声道:“不远处就有人, 你们不要以为能灭口, 我只要大喊一声就会有人看过来。我老师学问好,必是受你们诈骗胁迫,你们好大的胆子,连陛下和太子都敢冒充!我告诉你们, 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案, 骗什么人,这都是夷三族的罪, 赶紧停手!”
萧何的魂魄慢慢归位,差点又被他震飞了。
这孩子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
以为他是骗子就算了, 怎么会以为太子,甚至是陛下都是骗子的。他也是个老秦人,难道不知道以陛下威震六国的名声,整个天下敢有人冒充陛下吗?
哦,老秦人可能反而没有这么深的体会,六国人体会才深。
说不定许衍以为他们是外地人,对“秦国”皇帝没有那么深重的敬畏,才敢设下骗局。
电光火石之间,萧何想了很多,甚至想到自己会怎么死。
对不起,他这个六国之士,是真的对天子积威之重有体会的。
在别人看来,他就一直呆在了那里。
嬴政一开始也愣住了,如果是别人他这个时候说不定就要开始头脑风暴,怀疑萧何确实是个骗子不小心被学生揭穿了,连带着他这个皇帝也被当成骗子。
而骗子进入朝堂有什么目的什么阴谋必须深挖。
但这个人是萧何,历史已经证明了其能力的萧何,还是扶苏亲自接触过,向他建议提拔到咸阳朝中来的人。
这完全没有怀疑的余地啊。
所以他抬手止住蒙毅的动作,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认为我等都是骗子。”
许衍一抹眼泪,只当是骗子集团露馅了不甘心。他为老师痛心,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这个事痛苦,为了萧何又不敢跟别人说,憋得也是苦闷许久。
刚才他是真豁出去了,如果敷衍过去事后去报官,老师肯定也逃不掉要被一锅端。要不是担心这个,他前阵子就去报官了。而现在他更怕了,这伙人在咸阳这么搞事,不会是想造反吧?
他现在看看四周,虽然他们在的地方人少,但喊一嗓子肯定也能喊到人,就看能不能唬住这伙人,把老师抢过来了。
现在对方没有动手,他稍有放松,腿都有点软了,当下也不顾是骗子当面,一股脑将自己长久的心理历程全宣泄出来。
他学习的时候,看过冒充工厂的主事,以招工的名义骗人钱财的案子;看过冒充少府官吏,以给予技术骗商人半副身家的案子;看过冒充县令,联络败落的六国旧贵谋反,其实骗了钱就跑的案子。
然后他遇到了周勃,一个沛县来的小民。
从周勃突然说自己认识的主吏掾成了治粟内史下属的中丞开始怀疑,到接触了萧何觉得他做个中丞不成问题,再到刘邦来信自称在身毒封侯求王再度引发不安。
这个时候,他也只是怀疑他们搭建了丰富的人设,是为了在咸阳活动,引大鱼上钩,仍然是为了图财。
有人信的话,多简单啊,他都能想出来,拿刘邦的名义骗人投钱在身毒收香料,肯定有找不到门路的小商人上当。
再坏一点,现在大秦在控制人口流出了,用萧何治粟内史中丞的身份,告诉人收钱就可以给予方便,让他们悄悄往身毒贩人,刘邦用香料和象牙换。
骗够了往西域身毒跑,谁抓得到他们。
再从这点不安被萧何安排的任务打消,又到太子扶苏拜访萧何,太子还是周勃提过的沛县小吏。
最后,许衍气愤地指着他们:“我没想到,你们连陛下都敢冒充!”后半句“你们是不是想造反”被他咽下去了,怕他们真想造反,不管那么多就要灭口。
嬴政从头听到尾,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记事以来最开怀最不顾体面最痛快淋漓的一场大笑了,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
应该说这事本来也没那么好笑,但是一联想到萧何原本的身份,再看看他现在这又气又急恨不得晕过去的样子,嬴政怎么也忍不住了。
把本来在忍笑的扶苏和蒙毅都吓得不敢笑了。只有那个男童年纪小,忍不住跟皇帝一起笑了起来。
萧何总算回过神,一身大汗湿透了小衣,急切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先就着跪坐的姿势直起身准备告罪。
嬴政接过从人递过的巾帕拭着眼角,心情相当愉悦,摆手道:“卿不必多言。带上他,随我们走吧。”
许衍冷笑,仍抓着萧何不放,声音更大了:“我不会跟你们走,你放老师跟我走!”
他又不傻,在这里地方开阔游人众多,大喊一嗓子肯定有人会注意到。跟他们去了贼窝还能有他的好吗?
萧何哭笑不得,一边试图挣开一边劝说:“你不要胡言乱语了,快向陛下请罪。”
许衍当然不肯,那边蒙毅已经得了嬴政的吩咐,悄然离开了。不多时,周勃又怒又怕的把许衍拉开押在地上,而嬴政又让他放开的时候,蒙毅已经带着嬴政的卫队回来了。
铠甲鲜明,杀气腾腾,还在挣扎的许衍看得傻了,不自觉停下了动作,嘴巴微张,呆呆地看着这群悍勇沉默的护卫将自己围了起来。
不过并没有人来抓他,嬴政已经起身,在护卫下上了马车,而许衍也被带上马车,仍然与萧何、周勃坐在一起。
三个人一时都没声音,就听得车轮碾过土地,和车外甲胄碰撞不时传入的声音。
好一会,周勃才幽幽地道:“阿衍,你原来一直当我是骗子啊。”
“我……”许衍吸了吸鼻子,突然崩溃了,“我本来已经不这样想了,可谁想到太子真的会在你们沛县做个小吏啊!你到处问问,又是你追随过的游侠儿做了王侯,又是你认识的小吏是太子,又是出来踏青就见到陛下,那是陛下啊!你问问谁会不当你是骗子!”
周勃双眼无神地往后一倚,有一种摊平任捶的颓唐感,继续幽幽地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像个骗子了。陛下会怎么处置我们?真是说了才觉得,我这辈子也没白活。萧公,你说是不是?”
萧何正在整理衣袍,他衣袖都快被许衍撕破了,许衍见他把衣袖捋了又捋,试图捋得顺服一些,不由羞惭万分,可怜巴巴地小声叫道:“老师……”
萧何叹了口气,先说:“不要太担心,陛下应该不会重罚。”然后又叹了第二口气,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你怎么……怎么……”
怎么会干出这样让人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事来,怎么会以为我们是骗子的。
他这个时候忍不住想念起远在身毒的刘邦来了。刘邦这个人不是耐得住寂寞的,如果没有去身毒,一定也会来咸阳闯荡。
刘邦来咸阳,当然有什么事都会与周勃一起。许衍这个少年人的胡思乱想瞎脑补,萧何自己只是每天教学,不太理会得到。周勃几乎天天相见,却半点没看出来。
若是刘邦在,大概没两天就能弄明白,笑个半死的同时告诉他们,然后把误会解除吧。
想到这里,萧何不免怨念的看了看一脸安详等死状的周勃。一个县里就这么些出挑的人,周勃已经不错了,但不如刘邦远矣。要不是刘邦走了,他在咸阳直接找刘邦合作,很多公事都会顺畅些。
就曹参要能入咸阳跟他搭档也好。
唉,现在就一个周勃能用。
许衍头垂得更低了。
马车没把他们送到廷尉那去,而是带到了一处宫中。咸阳的宫殿群落很多,这儿是离踏青处最近的。嬴政没再营造新的宫殿,他不是不打算造了,是打算新建材和新的营造法式成熟之后,把现在的拆了一部分,重新盖个让人住得更舒服的。
现有的宫殿采光不好,换上玻璃窗好改善了,但保温和避暑功能还是一般,最大的好处可能是体面吧。
他这时候还有很多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古树来做梁柱,宫殿屋宇高大辉煌,汉与唐的宫殿还能比一比,再往后,宋明清三朝的皇帝就很难享受得到了。
但是到后世生活过好些年的嬴政已经不喜欢这样的宫殿了,顶多看中其威慑他人的作用。他自己还是希望能住得更舒服点。
电风扇倒是没有人手摇出来的风柔和舒适,但空调就不一样了,虽然有空调病一说,但是整体环境的温度调节肯定比炎炎夏日吹一点带着冰块凉意的风舒服。
一时享受不到的话,铜柱储冰,引水流过屋顶,都是可以考虑的手段。
不过他不满意的旧宫殿,在周勃跟许衍两个土包子眼里那是宏大庄严,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存在。
周勃不是历史上那个从微时跟随刘邦起兵,上过战阵经过生死也见过王公贵族的将军,他就是个有点小能耐的小商人,跟自己老大学到点混迹市井与人打交道的手段而已。
此时他口中干得没有唾沫,心里只想:听燕人说他们的太子找了荆轲行刺,秦舞阳为助。秦舞阳号称少年杀人,胆大无比,上殿之后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当时他还跟着人一起笑话秦舞阳,现在想来,换成他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殊不知他还能分出脑子去胡思乱想,已经比秦舞阳强多了。
毕竟是历史考验过的人物,嬴政看着他的表现就是这样想的。
到这个时候,许衍当然知道自己全然想多了。扶苏看出父亲没有问罪的意思,在一边一直向萧何示意让他安心。不过他也不知道父亲带他们回来是为什么。
谁也没想到,嬴政大笑一场,却不太好跟他们说笑,于是分享给了刘彻和李世民。
尤其是对刘彻:你们汉初名臣萧何被自己学生当成骗子了!连累朕都被他当成了骗子!拽着萧何的袖子问他为什么要骗人!
把两人笑得,恨不能立时穿过去看热闹。
更是不嫌事大,怂恿嬴政把许衍和周勃带回去。
意思是:看看,这能证明朕不是骗子么?
可惜嬴政一向处世都过于正经了一点,难得听了刘彻跟李世民的话玩心大起,真把人带回来了,却没人体会到这种幽默,一个个板着脸就算想笑也忍得一丝不露。
不过不妨碍嬴政自己得趣,微带笑意看着伏身下拜的三人,赐坐,又着重点了许衍的名,问他:“朕可还像骗子否?”
许衍恨不得自己就没起来落座,他都快哭了。
嬴政又是一阵大笑。
周勃这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了,陛下完全不是问罪的样子,反而很是开怀,那他还怕什么。胆子大起来,嬴政将注意力转向他,问他在咸阳做何营生的时候,他的口才也就回来了。
他可说的事情真不少呢。在沛县的时候收鸡蛋、开砖窑,到咸阳认识许狸,一起做了浣衣的生意,这其中种种种种,在这个年代来说都能在市井里当传奇故事讲了。
反正嬴政听得津津有味,觉得他是个讲故事的人才。
先前的趣事过后,听周勃讲这些事,嬴政又有些别样的愉悦。这不是他老秦人,而是楚人,是楚国沛县衣食无着,只一把力气一条性命可卖给别人的底层贫民。
在原先的历史上,陈胜吴广揭开乱世的序幕后,眼前这个很可能是在秦军服役时学到一身武艺的周勃,便跟着刘邦起兵,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让自己的家族走上了新帝国的政治舞台,并延续了下去。
而今呢,关中农官带去的孵蛋技术让沛县乡间兴起了养鸡的风潮,鸡蛋产量大增。周勃看到了商机做起了收蛋的小生意,进而又开了砖窑,乃至走入咸阳增长见闻。而今在他面前一时嘴滑,滔滔不绝讲起了他跟未婚妻那个几件衣服收一文钱的浣衣买卖。
他更是看出来,周勃一边经商一边还跟萧何混在一处,积极帮萧何做事,根本就是存了抱大腿求上进的心,想求功名。
现在谁喊他去造反,周勃得高兴的反手把人抓了去领功。
正说得开心的周勃已经在算帐给嬴政听了,算他们现在紧一紧,一口气又在河边买地盖房做机器开浣衣房,回头一天能收多少件衣服挣多少钱,多长时间就能回本……
说得忘形了,萧何又不敢出声提醒,急得使眼色使得都要抽筋了,周勃自己口干停了下来,发热的脑子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吓得又趴下了。
嬴政轻笑,道:“无妨,朕确实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他还派人去寻找过陈胜吴广,得知陈胜报名参加了诸侯远征离开了家乡,吴广仍在乡间务农,生活比较平淡,可没周勃这么有趣。
其实周勃还是紧张,他话这么多也不正常,纯粹是紧张得没过脑子,按自己最习惯的状态来表现了。
此时嬴政想着周勃在史书上留下的事迹,想着他那个八成是不会有了的儿子周亚夫,想起还在试验中的火枪,心中一动,对扶苏说:“既然太子在沛县与你有旧,朕让你入太子亲卫,你舍得放下你的生意么?”
周勃大喜,伏地谢恩,没口子地说舍得。
扶苏只微微一愣便同样谢恩。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做长公子和做太子不一样,以前他有门客,但没有军权。现在父亲要给他军权了,周勃得不得用还不知道,但这是个允许他培养亲信的信号。
果然,安排好周勃之后,父亲又貌似无意地问他:“你在沛县待了很久,还有哪些人可用么?”
萧何在下面想:曹参!
周勃在下面想:王陵!
他们的默默念起效了,扶苏很快报出两个人名,正是曹参与王陵。王义他没说,王义本来就是秦国体系内的官吏,他知道父亲问的是有没有可以让他作为亲信培养的沛县本地人。
嗯,果然锥处囊中必自出,嬴政虽然没有过于高看沛县的人才,但是能多处受创仍然冲锋陷阵立下战功,又学黄老之术在萧何之后稳定了汉初国势的曹参,以及能在一邑内混成游侠头目,后续同样能做丞相把国事维持下去的王陵,就一县之地而言,他们确实是出挑的人。
扶苏去了一趟,不注意到他们才不正常。
他们可能现在表现一般,不像萧何只是资历不够,学问与经验已经足够了,现在即插即用,叫李斯辞职萧何顶上,他一样能圆满接手丞相的事务。但他们的成长性不错,扶苏既然提出了他们,嬴政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调入咸阳,先在扶苏那里待着。
扶苏想得没错,嬴政确实打算让他接触军事。这方面他是李世民和刘彻的混合体。
跟李世民一样的是都算某种程度上的开国之君,有威望加成,并不担心儿子有了军权会威胁到自己。
跟刘彻一样的是精通权术,儿子接触军务不代表他们自己失去了掌控,相反,正因为掌控得牢固才会这样放权。
沛县这几个人有潜力,是他私心给太子的亲信。现在看下来,儿子中还是长子扶苏的能力与性情比较让他能接受,如果再有什么万一,他希望扶苏能在亲信的帮助下翻盘。
另外,如果火枪试验成功了,他也打算把他们放到火枪队里去,成立一支新军。这支新军就不要朝中宿将插手了,要单纯一点,在军中自成一派。
当然,火枪队也不会全给太子的人。
他心中自有考量,和熙地又问了几句,得知许衍因为替老师忧虑不安导致考吏失利,还安慰了他几句,道:“萧卿的学生当有不凡之处,莫灰心,秋季吏考后,朕等你为朕效力。但是汝年少,还需跟在萧卿身边多学几年。”
其实他是觉得这孩子思路清奇,做事可能还行,但是万万不能去判案,再历练几年沉稳下来再说吧。
但许衍不知道啊。皇帝一句话跟打了鸡血似的,许衍出宫的时候整个人都要飘上天了,跟周勃两个人不时呵呵傻笑两声。萧何实在不放心他俩,让家仆送都不能完全放心,亲自把他们一个一个送到家有人接到家里了,这才坐马车回家。
时间不早了,许茉莉已经放学写完作业又和小伙伴玩过回来了。家里雇的灶上婢把饭菜都摆上了桌,热了一回,人还没回。许狸一边让侄女先吃,一边打发人去萧何府上与周勃家里询问,得知三人都没回来。
又放心又不放心,总不会三个人一起出事了吧?
她也用了饭,继续等待。
终于等到萧何把许衍送回来了。
许狸有点吃惊,迎出门外不安地问:“怎么劳动萧公亲自过来?”
“今日遇上了特殊的事,你晚上问他吧。”萧何不好在大街上就跟她说遇着皇帝和太子,还到宫里走了一遭说了不少话,并且我学生你大侄子当着天子面指责我们全是骗子的事。
总而言之:你自己问他!
许衍下车站在萧何身后,小姑母朝他瞄过来的时候,适时五官不受控制的抽动,傻笑了一下:“嘿嘿,姑母。”
许狸:?
我侄子不是傻了吧?
怀着忧虑把人接回来,正说要不要去找楚巫孟寄去叫个魂,再找医师灌点药,许衍已经按捺不住激动和分享欲,用许狸都来不及理解的语速把他见了陛下的事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什……什么?你说慢点!”
许狸是真没听懂,一头雾水。
“哎呀我真见到陛下了,陛下还让我秋天时好好考为国效力呢!”
“你发癔症了吧。”许狸不信,指着饭桌让他坐下来,“你给我先把饭吃了……嗯?谁在饭点上门啊,我去看看。”
饭点上门的不是别人,是同样满怀一腔分享欲,傻笑着回家却跟父母没法说,说了也不明白的周勃。
于是饭都没吃,跑许狸这来了。
要说还得是周勃呢,许衍激动之下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前因后果都没有的一段故事,周勃激动之下说得清清楚楚。
就连许衍那曲折的心路历程,都跟周勃亲历似的,把许狸听得一惊一乍,一会伸手去拧一下侄子的耳朵,听到最后脸都白了。
“上苍啊!阿衍你怎么这样啊!吓死人了!”
“我哪知道……”许衍小声嘟囔。
周勃赶紧安慰,喜滋滋地告诉她自己要进太子卫队了,以后生意恐怕顾不上,他会找个在咸阳认识的兄弟来帮忙。
许狸一拍巴掌,高兴地道:“能到太子那做官,生意不做也不要紧。再说我也忙得过来,你尽管去做大事。哎呀,今天我要也去了,不是就能见着陛下了?”
一想到这里,许狸懊恼不已,她就应该赖着非跟周勃一块去的,萧公不邀请她,但肯定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啊。
“我本来能见到陛下的!”她好生气啊。
这个就没办法了,周勃只能软语安慰,并向她求亲,想在今年就成婚。
之前是钱都投到生意扩张上去了,没钱。但到太子那里做事就不同了,他认识的那些小商人会爽快地借钱给他用。反正他也不会不还,等赚钱了就还上。
而且原本除了没钱,他还有个先立业再成家的想法。现在不一样了,立业已经算是成了,做官跟经商能比吗?不管是老秦人,还是六国之人,对此没有第二个答案。
必是铿锵有力地回答:不能比!
不然吕不韦好好的大商不做,投资嬴异人去秦国做相邦是闲得慌么。
两人早有默契,许狸也没有异议,脸都没红一下就答应了下来。其实她也跟做梦似的,特别想写信回去告诉兄嫂。
怎么回事啊,怎么一转眼,她一个武都农户家做零工的女孩儿,就要做咸阳城里的官人之妻啦?
哎,就是陛下没见着,太可惜了。他们住的地方还是有点偏,许狸暗下决心,一定要攒钱买个离咸阳内城近一点的地方,陛下时常乘车在不同的宫殿中来往,咸阳的人是有机会看到陛下的。
她来咸阳一趟,不能看一回陛下出巡,她以后回乡怎么好意思说她现在是咸阳人的。
第113章 贞观五年
贞观五年, 大唐的陇南的部分地区,渐渐有了与嬴政那边相似的风景。
这里的花田和林场很少在民田种植,多是官田和大户来做。农户只是出人去干活罢了。
经历战乱, 陇南也在艰难恢复中, 到这一年总算缓过口气来, 不少人家新添了丁。但人口不会在几年内就恢复, 只能盼着这些新生的孩子能健康长大。
对于曾经是个富裕农户的许立来说,能从隋末的征役中活着回家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武德年间还安定下来娶了妻, 更像是偷来的幸福。
至于说成亲至今才生了两个女儿, 还没有儿子传宗接代这种事, 许立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命都是拣回来的,他看得开。
大女儿生于武德三年, 恰与另一个时空同样在陇南的许家女儿起了一样的名字, 许茉莉。不过也不奇怪, 这一带新生的女孩儿, 叫茉莉、玫瑰的很多。
小女儿则是贞观三年生的, 怀相不明显,许立妻子刘喜姐裹着肚子没让人看出来,混进了花田的招工,干到花期结束, 挣了一百多文钱——这是陇西李氏的地, 工钱比别人家高,听说是天子派亲王出来督促自家亲戚才有的价。天下安定之后米价降了, 现在这钱能买四石米。
因为李氏开的价高,带得其他人家也只好涨价, 不过还是低于李氏,因为李氏也要不了那么多零工,去不了李氏的也只能到别家了。
许立没买米,刘喜姐摘完玫瑰之后没继续做摘茉莉的工,回来歇了一个月就生产了。他拿这钱买了只鸡和一篮子鸡蛋,给刘喜姐月子里补,奶水足足的,把小女儿养得白胖。
便起了名叫许玫瑰,不是玫瑰花开时生的小娘子,而是被玫瑰花养活的小娘子。
许立家原来有兄弟三个,他上面还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妹妹。
他家原本是个小地主之家,平时自己下地,还有一个长期的雇农一起做活。除了大哥大字不识之外,他和弟弟小时候都读过几年书,粗通文字。只是后来随着大隋一系列大工程和大战事的开启,长工变成短工。当短工也没有的时候,父亲与兄弟几个不是被征去当兵,就是被征去做役夫。
隋末这一场乱之后,两个兄弟死了没留后,姐妹嫁的人家一个被征去了辽东,另一个跟他一样做役夫。家里老弱熬不过,出嫁的姐姐成了寡妇,妹妹病死了。
现在姐姐许和死了丈夫儿子和公婆,婆家本来跟许家门当户对,为了治病和办丧事变卖家产,不像许家人死得干脆利落还留下了田地,他家已经精穷。许立回来后就叫她回来住算了。姑嫂搭伴,虽然也有拌嘴,不过刘喜姐月子里亏得许和照顾,感激在心,几年下来也处得不错。
许玫瑰已经在地上乱跑了,刘喜姐把她拴院子里,让大女儿也在院里一边玩一边看着她,自己跟许和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说的是别人给许和介绍的一桩亲事。许和可能是伤了身子,生过一胎后几年没再怀过,大伙都说她不能生了,所以一直没再嫁。不过也不是没人介绍,最近这桩便是。
但说起来许和就很生气,这会与其说是在聊天,不如说是她不知道第几回的发牢骚。
“我都说不嫁,不嫁了,还要来说亲,叫先听听,相不中也没事。一开口就问我能出什么嫁妆!怎么,看我这几年攒钱了?呸,我就说没有,我住娘家不要吃不要喝的么,都花了,没了!”
刘喜姐光是笑,不搭腔。
其实她知道嫁妆是小事,人家可能只是问一声,都是这个家境,既然愿意说亲,怕是都知道拿不出什么嫁妆来的。许家的田还留下不少,就是许立一个人种不过来,又雇不到人,只能荒着,去年才重新种上。别人也知道不会给许和做嫁妆的,自是没指望这个。
主要还是大姐不能生了,那家肯找她说亲就是家里已经有两个儿子,另还有两个女儿,只最大的成年了,最小的七岁要人带,偏又记事了。
媒人来说的时候可瞒着没讲呢,后来才知道,所以许和会生气。又要花力气带孩子,又大了带不熟,她还不如帮弟弟许立带孩子呢。
至不济自己抱个人家丢弃的婴儿回来养也好。
在她的碎碎念中,刘喜姐问:“不然就抱个回来?”
许和揉面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现在过得不错,再添个人,这玉米面里就得加了芯一起碾,天天吃马铃薯当饭。你还没吃够啊?现在还咽得下去?你跟我们三郎就不再生啦?”
刘喜姐皱了皱脸,没再说话。她肯定还会再生的,大姐抱个孩子回来,确实就艰难了。
许和还在说:“自己生的,我吃糠也得养。外面抱个回来,叫我天天吃糠吞菜的养他,就图老了他养我几年?我心里还不乐意呢,说不定过几年我都死了,享不了后福。”
“呸呸呸。”刘喜姐赶紧吐口水。许和无所谓的笑笑。她娘家死了父母兄弟妹妹五口人,婆家死了公婆丈夫儿子四口人,对于自己的死亡看得很淡,不忌讳挂在嘴边讲。
她出嫁前在乡邻和媒人口中是个规矩体面的小娘子。丈夫死了之后生活太过艰难,把她逼成了个豁得出脸面什么都不怕的妇人,敢拎着柴刀与人据门对骂,骂得人见她绕着走。
用她当时放的话说:“我是上无老下无小,娘家和婆家都死绝了的一条贱命,谁不让我活,就日夜睁着眼守着家里人吧,不然我死也拖一个走!”
后来许立活着回来了,又接她回娘家,重新有了家人,她才收敛了起来。如今在娘家村子里熟悉的乡亲眼里,她就是变得泼辣了一点,不相信外面传的她成了个不讲理泼妇疯婆娘的话。要不也不能有人来说亲。
这会儿因为说亲的事生气了,她也憋着没在外人发作,只在家里发牢骚。
她手头是有点钱,不多,家里的日子从去年才好转,她之前跟刘喜姐一起去花田和作坊做工的钱都用在日常生活上了,这点小钱是她另外攒的。想到这里,许和手头的动作不由顿了顿,愣怔了一会。
没有做工的时候,她主要靠织布换点钱。守寡那时候就是靠陪嫁的织机才支撑着活下来,现在也没有停手。
但是织成的布越来越卖不出价,让她有些不安。幸好花田和作坊的活看起来一直会有,单说工钱,倒是比她织布还强些。家境好转之后,也不用她把工钱全贴进家用,弟弟让她自己留着。可是她靠织布活过了乱世,今后不能以此安身立命的话,她心里总是不安。
姑嫂俩闲谈着这些有的没的,麻利地把家里活做了,许和还上织机做了一会,许和才回来,比平时晚了不少时候。
许和停了织机,舀水冲了下手,去把饭菜端上桌。刘喜姐把小女儿抱过来喂,大女儿许茉莉已经自己坐到桌边了。
许立坐下来,自己主动说:“今天回来晚,是李家派了管事到地头上,问有没有识字的。大伙说我读过书,他便叫我去写了几张字,读了半卷书。”
“怎么,李家的作坊要找管事?那也找不到你头上。”许和奇道。
这里的李家不必说,都知道是陇西李氏派到这边来买地种花又开作坊,带起这边产业的人。
许和与大姐相反,以前家里还好的时候,他是个平平常常的青年,不算外向,但日常也与家人朋友说说笑笑,有话藏不住。
但从外面活着回来之后,他成了个寡言少语的木讷男人,不爱多嘴,有话也这样慢吞吞的让人着急。
被姐姐问着了,他才道:“陈管事说,京里的圣人要兴农学,让县里找识字又熟悉田事的农户去学,学成了做农官,有俸禄。”
啪!
啪!
两声响,不是碗打了,是许和与刘喜姐双双拍案而起,嗔目而叱:“你是要急死人么,这事你不早说!”
“要你去没有?”
哇的一声,是许玫瑰被动静惹哭了,刘喜姐一边哄着小女儿一边继续催许立快讲。许立没打算卖关子,他只是打算吃饭的时候慢慢说来着,便道:“要我去,还要了东边王家的大郎。不过还要了几个八到十二三岁的,问了几句话,瞧他们是不是机灵就定了,不要识字。听说这些孩子要从头教,我们年长的就只学怎么做。”
姐姐和妻子哪里还管别人家去了谁,只听得要他去了便欢欣鼓舞,刘喜姐双手合什不知道拜哪路神仙菩萨,嘴里叨叨着:“拿了俸禄,家里的地在族里给人种,总比现在好吧。”
许立听她说了才想起来还有件事,露出了笑模样,说与她们:“陈管事说,选了我们,以后李家的收割机先给我们用。”
“哎哟这可更好了!”
李家在自家庄园大量使用马拉收割机及其他农具,是被代表李世民而来的李智云敲打过之后的事了。随着收割机一年一年增加,他们也开始对外租赁。农户除了要把马喂好之外,另外只要拿粮食抵一点折旧费就行了。
现在乡间凋弊人口少,像许家以前是小地主,有几个壮劳力,雇一个长工就能种好自家的地。现在死得只剩他一个能下地的,自家的地种不过来,雇人也因为死多了人,实在雇不到,只能荒着,租用这些畜力农机的话就比较划算了。
许家所在的村子算是用得晚的,去年李氏的人才腾出机器给他们用。
许立也就在去年,把原来他一个人种不来的地给种上了,播种和收割两个最抢时间耗人力的活有了机器帮忙,虽说中间照看起来还是吃力,不太顾得过来,但不遇着天灾,再请些短工的话,总归不至于连种子也亏进去。这样上一次收成之后,家境这才好起来,磨玉米面的时候不连着芯一起磨了。
今年刘喜姐没去做活,在家安心带孩子,只有回娘家居住没安全感,看钱看得比天还大的许和仍是去了,工钱还被“财大气粗”的弟弟拒收,叫她攒着养老,不差她一口饭吃。
许和当时笑着啐他,眼睛红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家里热热闹闹,农忙时父兄下地挥汗如雨,收获时看着满仓粮食,说给她和妹妹再打个衣箱做嫁妆的时候。
就是机器少,总要等。像收割机要能优先用,早点把熟的麦子收回来,就不用天天担心下雨了。
农官也是官,这种朴素的想法是大部分人都有的,这也意识着许立这一房尽管仍然人丁单薄,却已经翻身了,家业立起来了。
刘喜姐特别后悔今天没杀只鸡来吃,坚持去拿了蛋过来煮,吃完饭一人一个蛋,连许玫瑰也有。
许立两口就把蛋吞下去了,有点遗憾地说:“陈管事说招的人太少了,不够使的。问有没有识字会农活的女人,要有也行。大姐没下过地,不然我就跟他说大姐了。”
许和差点再次拍案而起,想到自己确实不会种地,才懊恼地轻拍了下桌子,心想居然还要女人,看来是真缺人用。
也是的,要供得起识文断字,家里总不会太穷。要自己熟悉农事种过地,家里也不会太富。就是许家这种小地主的男丁才合条件。
本来各村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多,但也不会太少。只是过去死的死逃的逃,再加上有别的出路不想去的,陈管事愣是没凑足人,这才问起了女人,反正上面说男女不限。
可女人更难找。就像许和,她倒是也识几个字。当初家里好的时候她和妹妹只在家学女红和操持家务,到地里帮忙也是简单轻巧的活计。后来守寡是靠织布过日子,同样没下过地。
她连锄头都没抡过,肯定不能要她。
贫家的女孩跟贫穷的男人一个道理,会农活但大字不识一个。
半个鸡蛋拿在手上,许和这个懊恼劲就下不去了,半晌突然问:“那些年纪小的呢,要女孩了么?”
“要了两个,都是宁先生家的。陈管事问了几句话就要了。我没全听明白,不全是学农去的,不过学成了圣人总归要用他们做事。”
宁先生是村里原来读过最多书的人,不过他那家境也没什么大出息,同样是个小地主。不过他是村里很多孩子的启蒙老师,也教过许立。
现在人不在了,但他的两个孙女在家跟长辈学过一点,识得几个字,宁家人现在也困顿,便同意她们走了。
这也是李氏这几年口碑不错,工钱给得多,还便宜赁机器给人。村中都说这是天子爱民,所以天子宗亲让利于民的缘故,比较相信他们。
一个鸡蛋,许和吃了老半天。
半夜,许立虽然也为这事兴奋,但白天下地太累,躺下没多久就开始打呼。刘喜姐情绪激动还没平复,没人跟她说,也只能慢慢入睡了。许和却睡不着,一会睁眼,一会闭眼,想去跟弟弟说个事,想到李家还要过阵子才接他们走,让他们安排家里的事,许立白天还得下地,她又忍住了。
不过等到凌晨,许立夫妻俩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她实在等不得了,一翻身坐起来。
夫妻俩房门被敲响,许立睡眼朦胧地坐起来,还以为进贼了,刘喜姐同样清醒了一会,才听见大姑姐在外面叫:“三郎,醒了没有?”
不醒也让你叫醒了啊。
“等会。”许立和刘喜姐赶紧披了衣服下地,出来就见姐姐眼下青黑精神却极旺盛,盯着他说:“我们送茉莉去读书吧。”
“什么?”
许立觉得自己睡迷糊了还没醒,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准备舀点水洗脸,许和追在后面大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送茉莉去读书,我出钱!”
“你教她认几个字不就行了,花那个钱做什么。”
许立洗了脸,对姐姐的话不理解。大姐和小妹当年就是他们兄弟读书回来教的,小妹爱玩坐不住,长大之后都忘得差不多了;大姐会拿他们的书看着玩,至今还能读写。
女儿当然还是识几个字会算帐比较好,有大姐教何必花冤枉钱。
“我没空,你去学农做农官,我下地。”
许立把水瓢都掉了,吓得转身把她打量一遍:“阿姐在外面借钱了?”
“没有。”许和矢口否认,她搓了搓手,跟许立及也走出来一脸迷惑的刘喜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想法,“你不是说陈管事愁人太少么,我觉着兴许不止这一回。我要学会种地,下次再要人不就能去了。茉莉六岁了,学几年识得字,再要小孩去学什么本事给圣人效力,她不是更容易被选上?”
刘喜姐一听也心动了。只生了两个女儿算是她一点小小的心事,没成大心事那是因为夫妻俩还年轻,没觉得自己不能生了。
但多少有点担心。要是没有男丁或是家里男丁不足,两个女儿在村里肯定要受人欺负。而且再过十几年许立老了,家里的地也得有男丁去种。但女儿要是能被天子派的人接去学做农官,哪怕苦点呢,也不怕这些了。
不过涉及女儿,这就比丈夫要去让她患得患失想得多了,迟疑着道:“茉莉还小,以后不知道怎么说呢,还要不要人了。而且要女孩……这事我怎么听着就不太真呢。”
“小还不好?有好几年能看看去的人怎么样呢。宁家就在村里,路远不能回,至少也得有信来吧!她们十三岁了,等我们茉莉大了,她们也该学成了,看她们就晓得了。”
这倒是。刘喜姐真的心动了,眼巴巴地看着丈夫。许立沉默了一会,对许和说:“就我不去做农官,家里现在让茉莉去识字也不是太难。阿姐从来没下过地,别去了,太累了,你受不住。”
许和咬着牙,面目竟有些狰狞地说道:“我受得住,我现在就后悔小时候怎么没跟隔壁阿霞一样下地干活。她那样瘦弱都受得住,我有什么受不住的。”
许和不知道说什么,又沉默了。他知道大姐的心事,守寡难再嫁只能回娘家的妇人,他跟阿姐再亲,阿姐也害怕等他老了,侄子有怨言不给她养老,到时候她在他家待不住。所以他没法劝大姐安心歇着。
刘喜姐悄悄去了灶上,就姐弟俩在院中。许和看弟弟低着头不吭声,忽地又笑了,说道:“我又没打算累死。你去做官,地肯定只能找族里的人寄托才有人种。我就去看着兼学着。你大姐我又不是个笨人,一起做上两年还能学不会么。我是想过好日子,不是想累死自己。”
许立低着头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过了小半月,李氏果然派了马车来把人都接走,说是到县里学习,合格了就能做农官。许立抓紧时间找了许氏族里的人把地佃了,并托其照顾妻女,带一带许和,怀着对前途的期盼和对家事的担心,于上次被征役之后,再一次走出了村庄——
洛阳。
长孙琰可能在身体健康的时候是比较容易怀孕的体质。生了长子之后避孕了三年,才放开就怀上了,在贞观四年的秋天生下了长女。
李世民为了给长女起名字费老大劲了,比给李承康起名还难。毕竟长子的名字,他是早就想好了不要用旧名,不要让新生的孩子被另一条时间线上的阴影笼罩。
但另一条时间线上的女儿们除了体质问题之外,本身没有卷入什么政治漩涡,那些传下来的名字他见之心喜,一定也是他与观音婢花了精力定的名字。
李丽质,李明达,多好听啊,怎么舍得不用呢。纠结了很久之后,长孙琰看他选择困难症发作迟迟不给女儿定名,便说自己喜欢旧名,仍然想像那样称呼他们的女儿,帮他决定下来了。
所以长女依然起名丽质,李丽质。既然这样,李世民还打算把长乐郡给她作封地,不为别的,就为长乐公主听起来就很美好。
这次他不会再让女儿早早出嫁了,也不会选择近亲做女婿。现在他觉得以后找个科学家工程师之类的俊杰做女婿挺好的,有清高的地位,又不容易卷到朝政中来。省得女儿好好的死了丈夫还得改嫁。夫妻感情不和就罢了,感情好不是要伤心么。
不过更重要的是身体得好,现在看起来,皇后没有经历丧父之苦,身体看着没什么问题,两个孩子出生时都很正常,生得挺壮。他要让他们做适当的锻炼,尤其是女儿,让他们长大后体格健壮,无病无灾。
唔,想想他家的遗传病,可能不好说,饮食从小就要注意了。女儿怀孕的时候一定要量血压,他阿娘和三姐都是四十多岁就量出了高血压,翻一翻史书,原历史上他五十岁死……那八成四十多岁时也发病了,遗传归遗传,这么早发病肯定是饮食的问题。
他自己现在改饮食习惯很困难也很难受,子女一定要在小时候就习惯健康饮食。
至于小名,长子仍然用鸟儿的名字,青雀和雉奴不用在他身上,史书无载,便重新想了一个,叫作阿鸾。女儿也让他想了好久,最后决定也用鸟名,叫伯劳。
长孙琰听到时都愣住了,“伯劳?”
“伯劳。”李世民肯定地说,“凶狠一点,我的女儿不需要那么贤淑。观音婢,不是人人都像你一向通透的,儿子学不来我,女儿也学不来你。太温柔娴静了容易把气闷到心里,闷出病来,白叫人欺负。我看还是像伯劳鸟一样,勇猛善斗更让我们做父母的安心。”
说着他又有了几分憧憬,“要是跟三姐一样有本事就好了,如果身体受得住,等她长大了,我们应该也有能力去占据南海的群岛,能去寻找澳洲了。让她去做女王,不比当公主好?”
长孙琰没说什么,首先得身体受得住,其次得女儿自己有这个心。她知道就算男人也不是都愿意吃苦受罪去搏这种富贵的,如果生为皇子,有的是人愿意做个闲散王爷在京城醉生梦死享受一辈子,而不愿去边荒做个独立的诸侯王。
三姐在武德朝封了平阳公主,镇守关中,丈夫登基后改封了秦王,还跟朝臣们吵了一架。
私下里她的丈夫告诉她,一方面他觉得三姐的功劳就是应该封王的,主要是李元吉之前还封了王呢,三姐不比他有功?另一方面他不乐意秦王这个封号以后给别人,给三姐占了,他心里还比较能接受。
长孙琰对三姐是很佩服的,私心里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那样的能力,那样的出息。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又很担心女儿的将来,担心女儿打小被李世民这样教育,有了与这个时代不匹配的雄心。
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却缺乏施展的土壤,那会让她痛苦一生。
不过丈夫现在兴致勃勃的在筹划,她也不想泼冷水,反正都得等孩子大了再说。以后女儿如果不喜欢做个强人,想来二郎也不会勉强她。而只要孩子长大后,夫君还在,总有她能发挥才能的地方。
成亲多年,李世民终于真正与她交心,将史书全给她看了,向她坦承了在继承人教育上的失败。长孙琰怀着一份忧虑在心,不过也可以肯定,两条时间线上的他与她,真的不完全相同了。
她没有少年时的波折,大概更有些小脾气。而他,至少对女儿的要求,与史书上记载的完全不同。
那个史书上的他,显然对女儿的要求是符合传统的,骄纵活泼一些的讨他欢喜也行,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凶狠?善斗?这是形容女孩儿的词吗?
但长孙琰却没有多少抵触,如果女儿真的长成这样,那就这样吧,只是她要注意着,不能长成个不讲道理的跋扈公主。
她忍不住瞄了眼李世民,心说有这样的阿耶宠着,别的女儿不清楚,我的丽质和明达还能那样体贴温和,肯定是我的遗传。看看高阳公主,一半都是他惯出来的骄纵。
正当她越想越远的时候,李世民低头看了几页奏本,不高兴地抬头发牢骚:“邗沟那段堵了,船过不来,一船南边送来学习的孩子堵路上了,可能要做马车走一段再换船。真是……”
“邗沟也堵了?”
“嗯。”
他得疏浚,但不想一直疏浚了。这事是他疏忽,上学时老师也没有细讲过,只说京杭大运河,没说这河一开始堵了又堵,后来元朝开的京杭大运河不完全是原来这条了。
幸好他下了许多资料带回来,查了之后决定开凿伊娄河,这本来是唐玄宗时期的工程,在疏浚了五次邗沟之后,估计那时候人也受不了,所以开了这条新河。
另外他还要引陂通漕,筑平津堰,导练湖水入漕河,这些都是原时间线上唐朝就做过的工程。当然,得分期多次进行。
这破事,他跟妻子发过牢骚,忍不住又给两位前辈吐槽:“坑死我了!我们广大帝肯定是急着开通催着人赶工,没好好勘测,现在才几年啊?广通渠都不能用了,永丰仓的粮走不了水路,得用牛车运到长安!”
幸好他没在长安立都,不然更坑。但是长安作为旧日隋都,隋末也没有战事破坏,人口还是很稠密,不运粮不太顶得住。
刘彻正好闲着,哟了一声:“广通渠啊,那不是利用朕修的漕渠重修的么?”
李世民说:“不止漕渠,我们大唐修的水利也用了很多大汉留下的旧渠,嘿嘿。”
“没事,用吧,朕还用着始皇修的路和打下的南越呢。有南越王也没用,我让他种橡胶他只能种橡胶。我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弄,广通渠不通,还开新河么?”
“不开了。”李世民不打算费这个力了,“能用牛车运粮食的路,铺铁路应该工程难度不算高,我挖一条可能还要不停疏浚的新河,还不如直接修条铁路呢。现在长安不是京城,先用牛车将就一下,等你们有了经验,我的工程师培养起来就开动!”
嗯,不错,到这时候,老式的蒸汽火车头已经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了,秦与汉都立了项,准备或正在动工,铺一条不需要过河、不需要爬山更不需要开山挖隧道的短途铁路试试手。
李世民这边还缺人才,只能先将就了。
刘彻正想再说说铁路的事,就听李世民哎哟了一声,刚刚还带着郁闷的声音扬高了八度:“我皇后新写的诗还没发你看呢!”
然后没一会,手机就亮起来了。刘彻哼了一声,还是打开看了。
没有办法,他闲来也会看后世的诗集并写诗,但他不太想影响自己大汉这个时代的风格,那能交流的人就少了。
李世民写诗那就是大直男写诗,刘彻觉得诗味也不能说没有,真情实感也是肯定有的,更不能说是流水帐,多少也有可观之处。
但那精神状态过于健康,诗味不足,不如自己,没交流的必要。倒是他皇后的诗还有点意思,并且也在读那些大诗人的集子学习,还是可以隔空交流一下的。
就是李世民每次发过来完全没有当工具人的自觉,那一副炫耀的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写的呢。
第114章 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将妻子的诗发给刘彻后, 李世民的注意力回到工作中来了——因为刘彻对写诗是认真的,不会很快回复,怎么也得有七八天才会有评点和新诗给他转交。
现在夫妻俩在一处办公。李世民看奏本, 长孙琰也在看奏本, 不过她这里主要是医疗、慈善的事情。医疗自是赤脚医生体系, 从夺了天下李世民还是太子的时候, 她就一直负责这件事。李世民登基后,用试点的郡县成效说服朝臣, 拿国库而不是自己私产给这些扎根在农村的小医生们发一点微薄的俸禄。
不是他小气, 而是这个事, 确定为国家制度更好, 用他的私产,将来的皇帝说停就停,都不要跟大臣商量的。而作为国家制度, 让他们成为国家官僚体系的一部分存在下去, 这个极符合“仁义”道德观念的体系, 以后可能会遇到克扣供给之类的官场麻烦, 但即使在财政困难的时候, 都很难被皇帝和权相说废就废除了。
至于发俸禄还是分一块官田供应衣食也有一番争论,最后还是定了发钱。田产现在简单,到以后会因为一代代遗留的产权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慈善除了那些传统的作法,还包括将民间那些孤儿和穷苦家庭养不活的孩子收罗到京城进行教育。
李氏在陇南挑的孩子也是其中一部分, 虽说不是专门带穷孩子入京, 可愿意让孩子远行千里,不读圣贤书而是学农业技术的, 大部分还是贫苦之家。
李世民不安份,自己专心工作了一会, 就起身探头去看妻子在做什么。长孙琰让了让,他就顺势坐下来,正大光明地一起看。
“申请多收几个女孩,甚至直接招接生婆传授产科技能?”
“嗯。”长孙琰拿开他揽在腰上的手,起身去另一边拿过来几张表格和曲线图,递给李世民看。
数据很清晰,是还没有完全铺开的赤脚医生们在自己驻地统计的信息,送回来后汇总。以及长孙琰选了几处还没有派下赤脚医生的地区,让人前去统计用作对比的。
李世民快速看了看,有一些地区常见病的统计,有寿命的统计,有产妇死亡率和新生儿夭折率的统计……长孙琰把新生儿那份抽出来,可以看得出,有女医去的地方,产妇和新生儿的夭折率断崖式下降。
李世民小小的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会降低,有心理准备。但是女医们除了制备大蒜素这种手段之外,也就是有产钳和正常的孕产知识。他没想到这些可以说是简单的手段,体现在数据上会是这样的猛降。
“真是……”他感慨,“真是!”
他放下纸,咨询长孙琰的意见:“从头培养女医太慢,是要把民间的接生婆子培训起来了。产钳这东西简单,我在后世也听人说各国都不止出现过一回,却往往因战乱失传。我们要把它传扬开,人人都知,再也失传不了。”
至于产后消毒,在西方这一度使产妇死亡率明显降低,但效果在大唐可能不是特别明显。所以他一开始并不以为数据变化会这么明显。
李世民有印象,那时西方的产妇也是在医院生产时反而死得多,在家生的还没死这么多,因为当时医院里不知道消毒,甚至有医生解剖过尸体就来给产妇接生……
啊,太可怕了,人家在家至少还会洗个手来着,在家也接触不到医院那么多细菌病毒。
就像他们大唐的接生婆子,平民家里想用酒精消毒也做不到,但接生婆知道洗手啊,也知道烧热水给产妇擦洗,讲究点的还知道用火烧一下剪刀再剪脐带呢。
李世民一想到解剖过尸体的手去给产妇接生孩子,顿时打了个寒颤。长孙琰不知道他在瞎想什么,不过还是抚背安慰了他一下,然后道:“不止产钳,还有她们练习过给难产的妇人顺胎位,还会在胎盘没娩出的时候手剥胎盘。民间只有极富经验的接生婆才敢尝试,往往靠这绝技成为氏族都会请之上门的名家。”
“一起教,拿牲畜练习。如果是一直接生的妇人,经验比我们的小女医更足,胆量也够,应该更容易上手。酒精生产现在也不算太困难,供得上。”
说到这个,李世民想起妻子生产时来宫中为之接生的两个女医,他一紧张就忍不住叫她们来聊天,听她们有理有据的说皇后怀相极好胎位极正来缓解焦虑。
本来她们就是在他的庄子上开始学习的最早的那批人,一开始年纪还小,跟他经常能见到,并不那么畏惧皇帝,聊多了更是放松。那个叫杜星的女医他还记得,在庄子上时就听说是快死了被她哥背过来的,收人的看她实在是要饿死了,也不管资质如何,收下来给个活路。
聊天中,杜星就很羡慕另一个女医,因为对方十六岁之后再没长个子,小小的一个人,手也小小的。而她自己到十八还蹿了一下身高,二十岁又蹿了一点,现在是个可以称得上高大的妇人。
这本来没什么,关键是她的手也跟着长大,从此遇到难产的产妇,掏孩子都不方便了。叫她到宫中给皇后待产,还是因为她技术扎实,经验丰富,能提供建议,遇到事能及时采取措施。
真要掏孩子,还得同伴上。
便是在说这个事时,她提到了另一个男医程良。同样是羡慕他手小,比好多女子的手都小,要是能给人接生肯定是一把好手,这手怎么没生在她身上呢。
现在想到这,李世民顺口便说:“只有女医还是限制了,其实条件合适的男人也能接生,就是大家都接受不了,可惜了。”
长孙琰瞅了他一眼,晓得自己夫君又开始脑子跑火车跑到脱轨了。
“便是时人能接受,我以为,还是培养女医的好。”她说。
“为什么?”
“因为大唐人口有限,更多的行业需要男子出力,何必要与世俗作对,强行将男子用在这里呢?”
李世民愣了愣,靠在椅上笑了,一把将妻子拽过来跌在他腿上,长孙琰恼了,轻轻推他,“正经些,尊重些!”
“就不。”
他耍无赖,反正父母妻子都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过,他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他出格一点是很合理的!
凭什么对正妻就要只能尊而重之不能损了主母的威严啊,他们年纪轻轻的夫妻俩,亲昵一些有什么错。
不过就算这样,李世民也知道世人的观念一时难变,忍住了在妻子脸上响亮的“啵”一个的念头,只抱了抱就松开了手,笑嘻嘻地看妻子一边瞪他一边整理头发,然后道:“观音婢,你就直说嘛,我想岔了。现在女子能做的行业不多,让男子接生,是又抢了她们的一个出路。”
他的大唐人口已经这么少了,再压了一半的人不给工作的机会,就不会有家庭支持她们学习,能出的人才就更少了。
看看祖龙,当初就一亭之地拿来试验,不还出了个现在的各大项目总负责人吗。
女医是一条出路,也是一个理由,倒不是真让民间父母支持女儿读书,说实话,他们支持儿子都没钱。主要是他这里把幼童少年搜罗过来读书,带上女童也得有个理由。在民间选女童时还打着农官的名义,也是同样的原因。
毕竟大唐跟秦汉已经不一样了。李世民没打算也不能一开始就跟所有人对着干,顶着世俗做事。事情还没做,先嚷嚷得让那些老顽固和既得利益者来跟他吵架,来抵制他的新政,这不是纯拖后腿,给自己找麻烦吗。
潜移默化,让新生的力量悄悄成长起来成为既定事实,也成为他的支持者,才是合适的路。
不止是女医这件事。
长孙琰轻轻一笑,推他过去。闹也闹过了,好去做事了。
李世民恋恋不舍地挪回去,重新投入案牍文卷之中。累是不怎么累的,他把活都分了,自己这里是汇总,身为一国之君他总得对天下事有个谱,而且有些事他是着重关注的。
但他绝不干揽权于一身的事,这个是他纵观历史得出的结论。集权要么就像老朱家,能干的老祖宗精力旺盛,一手包办,子孙实在顶不住,不得不把权力重新分出去。要么像爱新觉罗家,倒是真挺成功的,但是好像也搞得整个国家没什么活力了。
至于怎么平衡,大概是平衡不了的,尽量做好就是了,该变法的时候总归要变,看后人贤愚了。李世民反正是想开了,也不晓得嬴政和刘彻有没有想开。
长孙琰先做完了事,跟他说了一声,去带他们的阿鸾和伯劳玩去了。李世民不多久也完工,伸了个懒腰正要去看看,魏徵又入宫了。
嗯,应该是来禀报安置那些孩子之处的进展。这事是挂在皇后主持的慈善事务下,但实际上是以“让这些父母无力抚养的孩童学到糊口的本事”来办学堂。
除了慈善,还有工厂以培养学徒为名办的技校,这两者都是李世民暗渡陈仓的手段。所以他又以支持皇后的名义,从私库中拨款。现在已是贞观五年,先前培养出来的孩子长成了少年,没什么前景的已经去了工厂和乡村做事,或者留下来做小老师。每年都会有新的孩子入学。
老师多了,于是今年又扩大了招生,像陇南这样人口本就不密集的地方,今年也去招生了。李世民便增加了拨款,以建造新的学舍与宿舍。
还让魏徵去督办,务使这件事落到实处。
正要让魏徵入见,又有人来报,太上皇唤他去苑中。
有人献了只好鹞鹰,太上皇叫他去看呢。
李世民马上蹦起来——他是把事情分给人做了,但是工业这个大怪兽刚刚出笼,别人都是从他这里学,才开始学到一丁半点,没有他认识深,所以他登基之后对刚起步的各个工厂盯得非常紧,一年都没多少时间出游打猎了。
鹞鹰啊,他养的鹞鹰老养着没有发挥的机会也可惜,他就借给李智云玩了。
嘿嘿,父亲那只如果好,他就要过来。
“让魏徵去苑中吧。”李世民等不及了,反正鹞鹰是父亲的,又不是他的,他只是去看看,魏徵要说也是说父亲。
再说父亲都退位了,魏徵也没那么无聊去数落一个太上皇。
献入宫中的鹞鹰已经驯好了,李世民赶过去的时候,李渊正在用各种小兽引它扑击。李世民瞧得真真的,果然是只好鹞子!
“阿耶,下次出猎时借我!”
李渊不防自己显摆一下还要被儿子截胡,慌忙把鹞鹰召回来护着,警觉地道:“你不是有几只好的?”
“一直没时间出去,光养着怪可惜的,我借给五郎了。”
“那你要回来,这只我要用。”
“阿耶你想什么时候出猎都行,我现在难得出去一回,你就借我用用。”
李渊不太甘愿的把鹞鹰交给李世民,还不忘嘱咐:“就养在我这里,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去行猎。”
阿耶真是,瞎说什么大实话,李世民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三个月内一定要去一趟!
魏徵走近的时候,正看见一只鹞鹰在空中盘旋,又听见哨音,那只鹞子向下扎去,不见了踪影。这大概是陛下养的吧,今天看来心情不错啊,在这里见他问事,还驯鹞鹰玩。
魏徵想起在洛阳城外庄子上的时候,农忙时年少的陛下扎在了田里,一过了那时间,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长孙无忌和他的伙伴们去打猎。
不知道为什么,老避着他,难道看他是文人,怕他骑射不精跟去会摔死?
也太看不起他了。魏徵有点不服气。
虽然他少时家贫确实没钱学这些,但他也是大战时从突厥汗帐里活着逃出来的人好吧!
迟早要证明给陛下看看。
那边父子俩说好了鹞鹰的分配,开始一起驯鹰,待飞过一圈后,鹞鹰落在了李世民臂上。李渊道:“好了好了,下次打猎时你用,今天先还给我。”
他伸手去夺,李世民侧身要躲,这也不出乎李渊的意料,但也就是那一刹那间的事,他看见他的皇帝儿子眼睛似乎往侧边瞄了一下,然后整个表情都变了。
来不及反应,就看李世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鹞鹰一把捉住,往他怀里一塞,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特别热情洋溢到仿佛虚情假意一般地招呼道:“玄成来了,快搬椅子来,赐坐。”
李渊下意识用胳膊按住怀中的鹞鹰,满心莫名,这干啥呢?
走近的魏徵也看见了,同样满心莫名,这干啥呢?
李世民……李世民也有点莫名:我干啥呢?
这明明是阿耶的,不是我的,我刚都想好了的,怎么一看见魏徵手比脑子快了?
这下不好解释了,李世民只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轻咳一声,同样落座,让魏徵有事说事。
魏徵说了没两句,忍不住偷眼去看犹自捂着怀中鹞鹰的太上皇。李渊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对这个得了天命的儿子,他现在又怀着两分敬畏,在不明白李世民这举动含义的时候,他竟一直没松手。
把魏徵看得实在忍不住了,所禀之事告一段落,他便悄悄向李世民使眼色,从袖中伸出指头,指了指太上皇。
李世民转头看看,不解其意,又转回来迷惑地看着他,魏徵与他少时就相识,知道侍奉的这位主君有时候思路直来直往,不爱解哑谜,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见那只鹞鹰似乎……”
“那是太上皇养的,不是朕养的!”
李世民迅速甩锅。李渊咬牙切齿:好小子,现在说不是你的了,有种下次出猎别跟我要!
他总算明白儿子是在干嘛了。因为李渊没荣升太上皇的时候,就因为经常出行射猎被魏徵上谏,这会对儿子的举动顿时心领神会。
合着是怕被臣子一顿喷,甩给我了是吧。真是亲儿子,倒是不怕你阿耶被人当好享乐的昏君批评一通啊。尤其刚经历了隋末,别上来就拿隋炀帝作比。
李渊浑身的细胞都警觉起来了,手下意识地按住怀里鹞鹰,警惕地瞪着魏徵。
魏徵诚恳地说:“陛下,上皇怀里那只鹞鹰,再闷着可能就不行了。”
李渊松开手,慢慢把可怜的鹞鹰掏出来,果然已经蔫了,不复先前的神气,好在还活着。李世民心虚地撇开目光,大声说:“上皇闲居,近来正要出游行猎,玄成就不要阻拦了。”
臣没想阻拦。魏徵老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不对,只得称是,继续说正事。
出宫时,魏徵碰上了正要进宫的杜如晦,想了一想,拦住杜如晦到一边说话,将方才的事一一告知,忧心忡忡地道:“克明,近年来许多事务都是古来从未有过的事,你看陛下是不是累着了?”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是不是累着了精神不济,才会这样行事莫名其妙的。
在隋时人们就拿陛下跟霍骠骑比,这固然是美誉,还是他参与其中实际操刀的。但细想来不太吉利啊,魏徵都有点后悔了。
霍骠骑才活了几岁?二十五都没到!陛下今年二十七,总算是比霍去病长寿,但武德年间几场战事,虽非远征,却也消耗不小。
杜如晦也面色严肃,点头道:“陛下舞勺之年就上战场,于身体确实有损。登基后夙兴夜寐,做的都是前所未见的事业,确实该保重身体了。”
两人达成一致,暂时分别。李世民见杜如晦,听了正事后又听了一通谏言,一头雾水的答应杜如晦自己会保重身体,不会辛劳太过。
回去还仔细琢磨了一下,我现在又没有广纳后宫,克明的意思应该不是委婉劝我那方面注意吧?
肯定不是的!
没两天,又得了魏徵专门的奏章,引经据典写了好大一篇,论述为人君者张弛有道的道理。李世民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放着看举着看,从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个意思:你去行猎吧。
吓得他把奏本都掉地上了。
魏老道中邪了!
魏徵当然没有中邪,在他之后,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武将也轮番来劝李世民不要操劳过度。尤其长孙无忌与他是亲戚,直接把别人不好直接说的话跟他说明白了。
陛下!大家都担心你成了冠军侯第二!活不到三十就挂了!
你不要那么勤政!有活我们帮你干!有仗我们帮你打!你花几年养生行不行!
快,打猎去!放松去!劳逸结合张弛有道活到九十九!
李世民被震惊了。
“辅机,你们怎么会认为朕身体不好强撑着理事的?”
长孙无忌露出无辜的表情:“没有,臣等只是想到冠军侯,有点担心陛下罢了。”
“谁先这么想的?”
长孙无忌爽快地卖人:“魏老道啊,他那天入宫见陛下似乎精神有些恍惚,说是陛下好端端的将一只鹞鹰塞进上皇怀里,然后忘了这件事,差点将鹞鹰闷死,他暗示了几回陛下都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向杜克明说了担忧……”
他突然警觉:“陛下要因为这个治罪吗?”严格说起来是有点逾矩了,宫里见到的事,尤其是陛下的身体状况,就不应该出去乱说的。
“不!治!罪!”李世民磨牙,不气,不生气,这是臣子们关心他,是好事。
但真的好生气啊,他就跟这鹞鹰过不去了怎地,他那天怎么就手快了呢,明明不是他的,是父亲养的啊!
李世民躺在榻上生闷气,长孙琰将女儿放在他身上爬都只换来几声笑,明显还是不开怀。
“伯劳,你看阿耶,以前想行猎怕被人说,现在人家叫他去行猎,他还不高兴。”
李丽质咧开只有门牙的嘴笑,一大滩口水掉下来。李世民正托着她腋下让她撑在自己上方玩,自己也张嘴笑呢,接了个正着。长孙琰惊呼一声伸手去挡也没来得及,跟李世民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在女儿咿呀声中,不由同时笑了出来。
又逗了会女儿,长孙琰吩咐人将李丽质抱下去,这才问李世民:“这一点事,陛下不至于生气吧?”
“生气,我就是生气。”李世民愤愤地将一个抱枕扔出去,“这个魏老道,朕要杀了他!”
长孙琰睁大了眼,然后……噗的笑出来,笑得趴下来,李世民郁闷地推她,她断断续续地道:“陛下让臣妾笑一会,笑一会再说。”
可能她笑点低,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她看过史书,看到史书中她的夫君大骂会须杀此田舍翁,而她正装去贺陛下得人。
现在她的夫君又要杀人了,同一个,但是怎么就这么好笑呢,她反正是不会去多此一举委婉劝他的。
来,你杀一个我看看,真杀?
好不容易停下来,脸都笑红了,头发也有点乱,长孙琰坐好,重新恢复了端庄的仪态,轻笑道:“怎么了,因为他……”她想了想,用了一个词,“传谣?”
李世民抿嘴,不高兴地道:“我觉得玄成不爱我了。”
“嗯?”
“他倒是劝谏过父亲行猎的事,可没劝过我。”
“陛下登基以来,确实颇为辛苦,少有行猎之时。便是出行,也多是往工厂和乡间视察。却要让魏玄成劝谏什么?”
“那他也不能劝我去行猎啊!”李世民有一种错位感,不劝谏他,不匡正他的行为,不批评他的过失,这魏老道还是那个魏玄成吗?
长孙琰理解他这种别人看了会觉得神经兮兮的不安,也不再笑了,软语而坚定地道:“陛下不是那个陛下,魏徵自然也不是那个魏徵了。请陛下相信,若是有一天,你于国事懈怠,于治政疏忽,于治民不仁,不管是魏徵还是臣妾,都会成为你的镜子,让你清醒过来,看清楚初心。”
李世民这些天于不自觉中有些焦虑不安的心绪在她的话语中抚平,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夫妻二人依偎在一处,半晌无言。
忽的,李世民一笑,松开手,无赖地捏着嗓子说话:“朕不开心了,要观音婢亲亲才……”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喷笑出来,笑得呛口水,嚷着,“不成,不成,我还是学不来。”
快而立的人了!
长孙琰俯身在他颊上一触即收,大白天的,脸都红了。她敢拿自己的皇后之位打赌,史书上那个“李世民”绝对不会这个样子的,后世啊后世,再听夫君说也不是亲自去见识,总有种雾里看花之感,她真想知道,那个后世究竟是什么样子。
让她千古一帝的夫君将近而立之年都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第115章 流放中的李建成
黔州彭水县在后世只是重庆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镇, 但它有天然的盐泉千年不绝,因而很早就是人群聚集之所。加上水运方便,又产朱砂, 此时依然是西南重镇。
李建成与李元吉被流放至此, 气候略有不适, 生活并不困顿。李世民并没有剥夺他们的家产, 浮财可以带走。李渊又舍不得长子吃苦,把自己的私产分了一半给他, 对李元吉也有贴补。
窦皇后心肠刚硬, 对李元吉没什么贴补, 但也给了长子不少财物。
这使两人在此不必为生活发愁, 但李元吉非常不愤,反正也不要哄着谁了,他与李建成都绝交了, 不许妻子儿女跟李建成家来往。
李建成也懒得管他, 他来到黔州之后, 一直陷在一种很颓废的状态里, 全靠妻子管家。
史书上那几段文字被他揣摩得睁眼闭眼都如在眼前, 并非他想找出破绽,而是那种痛苦与不甘已经被这些文字刻在了心上骨里,难以忘却。
霍邑……他不愿意相信从霍邑开始就要靠二弟才能冲过去,史书所载与如今不同, 没有占据洛阳的那一路, 他们李氏的起家之路,最重要的关口就是入长安立新帝, 占据关中。
可没有李世民,竟连这条路都走不通, 只能退回太原吗?那李氏与天下造反的各种草莽诸侯还能有什么区别。太原背后还有突厥,如果退回太原,很容易沦为被突厥威胁合作的势力,最后落不着好。
他想告诉自己,史书是替胜利者粉饰,就算二弟天才横溢,也未必连霍邑都只能靠他。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他就痛苦地喘不上气。
因为他真的没能与父亲打下这个地方,靠的是李世民推荐的李靖。在霍邑耽搁那么久,他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是过不去。
而一环扣一环,他知道李靖差点化装跑了,想去找杨广出首,是李世民的手下得了提醒,提前盯着他才留下了他。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二弟有此奇遇,他们是真的得不到李靖助力的。更别说要不是二弟拦着,这人就被父亲杀了,南方平定还得另找他人为主帅。
——就是这个李靖,玄武门的时候号称中立,却是得了信嘴闭得像蚌壳,死活没透个消息给他。
他真是想到谁都能联想到糟心事,然后一肚子闷气出不来。
再看后来,西秦薛氏,河北窦建德,洛阳王世充,乃至令父亲称臣的突厥,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李建成并不是纯然的草包,只是前半生完全在父亲羽翼下,顺理成章的等着接手父亲的家业,没有在外历练的经历,加上也没有出众的天赋,放在天下为棋局的场合就显得平庸了一点。
但他是个智商正常的人,性情也还好,不是李元吉那种人。几年里无事,对着文字和地图反复琢磨,越琢磨越有自杀的冲动。
史书说得恐怕不假,不起用二弟的话,父亲恐怕真的会带着朝廷弃长安而逃,不止一次。
对近在咫尺的天子之位的错过,和反复回忆中被他自己承认的废物无能交杂在一起,让他不甘与颓丧相交织,自暴自弃到自我厌弃的地步。
在黔州五年,李建成少了二十多斤,明显瘦了下去。前两年连门也不愿意出,常常独自坐在静室中对着墙壁出神,有人在这时候扰了他,必要惹他暴怒。第三年开始却是连脾气也不发了,妻子郑观音为此偷偷落泪多次,害怕他出事。
到贞观五年,也不知是想开了,还是麻木了,他总算会出门了,但还是不爱说话,连家里的子女都说不上两句,出门散步也总是在人少的时候。
两家人安置之所并不在城里,而是在乡间,李渊特意嘱咐,给两个儿子一人划了一大片上好的土地,就是没带浮财过来,也是个安逸的富足地主之家。
李世民心大的很,或者说根本没把他们当威胁,都没从京里派军士看管,只按例让地方上监管罢了。所以日常也看不到什么士兵死盯着限制他自由。
不过李建成知道,这个兄弟看似心大,实际心思缜密,不派亲卫来盯着,是没那个必要,并不代表地方官不替他盯着。彭水县的县令本来就是李世民的人,肯定会特别上心。
此时正是贞观五年十月底,划给他的地有上好的水田,收了水稻后又种上了油菜。就算李建成这几年都没有管过家事,平常听妻子吩咐管事,他也知道不逢灾年的时候,地里的出息很不错。
另外也是从妻子那里偶然间听到的,除了水田和水浇地之外,离京前,李世民作主,划了一片山地给他。是李世民自己出的钱。
到了此处才知,那个叫朱恒的贫民出身的县令,正在彭水县带人种茶叶、药材和柑橘,这片山地显然就是让他种这些的。
回到家时,妻子郑观音一大早也出门了,不是像他一样避开人散步,而是去了那片山地查看产业——柑橘已经开始摘了,她得去安排。
李建成坐了一会,令人备马,骑马过去寻郑观音。
这是他除了在田间散步之外,第一次踏足自家产业,郑观音瞧见他过来,心中竟一时大喜,赶紧迎了上来。
他向妻子略点了点头,抬头向四周看了看正在采摘的场面,问郑观音:“今年就能收了么?”
他不通农事,不过依稀记得果树得有好几年才挂果,他们从来这里到现在,时间够了么?
郑观音见他有振作之意,比什么大丰收都好,忙告诉他:“我问过老农,柑橘挂果本需七八年,是朱县令教人嫁接,才能在三年内挂果。”
所以他们的果园去年就收获了,只是李建成不曾关心,根本不知道而已。
“朱县令……”
朱恒,马邑贫儿,李世民初到马邑时收纳的学生之一。清河起兵时,李世民很有先见之明的,把成年和接近成年的一些学生都放入军中充当文书之类的小官,待夺天下后,便名正言顺的记功授官,不用家世和科举,就安排这些没怎么读经书,却掌握了不少杂学的年青人到各地为官。
朱恒被分到彭水县这个地方,虽是西南重镇,却委实偏僻,通常帝国只有在叛乱和流放人的时候,才会有人关注一下。
所以给他的官职就可以高一点了,武德年间就做上了县令。
他也是个老实性子,知道自己不读经书,没什么升迁的机会,六七年间就扎根在这里做实在的事。
李建成对这人不熟,只知道是李世民的手下被分来,这会儿也想不出此人经历,只想起自己两年来漫步田间,好像见着山上不是茶树就是果树,茶叶也就罢了,果树就算三年能挂果,也不是一般农家能学会又愿意去冒险的。
这个朱恒毫无名气,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他想了三天,最终在三天后的晚上,问了枕边人。
郑观音卸了钗环已经躺下快睡着了,听着他的问题,掩口打了个没忍住的呵欠,迷迷糊糊地应道:“来时就听佃户说,朱县令来了之后没做什么事,就是教人种地。我们的田原是官田,一亩能收快两百斤。朱县令来了之后,能收三百斤。”
“然后呢?”
“然后种地的事,大家就都听他的了。”
郑观音其实也不是很清楚,闲极无聊终于想找点事打发时间的李建成,便去问自家的佃农,和其他农户,终于知道了,朱恒武德年间来此做官,但带人种柑橘,其实是贞观元年才开始的。
药材种得倒是早,不过开始只有他自己辟了块地雇人在种。三年之后,像党参、当归、天麻这些已经可以收了,运出去卖得不错,才有大户跟着种,贞观五年已经初见收益。
柑橘让农户也跟风开始种植,是因为糖水罐头作坊的开办。
那些本来不值钱会烂在山里的柑橘被大量收购,都做成罐头运走了。至于卖不卖得掉,李建成想起来了,他二弟一直在推动海船建造,鼓励海商。
大唐卖不掉的糖水罐头,可以用船拉到海外去卖。
突厥人卖羊毛的钱,除了买汉人传统的那些奢侈品和工艺品,也有一些通过这些罐头回流到大唐。毕竟冬天能吃到口水果,在中原不容易,在突厥就更不容易了。
李建成心中微动,问郑观音:“罐头作坊要多少钱,雇得到懂的人么?”
这下郑观音睡意全无,翻身对着他,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好一会才压下心中的情绪,看似平静地说:“前年就拿钱开了一家,还问过你的。这作坊也是县令带过来的,说是有专利,花钱跟官府买了就能用。若是不买就用,官府自会带人查抄。我写信回家里问了问,确是如此,于是花钱买了专利办作坊。”
李建成默然,这事妻子自然会与他说过才去办,但他这些年浑浑噩噩,恐怕根本没有听进耳里,随意就应了。
妻子也知道与他无法商量,所以与他说这一声,家里的事就自己作主了。
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拍了拍妻子的胳膊,示意他都明白。
郑观音轻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最近还好么?”
她希望丈夫振作起来,但又怕他从这种状态里恢复,却又不甘心失败,再把全家弄进不可知的境地里去。要知道夺嫡这种事,能捡回全家性命都是件幸事了,她是真怕了。要是李建成还想做什么,她倒宁愿自己撑起这个家,让他继续当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傻子。
李建成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还当妻子单纯关心自己,哑着嗓子道:“既然没死,看孩子也大了,总要想想他们,我累他们连世家公子都做不成,总不能连个富家翁也做不了,长大还要自己在地里挣饭吃。”
郑观音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说话都轻快起来了。
“这倒不会。父亲与母亲都给了财物,我的嫁妆和你的积蓄也都带出来了,买地时直接给了官田,后来陛下还送了那片山地。就是作坊,其实先也是朱县令派人问过我要不要办。”
不然的话,明知道都是陛下放出来的产业,她一个因为谋反被废宗室的妻子,怎么敢往上凑。就是朱县令问了之后,她明白陛下不会追究了,甚至还会稍加照顾,这才放心大胆地拿钱置办产业,想让几个孩子长大后能过得顺畅些。
李建成还想问,看时间太晚,又咽了回去,第二天才向妻子了解家中现状,把产业理了一遍。略一犹豫,他又问了问李元吉的情况。
郑观音深恶这个小叔,觉得自家本来好好的,作为下一任皇帝的长兄绝对不会差了。就是这个李元吉怂恿着丈夫谋反才有今日,一听李建成提到这个名字,她脸就板起来了。
“两边地都挨着,逢年过节从不走礼。我是做长嫂的,再不乐意也派人去走动过,奈何人家不理会。”
李建成哦了一声,倒是松了口气,吩咐道:“这样也好,以后不要走礼了。”
他都这样了,还怕人挑他不悌的罪过么。他是真不想看到李元吉了。
花了几天时间把家里产业熟悉了一遍,李建成又叫过李承道——这是他的次子,长子不幸早夭,这孩子便是实际上的长子了。
李承道是武德二年出生,两岁就随父亲至此,并没有多少过去富贵生活的记忆,因此没有落差。郑观音又心疼他,一向养育得精心,因此他还是个快乐的小孩子。
唯一的烦恼是父亲总是不怎么理他,让他有点伤心,但也习惯了。
今天父亲问话,七岁的李承道高兴极了,听着父亲问:“你读书了么?”
他乖乖地答道:“读了。阿娘教我识字,现在开始读《论语》。”
郑观音是荥阳郑氏出身,不但陪嫁里有书,自己也读了不少书,教儿子自也用心。李承道不足四岁就启蒙识字,现在读《论语》不求甚解,但是真开始读了。
他巴巴望着父亲,李建成勉强笑了笑,跟他说:“先读着吧。”
转头他就跟郑观音说,家里的孩子除了读书,再加一门课程,就是他二弟早在洛阳庄子上就教授学生的那些。除了数算之外,以后还要加各种杂学。
郑观音初闻不解,听完之后更不理解,甚至带了几分火气,责问道:“纵是沦落,难道我的孩儿就不能读圣贤书了吗?”
李建成仍然带着三分颓气,道:“读了又能怎样,他们能出仕么?”
“他们不能出仕,可是耕读传家,他们的儿子、孙子、曾孙,总有能出仕的时候。”
“那太远了,我只可怜我的孩儿,看不到那么远。”李建成说,拍了拍身边,让郑观音在身边坐下,慢慢道,“那些杂学才是有用的。”
郑观音坐是坐下来了,一听比刚才还生气,眼睛都立起来了。
“你让他们去做工匠!”
“工匠?”
“现在学这个的不都是做工匠的!”
“糊涂!你看朱县令。”
郑观音语塞,正要说朱县令那是有军功,李建成已经将李世民塞到军中再分到各地做官的这些人一一数给她听。
确实都不是什么高官,但也确实都是朝廷官吏。可这跟她的儿子有什么关系,有李建成这层关系,他们注定是不能出仕的,难道学这些就能?
李建成摇了摇头,说起了一件往事。
“还是征薛举回来那次,我设宴为他庆功,那时承宗还在,我让人抱出来认一认人。他对我说,以后儿子多了,舍不舍得给他用,可以封亲王,他要把宗室都赶出去圈地为王,分封诸侯。”
郑观音整个人都听傻了,最后只想到一个结论:“陛下喝醉了?”
“他是醉了,但他说的不是醉话。”李建成想起那次没成功的政变,李世民给他们看了很多东西。原来天下真的有那么大,他的子嗣本来有机会做一方之主。
这令他痛苦地握住拳,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大唐以后种种,离不开这些杂学。你们郑氏如果不跟着变,也是要完的。承道他们学好这些本事,在大唐没有出路,可以去宗室封王的地方,那里与汉初的诸侯王相似,可以自行任用官吏。”
还有句话他没说。
李元吉的儿子估计没戏,但是他感觉得到,二弟跟他的情份还没有完全耗尽。要是他的儿子远走海外,李世民不会赶尽杀绝,非得绝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而诸侯去开辟蛮荒,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读经书只能做文官,天下能做这种文官的太多了,未必争得过。况且这样的文官……恐怕还是有忌讳,不像那些技术官员。
只要他们学得好,总有用武之地。
他还抱了另一线希望,要是做得出色,也不是没有调回京城的希望。
“这事总有十几二十几年才有可能,正好可以学着。要是不愿意冒这个险,在这儿做个富家翁也行。”
郑观音双手握拳,目光闪烁,最后重重捶了下腿面。
“好,以后就学这个。朱县令在县里开了课,我送承道去学!”
李建成还不知道朱县令竟然在县里开课,微一诧异,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少见多怪。他都知道李世民想将大唐变成什么样了,怎么还会对他想尽办法传授这些杂学感到诧异呢?
一念至此,他不禁又苦笑起来。
真没意思。
二弟从小就是这样想做什么便积极去做,不管能不能成总之先做做看的人,干什么都风风火火充满热情,失败了也不会失落很久。他自己大概是被父母养得娇贵了,总是在等,等着继承家业,等着继承人脉,等着父亲打江山。等来等去,什么都不是他的。
就算是现在提起一点精神,其实还是因为,他最近总想着,如果是二弟落到这个境地会怎么做?总之不会就这样任由妻子打理家业,无所事事的过下去吧。
他被父亲庇护了半生,如今做了父亲,也总该为孩子打算一下了。
李承道不懂背后那么复杂的事,他只知道可以去与许多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一起读书了,非常开心。
朱县令的学堂明年才招新生,不过郑观音去请求让李承道提前进班旁听,他也同意了,只劝郑观音先拿教材去教一教,不然听不懂。
说起来他这个学堂办得也艰难,如果正经办学堂教这些是要被抵制的,他打的名义是教授算学、农学、顺便给作坊及工厂培养学徒的名义。
总算朝廷还有明算科的考试,算学会有大户子弟来学,还要自成一班,不肯跟穷孩子同学。因为穷孩子学个两三年,还有其他杂学,目前朝廷还没有考这些,富家子弟可不乐意学。
所以办了几年,等小孩的年纪长了,学到更多课程的时候,就只剩下想学门手艺长大好有个活计的穷人家孩子了。
李建成做主,李承道进了穷班。他被郑观音看得紧,从来没跟这么多同龄小孩一起过,又兴奋又紧张,不是很在意他们的衣服破旧有补丁。
穷同学们开始有点畏惧他,一起学了十几天,天天看他主动招呼这个招呼那个的,也不怕了,还有热心的教他前面的功课。
刚开始学的东西简单,郑观音给他补了补课,李承道很快就赶上了,越发与同学打成一片。
这天,他带了家里作坊产的糖水桔子罐头,课间打开了请同学吃。他的同桌赵小毛拿杯子从他这接了点糖水喝,告诉他:“我能来上学,就亏得县令来办了作坊。你家这个罐子,说不定就是我阿耶做的。”
“啊?”李承道举起玻璃罐子看,透亮透亮的玻璃罐,当然看不出制造者。
赵小毛比他大两岁,九岁才来学,是因为这一年家里才薄有积蓄,决定供他读书。不然呢,学堂虽然收费很少,但毕竟要钱的呀,他还不能给家里干活了。
九岁的年纪已经懂不少事了,赵小毛就说起自家的事。
“我家没田地,阿耶和叔伯们有的给人种地,有的在码头上给人扛货。县令来了之后收成好了,给人种地也能多分点。后来开作坊招人,我家阿耶叔伯都没自己的地,瞧着工钱不少又不要签身契,就都去了。”
他拿袖子擦了一把掉下来的鼻涕,突然想起来朱县令不许他们这么邋遢,赶紧放下来,摸了块黑乎乎的布又擦了擦袖子。李承道有点嫌脏,不过母亲嘱咐过他不要表露,他忍住了。
就听赵小毛说他阿耶进了玻璃窑,除了给人做玻璃窗,就是专门给他们罐头坊做罐子。他们糖水桔子卖得越多,玻璃窑的活就越多,工钱之外的奖赏就越多。
赵小毛得意地昂起头,“我阿耶说,罐头作坊的生意好不好,看他们玻璃窑加不加班就知道了。他忙得看不到太阳的时候,就是你们的罐头被一条条大船运走的时候啦!”
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讲自己家的事。他们有的跟赵小毛一样,是家人进了作坊,丰厚的工钱让他们还了旧债之后,终于敢让一个孩子去学点本事了。
有的是家里除了种地之外,还能卖柑橘或者卖茶叶,有笔额外的收入,又看着作坊的工钱眼馋,听说朱县令的学堂就是教作坊学徒的,咬咬牙凑钱送孩子来学手艺。
今年朱县令还把学得特别好的几个人送走了,送到京城学习。像他这样被李世民安排到地方上做官的人,都有这么个任务,要他们在地方上尽量办新学,收学生。别的地方收来的孩子只能都送到京城读书,他们这里可以自己先教,挑出好的来,送到京城也是单独成一班,重点培养。
赵小毛可羡慕了,因为他们以后读书都不要钱了,也不在家里吃饭。而且说到这个,一群孩子就忍不住想象起京城来,他们想象的京城就是放大的彭水县,还问李承道是不是这样。
李承道对洛阳根本没印象,只好承认自己也不知道。
他回去学舌讲给父母听,问自己要是学得好,是不是也要离开父母去京城呢?郑观音没放在心上,只说不会的。李建成却忍不住多想。
当然,他是往好处想。无论如何,他的儿子唯一能上进的路,可能就是他向妻子讲述的那条路了。那条路能不能走通,就得看他二弟,当今的天子是不是能做到开拓海外。
这些天,他总算张开眼仔细看了看生活了已有五年的这个地方。他还记得刚来时县城与乡间的模样,虽不能说破败,但也与任一处旧隋时偏僻地方没什么两样。
五年之后,街道已经被朱县令重修过,整个县的房屋新旧夹杂,是赚了钱的人家翻盖了旧屋。
乡间呢?
李建成走出他自闭了五年的宅院,再次漫步在自家的田地里,随口问了正在地头休息的一名庄户:“你家送孩子去县里读书了么?”
那人咧嘴笑得开怀:“还没有,不过今年粮食打得多,等油菜籽收了,我把郎主分我的卖了,就送小儿子去。”
李建成笑了笑:“那好。要是缺钱,同我说一声,先借你无妨。读书的事,不用给利钱。”
“哎。”那人开心又淳朴地笑着道谢。主家与庄户的关系一半得看主家怎么做人,人跑不走,要长久处的。主家厚道些肯借钱,庄户自忖还得起,也就敢应了。
“你……”李建成本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向他挥了挥手,慢慢走了回去。
不必问了,若是问当今天子如何,还会有什么别的答案么。
他要跟妻子商量一下,统计自家庄户有多少适龄的孩子,可以出钱让他们读书——不,这有市恩的嫌疑,不是他如今身份应该做的。
他应该向朱县令问一声,能不能派一个教授学问的老师到他庄子上,他供衣食束脩,他在庄子上也办个学堂,让庄户家的孩子上学。
李建成停住脚步,转动身体,看向了洛阳的方向。
他这么做,朱恒应该很快会报给天子,他们之间应该有电报联系。
天子会明白,他是在臣服,是乞求天子的谅解,是竭尽他现在所有的去追随天子的脚步。
他已经不求什么了,只求给他儿子留一个口子,留一点机会。他想让承道回洛阳。
第116章 要把穿越这个功能利用彻底
始皇帝八年初。
许衍于去岁秋季考上了小吏, 就近分在萧何手下干活。这事真不是萧何徇私,上面分配下来就是这样,他怀疑是太子扶苏所为, 还代许衍道谢过。
扶苏一笑没有多言, 没有说他也很惊讶, 他还怀疑是父亲做的……但是父亲会管这么无聊的小事吗?他又有点不敢相信。
但真的是嬴政在吏考后想起许衍问了一声, 又随口吩咐了一句的结果。
可能是他又想到“沛县诈骗集团”的事,忍不住笑了, 就提了一句。要说有什么原因的话, 大概是他想看看这小子以后还会有什么笑话。提一句也免得分去狱掾那边, 他觉得这小子不合适。现在有萧何看着干些杂活, 也不怕他真做错事。
这于他是小事,没放心上,倒是有另一件事, 年初他迎接了几位稀奇的客人。
是刘彻, 带着他的嫡次子和卫青过来了。
卫子夫年纪不小, 生了刘据之后, 刘彻去她那多是看孩子。后来刘彻想让她再生一个, 也总没怀上。随着她年纪渐长,刘彻也不指望了。
没想到元狩五年,卫子夫怀孕了。元狩六年,霍去病重病的那一年, 卫子夫诞下了她第二个儿子。
老实说, 这孩子来得不巧,刘彻现在的儿子比历史上多, 他无情地给后宫按生理期排表,生育的机率确实高了, 男孩的比例当然也高了。多了一个原本很期待的嫡次子感觉也就那样。
再碰上霍去病生病,他心思全在那边,对嫡次子的出生便没怎么放心上,连起名都没花心思,只看着霍去病感慨,给这个幼子起名叫“弃疾”。
后世不还有个辛弃疾么,活了快七十,也算得长寿了。他这是祈愿孩子健康长寿,也是希望能给霍去病冲一冲。弃疾去病,以后护着你表弟长大。
等霍去病好转,他更觉得这名字起着了。
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个添了弟弟妹妹,不再是最幼子的嫡次子,却成为了他最宠爱的孩子。
元封元年祭黄帝陵的时候,玉玺给了他新提示,他意识到大汉向好的方面发展,给玉玺也带来了新变化,他现在可以带人穿越了。
去后世不行,但是秦与唐可以去。对别人可能没用,但刘彻立刻意识到对他有用!
他祭拜结束后立刻找了嬴政,对他说:“过两年我带小儿子去你那待几年行不行?韩非子还能教学生么?如果不能,有没有合适的老师推荐?”
嬴政当时说不震惊是假的,几乎秒回:“带小儿子来我这里?哪个小儿,来做什么?”
“嫡次子刘弃疾。”刘彻的语气让嬴政有点不确定,又像是高兴,又像是有点叹息,“聪明活泼,甚得朕心。”
不对啊,如果这样,按刘彻那狗脾气不应该上来就往人脸上炫吗?他是不像李世民那么爱炫孩子,但李世民是老父亲眼里出萌宝,什么样儿都觉得好,自己都不觉得是在炫耀,乃真心分享他无敌可爱的好大儿。
刘彻就不一样了,他平常才懒得炫,但要是孩子真的出色,他肯定会得意地讲出来压别人一头。
小儿子能让他这样夸,肯定不是不懂事的婴儿幼童,怎么到现在才提。
那边刘彻晓得他不理解,慢慢说了自己的苦恼。
“我的太子刘据今年正好十八岁,不是让我很满意。他可能还比不上原本那个叫刘据的孩子,唉,也不是人不好,就是实在不适合做太子……”
刘彻万万没想到,他已经准备将就了,只要能守成就行,可是新的刘据还不如历史上那个。
这孩子同样不笨,甚至可以说得上聪明,但是他的聪明全摆在学习上了,还是对生物感兴趣。他们几个皇帝往外传授得比较多的是数理化,目的当然是功利性的。地理和生物只放了些浅显的内容。不过宫里有藏书,自己子女要看也不会不让看。
刘据就很喜欢生物,大概是从小时候看《昆虫记》的时候开始的,还尝试自己做蝴蝶标本。年纪不大就能守在一处观察很久的蚂蚁、蝉等生物,自己作观察笔记,跟书里的对应着比较。
从小喜欢的时候刘据还没在意,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妙了。孩子喜欢什么学科都是小事,喜欢看虫子还是喜欢读春秋,也没啥区别。
问题是这孩子就爱看书和观察大自然,后来还迷上了做生物实验,不管是种豌豆验证遗传规律,还是在实验室拿显微镜看细胞都很沉迷,而对跟人打交道就很不耐烦。
要放平常人家,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穷人家容不下,富人家无所谓,养着就行。而放他们皇家当个诸侯王都有点危险,容易让亲信贪他的钱,再借他的名横行不法。
做太子当皇帝这不是要命嘛!
听着好听,学者型皇帝。以后沉迷进去甩手把政务交给亲信,那跟沉迷享乐而怠政的唐玄宗,喜欢书画的宋徽宗有啥区别?
刘彻都愁死了,想扳正太子的性格,扳不过来了。
而且这事怎么说呢,他感觉是天生的,他这个太子就是天生内向,抱手上时见生人,都会把头往抱着的人怀里一藏。喜欢什么大概也是天生的,有几个小孩小小年纪就坐得住在那看书看虫子不爱玩的。
他不得不悄悄考虑换太子的事,观察其他儿子的资质与天性。
慢慢的,与太子同母所生的刘弃疾落入他眼中。他本来没考虑这孩子的,同父同母,他下意识觉得大体上会是一样的性格,但这孩子奇了,他越看越像他自己!
什么叫深肖朕躬?这就叫深肖朕躬啊!
这下他更理解自己的父亲了,有时候不是做君父的偏心,是实在不能不偏心。尤其是在立了太子但太子越来越显示出无法担负国事的资质之后,再看到一个深合心意可以培养的小儿子,不偏心行吗?
“我不太担心太子,他就算不愿意丢太子位,他那性子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也有十八了,做了几年太子,身边自有一群人。就算立他同母弟,朝中也得有番不安……其实这也是小事,最多死一批人罢了。主要是弃疾还小,我要培养他总得花心思。时间长了废太子之心不可能瞒过人去,若是他不行,我不是白忙了么,还让父子兄弟生隙。”
说到这嬴政就明白他脑洞大开的原因了,他带着刘弃疾一起过来,小孩在这边长几岁,回去心智长了,人不变,还不会引起朝中注意。
合适的话,刘彻回去就废太子。再带上卫青或者霍去病,由一个“卫太子”换成另一个“卫太子”,他们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不合适的话,这几年就当休息散心了,回去还可以再培养其他儿子,免得这个废了还把其他的也耽误了。
没立刻过去,是刘弃疾八岁还小,刘彻又等了两年多,元封四年,也就是嬴政这边始皇帝八年初的时候,带着人过来了。
嬴政对他只带了孩子和卫青大感震惊。
“名额不是还有,你只带两人?”
“带那么多人过来干嘛?朕来你这里,婢女僮仆难道你还能不给我拨人?”刘彻理直气壮的反问,又道,“我想了想,文武官员带过来又没用,还泄了朕想废太子的心思。仲卿得带过来,他身体不好,过两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先带他来消遣几年。”
至于霍去病,他说霍去病坐不住,跑到这还要去打仗。给大汉打仗是应该的,给你秦始皇打仗不是白损耗嘛,就不带了——这是他说出来的理由,嬴政听了就知道他瞎说的,哪会有损耗,回去有伤病都会恢复的。
其实是因为霍去病跟刘据关系很好,虽然刘弃疾也是亲表弟,但年纪差得太大,跟霍去病没那么亲密。
刘彻信任卫青,也信任霍去病,但这件事上,他还是很谨慎,只带了他完全相信不会反对自己立刘弃疾的卫青,留下了霍去病。
一切理由之外,刘彻也另有私心。现在人们多数仍然以为他遇仙呢,他也不想戳破,这对科学思维没好处,但对他施政有好处,等他老了再说破吧。
到那时人们自然会知道,能遇上这样的奇事,本也是他这个大汉天子的天命。
所以他不想带太多人。
至于住的地方,刘彻笑嘻嘻地表示他什么豪华宫殿没住过,来这就不用太讲究了,他住那个叫许衍的小子家附近就好了。
看看这个把他们大汉开国功臣全认成骗子的小子还有什么笑话。
而且高官他也看多了,无趣。来秦国是真·微服,混在平民中也许会有趣一点。
嬴政当然没异议,只要他不提出住自己皇宫,住哪都随意——哦,就是皇宫也不是不行,咸阳的宫殿太多了,随便找个偏僻不常用的安置也没什么。他着重警告刘彻,不许在他大秦招摇生事,不然只能穿回去了,因为以律判罪,他是不会包庇的。
刘彻只嫌他啰嗦。
至于刘弃疾,他生日小,说是十一岁了,其实周岁才十岁。不过刘彻和卫子夫的基因好,虽然都算得上高龄父母了,生的刘弃疾依然身体健康,小身板顶得上一般孩子十二三岁的身高了。皇家的孩子早熟,这孩子又早慧,刘彻来之前教导过他,他都听明白了。
有些不明白的,像这个前秦的人说话明明听着是古怪的音,但落在耳朵里都能知道意思,感觉好生奇怪,他也忍着不出声,等私下里再问父亲。
父亲说带他出来见识见识,要把自己当作普通的贵公子,不能以皇子自居。说期望他分封之后能做个贤王,把封地按父亲的理想发展起来,带动别的诸侯国,他都记住了。
刘彻让儿子平时在宫里读书,五天回来一趟,看到刘弃疾嘴角挂下去,他笑着捏了把儿子的脸。
“不敢啊?”
“敢!可是我想念父亲呀。”
“没事,为父有空就去看你。”刘彻不走心地许诺,刘弃疾更不开心了。
父亲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在敷衍他。
他不能说有多高兴地住到了宫里,跟嬴政年纪相仿的儿子一起读书。没读两天小孩就郁闷了:前秦的公子也太难做了吧,读书太用功了。
不,不光公子,公主也是。
刘弃疾跟得上他们的进度,但是不喜欢他们的气氛,只觉得气闷。他们汉宫的皇子读书可没这么勤奋,气氛松弛得多。
五天回家一次,刘弃疾坐着马车回家,一头扎进父亲怀抱,迫不及待地跟他说起自己五天的见闻。
“阿父阿父,你知道么,他们明明会背了,晚上回去还要再重复背诵三五遍不等。老师布置了一页口算,他们回去自己又做了一张……可能还不止一张。老师让写一张字,他们回去写三张!练武也是,要不是怕练伤了,我看他们能一直练。”
“哦?你有跟他们学吗?”
“我才不跟他们学!”刘弃疾叫了起来,“我都会了。我开始还以为他们不会,头两天不熟,第三天我问了,他们说都会。但是不练害怕落后别人,所以都回去自己加作业呢。我又问他们落后别人会怎样,会被皇帝责骂吗?他们就一个看一个,说不上来。阿父,你说始皇帝是不是打孩子很凶啊?”
刘彻早笑得说不出话了。嬴政打不打孩子他不知道,但听这意思,纯粹是小孩子们口口相传,从长兄长姐那里带下来的传统。
他知道嬴政很着重排行在前的几个子女的教育,特意把他们都放到自己身边,学李世民教李治的法子养育他们。毕竟他们嘴上不说,但对李世民养废两儿子之后能立刻反省,手把手把李治教出来还是很佩服的,果然行动力没得说。
他俩都不太欣赏李治的性格,觉得在大事上有点不肯背责任的意思,在他们俩看有点粘粘乎乎的。
但这个性子的幼子还能被李世民硬教出来,接下了朝政,成了个纵观历史排名也能往前挤一挤的皇帝,可见后期的李世民教太子应该真的吸取了经验教训,还是有一手的。
嬴政对刘彻是平视,没什么敬佩之意,因为刘彻从出身到能力都和他差不多,他擅长的刘彻也擅长,刘彻运用纯熟的手段他也纯熟。对李世民倒是确切有几分佩服,他知道刘彻也是,别看刘彻总笑话李世民不会教孩子,实际上他俩都觉得李世民在遭受那种打击后,还能亲自把小儿子教出来弥补,这方面比他们还是稍微强上一点的。
就一点点。刘彻反正心里只承认一点点,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时间不够了,教不了继承人,但他很好的安排了辅政大臣。
嬴政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所以嬴政就学了他,亲自教几个排行在前的孩子。
他对排行在后的孩子就不这样了,虽然教育不会落下,但没再这样带在身边。原因也简单,一是他已经没这精力了,二是年长的孩子们要去开拓,责任更重,后面的弟弟妹妹有兄姊带着会轻松不少,不需要那么着意了。
但是,卷王的孩子继承了卷的传统!这些年幼的公子与公主根本没被嬴政严厉管教过,却从兄姊那里自发继承了自己卷自己的习惯,根本没觉得哪不对。
他们这个样子,他们的陪读就更不敢懈怠了,全都陷入了加练的地狱。
刘彻觉得他应该抽空跟嬴政说说,这根本没必要嘛。看他的弃疾说得多好,不会要练,都会了还学这么苦干嘛?
“没事,你又不是秦国公子,不跟他们学,该睡睡,该玩玩,别受影响。学得太辛苦了不长个。”
“唉,都没人玩。”小弃疾叹气,男孩女孩全在卷,他跟谁玩呀。
不过回家休息了一天再去秦皇宫,他发现多了个人。看起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坐在公子们的后面,与他同排,跟那些年纪稍大比较懂事的陪读侍从显然不是一起的。
“哎,你是谁,我前几天怎么没见你?”趁着没上课,刘弃疾凑过去问。
那男孩奇怪地看看他,“你又是谁,我也没见过你。前几天我父亲生病,我回家侍疾。你是刚来的吧。”
“我叫刘弃疾,陛下与我父有旧,让我进宫读书。我不是公子,但也不是陪读。”
那男孩眼神一亮,刘弃疾很敏锐的发现,那是找到同类的高兴。果然,就听他说:“我叫韩信。我也不是陪读,是陛下让我进宫读书的!”
刘弃疾谨慎地问:“那你写作业会自己加练吗?”
韩信立刻摇头,露出和刘弃疾刚开始一样不理解的神色,看了看前方坐着趁老师没来时多看两眼书的秦国公子公主和王孙乃至陪读们,道:“我都会了,为什么要加练?”
“啊,我也是。我们写完作业一起玩吧!”刘弃疾这下是真高兴了,他终于有人玩了。
宫里不能放肆,但刘弃疾就是在宫里长大的,虽然不是自己家的宫殿,但他要是这分寸都掌握不好,也不会让刘彻生出废太子而立他的念头。
射箭,下棋,投壶,投篮,打网球,从宫殿的一头跑到另一头比谁快,灌蚂蚁窝,在园子里扒拉漂亮石头……高雅的宫廷游戏和脏兮兮的民间小男孩游戏,他们都玩。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给个玩伴干什么都是有趣的,男孩的话,尿尿都能比个远近当游戏。
这五天回家,刘弃疾就高兴地告诉刘彻:“我交到朋友了,有人跟我一样不是陪读,只是进宫读书呢。他也只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们天天一起玩。”
“谁呀?”刘彻好奇。
“韩信。”刘弃疾突然一呆。
他毕竟才十一岁,玩了五天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在“秦”,只当是同名同姓的韩信呢。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阿父跟他说过,这个“秦”不完全是他们大汉前面的那个“秦”,因为秦始皇跟阿父一样遇仙了,所以高祖没起兵。算一算时间对一对年纪……
啊啊啊啊这个韩信是不是就是那个韩信啊!
刘彻乐呵呵地看着儿子拍着他胳膊啊啊啊半天,激动地叫出来:“是淮阴侯吗,阿父是不是嘛?”
“哈哈哈你可别跟他说,不然他要不理你了。”
“我不说。”刘弃疾用手捂了一下嘴,仰头眼睛都在闪光,“阿父,我们是不是要待好久才回家,那我能不能跟淮阴侯去打仗?”
他嘟起了嘴,又转向卫青告状:“舅父,表兄去西域怎么都不肯带我。”
这叫卫青怎么说呢,是不能带啊。
还得是刘彻说公道话:“你几岁,带你去玩啊?别闹你舅父咯,要是待得久,你跟韩信去打仗呗。”
卫青:“陛……主父!”
刘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急,笑问儿子:“淮阴侯可跟我们刘氏有仇的,你真能管住嘴不说?你跟他玩,自己不忌讳?”
“又不是我跟他有仇,我为什么要忌讳?”刘弃疾一偏头,说得理直气壮,“我肯定不说,我又不傻。秦始皇让他进宫读书,肯定是想让他读兵法,以后让他带兵。他就比我大一岁,以后不能像表兄那样说我年纪小不带我吧?”
好容易才有个小伙伴能玩,以后还可能带他上战场,打死他也不说。
这趟回来,他从刘彻那拿走了从大汉带过来的卡牌,拿去跟韩信玩。
刘彻把“春秋杀”里面秦国的君臣牌都拿出来了,让他带去。这个是他大汉自制的卡牌,没那么精美,但玩是能玩的。不用“战国杀”是因为时代离汉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玩的人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抽到自己的祖宗。
什么李牧啊,白起啊,司马错啊,信陵君啊……统统有确凿的后人在大汉呢,叫人怎么玩呢。
春秋其实也有这样的事,不过好一点,凑合玩吧。反正这么多国呢,玩的时候把自家祖宗牌抽出来恭恭敬敬请到一边就好继续了。
就“春秋杀”,做牌的时候都把士蒍、范武子等人给排除了没制这些卡。
能怎么办,这一脉的晋国名臣是刘氏的老祖宗,印出来他们皇室都没法玩了。
现在想在秦国玩,别的不说当然要先把秦国排除了,其他的那就自己玩的时候看吧。刘彻不负责任的想。
卡牌游戏对没玩过的人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韩信就很喜欢,就是玩“春秋杀”的时候他得把晋国韩氏祖先的卡牌都拿出来供一边去。
“我阿父说我家祖上也是韩国宗室呢。”
两个人玩得昏天黑地,好在都是自制力很强的孩子,功课并没有拉下。但是刘弃疾在汉宫里玩的时候,就算是兄弟都会让着他这个皇后嫡子,太子亲弟,更不用说别人了,玩得一点也不尽兴。
韩信可不让他,韩信把他杀得脸都绿了。所以到上课前,他都还忍不住拉着韩信说昨天的对局。
坐在最前排的公子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终于转过头幽幽地道:“你们越说越大声,我都听到了。”
就坐他俩前头的陪读蒙迟也转过头,幽怨地道:“我也听见了。”
两人一抬头,就见十到十四岁的一屋子公子公主加小一辈的王孙,跟陪读们全都看着他们,小脸上表情相似:怨念。
能不怨嘛,天天苦学。文的练完了练武的,都没时间玩儿。
刘弃疾说:“别看我呀,你们自己非要加练,不来玩。我这可以好多人玩呢。要是不够,我找阿父再要一份,另开一组也行。”
公主嬴蔓看看自己阿姊,再看看自己阿妹,叹气:“没时间。”
“没时间都是你们自己非要加作业。”刘弃疾不惯着他们,直言点破,“你们就是怕比别人差,就不能都不加练,凭本事胜吗?”
公子璋苦着脸,同样看看自己的兄弟们,不吭声,也不因为刘弃疾这样说话而发怒。嬴政让刘弃疾来读书,自然跟子女们说过,他视其如子侄,他们也不能以臣子而待。这几天没理会刘弃疾,不止是因为忙于学业,也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
今天算是打开僵局了。
刘弃疾还在继续发挥,“哎,你们这表情,肯定是怕说好了都不加练,别人回去偷偷加。我们一起玩不就行了?晚上回去睡,谁熬夜学习谁是豚犬。熬久了上课听不进去,一样学不好。”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除了天生卷王,以卷为乐的,哪个愿意卷的哦,这不是被迫的嘛!谁爱卷谁是豚犬!
公主蔓率先响应:“好,我加入。今天去我那里玩吧,我请你们吃糖水罐头。”
“我来。”
“我也来。”
“带我。”
加入的人一多,就算对这游戏不感兴趣的人也加入了。这半大孩子就是有从众心理,现在不加入,意味着其他人去玩的时候他们在加练。
气氛这种事很微妙。以前秦宫中的气氛就是不卷不是好公子/公主/王孙。课后自己增加练习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但刚才三言两语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让人觉得加练是一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事,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自己在公平竞争,不爱玩的人都赶紧表态了。
于是过了数天,抽出点空问子女学习情况的嬴政,就得知了这个情况。正好这期间还考了一场,成绩没什么下降,只是他的子女们好像都没那么爱学习了。
嬴政没阻止,他准备看一段时间再说。如果成绩没大影响,也没关系,他们也不需要学出个满分,懂得道理就行了。
之前那个样子他也觉得不对,但是他说过一次,让他们不要过于刻苦,结果好像没什么变化。他强行阻止的话似乎也不太对劲,横竖学习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就没再多问。
现在也不错,兄弟姊妹之间争执打闹也好,交好情密也罢,学着处理人与人的关系,反而是他们需要补上的一课。
而那边厢,他们不仅玩起了“春秋杀”,还玩起了“狼人杀”。
与“春秋杀”相反,韩信玩“狼人杀”就是个菜鸡,被刀得脸都绿了。刘弃疾玩这个却如鱼得水,往往一阵滔滔不绝的发言后,引着人去刀他想刀的目标。
要他说韩信老被刀也是正常的,他藏不住表情,心思全写脸上了。
嘴巴倒是不笨,但是不会引导人,抽到狼的时候想引人刀别人,结果不说话还好,一说都看得出他是狼。
可不是他一个人容易赢韩信,所有在棋类游戏和战略游戏中输给韩信的,都在狼人杀里报复回来了。
他终于可以嘲笑韩信了,哈哈。
韩信不服:“你跟我下棋,跟我玩春秋杀啊!”
刘弃疾做鬼脸:“略略略,我拿手的不玩,跟你玩我不拿手的,我傻呀略略略。”
把韩信气的,晚上再一琢磨,那我跟他玩我不拿手的,他这不是笑我傻吗?
绝交一天!
第117章 汉武设宴,双杰为客
又一次绝交再和好之后的休沐日, 韩信跟刘弃疾去他家玩。
刘彻已经很舒适地住下来了,洒扫奔走赶车伺候起居的僮仆婢女车夫全配齐了。说是赖上嬴政,其实嬴政没管他, 真从宫里给他拨人那反而麻烦, 跟周围住户一看就不是同类人。他只给了两个庖厨, 因为刘彻嘴刁, 民间雇的不合口。
现在咸阳雇人很方便,也不知道都从哪来的人, 全奔着京城来了, 连带着周边农户到咸阳做工的都多了起来。
嬴政考虑到将来工业生产需要自由身的工人, 他除了官方的隶臣妾和六国贵族离开时被迫释放的家奴之外, 没有特意去解除旧有的人身隶属关系,但是也不需要再增加新的没有人身自由的奴仆。
所以新的律法中定了个时间,从这一时间往后, 普通人雇佣奴仆需要定下雇佣时间, 虽然有主从隶属关系, 但奴仆不是奴籍, 契约结束之后去考吏都没有妨碍。
有点像宋代, 虽说人们会想办法绕过律法,但总体来说,有一时困难而怀着上进之心的人,自然会避免踩坑。
于是咸阳周边的农家, 渐渐也开始自己或是让子女到咸阳到找活干, 攒钱给更小的孩子读书了。
刘彻只让嬴政帮忙在许衍家附近买了房,这是咸阳的中产外乡人聚集之所, 再往外离老咸阳城就太远了,再往内他们买不起。
许狸跟周勃的浣衣房必须离那些男工多的工厂近, 离住的地方就远了。好在现在也不用周勃亲自驾车去收衣服,自雇了人去做。许狸也只要每天带着人去收钱查帐就行。
刘彻来住了这一阵,都还没见过周勃,这人现在做了太子亲卫,宿卫宫廷,好几天才回来一趟,刘彻到处逛着看咸阳的新鲜,跟他错过了。
韩信跟刘弃疾坐马车到他家玩,还嫌路远呢。
“太远了,幸好休沐日才回家,要是你天天回,都没时间玩了。”
他这时候仍然惦记着写完作业的玩耍时间呢。
刘弃疾也嫌远,不过父亲不许他乱说话,他只好按父亲教的说:“内城的宅子太贵了。咦,你家怎么能住内城的?”
“我家来得早。阿母是我们楚地第一批应试后接到京里授官的呢。”韩信这句话不知道跟多少人讲过,胸都挺起来了,非常骄傲,“我家的宅子不是买的,是陛下赐的。第一批入京授官的都有。”
他十二岁了,对官位高低已经有了概念,知道父母都不是高官。但是当年第一批应试入京的都得了赐宅,虽然不大,但真的在内城啊,现在看那是寸土寸金哦。都是他阿母能干才挣来的。要是愿意卖掉,得的钱足够在稍远的地方买个大宅子了,那位置还比刘弃疾他家近。
刘弃疾似懂非懂的点头,心想这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收拢人心的手段吧,就算是小官,那也是六国主动为帝国效力的第一批人呢。
韩信倒是没问他,为什么房子都买不起,却能进宫读书。因为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官的儿子,有一天莫名其妙就被带进宫读书了,皇帝有时候微服在咸阳城里走动还会带上他,比带年幼的公子还多。
他挺自豪的,以为是自己聪明,被皇帝偶然发现了,刘弃疾当然是跟他一样的情况呗。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嬴政不想让他与某一位公子私交太好,常将他叫到身边是为了彰显他的不同,让公子们不敢与他过于亲近。
现在他在宫里被猜测的身份,是皇帝的私生子……其实每个人都不信,因为以皇帝的权威,若是在外面有了子女,想接回来根本不需要避忌什么,现在这年代又不是后世。但韩信的待遇太奇怪了,还是会有很奇怪的谣言在传,私生子大概已经是最正常的那种了。
外城虽然远一点,但也非常繁华了,跟刘弃疾那时的长安差不多,坊市虽然还没有完全打破,但路边也有了推着小车叫卖的人。马车行驶其中,见得听得的都是满眼满耳的热闹。
两人不耐烦在车里坐,都掀了帘伸出头来左顾右盼,不时还让停车去买个零嘴。
走到路途一半的时候,也都快吃饱了。
“糟糕,我告诉阿父带你来玩,在我家用饭,阿父说做几个好菜呢,有佛跳墙!”
韩信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埋怨他:“你怎么不早说,我都要饱了!”
秦宫里也有佛跳墙这道大菜,名字都没改,反正身毒早就有佛教了,嬴政和刘彻把菜谱带回来让人做不用解释,请大臣们品尝的时候,也只解释了一下这是身毒那边拜的神灵,不食荤腥的。所以让佛都跳墙来吃的菜,可想而知其美味。
至于说跟身毒接触之后,有人迷惑那边的佛徒也没有不吃荤腥肉食——嗨,这就是小事了,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们陛下没闹明白不是很正常吗。
韩信有幸在宫里尝过这道菜,但也就一次。没想到刘弃疾家也能做,后悔得直捶刘弃疾,“不早说,不早说!”
刘弃疾揉着肚子苦着脸:“我也是啊,我自己都忘了。来,吃个山楂丸子消食吧。”
只好一人塞一个山楂丸子在嘴里,一起揉肚子,希望揉开点空间吃大餐。
最后卫青带人迎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跟着马车小跑回来,初春天气跑得一头是汗的小男孩,把他都搞糊涂了,问刘弃疾:“是马车颠簸吗?”
刘弃疾一边自己拿过仆人手上的帕子擦汗,一边气喘吁吁地道:“我们在路上边买边吃,我突然想起来阿父中午有好菜,所以赶紧下来活动活动。”
韩信也是跑得汗直往下流,呼哧呼哧喘着,一边擦汗一边悄悄地在旁边捣刘弃疾。
真是,怎么能这样说呢,说得好像他们特别贪嘴似的。
但是都已经说了,捣他也没用。一直到进去拜见朋友的父亲,韩信还是气呼呼的。
丢人,回去再绝交一天。
宅院不大,但也有两进,从正门走到正厅,刘彻见到他们的时候,汗擦过了,但汗迹仍在,脸上小跑出来的红潮也没有退尽,于是刘彻哟了一声,问出了类似的问题:“怎么没坐马车回来?”
韩信死死拉住了刘弃疾的袖子,拉住了他差点又脱口而出的话。领他们进来的卫青忍住笑意,一板一眼地替刘弃疾回答:“城中繁华,他们愿意走着玩耍。”
刘彻瞧见了卫青的眼色,哈哈一笑没再问,把韩信好好打量了一番,也没见怎么出奇,便送了见面礼,让他们去换衣服,天气还挺冷的,别受了寒。
好在刘弃疾长得高大,他的衣服韩信也能穿,婢女拿出给刘弃疾新做的衣服,韩信换了衣服不领情,还嘲笑刘弃疾:“你在家养得可真精细,都跟公子们一样了。我们家出汗就出汗,歇一会就干了,才不会出一身汗换一身衣。”
刘弃疾本来挺习惯这样的,叫他一说顿时觉得不行了,强辩道:“我在宫里读书时也没这样啊,不也好好的,是阿父担心我,我不好违逆。”
刚才已经拜见过长辈,现在换过衣服,又没到饭点,两人便又出门玩去了。刘弃疾跟这边的小伙伴不算很熟,毕竟五天才回来一次。但刘彻给他带了很多玩具过来,包括现在秦国也很稀罕的橡胶做的球,所以他也很受欢迎。
只是他的休沐时间跟外面孩子上学休息的时间不一样,上午这时候就没人玩,只他俩在里巷里踢球踢了一阵,又出了身薄汗。
这时候,刘弃疾就看见里中眼熟的邻人往他家过来——见到他还招呼他了——真是去他家的。
“原来阿父是要请客,不是专为我们做的佛跳墙。”
刘弃疾生气,感觉受到了欺骗,尤其是在小伙伴面前没面子了。
不过扭头看韩信,韩信的表情却不太对劲,刘弃疾奇怪地问:“你认识?”
再想一想,好像那许家阿兄看韩信的表情也不太对劲,他形容不上来。
韩信就保持着那种奇怪的像是在憋笑的表情点头,把他拉到一边,这才悄悄告诉他,许衍把沛县来的许多人当作骗子,连太子和陛下都被连累成骗子的故事。
刘弃疾从他说到周勃时就开始笑,说到萧何时肚子都笑疼了,反而是太子和皇帝时他还能缓过来,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阿父都没告诉我,是怕我看见他就忍不住笑,伤了人的面子吗?不告诉我有什么用,你都知道了。”
“伯父不知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吧。”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我当时就在啊。陛下微服出游,带了太子,也带了我。”韩信平平常常的一说,刘弃疾脑子一转,就知道了。哼,用父亲的说法,秦始皇挖他们大汉的墙角。
不过好像也不能叫挖墙角,应该叫什么呢?
想不出来不想了,继续踢球。
别看就两个人,足球这种游戏可丰可俭,两个人不管是用砖头标个门出来,轮流踢球比赛射门,还是你一脚我一脚看谁接不住,又或是一人踢一人抢,都能玩很久。
两人惦记着很快就到饭点了,他们本来只是快吃饱了,奈何为了消食又一人吃了一个大山楂丸子,这下真的饱了。一路跟着马车走过来,感觉肚子空了点,现在更是积极,就要抢在饭前这点时间赶紧消耗了。
刘弃疾一脚劲射,韩信硬是用胸口接住了,一边呲牙一边还以大力抽射。
可惜刘弃疾没接住,本来也没什么,偏生一辆马车经过,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个球划过一条弧线,准得不能再准地从挂着帘的车窗撞了进去,随之而来的是里面一声痛楚的“哎哟”!
完了。
韩信脸白了,刘弃疾还好,但也懊恼地一跺脚。两人赶紧跑过去,就见里面人正掀帘探身出来看,见是两个半大孩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把球递给他们,教训道:“以后看着些。”
两人忙忙地道歉,乖乖听训,目送马车离开。刘弃疾直直地盯着,喃喃道:“他好像往我家去了,他不会是去告状了吧?”
韩信幽幽地道:“大概不是告状,也是伯父请客吧。他就是萧中丞。”
“哦他就是被当成骗子的……啊呀!”刘弃疾跳了起来,在前头一边跑一边催韩信,“回家回家,是萧丞……萧中丞啊!”
萧何虽然也住附近,但不是一里,他来这么多天都没见过。
一个周勃一个萧何,都是大汉开国功臣,刘弃疾到现在没见着面呢。这年纪的好奇心上来,他哪还在外面玩得下去。
韩信不想回去,他怕萧何告状。虽然告的是朋友的父亲,但那一球是他踢出去的。他是客人,肯定不会被责骂,但也挺丢人的。
萧何的冠都叫撞歪了,探身出来时头发也散了几缕下来,肯定很生气。刘伯父见到也肯定会问,一问就知道了。
而且……而且他回去看到许衍跟萧何肯定忍不住笑。
不行了,他现在就想笑了。
刘弃疾都冲刺到家门口了,回头看他在后边跑边笑,一回味他们大汉萧丞相被当成骗子的事,笑得比韩信还厉害。
总不能这样回家见客,两人躲起来笑足了,这才整了整衣裳,严肃了面色,一起回到宅中。
刘彻果然是在请客,把许衍一家跟萧何,还有左邻右舍近来处得熟了的都请过来用饭。理由嘛,也没用什么别的,就说搬来之后多得邻里照顾无以回报,偶然凑齐了佛跳墙的食材,特意请近邻好友们一起品尝。
刘弃疾跟韩信还以为他俩都不能入座呢,没想到列席了。韩信这个客人还跟萧何对着,一抬头就能看见。害得他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一阵阵往上涌,却不知这是刘彻的恶趣味。
不过刘彻就开始多瞅了两眼,很快就觉得无趣不再理会,自拿出主人家的架势招待客人。无他,萧何已经是个中年人了,韩信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除了他这样从后世来的觉得他俩有缘份,任谁都不会觉得这两人能碰出什么火花。
座中只刘弃疾跟韩信两个男孩,许衍带来的妹妹茉莉不与他们一起,两人自然而然坐在一起,大人饮酒热闹的时候,他们嘀嘀咕咕说小话,说说还偷偷往萧何看看。
不过看的原因不一样,刘弃疾是看“我们萧相国果然气度不凡”,韩信是看“收个学生差点在陛下面前出事吃个饭还被我一球踢到头的老倒霉蛋”。
萧何其实也不是没关注韩信,他跟许衍一样,认出来韩信就是那天皇帝微服出游时身边带着的男孩。他事后想打听一二,又怕犯了忌讳,谨慎之下什么也没做。今天被球踢歪了头冠,一眼望到罪魁祸首的韩信,真正是吃了一惊,只是他比许衍镇静得多,旁人都没看出来罢了。
刘彻也没想到,他伪装个平民很成功,儿子去宫里读书的事都只说是托了人去内城亲戚那里的学室,成功瞒过邻居和他们萧相国这么多天,居然在韩信这里漏了馅,让萧何和许衍都疑惑起他的身份来了。他还一点都不知道。
萧何沉得住气,许衍不行,在外面认出韩信之后他就控制不住的开始胡乱猜测起来。坐在看着人,更是忍不住放飞了思维。
待吃到佛跳墙,那平生仅尝的鲜美滋味让他紧紧闭住嘴巴,让那滋味多停留一会。
这是宫中的美食啊,市井之中只听闻过“佛跳墙”的名字,知道陛下将食谱赐给了几位重臣,可没有人真尝过这道菜。
刘家居然会做!他们肯定跟宫中有关系!
许衍又看了眼韩信,那天陛下只带了太子和这个孩童出游,这男孩还坐在陛下身边,不像是不相干的人,他猜测其实是陛下的幼子。
刘家是新搬来的,刘弃疾五天回来一次,说是在内城托了人,进了家很好的学室读书。但现在学室的上课和休沐时间都几乎是一样的,因着咸阳许多做工的家庭也能送孩子读书,学室为了让孩子与父母的日程一致,往往休沐时间与工厂保持一致,六天一休。
这五天一休的是哪啊?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了,现在更是觉得不对劲。
莫不是去宫里读书了?
许衍如今做着小吏,还跟着萧何做事,杂七杂八的消息听过不少。加上扶苏常会来见萧何,不谈正事的时候闲聊,也会说起自己读书时一些事。许衍听后有了印象,现在一回忆,好像宫里就是五天一休,与外面不同的。
可刘弃疾去宫里陪韩信读书,为什么要瞒着人呢?刘家又是什么来头,能让孩子去宫里读书,怎么会住在这里。
刘弃疾跟韩信也不像有尊卑之分的样子,真的好奇怪。
主人家的僮仆又上了新酒,换了琉璃杯。现在用琉璃杯已经不是豪富之家的标志了,但是倾入杯中的葡萄酒却仍然是珍贵的美酒。尤其是主人家告诉大伙,这是从西域运来的上好佳酿——还说你是普通人!
邻居们是真普通人,没几个人像许衍跟萧何那样心思重,饮酒便饮酒,只当刘彻是个有钱的商人,刚搬到咸阳有钱没地位,买不到内城的大宅子才在这里将就。
碰上这种有钱的邻居还想那么多干啥,蹭吃蹭喝呀,你这辈子能吃到几回佛跳墙,能喝到几回西域来的葡萄酒啊?
酒酣之时,不知谁带了头,众人纷纷离座对舞,有人击节唱起跑调的歌谣,众人便踏歌而舞,一醉尽欢。
许衍也昏头昏脑地跟着踏舞,心里却在想:你可骗不过我。我要跟姑母姑丈说一声,与刘家相处得注意些莫得罪了人。
这个刘家,说不定是替陛下在外面养着身份有点不对的私生子的人家。
那个叫卫青的家臣,看气度也不一般,说不定是陛下派来保护小公子的。
那刘彻恐怕也是什么贵人。人家不说破,我也要注意,不能说漏嘴了惹来麻烦。
他算是受过教训了,心里乱猜可不敢做什么了,只打算回头向萧何悄悄说一说,问一问怎么回事。
刘彻浑不知他想看乐子的小子误打误撞,把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身份给拆穿了一半。虽然错得也很离谱就是了。这一场宴请之后,他算是进一步融入了邻里之中,也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找那个叫陈布的商人投钱取利?”
这是紧挨着刘家宅院的一户人家与闲逛回来的刘彻,在院子里闲谈时偶然提到的。张翁很热心地向刘彻推荐:“咸阳处处用钱,你要是一时找不着财路,钱闲放着,不如找他投钱取利。”
刘彻没听明白,张翁便说起自家的经历:“陈君认识的商人多,见着的机会多。他瞧见有人想出个好点子却没钱投,他身家也不够,便找我们这些人家问一问。愿意冒风险的,便把钱给他,签个字据,他凑够钱交给那看好的商贾,赚了钱回来再分予大家。”
“哦,原来如此。”刘彻不由赞赏了一声。
他大汉不知道有没有出现这样的人,这要做大了不就是银行吗?看来所谓“萌芽”真是什么时候都可能出现,只要有人想得到,再没前例的事都有人敢做。回去得让人去各地市井中问问,条件合适的话,朝廷自己要把银行办起来,民间办风险还是太大了。
“不过如此投钱,风险可也不小,若是陈君眼光有误,不得全赔了?”
一个人做这个事,还是把散户的钱凑一块去投资,抵御风险的能力实在是比较着急,刘彻赞叹其人胆大敢想敢做,但并不看好。
失手一次可能就要倾家荡产。他是没想到张翁这个看起来不敢冒风险的老丈也敢投。
张翁却笑咪咪地道:“我开始自也不敢,后来见人都得了钱,便信了他眼光好,拿了些钱试试。陈君也讲义气,每月都先返利回来,说是有失败的,他先担了,慢慢还也要还我们。”
刘彻脸色一下子变了。
昊天在上!这哪里是银行或是天使投资人哦!
他还不敢确信,送走张翁之后,赶紧又找其他邻居询问。不问还好,一问才知道,这一片几乎个个都投了钱。
许衍也被他问到了,心里存着他是个贵人的想法,许衍的回答就很认真详细了:“陈君过去还是我邻居呢,他一直做这个事,去年还问过我。那时的邻居也都投钱了,也不说分红,就当是贷给他的,每月都能先返利。我要参加吏考,害怕这事最后跟高利贷沾上,没敢加入,不然这时候也有不少返利了。”
又想了想,他感叹道:“你见过刚搬过来住在最里面的楚巫孟寄吗?她原来也与我是邻居,跟陈君赁了同一个院子。她钱来得轻易,据说当时投了几乎全部身家呢。不然她早搬过来了。不过也是投得多,得的也多,长久来看倒也不亏。”
刘彻吸了口气,替嬴政有点发毛,希望那位陈布的事业还没做太大。
随便说了几句把许衍打发走,他给嬴政发消息:“你赶紧派人查查看,我怀疑你的咸阳城有个搞庞氏骗局的天才骗子。”
“要是真的,这骗局得改名了,得叫陈氏骗局。”
嬴政正在工作,没管手机的消息。左不过是李世民炫儿炫女,又或是刘彻发些闲话,都不是急需处理的事。
所以他没立刻打开,而已经穿越过来处在同一时空的刘彻失去了在他脑子里嚷嚷的能力,看他不回消息也只能翻了个白眼,心想关朕何事,朕可是立刻提醒你了,误了时机你怪不到朕头上。
但等了一会,他还是没耐得住,叫了李世民,让他喊嬴政。
李世民:“叫始皇帝做什么?”
“跟他说,他咸阳要民变了!”
李世民:???
李世民:“莫开这种玩笑。始皇真的会生气的,你现在可不是在大汉,你在他大秦还不收敛点。”
刘彻:“我开这玩笑干什么,庞氏骗局不知道发酵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人投钱了。嘿,这一崩了乐子可大了,你说要是牵涉的人太多会不会崩溃闹事?”
李世民:!!!!!
李世民:“始皇陛下!!!!!快跟汉武联络!你咸阳城要民变了!!!”
嬴政这才看到了手机消息,脸色大变。
庞氏骗局?他大秦怎么会出现庞氏骗局?
第118章 未成大案的庞氏骗局
咸阳掀起了一桩特殊的大案。
说它是大案, 在于它牵连极广。内城还好,许衍他们原来住的那片地方,几乎每一里都有人牵涉其中。
说它特殊, 在于被牵连进去的人几乎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罪犯只有一个人, 就是那个以代人投资生利为名敛财的商人, 陈布。
嬴政刚看到手机时确实跟刘彻和李世民一样,寒毛树起, 心头警铃大作, 那一瞬间真的担心会激起民变。
所以他立刻让人秘密查找陈布的下落, 趁他外出行在路上时迅速抓捕, 没有惊动别人。就怕他这个骗局已经牵连太多,百姓投得太多,一旦知道他被抓钱回不来了, 闹出大事来。
他们在后世也是见过的。
这事闹成陈胜吴广赤眉黄巾黄巢那种规模不可能, 但这里是咸阳啊!咸阳百姓闹腾起来, 再按秦律一一治罪, 他这咸阳都城的繁华都得打掉一半去。
咸阳的老秦人估计还不会怎么样, 主要是外地来的六国之人,这些人再把怨恨带回家乡,本来就不能说已经统合的帝国,又要裂条缝了。
这事, 要赶紧追回赃款尽量退赃, 要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把影响摁到最小!
嬴政紧绷着的心, 在得知陈布的审讯结果之后,放下了大半。他都没有察觉, 在等待消息的时候,他在这个天气出了一身微汗,竟然是少有的紧张起来。
要知道这辈子因为奇遇知道了“后世”,许多事他都没了紧张感,等待前方大战结果的时候都没现在绷得紧。
随着他面色放缓,一殿内立着侍奉的人也在内心舒了口气。他们才真叫紧张得要死。
这个叫陈布的天才骗子,毕竟还没那么天才,他的庞氏骗局没成型,完全是他一个人在搞,还没想到发展下线这一招。
或者说他也有下线,但是他的下线都是被他忽悠得义务替他宣传和做事的,并没有从中得利,只是告诉家人朋友有这么件好事,热心地从中帮着牵线。
他还拿乔,说忙不过来,要投的话这些亲友最好找一个人负责,他只找这个人就好。
不得不说他实在也是非常能干的,简直是另类的时间管理大事,就靠他一个人没有下线,根据抄出来的他记的帐本,已经有数千人在他那投钱了。而这数千人,因为还有不少人是替亲友汇总来投的,真正涉及的人数应该过万了。其中固然有只拿了些闲钱的,但也不乏投入半数身家的人。
最惨的是一些从外地来的小商人,他们到咸阳来寻找商机,但人生地不熟没找到什么机会,就知道了陈布这么个“能人”。对于陈布不愿意讲出投资的方向,他们也觉得正常,若是讲出来,他们就自己去做了,哪会通过别人。
这些人是真的在投资,帐本里的大额资金半数都来源于他们。而且这些人连返利都没有,定下的是半年或一两年后再取利。
据陈布供述,他一开始是真的想聚少成多,投资生利来着,并且成功了好几次,赚了笔大的。最初他的口碑就是这样来的。
如果一直这样良性循环下去,说不定他就会成为金融史上必须提到的祖师,银行业的开创者了。
但是他后来亏了一次,尽管投钱的人没找他麻烦,认可投钱可能亏损的风险,可风光了好一阵的他又恼又觉得没面子,一心要大赚一笔。
而有利可图的生意哪是那么好找的,他心急之下连之前的谨慎心态也没了,乱投钱的结果就是又亏了两笔。
陈布不愿意再跟人说自己亏损了,那时他主要还是怕连亏了好几笔,以后他这个靠做中间人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所以又跟人拉来了一笔钱,把前头投资人的钱给还上了。
这次之后,他突然开了窍,不再关注那些有利可图的商机了,而是专注于拉投资。
或者说用拉投资的方式叫人投钱,煞有其事的立字据,然后用后面的钱填前面的空。
他这还真不是完全体的庞氏骗局,所以不拉下线也没有太紧张,每个月都返利是他最近才在做的,还是前面借的那批人才有,说是生意已经获利了。
为了少返点钱,他还不时发两个月,停一个月,跟人解释是生意不太顺,显得更像真的了。只要后面还发,大家就都信他。偶尔有想拿回钱的,他也爽快还了,信誉自是得到了保证。
嬴政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事和这个人,久不做廷尉但被皇帝要求去旁听的李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种奸滑之辈按律严惩就行了,而且要赶紧把钱退赃结束这个事。
嬴政点了点头,又问李斯:“他有没有想过,一旦还不出怎么办?”到时候会不会想出发展下线的方式,毕竟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有下线才能继续扩大,去补前面的窟窿。
李斯回禀:“廷尉也讯问过,陈布供词中说,他已经打算将钱财都换成黄金,然后寻一去西域的商队,趁事发之前潜逃往身毒容身。”
好,发展下线没想到,倒是想到潜逃出国转移财产了。
这从古至今,犯罪的人想法倒是挺一致的。
到刘彻那里,两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刘彻也有点警醒。
“还没怎么样呢,金融犯罪都出现了。我回去也要让张汤好好查查有没有类似的事情。”
“不止是这类犯罪,如今除了李世民那里,咸阳与你的长安都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人口聚集之所,经济繁盛之地。朕也疏忽了,不仅要严查,还要防范未然,令亭长里典宣扬各色骗术才行。”
刘彻点头。虽然吧,从后世的结果来看,宣传不宣传的,反正那些容易上当的还是会一头撞上去,好像没多大用。
但是怎么说呢,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他们的时代里文盲太多,容易受骗的更多。宣传一下总好一点,起码也逼得骗子要多花点心思。
再说了,从本质上来讲,他们不是为了替人拦住损失,而是为了防止受损的人太多引发动荡。就他们这时代,官府和法律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我官府都不辞辛苦的把骗术提前告诉你了,你自个不好好听,不放在心上,回头受骗了还想闹事?
邻居亲友都不支持的,还会啐你一口。
送嬴政出门时,刘彻见着外面没事的老人妇孺都往一个方向走,看着是去住在最里面的楚巫孟寄家,他也有点好奇,拉了一下嬴政,“去看看,好像有热闹。”
这么多人过去看当然是有热闹,孟寄是巫啊,而且投了好多钱给陈布。
陈布得了这些钱,又有了跑路的心,当然不会亏了自己,在咸阳这个销金窟真个是过得极其潇洒,钱花了不少。
涉及的受害者太多了,赃款已经不可能全退还回去,廷尉那边算了好几天还争吵了几次,最后决定大体上按比例来退。
孟寄这样的受害者就亏大了。
都说她的钱来得轻易,可孟寄不觉得啊!她千里迢迢带着女儿从楚国来咸阳,一点一点积累人脉,靠着察颜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给贵人们排忧解难做心理按摩,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笔一笔赏赐啊!
这口气咽不下去,一点也咽不下去!
这会儿她把全套行头都拿出来了,穿上她的巫袍,戴上她的面具和头冠,院子里挂满了各色画着神灵凤鸟山鬼河伯图案的布帛,连地上都涂上了奇奇怪怪的纹路。
孟寄正在院中忽歌忽吟,忽而哼唱忽而大声哭泣,又是蹦跳又是舞手弄脚,扑地祈祷。真正是好大一场热闹,惹得一里中没事的人都跑去看了。
秦人其实也一样迷信,就是楚国的迷信他们见得少,这么全乎的更没见过了,看得可起劲啦。
其实刘彻跟嬴政看得也挺起劲的,就是顾着面子,看上去矜持。
刘彻小声嘀咕:“看来楚巫还是你们这时候原汁原味。我那废后在宫里弄这套的时候看起来没这么有意思。”
嬴政心说在宫里当然要讲究点,这是民间的,不这么大喊大叫大咒大唱,怎么引人注目让人愿意信她。
瞧吧,这一下浑身抽搐,显然是神灵上身了,用怪异的腔调诅咒陈布惨死,死了之后还不得安宁,子孙八辈倒霉呢。
两个皇帝站在后面,跟挤在前面的平民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没办法,就算在后世大开眼界,这种原生态的跳大神他们真没见过,太新鲜了。
嬴政也没白看,看到这个楚巫,他想起来汉朝的巫蛊,回去就让人查一查来咸阳的楚巫们。跳大神可以,这事暂时禁不了,也算是此时民间的某种精神科医生了,实在苦痛的时候拜拜神,找巫觋跳个大神,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但咒人不可以,所以这些巫觋得警告一番,不许搞出巫蛊的事来,不管灵不灵,你主观上想害人,就按谋杀未遂来办。
咸阳的楚人贵族也得警告一番,别给他这个天子找事,查出来同样按杀人未遂办。
主打一个不扩大,不株连,但也不允许。就作为普通刑事案来办。
至于这个孟寄嘛,已经倒霉得亏掉一大笔钱了,嬴政都没打算管她,以后犯事再说吧,今天这大神跳得挺好看的。咒的那个陈布反正是要死的,什么子孙八辈都还没影,不算有谋杀意图。
看完热闹,嬴政才仿佛刚想起来一样,告诉刘彻一件事。
“身毒的新贵旧贵去年都派了人来咸阳活动,想让朕给他们封王。”
“去年?”刘彻大约算了算,哈,都挺积极啊,从时间上看应该都是刚占领一块地方,还没站稳呢就急吼吼的派人回来请封了,“啧,真是太急了,就不怕咸阳的使者和诏书走在半路,要封的那个王就被人杀了,封地被吞并了?”
嬴政终于露出了点笑影,又硬抿了回去。
“新丰君刘邦也派了人来。”
“……咳,那时候派使者来请封的,肯定都是有实力也有信心守住封地的豪杰。我说你也别拿乔了,该封赶紧封吧。”
嬴政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刘彻表情严肃又正经地回望。卫青低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好吧好吧,是太急了。不过我相信我们高祖肯定能站稳,说不定还把周边几个封君给吞并咯。那个雍齿,他是高祖手下还是自己做封君了?我猜他单干了,要是挨着肯定先吞他的。不急着封也好,等我家高祖的封地再大点,一次封个大国更好。”
还别说,真让刘彻说准了,嬴政已经得到消息了,雍齿跟刘邦矛盾越来越大,已经开战过了。不过有点出乎意料,两人一开始你拉我扯的打了个平手。
奈何刘邦后面找了帮手,跟人把雍齿的地盘给平分了。
嬴政还以为刘邦稳赢的,看来一直跟着李牧打顺风仗,独立出来之后的对手又都是菜鸡,刘邦的军事能力没完全开发出来。跟菜鸡互啄是没长进的,孟子那句话说得没错,果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出无敌国外患容易战力衰退。
大秦现在还有个南越要收拾,以后还真没什么外敌,得想办法保持战斗力才行。
至于封王,其实跟刘彻以为的不一样,现在确实可以封王了。
虽然身毒古国的战斗力不值一提,但诸侯的战斗力彼此相当。诸侯一开始大概分了分地盘,往不同方向发展,但好地方谁都想要,而且六国的国君都约束不住底下的封君和刘邦雍齿这样起于卒伍的猛士了。看别人占到了好地方,忍不住去攻打的情况层出不穷。
所以最后,大家也只好收缩战线,先守住已经占据的肥美土地再说。
况且身毒真的是文明古国,人口繁盛,需要时间消化,再扩张他们消化起来有点困难。
像张良已经建议韩王不要再盲目扩张了,他们的核心人口要消化这些本地人还是挺吃力的。扩张下去,那韩国还是不是韩国都不好说。
他现在继承了张氏的优良传统,做了韩国的丞相,主张向秦国看齐,一切学习秦法。韩国过去最大的悲哀就是离秦国太近,亡国最早;但现在最大的幸事也是离秦国最近,亡国最早。
当时韩王纳玺之后,秦国就派秦吏去韩地治理,韩国的贵族虽然深恨,但行动上是诚实的,仍然有许多人派了年青的子弟去学习秦国的新学。
现在就方便了,虽然很多机器不是他们能造的,但只要请求天子派很少的人,他们这些人就能上手了。在天子派来人之前,张良也没闲着,先把教育办了起来。
说起来他出海寻访,在秦国没待多久,却是所有人中最积极实施秦国新政和新学的人。韩王有感于张子房拖着病体冒险出海探路,是别人都比不上的忠诚,也放心的全交给他,任他施为。
韩国便成了诸国之中最早搭建起新框架的人。而韩国的都城就放在了海边那边飞地上,现在张良已经找了身毒本地的商人问明白了,沿着海岸线继续走,那边还有许多国家,韩国一时产不出那些货物没关系,他们可以转运秦国货!
其他诸国没有韩国这么安逸,但彼此的国界线也差不多定下来了。诸侯都学聪明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当新的“韩国”,没哪个愿意挤在几个国家中间的,全都向外张牙舞爪。
张良晓得以后竞争不会小,现在加班加点的建设港口,种植棉花卖给秦国,再从秦国运棉布丝绸瓷器糖转卖,力争抢得先机再说。
嬴政都看在眼里,知道封王的时机已经到了。朝中现在无非就是在讨论给哪些新势力封王,哪些不给。还有哪些地方,得向诸侯要过来,大秦的公主还要在那里封王呢,公子们现在封在西域,以后也得迁到身毒,不能让好地方都给六国之人占了。
这都是当初定下的规矩,六国除非赌秦国不敢远征,不然也不敢不吐出来。而他们敢赌吗?秦军余威仍在,他们是不敢的。
等定下封王的人选,这些诸侯都要来咸阳朝见天子,那时候,得到嬴政认可的公主们也将与他们一同踏上归途,受封为王。
所以,这一年秦国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沛县。
新迁来的吕氏抓住县中发卖旧封君土地的机会,将迁居时变卖家产带来的钱取出大半换成了土地,总算在沛县安置下来,仍然是个大户。
时下是春耕,也是吕家落户之后第一年耕种,吕家上下非常重视,男丁都到地头上盯着去了,家里只有女眷。
吕雉正在与长姊在一起习女红。吕长姁青年丧夫,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一家人避仇迁居沛县,过来登记的时候她干脆把儿子改成了吕氏。
现在小吕平刚会走,正在一边趴着玩,吕长姁不时看他一眼。
吕雉也帮着长姊照顾,吕长姁放下针线,悄声道:“我替你打听过,县令那里已经回绝了,你可以放心。”
吕雉哪里能放心,心不在焉地一针戳了自己指头,赶紧放嘴里吮了吮,含糊道:“没有县令,阿父还会找别人。”
“再找找也好,我就不信沛县说得上话的人全成亲了。”
吕雉一点都没有开怀。能说得上话的人年纪都不会小,那单身的可能性就太小了。父亲当然也想她给人做正妻,一开始就向人打听过,但这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么。
她随着父母兄长搬到沛县来,没想到一来就担上了心事。她的年纪已经好议婚了,可到了沛县之后,父亲对她说,沛县不是家乡,吕氏新来,不找个靠山必然立足不住。现在家里只有她年纪合适,只好委屈她了。
父亲没找到合适的人嫁女,于是要、要把她送给县令为妾。
吕雉委屈得哭了好几夜,但是没有办法拒绝。
阿姊今天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可是这段时间吕雉已经想得明白了,县令不乐意要她,父亲也不会死心的,还会找别的靠山。家里虽然富裕,却也不是什么特别有钱的人家,刚搬过来买地置产,处处要用钱,也不可能用钱开路。除了她这个女儿,还能怎么办呢。
怔忡了一会,指尖已经不再沁出血珠,她低头继续,淡淡地道:“阿姊不要说了,听父亲的吧。”
吕长姁替妹妹叹气,她倒是不介意去给县令做妾,但是她年纪大了点,父亲直接没跟她提,显然是嫌她青春不再,觉得人家看不上她了。
姊妹俩沉默下来,慢慢做着针线,直到少女的欢叫声打破了寂静,也把不知不觉睡着的小吕平惊醒,哇哇哭了起来。
吕长姁赶紧抱起儿子哄,吕雉没好气地拿指头戳冲过来的小妹的眉心,“吵吵闹闹,你几岁了!”
“阿姊,别做活了,去地里看铁牛哇!”吕媭躲开二姊的指头,拉着她就想往外走。
“铁牛铁牛,搬过来就听人说铁牛,我也想看看什么样,走。”吕长姁发话,本来根本不想动弹的吕雉只好起身,跟着姊妹一起出门了。
他们一家是从砀郡单父县搬过来的。砀郡也产煤铁,但现在铁官用了新法之后,愁的不是钢铁产量,而是铁矿煤矿跟不上。
所以在彭城立了铁官之后,砀县的煤铁就都往彭城运了,没再设大型铁官。
相应的,已经在泗水县各县都用上的这大“铁牛”,因为产量有限,砀郡就没都用上,单父县不是郡治,吕家搬来之前都没见过。
去年底搬到沛县,地里的活已经结束了,他们就听本地人说铁牛,好容易到春耕才有机会看铁牛发威。吕太公吕文亲自带儿子去租,回来只说难租,他们家是外来户,排到了很后面,又说铁牛果然浑身是铁,十分巨大,看着就有劲。
吕雉也很好奇,不过她近来总有不知被父亲嫁到哪去的心事,当时好奇了一会,很快就丢开去了。
今天被妹妹这么一嚷嚷,算是把那份好奇心又勾了起来。
吕媭把两个姐姐拉出来,仍自兴奋地在叭叭说话:“今天开耕,阿兄说虽然排在后面,但也没多久,很快就能到我们家。他们都来看铁牛了!”
吕长姁赶紧把妹妹一拉。父兄都在!父亲说初来乍到不知民风,让她们谨慎些不要随便出门,她还冒冒失失地探头探脑,不是找骂吗?
她赶紧带着妹妹们到父亲那里行礼。吕文不太满意地看了看,没说什么,只让她们往兄长们身后站一站,不要被人挤着了。
不多时,吕雉就看见那铁牛行过来,果然像人们说的一样,这铁牛吃的是煤,吐着黑烟,突突突地就拉着犁过来了。
沛县令王义先开了磨面厂和碾米厂,攒下了一笔钱。等彭城的拖拉机造出第一批,他拿着现钱就去提货,顺利的没排队就把拖拉机弄了回来。
有了他买回来的两台示范,县里的大户真的是眼睛都直了。
亲人们,谁见过啊,县令用来磨面碾米的那个蒸汽机,它它它它还能化身铁牛耕地啊!
那时候彭城产的拖拉机都是体型较大的,比较笨重,身后能拉几十个铧头,最适合官田大片的田地用。所以买来先供给各县用在官田里,官田耕完了还能开荒。大户们虽然心动,但还没有行动。
就在他们合计着是不是几家一起买一台的时候,彭城的农机厂开始拖出小型化的拖拉机了,这下他们就不止是心动了,一个个行动迅速,排着队下订单。
仗着是郡治,又离彭城很近,除了彭城本地人,沛县就是泗水县最早用上拖拉机的人。不过他们至今都管它叫铁牛呢,这得怪扶苏编的戏,王义让他宣传一下拖拉机,他为了让人听得懂,用了俗称“铁牛”的叫法。
这下好了,在沛县它就是铁牛,别说县令,皇帝来了它也是铁牛!
吕雉现在觉得这玩意巨大,实际上已经是小型化之后的了。买了一批之后,排队都没轮上的人一琢磨,干脆向他们租吧。
吕家确实是因为外来户的缘故排到了最后,没办法,别人都是老租户、熟人,当然会优先。这也是吕文急于在本地找个靠山,把女儿嫁给当地说得上话的人物的缘故了。
这个地方的闲散劳动力都被工厂和小作坊吸收了,各个农户家一个萝卜一个坑,劳动力全在自家地里。就是有佃户,也早被本地的大户雇走了,人家不愿意到你陌生的外地人家里干活呢。
吕家去年从买地前就四处寻找庸耕,一直到今年春耕开始,硬是没雇到足够的人,急着吕文上火,这才眼巴巴地等铁牛,希望能补上劳力的缺口。
不过今天没让他们失望,铁牛从他们身边经过,留下身后不费事就翻出来的泥土,吕文估了估,这种型号的铁牛一天大概能耕四五亩地。他倾尽大半家产,买下来四百亩地,其中一百亩是山地不太好用,剩下三百亩,他租了六台铁牛,十几天能耕完。
行了,总算不会误了农时。
心头大事放下,吕文脸上重新见了笑容,又看了一会,心满意足地叫儿子们去地里,先带人把不好用机器的坡地耕了。回头看见三个女儿,他便叫她们回家。
不过他把吕雉单独叫过来,避开人交待道:“你就别出来乱走了,我准备托人问一问王游徼。不知他的性子,你谨慎些待在家里。”
吕雉低头应是,转身跟上姊妹,暗暗咬住了唇。
王游徼,她悄悄打听过主要的县吏,王游徼、曹主吏这些人,都已经成亲了。
她不用多想了,根本没有合适的人让她做正妻的。
第119章 女吏入京
王游徼没有像县令那样一口回绝, 吕文接连几天都很高兴。因为王陵是本地大户,县令会升迁离开,王陵却几乎可以肯定是一直留在沛县不会走的。就算不做吏, 又或者真的升迁离开了也没关系, 又不是县令那个关中人, 王陵的根底仍然在沛县, 吕家送一个女儿过去,怎么都会得到王家的庇护。
吕雉也以为自己肯定要进王家了, 悄悄让妹妹去看看人, 又问大兄其人品行。吕媭回来告诉他:“王游徼生得高大, 面目端正, 年纪也不是特别大,人都说他厚重。”
吕泽则告诉她:“王游徼原来是丰邑大豪,轻侠重义, 如今丰沛两地的游侠儿都听他号令。那年诸侯召青壮远征, 他若去, 两地应征的青壮半数都会追随他。不过他有老母在堂, 这才留下考了个亭长。”
还行。吕雉觉得放心一点了, 王陵的年纪有点大,但也不算特别老。妹妹说生得端正,那就是不俊也不丑。大兄说的一堆都跟她干系不大,全是父亲听着高兴的点, 不过至少不是什么恶形恶状的人物。
父亲总算还顾及脸面, 已经要送她为妾了,找的人再是什么名声不好年纪又老的, 就算得了依靠,吕家在本地的名声也要坏了。
就在吕雉以为事情基本定下来的时候, 吕文某天回来,显而易见的心情不好。
春耕已经顺利结束,还有什么事让他心情不妙?吕雉没来由的心头一跳,觉得与自己有关。果然,在用饭时吕文不曾说什么,后来却寻了她,跟她说:“原定了的事,又不成了。”
“为何?是王游徼看不上我家吗?”
“唉,是我寻得晚了,若是早先便与王游徼说,不想着县令,也就定下来了。游徼如今有了大前途,不仅是他,曹主吏都要弃官去关中了!”
吕文大为懊恼,吕雉大为惊讶。这不是她入不入王家的事,连主吏掾都要走,这县里是出什么事了?
“早先有个去关中戍守的汉子,役期满了就留在关中经商没有回来,此人与游徼向来相熟,在关中得了大富贵也不忘旧友,使人送信回来,道是自己入了太子亲卫,又向太子推荐了主吏和游徼等人。太子便让他唤他们同去!”
吕文不知内情,那信是周勃的名义送的,却是萧何写的。送信的人也是萧何心腹,信中详说了来由,道是在县令身边的小吏苏思其实就是太子扶苏,现在周勃进了太子卫队,颇受青睐。人也不是周勃推荐的,他没这么大的脸。
是太子扶苏自己提的,让萧何和周勃问一问,问曹参和王陵愿不愿意到太子卫队中来。
这俩接到信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周勃写信回来,曹参说不定真的不信,以为他跑咸阳去看花了眼,人都癫了。
但信是萧何写的,曹参还能不知道萧何的能耐么。
曹参就没犹豫,立刻向县令王义辞官,收拾行装准备过去了。
不然呢?这事还要犹豫吗?显然这是太子新立,在建立自己的班底啊。他们有幸跟微服来此的太子共事一段时间,得了太子的认可,有了这样的机会。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前途的不敬!
而且曹参很清楚萧何是个多不愿意惹事只想好好干活的人,他在咸阳,如果太子招了皇帝的忌讳,萧何不可能写信来让他们去的。萧何自己都要想办法跑路。
太子强逼,写出来的信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语句。别人可能看不出,曹参跟萧何共事多年,交情深厚,他看得出来。
所以他火速辞官跑路要去关中奔前途去了。
这事没保密,在沛县已经传开,成为沛县近来最大的新闻和传说。吕文虽然不知道详情,也知道太子曾经在沛县做过小吏了。嬴政知道扶苏想招揽沛县的人,让他不必隐瞒身份,这事没什么好保密的,对扶苏的声望也有好处。曹参便将信给县令王义看了,连王义都被震得不轻,回想起自己指使“苏思”干活,自恃前辈对“苏思”教导的种种,人都傻了。
吕文就更不要说了,现在就是特别后悔没早点把女儿送到王家去。早点成事,现在就算王陵去了关中,难道就借不到他的势了吗?
其势只会更盛啊!不管女儿是留下还是跟着走,他们吕家都可以借到“太子亲信”王陵的势头,在沛县就不算是个没根底的连春耕都雇不到人的外来户了。
现在来不及了,王陵哪还有心思办什么纳妾的事,直接回绝了他。
影响还不止于此,跟当初征召青壮远征的时候一样,刘邦和雍齿两人的号召力,带动了不少丰沛的青壮一起跟着离开。
现在太子虽然没征辟更多的人,可一样有人愿意跟着王陵和曹参去关中闯荡一二的。未必要做太子的家臣门客,能做曹参和王陵的门客也不错,便是不做门客,有两个带头大哥,本来就想去咸阳的人就有主心骨了,敢去做生意搏出头了。
尤其是王陵。刘邦在丰邑的时候也在王陵之下,是到了沛县做亭长之后才算独立出来。但没多久,他就离开了沛县。
所以王陵作为游侠头目本地大豪的声望是独一无二的,愿意跟他走的人很多。王义都不得不找王陵说一声,让他劝劝,人都跑了他沛县还怎么发展啊?
种地本来就缺人了,他还想开新工厂和作坊呢,就瞄上这些不乐意种地的青壮汉子了。
王陵劝了一堆,又安排了新顶上来的小弟管他们,才算把这摊子事解决了。
这么一搞,吕文现在连送女的合适人选都找不到了,天天在家长吁短叹。吕雉也很茫然,见父亲如此多日,实在忍不住了,向父亲询问:“兄长也是自幼读书,粗通武艺。父亲天天想着在沛县寻人依靠,为何不让兄长去参加吏考呢?”
“你懂什么,现在哪是那么容易考的。”吕文斥道,又复叹息,“不是当年了,当年秦国初治天下,处处空缺,凡是去考的多得了官职。现在空缺少,报考的又多,录上的便少了。再者,现今沛县就算走了些人,也从下面提了人补缺,转眼就没了空职。你兄长就算录上了,也要去外地赴任。”
他在老家待不住,便是因为仇家势大。秦律虽严,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顾到,单父县就是如此。当初单父县吏考,吕家和一些人家一样在观望,没去考。后来想考,试卷却不再送到咸阳,只在地方上筛选了,这就给了人做手脚的机会。吕家得罪了人,自然考不上。
不然,吕文觉得自己的次子或许是真的不行,但长子不应该的。再后来就不好说了,就像他告诉女儿的那样,吏考越来越难,空缺还少,即使能考上郡里组织的,也得去外地任职,于是长子也放弃了。
现在一家避仇搬到沛县居住,就更不能让儿子离开了。他一个外来户,没有亲族相帮,亏得还算有些钱财,加上两个成年的儿子,勉强能立住脚。若是儿子再去了外地,一个外地小吏能在本地有什么威慑力,他家还不让人欺负死。
便是县令公正能护着一二,还有家里的事呢。他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儿子帮手,他怎么把家业管下来,靠他一个老翁天天家里地里的看着吗?
光是雇人耕地,协调商量租借铁牛的事,两个儿子腿都要跑细了。换成他带着次子这个不成器的来主事,他寿命都要熬得短一截。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寻不到合适人选之后,宁愿名声不好,也要用女儿换个吕家在本地能依靠的人家了。
吕雉茫然了。兄长不能指望的话,父亲能找的县吏都走了,这样似乎对她是好事,父亲找不到人选,只能给她寻一门好好的亲事了。但是她心里没底,还是担忧。
而且家里的情况她多少也知道一点,虽然不像在老家一样有仇家针对,但处处小事得不着方便,积累下来就成了困扰。今年的春耕都差点误了。
家里不好,她也不可能好。
如此一来,吕雉更没心思出门了,只吕媭年少不知愁,他们老家单父县没有关中的秦吏去主事,也不挨着彭城这样新兴的工业城市,别看还不到十年,已经比沛县落后一大截了。
吕媭来沛县看什么都新鲜,见天的出去逛,回来叽叽喳喳说给两个姐姐听。还想学人孵小鸡,偷了几个蛋,在被中把蛋捂臭了才被发现,叫母亲臭骂了一顿,禁足了十天。回头还是出去瞎逛瞎玩,一点没收敛。
亏得她,天天给吕雉带回来新鲜事,冲淡了一些闺中愁绪。吕雉也发现了,沛县简直跟单父县不像是一国的,新鲜事可太多了。吕媭以前在老家可没兴趣天天出去瞎逛,因为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不一样。
就曹参和王陵辞官不久,她回来说:“哈哈哈哈,我听人说王游徼想到母亲在堂,又犹豫起来,被他母亲拿着棍子打出了门,王媪倚门拄杖大骂,说他错了这个机会,不能改换门庭,她就吊死在家里再也不见他了。王游徼嘴都不敢回,跪在外面磕头,发誓一定去关中才把人劝回去。”
吕长姁和吕雉听了想象那个场面,毫无矜持的大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又回来说两人离开时的场面,还有官吏辞官跟他们一起去的,那个口吃的泗水卒史周昌就是这样,他的堂兄周苛也是卒史,听说也想去,不过周家要他们留一个下来,周苛就没走。
吕雉想了想,猜道:“沛县是郡治,泗水郡的卒史与沛县官吏来往多,郡里的卒史怕是与主吏掾等县吏很熟。太子在沛县的时候辅助县令,应该常去郡里递交公文,处理人事。周家兄弟一定认识太子,熟悉萧何,所以想出一个人去搏一搏富贵。”
吕长姁笑道:“谁知道呢。可惜我家来得晚,父亲近来唉声叹气,也不止是为你的事没成。我猜啊……”她小声说,“阿父一定后悔没早几年搬到沛县,要是那时阿兄考吏,跟太子交往,说不得这时候我们也要搬到关中投奔太子去了。”
吕雉现在不能想这个,她一想就容易往婚事上联想。一想到早来几年,父亲说不定就起了把她送给太子的念头,她就害怕。
不是怕太子,是怕太子看不上父亲这点谋划,迁怒于她。
又一天,吕媭从外面回来,照例被母亲骂了几句后,跑到吕雉这里,跟她说起又一件新鲜事。
“要开吏考了,不过这回设了女科,要取女吏呢!”
“女吏?”吕雉没觉得跟自己有关,但是同样很惊讶。
“真的!”吕媭以为她不信,赌咒发誓自己没骗人也没看错,“人多挤不过去,我等人散了亲自过去看的,不然怎么会回来晚了被阿母骂。”
“好了好了,阿姊知道是真的,你看上面怎么说,怎么突然要取女吏了?”
“因为公主要去身毒就封,陛下要封她们为王呢。公主就封要带走不少官吏,所以今年加试,只是不知道愿意考的人多不多,我从前面过来,听阿兄说他们不会去考,考中了要去身毒,哪个愿去。”
“女吏,说女吏!”
“哦……哦!女吏,就是公主要去就封啊,公主身边得有女吏更方便吧?”
原来如此。
其实公主们身边已经有一批女官了,不过跟在西域就封的公子们一样,这些高级女官多是关中贵族官员们家中的子弟,现在则是在民间再选拔一批具体办事的吏员。
到了身毒,跟当地百姓打交道,总不能都叫这些高级女官去吧,就需要跑腿的人了。而女官,当然还是女吏使着方便。
秦国刚统一那会有过不限男女的吏考,韩信的母亲就是那时抓住机会考上的,也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但是考中的女子也像韩信之母一样,几乎没有合适的职位给她们做。
兵家的自不用说,除了武学无处可去。其他文职,各处男子官吏都很抵触与女吏共事,大部分地方不约而同的排挤女吏,原本去考的女子就很少,两三年间几乎没有能留下的。
朝中大臣也认为十分不便,列出种种理由请求停止女子吏考。嬴政并不在这方面强求,一统天下两年后,这个口子就被关上了,女子的出路就只剩了学习理工科这一条。
身毒封了女君,加考的这一科才会破例,在男吏之外,又添了女吏。
这事吕雉她们也是当个新鲜事,听听就算结束的,再没想过去考。
然而事有意外。
意外就是吕文还不死心,终于找到个愿意娶吕雉做正妻的县中小吏了。这人本来不入他眼,是因为职位低。但太子相召导致一批人辞官离开后,他补了缺,官职就高了些。
而且其人正妻去世五年还未续弦,现在愿意与吕家结亲,以吕雉为妻,吕文自觉对女儿也是件好事。妻跟妾那是不一样的啊,以前是没办法,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要给女儿争取一样。
但是吕雉知道后,跟被雷劈了一样,又悄悄哭了几个晚上。
因为小妹热心帮她打听,得知那人本就年高,已经过了五十,生得还老相,直如六十老翁。家中两子成年已婚,她嫁过去就有四个便宜孙子,还有三个便宜孙女。
简直地狱开局。
哭到第四天,吕文态度未变,还让家中给她准备订亲事宜。吕雉无别路可走,突地想起了小妹说的事。
心一横,她擦了眼泪,悄悄拉过小妹,让她去帮自己报名。她之前是自己心烦不想出门,现在却是出不得门了,父亲让她在家备嫁呢。
好在代报名也是可以的,吕家又无人在县里为官,那个准备定亲的也不负责吏考的事。吕媭怀着隐秘的帮阿姊的兴奋给她报了名,一琢磨条件,自己也报上了。
报名的年纪下限到十四,看中这个年纪虽然不能干活但好培养。吕媭刚好满了十四。她想得也美,跟二姊一块考上,省得被阿父骂。
吕长姁也知道,帮她俩瞒着,吕家上下竟没别人知道这件事。
到考试那天,吕长姁说带妹妹们出去买布料,一早上把人拉出去,吕雉跟吕媭做贼似的出了家门进考场,一考就是一天。
回来当然露馅了,吕文脸都黑了,拿着棍子坐在院里等。
吕雉已经走了这条路,豁都豁出去了,不复先前的柔弱,当庭跪下仰脸道:“阿父今日打死女儿,来日县里上门报喜,要女儿赴京,父亲要如何说?”
“你……你!”
吕文长叹一声,扔了棍子转身回内室,再不理会她们,就等结果出来了。
吕雉心中其实也忐忑,她幼时也识字读书,要说丢倒也没丢下,但单父县的新学并不发达,她学了一点,为的是学记帐管家。到沛县后又学了一点,但因为心中烦闷,没怎么在这上面用心。
也不知道能不能取中,考得也太杂了,既有新学又有律令,她出来之后都想不起来考了什么,晕头涨脑的回家就遇上父亲,更没心思想了,回屋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睡醒了,才晓得怕,开始担心结果不利,父亲算后帐。
足等了半个月,吕雉吊着的心才真正落到实处——她考上了!从此她就是秦国官府的人,便是父亲也不能决定她的婚事了!
至于去身毒,老实说她还没有概念,当时也顾不得想,现在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也只能不想,先让自己忙碌起来,准备赴关中旅途要带的东西——
入秋天凉之后,一直就很热闹的咸阳城,渐渐开始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先是来朝拜的王侯们终于入京了,随之而来的是同样需要吃喝拉撒的随从们,以及他们带来的象牙、宝石和香料。
他们不敢走海路,大部分贡品和货物从海上走,但人是从陆路行来,非常辛苦。天子允许他们以后不必年年来朝,可以派大臣或是子孙替他们朝见。
不然海路过来可能遇上风浪,一船人死光了,过个把月不见人才能知道;陆路过来风险不大,但时间实在是久了点,着实不便。
这算是天子的仁德,不过仁德还有个奇怪的条件,道是将来铁路修通,或是蒸汽船通航,年年朝见天子就是应有之义了,只老病之君允许其太子或重臣替其来朝。
刘彻便有幸瞻仰了他家老祖宗刘邦,可惜老祖宗不认得他,瞄都没瞄他这个特别有出息的子孙一眼。
紧接着就是铁路从咸阳到韩地的这一段终于通车了,主要拉货,后面挂两节车厢载人。太呛了,贵人一般不坐,是那些运货的商人跟车坐得多。
但刚通车那会还蛮难买票的,因为不差钱都都想感受一下凑个热闹,过了个把月才消停。
最后不起眼的小事,就是那批女吏上京来,要分配给公主们,再加以培训,准备明年跟着来朝见的诸侯同路去往身毒。
吕雉和其他女吏一拨拨汇聚,由官府护送,从各地前往咸阳。但像她这样富户出身的女吏,几乎没有独身入京的。家里都会派出兄弟子侄,跟在官府的车队后面,一路陪着上京。
不放心她们只占很小的部分,主要是她们进京之后要待半年多,明年才会出发呢。这么长时间待在咸阳,总有几个月与公主相处,身在宫廷之中吧。
会处事的,都能干很多事了。
家里派人同行,就是想蹭个光,看看能不能借她们与权贵搭上。
吕文也不顾家中事务繁忙,派了长子吕泽,带着吕媭一起来了。长子当然是要在京中活动,吕媭没考上,带她主要是想看看,吕雉能不能帮妹妹找个合适的人家说亲。
吕雉倒也认同,咸阳肯定比沛县那个小地方好给妹妹找人家,但是这也不妨碍她想起这事就暗暗翻白眼。
不知道为什么,离家上路之后,她心里越来越不服父亲的管了,想到父亲又开始盘算妹妹的亲事就不高兴。
车队行至新郑,停了一夜,前来带她们的女官吩咐:“我知道你们有家人相送。现在可以派人去告诉家人,明天我们要坐火车至咸阳,没有他们的座位,让他们不必再跟了,自去咸阳就是。”
没人敢乱骚动,但女官知道她们的疑惑,矜持地笑道:“你们从外地来,许多事不懂,一时也说不清。明天上了车便知。只是车上颠簸,你们早些睡吧,免得在车上休息不好。”
各人都忙忙地使钱托人,她们随官府的车队同行,不给带婢女的,只能如此。却说各家得了信后也是赶紧出门打听,这个火车是个啥东西。
吕泽也不例外,还要带上一直吵吵着要同去的小妹。
还得说新郑本地人见多识广,他带着吕媭进食肆,要了饭菜后问邻桌,没多打听就知道了。
“楚地来的?难怪不知道,楚地太远了。”
上来就是一个地域攻击,吕泽忍了,笑嘻嘻地不说话,倒了杯酒请人喝。吕媭可不乐意了,暗暗生气。
“那你们用上拖拉机没有?就是烧煤用蒸汽机,拖着犁翻地的物事。”
吕泽顿时明白了,“是说铁牛?”
“哈哈,是了。我们也叫铁牛,不过只是民间叫着顺口,你们那里是当作正经称呼的?哈哈哈哈哈哈!”
好像又被嘲笑了,吕泽苦笑。
新郑归秦早,离得又近,见识的确比楚人广,吕泽虚心求教。
“我是陪考了女吏的妹妹去咸阳,到了这里说是要坐火车走,我们不能跟上了,这才来打听。还请先生与我说个明白。”
“好,我便与你分说。你既知道拖拉机,那就好说了。火车就是用蒸汽机做车头,后面拉着车厢,在铁道上走的车。一路烧煤冒烟,故叫了个火车的名。你们要是急着走,后面还有车,就是票不好买,买到总得一两天后了。不急着走就罢了,那车据说不好坐,烟雾大,又颠。若无急事,你坐马车慢慢走就是了。”
“那……坐火车去咸阳要多久?坐马车又要多久?”
“新郑到咸阳的路修得好,路上要是换马,四五天就能到。你自家的马不能换要歇着,走上十天也该到了。”说着,这健谈的汉子不由感慨起来,过去从新郑到咸阳可得走半个月以上呢。吕泽耐心等了会,才等到他说:“坐火车就快了,忍着路上不便,一天半就到,实是快得很。”
吕泽谢过他,打开小妹不停拉他的手,自己想了想。这个火车的道理不难想明白,拖拉机他又不是没看过,他还给拖拉机手准备酒肉,请人不要懈怠他家的地呢。
现在想来就恍然大悟了,那个拖拉机可以烧煤自行,如果蒸汽机再大些,后面拖上车厢行在轨道上,那不就是人家说的火车吗?
时间如果差一两天,他肯定不想,就坐车马走了。但差这么多天,吕泽就犹豫了,吕雉她们一到就有安排,他不赶紧跟过去,如果妹妹有什么急需的东西,要走的门路,他都跟不上啊。坐火车虽然说是票难买,要一两天才能走,可是到得快,不耽误事。
再加上小妹终于不被他禁止开口了,眼睛闪亮一个劲地在旁边叨咕怂恿:“坐火车,坐火车,我不怕呛也不怕颠,坐火车,坐火车!”
吕泽终于决定了:“好吧,坐火车走,让人把我们的马车赶到咸阳去会合……就让他们打听女吏送到哪,在那边找人吧。”
第120章 火车上(一)
火车是真的不舒服。
初上车的新鲜感散去, 半个时辰之内,吕雉就肯定了这一点。
她们算是得了照顾的,坐的是卧铺, 带队的女官说还是临时加挂的一列, 因为她们人多, 平时这车坐不到这么多人。
烟雾其实还好, 因为坐人的车厢在最后面,车头飘过来的黑烟已经散开变淡了, 再把窗关上, 不是不能忍的。但真的很颠, 吕雉觉得再坐一个时辰, 她能被颠得腰疼。幸好是卧铺,还能躺一躺,也能换着姿势坐。
她们自己带了行李, 现在都把卧铺自带的被褥和自己的衣物一起垫在身下, 稍加缓冲, 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都不敢想这么坐着一天半的时间, 到地方会是什么样, 真是服了那些跟车送货的商人,要钱不要命呢。
在自己的房间待着气闷,吕雉没有问其他同伴,只与另一个齐郡的女吏一起出去, 把过道的窗打开吹了吹。
房里的窗不敢开, 怕烟气被风刮进来散不尽,闷在里面可太痛苦了。刚上来的时候开过一次窗, 当时开窗还没觉得怎么,过一会就觉得房间里一股味儿, 大伙儿赶紧关上,又开门散了好一会,然后就说不能开,谁要透气就到过道去。
“我去餐车买点吃食,你去不去?”吕雉问那个齐郡的女吏,齐郡女吏有点恹恹地摇头,“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吹一会,不想吃。”
她晕车,想吐,就在这里吹风舒服一点,什么也不想吃。
吕雉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她离开沛县走到路上才终于有了真实感,她真的离开家,离开父母和兄长的庇护,离开姊妹的安慰去咸阳了。同行虽然有很多人,但并不能称为朋友。
甚至有人对别人怀有敌意,吕雉开始不懂,被针对了几次后终于想明白了:分到不同公主那里便罢,可要是分到一处,她们不仅是同僚,也是竞争对手。
沛县只选了她一人,这还看不出什么,因为读书比她多的大户家女儿没多少愿意来考了去身毒的,来参加考试的各有各有原因,大部分都有点不得已。集合后她才知道,至少在这批女吏里,她的成绩算是比较好的。
而且出发时给了书在路上一起教着先学起来,她学得也很快,受过几次夸赞。这样,她就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开始找她麻烦。
分到一间房里的四个人,另两人都跟她不对付,所以她出来时也没与她们说话,只叫了与她关系平平但没有矛盾的一个来自齐郡的女吏。本想结伴去用饭,不想人家晕车,不愿意去。让她一个人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交通工具上行走,去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吃饭,老实说她有点害怕。
吕家怎么说也是大户,她去哪都有仆人婢女跟着的,不会让她落单。家里姊妹又多,很容易结伴而行。
之前去考试已经是她最大胆的行为了,那也有妹妹同行,有阿姊接送,在考场外等她。
如今同行者虽多,每个人却又是独身一人。将来她还要远行往身毒,或许终身不能回故土,她甚至后悔起来了,她为什么给自己选了这么可怕的一条路!
但没有办法后悔,只能走下去。她现在不太敢一个人去餐车,但怎么办呢,最后总要一个人去做的。
餐车几乎已经坐满了。这列车加挂了一节全是卧铺的车厢,原先也有一节卧铺和一节普通车厢,满载。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会,但已经有不少人过来了。
吕雉越发后悔起来,但来都来了,她四处看了看,眼睛一亮,总算看到有个空位,而且那桌人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她忙快步过去,向那张桌的人询问:“这里可还有人?”
正在说话的几个男人停了下来,其中最年青的一个男子抬头,笑道:“没有人,你坐吧。”他还换了下座位,让吕雉坐在他们中的一个妇人身旁。
吕雉感激地谢了一声,坐下向旁边的妇人笑了笑,得到同样友善的一笑,她总算安心了些。
如此,有了座位,她才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见她离开,刘彻这才说了句:“说话都不方便了。”
而那男子则笑道:“与人方便嘛,看她孤身一人,大概是女吏吧。”说着,又将剥得干净的桔瓣喂进对面的孩子嘴里——这长桌一边能坐三人,他原本与妻子坐一处,孩子在中间,刚才让位,他就坐到了另一边。
这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与他同桌的,自是长孙皇后与太子李承康,以及嬴政和刘彻了。
他是最近过来的,原因说起来跟刘彻还有点关系,不仅是因为刘彻把嫡次子带过来瞒着朝臣培养,更是因为刘彻专门找他,跟他说长孙琰近来的诗读起来心思很重,让他注意点。
刘彻:“你不是跟你皇后感情很好么,怎么她的诗你都不读的?”
李世民:“怎么可能!我都是第一个读者,我读过才给你看的!她最近写的诗特别好,我还拿给大臣看了,他们也说好。”
“那你怎么毫无所觉?我读着这忧思都快溢出纸面了。”
“啊?我读出来了,可是你们写诗不都是这个调调。”李世民还不理解呢,“你上次还批评我写诗没有情调,说我春花秋月皆无感,山河破败拔剑起,不能体会幽远苍凉的格调,婉转入微的情思呢。我明明很懂,从小学学到高中全是经典分析,不懂也懂了。”
好家伙,记这么牢,可见上次被批评得怨念了。
刘彻也没好气,本来就是嘛,那家伙写个诗就是这样子的,还不承认,讲到最后也只觉得“好吧我懂了,写诗就是要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吧?”
什么强说愁,那愁思不是触景生情自然生发的吗,需要强说吗?朕富有四海自幼顺遂如今还从千古一帝升级到万古一帝,看到秋风黄叶都依然会自然而然生出愁绪萦怀。
你以为辛弃疾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是真的强说愁啦?明明很感性容易哭的人,却是个写诗一点不敏感的大直男!
“打住吧!不跟你说诗了。总之你皇后不太对劲,你最好问问。”
李世民果然去问了,他不服气刘彻说他写诗平平,但是相信刘彻不会在这事上乱说话。所以在他的刨根问底之下,长孙琰终于承认了。
随着太子一年年长大,她越来越担心他的将来。怎么办呢,她读前后史书排解,却看见往往越是卓越出众的君王,其太子越没好结果。
如果她的阿鸾长歪了怎么办?她就是有私心,就是要她的血脉继承丈夫的天下。
她婉转向李世民提过再生个孩子,李世民大大咧咧地反过来劝她再养两年,频繁怀孕对身体不好。她还担心就算再怀上,也不一定是嫡次子,可能会是个公主。第三次生育之后再养几年,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了。
这心事太重,压得她不由在诗中流露了出来。
一直觉得儿子挺好,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备胎太子的李世民愣住了,不得不考虑一下太子的培养问题。正好刘彻对带着儿子去嬴政那边感觉良好,在群里说孩子可以没什么顾忌地交朋友,见识民间百态,比在宫里时开心。就算他也成不了自己希望的太子,这趟也没白来。
李世民一拍脑袋,着啊!
我也可以去啊!
我这个皇帝父亲给儿子无形的压力是吧?我们去秦朝做对富家翁父子不就好了嘛。
不长于深宫,对孩子是有好处的。而且到秦始皇那,宫廷教育同样不会落下,好处全被我们得啦!还能有韩非子的讲学!
去,不去不是人。
跟妻子一说,再跟嬴政打了招呼,李世民就开始兴冲冲的列名单了。
一开始,父母妻子儿女当然是全要带上的,舅哥长孙无忌当然也要带上,房杜当然也要带,魏老道当然也要带,尉迟融当然也要带……好吧,超了,重来。
李渊对穿越不感兴趣,他怕回不来了留在秦朝。那怎么行,他皇帝当不成,太上皇的日子总要多享受几年吧。
窦皇后有兴趣,她嫁人太早,没得多少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如今在宫里做太后,更不自由了。这个机会她很心动。
李世民大笔一挥:好的,阿娘必须有。
妻儿肯定是要去的,主要就是为了孩子嘛,观音婢不去又怎么行。女儿却被长孙琰否了,因为年纪太小。李承康勉强还可以,李丽质这么小,在那边长大了,回来之后一个成熟的灵魂困在一个婴孩体内?那也太难受了。
李世民怏怏提笔,划去了女儿。
长孙无忌必去的,他正好去向韩非好好学一学。武将也得带一个作护卫,不带尉迟融了,他性子不太合适,别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跟秦朝的武将打起来。李世民最终选了罗士信,又带了个做不了护卫,但是他私心想带去的李靖。
秦国这边对西域的地理气候有比较详细的记录,让药师跟后世的放一块参考着看,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不过这是次要的,他主要就是想带过去炫耀一下。
韩李卫霍!始皇现在有韩信,括号,儿童版,括号。刘彻有卫霍,括号,功成名就版,括号。他也有李药师!
见见,让韩李卫都见见,都怪刘彻没带冠军侯,不然四个人还能合个影。
至于房杜,他们都拒绝了,笑说既然名额有限,他们在大唐就挺好的,不必去秦朝了,只陛下要小心才是。嗯……两人一致推荐了魏徵同去。
不是为别的,是因为共事得太早,他们都悄悄发现了,主君有时候有点“怕”魏徵。这跑到秦朝去,他们还真怕李世民放飞自我遇到什么危险,有魏徵跟着可能会好一点。
倒不是说魏徵会怎么样,主要是有他在,陛下的自我约束力会比较强。
现在他们在火车上,当然是因为李世民想坐。刘彻本来嫌不舒服,后来想想自己那边也快开通了,体验一下也好。
至于嬴政,刘彻说他俩都来了,嬴政怎么能不来,就问了一声,本来其实没觉得能说动的,没想到一说就来了。
因为嬴政自己憋着口气呢。
原历史中,他在兰池遇盗,自己的皇城啊,关中基本盘啊,大索二十日都没有结果啊!现在他倒是要看看,他微服到新郑,有没有刺客来找他。
这趟车坐满了,很多一直跟车的商人都没买到票,那是因为半节车厢坐的都是嬴政的护卫武士。
现在餐车这么满也是同样,周围几张桌子坐的都是护卫。吕雉刚才找座位时没注意,现在端着自己买的面条回来就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周围几个大汉老是盯着她?
她有点发毛,赶紧坐到长孙琰旁边,有这一桌男女孩童都有的“正常旅客”在,她才有点安全感。
嬴政没吭声,不过也在隐秘地打量她,这是要分配到他女儿名下的女吏,闲着也是闲着,他先给女儿们看看人。
长孙琰看到李世民的眼色,微微一笑,喂儿子吃了块小蛋糕,然后将一块没有动过的向吕雉推了推,客气地道:“车上卖的蛋糕不错,你尝尝。”
吕雉买面条的时候看到蛋糕了,好奇地看了好几眼呢,这东西她没见过,沛县没有。但是它贵,她一看价格就熄了心思,乖乖买面条吃。
现在人家请她吃,她哪里好意思,这一小块要卖五十钱,还不顶饱。所以她赶紧谢绝,长孙琰不以为意,笑盈盈地又请她吃他们桌上的小菜。
已经谢绝了一次,再推却反而不好,吕雉便谢过她,略夹了两筷,等她吃完面,长孙琰便顺势问起来:“你可是往咸阳去的女吏么?”
“正是。”吕雉主动介绍自己,“我是从沛县来的。”
嗯?
刘彻精神一振,打量着她心想,沛县来的,会是哪位开国功臣的妻子姊妹么?
正逢着长孙琰隐去一个“长”字,自称“孙琰”,吕雉也介绍了自己:“吕雉。”
嗬!
连嬴政都不隐秘打量了,转过来认真看了一眼,又跟李世民同时将目光转向刘彻。刘彻不动如山——看我干嘛,吕后而已,跟我又没关系,一毛钱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长孙琰也吃了一惊,不由也多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也没甚出奇之处,脸上隐隐还有愁容,看不出汉初执政太后的风采。
被这么些人打量,吕雉又不是瞎的,也有所觉,不免有些不自在,长孙琰笑道:“我们从咸阳来,办完事回去。咸阳近日有诸侯至,听说便有位沛县出去的,不知你家是否与之有旧?”
吕雉便以为他们是因为沛县对自己多留意几分,摇头道:“我家是刚从单父县迁到沛县,只听说在沛县做过亭长的刘邦去了身毒,上次有信回来是得了封地,做了新丰君,我家与他并不相识。”
长孙琰又引着她聊起沛县的人物故事,吕雉这时也不过刚至婚龄的女子,不曾经过风波,不曾见过世面,一路走来心下又积蓄了许多惶恐,不觉将自己的故事一一说与她听了。
刘彻听得吕太公四处献女的事情,眉峰微动,心说这是我家高祖走了,不然吕太公定是大喜,可算找着没成亲又说得上话的人了。啧啧,原先可不就是让他找着了么,我们高祖也是奇了,家境又不差,还做了亭长,是县里的头面人物了,却是那把年纪都不成亲,也不知道想什么。
又听吕雉说自己化装潜出家门去考试,回来被父亲禁足,直到考中才不得不被放出来,又想:到底是吕后,虽说现在这样子稚嫩得让人侧目,逼急了胆子也挺大。换个人未必敢违背父命,赌自己能考中,成为国家官吏,不受父命所制。
不说他们怎么感慨,吕雉这里遇着个知心姐姐,倾吐了心事,发泄出来,忧思本就淡去不少。长孙琰这些年负责慈善,常去洛阳城中收容孤儿孤女和被夫家赶出婆家不容的寡妇的善堂,练出了一身开解人的本事。光是听她说话,吕雉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刁难她的那些同行女吏也没那么让人烦恼了。
开怀之下,胃口也开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又去买了个馒头来吃——这阵子心烦,她吃得少,早上勉强吃了半个馒头就没胃口了。刚才那碗面也没让她饱腹。
这会儿,除了嬴政的护卫仍自坐着不动,之前坐的人陆续用完饭起身让开了座位,又有还没吃饭的过来了。吕雉就见到几个同行的女吏过来,但是与她不和的人,便当作没看见,不曾招呼。
刘彻正要说走,忽地动作顿住,拍了下李世民,示意他往前看,小声道:“你们谁让个位置出来。”
李世民瞧了一眼,没瞧出什么,嬴政却认出来了,那正左顾右盼找位置的不就是刘邦么。他还没接见进京的诸侯,因为除了六国之外,又有许多盼着这次能封王的新诸侯一起过来,有贵族出身,也有刘邦这样,乃至比刘邦这种士大夫之后的出身更低的草莽英雄。
不先安顿下来学习礼仪,这些人上殿觐见肯定要闹笑话。
刘邦好歹祖上也是范武子,家中富裕自己读过书,很快就学会了。嬴政也知道这些人回来一趟不容易,给了他们探亲的时间,刘邦这样学得快的,或衣锦或微服,往自己家乡走了一趟。
刘邦便是微服回去的,不是他不想风光,主要是他一个还没得到王位的封君,自己也没觉得有多风光。一路张扬回去太慢了,还惹人注目,颇不自在。微服回家一趟,他也好看看大秦如今的模样,回到封地去有样学样。
当然,回去之后,丰邑和沛县不少人还是知道他回来的,只是没有大肆张扬,故而吕家这种外来户并不知道而已。
刘太公知道儿子有望封王,当然也是大喜,他这一脉算是发扬光大了。不过说起迁到身毒的事,刘太公就不乐意了。刘邦自己也不建议父亲去,那里气候实在不一样,路又远,怕父母撑不住反而短了寿。
大兄去世,二兄刘喜自己想去,可父亲不去他也只好不去,只托兄弟带去他的长子,让儿子在兄弟的封国得享富贵。刘邦自己是想让刘交去帮忙的,提了一下,刘交竟然还犹豫了片刻,不过最终同意和他一起走。
然后刘氏族里,经过一番商讨,各家都出了些子弟随他去建功业,又替在身毒的兄弟们招亲。不过不管男女,秦国对迁出的人口都有名额限制,嬴政可不会让他们带走太多人口。
这些事动静不小,但吕雉在沛县时还没有办,刘邦把余事交给刘交,自己先回咸阳,免得误了封王的大事。若不然,吕家怎么都会听说的。
到了新郑,刘邦也买了票,上了这趟车。他没见过皇帝,也不认得刘彻,可嬴政跟刘彻认识他啊。
李世民不认得,没明白刘彻的意思,刘彻干脆自己站起来招呼:“这边,我们让个位置,过来坐。”又推了一把李世民。
李世民反应过来了,忙也笑嘻嘻地起身,招呼道:“没空位了,阿鸾你到前边坐。先生这边坐吧。”
挨着母亲坐的李承康应了一声,吕雉起身让他出去,坐到了前边。前边也不是外人,卫青、蒙毅、罗士信、魏徵四个成年人,带着刘弃疾和韩信坐那呢,再挤个才七岁的李承康也还行。李靖有点受不了颠簸,还在房间歇着,没过来。
李世民就挪回了长孙琰身边,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嬴政对面,吕雉仍坐在外口。刘邦一见他们腾出位置给自己,赶紧道谢,放下买的一托盘食物就坐下捶腰,哎哟着先通了名,却是个假名,然后道:“这火车快是快,就是颠得慌。我从咸阳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回去差点没买到卧铺。”
嬴政没说话,鹰一样的目光将这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人打量一番,便转过头去,看窗外飞掠的田野,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世民笑道:“多挂了一节车厢,是带女吏的。喏,这位就是。”
吕雉便略一低头以为礼,不过听刘邦口音,她忍不住问:“先生是沛县人么?”
“咦,你听得出我口音?”
“她是从沛县考过来的女吏。”李世民嘴快,抢刘彻的话说,心里十分好笑。
不要说他了,就是那边卫青魏徵罗士信,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在偷听。
他们刚才都听见了!
先来的女子是吕后!
后来的男子是汉高祖!
他们坐下来面对面了!
他们说话了!啊呀韩信刘弃疾你们下个棋吵这么大声作什么,闭嘴让我们听他们说什么!
只当事人蒙在鼓里,还在聊闲篇。
刘邦说:“可是听你的口音不是沛县人啊?”
吕雉说:“我家从单父县迁来,乡音未改。”
刘邦说:“哦,难怪我没印象,我就说沛县的大户,我不应该不知道的。”
吕雉说:“先生是与丰邑的刘季一起前往身毒吗?听说那里气候酷热,与中原不同,十分难熬。我亦要往那边去,心中十分忐忑。”
刘邦说:“正是了。哈哈,我这一路也立了些功劳,刚回家作了安置。要说气候确实不同,不过也不是传言中那么可怕。你放宽心,这段时日多出来走动,养得壮实些,到那里注意防蚊虫就好。”
听得叫他们好生失望。
真是太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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