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家庭救助中心2
黄主任被牵着鼻子走, 驮着肖长渊直奔四楼宿舍卫生间。四楼已经是金属液态雨的重灾区,地面温度能够直接将鞋底融化。
焦棠一步当先,在脚板底贴上两张疾行符, 又用清水诀降温, 开出一条路来。
一行人冲进卫生间里,黄主任将人放下来,说钥匙就在最后一个隔间被冲走的。焦棠又先一步推开隔间,臭气熏天的污秽物从马桶内涌出来, 焦棠眼疾脚更疾,连连后退出去,将人都赶出卫生间。
那些污秽腌脏的液体浇泼在地上、墙壁上,滋啦出黄色雾气, 场面相当“隆重”。
石竹回头质问肖长渊:“你这个记忆是不是要更新了?”
肖长渊从黄主任身上下来,黄主任主动接过去太阳板, 蹲下看肖长渊,只看到两只茫然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旋即问出一句:“我怎么在这里?”
石竹倒抽一口气, 又再倒抽一口气,好臭,她捂住鼻子, 实在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
焦棠掩住鼻子,用舆云符拦住金属雨,拇指捻过肖长渊额头, 肖长渊拉下她的手,说:“不用测了。我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周寻音皱眉:“是你带我们来找钥匙的。”
“什么钥匙?”肖长渊纳闷至极。
“钥匙, 上面刻花纹还有T2的钥匙。”周寻音比划。
“不是。钥匙不长那个样子。”开口的人是途灵,她被臭气熏得有点晕。
几人赶紧从焦棠开出来的水路上逃走。途灵边走边说:“我记得钥匙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石竹有点转不过来, 说:“难道大家都对钥匙有印象?”
途灵摇头,表示:“我记得的钥匙是上边星云缠绕,下边有四片咬合的金属页,还有非常复杂的鳞状凸起。”
黄主任揉皱了太阳穴,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为什么屋内下雨,为什么孩子不像孩子,如果不是做梦,那么疯的是这个世界吧。他老早就怀疑这个世界是虚拟的,他只是一个生长出一丁点自己想法的NPC。
他麻木地回答途灵:“你说的这个是第二代,形制更精密,但是因为太复杂了,没办法复刻,万一丢了也很麻烦,所以弃用了,现在还躺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面。”
周寻音谨慎拦住大家脚步,说:“不会又是陷阱?”刚才那一幕“喷泉”历历在目。
大家一停下来就能听见楼下兵荒马乱的尖叫声,护工们四处找能替孩子遮掩身体的挡具。除了小塗,其余孩子躲在厨房的金属布菜台下,上边还加固了几层板子,时间还能缓上一缓,只是灯灭了,稍有剐蹭就能惹起阵阵恐慌。
黄主任听了十分焦心,光秃秃的脑袋不住鞠躬,说:“求求你苏先生,这些孩子已经够苦了,千万不能再出事。”
周寻音咬咬牙:“是陷阱也得去。”她正扛着呆若木鸡的齐铎,靠焦棠施展的符箓前行,这会儿将齐铎递给黄主任,打算打头阵。
齐铎一落地鱼一样滑走,速度快得惊人,焦棠暗自叹气,张开景舆灵云,第一个追上去。
焦棠看前方小人脚影虚晃,心想这应该是玩家齐铎,NPC百米冲刺也跑不出这个速度。
眨眼齐铎用头撞开一扇门,焦棠紧随其后,心想这不是黄主任办公室吗?还未弄清楚齐铎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却见他翻出一枚利剑,小小人儿抱住剑柄直插空气。
焦棠拦不住,后边人入场,途灵刚进门,场景陡然大变,办公室转场成小卧室,齐铎一剑插入地板,匍匐在一个男人身上的黑影就地一滚,提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齐铎刚刚那剑没有刺中影子要害,因此影子提防着他的第二剑,哪知齐铎丢弃了剑,俯身下去替穿素白制服的护工按压伤口,横溢的血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焦棠敕一声打散黑影,那道影子无声挣扎了两下便消失了。地上,护工几处大动脉破裂,却不是刀伤,而是金属雨坠落后形成的尖锥将之“杀死”。
齐铎十根小手指捂不住流水似的鲜红液体,堵住一块堵不住另一块,来来回回按压十几次后,他颓丧地松开手,小小身体打起颤,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景舆灵云遮开,焦棠蹲下来,盯着他茫然失措的双眼,亲人在眼前死亡而无力救助,这对活着的人而言将是一段永久孤独的恶梦。
焦棠将他轻轻拥住,她帮不了他脱离这场恶梦,那么至少一起面对。
“好了,好了。”周寻音大掌拂过齐铎的后背,说:“途灵把伪造的现场撤掉了。”
焦棠将齐铎拉起来,他的视线随焦棠而动,始终聚焦在她的脸上,整个人也不像之前完全封闭的状态,肢体上有轻微互动。
途灵很纳闷,说:“我没有发动能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伪造出刚刚那个现场。”
肖长渊牵住黄主任瑟瑟发抖的手,冲到抽屉旁,边翻找边说:“找钥匙要紧。”
黄主任埋头进抽屉里,东翻西翻,欣喜大叫:“找到了。”然后他举出那把形制复杂的钥匙。
这时候门口一个护工顶着一口大铁锅,大喊:“小塗,你别乱跑。”然后整个人扑进办公室内,连带压倒前边不让人省心的小塗。
周寻音将人扶起来,护工四十好几,似乎有皮肤病,身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痂斑,小塗自己从她身下爬出来,大喊大叫:“你好恶心,滚远点。”
护工很委屈,看向黄主任,似乎在征求他不用照看这个混世大魔王的赦令。但是黄主任很无奈,只是说:“辛苦你了。”
“主任!”
主任转过头将钥匙递给焦棠,说:“罗教授,黄某不负所望。”
望字刚出口,钥匙咻咻咻凭空消失了。黄主任望着自己递出去的手,还有空空的手指,愣了愣,缩回手,啪,给了自己狠狠一巴掌。
与此同时,小塗兴奋拍掌,喊道:“精彩,太精彩了。”
焦棠眉头一压,锋芒毕露,她扭头问途灵:“还记得钥匙的样子吗?”
途灵大力摇头,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在这里?钥匙是什么?可她大片空白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在场所有人答案——她失忆了。
在场所有人汗流浃背,周围温度持续爬升,周寻音提议:“钥匙我们继续找,黄主任你先带孩子们出去吧,不能让他们高温脱水。”
黄主任哭丧嚎道:“你们先看了外面再说。”
焦棠透过窗玻璃,几条微弱应急灯带照耀下,地面上连片莹绿色的光,起初她以为是虫子,瞧真切了才看出来是蛇,密密麻麻的蛇。
“天杀的。”黄主任又嚎叫:“之前监控坏掉,就有人趁夜里偷偷把毒蛇放进来,为了杀人灭口,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蛇在金属雨下面不住翻滚,不知道能存活多久,但这种情况下显然不能让孩子们单独出去。
“肖长渊,外面就交给你。”焦棠定了定心神,问题要一个个解决,局要一个个破,她又吩咐:“只要外面毒蛇群清理干净了,周寻音、途灵你们辅助黄主任转移楼里的人。”
然后她牵紧齐铎,又喊石竹:“你有治疗能力,你陪我一起找钟器。”
石竹点头:“从饭堂出来之后就不见她了。”
焦棠:“思维跳跃和失忆都是她的能力特征,这些特征转移到肖长渊和途灵身上,说明她被素短那群人控制住了。”
走之前,焦棠突然封住齐铎双耳,问黄主任:“齐铎妈妈死在书房外面,具体死因是什么?”
“患者隐私……”黄主任下意识就要回一段保护隐私的职业术语,转念又叹气:“这些话本来不应该对小孩子说,但是罗小老师你早慧过人,我就不瞒你了。齐铎的妈妈是被水银灌入口腔,反呛窒息死的。”
焦棠面覆寒霜,问:“凶手抓到了吗?”
“抓到了,抓到之前被车撞到,成植物人了,没法判刑。”黄主任咬牙切齿,说:“人没清醒,所以杀人动机到现在都查不出来。”
“知道了。”焦棠克制情绪,带着齐铎和石竹先走,小塗要跟上她,被她一个眼刀吓得退回屋里。
石竹看齐铎的双耳仍然贴着两张符,低声问焦棠:“齐铎母亲怎么死的,关系到破局的办法吗?”
近术者痴,石竹离焦棠近了,看什么都是透过现象看法阵。果然焦棠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说:“目前只是猜测。《茅山三十六式》中提及一式,叫“禀授两难”,简单解释就是这种类型的术法意在困住对方,但受困者各有禀受,大的需要了结自身,小的需要进贡祭品,只有完成某种牺牲的仪式,才有破局的可能。现在这栋楼就好比是铸剑炉,钥匙就要意识中铸出的剑,现在剑之所以不能稳定存在,是因为铸剑的人没有完成献身投炉的仪式。所以我们就是两难处境。”
石竹听焦棠言浅意深,这两难法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没有多难的意味,就问:“你是不是有其他破题的办法?”
“有是有,不过……”焦棠话说一半,脚步停下来,转头问石竹:“你是不是有情况?”
从刚才开始石竹就一边挠头一边眼睛乱瞟。
石竹哦了一声,说了句“什么也瞒不过你”,一边揭开毛毡帽。帽子揭开,里面游丝像菌丝抖落出来,丝丝缠绕着一柄钥匙,只是钥匙是虚影,并不是实物。
焦棠忍不住笑出来,说:“你这个蛊心大脑功能比普通人类大脑功能要强,记东西也别出心裁。”
石竹说:“我也是路过镜子,摘下帽子看一眼才知道,我脑子里想的居然可以具象化出来。我尽量忘得慢一点吧。”
“辛苦了。”焦棠将她帽子盖回去,蛊心大脑不是蛊心,靠精神力维持,不像之前有取之不竭的生命力,所以石竹才会显得越来越吃力。
说话间,三人已经爬上五楼,在宿舍门前停下,要找到钟器并不困难,因为之前焦棠交给她的辰砂与毛笔做下的记号,除了外观上可辨认队友,还具备“精神定位”的功能。
石竹庆幸道,幸好卖给焦棠的辰砂是用真壁虎研磨的,所以焦棠所说的“六龙散飞难分别,长生至慎房中急”才有效果。她学中医时候只知道这句话拿来形容六腑中的气息相连,但泥丸脑中仓促,精气就会泄败,却没想到还能用在术法上,以六人六气相连接,其中一个人意识混乱,精神力外泄,就能被焦棠感应到。
敌人在暗,焦棠在明,她没想着隐藏,直接上脚踹开房门。应急灯照入房内,钟器没有回头,坐在床沿拿枕巾擦拭桌上陶瓷杯,擦得十分仔细。
焦棠牵紧齐铎小手,守在门外以防敌人偷袭,将石竹推进房内,让她检查钟器情况。石竹进去后,对着钟器上摸下摸,钟器仍然丢魂似的擦拭杯子。
“叫不醒。”石竹回头看向焦棠,“直接扛走吗?”
焦棠皱眉,语气坚定:“想办法叫醒她。她没有恢复意识,思维跳跃就会继续下去,我担心下一个就是齐铎了。”
石竹想,轮到齐铎又怎么了?瞥一眼齐铎,当即脑子一轰,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齐铎现在的精神世界是封闭的,钥匙的形态就算出现在他脑内,他既不能描述出来,更不能将钥匙形态固定住,思维跳跃跳到他这里时候就全中断了。她们再也取不到钥匙,这座“孤岛”真正成为密室。
“实在不行,我们就攻打出去,顶多就是被系统通报。”石竹拍拍小胸脯,假如牺牲在所难免,那她已经做好准备。
焦棠作为队长当然希望能减少牺牲尽量减少牺牲,她还是那句:“想办法叫醒她。”
石竹回头观察钟器,见她将杯子上的花都擦裂了,走过去,二话不说,抢过杯子,哐地砸碎在地上。这种叫醒方式比较直接,她提防着钟器反扑。
小钟器周身抖三抖,面色骤然惨白,双手无助在空中乱挥。
“别费老劲了,她正在梦游。”说话的是躲在墙角,举着玩具手电筒,尾随而至的小塗。这个家伙玩心不死,仍然喜欢四处凑热闹,他身后的护工十分痛苦地顶着铁锅,如果眼神能刀人,她已经杀疯了。
焦棠将他领到门边,灵云覆盖他的支棱的黄毛,他对缩在角落的护工皱鼻子:“你就这么看着别人欺负我呢?”
护工一个人享受铁锅的罩护,赧然一笑,并不打算上前来帮忙。
“之前她也梦游?”焦棠板住脸问他。“怎样醒过来的?”
“让她干一晚上活,第二天早上就醒啦。这是她的老毛病。”小塗献宝似地瞪大兴奋双眼,讲小钟器的秘密。“你知道这个老毛病怎么来的吗?吓出来的。她家开小饭店,犯人进了她家杀了她爸跟她哥,肚子饿了,逼着她做饭,整整做了三天,连上宵夜是十二顿饭,要不是因为快递员报警,她还要继续做几个月。”
“除了天亮,没有其他办法叫醒她?”
小塗挥挥手:“我都试过了。摔杯子只会让她恐惧升级,最好的办法是给她喂点睡觉的药,但是医生说能不用就不用,所以通常让她坐上一天一夜就没事。”
焦棠盯住他:“你不是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三更半夜又跑出来偷看别人梦游?”
“半夜才好,黑了坏人就找不到我了,我就能出来。”小塗很兴奋地拉住焦棠的手,焦棠让开去,他阴下脸,指着齐铎:“为什么他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可以?”
焦棠将他送回锅盖下边,叮嘱:“也会有人保护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这不是游戏。”
护工牵紧他,他挣扎了两下,很郁闷地接受自己的保护人是一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差劲的人这个事实。
房中,石竹惊呼一声,用游丝将梦游的小钟器裹住,一滴巨大的金属液融化丝线与床沿。
“我们进来启动了房间的金属雨。”石竹急忙将钟器拉起,撤回房门口:“对方猜到我们接触到钟器了。”
焦棠在二人头顶张开符箓,金属雨阵势加大,斗大黄符伞盖滋起一片硫磺味。
石竹情急之下展开游丝,这会儿反应过来抖了抖,一边拽钟器,一边喊:“没时间了。”
焦棠知晓她说的没时间指的是钥匙的形态正在从蛊脑中消失的情况。“来得及。”她安慰石竹,“肖长渊和周寻音已经带人出去。楼内活人气息少了,死人气息就出来了。”
石竹追问什么意思?
小齐铎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五指扣进焦棠的指尖,呆滞眼神装点几分清明的光。焦棠随他牵动,招呼石竹:“齐铎脑中有钥匙的记忆了。”
齐铎将人引至多功能厅。厅正中有一块落地幕布,齐铎过去将手按在上面,浮现出一面黑墙,墙上开一扇灰扑扑的门,只是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无法固定下来。
此刻焦棠确信,这是被系统强行干预后的玩家齐铎。
做完这些之后,齐铎扭过脸,登时吓住焦棠,七窍全是血。他的清明燃尽前,手死死钻入墙内,尽管骨血不可避免地断裂,表情却木雕般纹丝不动。
石竹啊了一下,想去拉他。焦棠拦住她,鼻音有点重,说:“他在强行拖延‘危墙术’,也就是他在向我们展示精神世界的入口。如果我们能够固定住门,就有办法进去找到钥匙。”
石竹怜悯收回手,怆然评价:“身残志坚,我辈楷模。”
一把强化过的宝伞漂浮而起,悬在齐铎上方,明知他听不见,焦棠仍沉声交代:“伞不会动,你也不能动。”
焦棠带着石竹与钟器去找固定门的办法。
“门之所以无法固定,是因为这个场景里空间结构和人的精神世界都受到阵法的影响。”焦棠向石竹阐述从风水影响能量变动,能量影响空间结构与魂体的原理。
“依照你的说法,素短那边至少出动了两种能力者。假设素短的初始能力就是改变风水来作用个人命数,然后导致这个人影响了空间结构。那还需要另外一个能力者攫取钟器的思维跳跃能力,来制造意识密室。”石竹分析敌方动态。
“是。但我不明白的是,素短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攻击,而是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来困住我们?她理应知道单凭这个密室,根本不可能阻拦我们带齐铎走。”焦棠将埋藏于心的疑虑说出来,她不担心硬碰硬,反倒担心素短所图的是另一种惨烈的真相。
她又将话引到正题上:“素短要改变风水来改变个人命数,第一个可能入手的人就是齐铎。他的母亲被水银倒灌窒息而死,符合现在场景里金属雨的状态。此外,作为玩家的齐铎初始能力可以改变空间结构,对于素短而言,是额外加分项。”
“所以齐铎是阵眼的话,法阵就可能藏在齐铎的房间,?”石竹看着一排排宿舍房门,门牌号垂下铁蜡,根本分不清是谁住的房间,但见焦棠手里捻一把符火,念念叨叨:“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石竹见符火之下有漂移不定的尘埃旋转做一团,随符火探进前方幽暗炎热空气中。她顿时觉得周围凉飕飕,牵紧了钟器的小手。
焦棠使的是“张杀机符”,符火之下凶煞风水显露退去的势头,退去的地方就是凶煞老巢。虽然此法没有食魂兽寻踪来得快,但这种环境下能用就已经很好了。
她快步随尘埃团来到四楼角落的房间前,尘埃散去,门缝下吸纳进一股猛烈的风。她拍出两道驱邪符,门上登时凸出一个狰狞的身形,如同背后一个人被大力融进门里。
石竹哎呀叫奇,喊道:“焦棠,你小心点,里面有一条厉害角色。”
回答她的是剧烈的旋踢,门哐当哐当两下,往后轰然倒地。石竹掩住钟器的头,半晌没听见厉鬼凄嚎,松开双臂,便见房间中央有一张凳子,凳上捆着一个人,头后仰撑在椅背上,五官大张,被银色液态金属牢牢覆盖,断然没有生气。从这个人的素白制服和手脚上的痂斑上看,正是照料小塗的那名倒霉护工。
焦棠绕着凳子转了一圈,面色越转越阴沉。石竹小声问她:“找到了吗?”
焦棠拽了拽尸体手腕上的绳索,非常牢固,“绳子绑得很结实,根本没想过给对方活路。房间里面没有阵法痕迹,但这个人是不是关系到阵眼还需要查。”
石竹反应过来,这个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与齐铎并无关联,假如阵眼不是齐铎,那会与谁有关?石竹问道:“查她和小塗的关系?”
“是。素短利用的一定是某个人的命数,作用到环境中,如果小塗就是阵眼,阵法就在他相关的地方。”焦棠边说边环视房间,无论格局、用品都显示这是一个成年女性的房间,不是小塗的。
出了房门,焦棠与石竹、钟器兵分两路,焦棠去找失踪的小塗,石竹带钟器去找黄主任了解护工与小塗的情况。
小塗产生应激反应,最大可能就是将自己锁起来,而第一个浮现在焦棠脑中的地点就是仓库。从结构图上看,救助中心的仓库设在附属楼里。附属楼只有两层,是教育与治疗集中的地方,仓库在其一层。
附属楼与主楼之间由密闭连廊贯通,中间有一个电动闸门,现在这个电动闸门开着,并且地上金属液体凝固出一串脚印。
焦棠盯着那串成人脚印,有去无回,不由担心事情再生巨变,抓紧时间沿脚印追过去。
石竹拉紧钟器来到室外,周寻音正在组织大家往后门移动,肖长渊用加特林清扫毒蛇,又让护工顶着钛合金板,给孩子们筑出一片“安全屋顶”。
石竹喊住辅助指挥撤离的黄主任,急急询问护工和小塗的关系。
黄主任对煜生中心历史如数家珍,道:“纪护工是这儿救助的第一批孩子,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十四岁出去之后在外面和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小孩,有一天回来说孩子掉化肥池里了,男人也不要她了,当时管事的人可怜她,就把她留下来当看护。”
“至于她和小塗,那是根本没关系,她是上半年才被派去看护小塗,那孩子已经把几个护工都逼辞职了,调纪护工过去也是一时权宜之计,我还在物色更专业的人去引导他。”黄主任抱住一个即将摔倒的孩子,大腿上还挂两个不断哭叫的大童,苦不堪言。
石竹多嘴问一句:“纪护工有仇人吗?她孩子到底怎么死的?”就是这么多追问了一句,让内情陡然变得复杂。
“十几年在中心待着,她能有什么仇家。她孩子是被她男人的仇家丢进池里的,她当时也被丢进垃圾分解坑里,所以皮肤感染留下一身疤。她男人姓周,她孩子肯定也姓周,要没死现在大概二十七八岁了。”
石竹脑子里某根弦绷紧,继续追问:“到底叫周什么?”
“周……”黄主任苦思冥想,场面混乱又嘈杂,他咆哮一声:“周南什么的,不记得了。到底后门钥匙什么时候能取到?孩子们快受不了了。”
大家稍有不慎就沾染到高温溶液,衣服熨进肉里,那种疼痛大人都受不了。
肖长渊跑在最前面,回喊:“再等十分钟,不行我就轰门了。”
周寻音顶着苏白迢身体,周身像洗了一个澡,喊:“强行突破万一一出门就被系统扫射或者清除怎么办?”
途灵对着电脑一顿疯狂输出,着急拦住肖长渊:“外面地图混沌一片,稳妥起见,再等等吧。”
肖长渊:“等?在里面等死吗?”
石竹手心也都是汗,她是赞成突破的,所以她牵紧钟器的手,打算关键时候再长出几条游丝手臂,能捞几个是几个。这个时候,她感觉到钟器的掌心在回温,软软乎乎,而且有了回应。
石竹去看钟器表情,她的眼珠子在缓慢转动,似乎已接近清醒。钟器的清醒意味着齐铎的失忆,那钥匙形态是不是又将发生新一轮跳跃?
她回首望漆黑楼内,等待焦棠像以往一样,在最后关头给出一束坚定的光。
连廊内,焦棠闭炁走天罡七星步,蹑足左回,一股灼风直扑右侧,扑了一把空,再绕右三匝,另一股灼风击打在左侧地面。连续两道劲风被无形化解开,对方沉不住气,终于在连廊尽头露出身形。
焦棠看见周南恪的那一刻并没有惊讶,毕竟素短都来了,作为粉头的他不可能不来。等瞧仔细他的脸,心里才觉得惊讶,这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南恪了。
以前的周南恪痞归痞,性情直爽,仗义重情,眼前的周南恪矛盾、癫狂。
他说:“老朋友,好久不见。”
焦棠没有回应,他的声线富有磁性,语调态度轻浮夸张。
他又说:“抱歉,刚刚杀了我生理上的母亲,还有点像在梦里。我一直以为她掉垃圾池,连带着当时的狗shi人生也一起分解掉。谁能想到她跑来这里照顾别人的孩子,忙到连去池里捞我尸体的时间都没有。”
“周南恪……”
“我掉下去的时候是7岁,到现在有二十年,有一半的时间很想她,太太太想她了。就是因为太想她了,所以我不承认那个人是她。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自私的,我觉得怀念死亡的她那种情绪太唯美了,它不能被破坏掉。”周南恪看向焦棠的眼神中有一种餍足感。
焦棠只是说:“你这思路不对。”
周南恪的笑倏然消失,“哪里不对?”
“你不去杀将你丢进池里的恶人,你杀同样手无寸铁的母亲?我记忆里的周南恪从来不对无辜的女人动手。”焦棠逼视他:“你真的是周南恪吗?”
“我是他,我也不完全是他。”周南恪又展露神经质的笑,“怀念亡者的唯美与进行复仇的快感这两种美妙的东西相互融合,能够谱出最浪漫的悲鸣。我在升华我的人生体验。”
焦棠揉了揉额角:“打断一下。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融合了周南恪魂体与杂质的人吗?或者我应该叫你许燎?但许燎也是别人的名字?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不对。我仍然是我,只是我被启迪了。”周南恪摇了摇头,“许燎只是一个代号,意味着我们是被人遗忘、丢下的人,我们要做的是扩大体验。假如有一天整个社会都能够陷入在悼念亡者的唯美,与讨伐犯罪者的激情浪潮中,与我们有相同经验的人受过的苦就没有白受。”
焦棠摸了摸下巴,她对于这种宏大论调没有兴趣,她只想知道:“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周南恪笑了笑,“焦棠,你懂我的,我不可能成为领袖。所以你想知道还有谁,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问吧。”
“你不追随你的大佬素短了?”焦棠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打架上。
周南恪:“她有她的星辰大海,而我有我的追求和使命。”
“真糟糕。”焦棠叹一口气。
周南恪:“什么?”
焦棠:“我说你的人生烂透了,最后连脑子都被蛀光了。”
周南恪听完,拳心溢出炽目的光,流焰和拳风混融一体,砸向焦棠。
焦棠只待他先攻击,四指在两张黄符上交叠,眨眼勾陈符兽落成,两笔辰砂点睛,触地即活。勾陈属西方金,刚猛著名,勾陈符兽最适合拿来抵挡周南恪的罡风铁拳。
一般打架都有路数,唯独术士符箓变幻多端,难以琢磨套路,因此周南恪不敢轻敌,但两拳灼烧了勾陈,还是面容僵硬,有些气急败坏。
时间有限,焦棠打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左手一张青蛇凌白日,右手一张赤灌兴神兵,分别攻他胸下绛宫和黄庭,周南恪的直拳出气点就在这两处,突然受袭,拳风戛然,流焰倒浇自己身上,激起他全身严重扭曲。
饶是疼痛难忍,周南恪仍然大笑着扑上来,焦棠连连闪避,周南恪大有今天抱着一起死的觉悟,神情像地狱索命的鬼。
焦棠一边退还要一边护住头顶,由于手短脚短,速度大打折扣,手腕被周南恪利掌刮下大片血肉,这么一刮把焦棠心中的最后一点情分彻底刮没了。
她分脚站定,一枚符箓点周南恪后脊玉骨,一枚符箓点他三丹田,一枚点他眉间泥丸宫,然后三束符火由气送内,使周南恪百骸间血液沸腾,心肝脉膨胀,痛不欲生。
周南恪趴在地上痛得两眼发黑,不停打滚,焦棠看他模样,呼吸一滞,忽然觉得系统也好,交集世界也好,实在也是烂透了。
周南恪不动还好,他的初始能力只有气拳,没有防御,他深知这点,却还是奋力挥动拳头,动如山崩,体内聚气爆发,强冲心脉,硬生生冲断了。
焦棠蹲下来,说:“你在列车上替我挨过一拳,我欠你一句谢谢。”
周南恪满脸血污,不知是哭是笑,唇齿间递出最后一个字:“好……”
第202章 家庭救助中心3
当焦棠从战斗状态切换出来, 清醒意识到周南恪已经死了这件事时,她已经奔跑在附属楼中。她之所以感觉不真实,是因为遍数过往现场, 高级玩家都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但在这个现场,玩家的落幕就像彗星坠地前的微茫,只有她见证周南恪最后的陨落。
她无法共情周南恪,无法理解他扭曲的追求, 可是透过他,她却看到了世界灰色的本质,这里不仅是时间交集地,也是善恶交集地, 正如周南恪,很难用简单的好坏标签去归类他的行为、他的人生、他的信念……
思绪随脚步戛然而止, 附属楼的仓库门透出光,里面有人。焦棠用符箓熔断门上铁锁,猝然踢开门。
杂物中间有一个粗陋的法阵, 小塗坐在中间正在玩吹熄蜡烛的小把戏,他见到人来,厉声大喊:“滚出去!”
焦棠后退一步, 紧跟着,旋腿踢烂了房中所有阵法,最后一脚紧挨小塗的脖侧, 踩入后墙,当场踢死了一条半米来长的大蜈蚣。
小塗发了疯尖叫, 对着蜈蚣大喊:“爸爸!”
焦棠一抹朱砂涂他两眼皮,他顿然萎靡, 趴在地上抽抽噎噎:“爸爸,你不能碰火,火炉很危险,你说过不能靠近。你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你要躲开啊,不能掉进去……”
焦棠提起靴子,踩爆了蜈蚣头,担心百足不僵,又在它驱干钉七枚铜钉。
小塗心神受损,哭着哭着晕过去。焦棠勉强扛起他,二话不说飞奔向多功能厅。
楼外,石竹扶住清醒过来的钟器,把住她的脉搏,紧皱的眉头松开,说:“钟器,你魂体没什么事。”
钟器揉了揉脑袋,有点犯恶心,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墙和门,门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
石竹给她鼓劲:“你再努力想想,是不是一把钥匙?”
钟器确实在门里看到钥匙,仿佛脑海中伸手可触,却有一道无形的空气拦住了她的“手”。
忽然,意识中似乎有另外一只手穿过那扇门,从里面真的取出了一把钥匙。这一次钟器看得很清楚,仿佛一个放大的镜头特写,于是她惊呼道:“确实是一把钥匙,有四叶草的钥匙环,还有非常细密的线条。”
与此同时,多功能厅中,焦棠小心翼翼将齐铎骨折的手臂从墙内一点点抽出来。这期间,齐铎的眼神追随着她的脸,隐隐有一种迫切和自责。
焦棠刚才见到齐铎用虚化的手臂穿透门,从中取出钥匙的虚影,但刚伸出墙外,虚影飘荡两下,消失了,那一刻齐铎木雕的小脸像裂开了无数条缝,碎得很隐忍。
他唯一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
焦棠弯下腰,第一次薅齐铎的头发,安慰一句:“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办法。”
“快!”门口飞扑来两个人,刚进门,石竹凭借腕力,旋转着将钟器丢过来。钟器还迷迷糊糊,扑扑跌跌让焦棠稳住。
钟器转身一把将齐铎脑袋按在墙上,回头问石竹:“快什么?”
石竹跺脚:“鬼化,鬼化。”
钟器哦了一下,回头对齐铎说:“你能复制钥匙,对吗?”
齐铎木雕般的脸被挤变形,钟器说:“我用思维跳跃,你再看清楚钥匙的样子,一比一复刻一把。”
齐铎本能向焦棠伸出手,焦棠握住,将小手按回墙上,交代:“试试吧。”
钟器不由分说,已经发动能力,齐铎咻一声被按入墙内。钟器摸着空空的墙和不透明的门,回首问焦棠:“他怎么不见了?”
焦棠猜测:“他现在应该控制不好能力,鬼化把自己也纳入鬼化的空间里了。他是大脑媒介,跳跃通道也会受到你的能力影响吧。”
钟器沉着点头,石竹来回转了好几圈,看墙内动静,这时候有点担心了:“这个方法是不是太冒进?”
刚说完,墙里伸出一根手臂,五指摊开有一把钥匙。焦棠一把夺过,问钟器:“有时间限制吗?”
钟器:“有,不过足够了,五分钟。”
焦棠拉出齐铎,他飘虚的身体逐渐实化,石竹和钟器抬起昏迷的小塗,几人冲出楼外。
楼外金属雨仍未停止,黄主任清点孩子,有惊无险地叹出口气说:“都在这儿了。”
焦棠奔到后门前,想了一下,交由黄主任去开门。黄主任眼中掠过欣喜,说:“我都忘了,如果是外人开门,监管部门也要追责的。这门还是得我来开。”
钥匙插入孔中,朴实无华的黑色铁门被谨慎拉开,焦棠越过黄主任,先探头出去,外边仍是黑夜,嗅不到人气,也无金属雨。
“没什么事。”焦棠回头看三十多个孩子,困倦饥渴,担惊受怕,问黄主任:“准备撤去哪里?”
“先去医院,之后再派人来清理。”黄主任殚精竭虑,靠着责任心在强撑着。
焦棠牵着齐铎走在前头,周寻音殿后,肖长渊、石竹钟器护住左右,一行人将三十多名孩子围在中间,一步步迈向后门建的隐秘停车场。
黄主任将篷布揭开,将尘封的大巴车开出来,笑道:“幸亏想着能带他们去玩一天,才盘下这辆二手车。”
安顿好众人后,焦棠让黄主任尽快开车。车缓慢启动,路过海边一道坡时候,黄主任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偏头问焦棠:“你瞧见坡上有人了吗?”
“嗯。”焦棠当然看见了,素短身侧立着一个人,模样似小塗,只是身量上高出不少。
黄主任不敢想象万一小塗不见了怎么办?但现实就是一棒槌,打得他舌麻脑木。
石竹举着一张纸过来,对着黄主任念:“亲爱的黄老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是你的爱不能抵消我对世界的恨。如果可以,我希望用自己的办法打开锁住自己的房间。你会永远看不到我,所以不要太想念我。”
黄主任肥硕的身子抖了抖,要不是开着车,估计哇一下能哭崩海岸线。他想将所有孩子引导向温暖的彼岸,这个过程中总有孩子游不过去,要么是掉队了,要么是情愿留在原地,他尽心尽力,可他也无能为力啊。
为了一车人安全着想,黄主任忍痛踩下油门,向市医院疾驰而去。
周寻音亲自将三十多名孩子送入急诊科,这才领了齐铎与黄主任告别。
焦棠走出医院大门时,墙角钻出肖长渊、途灵、石竹与钟器,这几个人已经恢复成原身,只是穿着各有特色。
粗略来看,途灵精神利索,穿灰色束身制服,像一名调查员。钟器病恹恹挂着大码病号服。肖长渊局促地挤在小一号的黑色西装里,既像保镖又像司机。石竹披白大褂,明眼看出扮演的是医生。
四个人拽了拽各自衣服,皆露出迷茫神色,望向仍是小孩子的焦棠。
焦棠大手一挥:“先回所里。”
“什么所?”周寻音疑惑不解。
焦棠手里举着一部眼熟的智能电话,说:“收到的信息写的就是将齐铎带去附近一个海岛研究所,船停泊在港口。”
途灵敏锐问:“这里不是延滨市,这是国外?”
“嗯。辛知杼团队前期在一个海岛租了一块地当研究基地。”焦棠记得海岛来回的船票是橙色的,左上角有洋流标记。母亲经常从焦不讳的钱包里摸出这样几张船票,并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一场或大或小的家庭战争。
一行人驱车到港口,没有意外地登上船。海上风景枯燥,风浪都是抽象的,没有实际的颠簸感,穿透浓厚海雾,转眼海岛的轮廓已拓在黎明的地平线前。
第203章 海岛上的实验1
海岛的开发比想象中要落后许多, 唯一称得上先进的是沿海平整延续的公路,以及信号塔和机电站。
焦棠将齐铎拉下船,从岸上迎下来一位女性, 戴着一顶斗笠, 宽大短袖扎在裤腰里,裤管子高高挽起,一副刚下田的劳作模样。斗笠下面有齐耳的短发,还有一张大笑脸, 笑容牵扯导致眼尾纹路很深,微眯的大眼睛因为长期佩戴眼镜有点凸出,揪起的山根也十分突出,整张脸透着一股聪明又精力旺盛的劲儿。
焦棠猜测这就是辛知杼。
“小骋, 一路辛苦了。”她弯腰一把抱住焦棠,热情地揉了揉她的后肩膀, “你真的把人带过来了,了不起。”
焦棠退后一步,手掌压在齐铎肩膀上, 直白问:“辛教授,你会在齐铎身上做什么?”
辛知杼拍了拍裤上泥灰,答非所问:“研究基地的田被潮水淹坏了, 今天轮到我们组管外勤,所以弄得有点狼狈。你们远道而来,先去休息, 晚一些时候我们再来谈,好吧?”
在场玩家都是第一次见到“创始人”, 联系传说中的遥长,再打量旭日中一派实践家作风的辛知杼, 落差有点大,不免有点茫然。
辛知杼背后一群人跟她一样装束,料理了一晚上秧苗,这会儿着急去忙正事,于是分管各研究小组的人都上前来领人。
一顿分配,途灵和肖长渊被海岛后勤队请走了,钟器和石竹一个病人一个医生被另外一个医生团队请走了,焦棠、周寻音和齐铎一家三口被热情的程序团队请上了另外一辆大轿车。
沿海气候比之内陆凉快许多,轿车前后车窗打开,海风拂面带走车内燥热与尴尬。
周寻音发挥职业特长,询问起车中两个人关于海岛与研究的一些事情,一问一答间套出了基本的信息。
首先海岛的实验从第一阶段——通过移植动物神经元治疗植物人,演化到目前的第四个阶段——通过系统程序刺激移植神经元的活跃性为脑补受损患者创造新的记忆。从隐晦的言谈中能够猜测到,实验的目的已经变了,团队领袖已经不执着于治疗一般脑部损伤的植物人,而是集中资源攻克系统程序与患者大脑建立可控的联系。
焦棠猜测,这个时期辛知杼已经和焦不讳、素短发现了跃迁点与交集世界的存在,并且打算搭建一个系统与大脑媒介。
其次海岛的资金很有限,关于资助的来源是一个谜,只有负责运营资金的第二团队的领导才清楚,但是最近研究员都收到风声,可能资金链要断了。
海岛研究基地一共两个团队,还有一个顾问,顾问叫樵先生,第一团队负责人是辛教授,第二团队负责人是舒教授。两个团队分工不明确,所以经常有矛盾,辛教授脾气比较暴,舒教授也比较倔,两个人最近矛盾升级,导致许多工作开展不好。所以外勤工作都让第一团队去干,第二团队正在集体罢工中。
最后樵顾问是一个活跃的社会学家,他不仅去岛外邀请志愿者,还自掏腰包给愿意过来的患者出路费,所以他在岛上的风评很高,不过他本人精神状态很差,最近一直在养病。
听完这些,焦棠只问了一个问题:“系统和大脑建立联系的研究进展怎么样?”
前边开车的男人嘿了一声,笑道:“罗老师,你出去一趟不知道,进展可大了。从物理媒介到现在人脑媒介,更新了三次,已经能够通过人脑媒介,准确描绘出跃迁点的位置。”
他说着从后视镜瞥一眼齐铎,“这次你带回来的人说不定就是最终版本了。”
焦棠握紧齐铎的小手,沉声说:“不要随便定义别人当实验体。”
男人吐了吐舌,缩回脑袋。
严肃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从成片伐短的木桩林路过,车子停在临时建立的铁棚宿舍前边,环境之寒碜出乎意料。
开车的两人将铁门上拴着的铁链拉开,随意说了一句:“我们第一团队没有第二团队住得好。但是辛教授提倡大家把精力花在研究上,所以宿舍迟迟没有改建,原先你们住的那栋倒了,给你们申请了一套新的。苏先生你要有时间,帮忙把房子收拾收拾再走。”
周寻音点了点头,说:“我来收拾。”
开车的人摸了摸瘦削的下巴,显然不信,嘟囔道:“你之前都是探亲家属的身份,现在带了孩子,就是团队里的人了,你要负起教导孩子的责任,不能再三天两头离岛了。”
周寻音扮演老老实实为团队效力的模样,将人送走。
这会儿焦棠已经牵着齐铎来到屋里,屋内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具外,最多出现的是干预的一些道具,以发声的玩偶、颜色区分度大的绘本为主。
焦棠翻了翻绘本,这是描绘从现实世界跳跃到交集世界的想象内容,也有以大脑手术为主题的内容,猜测是专门为齐铎准备的。
门外车子倒回来,开车的人摇下车窗提醒焦棠:“辛教授交代了,照顾孩子的事就拜托苏先生,罗老师你收拾完就去所里开会。”
焦棠应好,交代周寻音照顾好齐铎。齐铎对她有依赖,将手指依依不舍从她衣服一角剥下来后,他蹲下身子就着地面翻动绘本,似乎是随意一指,又似乎是别有用心,他的指头在两个世界跃迁点上不停打转。
焦棠盯了一会儿,压了压他脑袋瓜,走出门。
另一辆车从林桩内驶出,在地上急刹出一条痕,车窗摇下,肖长渊揉着碎发,无奈招呼:“上车吧。我负责给你当司机。”
“安排的任务?”焦棠坐在后座。
肖长渊昂了一句:“开会夸我是后勤里最会开车的,派来给你当车夫。我什么时候给人当过司机?不过你是队长,给你开也不掉价就是。”
肖长渊轻车熟路,将车开往海岛另一面的研究所。研究所背靠那座巨大的信号塔,通体灰色,楼顶还安装有类似雷达发射器的弧形装置,颇有末世科幻风格。
下车后,肖长渊被拒之门外,罗空骋用指纹通过闸机,转过三重门,就到达分岔路前。由于资金有限,研究所用地用料都很省,除了大大小小的研究室、治疗室和研讨会议室,几乎没有冗余的空地。
分岔路挂两块牌子,左边是跃迁试验点,风格冷硬,右边是医疗会诊房间,风格温馨。
“开会在三楼大会议厅。”石竹站在右边房前,悄声比了比楼上,从衣着配置上看,她是属于富裕第二团队的成员,也就是素短的手下。焦棠想问她打探到什么线索,但苦于后边陆续来人,便先行上了楼。
进入大会议室,已经分座了两批人,这些人里年纪比她小的还有两个,似乎都有某方面的特长。焦棠自觉坐到第一团队的人当中,钟器坐在她前面,她里面套病号服,外面披了一件针织长外衫。
焦棠敲她肩膀,问:“你从哪里过来?”
钟器偏了偏头,低声说:“从下面病人宿舍里出来。其他的我忘了。”
焦棠坐正身子,又去看第二团队的石竹,心里盘算着肖长渊、途灵和周寻音都没办法到场,要怎么调动队友们加速调查的进度。
思绪一飘便没注意到门口一小阵骚动,待回神,门口迈进来两个人。走在前头,身穿白大褂,披散头发,目光锐利的女人就是素短,真名叫舒韶苦。后面与之交谈的男人,同行评价他是“落拓疏狂烟霞客,子夏悬鹑济世名”,由此评价可知,他是一个不怎么修边幅,将为生民立命时刻挂在嘴边的文人骚客。
焦不讳还戴着焦棠熟悉的那副木纹框大眼镜,脸上皮肤因为抽烟而过早的衰老松弛,嘴角分担了心里装不完的忧愁,常年往下拉拢,他有严重的颈椎病,所以无论挺多直,永远含胸驼背,他仍然爱穿格子针织背心,里面搭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套一条灰色西装裤。
他说话的方式一如生前,喜欢说两句停顿一下,盯着对方给反应再接着说下去。
焦棠注意到焦不讳的指尖在比划时候有一道新烫伤的口子,这也是他的老毛病,聊天到忘形时,火烫到手才会想起指尖还夹着烟。
即使知道这是一具NPC,她仍感到眼底酸涩,总体而言,焦不讳是一个不错的父亲,虽然经常缺席她的生活,但只要有机会见面就会满足她许多天真的愿望。有时候她希望他彻底割裂家里关系,不要继续刺激母亲。但更多时候她希望他有点担当,不要让她小小年纪,费劲心力去理解母亲的神经质。
所以他死在外面算什么呢?应该难过还是应该释怀?焦棠觉得这个问题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上面,焦不讳和舒韶苦落座,辛知杼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制服最后到达现场。三个人往上面一坐,底下瞬间安静下来。会议厅中弥散开一股剑拔弩张的严肃气氛。
辛知杼开口,自带扩音器效果。“诸位,交集跃迁项目已经进展到关键阶段,过去两年我们解决了神经元与系统连接的难题,解决了魂体导入导出难题,解决了系统稳定性的难题。但是到今天我们还没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大脑媒介,大家也都知道,过去我们用过信号聚集器,用过神经传导器,用过动物脑,但是稳定性太差,扩容程度远远达不到几千人跃迁的需求。第二个问题是最近才浮现出来的,就是我们对交集世界的理解太少了,系统采用对连续区间内可检测到的裂人,投影魂体和杂质,来使之具备NPC的特质,但是连续模型存在不可控,这种不可控扩大后,是不是能被系统监测和控制,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辛教授,恕我直言。”舒韶苦发言,她是那种柔中带刚的女性,举止讲究端庄大气,情绪经过拿捏,有一种贤者说教的从容。“两年内,我们总共对交集世界做过五次空间探测和模拟,从模拟数据推断,交集世界在空间上等于现实世界一个省的面积大小,即使对其做唯心上的改造,比如将魂体能量遍布整个场域,然后通过系统改造患者看到的物体体积,那也不会真正改变交集世界的面积。”
她展开一抹柔慈牌标准微笑,“我们建立的塔据点,也就是情节有效点还只是交集世界十分之一的大小,控制的人群数量在三千人左右。我们两团队三百多号人,难道没有信心做好这个事情吗?难道要被一些可能存在的小范围影响变量妨碍了患者的治疗吗?”
辛知杼在接话前深呼吸一口气,她是一个不善于掩饰情绪的人。“舒,你还记得我们项目的初衷吗?”
舒韶苦淡然一笑,“这点老焦才最有发言权吧。”
被唤作老焦,坐在争执风眼里的焦不讳扶了扶镜框,他左右压了压手,劝道:“这是开会,你们不能把情绪带到大会上来。我说两句吧。”
这个“我说两句吧”颇具爹味。焦棠闷闷看他,一个人有许多张脸,这是她未见过的其中一张。
焦不讳交心似地与大家说:“坦诚讲,一路走来,我们都是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的。我们干这件事的初心是什么?从理论层面上,是希望帮助经历过亲友被害离世,无法消化这种创伤情绪,导致大脑出现某些后遗症的患者。我们希望将这些隐形的痛苦具象化出来,被更多人知道。技术层面上,是希望模拟现场与凶手被绳之于法的场景,去缓解患者负面情绪带来的大脑损伤,以及刺激神经细胞的活跃性。”
舒韶苦:“这个初心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辛知杼前倾身子,说:“那大家也都很清楚,系统一开始在交集世界投影的现场剧情是简单、直观、温和、有解的。但是现在呢?一年里,玩家魂体被自愿投射进交集世界后,NPC的行为路径多了之后,出现了上面我说的不可控的苗头。现场内容变得越来越凶险,投射进去的玩家魂体没办法返回现实,甚至出现了生命垂危的情况。而患者通过系统窥探现场,也逐渐转变成通过系统沉浸进去,大家千万不要小瞧患者对过往记忆的执念,可能有一天他们会借助裂人,凝聚成一种新人格。一旦新人格出现,它就会成为交集世界的主宰。”
她手拍桌子:“难道这种趋势还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舒韶苦举起两只手,啪地左手压倒右手,说:“这个系统创建了,验证了,一个新的世界以后将被全世界承认,能帮助多少人?甚至它将开启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指导更多现实的科学生产。现在我们在做的就是探路人的工作,不确定性、人员折损这些过程中会出现难题,是不是应该被克服?更何况情况还没发展到辛教授所说的那种程度,我们有没有必要固步自封,相信诸位心中有一个比较清晰的选择。”
会议进行到现在都是两个人各执己见,宣扬自己的担忧与愿景,焦棠这才想通,这次大会不是什么阶段汇报,是抢意识领地的辩论赛。
辛知杼着眼现实风险,舒韶苦放眼未来成就,就双方气势而言,舒韶苦更有感染力。
辛知杼话锋陡然凌厉,侧身看向舒韶苦:“假如一片良田种起来是为了解决难民的温饱,可是承包人又放了野狼进去,连田带难民都成为野狼狂欢的食物,那这片田还有必要种下去吗?”
她这句话续不上前言,与会的人交头接耳,问辛知杼这说的什么意思?承包人是谁,野狼又是谁?
焦棠见过素短什么德行,知晓辛知杼话中的承包人指的就是舒韶苦,吃田又吃人的野狼是清洗计划,可能初期是一群恶徒,后期才成为组织。
她曾经听岑教授提及,清洗计划的人一开始都是被焦不讳吸引而来的,焦不讳识人不清才引狼入室,导致杀人犯入侵被害者“治愈空间”——交集世界。
但现在听来,可能恶徒确实受焦不讳社会运动所吸引,但真正将之投入交集世界的却是舒韶苦。
舒韶苦听闻此话后,笑容遁隐,道:“假如良田长得稻谷太慢,难民陆续饿死,那这片田又有种的意义吗?田要用点猛药才能增产,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徐徐图之,别说田种不下去,难民受不的也会先自尽。失去生存欲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说完,眼神晦暗,难掩狠劲。
焦不讳在二人中间调停,顾虑众人在场,忙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到底应该更强烈的剧情冲击,去刺激患者脑细胞活跃性,还是先把现场规模缩小,暂缓项目。这需要非常谨慎的评估。大家不用被这两种选择吓到,因为无论哪一种,项目都要进行下去,完善大脑媒介的事情,我们还要继续做。”
“这次召集大家,一方面是为了言明利弊,另一方面是宣布一个好消息。”焦不讳一改严肃状态,轻松笑道:“通过提取我一部分的魂体和杂质,能够分次进入交集世界,借助仪器还能让我观察到交集世界的情况,这是第一次以玩家第一视角观察两个世界得到的一手资料,肯定对我们了解交集世界有很大帮助。”
焦棠眉头一拧,当即举手,她手短,爬上凳子站起身,显眼地直视焦不讳。
焦不讳被她举动惹笑,问:“罗小同志,你有什么问题?”
“一个问题。提取一部分魂体和杂质,是不是会导致你现实中身体变差,并且思维模式也发生改变。人之不同,一方面受杂质影响,另一方面又受大脑结构不同影响。你分魂一定会损伤大脑结构,即使魂体能量再次注入现实大脑,也会引发不同的思考模式。也就是俗话说的,你会慢慢变得不是你,甚至完全丢失原本人格,丧失原本的认知。”
焦棠目光深邃,强忍下愤怒,焦不讳这么做根本没考虑过他的亲人,没考虑过有朝一日他死在外面,死前连亲人的脸都想不起来。
焦不讳讶然瞪大双眼,说:“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不过我没想到是你这么小的孩子提出来的,你的年纪也就和我家姑娘差不多大,她到现在都算不明白四位数加减。你很了不起。但是有句话叫‘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以前我以笔为木铎来发声,现在我已躯体来发声,都是我的志向。要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老顽固,死脑筋。”
他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
唯独焦棠笑不出来。
会议散后,她看着上座三人陆续离场,故意拖慢脚步和石竹、钟器留到最后。
石竹小心打量她神色,不敢说话。钟器缺乏对人情绪的共情,直接问:“接下去怎么搞?我日记本里有两个优先任务,第一个定位到大脑媒介的现实位置,第二个定位到患者集合大脑的位置。这两个大脑不是一个?”
焦棠又将一个是玩家跃迁用到的大脑媒介,一个是系统绑定的患者大脑解释给钟器听。
钟器再次点头:“我回去把注释补上。所以接下去呢?”
焦棠认为辛知杼和舒韶苦之间的矛盾已经白热化,舒韶苦肯定正在紧锣密鼓谋划如何谋害辛知杼,预防辛知杼被杀并无大用处,相反了解她们在项目内容,对玩家而言才是目的。
于是焦棠嘱咐钟器去查辛、舒、焦三人的资料,若是能借用思维跳跃,挖到有关跃迁点位置就更好了。
她转头又嘱咐石竹:“你是医生职位,能够优先接触到项目的志愿者。你去调查患者信息,对定位现实系统与大脑位置有帮助。”
石竹得令,嘻嘻浅笑两声,又想起什么,收回笑,伸手捏住焦棠粉颊,劝慰:“你要坚强。没有爸爸和妈妈,还有我。”
“我有妈。”焦棠退后,她有妈妈,虽然她生病了。
“都还在呢?”门口响起辛知杼的声音。“小骋,你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焦棠快步迈过去,生怕辛知杼跑了,这种时候说的事情肯定事关线索。
辛知杼也没有走远,站在一扇门前等她。焦棠过去后,两人进入房间,里面是一排排服务器。这是第一团队才能进出的地方。
“小骋,我对不起你。”辛知杼一上来就是道歉。
焦棠反问:“对不起什么?”
“你年纪太小,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这么大的项目里面来。这是第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把你继父还有齐铎牵扯进来,这是第二件对不起你的事。”辛知杼不像刚才会议上那样爽快,又或者这也是她另外一张面具。她很痛心,说:“就这两件事可能把你推到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
“我不明白。”焦棠充分发挥一个小孩不谙世事的优势。
辛知杼:“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你不会明白。你只要记得,不要单独行动,不要和第二团队的人接触。”
“他们会害我吗?想杀我?”
辛知杼:“你负责的是媒介大脑的调试工作,和跃迁点高度相关。我不知道他们把你当作人才还是威胁,所以我没办法预判他们的行动。但是,只要平平安安过了这一个月,马上,我马上带你们走。”
焦棠皱眉:“你知道舒韶苦和外面的人合作,你还知道她打算清除掉第一团队的人。那你还在等什么?先下手为强啊。”
“没有办法那么快做切割。第一团队需要第二团队的资金和志愿者,第二团队需要第一团队的技术和系统。系统和大脑怎么分割?分割了就等同于关闭系统,关闭交集世界。”
焦棠:“难道你不打算关闭系统吗?”
辛知杼愣住,思想挣扎了片刻,坚定道:“没有最后关头不能做这一步。”
“什么是最后关头?”
“你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由不得我们选择,系统必须关闭。”辛知杼言语中尽是谜团,神色相当严峻。
“好。能让我再问一些问题吗?”焦棠想争取独处时间。
“你尽管问。”
焦棠掰着手指数:“第一个问题,魂体怎样离开交集世界?第二个问题,怎样关闭系统?第三个问题,玩家和系统都退出交集世界,会发生什么后果?”
辛知杼程序化的点点头,道一句:“问得好。”而后,她认真思考起来,回答时候有点像在背答案。“关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已知魂体和杂质离开交集世界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条件1准确的跃迁点,条件2准确的时间点,条件3摆渡人。”
焦棠没有打断她。
辛知杼继续说:“关于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让系统与患者大脑神经元解绑,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损伤患者大脑,需要他们配合。”
“关于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知道。”
焦棠与辛知杼大眼瞪小眼,这是回答完毕,NPC没切换回来?
焦棠试着问:“条件3摆渡人具体含义是什么?”
辛知杼:“摆渡人就是在现实世界具备一部分魂体,又能参与到交集世界的人。”
这说的不就是父亲焦不讳吗?焦棠立即抓着辛知杼手臂,问:“现在的摆渡人是不是焦不讳,樵夫?”
“不是。”属于学者智慧的气息又回归到辛知杼脸上,她解释:“焦不讳,樵夫已经死了,他丧失了作为摆渡人的资格。”
辛知杼倏然俯身下来,双手重重压在焦棠双肩,叮嘱:“记住我的话,注意安全。还有就是假如有一天我牺牲了,绝对不是因为简单的谋杀,想想会议上说过的话。”
什么话?焦棠想问,辛知杼却拉开门,将她推出门外,“近期会对齐铎做脑部评估,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清醒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我们再进行下一步。我不愿悲剧再次发生。”
第204章 海岛上的实验2
焦棠一路仔细琢磨那三个条件——条件1是准确的跃迁点, 背后指的是现实中大脑媒介所在的位置。条件2是准确的时间点,这个有点难定义,不知道指的是玩家个体的时间, 还是两个世界的时间。
条件3是摆渡人, 已知齐铎大概率是新摆渡人,他能多次进入现场也是由于他的魂体被分割的原因。在满足条件1、2前提下,他有办法为大家指出回去的路。
焦棠将琢磨结果回去与周寻音等人讨论,大家一合计, 这不就是“地点、时间、人物”三要素吗?其实还挺好懂的。
众人又讨论回辛知杼被杀一案,从目前岛上形势来看,舒韶苦即将对辛知杼下手,下手的地点很可能是车内。
“辛知杼会不会在死前留下信息?”
途灵问完, 解释她在岛上各个地方探测凶案发生的概率,发现某段沿海公路的信号突然变强, 她推测那里会是一个剧情点。既然这个海岛是辛知杼埋下的伏笔,那她模拟的死亡现场就不可能毫无线索。
此刻的齐铎安安静静抱着发声玩偶,听大家热火朝天聊天。等焦棠注意到他时候, 发现他正盯着她,不,是她的背后。
由于海岛电力有限, 住宅都用低瓦数的灯泡照明,一入傍晚,屋里都是暗的。焦棠后背也不例外, 昏暗中似有寒意升起。
焦棠猛然回头,单手钳住一颗人头, 另一只手摸符贴上,竟然是一条没有意识的魂体, 没有五官,双手僵尸状地往前够,打算够上她的头顶
符用力摁入它脑门,它凉飕飕遁入地下。
突如其来的插曲叫几个人如临大敌,肖长渊架上炮,准备开火,准星紧张地四处滑动。
焦棠拍拍他,示意坐下,“没事,齐铎能力外溢而已。”
周寻音看齐铎,猜测:“我看这孩子是知道你有危险,打算搬救兵吧。”齐铎的鬼化能够召唤魂体,他既非要害他们,自然是要保护他们。
“齐铎的养父母也是被素短一帮人杀害的。可是,你不是他的养母,你在法律上算他妹妹呀。”石竹点破隐情,又说:“齐铎的二次创伤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不会被篡改过吧?”
当事人齐铎无法回答,其余人更无法回答。
“齐铎的本能反应恰恰说明一点,我和周寻音的死亡剧情,最有可能被素短和许燎拿来做现成文章。”焦棠这么一说,周寻音脸色大变,她问:“所以我们不是剧情杀,是真的会死?那我得立刻安排后事。”
周寻音立即去拿录音笔和笔记本,上面全是人名,先来一段临终托孤:“如果我和焦棠死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齐铎,他对大家逃离这个世界很重要。”再来一段后事交代:“接下去我要念一些人名,都是之前工厂集体死亡事件的受害者,如果有机会请帮我留意他们的下落,有幸找到他们,立刻向他们家人通知平安。”
肖长渊说:“姐,你还没死。你身边坐着焦棠,你怕什么?”
周寻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肖长渊:“你就安心吧。我当司机兼保镖,任何敌人靠近,都得先经过我的火焰洗礼。”
石竹也劝她:“寻音姐,你别怕,我有治疗和防御能力,是你们可靠的后盾。”
大家一顿说,周寻音突然觉得安全感十足,笑道:“我太惊弓之鸟了。可能是今天被齐铎的意识影响到心态。”
她将今日大家出外,她在屋内看护齐铎时候,对他使用了“催眠能力”之事交代出来。周寻音解释,她的催眠能力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曲折”,她是让对方将自己想象成某个人物,然后不自觉涌现并且与她共享关于这个人物的记忆与情绪。
周寻音说这个技能很多时候都很鸡肋,因为在不认识对方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引导对方想象自己是某个具体的人。
“可是对方是齐铎,我还是有点办法的。”周寻音这会儿像个在江湖摸爬打滚过的老师傅,津津乐道催眠的收获。
“齐铎一共对三张脸有比较丰富的联想。这第一张是我。”她指着苏白迢的胖脸,“也就是他的养父苏白迢。齐铎与他的记忆主要集中在,苏白迢对他的生活教导上面,以及苏白迢最后死亡那一幕。苏白迢死得不是很好看,五官爆凸,身体遍布抓痕,症状像中毒。”
“另外,我把他亲生母亲和辛知杼、罗空骋做了对比,发现他对辛知杼和罗空骋的情绪反馈比较低,但是对他亲生母亲的反馈最强烈。除了生活一些有爱的片段,最重要的是她的死亡现场,不是资料上显示的,死在书房门口,而是车内,死状同样是口鼻灌满水银,目光空洞,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非常诡异。”周寻音斟酌词句,分析道:“我认为,这不一定是真实的记忆,也可能是缝合记忆,所以看着诡异。”
“这些都不是最怪的。”周寻音故作高深地瞧了大家一遍,“最怪的是,他对一个研究员有强烈的情感反应。”
焦棠看了一眼正在玩颜色玻璃球分类的齐铎,低声问:“谁?”
周寻音:“我把那天岸上人的脸都在他脑里过了一遍,就是那个抱着一锅馒头在啃,绑头巾,高高壮壮的男人。”
焦棠记得那锅馒头,一个个白花花干巴巴,被塞进男人深渊巨口中,他的个头很高,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穿着休闲运动服,但是站姿是所有人里面最笔直端正的,看人时候两只眼睛像探照灯。
周寻音继续说:“在齐铎记忆里面,这个人出现过两次,但都很关键。一次是手术室,一次竟然是墙上一个洞里。”
“不是里面,是洞的外面。”焦棠强调,她听过齐铎对墙上洞的描述,如今推测,那应该是他作为大脑媒介观测现实时候的视角与窗口。“齐铎是从交集世界看他的,说明这个人在辛知杼死之后,主张对齐铎进行神经元移植手术,并且一直在现实世界维持齐铎一部分魂体的存活状态,还有就是维持大脑媒介的运作。”
钟器是一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人,可是她的状态过于轻松,就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她很肯定的开口:“只要我能思维跳跃进入现实这个人脑中,我就有把握能定位到他和齐铎在现实的位置。”
途灵讶然追问:“你试过定位现实的人?”
“不记得了。根据黎天白的说法,我是通过思维跳跃到现实线人身上,获取碎片化信息。之前会议上那些结论,有一部分就来自线人提供的情报。”
她又快速补充一句:“别问我线人是谁?都是黎天白在操作。”
“黎天白这个人总是喜欢藏一手。”石竹中肯点评,却带有气愤 ,“都到最后关头还不能完全信任我们。”
周寻音笑道:“他是领导,他要考虑的比我们多。他如果是那种大漏勺,那逃离组织早就被清洗计划蛀光了。”
“在这个现场遇到他,就不能再让他躲起来。”焦棠拍板,让钟器、途灵立刻去调查他。
当日散会后,接下去一天,焦棠被喊回所里参与大脑媒介的调试工作。
焦棠在辛知杼带领下,遇上焦不讳。焦不讳对她颇具好感,弯下腰,笑着打招呼:“罗小老师,你也过来了。”
焦棠望着他眯成线的眼睛,还有松弛的皱纹,缄默不言。
“我给你带了一点糖。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挑的是我家姑娘喜欢的口味。”焦不讳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礼物袋,袋口溢出草莓奶香。
焦棠接过袋子,道一声:“谢谢。”
“老焦,小骋不是小孩,糖衣炮弹收买不了她。”辛知杼抱臂堵在焦不讳面前,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之后你就不用参与调试工作。”
“知杼,你是不是对我有一些误会?”焦不讳耐心解释:“我认为你现在将我和舒归位一类。”
“难道不是吗?”辛知杼不顾情面,说:“她想把交集世界当作自己的舞台,你难道不想?”
焦不讳肃然直言:“不想。”
面对焦不讳,辛知杼少了伪装,更多流露出战友背弃自己的愤怒。“你多次进出交集世界,在现实中渲染交集世界是重见亲友,解决苦难的地方。有一些人受到你的感染来当志愿者。志愿者走的是舒韶苦的通道,我根本无权干涉,恰好这成为你在交集世界建立势力的契机。你知道志愿者怎么看待交集世界吗?他们把那里叫做‘丰碑’,是铭记仇恨,拒绝遗忘的地方,从那里可以得到灵魂永生,所以他们都不愿意出来。”
“知杼,你在会上问我项目初心。现在轮到我反问你,你开展项目的初心是什么?与你口中的志愿者诉求有什么不同?你不也是为了记住痛苦,然后才想办法摆脱痛苦吗?”焦不讳十分冷静,从神态上看出他完全不认为志愿者的说法有什么错误。
辛知杼被他这么一问,愣住了。
焦不讳继续说:“我们很清楚,亲眼目睹亲友被害场面的人,不是说一句生活还要继续,活着的人总要活着就可以解决问题的。逼迫他们遗忘,把他们丢在角落里让他们自己陷入臆想的疯狂,不如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场景,一个释怀的过程。我很明确告诉你,经过几轮测试之后,有的患者清醒过来,重新积极投入生活,原因是他们认为自己在交集世界中,再次经历恐惧遗憾的画面,拥有了一次复仇的理想结果,并且拥有了一次与过往告别的机会,所以他们能够忍住痛苦,继续生活。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就是最大的意义。”
“是。”辛知杼饱含纠结,说:“可是,有更多患者沉溺在里面不愿醒过来。又有多少投机倒把的人混进去,通过蹂躏患者的记忆,来蹂躏他们现实的大脑。苍蝇是你惹过来的,通道是舒韶苦开放的,你们两个都在利用系统,做交集世界新的犯罪之神。”
焦不讳神色凝重,他摸了摸烟,冷淡道:“如果你要这样想,如果你要关闭系统,要弃已经绑定系统的患者不顾,我会采取自己的行动。”
焦不讳看了焦棠一眼,摘下点燃的烟,转身离开,微拱的后背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辛知杼深呼吸了几下,对着焦棠佯装清澈的大眼,迅速收起情绪。她单手搂着焦棠的肩膀,说:“大人吵架都比较凶,你只管干好自己的事就行,别被影响。”
焦棠沉默跟着她进入一间被黑色玻璃切割成若干区域的大房间。房中罗列巨大的分屏显示屏,其下有三十多人正在忙碌。
从人员配置上划分,一类负责观察和记录显示屏数据,一类负责在隔间穿梭,引导志愿者、调试医疗仪器,最后一类是在电脑上时而敲个不停,时而聚集讨论的程序员。
辛知杼去观察志愿者状态,焦棠也跟过去,在其中一张床上见到换了宽松衣服、沉默不言的焦不讳。
辛知杼嘱咐焦棠:“今天调试的内容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调试每个跃迁点接纳的魂体范畴,这个数据对大脑媒介能承载的神经元数量上限非常有指导意义。第二方面是调试跃迁点位置和患者的距离。”
焦棠知道这是模拟现实的场景,不可能真的出现跃迁点等元素,因此跟着辛知杼打下手。绕了一圈,一边操作,辛知杼有意无意地解释一些技术原理。
由此,焦棠记住了重要知识点,其一是,焦不讳在交集世界观测某一跃迁点时所见到的魂体,与现实中系统探测到的魂体活跃度有百分之九十的匹配,这说明,从交集世界返回现实的魂体与杂质是有损耗的。
假如有一天焦棠从跃迁点回到现实,损耗意味着她的大脑结构会改变,认知与思维方式也会发生变化。
另外,跃迁点和患者的距离不能大于3公里。由此推断,现实中作为集体大脑,跃迁点、系统之间的距离也在三公里内。只要定位到大脑媒介,就能在附近定位到系统与集体大脑。
最后一个发现是,过分调动大脑媒介,神经元过耗,会导致大脑媒介宕机,也就是脑死亡。所以,大家一起逃离交集世界,对齐铎而言无异于异常大型脑部谋杀。
焦棠就最后一点询问辛知杼解决办法,辛知杼先是无奈摇头:“不要一次性撤离还好,但若系统关闭,就要做好牺牲大脑媒介的打算。”
见焦棠神色黯然,她又踌躇道:“你是不是关心齐铎?其实,也不是完全死局。如果他在现实世界有一部分魂体和杂质,还是有办法活下去,但心智回归到婴幼儿状态。这对他来说不算太残忍。”
对正常人而言是残忍,对他一个原本心智不全的人来说就不算残忍吗?
焦棠:“我想牺牲是个人选择,他有选择对自己残忍还是对其他人残忍。”
此时辛知杼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笃定,说:“在成为大脑媒介的时候,他就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没有办法关闭通道,将玩家困在交集世界里面。除非他脑死亡,并且选择炸了系统和集体大脑。可是你觉得他做得到吗?”
“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窗口就是这一个月。在他自愿上手术台前,我不会让他成为大脑媒介。但如果他还这样子,舒韶苦那边就会倒逼苏先生作出决定。”辛知杼苦笑道:“你不知道吧?舒韶苦背后的金主是苏先生的债主。”
“对齐铎来说,从一开始就是死局。”焦棠眼神暗下。
辛知杼弯下腰,揉她小脸蛋:“小骋,别想着带他逃跑,这里是海岛,跳进海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句话形似劝导,实则警告,焦棠明白,辛知杼不是善良,只是有底线而已。
跃迁点调试工作完成后,焦棠特意去看一眼从金属台下来的焦不讳,作为一个NPC他很好的还原了魂体多次剥离后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整个人木木的,说什么话都要稍微反应一下。
辛知杼担忧地搀扶他,朝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老焦,别干了,回家去看看孩子和老婆吧。”
望着焦不讳浑浑噩噩的步伐,焦棠越发坚定要离开交集世界,她才不要困在这个死人墓里。
回去后,途灵和钟器也带来了好消息,她们查出了那名研究员的资料,名叫尧星颂,国外军医出身,机缘巧合下追随辛知杼,在团队里不算起眼,个人对辛知杼也不算崇拜,但其人特点就是忠诚度非常高,把团队当军队,将个人信仰带进项目里。
焦棠问二人:“有办法定位到现实中的尧星颂吗?”
钟器:“试过了,暂时没办法联络上,或许黎天白有门路。”
“又或者齐铎重新打开墙,让我们先找到洞外的他。”途灵补充。
这事暂且没有解决方案,便只能搁下,其后几天风平浪静,局面越平静,说明危险越近,六人白天黑夜均“全副武装”,怕谋杀发生时措手不及。
上岛后第五天,辛知杼提出对齐铎作初步脑力测试,一大早辛知杼和舒韶苦两边团队派石竹和钟器过来接人。
周寻音将齐铎硬塞进两人手里,千叮万嘱:“他这两天对着焦棠练发音,情况好了一点,能感知到外界基本的刺激,如果他对周围有反应,一定要重视。”
虽然从铁皮房到研究所也就十分钟车程,但是周寻音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要出事。
石竹说:“寻音姐,焦棠和你就在后面跟着,有事第一时间就能冲上来。”
这边车开动,那边肖长渊立刻将车开出来,焦棠和周寻音也上车,两车保持同样速度,前后紧贴。
饶是这样,系统还是搞出了幺蛾子,只消一阵遮天蔽日的海雾,就让前车失去踪迹,肖长渊扭亮雾灯,变道去找车。
天唏哩哗啦下起小雨,雾逐渐被雨打去,简陋的水泥车道上边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跑。肖长渊猛地带一脚,车轮急刹,停在十米外,横墩的一块大石障前。
肖长渊谨慎摇下车窗,观察石墩,焦棠也四周探寻敌人身影,又朝一个符纸叠成的小人吩咐:“途灵,你去看看路障。”
途灵一路尾随,这会儿从岩壁内闪出身形,去查探路障。一分钟后,途灵徒手推开沉重石墩,挥手示意可以通行。
就在这时,车载广播滋啦窜出电流,低沉诡异的音乐奏鸣流淌而出。
几乎同时,焦棠将符箓拍在肖长渊耳侧,先封他听力,然后转身去封周寻音,符伸至一半,她空间内的智能手机传出响声,明明没有接通,却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按了接听键,低沉男声旋即道了一声:“喂。”
焦棠脑内尖锐地一抽,声音似乎从脑中深沟内发出,紧跟着她伸出去的手臂肌肉虬结成一块铁,不能前进,全身的力量与温度从腹腔迅速流向大脑,又迅速散到外界。
周寻音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她紧紧抓住焦棠的手,像解救溺水的人,一拉手登时有灼烧剧痛感,她惊恐发现在她与焦棠双臂中间,有一张惨白的脸悬浮其上。
周寻音被吓得气喘不匀,还没反应出对策,这条索命的白无常对着焦棠展开蝙蝠似的四肢,紧紧缠住她上半身,张开溃烂的唇齿咬了上去。
周寻音愤怒过头,大喝一声,徒手将白无常撕下来,将之撕成两半,这鬼凄嚎乱扑,飘到挡风玻璃前,忽然在车内自爆。
魂体能量在封闭空间自爆引发连锁反应,车窗玻璃由内向外爆破,整个车子在空中飞出十米远,撞裂栏杆,疾冲进海里。
事发突然,途灵来不及挽救,正打算跳进海里捞人,那边焦棠体内冰火两重天,肌肉回归控制的一刹那,她踹开车门,与肖长渊、周寻音跳车逃生。
三个人反应及时,不过擦破些皮。甫一落地,焦棠立即祭出三张搜寻人气息的符箓,一公里内没有反应。
周寻音奔到悬崖边,查看落水的车,车体沉到海里,水面上也没有任何人。
肖长渊不解气,端着火器一路往上跳跃,在山峭上寻摸人影。
这个时候,焦棠的智能电话再次响起,来电显示辛知杼。其余人紧迫盯着手机,焦棠瞥了两人一眼,点了外放键。
辛知杼的声音如常,对焦棠目前处境一无所知。“小骋,舒韶苦将齐铎推去作测试了。我现在也要进去。你和苏先生不用太担心。”
辛知杼挂断电话后,焦棠翻查来电记录,还真让她翻出了一个未知来电。
肖长渊回来说没看到人,但捡到了一个小东西,他摊开手掌,是一团红色绒物。“这东西是羊毛毡,以前拿来做西洋帽子。”他曾经有留洋经历,认得出这不是热带海岛会单独出现的东西。
焦棠取过去看,表情有点难看,说:“我在无理城里认识一个玩偶师,捣鼓的东西和这个很像。他曾经受素短点拨,可能也跟着过来了。”
如今清洗计划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素短能调用的人已不多,他会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素短那边现在都是远程玩家,论近战我们这边有优势。”焦棠认为车内一击不成,素短断然不会近身相搏,一定会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
肖长渊提议徒步去往研究所,刚迈开脚,途灵喊住了他:“别走。”
“这个时候不走?等下一个陷阱出现再跑就来不及了。”肖长渊不解看她。
途灵端着电脑,看向焦棠,焦棠点了点头,途灵遂道:“出发之前,我们商量过了,如果现场出现,无人伤亡,我会再次制造现场,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重新模拟一遍,找到更多线索。”
肖长渊惊喜提眉:“这个调查方式很好,就是废精神力而已。”刚刚神经被针挑断的刺痛,还有听力消失的绝望都十分耗费心神。说着他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刹住脚,又问途灵:“这堵墙也是你造的景?”
“不是。”途灵望着一堵突然出现的墙,微微转启的墙缝如同一束无声招迎的目光。她望向焦棠:“这是齐铎的危墙术?”
直到现在焦棠都不明白,为什么齐铎进入这个现场,他的魂体就受到大幅度地限制?不过危墙术出现在这里说明齐铎正在努力摆脱束缚,回归玩家的身份。
焦棠步至墙缝前,朝内看,瘦小的齐铎躺在金属台上面,石竹和钟器一左一右看护着他,在墙内茫然四顾。她们似乎没办法透过墙看到外界。
既然他们三人都在里面,焦棠等人就没有不进去的道理了。
七人重新汇合,途灵本来指定的虚假现场入口在墙内变成了真实的出口,一一钻过去后,墙消失了,只是齐铎仍然沉眠不醒,焦棠从左绕到右,不是她的错觉,齐铎的模样长大了。
时间回到五天前,辛知杼派肖长渊来接焦棠去开会。
肖长渊丝滑倒车,停在房门前,周寻音说了一句:“她早走了。”
肖长渊杵着胳膊笑:“猜到了。那我也走了。”
周寻音牵着齐铎的手,问:“你去哪?”
肖长渊将车开走,喊:“绕一圈,找找敌人的老巢。”上一次在山上找到羊毛毡,这一次说不定就逮到羊了。
周寻音望着绝尘的车尾巴,又撇头看齐铎,问:“你说咱娘俩能不能也整点活干?有了。”她突然灵光一闪,拉起齐铎就走。“我们去会会尧星颂。”
研究所内,大会还未开始,焦棠在走廊内仍然碰见了钟器与石竹,点头示意后,三人分道扬镳。
焦棠径自上楼,以符指路来找人,上一次焦不讳与舒韶苦同一时间进入会议室,她笃定会前二人肯定长谈过。
符纸人贴上一扇反锁的门,焦棠埋伏在角落,就着符纸人偷听门内二人秘密。
谈话已经越过寒暄步骤,进入一个比较焦灼的争论阶段。
焦不讳正在大谈特谈如何攫取交集世界黑色瀑流的能量,他罗列了三个方案,一个个听下来,唯有裂人在分裂土地时候会吸引能量,彼时用魂体制造的容器去装载,能够有效保存能量这一点比较靠谱。
舒韶苦嗤之以鼻,反问他要收集时间能量干什么?
焦不讳愕然反问,搜集时间能量流,不就是为了让更多同胞能够自由进出两个世界吗?时间不同步是目前造成魂体无法返回现实的一大因素。
舒韶苦却冷不丁问他,为什么要让那些人返回现实世界?现实世界受法律、权贵、经济、舆论等诸多因素管控,对于交集世界而言,就是累赘。交集世界应该打造成一个自由之地。
焦不讳听完愠怒,他指责舒韶苦正在走向一条偏路,偏离了治愈患者的初心。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撕破伪装,焦不讳指出舒韶苦在交集世界培养傀儡,利用他的声誉组建一支暴虐嗜杀的团伙,而且还暗箱操作,将一个现实中恶贯满盈的术士——苦大师,送进了交集世界。
舒韶苦自始至终保持冷静,她一再强调了一个论点。
“老焦,你听我说。志愿者的实际情况不像你观察到的那么乐观。有些受创伤记忆刺激,大脑严重损伤的患者在沉浸到交集世界之后,出现了放弃求生欲望,想永远活在交集世界的想法。”
焦不讳认为患者有戒断反应是正常的。
舒韶苦沉声道:“一点都不正常。在系统使用过程中放弃求生欲,会直接导致现实大脑快速衰竭死亡。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强刺激。”
焦不讳难以置信:“你所谓的加强刺激,就是放罪犯进去,激发他们巨大的恨意。”
“没错。我不认可你的遗忘说,也不认可辛知杼的神经元活跃的说法,我认为项目走到这一步,没有退路,在患者阈值提高的同时,只有不断强化刺激。”舒韶苦带着低沉的蛊惑,说:“强化犯罪力度,强化现场难度,强化模拟的视觉效果,强化情绪刺激。这才是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所以,辛知杼要关闭系统,这是要赶尽杀绝。”舒韶苦劝焦不讳:“你会和我站在同一阵线,对吧?”
焦不讳没有给出答案,返身打开房门,说了一句:“会要开始了。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舒韶苦从他身后出来,忍不住说一句:“老焦,你这个人永远都这样,瞻前顾后。”
焦棠心想,所谓“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这句话不假,舒韶苦比谁都早看清楚焦不讳性格里深藏的犹豫、软弱的致命缺点。
会议如上一次一样走过场,会后辛知杼也一再叮嘱焦棠要小心人身安全。一切剧情流水线般没有丝毫偏差。要说不同,就是钟器、石竹与尧星颂这三人不见了。
第205章 海岛上的实验3
钟器听从焦棠的调遣, 负责调查辛知杼、舒韶苦与尧星颂等人,所以她堂而皇之地翘会了,寻了一个地方等待辛知杼或者舒韶苦落单经过。
她的病号服过于显眼, 以致于舒韶苦经过时候, 第一眼就看到她,并且笑道:“你不是辛知杼团队里的人,跑来第二团队这儿投诚?”
因为失忆,大部分时间钟器选择冷脸待人, 废话能不听就不听,所以她完全没有听见舒韶苦的话,敷衍地点了点头。
舒韶苦却表现得很惊喜,莞尔道:“我缺一个聪明点的志愿者, 你来补上吧。”
钟器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招募自己是去当集体大脑的分母, 犹豫后又重重点头,来都来了,姑且深入舒韶苦的办公环境, 打探消息也好。
于是,钟器就这么跟着舒韶苦步过左侧一排会诊室,进入一处病床密集的大号病房。她从未在记录中见过哪处地方能聚集这么多脑部有疾病的患者, 他们或沉睡,或痴呆,或表现得很疯狂, 但无一例外都戴着某种特殊的头盔。
钟器询问舒韶苦:“志愿者是要接受什么脑部手术或者实验吗?”
“你电影看多了吧?”舒韶苦五官长相并不出色,胜在身形像模特, 很瘦很高,笑起来自带傲慢与挖苦。“志愿者只需要保持心情平静, 配合工作人员服用镇定剂,进入休眠状态,然后让仪器介入大脑,配合治疗就行。整个过程就像是给大脑联网而已。”
“那为什么齐铎……”钟器听过关于神经元移植的手术,以及齐铎作为大脑媒介需要配合的精细手术。
“大脑媒介和集体大脑的区别就在这里。”舒韶苦好为人师,解释道:“大脑媒介是要连接跃迁点,让魂体能量能够借由他的脑部作为中转站,定点跃迁进交集世界的。本质上是一部仪器。之前我们使用过非生物的物质来做转接器,结果都出现魂体不适配机器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人类对魂体能量的认识太少了,只能借助最原始的人类结构。”
舒韶苦将她引进私人的办公室,关上门,又说:“集体大脑不一样。集体大脑是接收器,它不是负责传输任何能量,它只负责连通系统,通过系统反馈的影像,去观察交集世界。后来我们又发现,集体大脑如果在跃迁点附近去观察世界会更稳定,所以我们才将集体大脑、系统和跃迁点三者绑定在一起。”
钟器从容坐在椅子上,观看办公桌上一张黑色无花纹的卡,卡面上只有一只金狮子商标。舒韶苦也看见了,于是将卡塞进办公桌抽屉内。
钟器抬头看她,问:“这么说,即使断开系统,也不会对集体大脑有什么影响?”
舒韶苦停滞了一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钟器,笑道:“你问的问题一针见血。理论上断开系统,患者不过像做梦中断一样,很快可以从梦里清醒过来。但难就难在有些人不愿意醒过来,所以它们的魂体和杂质就会溢入交集世界,强行唤醒反而会导致大脑损伤或者心理上陷入更加絶望的状态。”
“难道在实施项目前,你们评估不到这种风险吗?”钟器皱眉,刚刚经过病床,男女老少都有,真要出事,牵涉到的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
舒韶苦也皱眉,但不是后悔自责,而是学者面对难题无法攻克时候的烦恼。“任何研究都只能看到大方向,不能看清全貌。再说人是很神奇的物种,什么事都有抱团自保的本能趋势。本来每个大脑都保持独立性,与系统切割起来就不算困难。但集体大脑慢慢出现了统一意识,这个统一意识与系统绑定之后,再要切割就更难了。”
她从抽屉深处摸出一张表格,摆在桌上,又说:“统一意识代表了那些想永远寄居在交集世界的人的想法,也是溢入的杂质凝结的魂体。现在我们希望能够找到办法控制统一意识,然后实现一些目的。”
钟器有什么说什么,“你的一些目的和辛知杼的一些目的,焦不讳的一些目的显然不一样。”
“那当然,研究者都有自己的私心,要不然为什么诺贝尔奖不是颁给一座大学呢?”舒韶苦指着志愿者表格,说:“填吧。我准备撤出海岛了,在此之前我要带走一些人。”
钟器佯装低头填表,实则发动了“思维跳跃”的能力。“思维跳跃”用在NPC身上时候,相当于通过意识“扫描”对方植入的魂体杂质,也就是系统安置在这个NPC身上关于原主的部分记忆。
虽然舒韶苦口口声声说系统不会改造现实人类的大脑,但事实就是系统在连通大脑的同时,就已经攫取了一部分魂体杂质,再通过大脑媒介,传输进交集世界的NPC身上。只不过他们自大地认为有办法消除这种损耗带来的影响。
当她将表填好后,抬起头对着舒韶苦释放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她就已经完成了情报搜集工作。
钟器离开舒韶苦的办公室,下一个目标是辛知杼。
她在洗手间蹲到辛知杼,辛知杼第一眼看见她也是惊愕,然后肉眼可见的露出窘迫的笑容。
辛知杼:“小钟啊,来上厕所呢?”
钟器冷着脸,这句寒暄足见辛知杼有多没话找话说。钟器点点头,打算动手,辛知杼突然从洗手盆前抬头,从镜子里盯着钟器,观摩了片刻,又说:“小钟,你想不想吃饭?”
钟器无言地点了点头。辛知杼立刻擦干手,招呼:“走,去饭堂。”
钟器莫名其妙跟着辛知杼到饭堂,坐在餐桌前,看着辛知杼来回跑了四遍,摆了满满一桌子家常菜。
辛知杼动筷,夹了一块玉米糕给钟器,和和善善催促:“吃呀。”
钟器不动筷,问:“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就单纯吃个饭,还有什么事。”辛知杼自己吃起来。
钟器盯着她俯下头,又打算动手了。辛知杼猛然抬起头,盯着她:“小钟,在第一团队待着不舒服?”
“还好。”
“第一团队的人排挤你?”
“没有。”
“记恨我?”
“哪里的事。”
“那你为什么跑去找舒韶苦?”
钟器抱臂,有些无奈,“我只是去打探敌情。”
辛知杼吃了一筷子辣椒炒肉,闲聊一样:“哦哦,我说你再不满意也绝对不去第二团队的。”
钟器觉得辛知杼态度太奇怪了,直觉让她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辛知杼停下筷子,目瞪口呆,半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钟器越看越觉得奇怪,可惜她又不记得自己与辛知杼有什么交情,于是她忍不住了,趁辛知杼埋头下去吃饭,当即发动思维跳跃。
钟器以为这不过是平常的一次“情报工作”,直到她意识到辛知杼的杂质与她的杂质混为一体。
钟器看到一处朦胧的校园春景,辛知杼的魂体站立在树荫下,正向不远处的操场眺望。
辛知杼没有看她,却精准感觉到钟器的“到来”。
她说:“没想到找到我的第一个人是你。”
钟器下意识问:“你是真的辛知杼?不对,你是辛知杼剥离出来的魂体与杂质,和焦不讳一样,你也分解了自己。”
辛知杼笑道:“我不是自愿。我是被舒韶苦一点点分解的。不过因祸得福,因为魂体进入交集世界,使我在这里得以用遥长的身份重生。”
钟器急迫问她:“你是怎么死的?我们应该怎样离开?”
“第一个问题需要你们去解答。我已经给出提示。”辛知杼仍然将目光聚焦在操场上朦胧的人影上面,“第二个问题,我已经告诉了焦棠。”
钟器掰过她的肩膀,逼视她,赫然发现她根本没有脸,钟器吓得松开手,忍住心颤,追问:“你说的条件二时间,是指每个魂体跃迁的时间,还是两个世界的时间差?”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轻轻吐出:“都是。你们要去找统一意识,它会告诉你们答案。”
钟器恨不得掏出笔记本,将所有重要的信息记下来,她太害怕忘记了。她想尽快清醒过来,忽然操场上一阵尖锐混乱的叫声打断了她迫切的意图。
她的意识本能地颤抖起来,滔天的恐惧几乎淹没她的感官。辛知杼牵住她,满怀痛苦与歉意安慰:“别怕,小钟。”
钟器想,我怕什么?灼热鲜艳的液体骤然泼向她的脸与脖子,她摸了摸,是血。谁的血?
然后,她便看见有两具年轻的躯体倒在她与辛知杼面前。她明明不记得许多往事,偏偏记得他们是一对好朋友,而且还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腹部中了数刀,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叫温弄景,为了掩护好友被歹徒切断大动脉的男人叫卫有志。
辛知杼指着温弄景,淡淡道:“这是我在国外带过最出色的学生。”然后她又指着卫有志,“这是你的男朋友。”
“我不记得我有男朋友。”钟器深深蹙起眉,她用袖子擦干净脸,心悸的幻觉越来越强烈。
辛知杼:“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原因。”
钟器尽量不去看卫有志,反问:“我失忆是因为这段往事太痛苦了吗?”
辛知杼怜悯看她:“你是吗?”
“不是。”钟器很肯定自己不是那种被痛苦记忆折磨就会丧失理智,逃避现实的人。
“对不起。”辛知杼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道歉,紧接着画面淡化,钟器的思维被迫回收。
辛知杼端着饭盆,起身嘱咐:“假如舒韶苦招揽你,千万别去。”而后,她摇摇头,无奈浅笑:“我忘了,这都过去很多年,来不及了。”
钟器愣愣坐在那儿,她还沉浸在卫有志惨死的那幕场景里,她的过往不是白纸一张,她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交集世界里。可是岑教授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唯一能解答她疑惑的只有舒韶苦的化身——素短。
个人任务低于组织任务,她搁下心事,趁记忆新鲜,赶紧去找队友。
肖长渊开车将整个海岛绕了一遍,没有发现素短等人的踪迹,他就纳闷了,这些高贵的敌人为了一次远程谋杀,还学会了像野人一样,埋伏在山林海里了?据他对清洗计划行事风格的了解,那群乌合之众就是享乐主义者,根本吃不了苦。
视线在山林与海浪间颠簸,忽然福至心灵,肖长渊锁定了一个显眼又一直被忽略的建筑——信号塔。信号塔之下是发电厂,既满足许燎通过信号进行能力传输的需求,也满足了几人温饱享乐的需求。
肖长渊从抽屉里扯出一张纸,急急写了一串字,揉成一团抛向车外。然后他一脚油门踩到进入信号塔的山脚下。
肖长渊掠上山,靠近发电厂时候,远远窥见一抹黑色身影正从信号塔上面溜下来,显然对方占据高地,已经发现他的车停在山脚下。
旋即,发电厂走出来三个人,肖长渊是一个也不认得,但不妨碍他从身形与性别上判断对方身份。站在中间,短发染白,周身杀气的是素短。左侧年轻一点,脸上阴阴沉沉,怀中别一串玩偶的是阿难。右侧头发干枯发黄,全身布满线条纹路的男人,是长大版本的小塗,自己改了名叫塗自在。
三对一,肖长渊明显没有胜算,所以他主打一个掏箱底、冚家铲。第一炮用的是加强版狙击炮,咻一声射击信号塔尖。
塗自在不怕他的炮,但见到信号塔尖轰隆往下坠,压倒发电厂,引发连锁爆炸,他眉间聚集的笑意迅速化成怒气。
塗自在骂了一句:“这条疯狗。”
骂完,肖长渊第二炮打过来,打得更响,专打山壁,一时滚滚山泥倾塌,往三人站的地方滚下来。
素短也骂了一句:“隔靴搔痒。”然后她转念发动能力,根本没将肖长渊放在眼里。
肖长渊一个莽夫还要上第三膛大炮,炮筒猛然往下滑,砸在他的脚背上,来不及呼痛,他的手以诡异的姿势迅速扭曲、断裂,紧跟着是他的胸腹,还有双腿,整个身体从内充气,四肢撑不住最先爆裂。
场面何其惨烈,看得素短等人赏心悦目。欣赏片刻,素短眉头一皱,最先意识到危险,猛地往后撤,飘飘然飞掠上碎石,左手拉阿难,右手擎塗自在。
等她站定,肖长渊果然疯得有点过头,他似乎早早预料到对上敌人没有活路,因此将四肢硬生生植入火器,这是他的能力极限,用火器的后坐力与喷射力,使他进行最后一次移动。
可惜,这次移动没有对敌人造成分毫损伤。肖长渊疯狂咆哮一声,然后以一枚投射的启动□□让阿难去见上帝。
阿难没有去见任何人,危险来临时候,他有十足把握自保,他发动能力,让肖长渊的能力与另外一个人置换。
肖长渊就觉得两条腿突然空空,一双手也突然空空,四肢没有着力点,整个人天旋地转,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路撞破山石,滚下公路。
阿难追下来,一枚□□而已,他还是躲得开的。肖长渊眼见敌人下山,咬紧后牙槽,撕动全身伤口,快速爬到栏杆一侧,然后深深看了一眼天空,扒住栏杆翻进了雪白的巨浪里。
塗自在从山上飞奔下来,揪住阿难的手,喊:“别引来焦棠他们。快走。”
阿难只好顺从地跟着塗自在重新遁入山林。
浪潮一来一回将遗留在礁石上惊心动魄的血痕洗刷干净,人之于自然,渺小如尘。
一双手从浪里扑腾,然后另一双手及时缚住,将人拽出水面。
途灵缓出好长一口气,将肖长渊拖到隐蔽的礁石下,冷淡的双眼此刻迸发出不输于海浪的气势。
“肖长渊,我看你骨子里还是四象园里的那个顾景方,疯得很有后劲嘛。”途灵压抑怒气,她收到纸条时候,这货已经爬上山,深入敌方老巢。
肖长渊揉了揉完好无损的手脚,这时有点后怕了,从他将车停在山脚下那刻起,就注定他没办法全身而退。幸好,途灵一直跟在暗处,防的就是这种突发情况。
素短的能力是更改个人命运,只要她想,就能让肖长渊瞬间痛不欲生。为了避免这种绝境,肖长渊只能赌,赌素短要将个人宿命加诸另一个人头上,前提是她对利用之人的命数十分熟悉。
而在这场里面,周南恪的命数就是她最趁手的利器,她可以利用他的死亡宿命,来让对手吃尽苦头。周南恪一定很开心,即便他死了,他还是能为他的偶像出一份大力。
如他所愿,素短将爆体而亡的痛苦转移到肖长渊身上,幸好途灵虚拟了周南恪的死亡现场,赌一把素短的能力并不会分辨真假,只要是同样命格的魂体即可。
这样一来,肖长渊虽然遭受爆体重击,却受伪造现场的时效影响,在一段时间后自动清除附加的伤害。
肖长渊发了一身虚汗,道:“招不过三,等素短见到我,立刻就想明白漏洞出在哪里。”
途灵将他扶起来:“管她呢,发现了再说。你和那个玩偶师交手,发现他有什么弱点吗?”
哪怕再虚弱,肖长渊也不可能挂在女队友身上,他掖住皱巴巴的衬衫,维持基本体面,口头上说得轻松:“那个人身手很差,要打他就必须一明一暗夹击。只要有一个幌子让他调换能力,另一个人就能趁机卸掉他操纵玩偶的胳膊。”
途灵嫌弃地擦衣服上的海水,皱眉道:“幸好这场大家都是初始水平,谁也没占大便宜,否则他大规模调转能力,轻易就能从内部击垮敌方阵营。”
两人从海岸线匍匐回研究所。发电站和信号□□了,所里肯定乱作一团。
不过,所里早在信号□□之前就乱作一团了,始作俑者是齐铎。
一个多小时前,周寻音领齐铎悄悄摸进研究所,打听尧星颂的下落。虽然齐铎大部分时间木讷无言,可周寻音习惯了与他交流,得知尧星颂正在开会,周寻音将齐铎拉到角落,耐心解释:“咱们这次来,主要就是试探消息,假如这个尧星颂对你有印象,那我就能催眠手段,来调查他在现实对你做了什么。”
齐铎眼珠子缓慢转动半圈,卡住了。周寻音鼓励地拍拍他肩膀:“你还年轻,好好复健,能康复的。”
会开完,周寻音远远缀在尧星颂后面,盼着他能单独行动,这家伙不负所望,别人还在对三巨头辩论一事吵得热火朝天,他却非常不合群地挑起水桶,扛起锄头,说了一句:“我上田里了。”
出了研究所,周寻音放开手脚追上前,将尧星颂堵在一条林间路上。周寻音对尧星颂在现实的所作所为极度不齿,欺负小孩算什么英雄好汉。
周寻音将齐铎推到尧星颂面前,厉声质问:“你认识他吗?齐铎,认识不认识?”
尧星颂怔愣住,十分茫然,“苏大哥,我和你见面不下三次了。至于齐铎,我当然认识,你们昨天一块过来的啊。”
周寻音也噎住,对方作为一个NPC,这个回答没什么问题。
“既然这样,对不住了小兄弟。”她哈一哈拳头,尧星颂后撤一步摆开阵势,却见她喝一声,拳头抵住额头,似乎在做法。
周寻音启动“催眠”,立即从尧星颂“吉光片羽”的杂质中提炼出一些画面,越看她心越沉。
她感受到尧星颂三次强行打开齐铎脑颅,进行神经元移植的癫狂欣喜,也感受到面对木讷齐铎的滔天怒火,还有最后将齐铎推进心流舱时,野心膨胀的快感。
这些碎片化的感受本应该渐渐淡化,可是周寻音深陷其中,突然难以抽身。她猛然意识到催眠的能力也波及到齐铎,狂潮般的感受席卷她全身——
齐铎在接触尧星颂前,在罗空骋和苏白迢接家中待了两年,两年时间里,齐铎在国外接受过一次神经元植入的手术,术后扭转了小脑萎缩的趋势,还让大脑重新对环境有了浅层的反应。
撇开功利性的目的,罗空骋和苏白迢在引导齐铎认知外界方面,下了十足的功夫,也给了他短暂的家庭温暖。所以齐铎重新适应外界后,一直在做心理疏导,努力克服亲生父母惨死带来的恶梦,逐渐和恐惧、仇恨等负面情绪共生。
这个时期的齐铎心智已经基本达到八九岁儿童的水平。好景不长,罗空骋和苏白迢被谋杀之后,亲眼见过现场的齐铎精神再度受创。不过,他的心智没有显著退化,仍然具备成为大脑媒介的资格,所以这个时候,尧星颂接手了罗空骋的工作,成为齐铎新的监护人。
一开始尧星颂还保持着一个男人该有的风度,循序渐进地对待一个孩子,可是两年后,某件事迫使尧星颂改变策略。他急于求成,将齐铎单独带到国外一个机构,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对他进行三次移植手术,和多次洗脑,让齐铎一方面成为大脑媒介的工具,另一方面成为了追杀许燎的工具。
但尧星颂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心冷,当他清晰地意识到齐铎再怎样成长,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覆灭舒韶苦经营的组织时,他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他认定齐铎一个废物,否定他能替第一团队复仇的能力。
直至最后,现实中的尧星颂只保留了一条希望——最后关头,关闭大脑媒介,关闭系统,完成辛知杼的遗愿。
海量信息几乎将周寻音淹没,以往她窥探别人记忆都是断断续续,如此连贯又深刻的感受是头一回,周寻音扭头看齐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齐铎面上仍是麻木,可是这层麻木十分脆弱,压抑在体内的狂暴与恨意几乎要挣脱这具受限的身体,尽数倾泻。他大半个身体出现虚化状态,至脚底蔓延开一圈漩涡的黑雾,转瞬面前升起一堵黑色严密的墙。
周寻音劝:“齐铎,你千万冷静。”
她也知道这句话是白劝了,眼见墙越拔越高,冲过树梢顶上天空,她分神想,该不会以此为契机,找到出去的路了吧?
突然身侧掠过风,齐铎按住尧星颂的腰,两个人抱作一团,摔进墙内。周寻音诶了一声飞奔上前,脸差点砸在墙上,她用力推,根本推不动。
“齐铎!”周寻音怕齐铎神智不清,连同自己也关进墙里不出来。
从见到墙,至到达墙边,焦棠用了十几秒,还是来不及拉住齐铎。
周寻音心焦如焚,又后悔自责:“我没看好他,我就不应该当着他的面催眠尧星颂,都是我不好。”
周寻音将齐铎与尧星颂的往事三言两语讲了一遍,焦棠听完,脸阴得吓人,她迫切想见到恢复神智的齐铎。
焦棠在墙边来回踱步,墙的阵势很大,已经吸引了所里许多人的恐慌注意,如果素短这个时候来搅局,情况会更加棘手。
恰在此时,有人喊信号断了,紧跟着山里发出爆破和地鸣,信号塔倒了,随之所里全乱了,电也停了。
混乱四起,焦棠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空间内有电话铃声。
又是电话铃声?
周寻音猛地大叫出声,说:“别接,有诈!”
焦棠取出手机,看了来电,是一堆乱码,铃声残喘不息。焦棠呼出一口气,接通电话。
“喂。”是强行镇定的男声,“我是尧星颂,现实里的尧星颂。”
焦棠沉默不言,她的脑子里过了几条对策,最有效的是拖延时间,让钟器和途灵立刻赶过来标记定位。
但是对面尧星颂没有留给她时间,自顾自说下去:“你们把舒韶苦建立的子系统破坏了,现在她正在让人四处找我和齐铎的下落,原因你肯定猜到,她需要齐铎去当她的大脑媒介,让她重新把清洗计划的人投入到交集世界。不要让她追踪到我,保护我就是保护齐铎。”
某道杂音持续放大,焦棠和尧星颂选择同一时间立刻终止通话。但是杂音像实质性的电线,勾连住焦棠的听觉神经,强烈的电流顺着神经直击大脑。
焦棠左手捻符,拍在耳后方,以此来阻拦神经毒性的蔓延。周寻音正纳闷为什么她给自己施加法术,见到她耳侧有灼黑痕迹,才奋力向前想抢下手机。
她是好心,但夺下手机会迫使神经断裂,后果可能是焦棠损失半边耳朵。情急之时,高耸黑墙消失,齐铎从鬼化空间中跑出,虚化的手臂延伸至焦棠耳侧,一是为了拦住周寻音,二是想让焦棠身体虚化,过渡神经毒物。
他人到焦棠面前,定睛一看,焦棠已经将手机稳稳当当握在手里,耳侧虽然烫伤,但听力没有受损,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一股白色游丝从耳侧溜走,溜回焦棠背后白色的医生帽里。
石竹伸出头来,拍拍胸口:“太险了。你让我埋伏在林子里是对的。对付素短他们少一个心眼都能死八百回。”
焦棠仰视齐铎,明明方才神情正常,怎么一下子又呆滞回去了?不过身体已经长回成年人的模样,已经是巨大进步。
焦棠试探问他:“是不是尧星颂走投无路了,所以限制了你的行动,担心你会把人引到他那里去?”
齐铎起了反应,焦棠惊喜靠近,很快从他空洞的眼神里发现,他不是对她的话起反应,他是对她的声音起反应。
焦棠牵起他的手:“我带你走。”
她用眼神示意其余人,先从这个地方离开,离开后肯定不能再回辛知杼安排的铁皮屋,要重新找个地方,迅速对齐信息,制定策略。
新的落脚点在一艘废弃船上,出了这条船四周都是海水,再远点就出现场了,是一个比较适合监测敌人踪迹的地方。
途灵在船上伪造了一个现场,相当于多上了一层保险。几人围坐船舱,对齐信息差。
钟器提出两个关键信息点,其一是辛知杼的死与魂体分离有关,而且不是一步到位的分离,是在她察觉不到时候,分几次被剥离。其二是舒韶苦和清洗计划背后有金主支持,从黑卡上面的金狮子标记推测,可能是国际大财阀。
周寻音骂了一声脏话,她对清洗计划深恶痛绝,如今知道背后是一群资本吸血鬼在资助,什么虐杀乐园,强化痛苦刺激,其实都是为了给特定群体取乐服务,就觉得舒韶苦等人简直脏透了。
焦棠沉声道:“取乐只是目的之一,交集世界带来的科技回报才是资助的主要目的。”
周寻音咬牙切齿:“所以焦不讳办的公益团体,在媒体上一呼百应,在网络里建志愿者网站,到头来只是给舒韶苦作人皮嫁衣。”
她说完意识到焦棠和焦不讳的关系,又憋屈地闭上嘴。
“你说的没有错。焦不讳被人当枪使了。”焦棠很平静,越看清楚父亲的许多张脸,越对其失望。
轮到肖长渊与途灵,二人描述了阿难的能力,以及如何对付他的策略。
石竹则带来了关于集体大脑的消息,她探测到集体大脑的活跃度在变高,原因是意识融合在加速。
焦棠谈及玩家离开系统会面临的困难:“最紧迫的困难是两大敌人,素短和无脸修行者。打赢他们两组队伍之后,我们还要面临系统关闭导致现实中一部分志愿者大脑损伤,还有大脑媒介死亡的结果。找不出解决后面两个难题的办法,我们谁也不要走。”
途灵:“跃迁点摆在面前也不走?”
焦棠立场坚定:“不走。谁要敢走就是与我为敌。”
大家齐齐犯难,周寻音说:“出去困难重重,必须牺牲无辜的人。留在这里不是等死就是等着无脸者把我们融合。后退一步是魂状世界一起当草履虫飞升。这不是前后左右都没路走吗?”
肖长渊抱怨:“这是历史遗留问题,辛知杼、焦不讳解决不了,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们解决。”
焦棠:“以史为鉴。在交集世界,遥长走的是启迪NPC,瓦解现场,缓慢改革的路子。樵夫走的是寻找时间能量差来解决两个世界异步的问题,让集体大脑自愿苏醒的理想道路。事实说明,根本阻拦不了舒韶苦的计划,说明这两条路子都太温和了,我们要找到第三条路。”
这哪里是第三条路,这分明是阴间路,注定流血牺牲。众人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
焦棠看大家脸色,都不忍心说出更吓人的结论,转而笑道:“我们不是毫无进展。我们把尧星颂保护起来了,避免素短他们先一步找到现实中的他和齐铎。另外,我们也知道谋害罗空骋和辛知杼的杀人手法是什么。”
除齐铎外,其余人惊讶追问:“杀人手法是什么?”
第206章 海岛上的实验4
船上会议之后, 又过了五天,这五天里,焦棠一方与素短一方互为猫鼠, 在海岛上展开游击战, 都想削弱对方有生力量,不过谁也没有猎到好机会。
五天后,辛知杼和舒韶苦如期派遣人过来接走齐铎。肖长渊理论上已经牺牲了,所以由钟器开车载上焦棠与周寻音一同上路。
车内, 焦棠紧握手机,面容沉稳,似乎在等待来电。周寻音坐在身侧,擦了擦汗, 紧盯着车载广播。她随口问:“信号塔倒了,广播还会响吗?”
“谁知道。”焦棠盯着前方车辆。逐渐海风吹过来雾气, 她手指紧绷,知道进第一现场了。
钟器摁亮雾灯,四平八稳地开在原来道上, 然后她觉得脚使不太上劲,紧跟着手也失去控制,方向盘从掌心脱飞。
周寻音啊了一声, 嘭地一声一团血雾在她眼前炸开,灼热液体浇泼她一脸。
焦棠怒喊:“肖长渊。”
车外,肖长渊无需听见号令, 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炮火轰炸向山林间一身白袍的素短。
炮火始料未及,等近身时候, 素短视线一转,淬毒的目光锐利钉在肖长渊身上, 仿佛在一声惊叹“你居然没死”后,立刻调整作战状态。她意识到焦棠这边有人使用了“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她是术士,抵御炮火靠的是同伴的能力。附近的阿难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将肖长渊与途灵置换了能力。
肖长渊的炮火顿然销弥无形,相反他失去了远攻的辅助,暴露在敌人的视野内,已然成为案上鱼俎。
不过,素短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车内,既然肖长渊能够躲过一劫,钟器也必定可以。她喊:“塗自在,汇报情报。”
塗自在躲在暗处,趁车在弯道上蛇形时候,已经按照既定策略,启动车载广播。他与阿难同时汇报:“按计划进行。”
素短怒不可遏,“蠢货,不会看形势吗?”
车中,广播传输神性性毒素,冲击焦棠与周寻音等人。焦棠本想也封住耳朵,后来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也发动能力——思维跳跃。
此刻坐在身侧的是钟器,她自己给自己施加了符箓法术,封住了听觉,正茫然盯着前方。
周寻音正在开车,苏白迢粗壮的身体塞在狭窄的驾驶座上,让她有几分狼狈,脸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更要命的是,她的听觉也被封住,仿佛在真空中开车,让她极度紧张。这时候前面冲出一辆大卡车,她是完全听不见的。
焦棠发动思维跳跃时候,远方观战的塗自在忽然不自在了,他虽然及时撤回能力,可是不可避免听进去了一耳朵音乐,神经毒素也跳跃到他脑海,让他瞬间中毒。
另一边,阿难也撤回能力,他原本的目的是调换周寻音与焦棠的能力,让焦棠拥有催眠能力,催眠能力是一种交互的能力,一旦使用就意味着对外界开放大脑,因此他打的如意算盘是,让焦棠无法关闭大脑,尽情享受塗自在赐予的“天籁之音”。
但怎么算也算不到肖长渊没有死,而且这人与途灵交换能力之后,埋伏在暗处的途灵突然端着加特林出现在他身后,慌乱中,他再次使用调换能力,让途灵与钟器交换。
他交换的目的很明确,只要消除近身敌人的攻击力即可。钟器的能力对他不具有攻击性。但临阵变卦很难保证面面俱到,途灵的加特林是消失了,可是焦棠的符箓能力又回归了。
阿难不顾素短坚守阵地的命令,选择撤退,他一撤退立刻退出了素短布置的阵法外,此刻焦棠的符箓随机而知,劈头盖脸的雷击在他头顶砸下,他还想操纵玩偶,两条胳膊已然被雷击烧焦。
他后知后觉的大叫起来,然后叼住怀中一个极丑无比的玩偶,他的最后杀手锏是用玩偶来当替身,挡下伤害。当他咬住玩偶拼死解开它身上的黄幡时候,他忽然咬了一嘴的毛屑。
肖长渊蹲在不远处树梢上大笑:“傻子,你还没把我的能力换回来,我还有途灵制造现场的能力哦。”
他定睛看,怀中哪里是玩偶,分明是一只肥硕的大死鹅。阿难绝望又愤怒地啐出口水,望向素短。
素短正面临着保大保小的难题。因为塗自在本该在焦棠丧失思维跳跃能力时候,就已经解除神经毒素侵袭,但这个时候偏偏冒出了一个齐铎。
齐铎什么时候清醒的?素短懊恼地想,是她太大意了。
眼见齐铎展开鬼化空间,塗自在被包裹进空间内,拥有神经毒素的音乐在里面循环播放,如同无数毒虫啃噬他的神经,他的体内不断膨胀出电线一般黑色的液体线,从耳鼻口喷涌而出。
素短断定塗自在没救了,可她太不甘心了,在煜生家庭救助中心牺牲周南恪,一是为了转移周南恪的死亡宿命,二是为了释放出塗自在被禁锢的魂体。
自刁舍死后,清洗计划高层就失去了制造分身,以假乱真的办法,以她的分魂术剥离出来的分身能力不如本体强,本以为找到塗自在本体,就能像在八目城一样,给整片土地种下毒气。谁知道,辛知杼在这场设置了入场者必定回到初始能力的设定,即便她千方百计偷渡进来也躲不开这个规则。
她恨透了辛知杼这个女人,恨不得她死后魂飞魄散。
素短迅速调整心态,将阿难遭遇雷击的命数更改成另一NPC命数,阿难虽然四肢伤残,但也捡回了一条命。
素短摸出两枚红色丹药,其实剖开丹药就能看到,里面是两条如食魂兽一般的虫子,它们拥有空间跳跃能力,是素短用来蒙蔽清洗计划高层的东西而已。
素短心想,先撤离这里,反正尧星颂的现实位置她已大致圈定,不急于眼前利益。至于她极力不想让焦棠知道的秘密,也不管了,总归局势未定,她的胜算更大。
一番心理活动在塗自在尖锐痛苦的呻吟中反反复复,她痛定思痛,扶起阿难,将虫子塞进二人嘴里。
焦棠急急摸出追踪符,却在口袋中摸了个空,再一看,双手修长素白,这不是罗空骋的手。
坐在身侧的钟器变换了模样,赫然是舒韶苦。
“钟器。”焦棠试探出声。
舒韶苦冷然一笑,“你又做梦了?”声音也属于舒韶苦的,最重要的是她说话的风格就是本尊。
焦棠立即探头看向后视镜,行吧,她是辛知杼。现在是第一现场剧情重现。
原来当日辛知杼是和舒韶苦一起出行的,车前方没有司机,车子停在海边公路上。
舒韶苦端详她,说:“老辛,你说这话说明你的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你说项目在你手里,你能管得好吗?”
焦棠扮演的辛知杼回怼她:“交给你就能管好吗?”
舒韶苦:“比你强。我有资金,有人脉,有时间,有人才,有什么办不好的?”
焦棠:“可是你心黑。你想从项目里获得技术、财富、名声,你只是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贪婪野心。”
舒韶苦摇了摇头:“我以为我理解你,你也能理解我。仇恨是一把双刃剑,有些人靠着它能活下去,活得更好,有些人能靠着它清除弊端,改变时局。你我又不是圣人,为什么要劝恶从善,要渡人放下,活得那么圣洁、虚无有用吗?没一点实际效用。老焦那一套,世界改变一点点大家就有美好的明天,听着就幼稚恶心。你是聪明人,别执迷不悟。”
焦棠直击真相:“你是不是偷偷剥离了我的魂体和杂质,让我的大脑结构发生改变,这就是你所谓的计谋,杀人不见血,只要一点点改变我的大脑,就能让我完全丧失对项目的认知,丧失积攒而来的知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动手,我频频出错就会被清除出项目。”
“真神奇啊,只要改变一些大脑结构,就能击垮一个人多年积累的经验和训练出来的思维模式。我确实用了这样的办法,看在多年合作份上,我希望你温和地淹死在贫瘠的精神世界里。可是抱歉,我的雇主等不及了。”舒韶苦噙一抹苦涩的笑,确实惋惜辛知杼这样的人才死掉。
似乎为了回应她的话,焦棠手中的智能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焦不讳。
焦棠在舒韶苦玩味的眼神下,接通了电话。焦不讳在那边喊了一句:“老辛。”
然后她便感觉整个大脑被什么东西罩住,迅速麻木,连带肢体也出现中风瘫痪的症状。焦棠想,这通电话是压死辛知杼最后一根稻草。
她艰难举起智能手机,透露出濒死的惊喜——原来就是它,初代跃迁的中转器,由它开始才慢慢从物理仪器转为人脑媒介。
焦不讳说过每一次跳跃都会带来魂体与杂质的损耗,舒韶苦等人就是利用辛知杼长期接听电话的习惯,改造了跃迁中转器,使其魂体一点点损耗在交集世界。
接下去的剧情,焦棠仿佛一个离开躯体的魂魄,看着辛知杼继续演下去。
辛知杼濒死前,喊了一声:“小钟。”
小钟不就是钟器?焦棠想,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呼喊钟器?
而后她便见到舒韶苦的额头冒出大汗,她惊惧叫出声:“你联系上交集世界的钟器了?”
辛知杼在舌头完全麻木前,以胜利之姿,说了一句:“钟器是第一个大脑媒介,她能思维跳跃。”
辛知杼不是全然死去,她正在逐渐僵硬。舒韶苦这边也不好受,思维跳跃让她的大脑遭受到强烈的“蹂躏”,钟器正在摧毁她的一部分杂质。
舒韶苦咬紧牙,推开车门,逃出去。焦棠猜测思维跳跃有一个范围限制,如果离跃迁点太远,钟器便不能影响到现实中的人。
随之舒韶苦的身影消失在海雾中,这段剧情终于落下厚重的帷幕。
天光大放,海雾驱散。焦棠站在车窗外,以当年齐铎的角度“观摩”车中人。辛知杼痛苦挤在车窗前,死于呼吸肌麻痹导致的窒息。
焦棠仍握紧手中智能手机,默默闭上眼睛,算是为这位先行者致哀。心道一句:“谢谢告诉我答案,原来出口的位置一直在我手上。”
渡轮的鸣笛刺破长空,现场被极速上涨的潮水淹没,背后有脚步声靠近,焦棠转身,看向同样神色寂寥的齐铎。
齐铎往了一眼车内境况,他与辛知杼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对其印象也十分模糊,她的死状更多让他回忆起自己母亲凋零的身躯,以及罗空骋、苏白迢空洞惊骇的表情。
能够把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少了,齐铎笑着去牵焦棠的手,她已经恢复成原身,手指微微发凉,但不是冰冷僵硬,光这点就足够齐铎感恩。
“走吧,现场快崩塌了。”
第207章 公海死亡游轮1
焦棠由他牵着, 向山坡上急行,途灵已经检索到一个出口,一行人在上面等着。焦棠边走边观察齐铎, 见他神色清醒, 身姿仍俊逸,问:“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无论是不是受尧星颂洗脑,我对塗自在始终怀有恨意,所以第一次感应到他发动能力时候就已经有知觉, 后来经过尧星颂的刺激,又第二次感应到塗自在发动能力,不想醒都不行。说到底是心气太旺,看不惯他们操控我身体。”齐铎解释时连哼了两下, 厌弃之情溢于言表。
焦棠点头附和:“活着就是争一口气,你很争气。”
“可不是, 我活得也不容易,这群人还欺负我。”齐铎半开玩笑,假装委屈。
焦棠瞥他一眼, 笑道:“有朝一日,我替你欺负回去。”二人说笑着到达山顶,在众人面前自然而然松开双手。
途灵看着出口, 忧心忡忡,说:“同志们,还有下半场, 大家做好准备吧。”
周寻音似有所感,追问:“下半场是什么意思?”
途灵苦着脸:“就是咱要去的地方还是在现场里, 只是换了一个更经典的地儿。”
无需她多解释,等七人迈进出口, 一脚踏上港口潮湿的地砖上,迎面吃一大口咸腥的海风,顿时就都明白了这个经典的地儿就是周寻音一直在苦苦寻觅的大型凶案发生地。
目前几个人还在凶案边缘徘徊。周寻音盯着面前停靠的巨大游轮,脸色煞白煞白,紧紧抓着钟器的胳膊,问:“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钟器平静无波,答:“一艘名字叫‘向日葵’的大游轮。船下面已经排起队,准备检票了。”
说完,她转头看焦棠的红色短款西装制服,款式像国外酒店门童的制服,领口至前襟有一排又大又复杂的纽扣,最末尾的纽扣与肩带之间连缀长长的穗子。她又看其余人,同样款式,却没有穗子。
钟器歪了歪头,对周寻音说:“从我们的制服上面logo看,不出意外我们是船上员工。”
话音刚落,船上面响起一道温润的喊声:“诸位,移步检票口,帮忙检票吧。”
这道声音至船上下来,犹如雷击,众人抬头,又转头去看焦棠,心想这么快就碰面?
焦棠望着焦不讳,他的面容较之前更沧桑,四十多岁已经两鬓斑白,骨瘦嶙峋,鱼尾纹从低垂的眼角蔓延至太阳穴,一股将死的衰败直白地写在他的脸上。
无论焦不讳多么逼真,现实中他已经死了。焦棠收回视线,用事实给起伏的情绪泼冷水。她率先走去检票口,其余人也都跟上。
焦不讳正好从船上下来,指挥两排闸机,吩咐:“你们一共七个人,分两列检票,速度快点。”
周寻音睨他:“这么赶,打算带人去哪里?”
焦不讳自然道:“这儿不方便说话,自然是带去公海。”
“果然。”周寻音低低嗤了一声,当年那宗案子就发生在船上,船确实也是从公海飘回来的,只是人都不见了。
周寻音耐住性子,又想问什么,无奈前排乘客见人来了开始骚动,周寻音想想和一个NPC也打探不到真相,索性站在检票口看钟器成为打卡机器人,一人一票认真检验。
另一边石竹做事也不马虎,一人一张票,不允许插队代刷,两列检完,双方核对,乘客恰是一百整数。
齐铎由船上过来,与焦棠汇报:“船长船员加起来只有十个人,问什么都一副假人状态,枪抵额头都没有表情变化那种,看不出是素短那边人假扮的。”
一百号乘客陆陆续续踏上舷梯,七嘴八舌,神态模样十分活络,相比船员更有可能混入敌对分子。焦棠刚在后面一张脸一张脸仔仔细细地筛查,没有看出熟面孔,心想可能敌人趁人多做了伪装。
舷梯收起,船笛发出远扬信号,焦棠把好最后一关,其余玩家分布在甲板四周,提防着素短等人从其他地方偷渡上船。
不过直到船进入深海域,烈日当空,仍不见有人靠近,这个时候焦棠才吩咐收队返回船舱内。
船舱分上中下三层,上面两层是住房,最底下一层是宴会餐厅。七人鱼贯而下,刚走到第一层,一道闷雷像打在甲板上,窗户外边已经是黑云镶霞边,不一时天就暗了,风浪卷起六尺高,撞击船身。
周寻音纳闷问:“船瞬间转移到公海上了?”
“按时间和航速计算,是在公海上。”途灵已经切换至工作模式,开始用电脑搜寻附近现场的信息,问焦棠:“现在队伍怎么安排?”
最底下一层传来欢快乐声,夹杂碗箸敲击声,焦棠说:“先下去探情况。分队伍观察乘客。我去找焦不讳。”
七人下到底层,见一百名乘客像旅游团一样分坐十张桌子,吃得起兴,食物供应尚充足,每桌都有六菜一汤。
至于焦不讳根本不用费心思去找,他流连在每张桌旁,向来者寒暄。焦棠跟在他身后,他返身看了她一眼,忽然展露慈父微笑,说:“小棠,你跑出来,你妈知道吗?”
焦棠皱眉,盯着他问:“你不如和她打个电话?”
焦不讳撇了撇头,“她脾气越来越暴躁,我打过去她更生气,而且出了公海信号不好,我也没带手机。”
焦棠哼笑一声,说:“那就这样吧。你忙你的。”
焦不讳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子继续和桌旁的人搭话。“我记得你,你的网名叫思念成疾,这是你的夫人和大儿子吧?”
焦不讳手搭在七十多岁的老头肩膀上,又朝他身侧的愁苦老妇人和一脸不屑的青年问好。年轻人穿着衬衫,扣子随意解开,问焦不讳:“你这不是传销组织吧?我事先声明,我已经把行踪都告诉朋友了,只要我和我爸妈没回去,他们一定报警。”
思念成疾的老头低吼儿子:“注意场合。我之前和你怎么说的,既然来了,就要服从组织安排。樵先生组织的这个受害家庭关爱活动,目的是为了帮助更多人。”
青年很憋屈,稍微端正态度,说:“爸,姐因为姐夫的死想不开,咱不能也想不开是不是?我们就不能假装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吗?”
老妇人偷偷抹眼泪,什么话也不说,她因为哭太多,大脑和眼睛已经损伤。
老头颓丧地叹气,朝焦不讳说:“你别看这小子轴,他对他姐和姐夫感情很深。我们上这趟船,不仅仅为了解开自己的心结,也是想解开他的心结,他以后的路还长,不能一直背着思想包袱活着。”
“我不是神仙,不能把人的心病变走,只能为大家提供一个激活自己正视过往,面对未来的途经。如果你感觉不适,船上有特殊网络,可以线上联系亲友,你随时可以向他们报平安,然后等待船靠岸离开。”
“上纲上线了是吧?什么叫正视过往,面对未来?啥叫未来?有未来吗?”青年心中某条倒刺被挑起,反应激烈。
焦不讳四两拨千斤,说了一句:“不是没有未来,是觉得未来索然无味。我想激活的就是大家对未来的触感,痛也好 ,释怀也好,总比现在麻痹大脑、回避思考好得多。”
青年彻底熄声,他就像一头背着厚壳的蜗牛,缩回桌位上。
不知何时,偌大宴会厅安静下来,对话传至四周,似乎揭掉了原本虚假的热闹,厅上冷冷清清,无言苦涩蔓延开来。
假装的终究是假装的,有人装不下去开始抹眼泪,也有人吃不下了。焦不讳见此,叹口气,走至红色高台上面。
“抱歉,我的声音太大,把大家的饭兴都吵没了。”他歉然一笑,接着转入正题:“没了就没了,我们聚在一起也不是为了吃喝玩乐。这场聚会在线上预热了两周,主题就是假如有走出伤害的办法,你愿不愿意试试?许多人听到是在公海就不来了,担心是骗人的事,可是我向你们保证,绝对存在这样的办法,让大家实现心里想实现的东西,包括见到死去的人,见到杀人凶手,有机会伸张正义,弥补当时不在现场的遗憾。”
焦棠站在台下望着焦不讳言辞恳恳,猜测这一次聚会应该发生在海岛事件之前,也就是辛知杼和舒韶苦实验推进到一半,正需要志愿者加入的时候。
焦不讳继续动员:“我可以透露,整个过程只需要戴上头盔,连接到系统网络,就能够达成那样的效果。可能一开始不能顾及所有人,可是慢慢系统成熟了,将会照顾到每一个参与者的经历和诉求。我再次申明,这种连通网络,加载到另外一个模拟世界的项目还处于开发阶段,需要志愿者一起配合完善,但我绝不强求大家参与。”
他大手一挥:“大家自愿报名,然后我来出往返的食宿行经费。如果一切能够成功,那么像在座各位一样,经历过切心之痛的人就能在心理和身体上都得到很好的治疗,这是惠及后世的善举。”
他环顾场内,郑重道:“这番话之所以要在这里说,是因为项目只在海外进行。我们在船上时间是24小时,船靠岸之前愿意报名的请私下找我,不愿意报名的,可以在这儿渡过一段难得的休憩时光。”
可能担心话题过于严肃吓到人,焦不讳清了清嗓子,笑道:“祝大家旅途愉快。之后餐厅采用自助餐形式,大家随时能来这儿用餐。房间就按照票上登记的房号入住。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拨打船上的内线电话找我。现在是晚上8点,天也晚了,吃饱喝足后,还有精神的人可以留下来,聚在一起聊聊天,没精神的就去休息吧。”
他步下高台,选择在最前面大家都能看见的地方坐下,焦棠站到他身侧,尝试与他交流。
“你把人都叫过来,目的就是让他们当志愿者?”
焦不讳转头仰望她,微微一笑:“我一直想将你带出来玩一次,可惜你妈妈将你看太牢了,总以为我会害你。如果你见到她,替我说一声对不起,就说离婚的事我同意了。”
焦棠定了定心神,说:“你别揭开话题。你把人召集过来,是不是舒韶苦的意思?是她在把持志愿者招募的事情,也是她出的巨资租的游轮吧?”焦不讳的钱都搭在救人上面,哪里有余钱这么挥霍?
“她出钱,我出力,这是应该的。”
焦棠咬了咬牙,果然这场大型集会就是舒韶苦的意思。她转身去找周寻音。
周寻音跑来跑去,端着陈年笔记本对着名字一个个询问场内乘客,嘴里不停念:“对上了,都对上了。”
焦棠拉住她,周寻音兴奋抱住她,说:“焦棠,当年失踪的人名字差不多都对上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让我见到他们了。谁有相机,我给他们拍下来,我托梦给他们家人就说一切安好,没事,人都去了海岛度假去了。哎呀,太幸运了,都还活着……”
“寻音姐,你冷静点,我记得你说当年船上有幸存者打电话求救,说船上有毒气,是吗?”焦棠压低声音。
周寻音一听,忽然定住,这事怎么被她忘了,当年报案人说船上被人装了毒气,凶手马上要行凶了,那个录音凄厉绝望,至今想起仍叫人胆寒。
焦棠敏锐地审视四周,她的声音很低,可是厅内氛围陡然调频,灯光也较上一秒暗了几度,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也冷了几度。
途灵跑过来说:“现场信号增强了。”
焦棠:“在哪里?”
途灵面露难色,沉声道:“整艘船。”
整艘船都是强信号?焦棠立即调动附近的齐铎,齐铎走过来,先开口说:“我用鬼化一个个分辨NPC,没有发现玩家的身份。说明他们不在这堆人里面。”
焦棠急忙嘱咐他:“你用鬼化探测船上的所有通风管道,如果毒气要蔓延,第一个渠道就是通风口。”
齐铎应是,朝普通人目力不可及的管道走向摸寻过去。
焦棠向周寻音咨询案件细节,周寻音找了一个角落将碎片的信息揉碎了讲给焦棠等人听。
“当时报案的是一对情侣,除了说船上有毒气装置之外还提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说有人混进来了,如果不是被毒死,那就一定要死在谁手上。”
“另外,我反复听了很多次录音,听出了点东西。”周寻音神秘兮兮道:“这事我没往上报告,因为没有证据。当时录音里面有人隔着很厚很厚的门板,喊有船,紧接着好像有惨叫声。”
周寻音琢磨着分析:“我认为船上一定会有一场屠杀,目的是不让大家离开。不过奇怪的是,后来飘回来的船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
钟器问:“会不会是致幻剂?在大海里漂泊,又被关在一艘船里,还被预告毒气死亡,精神高度紧张下,使用致幻剂很轻易能让人迷失心神,产生幻觉。”
周寻音点了点头,似乎摸到另外一条思路,说:“也有这个可能……毕竟如果有屠杀不可能那么快清理干净。”
这边讨论冷却下来,NPC那边却沸腾起来,焦棠看过去,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摔倒在地上,正用胳膊护住怀里的镜头。石竹好心上前去扶他。
推倒他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周身腱子肉,手臂上有块突兀的纹身,说话很不客气。“谁允许你拍的?懂不懂得尊重别人隐私?”
说完,腱子肉男人从他怀里抢出来单反相机,一张张看照片,越看脸越黑,数落:“你是变态啊,专门拍男人的手臂。”
焦棠夺步过去,先于焦不讳抢过单反相机,说了一句:“我来处理。”遂滑动相机屏幕,从背景上看,是游轮宴会厅,虽然光线暗淡,但能辨别出每一张都是手臂特写,唯独最后一张有纹身。
她问从地上爬起来的年轻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拍人家?”
焦不讳打圆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没有恶意。”
焦棠仍旧逼视男人,他穿着工装背心,麻衣麻裤,像个大学生稚嫩腼腆。不过他掏出了学生证,也确实证明了自己是大学生的身份。
有一种人被围观了就话都说不利索。焦不讳替他回答:“他叫常率,延滨市大二学生,拍这个是因为他舍友被……反正监控拍到的,凶手露出来的手臂有一块纹身。他不是怀疑你们,他是到哪都拍下来,认为有一天要是能找到一个差不多风格的,能追根溯源找到纹身店,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焦不讳哈哈干笑两声,说:“他就是不怎么会说话做事……见谅,见谅。”他压着常率的脑袋,不住向大家鞠躬,然后叮嘱脸烧成一块红铁的常率:“删掉,之后别拍了。”
常率坠下头颅,无地自容。
这场风波过后,大家彻底没了吃饭的闲心,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焦不讳的志愿者招募计划,焦棠听出来大部分人持观望态度。
这些人在线上已经交流过一阵子,线下交谈起来,对对方的底细多少知道一些,聊天就没有像和社会上其他人聊天那么避讳,许多人平时不敢提的事,在这儿情绪敞开,就有些失控,其中数一对双胞胎姐妹最高调。
焦棠刻意走到二人身后,这对姐妹年纪约二十五,漂染着同款紫绿渐变的长发,两人正大声控诉凶手是流窜作案,专门埋伏在放学路上对女生下手,她们小姨就是这样遭殃的。她们从小就是留守儿童,都是小姨一手带大,当时要不是小姨拼命挡住凶手,她们还不一定能活着跑回家。
两姐妹声调高得奇怪,听起来像故意说给周遭人听的,焦棠环顾四周,自打灯光暗下来之后,某束黏腻的目光就一直潜藏在人群中,时不时贴上她的后背。
又来了!她偷偷掐住一枚符箓,符尖燃起一簇火。
啪!整艘船突然停电。
第208章 公海死亡游轮2
以焦棠手中的符火为中心, 黑暗中所有人目光汇聚在这个火点上,乍眼看过去像一个个雕塑,面朝她森森盯望。
诡异的压迫感因为一道尖锐叫声而消散。
焦不讳忙碌奔波的脚步悬停在入口, 熄灭的灯光重现, 只是更加昏暗。
以叫声为中心围了一圈人,发出声音的是蓝色长发的双胞胎之一,她一只手紧抓背包,另一只手握住一个女人的手腕, 厉声质问:“你刚才干什么?”
女人四肢粗壮,身高不矮,头发枯黄,有常年劳作积累出来的力道与早衰, 反手挣脱了年轻女孩的桎梏,反问:“你往我身上摸什么?”
紫绿发女孩转身去找自己的姐妹, 没找到,怒瞪女人:“别让我抓到把柄。我不是好欺负的。”
中年女人脸色煞白,说:“我看你年纪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以为你好相处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女儿要是在世,我需要来这里受这种罪?”说着说着, 眼泪就泛下来。
焦棠问肖长渊:“你对光敏感,看见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七七八八吧。”肖长渊从嘴里取下烟,烟头的火光闪烁不定, “紫绿发女孩伸手进包里抓什么,那个女人正好去抓她的手, 然后那个女人说了一句什么,紫绿发女孩把包拉紧, 然后尖叫了一声。”
焦棠:“先顾着拉包,再尖叫?”
肖长渊点点头,表示顺序没错。“我也觉得那声尖叫反应得有点晚。我去看看她包里有什么?你等我消息。”
说着他快步跟上紫绿发女孩。
肖长渊一路尾随紫绿发女孩上到第二层船舱,她掠过走廊里的人,先拉开一扇门,朝里面喊:“姐?汤樱你在哪里?”
房中无人,女孩退出房间,从肖长渊身侧经过,只一刹那,肖长渊手指钳住一枚火柴,划过她背包底部,灼烧出一条裂缝,几件东西溜出来,被他反手握住藏在身后。
紫绿发女孩还在喊:“汤樱,别玩了,快出来。”
肖长渊翻手看一眼,一顶帽子,一张医院的护士证,还有就是一根空针筒,没有药水,针头也是干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肖长渊跑下去找焦棠交差,恰好齐铎也在,齐铎说暂时没看到通风管道里有可疑的药品或者嫌疑人。
可是途灵汇报数据显示现场的信号在持续增强。肖长渊将针筒递出来,说:“会不会是这两姐妹要出手了?”
“出手也要有对象。”钟器冷静分析。
肖长渊:“那就是有人对这两姐妹出手了。这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钟器:“在场少的又不止一个人。”
刚刚一场停电已经将大部分人都赶回自己房间了,厅中剩下不足三十人。
焦棠从空间摸出三个袖珍箱子,分别交代齐铎、周寻音、石竹手上,说:“你们六人分三队,监视三层楼。”
齐铎打开袖珍箱子,一头袖珍符马贴在机括上,弹跳出来,直直朝向北边。“什么法宝?”
焦棠解释这叫风樯阵马,新收的法器,能感知煞气,哪里有命案,能第一时间跳出来指引方向,辅助玩家更快定位到现场。
齐铎将箱子合上,弯下腰认真看她,问:“六个人?那你呢?”
焦棠微微仰脸,迎上他目光,说:“我不会时时刻刻在你们身边。”
齐铎:“我可以跟着你。”
“可以,但没必要。”焦棠退后一步,朝其他人说:“假如三马聚集,必要时候可将马符烧了,短时间内能够化解煞气,寻求一线转机。”
六人自动分队,齐铎与钟器一队,周寻音与肖长渊一队,石竹与途灵一队。
此时,宴会厅时钟敲响夜间十点的声音,厅中人陆陆续续离场,焦不讳也伸了伸懒腰,起身向他人道别。
焦棠撇下他人,跟上焦不讳。焦不讳的房间在第一层,他的步速很快,眨眼拐过角落,焦棠也跟着拐过角落,体感明显有了变化,周围冰冷潮湿,像泡在水里。
眼看焦不讳打开了一扇门,落魄又急切地关上。焦棠赶紧贴上去,听见门内响起两道声音。第一道仍是焦不讳的,他说“你不是她,只有我和你的时候,不要再用这副样子出现了”。
第二道是女声,说话如同含着一口水,语调阴狞。“我当然不是她,我是你想象中的她。”
焦棠蹙眉,且不说对话内容纠缠不清,就是焦不讳房中藏有一个女人这件事就够让她迷惑失望。
她举手敲响门,敲门声回荡船内,但那扇门后仿佛没有人,更无人来开门。
焦棠拧动门把手,竟然没锁,推开门,刹那间她有种一个恶梦醒了,又跌回另一个恶梦的错觉。
这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卧室,也是锁了她四年的“牢房”。
她胸口沉甸甸压着铁块,应激反应让她产生剧烈的晕眩感,只要踏进这个屋子,被幽禁的记忆就会汹涌归来。
从“这里”逃出去后,焦棠就明白一个道理——不需要去跨越每条深渊来证明自己足够强大。她抽回脚,决定不进去。
她一离开,房门自动阖上,里面又传来女人愤怒无意义的嘶吼。她随手在门上拍了一张符,方便定位。
然后她杵在墙角,朝内喊:“老焦同志,出来聊天。”
无人回应。
“老焦同志,你家闺女把你的报道全删了。”焦棠仍旧大喊,这件事她小的时候真干过。为了让焦不讳在家里多待几天,她以为把工作文档删了,就能让他失业,结果业没有失,人也没有留下,留下了她小腿肚上一条藤条印。
焦不讳当时怎么骂她来着?
不懂共情,不通人情,不识世情,就差上升到不配为人的高度。所以焦棠小小年纪又得出一个结论——这辈子,宁做小人,不做焦不讳!
门内嘟一声,拉开一条缝,焦不讳半只眼睛露出来,问:“哪篇报道删了?”
“哦,不是报道,是你的辞职信。你要出国了吗?”
焦不讳眼珠子嘀咕嘀咕转:“没有辞职,休长假而已,半年后就回来。”
“那你现在回家收拾行李?”
焦不讳犹豫了一下,承认:“是。顺便回来看看我女儿,给她留点东西。”
说完这句,焦不讳将门压紧,彻底锁上。
此刻楼上,途灵满头是汗,长时间端着电脑让她手臂发酸,但是现场数据从全船覆盖,刚刚某一处升级成预警模式。她正和石竹前往第二层船舱的某间房。
最底下一层。
齐铎与钟器将宴会厅中剩下的人召集,询问他们不回房休息的原因。其中一个自称学校辅导员,历经了两起体校男生恐怖死亡事件之后,大脑住进了一个声音,为此他住进了精神病院,早一个月才出来,不是声音消失了,病灶治好了,是他向声音投降了。
他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当志愿者,只要能够把声音抽出来,他干什么都可以。现在他之所以不回房间,是因为颅中声音警告他,船上面混入了杀人凶手。
他向在场其他人打听了,凶手有个小癖好。
齐铎催促:“什么癖好?快说。”
“凶手喜欢搜集紫绿色的长头发。”他说完慌张捂住嘴巴,“我没有长头发,但我也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
由于客房充足,乘客又被明令禁止携带未成年与宠物,所以除了法定夫妻外,其他乘客都都是一人一间房。
齐铎揪住他的脖子后方,让他别一味往下缩,打听:“还有什么关于凶手的信息?”
他捂住后脑勺,上下牙齿叩了十几下,才说:“凶手是男的,手臂上有一个纹身,ZSS。”
“什么?”
“纹身是ZSS缩写,流言五花八门,既有解释是‘做善事’,也有解释是‘注射死’……大家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钟器忽然揪住齐铎胳膊,将袖珍箱子怼到他面前,齐铎松开辅导员,瞥向弹跳出来的符马。符马上下剧烈摇晃,头颅定格向北边上方。
随之,同样的情况发生在第二层。
石竹看见弹跳出来的符马,听见下方齐铎与钟器的跑步声,立刻也揪住途灵往出事地点跑。
最上面一层。
周寻音捧着袖珍箱子,与肖长渊上到甲板,符马跳出来后,诡异地左右摆动脑袋。肖长渊还笑了一句:“出故障了?”
话未完,符马前蹄曲折,头颅往北下方低垂。
周寻音:“肯定出事了。”
两个人到达第二层敞开的房门前时,齐铎和石竹两组人马已经聚集在房内。
与此同时,房内还有三名乘客,其中就有紫绿发女孩,她咬住嘴唇,克制自己的颤抖。
床上,尸体横陈。
第209章 公海死亡游轮3
齐铎看一圈, 房内发生过争斗,床褥凌乱,死者出血量不大, 比较明显的伤口在额头, 一支形状像钢笔的利器几乎埋进额头里。
齐铎靠前观察“钢笔”,从露出来的末端看不出端倪,或许下半截的笔身和笔尖做过特殊处理。不过现在他不方便直接抽出来验证。
他在观察,石竹也在观察, 紫绿发女孩身侧的一名老者也在观察。
于是,齐铎先观察老者,见他忽而沉思,忽而提眉, 忽而叹气,忽而点头, 他开口问了一句:“老先生,看出什么来了吗?”
老者抚摸下巴,察觉到齐铎的问话, 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门口冲进来一个人。
“汤槿。”
“汤樱。”紫绿发女孩一把抱住胞姐。
汤槿低声问:“怎么死的?”
汤樱隐晦摆头表示不知。
石竹避开老者视线,将游丝探入死者的经脉, 片刻后沉思着收回来,朝齐铎说:“新鲜死的。”
门口人越来越多,连焦不讳都过来了。周寻音趁势挤进来, 这才看清楚,床上死的是一个男人, 长相很路人,职业估计是坐办公室的, 头发剃短,肩膀不平整,右高左低,身形瘦削干巴。
这人唯一有辨识度的是胳膊上有块烧伤的疤,然后背心裤衩不像新的,但是标签还在,贴着显眼的25.5价格贴。
周寻音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买啥都冲二十五块五买的,第二反应是,25.5这个数字很熟耳。
焦不讳也挤进来,喊:“都出去,别挤在房间里。”他出手驱逐围在床前的人,单单留下那名老先生。
焦不讳先是查探了一番,确认死者死透了,这才去翻桌上的房卡,每个房卡对应的住客名字他似乎了如指掌,当即念出死者名字:“仇三明。”
旋即他又称呼老者:“宝老师你早年跑社会新闻,见过这种场面,现在还适应吗?”
宝老先生呵呵笑道:“灯不亮,眼又花,朦朦胧胧就当做梦,还适应。”
齐铎站在门外,扭头去看走廊里的人头,不见焦棠。能去哪里呢?他莫名心慌。
房内,宝老先生已经根据现场做起了推演,比手画脚:“凶手和这个仇三明肯定认识,你看仇三明穿着居家衣服,直接就开门了。然后你再看他胳膊后面有指纹印,这说明凶手是趁他转身时候,试图用力量控制住他,没想到仇三明看着薄弱,爆发力强,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先从桌旁扭打,撞碎了东西……”他佯装推桌子,发现桌子被焊死,遂停下手,踱到窗户边。
“然后二人继续扭打到这儿。”宝老先生蹲下腰将窗户上一顶棒球帽抓起来,展示给焦不讳看上面踩踏的脚印。
可是,他迎来猝不及防的一道尖叫,紧接着门外人窸窸窣窣响起讨论声和抽气声。焦不讳将帽子移到灯下,面容惨白地看着帽子里面粘着的紫绿碎发,还有一些干涸的人体组织。
汤樱捂住嘴,说:“好恶心。”
这句话起到微妙的效果,原本心神恍惚的看客也逐渐清醒过来,低声讨论:“是啊,这种人死了活该。”
焦不讳喝令:“在船上用这种极端方式杀人,是在挑衅诸位的良知啊。即使这次死的不是好人,谁能保证下一个杀的不是好人?别被凶手带入陷阱。”
他这句话很好的震慑了在场的人,宝老先生不禁鼓起掌来,赞叹:“高义。”
“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宝老先生放下手掌,悠然背过身,指挥焦不讳:“你帮我一把。”
焦不讳上前,宝老先生扶住仇三明肩膀,将背心后面苍白皮肤上一道印痕展露给众人看。齐铎看一眼便沉下脸。
宝老先生:“凶手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那个与他扭打的人从背后紧紧箍住仇三明的身躯,由于她衣服上的饰品过于突出,百密一疏,在仇三明的后背印下了深深的痕迹。另一个出现在这儿,趁仇三明失去行动能力,将随身携带的钢笔扎入了他的额头。”
他起身看向齐铎等人:“我想你们更清楚这个饰品在哪里出现过。请教樵先生,船上那位穿戴制服,胸前有穗花的工作人员是谁?”
焦不讳抿了抿唇,念道:“她的名字叫焦棠。”
宝老先生朝外,中气十足说:“焦棠她一定还在船上。大家不凡把她找出来,问个清楚。如果她躲起来,那就说明她是畏罪潜逃,各位更要将她找出来,防止她继续危害无辜者性命。”
此话一出,门外六神无主的人立即像被某种命令附身,急呼呼喊:“找到焦棠,绳之于法。”
石竹气得跺脚,拦住往外走的焦不讳,质问:“你真的要抓焦棠?哪怕是在游戏里,她也是你女儿吧?”
焦不讳冷淡看她,说了一句:“清者自清。”
石竹转身去找齐铎问要不要暴打焦不讳一顿,哪知道齐铎早不见了。周寻音说:“早就跑去找人了。有他在,不用担心焦棠出事。”
石竹愤愤:“焦棠自己就能摆平。我担心的是她掉陷阱里了。”
周寻音也担忧:“是啊,这么大阵仗,她竟然没出现。”
途灵进入房内,肖长渊也挤进去,对着宝老先生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闲杂人等,请回避。”
宝老先生还要滔滔说上几句,肖长渊揉了揉拳头,咬牙切齿:“我十分敬老,请尊下别坏我规矩。白话就是,请闭上嘴巴,马上润。”
宝老先生润出去后。石竹告别周寻音:“我知道焦棠很强,可我必须去找她。”话没说完,人就跑远了。
周寻音转身进房,锁上门,看向途灵。
途灵正在复原现场,虚浮的光影如同老旧放映机,在墙上打出斑驳不规则的影像,紧接着,床上那具尸体逐渐淡化,转而出现一个直立坐起的身体。
众人脸色变了变,途灵解释:“伪造现场而已,不是真的。”
钟器大胆戳了戳坐起的仇三明,手指穿过他的心口,松口气果然是虚影,只是再抽回来时候,钟器随手勾出来一根东西,等她辨认仔细,平静对众人说:“是一条绿色长头发。”
途灵啊了一下,嗫嚅:“哪里来的……”
窗户外惊涛骇浪撞击玻璃,闪电划过天空,玻璃应声碎裂,没有人看清楚房内外的情形,只因房中忽然发酵起一团紫绿发团,风中凌乱。
周寻音摸出匕首,唰唰割开障眼的长发,眼角瞥见船窗外面不断飘逝远去的两条影子。
“啊啊啊!”
因为没有人看到,所以叫得很大声也不会丢脸——肖长渊被吸出窗外,在空中打转,如是安慰自己。
他在风里颠来簸去,不知道飞了多久,可能也就一支烟的功夫,终于重重撞上一株大树。他翻身站稳,就着树干高度俯瞰起伏的灰色海岸,心道这可能吹到无人岛上了。
“啊!”
这声短暂的喊声出自另外一条断线风筝的人影,钟器比肖长渊幸运的是,她被吹得不远,大游轮还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站在一块漂浮的木板一侧,倘若另一侧没有人,木板就不可能维持平衡。她不知道应该感谢另一侧的人,还是咒怨。
另一侧的人还怪有礼貌的,打招呼:“忘了你有失忆症。我是舒韶苦,N次见面多多指教。”
钟器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两边颧骨会更加高耸,显露出不容进犯的严厉。
“我知道这个名字,游戏里叫素短。我是有失忆症,不过重要角色都记在本子里,连并你的恶行,笔笔清晰。”
“舒韶苦和素短可不完全是同一个人。”舒韶苦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素短是白袍老苦与我在交集世界杂质的融合体。他会分魂术,所以能够作为容器,暂时装一下我的杂质。为了对付你们,我们只好分体。现在这幅身体是借了裂人的。”
钟器提防着她的动作,冷硬拒绝:“我们没有互相认识的必要。”
在说这句话之前,她已经启动思维跳跃,大海之中,思维能着陆的只有对面的舒韶苦,她打算先控制对方的行动。
“你我同事一场,本来不应该在这里斗个你死我活,可是你太听辛知杼的话了,暗算我,把我的杂质分解,所以我才在现实步步维艰。”舒韶苦施施然坐下说:“又忘了告诉你,这具裂人的大脑不在这里。”
钟器猛然后撤能力,难怪她的意识无法探寻进对方的大脑。她的动作太大,差点跌进海里。
舒韶苦嘱咐:“当心啊,掉进海里真的会淹死的。这个回合轮到我了。”
钟器蓦然回忆起笔记中记录她的初始能力是“宿命置换”,紧接着空中寒光一点,倏然追近,钟器避无可避,额头正中央直直锥入不知从何而来的钢笔。
舒韶苦轻叩双掌,笑道:“得一分。”
船内。周寻音手起刀落,她有心去营救飘出窗外的队友,奈何发丝从仇三明的脑袋上不断膨胀,几乎盘踞了半个房间,这么下去她和途灵不是被恶心死,就是被发丝绞死。
仇三明直立起身,露出痴迷的渴望,丧失理智地将头发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又吐出更多的头发。
途灵骂了一句:“死蜘蛛精。”
周寻音看仇三明吃进头发时候,扭拧矫揉的女性化姿态,觉得这个评价不能再贴切了。
突然灵光一闪,她叫道:“我想起来了。99.9%!”
途灵正在和一团巨大的头发纠缠,她的作战方式很原始,就是透过头发砸本尊,什么能用的都往仇三明的脑壳砸,刚开始还管用,之后绿色头发中凝聚出一张绿色的鬼脸,紧跟着下方拧出一只巨大的绿色拳头,极其狡猾地弯折出途灵避不开的角度,重重向她脸上招呼。
途灵护住电脑,牙龈被揍出血,咳出残牙。
周寻音怒了,抽刀断发,喊:“我要对他使用催眠。”
红色发团内扭出一张红鬼脸,红鬼脸咧开巨大的嘴,口中又是红鬼脸,一层层,似乎在反向催眠周寻音。
周寻音撇开眼,没有病都让这场面刺激出密集恐惧来。红女鬼含住她的头发,使劲往嘴里吞咽,周寻音当机立断,齐根儿割断头发。
仇三明发出餍足的叹息,仿佛刚才吞下的头发使之无比愉悦。
周寻音急急喊:“这货当年就有吃头发的怪癖。他从小被他爸家暴,又被他妈丢在歌舞厅,所以对有颜色的头发特别着迷。途灵,我接近他,你想办法给他整一出连环现场。”
途灵喊:“你上吧,我想办法。”
家暴头发男和红发歌舞女登时分绞二人,满室“纷红骇绿”,犹如仇三明不受控制的癫狂和杀意喷涌而出。
房间内杀个昏天暗地,房间外却死般寂静。
齐铎上了一次甲板,再下来时候,船中已听不见人声,他心中不由揪住,任凭表面多平静,但是进入现场之后,那种一直沉溺在又黑又深的意识之海,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传递出求救信号的余悸仍旧未真正消失。
“焦棠,听到回应我。”他一间房一间房检查,墙上投射出他延长的鬼化躯体,鬼化空间扩大能够让他更好感知周围的动静。
“齐铎……”这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某个房间中,是焦棠的音色。
“你在哪里?”齐铎失去长枪与重力剑,随手抽了一根水管,削尖管口充当武器,擎住长管,他迅速朝声音飘荡的方向进发。
墙上鬼化长影跟随他跳跃,灯光下那截长影如同被无形之刀慢慢削减,等齐铎猛然回收能力时候,回首往来路,壁上已经被切出若干影块,每片影块似乎被囚禁在房中,扭转挣扎,不得解脱。
齐铎看向自己虚幻的手臂,程度几近透明,下一刻他不由分说,直接戳破离自己最近的一盏壁灯,灯灭影遁,影子超脱墙壁仿佛回到他的体内,让他的手臂又恢复一些血色。
第二次管尖刺向另一盏灯泡时,蹭地,某块金属物斜飞拦截,打歪了长管,齐铎看向金属物在地上像个杂耍不住打转跳动,待看清楚,眉心一跳,又是铜鼎。
铜鼎四腿立稳,墙壁上的影子奶酪般流下,盛进鼎内。齐铎就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被切掉一角。
抛出铜鼎的人就坐在走廊尽头一张从哪个房间拖出来的单人沙发上面,身穿白长袍,脸施荼色粉妆,和恐怖电影里吃人的老鬼没什么区别。
齐铎敏锐察觉到他凸起的喉结,与之前所见的素短不同,这是一个男人。
分魂术?他一眼看透对方的看家法术。
白袍老苦盘腿而坐,一副看好戏的轻松姿态,离他最近的一扇门咿呀刮擦地板,旋即迈出一个人,接连几扇门又同时响起,一条走廊霎时站了六个人。
齐铎看着自己六个分身,仔细瞧后脖子插入黄铜钉,全是白袍老苦的傀儡无疑。
一打六,自己有胜算吗?齐铎握紧长管。
无人岛上,肖长渊的形势比齐铎还要糟糕。他自高树上下来之后,忽然全身就丧失了力气,幸好他留了一手,丢失力气前,向侦测到的敌人身影投去一枚炸弹。
这枚炸弹把冥顽不灵的玩偶师阿难炸出来,肖长渊也短暂地回收了能力。
从煜生家庭救助中心那场推断,阿难的能力维持时间在20分钟内,既然火器适合远攻,最好的战斗策略就是远离阿难,然后在对方找不到自己,超过时效时候,喂对方吃一顿火药。
肖长渊当即深入岛内,尽管往原始植被林中钻。直至跑进岛内腹地,他发现这逆天的地理空间被改造过了,竟然腹地惊现天坑,灌注海水,整一个峡湾地貌。
阿难泛舟水上面,脚下踩的不知道是一个圆球还是一头湖怪,总之身形忽东忽西,要想精准打击并不容易。
肖长渊大吼一声:“有本事你过来啊。”喊完,蹬腿往回跑,打算找个隐蔽地方先苟着。
阿难在背后怪笑着举起两个羊毛毡玩偶,嘴对嘴压住,顺带配个“啵”的音效。这道“啵”惊心动魄,肖长渊双腿软下,毫无知觉,相反脑子里全是一格格鼎的形状。
这是转移到哪个人能力了?
来不及多想,阿难脚下加速,冲他过来,手里提着一柄触目惊心的短刀。
必须赶紧动起来啊!肖长渊内心哀嚎。
第210章 公海死亡游轮4
阿难赤脚奔跑上岸, 他绕着失去反抗能力,像一条死鱼瘫在岸边的肖长渊走了一圈,用短刀柄重重敲击他的太阳穴。一击下去, 肖长渊神智流失一半, 费力仰起的头颅磕上砾石锐角,头破血流。
阿难满意地蹲下,用刀刃戳他小腿,肖长渊虽然没有知觉, 但看得到刀尖带出来的血,心凉了大截。
与肖长渊置换能力的人正是白袍老苦。他腿脚不便,皆因每次使用分魂术过度就会出现反噬下半身的副作用。
能力置换仿佛给他再造了一双腿,他抻了抻麻痹的小腿, 盯着齐铎一人打六人,只待捕捉一个机会。
本体齐铎比傀儡齐铎除了胜在智力, 还胜在手上有一杆武器。砰砰砰,又是铁管罩下,击退三个傀儡的鬼手。他刚已经试过挑破傀儡后颈, 取出铜钉,但白袍老苦下一秒就钉入另一枚,防不胜防。
现在齐铎的目标是避开傀儡, 进入房间,他猜测毁掉铜鼎才是灭分身的唯一办法。傀儡猜不出他的心思,围抄两侧, 后面四个被踢远的傀儡爬起身也来拦截,齐铎先后躲, 拉开距离后,陡然蹬墙箕张翼舒, 一杆管子扫落拦路的六条傀儡,然后手臂无尽延长,勾住门框,兔起凫举,窜进门框。
白袍老苦两掌拍扶手,整个人也窜出去,一梭子弹十二发全向齐铎招呼。门上打出十二个洞,齐铎从门上滑开,没来得及进去,也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这老头突然变身终极者。
他的肋骨中了一弹,伤口在迅速扩大,扩大的地方有虚化趋势。白袍老苦喝令傀儡充当盾牌,像一支组装的疯牛冲刷向齐铎。
齐铎投标似地掷出长管,取“疯牛”的白色头颅,然后他将虚化状态继续扩大,冒死一搏。
白袍老苦嘴角忽然闪过计谋得逞的阴笑,他迎上管尖,掏出一枚重型炸弹,由于是能力转移,所以炸弹样式颇像某种岩石,大概里面蕴藏的是能量团块。
他掂了掂炸弹,远抛出去,力道之大牵连全身。间不容发,齐铎进入全体虚化,炸弹透过他身体,意外地落入后方开出的一面墙内。
白袍老苦呼哨,六条傀儡如猎犬,循着齐铎的味道,冲进墙内。由于是齐铎的分身,墙悉数将之包容进去。
白袍老苦身体微微发软,能力置换时间将耗完,他急迫盯着墙内,就差这么一步了!
一束高大身子被压在墙壁上,一顶头颅莫名穿过墙,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内外争抢着这具躯体。白袍老苦想也不想,当即过去,捧住这颗渴望许久的头颅,大笑:“尧星颂,找到你了。”
海上。舒韶苦愉悦的声音伴随风暴与笔尖钻入钟器的脑袋。
“又得一分。”舒韶苦看着半个脑袋被扎成马蜂窝的钟器,说:“要不要快点结束?你是不是很早说过不想活下去了?”
钟器的脑子已经麻了,思维断断续续,根本转不动,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她不记得自己说过不想活下去,如果可以,她要长命百岁。
但是舒韶苦的钢笔攻击蛰在脑内时候,神经的震颤让她想起一点点往事——她以前也被舒韶苦这样折磨过,头盔戴在头上时候,脑部像被切割成许多份,她连通了某个世界。
从辛知杼那儿,她知道自己曾经也是大脑媒介,如今这些记忆窜连起来,她很轻易就想到,作为被淘汰的二代大脑媒介,她其实被舒韶苦捡走了,又加工改造,成为清洗计划子系统的媒介,辅助她向交集世界输送恶徒。
所以子系统都崩坏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钟器试图在钢笔深入神经前发动思维跳跃,不过应该跳跃到哪里呢?她像溺水的人,找不到攀附的浮板。这一次钢笔击中的力道太大,思维彻底中断。
全身失去知觉,因此钟器的最末一丝感觉全集中在脑袋里面,除了冰冷尖锐的触感,还有某种缓慢注入的液体。
她能听清楚舒韶苦说:“让我寄住在你的体内,我需要多次跳跃,找到现实中系统的位置。委屈你了。”
但是钟器已无能力解读这句话的意思,她仰望向天,那儿什么也没有。
身为队长,焦棠对队友的情况却一无所知,她抱紧膝盖,沉入黑暗,自嘲想不想进来还是被硬拖进来了。
这间卧室比现实中的小,陈列却相差无几,维持着四年前的模样。焦棠已经在里面摸索了大约一个小时,该摸的东西全摸了一遍,没有找到出口,连那扇贴了符箓的门都不见了。
“放我出去。”焦棠随手操起一个玻璃水缸砸向墙,不一时墙外响起粘滞、拖沓的声音,就像某块柔软的腹肉贴着地板拖曳过来。
墙外响起含水的女声:“小棠,你乖一点,外面太危险了,所有人都想找到你,把你绑进鬼窟里。”
鬼窟这个形容非常艺术化,焦棠想起以前母亲紧张兮兮的模样歉然失笑,门外之鬼学得有几分像。能不像吗?待在她的空间里面,早就摸清楚她的过往了吧。
“食魂兽,你……算了。让焦不讳过来。”焦棠朝外面喊,想起了诸如“祸起萧墙,后院起火”、“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自我挖苦的话。
船上凶案发生时候,焦棠立刻察觉到,先于焦不讳行动,结果焦不讳从门后跑出来,喊了一句:“小棠,你留下。”
此话一出,焦棠觉得胸口灼热疼痛,她还以为焦不讳对她使用了什么秘术,上手一摸,整条空间项链烫成一块红铁。
她抽下项链,打开空间,窥见食魂兽在里面放火,将所有道具都烧了。
她怒不可遏,这鬼是不是傻了?关键时候不出来,出来就烧自己粮仓。食魂兽从空间中钻出,焦棠本要薅过去的手掌顿在空中。
食魂兽的面容镶嵌着一张她无法忘怀的脸,这是她那位已经搬去与外婆同住,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母亲。
第211章 公海死亡游轮5
面具吗?
焦棠沉住脸, 上手去掰那张脸。她发出了母亲的音色,怒骂:“小棠,住手, 我很痛。”
焦棠恶寒地打了一个颤, 左摸右摸,回过神,她的符箓全被这家伙烧光了。
她立刻后撤两步,警惕盯着它,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食魂兽,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你叫我什么?我就知道你爸回来准没好事,总是给你灌输不切实际的想法。”食魂兽扭转肥硕光滑的腹部, 朝着门口走。“进来学习,晚饭也在房间里面吃, 这段时间别出房间,也不准接触电子产品。玩玩玩,把脑子都玩傻了。”
焦棠不动声色缓慢后退, 等食魂兽的尾巴扫过她脚尖空地时,她回身拔腿就跑。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她再进去。
头顶罩下黑影,焦棠心道坏了, 趁身手好使,左进一大步,逃出黑影, 回头瞥,母亲的脸涨成猪肝色, 鼻子隐约喷出细小火焰。
“小棠,妈不能没有你。”
焦棠回嘴:“食魂兽……庐静盼同志, 你能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焦不讳没出事之前,偶尔斗嘴焦棠会这样称呼她,眼下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称谓了,脱口而出还是名字。
食魂兽版庐静盼仗着大长腿,三两下跳到她身后,粗壮长臂捞起,抓鸡崽一样将焦棠逮住,夹在腋下。“说了很多次,外面很危险。”
焦棠避开头,说就说,怎么还哭上了?现实中的庐静盼很要强,对着她别说哭,印象中简直“坚不可摧、刀枪不入”,听见焦不讳死还咬牙切齿骂“早知道他要栽跟头”。
庐静盼夹住她,将她硬塞进门内,哭着说:“你爸被仇家杀了,妈不能再没有你。你乖乖待在房间里面,好不好?”
焦棠被推进房里,紧跟着食魂兽版庐静盼也挤进来,翻出一根苍蝇拍,啪地抽在她的小腿肚上面,尖声叫:“好不好?你说好不好?能不能懂事?”
焦棠缩回脚,看着苍蝇拍啪啪啪拍在地板上面,然后一阵风卷过,门口的光消失,连带食魂兽也消失了,整个空间又剩她一个人。
食魂兽有能力开一个新空间将她藏进来,齐铎他们一时间很难定位到她,如果要离开就要先找到原本那扇门。
“食魂兽什么时候被策反的呢?”
“它真的拥有庐静盼的杂质吗?”
“还是焦不讳强加了杂质给它?”
“焦不讳是谁?”
“樵夫啊,能造桥的樵夫。”
“听过能造桥的工匠,没听过能造桥的樵夫。”
……
又来了!焦棠抵住太阳穴,注意力从墙外放回墙内,以前被锁在房内就经常听见这些窃窃私语,如今听见竟然有点怀念。
不过在塔内安装铜鹊,听多了各个现场传来的讨论声后,焦棠如今相信不是当时的自己疯了,是她真的能听见交集世界里的声音。
这就是焦不讳对自己进行的“雾桥训练”?总之,通过四年意识偷听、精神折磨,她能够忍耐在渡桥时候维持魂体与杂质不耗损。
这种训练的意义是什么?
焦棠朝虚空喊了一句:“焦不讳同志,就算你用其他人的声音说话,我还是听得出来这些都是你。”
这些话术不就是在引导她去思考为什么食魂兽被策反,造桥有什么意义吗?
“这又不是现实世界。”她深呼吸一口气,说:“爸,你能不能对我有最后一点尊重?我不是替你善后的工具人。”
她这句话说完,空间内喁喁私语顿然消失。
这时门外庐静盼与焦不讳吵起来。
庐静盼:“你可以心系别人,可以去当你的圣人,可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有谁把你绑在父亲这个位置上,不让你走。你不用惺惺作态来关心我们,不用一副无可奈何需要我们理解的样子。凭什么要我们理解你?凭什么要让小棠和你冒险?我不允许她出去,不允许她接受什么脑部检查,她就永远在家里,我要永远看着她。”
焦棠抿唇静听,蓦然一笑,点评一句:“庐静盼同志怼得好。”
焦不讳很重叹气,不用看都能想象到他的锐气被磨光的样子。他反驳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不会伤害她?”
庐静盼:“除非你说真话。由始至终你都不愿意透露你在干什么。你那一沓橙色的船票目的地是哪里?你为什么频繁出国?你为什么休长假?你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像你,甚至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快忘了。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在哪里认识的吗?我们蜜月旅行的地方是哪里?小棠在哪家医院出生?”
“假如有一天我死了……”
“你会死吗?你果然会死对不对?”
焦不讳厉声叫道:“会,是人都会死,视乎怎么个死法而已。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告诉她,斩断雾桥才能使时间流动。”
焦棠听得入神,最后这一句尤为清晰。这句话过后,双方都沉默下来,焦棠心道,可算听完整场戏了,接下去散场的戏份就交给观众吧。
这个卧室的东西她闭着眼睛都能数清楚,刚才边听边摸排,总算找到一件多出来的东西。这个东西以前被收进庐静盼的梳妆台里,不经过她同意绝对不能拿出来,如今藏在她的存钱罐里。
她点亮屏幕,还有电,焦不讳死之后,遗物里就有手机,可惜里面的资料都被删了,庐静盼因此疑神疑鬼,始终不相信焦不讳这么骄傲的人会死得那么草率。
这部手机显然不是现实中那部,可是它也是焦不讳留给她的。
辛知杼的那部标识的是跃迁点位置,那这部呢?与斩桥之术有关?
顾不上思考太多,她打开手机备忘录,调到手写输入界面,然后凭借记忆画了一簇符文。
电子符也是符,死马当活马医吧。她咬咬牙,调到短信一栏,向通讯录里的辛知杼发送了一条带图的彩信。
辛知杼的那部手机在空间项链里,而项链刚刚被她丢在走廊里。
叮!发送成功。
焦棠几乎雀跃而起,奔向墙边,这是互感符文,能让门上符箓现形。她讽出符经口诀,辅助定位门符。片刻后,浑合一体的墙壁现出四方轮廓,焦棠一把抓取轮廓中间,像拉开某种结界,跨跃过去。
焦棠第一时间听见的是船舱上层汹涌的讨伐声,紧跟着粗重的喘气喷在她后背,她贴墙回转,入眼是庐静盼的脸,还缝合在食魂兽的头上。
庐静盼愤怒至极,尖叫:“你不能出来。回去!”
“焦不讳让她别顶着我妈的脸说话!”焦棠怒了,一拳锤在食魂兽肥硕的前肢关节处,它轰然前倾,控制不住力道撞在墙上。
焦棠跳到空中,骑在食魂兽头上,徒手去剥那枚面具,愤愤咒骂:“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别装B。我逃出家时候,撞到我妈,是我妈放我走的。”
骂完,她狠狠踹食魂兽的后腰又骂:“看清楚谁是你主人,对主人下手,有没有良心?”
一脚下去彻底惹怒了食魂兽,面具从它焚烧的脸上掉落,碎成一滩冰渣。它返身挥出大力神拳,拳风狠辣,差点击碎焦棠的脑袋。
焦棠足尖点墙,与它周旋,无道具傍身,只能徒手在墙上画符,法力大打折扣,往往一笔勾连未成,食魂兽的刚拳就到了。
焦棠斜眼瞥见阴暗处的焦不讳,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就是削减玩家能力的原因吗?让玩家受制于系统,受制于环境?
借齐铎的凶言,如今她几乎等同于普通人,面对逞凶斗狠的敌人,也只能以凡人之躯拼死搏斗而已。
食魂兽扑纵下来,焦棠打滚,单脚踹它脑袋,抱住黑漆漆油腻的手臂去卸它的关节。
被敌人按在浮板上摩擦的钟器就没有焦棠这么幸运了,漏风的脑袋痴痴望着天空,舒韶苦扶住她的脖颈,想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倏然,舒韶苦意识到钟器的目光中漂浮虚影,那绝不是将死的绝望,相反是凝聚的火。
“钟器!”虚影凝聚成实体,空投下来,嘭地扎入浮板旁的海里,堆起的浪花打湿了浮板上二人。
舒韶苦警惕后移,看清海面上漂浮的大团大团丝絮,更加疑惑。
丝絮如海草自如漂浮,从中露出一个脑袋,舒韶苦认得她,制作成傀儡的女孩——石竹。
石竹借由丝絮浮力,三两下攀跳上浮板,打破了原本的平衡,浮板其下靠大量丝絮维持不翻转。
她见到钟器几乎被开瓢,眼泪顿时下来,想摸也不敢摸,愤愤转身瞪着舒韶苦。“你也是人,你就没有底线吗?”
舒韶苦一听这句话就皱眉,锐气破空而出,立刻穿刺石竹的额头。石竹来不及反应,正中眉心。
利器前冲力道很大,让她稳不住身形,滑到钟器前方。钟器不自觉低下头,眼睛极度缓慢看向她,强弩之末,拼死一搏,她闭上眼,气息彻底灰灭。
石竹捂住额头,嗷嗷叫了两声,唰一下拔出钢笔,愤怒投掷向舒韶苦。舒韶苦让开半步,看着钢笔沉入水中,石竹的额头流出一注血水。
石竹返身扶住钟器冰冷的躯体,哭喊:“钟器。”
“钟器,你……”
“当心!”
脑子里一个声音跳脱出来,快掀翻天灵盖。石竹在听见声音前,头颅已经偏转,堪堪躲过笔锋。
“钟器?”石竹自言自语。
“我跳跃到你脑子里了,你脑子大,隔间多,暂时借放一下意识。”石竹继续自言自语,旋即她意识到嘴巴不受控制张合,赶紧捂住。
不过掌心下的嘴巴仍然一张一合,说:“帮我收尸,回去让焦棠修复一下,还能用。”
石竹本体喊:“我果然是一个万能移动充电宝。”
喊完,笔锋接二连三出现,掀翻了她的丝絮,露出覆盖其下的怪异脑袋,舒韶苦左右打量这颗有点像寿星公一样的大脑袋,忽然明白过来说:“也是一个融合了各种魂体的杂种。”
“你礼貌吗?”
噗嗤。石竹的话卡在喉咙,因为脑袋有短暂的卡壳。
舒韶苦俯身去看她,知道她没死,却没猜到她竟然一跃而起,白色游丝罗织成一张巨网,罩向她,情势危急,舒韶苦不由得拍开腰间红木箱子,黑色瀑流汨汨流出,顿时她腹部急速膨胀,从里面生长出的根茎也张开大网,对游丝纠缠,不死不休。
石竹怎样也想不到舒韶苦开外挂,气得将她扑倒,笔锋凌厉,吞风而来,这一次脑中钟器说了一句:“我来处理。”
石竹就像多长了两只眼睛,控制着游丝阻拦钢笔攻击。
石竹本体不禁兴奋道:“多一个副脑就是好使。”
钢笔虽然宿命般扎进她额头,但是攻势削弱,造成的伤害降低了许多。
石竹与舒韶苦缠斗在一起,随之根茎盘虬成无数腿脚,舒韶苦像一头海上蜘蛛,绕着石竹转圈,根尖像柳叶刀,招招似要片开石竹的脑瓜。
石竹苦不堪言,额头扎满包导致她的行动总是慢了对方一拍。
房间中,周寻音忍无可忍,她一人对付紫绿发鬼,猛虎下山,扑到床前,双掌扣进对方太阳穴,直视仇三明,发动催眠。
途灵缩在后方安全区,十指打出了五倍速,随之啪嗒一声,她屏息看向仇三明。
他僵直躯体嘭地倒在床上,发丝失重飘散空中,登即不再攻击人。他额头那株醒目的钢笔消失,相反他的胸腔浸泡鲜红液体,死于一刀穿胸。
途灵大喊:“现场改造成功。”但旋即热烈情绪又淡下来,说:“不过,调取的是船上另外一桩凶案的资料。”
第212章 公海死亡游轮6
周寻音哪管船上还有其他凶案, 五指仍扣紧他脑袋,等待紧闭的双眼睁开的一瞬。
察觉到发丝又注入力量,途灵急喊:“他要醒过来了。”
“发动催眠。”周寻音暴喝一句, 再次直视那双浑浊又贪婪的眼睛, 紧跟着仇三明在床上抽搐,左翻右滚,似乎再忍受无形中的家暴鞭笞。
海上的石竹当胸穿一剑,然后身体感觉有无数藤条鞭打, 这种幻痛比钢笔不会好受多少,她暗骂一声倒霉。
房中,仇三明停下翻滚,又开始僵尸化, 绿发压倒红发,哐哐哐在房中乱撞。
途灵啪嗒一声, 又喊:“换了。”
这次换一个新死法——脖颈被掐窒息而亡。
海上石竹额了半天,难受地喘气,心里一惊, 舒韶苦好强的妖法。
房中,周寻音继续催眠仇三明,窥见的是变换不停的影像, 先是一条条白胳膊从脑中滑过,紧接着是镜子里叼着奶嘴的丑陋巨婴,然后是各种惊恐尖叫的脸庞。
途灵抓住周寻音, 叫:“姐,你别自己也给催眠进去了吧?醒醒。”
仇三明翻动身体, 由蜷缩的巨婴状态舒展开手脚,忽然噗通跪在地上, 然后他的额头又再次浮现笔端。
周寻音冷汗连连,慌张道:“我好像看到了石竹?”
此刻,途灵拟造的现场景象越发清晰,房中仿佛有一片海,仇三明的额头搠入的不是一根钢笔,是一圈钢笔。
这是谁的死亡现场?
海上石竹所见也是里外五圈钢笔,暴雨梨花针似地飞来,她哇一声大叫,差点退出浮板,眼明手快转身用游丝捆住钟器手脚,舒韶苦趁机劈头盖脸一顿削,她以为这次要变刺猬了,谁知钢笔阵突然凝滞在空中,像被什么东西按下了暂停键。
房中,途灵查看电脑,心慌回答周寻音:“系统出现循环bug了。”
仇三明所有动作也被定格在原处。
途灵:“简单解释就是,某个人因为仇三明死掉,仇三明又因为这个人死掉,双方互为因果,系统没办法绕出这个循环,所以卡死了。”
周寻音心揪成一块,说:“你说的这某个人不会是石竹吧?”
途灵:“石竹是万能充,死不掉。”
“钟器!”周寻音霍然跑向窗口,水面不知何时漂浮着一层油亮的月光,浪涛逐晖千里,可不见一个活人。
周寻音红了眼,“钟器肯定出事了。”
“还有肖长渊,不知道是死是活?”途灵也趴到窗外。
若要肖长渊自己评价,那就是半死不活。他满嘴铁锈味,不禁发笑,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能被阿难这种弱鸡男放倒。
阿难想趁能力时效消失前解决掉肖长渊,奈何这家伙体能太好,断了两条腿,身中数刀仍然能靠着上肢力量和他搏斗。他非常不爽,捂住脖子,一开始不注意靠近肖长渊时候,被他一把拉下,压在身下狠狠咬了一大口。
阿难提着刀,眼神阴鸷盯准肖长渊的心口,这一次不允许再错失分毫。肖长渊苦笑着奋力攀爬向水边,如果要死最好还是死在水里,得个全尸。
头顶罩下绝望的阴影,他倏然抬头,阿难挡住了月亮,双臂持刀垂直往下。
噗嗤。
中了吗?阿难看着洇开的红迹,中了吧。
忽然他的脚脖子一凉,他吓得跳起来,一条白胳膊自水中伸出,他以为见鬼,那条鬼大力勾住他,将他掀飞两米远。
阿难翻身坐起,怔愣盯着水里白影逐渐爬出水面。他后知后觉发现,这条白影也不会走路。
白影抬起肖长渊一模一样的脸,趴在地上的肖长渊喘着粗气背转身也爬起来,像是双胞胎,只是水中人怀里别着一个熟悉的物件,阿难下意识摸摸腰间,少了玩偶,而且还不只一个……
“不就是分魂术……好歹我是新青年,渡南洋时候多少领教过一些民俗文化。”又一条湿哒哒的肖长渊水鬼爬出来,只是受制于本体受伤太重,分魂越多,分身越虚弱。
刹那,阿难数了数,岸上趴了五条要死不死的肖长渊,每一条蓄势待发,连连大笑,向他脚脖子边凶猛爬过来。
阿难头皮发麻,装神弄鬼多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被吓到,他忍住想跑的冲动,转而朝下冲刺。肖长渊根本就没想过要活,迎上利器,十条胳膊攀附上阿难的半身,只想将他也一起拉入地狱。
阿难第一次觉得转移能力的时间如此漫长,直到腹部一股热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疼痛淹没了他的意识。
肖长渊爬起身,踹开阿难,近身爆破的破坏力太强,他半条手臂差点也搭进去。
他的能力换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有人能换走。阿难被踹进水中,拖着那一堆不甘寂寞的玩偶一起永沉深海。
十五分钟前,处于优势地位的白袍老苦却在暗暗哀叹能力置换时效太短了,他捧住尧星颂的头颅,用力往外拔,口中念叨:“没想到辛知杼的传人是你啊。上一场下手慢了,这次绝不能让你跑掉。”
他感觉身体倍儿有劲,不自觉又往前挤了挤,一条胳膊在他后方从虚化转为实体,用力一推,将白袍老苦推进了墙内,墙身迅速弥合,吞没他的尖叫。
白袍老苦一入墙内,发现四周是空旷的建筑内部,尧星颂还在跟前,顿时松口气,他握了握手,能力还在,于是扛起大炮对着墙身不由分说一顿猛攻。
这感觉别提多意气风发。白袍老苦边打边阴恻恻笑,边笑边警惕周围动静。
齐铎刚一冒头,他的炮火紧随而至,打在他出现的地方,打散了一堆影子,这是齐铎吸纳进来的傀儡。
算了,没了便没了,白袍老苦似乎很看得开,继续猛攻出现的影子。
本体齐铎倏然从墙角出现,驮起尧星颂立刻跑,白袍老苦瞄准齐铎后背追上去,不知方向不知路程,双方前后一直跑,尧星颂从齐铎肩膀上面颠歪下来,机不可失,白袍老苦打出一发子弹。
子弹精准指向齐铎的脖颈动脉,然后……无事发生。
白袍老苦愣了愣,惊觉手上空无一物,能力换回来了。他万万没想到炙手的武器被置换到海岛上,并且间接作用在队友阿难身上。
他双腿瘫坐,暗咒上天不公,让他从小得了腿疾,自己逆转天命,学习道术就是为了与老天爷争个输赢。
墙内光线暗淡,但如他一生,只要有一点光亮就要用光用尽,白袍老苦重施分魂术,继续分裂不远处齐铎的影子。
齐铎将尧星颂扔下,转过身盯着白袍老苦,笑道:“终于等到你露这一手。”内心却是唾弃,这老家伙警惕性高,不让他以为自己占了优势是没办法把他套进来的。
白袍老苦沉下白眉却想不明白齐铎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分的是我的魂,可是墙就是我的一部分,所以你分的也是墙。”齐铎从容坐下,与之对视,其实他也是跑累了,不过输人不输阵,姿态要摆正。
白袍老苦猛然往后跌,“墙分裂会怎样?”
齐铎拍拍地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外面看来估计是冲破现场空间了吧。”
船内,原本趴在窗户上面的周寻音和途灵第一时间发现了船舱下层发来剧烈的响动,然后海面上无故伸起一面巨大的墙,墙在分裂,不知要延伸至哪里。
白袍老苦身在其中当然无知无觉,他爬向墙壁,喊:“你以为这样能困住我吗?舒韶苦!舒韶苦!”
“想出去?”齐铎休息够了,站起身朝他走过来,白袍老苦贴墙怒视,不肯落于下风。
“那就出去吧。祝你旅途愉快。”齐铎微微一笑,在白袍老苦看来胜似阎王,然后还没琢磨出怎样的对策,身后墙裂开,他就像从太空舱里跌出去的飞行员,跌入一片浩瀚的虚空中。
白袍老苦哭喊:“舒韶苦!”
齐铎将墙重新砌起,拦搁了阵阵凄厉喊叫,墙外是不属于塔内,也不属于无理城的空间,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可能可以回去,也可能不行,总之,这种放逐对于能制造分身的白袍老苦而言,最为合适。
墙内尧星颂抱紧自己,恐惧盯向齐铎,他本能觉得自己对齐铎干过点亏心事。
齐铎却只是沉默地绕过他,苦恼应该怎么回归现场。
焦棠也很苦恼,食魂兽与人强得不是一个维度,她连续两次掰折了它的关节,下一刻它能自卸胳膊,然后长出一条新胳膊。这个技能她以前觉得很酷,如今只觉得很要命。
而且并非错觉,她认为在某个时间点之后,食魂兽身体加速膨胀,尤其是脑袋大了整整两圈。
一记重拳砸断了她的思绪,紧跟着爆发力十足的前后两肢劈山碎石,交叠压向她的头盖骨,刚烈之势足够摧毁她整个身躯。
此时只能以柔克刚,焦棠凭借小巧身形,左避右闪,半掌张开,里面有攒了几个回合才画全的符文,直拍向食魂兽全身最柔软的腹部。手接触上去,她甚至感觉到软软的肉将半个手掌包裹,掌心与符文一并陷进去。
食魂兽属风火征伐,符文克它百关九节,使能量耽于要路,不能完全发出体外,如此就能削减它的攻击力。
由于能量汇聚在腹部,使原本层层叠叠的肥膘拉伸成一张大皮,食魂兽咆哮地揉搓自己的肚皮,焦棠以为它是舍不得自己一身膘,随即发现它抓挠的是腹内的一个四方形箱体。
红木箱子?焦棠皱眉,伸腿便往那处箱子踢,食魂兽肌肉痉挛,一阵紧缩,哇地干呕叫出声。焦棠见有戏,又趁它难受再踢几脚,小箱子就这样一踢一吐,倒腾到食魂兽的嘴巴里,卡在密集牙齿中间,任由焦棠怎么暴锤它脸颊都无法使之松口。
箱中汨汨黑色瀑流蜿蜒而出,食魂兽模样古怪,身体越变越像一道雾影,仰躺下来,腹部高高隆起,仿佛有土石结构,这不是一座桥是什么?
焦棠看向角落里的焦不讳:“这是雾桥?所以雾桥是裂人的化身?”难怪食魂兽能够穿梭空间,因为雾桥就是空间跳跃的媒介。
焦不讳失智般嗫嚅:“静盼,静盼……”
焦棠扭转头,食魂兽做了几下吞咽,要将箱子吞回去。焦棠一脚踢歪它的坏念头,让它暂时无法动弹。
黑色瀑流是时间对冲产生的自然能量,裂人获得黑色瀑流,犹如注入能量,因此如摩一那样逐渐有了智慧结构。所谓智慧结构就是脑内结构,也就是说裂人的脑袋才真正从石头进化成生物结构,才能够注入魂体,使之成为生命体。
焦棠大脑开起拖拉机,轰隆隆在脑里开出一片思想的平原,她不禁拍掌大笑,整个结论推下来,雾桥就是还没有成为生命体的裂人,所谓斩桥之术其实就是注入黑色瀑流,使之产生智慧,继而注入魂体,使之桥活过来,然后玩家就能在塔外切断与系统的联系。
壮阔宏图自然而然展开,裂人繁衍,交集世界成为了一群新智慧体的世界,而玩家也能借此机会离开。
那么,第一个小目标就难住了焦棠——怎么让黑色瀑流注入到裂人体内?
光是一个小红木箱子的能量远远不够,要到达天边的悬瀑又如西天取经。焦棠看着焦不讳交给她的手机,这里面有答案吗?
食魂兽翻身坐起,猛然擦去肚皮上的符文,拳头凝缩出无比的力道。焦棠跳开两步,趁它冲拳之际,身形一闪,徒手伸进它嘴里。
食魂兽愣了一下,大概从未想过焦棠会主动递手,想也不想拉开大牙,连皮带骨将要咬碎。只是这嘴长大半路,忽然凝固住了,怎样咆哮使力都无法合上。
焦棠嘿嘿笑了两下,踮起脚尖爬上它的膝盖,整根手臂伸进去勾出了红木箱子。
箱子一经离体,食魂兽像瞬间被抽走能量,软趴趴瘫成一张面饼,呜咽咽哭诉着不公平。
焦棠捧着箱子,笑道:“无论是庐静盼同志的杂质还是焦不讳同志的杂质,到了生死关头都有概率不忍心伤害我的。你虽然是裂人,大脑经过杂质开发,对我却有本能的保护欲。在我们的世界这叫虎毒不食子。”
食魂兽慢慢阖上眼,化成一堆土块,如果可以她想要给它立个冢,然后插上石碑,就写焦棠的队友或者无敌小跟班什么的。
想着想着,她心底泛苦,看向焦不讳都带上几分疲惫,“爸,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焦不讳印堂浮黑,转身走了,焦棠不由评价,真是一个别扭的老男人啊。
海上,石竹和钟器还在与舒韶苦鏖战。
自白袍老苦失联,阿难信号消失,舒韶苦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必须得到任何一具躯壳,并且“采集”到钟器的思维跳跃能力。
钟器在脑中对话石竹:「你用游丝探她脉时候,我试试顺着你的游丝,能不能进入她真正的大脑。」
石竹边打边撤:「那肯定是有难度啊。我的游丝只能探死人,探不了裂人。况且裂人的大脑还不在这里……」
忽然颅内群加了一个新人,焦棠发来语音对话:「裂人的大脑如同智慧容器,一具裂人如果没有大脑,说明它的智慧传承给了它的分身。」
「焦棠,你没事就好。」石竹雀跃。
「这里是海,没有分身。」钟器直言。
焦棠:「在天上。」
天上?石竹抬头,天上只有温煦晨光,原来她们打了一个晚上。
焦棠在船舱内无法到达舒韶苦架桥开出的新空间,可是,黑色瀑流的出现意外引起她对天空的注意。两片厚厚云层中间夹一束若隐若现的目光,这种三明治天空曾多次出现,她再熟悉不过。
既然已经被注视,说明这个现场也将面临被关闭的结局,焦棠放开一搏,神思牵引妄相。妄相不受系统控制,自然不会被限制。
脑中某根钝弦持续向天上传达召唤的念头,熟悉的震颤感至天上返回到神经末梢,焦棠惊喜地奔跑上甲板,迎接云层间徜徉的白鹤般身影。
白鹤盘绕着红白交错的菩提树,树上千变万化,一闪一灭间均是目光。与以往不同,这株树上有一条带翅的赤蛩正在衔土筑巢。焦棠借的是白妄的“眼睛”去看这条赤蛩,分明看见它背上有深刻的五官,似笑非笑,是舒韶苦的模样。
假如舒韶苦通过现实也接入了系统,成为集体大脑中一部分,她也能快速融合进无脸修行者意识中?焦棠一面猜测对方的行动要素,一面发动白妄去阻止赤蛩。
不过一切都是意识层面的努力,所以白妄猛啄赤蛩后背,也只是一种意识干扰,赤蛩意志强大,便很难从菩提树上剥离下来。
此时,透过白妄,焦棠发现赤蛩腹部生长出一根管子,连接着硕大的脑袋,与上一场遇到的伏礼貌似同源,伏礼是分魂容器,那么这条赤蛩也是分魂容器,其中装的是舒韶苦的魂体。
除此之外,赤蛩腹部下端还有坠着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连缀下端海面。
白妄无法离菩提树太远,隔着云端朝下看,海面浮板是石竹与舒韶苦,双方鏖战正酣。
因此,当石竹发出到底舒韶苦的大脑在哪里的疑问时候,焦棠窃喜给予回应。
石竹昂首这个动作立刻被舒韶苦捕捉到,她的攻势加快,身体极速膨胀,臃肿的肌肉挤压骨骼,立马她变得从“蜘蛛精”陡然变成女版李逵,座下树根是庞然虎精,纵跃一下能达十米,喷打水花二层楼高。
石竹被她按在浮板上面,虎精两爪从脖子以上扯落她的头颅。石竹下半身浮出水面,断截面流出红水
断截面里面填充的是红糯米,再怎么说,她毕竟是傀儡,身体没点法术动起来很辛苦,不过对于傀儡而言,最重要的是头啊。那颗头里是蛊心,如今握在舒韶苦手里。
舒韶苦精准找到下刀口,她的最优选择就在里面。
石竹的长发全被打湿,颇像一个女鬼,她朝上无声呐喊:「钟器,你要加油。」
从舒韶苦忽视的蓬乱头发中间有一条游丝在白妄牵引下,飞往天际,也就在石竹被重创的同时,游丝带着钟器的思维跳到赤蛩的腹中。
赤蛩隆起的腹部微微发红光,钟器仿佛撞进了一堵冰筑的堡垒,堡垒之内是舒韶苦分离出来最珍贵的杂质。
舒韶苦是小镇青年一路靠知识与智慧跨越阶层,走上成功道路的典范,但她始终无法臣服于现行的规则,否定现代文明选拔人才的公平性,否定底层人员需要接受过多的道德教育与束缚。所以她在国外学有所成后,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不断用假项目套取吸血财阀的钱,养了自己一批研究员,最终才机缘巧合看准辛知杼的项目,与之合作。
钟器从这些舒韶苦自认闪光的杂质中,看到的是一个渴望智慧,守护智慧,对自己信念之事绝不迟疑的女人。可这也是突破口。
钟器以游丝震颤与操纵白妄的焦棠联系:「舒韶苦最害怕的是丢失智慧,失去思考能力,她内心深处害怕落得焦不讳和辛知杼脑袋被改造的下场。」
甲板上的焦棠急急道:「如果真是如此,我刚学到手一个法子能试一试。」
石竹的脑壳像椰壳被敲开一个小口,虽然是木头傀儡,有木头的特质但是濒死的恐惧还是让她颤抖,无声嚎叫:「姐妹们,别商量了,动手吧。」
焦棠吩咐:「钟器你扰乱她思绪,石竹你尽力夺走她的红木箱子,我来让裂人长脑子。」
钟器返回海面,顶着石竹的头颅,朝准备下第二刀的舒韶苦喊停:“等一下。”
“你说等我偏不能等。”舒韶苦谨慎到极点,下手更快,抱怨:“你的蛊心位置有多深,万一切坏了,这世上就再找不到这么完美的移动硬盘了。”
钟器咬牙切齿:“舒韶苦你得到的脑子再好用,也比不上外面财团养的幕僚,他们随便一个决定就能让你滚回荒岛,把项目资料全部送给他们吧。对于他们来说,再造一个屠戮乐园,只是时间和金钱的问题而已。”
“是啊。所以我要有价值,这个浅显道理我三岁就懂。”舒韶苦半只眼睛观测脑内结构,苦恼看着里面包裹的一层白色游丝。
“你有什么价值?”钟器嗤笑出声。
舒韶苦抽了一根丝出来,发现是打结的线团,有点烦躁。
“从你的脑子里的杂质被我剥离出来,扔进交集世界以后,你只是一个不断贬值,迟早呆滞死掉的,不够聪明的研究员而已。”
“烦死了。”舒韶苦大力揪出那团游丝,徒手掏进去。
石竹的头颅颤抖不止,钟器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是蛊心受到攻击,每个区域开启自我封闭的本能防御。
钟器消声之前最后喊出:“舒韶苦你是一个loser,我的手下败将。”
此话一出,连石竹都忍不住愣住,钟器演过头了吧,这下舒韶苦不得一掌劈碎蛊心?
舒韶苦拉开距离,状似食魂兽,她审视跳动的蛊心,胸膛剧烈起伏两下,旋即笑了,说:“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只有我一个人铭记,我的队友全死了。这些话如今对我已经不起作用。”
“那就忘了更省事!”
红色残影从眼角擦过,贯注十二分力道,砸在舒韶苦后脑勺。舒韶苦的脑壳未加修饰保护,接触黑色瀑流,瞬间像汲水灌溉的干涸田地,飞速长出树枝,并且膨胀大了一圈。
舒韶苦摸了摸后脑勺,面容白得渗人,而后她抬头,空中菩提树上,白妄从赤蛩腹中啄出一阵赤色气雾,某颗红丸子坠落,不偏不倚正中舒韶苦抬起的眉间。
啊啊啊啊!
海面传彻这声掀翻天地的痛苦呼叫。舒韶苦泪流满面,丢开石竹,摸索自己的头颅,喊:“不行不行不行……”
石竹打着旋飘出去,被白妄衔住,石竹头晕问:“什么不行啊?”
钟器:「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智慧与裂人的脑部结合,因为裂人脑部结构迟缓,她慢慢也会变得迟缓,失去思考能力。」
石竹看着疯狂抓挠自己脑袋的舒韶苦,听得她绝望的尖叫,心中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人会变成这样?她还有救吗?”
钟器:“除非她接受自己的平庸。”
石竹刚想说“平庸也没那么可怕吧”,忽然眼前飞溅起巨大的水花,她目瞪口呆,望着舒韶苦沉入海里。
“诶。”石竹游丝缠绕上去,攀住对方手脚,水浪滔滔,原本还有附着的重力突然全消失了,唯一的可能是,舒韶苦自己切断了丝线……
第213章 公海死亡游轮7
一个再“伟大”的人逝去, 也只是在海面上开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口子,而且这道口子很快会被时间弥合,然后属于一个人的几十年就没了。
“没得真干净啊……”石竹用游丝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游丝在水中探寻了几十米, 到达水压的极限才慢慢抽回。
钟器也沉默了,她未曾想过舒韶苦会以这么极端的方式结束激荡不安的一生。
甲板上的焦棠脑中闪过的除了舒韶苦,还有辛知杼和焦不讳,此三人怀抱不同梦想结行, 为坚持己见而踏上岔途,最后皆因遗失志向走到同样的末路。
这三个人的结局是不是也是她与其他玩家的结局?
空中云缝扩散,焦棠收回伤神的幻想,集中精神让妄相贴合上菩提树, 以往能驱策之白妄数量多则二十只,如今被无脸融合后, 只剩这一只仍能回应她了。这番联动,她的精神力也大大耗损,一时间没力气将队友从海上拉回来。
石竹在海上边漂边安慰其他二人:“就这样顺着洋流漂到现场边界, 我和钟器就会漂回来吧。”
这话说完,钟器却没有给出回应。石竹:“哈哈,其实就是一个玩笑, 我觉得途灵可以给我们开后门。”
钟器仍是不应声。石竹唤了一下:“钟器?”
“喂,你别吓我啊。”石竹摸自己尚算完整的额头。
这时,云缝间递来一句遥远的诀别, 属于钟器的声音:“石竹你的这根游丝我带走了。我要跳跃到集体大脑那里,为大家开路。笔记本优先任务get。”
“怎么说走就走……”石竹抱住自己的脑袋, “我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照顾好你的尸体啊。”
抱着膝盖坐在无人岛海滩的肖长渊掏了掏耳朵,他又幻听到石竹的喊声了。
到底他的队友什么时候来捞人啊?!他朝海面上郁闷投掷石头。
咯哒咯哒。墙内的齐铎倚着光滑墙壁点着脚尖, 空间分裂太大了,他一时摸不准门外会开到哪里去。
船内,周寻音和途灵两人头碰头,周寻音看了途灵一眼,说:“我觉得这样可行。”
“有点冒险,不过值得一试。”途灵将面前之物罗列好,点燃房中搜罗到的火柴棍。
火焰触及三匹符马,卷起赤金光色,符马感灵唇齿忽然嘶嘶残叫,紧接着三火并一,冲天而起,翦馘一室浑浊的煞气,卷起明亮巨大的光圈。
周寻音护住途灵,强自镇定下来,赞叹:“别说,焦棠这术法视觉效果很不错。”
途灵也惊叹:“希望不仅好看还能打。”
周寻音谨慎退到门边,“就是很容易引发火灾……”
光圈继续扩大,火势增强,不过没有想象中的热浪扑面。途灵好奇地越过周寻音去看光圈里的景色,先是海面波涛,一颗石头沉浮,然后是海岛风光,一尊石头远眺。
石竹在海上看到了巨大的墙,可惜她无法靠近,她又看到巨大的光圈,这一次她甩鱼竿似地拼命往那处漂,漂着漂着,水流有了方向,齐齐往光圈流动。那光圈中原本什么也没有,现在却隐隐有了船的轮廓。
她打着旋漂过茫茫大海,远处一道嘹亮召喝——“不管是人是鬼,载我一程。”
石竹甩开睫毛上的水花,肖长渊拖着残躯的模样十分打眼。石竹皱了皱眉,他是将她拉扯的浮板,还有浮板上面钟器的躯壳当作鬼了?
石竹朝他暴喊:“肖长渊你自己游过来,我不能偏离航道。”
肖长渊惊喜:“石竹?!”
然后剑鱼入水,颀长身躯在水中翻浪,几下到达浮板边。他先是被石竹的模样吓了一跳,之后又被惨白的钟器吓了一跳,与石竹交流经历,他感慨万分,说:“都是命硬的人啊。”
“命不硬也活不到这场。”石竹叹气,再来一场,她大概就能尸解成仙了。
浮板漂到半路,绕过墙根,石竹仰浮看天空,又感慨:“这是不是齐铎的能力?”
肖长渊也纳闷:“失控了?”
忽然,光滑墙上有四方光芒,中间飓风盘旋,风里门开人现,正是齐铎。
煞气涌动,齐铎摸索到墙外最大的引力点开出门,一露面就听见底下传来呦呵呦呵的叫声,俯瞰,肖长渊抱着一颗头颅,大力挥手。
齐铎的墙是从船内横着开到海上,因此他壁虎行路,下至海面将石竹、钟器和肖长渊一一拉起,然后沿墙疾驰,将人带板拖回船内。
符马燃烧时候,焦棠便有所感应,往下去寻其他队友,走到半道发现船内氛围不对劲,一名老者领着乘客正在一层一间间翻转,撞见她登时慌乱停下。
宝老先生一人当前,厉声质问:“焦棠,你一连杀死两人,到底什么意思?”
老先生身后汤樱上下看了焦棠,不禁出口,大声道:“可是她杀的都是作奸犯科的人,她有什么错?”
宝老先生倏然回头,又将不抓拿凶手何以平众怒、消众难那一套搬出来。
汤樱不满反驳:“好歹让她把杀人理由说出来吧,如果她的亲人也是被那四个人害死的,她手刃仇人于法不容,却情有可原吧?”
焦棠迷惑,怎么一会儿两人,一会儿四人?
汤槿也说焦棠看着柔柔弱弱,背后肯定有巨大隐情,抓起来可以,但要给她一个申辩的机会。
众人一听,内心恻隐,都附和这两姐妹,宝老先生憋住气,半晌松口:“好,就让她说个清楚。”
焦棠由着汤樱和汤槿过来给她捆手腕,提要求:“人在哪里死的,我在哪里说清楚。”
汤樱牵着绳子,点点头:“行,你要是能推翻罪证,证明不是你杀的,我们愿意帮你。”
宝老先生嘟囔两句,不过众情难却,只好请求焦不讳:“你是领事人,你来决定怎么办。”
焦不讳站在人群后面,阴着脸,神情复杂,说:“宝老先生挑几个人一起去,其余人去大厅等答案吧。”
“可好,可好,人多容易出乱。”宝老先生询问谁愿意一起去的,有几个人举手,焦棠目光瞟过几人,长的都是普通人模样,脸上一色挂满悲悯。
一行人拥着焦棠下到二层,这群人越走越多人,焦棠瞥一眼身侧,齐铎冷脸看她手腕处的绳索,轻声问:“有必要还按照剧情走吗?”
焦棠:“戏到最后一刻都会有反转。”
齐铎在她腕间增加一点虚化的空间,绳环虚虚垂下,然后说:“无脸修行者出现了,空间要闭合,打算什么时候撤?”
焦棠看向焦不讳沉默的背影,交代齐铎:“你让周寻音和途灵去找船。”
“船?”齐铎念了一句,旋即明白过来,船上志愿者不可能凭空消失,既然要去海外岛屿,必须有船接应。
宝老先生驻足,命人打开两道房门,转身看向焦棠:“你过来。”
焦棠在汤樱“牵引”下,随他进入其中一个房间,齐铎紧贴她身侧,至于肖长渊则护住一个背包,站在人群外面,周寻音与途灵已离开。
室内一片狼藉,床上躺了一具冰冷的躯体,颈部有勒痕,从工装背心、麻衣麻裤上看,初步断定是大学生常率。
另外一具尸体歪斜在床下,由手臂纹身看,初步断定是与常率起争执的花臂男。
宝老先生痛惜道:“这两个人是你杀的吗?”
焦棠好笑睨他,从容道:“这两个人不像第三个凶手能加进去的样子。莫不是自相残杀?”
“我们也是这么推断的。”汤樱在一旁解释,“常率和车道载之前起过冲突,两个人约了在房间内见面,然后冲动之下,常率刺杀车道载,车道载凭最后一口气掐死常率。”
“所以人不是我杀的。”焦棠淡定答道:“我就是无罪。”
她的视线快速掠过两名死者,定格在车道载的胸口处,对于刺伤而言,出血量意外的少。相对来说,常率的死比较明显,无特殊外伤,仅颈部勒痕一处显著外伤。
然后是房间内杂物,这像是常率的房间,因为桌上还有常率宝贝的相机,床上也有差不多款式的工装外套。
宝老先生沉吟道:“既然你没有承认这两桩杀人案,姑且就当他二人不是你杀的。”
蹲在车道载身侧的齐铎抬起头,讥笑:“不是她杀的就不是她杀的,什么叫姑且就当……你是不是人越老疑心病越重?”
宝老先生斜睨他:“疑罪从无,不是真的干干净净,是有嫌疑姑且当作没嫌疑。苍蝇不叮无缝蛋,这句老话不会假。”
齐铎站至桌边,手中捧着相机,还未反唇相讥,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口。“常率这种人死不足惜。”
众人看向说话者,是那名脑子里住着一个声音的辅导员,他喝了点醉,有些醉态。
焦棠示意齐铎:“既然要证明我清白,你们就留下来。”随后又问汤樱:“还有一个人死了?”
汤樱点头,宝老先生摇头感慨世风日下,先转出门。
一行人又到二层另外一间房。房中仍是狼藉一片,床上仍然躺着一具冰冷的躯壳,从容貌上轻易便能判断是早前与汤樱起过争执,言称失去女儿的妇人。
宝老先生走过去抬起妇人浮肿的手,上面呢除了勒痕,还有一道深刻的穗子印记。
他沉声问焦棠:“田裕麦是你杀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焦棠观察田裕麦额头的刀伤,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这痕迹船上只有你有,不是你是谁?敢杀就要敢承认,哪怕你杀的是恶人,也要得到公正的审判。”宝老先生“黄钟大吕”,老当益壮。
焦棠看向焦不讳,笑说:“人在你船上没的,是不是你暗藏了杀手呢?这身制服也是你发给我们的吧,我只是一个临时工啊。”
焦不讳老气横秋,皱眉道:“这条船上邀请的乘客是一百人,船员加工作人员,包括我是十八人。118人,不多不少。”
言外之意是没有暗藏杀手。
焦棠却听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追问一句:“乘客始终保持一百人?”
焦不讳顿了顿,深深点下头。
“那我懂了。”焦棠也深深点下头。
第214章 公海死亡游轮8
宝老先生扯住她的绳索, 说:“不管你懂了什么,趁船靠岸前,你都一一将罪行向众人坦白。你的行为已经刺激到船上乘客千疮百孔的回忆。”
焦棠用眼神示意上前的齐铎止步, 轻笑道:“对簿公堂?行, 我也很好奇这场幕后人还暗藏了什么玄机?”
五分钟后,宴会厅上,焦棠被按坐在高台正中的椅子上,齐铎站在她身侧, 背过手,背后勾着常率相机的带子。
宝老先生与焦不讳坐在台侧,颇有“陪审员”的意味。台缘摆了四具尸体,尸僵已现, 硬邦邦躺着,各有各的姿势。底下乘客坐开十桌, 气氛凝重。
宝老先生先站起身,掷地有声:“焦棠,我再次问你, 人是不是你杀的?”
焦棠瞍巡一周,人群虽安静,其中暗涌的情绪比之宝老先生只多不少。她断然高声回答:“不是。”
“那你如何解释尸体上面有你装饰品的痕迹?这已经充分证明案发时候你在现场。”宝老先生在台前踱步。
焦棠尖细的牙齿叼住唇肉, 痕迹这点分明是栽赃嫁祸,可是衣服穿在她身上,而且焦不讳承认船上绝无可能再出现第二件, 那么从这点只能推出是熟悉剧情的局外人伪造的。
谁伪造的?不是系统、系统控制下的焦不讳,就是舒韶苦那帮人。所以从这点去否认是达不到洗刷罪证的效果的。何况无脸修行者“虎视眈眈”, 这时候已不能再说些虚头巴脑的话。
“因为尸体都被掉包了。”焦棠简单一句话顿时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安挪动身体,发出窸窣窸窣的躁动。
宝老先生愣了愣, 大笑:“荒唐,你这个为自己洗脱罪名的借口实在太荒唐了。”
焦棠朗声问:“在场有学医的人吗?”其实这道程序实在多余,但是碍于对方人多势众,只好“多此一举”。
底下一桌子站起来一个人,竟然是汤槿。汤槿亮出自己实习医生的牌子,自告奋勇:“我是。”
焦棠笑着看她:“劳烦你查看车道载的伤口,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常率刺伤他之后,他不仅反杀常率,还能再那么高强度动作下面做到出血量这么小的?”
汤槿拉开凳子,汤樱看着她眼神很亮。
汤槿上前查探车道载的胸口,再去翻看他的瞳孔,继而查探他的四肢,甚至用了剪刀剪开他的大腿部位的裤子。
这番动作做完,她转向宝老先生说:“车道载中刀之前就可能丧失自主意识了,表面看不出毒物反应和中毒特征,凶手可能用的是吗啡一类导致呼吸衰竭的药物。不过我没有找到明显的注射痕迹。”
宝老先生刚要说话,齐铎插嘴:“难道注射位置不会在他的大臂上面?上面都是纹身,很好掩盖了注射痕迹。”
汤槿平静笑道:“你说得对。”
宝老先生面向焦不讳:“船上医药箱中有这类致死药品?”
“没有。船只航行24小时,所以只准备了普通的药物。”焦不讳斩钉截铁否认。
宝老先生:“如此说就是有人将药物带上船了。也有可能是焦棠带进来的,你说呢?”他转向焦棠。
焦棠:“我毒死车道载,又勒死常率,为了掩盖罪证,将他们放在一个房间,制造互相残杀的现场?”
“没错。”宝老先生摸摸下巴,反应过来是焦棠的结论,又觑她:“你是掩盖不下去了,准备坦白?”
焦棠无奈望天,又瞥向齐铎:“齐铎,麻烦你将常率的相机展示给宝老先生还有各位看。”
齐铎含睇她一眼,速度很快,将相机打开,将照片给了台上三人,还唤了台下几个人看。
焦棠:“都看清了吧。常率相机里面最后一张拍的是车道载的手臂,之后再没有新相片。另外这部单反各项性能都很好,常率也有长期拍摄的经验,为什么不调参数?拍照环境昏暗,照片拍得一塌糊涂。这真的属于宴会上那个常率的相机吗?”
宝老先生皱眉:“每个人都有自己拍照的习惯,这不构成证据。”
焦棠:“我没说它是证据。”她转而向汤槿请求:“劳烦你再查看一下田裕麦的骨盆,还有腹部等位置,判断一下她生育过吗?”
汤槿为难地蹲到田裕麦身侧,她用布罩住田的半身,只一个人伸手摸索,半晌,站起身说:“女人生育之后恢复情况都不同。从田裕麦现在的状态看,她的骨盆没有明显外扩,腹部没有妊娠纹也没有剖腹疤痕,腹壁肌肉松弛情况不严重。只能判断要么她没有生过孩子,要么她生完孩子之后修复效果不错。”
焦棠又请求道:“劳烦也检查车道载是否生育过?”
汤槿更加为难,面如菜色,但还是照做,她的手触电般从布下收回,肯定道:“车道载是男的,如果做过改变性别的手术,也可以断定没有生育过。”
宝老先生老脸一臊,说:“检查田裕麦、车道载是不是生过孩子,与他们死有什么关系?纯属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焦棠面朝底下九十四人发问:“这个答案应该问你们当中一人不是吗?为什么宴会上常率这么高调的表演?为什么田裕麦没有生育过,却哀诉自己失去过一个女儿?”
底下阒然无声。
“呵呵。”宝老先生扶住额头,失望叹笑:“冥顽不灵,死不悔改。”
此时,齐铎眼神朝地上飘动,拉长的影子与一簇游丝在某张椅子后面碰头,游丝迟疑了一下钻入背包里,虚影包裹住整个背包,肖长渊惊奇盯着背包里的石竹朝他瞪眼。
肖长渊了然清了清嗓子,然后他看到一个背包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台上,拉链断开,从里面哗啦倒出杂物。
他箭步上前,惊奇大叫:“这是谁的包?哎呀,怎么有一根针筒?不会就是杀死车道载的凶器吧?”
众人惶惶盯着他手中那根针筒。汤槿面色灰败抬步向前,底下撞出来一个身形,汤樱喊:“是我的。”
宝老先生怔愣住,左右切换视线。
汤槿拉住汤樱:“别胡说,是我的。”
“姐,我们又没有杀人。怕什么?”汤樱夺过针筒,喊:“我本来是拿来杀仇三明的,可是被人截胡了。药也被偷了。我说的是真的,不信的话,上了岸我自己去报案。”
焦棠询问:“你为什么要杀仇三明?”
汤樱气的脸粉红,喊:“那当然是因为他就是害死我小姨的凶手。大家又不是没看到他房间里的帽子,就是那个专门挑紫绿发色来杀的连环杀手。这种渣滓不是人人得以诛之吗?”
焦棠又问:“还有人认识常率和田裕麦吗?”
角落里一人奋力举起手,感觉还不解气,又站到椅子上,喊:“我想我认识。”
这人是脑子里住了一个声音的体校辅导员,他慌张喊:“我们班两个男生可能都是他杀的。他……常率专挑手臂有训练线条的男人下手,之前就有学生说看见一个背着相机的人在学校附近转悠,我见过他,当时他被查到了,可是因为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而且体格上面不占优势,又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放了……”
“我也认识田裕麦,不过是听说的……”一个女人战战兢兢站起来,她戴着厚重眼镜,脸色苍白,“我妹妹出事之后我混过很久论坛,知道有一个人喜欢扮成小孩,去粘一些年轻女性,说自己是这些人走丢的孩子,如果不满足陪吃陪玩的要求,就大哭大闹,很病态……从描述的外观上面看,和田裕麦很像……”
“我也听过田裕麦的事……”
“我们隔壁村有个染紫绿头发的女孩也遭殃了,原来就是这个仇三明……”
“常率,我在体育馆更衣室见过他,举着相机乱拍,是这个人……”
“仇三明上过我们那儿的报纸……”
“卖童装的店家举报过田裕麦偷童装……”
“我还以为只有我注意到他们三个……”
……
齐铎盯视宝老先生:“杀人犯在船上高调演出,这不是摆明想吸引仇恨吗?什么凶手这么傻?”
齐铎过于高大,宝老先生不自觉后撤半步,说:“就算他们确实是恶贯满盈的人,但也要接受法律公正的审判吧……而且,这还是不能说明人不是焦棠杀的。”
“你没完了是吧?”肖长渊不耐烦地抓刘海,“都这个时候,还要过剧情吗?能不能砸了这条船算了。”
后半句被背包里面生长出来的游丝覆盖住,肖长渊扒拉口香糖似的,呜呜叫:“行行行,我不惹众怒。”
焦棠从椅子上自在站起来,指着汤樱一头紫绿毛,问:“你们一早就知道仇三明在船上?”
汤樱昂了一下,说:“收到了匿名信,所以我们才上这趟船。”
焦棠:“没想过杀人的后果?”
汤樱转开脸:“反正在公海……”
焦棠转头看焦不讳,知道船会行驶到公海的除了焦不讳,就只有运输志愿者的舒韶苦。为什么要提前埋下汤樱这枚雷?现实中汤樱真的下手了吗?
焦棠又看向宝老先生:“杀人犯高调演出,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但这种行为明显不符合他们隐藏自己的特性,除非有人威胁他们这么做。可是从常率的相机和车道载的表现这两点来看,我得出的是,他们不是受威胁演出,而是一群伪装的演员。船上光线本来也不好,加上他们平时遮遮掩掩,有几个认真看过他们的样子?”
宝老先生再次发挥死缠不休的精神,“假常率拿了真常率的相机,所以他没有调参数,也没有继续拍照,关于这点我理解你的推测。可是车道载的反应乃常人所有,牵扯到伪装,这个跳跃是不是太大了?”
“车道载是不是恶人?”焦棠问他。
“这不好妄加定论吧?”宝老先生反诘。
“我以为老先生红口白牙,断案如神呢。既然没有人提及他的恶行和名字,我就假定他是一个良民,而且也是伪装演员中一员。”焦棠居高临下,面容沉毅,她过于冷静,以致于她的话就像金科玉律,一时之间没有人提出反驳。
宝老先生哑口无言,恐怕被后辈当面指摘是他生平最厌恶之事。
焦棠目中盎然,推断:“这里存在两个前提条件,第一,船上乘客人数始终维持一百人。第二,宴会上的常率、车载道和田裕麦是伪装演员。根据尸僵状态,判断是所有命案都是在宴会后发生。那么,为了满足一百人这个硬性条件,真实的常率和田裕麦一开始并不会在船上,而是在船外面。至于仇三明,由于他上了船之后存在感低,不好判断是不是真人,暂且不谈。”
“你想说,演员组将真人组从船外拉到船上来杀死,然后演员组集体遁入大海逃之夭夭?”宝老先生不悦反问,显然不吃这套简单的障眼法。“你这与不存在凶手有何区别?干脆说是恶鬼索命更好。”
焦棠:“我的推理关键在于车道载的死。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必须死?”
“按照汤家姐妹证词,他不是中了吗啡而死吗?”宝老先生似笑非笑。
“对。那么又是谁拿走了吗啡?”焦棠望向汤樱。
汤樱茫然。齐铎替她回答:“宴会上突然停电,田裕麦接近过汤樱。”
“对,我想起来了,但是她往我后腰那里摸,吓了我一跳。”汤樱搓着胳膊,泛恶说道。
焦棠继续分析:“假的田裕麦在那个时候偷走了吗啡,最直接的推测是她想是用在真田裕麦身上。”
汤樱:“可是最后打在车道载身上……”
焦棠又对她笑了笑:“车道载是演员组之一,和假的田裕麦是一队,为什么要杀他?”
汤樱:“那……误杀?”
焦棠:“如果我说,死掉的车道载就是真田裕麦呢?”
“什么?”
“男女都不一样吧……”
“真田裕麦是男的?”
宝老先生哼笑不止:“无稽之谈啊。死掉的车道载和真田裕麦除了身形相似,还有什么是相同的?”
“身形相同还不够吗?”齐铎哂笑,“在座各位谁又见过真的田裕麦?不过是外表伪装成女的,为了更好地接近受害者。”
焦棠不顾非议,继续分析:“真的田裕麦死在真的常率房间里面。那田裕麦房间里的那具尸体又是谁?”
众人讨论声更大。
焦棠:“没有人见过仇三明的样子吧?所以我拍板,那才是仇三明。”
汤樱捂住脑袋,看向五大三粗的女版仇三明,不敢置信。
“对紫绿发色深度渴望不是因为她的童年经历,我猜测是因为她患有红色盲。”焦棠指着那真仇三明糟糟的枯黄头发,解释:“红色盲会将绿色看作黄色,将紫色看作蓝色,而其余一些颜色呈现为灰黑或者白色。所以她对于能够刺激视觉的颜色会本能的关注。ZSS就是255,RGB模式下最大饱和度的颜色值。”
汤樱哑然失笑,追了这么久真凶,竟然第一次看清楚凶手的面目。
“那仇三明房间里的尸体又是谁?”底下人群从困顿中清醒,攀着桌子大声追问焦棠。
其实大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仇三明干瘦,与之身形匹配的只有常率。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仇三明长什么样,那现场出现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
焦棠冷静道:“这就是案件的起源。仇三明就是宴会上假的常率。从一开始,真假常率就因为争斗都死了。这就意味着船上会出现两条尸体,并且多出一个人。抛尸大海?我想演员组并不愿意这么做,一来尸体会被船上乘客发现,让大家明白中了演员组的圈套,二来房间里面重的家具都焊死在地上,如果要挪用其他地方的物品,就会有暴露的可能性。索性不如打个信息差,改变大家对死者的认知,来混淆视听。”
“让死掉的假常率改造成隐身的仇三明,将仇三明改造成田裕麦,将田裕麦改造成车载道。而演员组车载道、假田裕麦这两个人就能顺利潜入海里,游向接应的船只。”
焦棠手指移到假常率剃短的光头上面,解释:“而由于现场没有染发的时间和工具,所以凶手将假常率伪装成仇三明时候,干脆给他剃掉了头发,以防有人知晓仇三明是色盲,以及对颜色高度敏感。”
石竹听了推理过程,在包力辗转头颅,气道:“舒韶苦为了让我们也误以为假常率是仇三明,让他们换了命数。那个女人心思细到针眼里了,不是敌人该多好。”
隔壁汤槿惊恐看向包,肖长渊尴尬笑着拉上拉链,顺带手背警告似地拍了拍背包底部。
大家好不容易听完焦棠的话,消化不良地交头接耳。
焦棠看向宝老先生:“我的推理怎么样?”
宝老先生失笑:“空口无凭。除非找到你口中接应的船只,还有那两个演员。”
交头接耳声渐大。那位还站在椅子上的辅导员大叫道:“她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践踏生命的人。”
“是啊,她已经证明自己是清白,为什么还要刁难她?何况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为民除害是大快人心的事啊。”另外一人也站起来大声疾呼。
紧接着场面更加躁动不安。
许多人爬上桌子喊:“正义不能缺席,快点把船开回岸边,将他们公之于众。”
“靠岸!伸冤!还死者一个安息!”
“靠岸!”
“靠岸!”
“我们要回去!”
“回去!”
……
“各位,我有话说。”此刻一道电流穿透大厅,台上发出沉闷的喝止。
众人停下来,望着台上举着话筒的焦不讳。
焦棠也在看他,心道,终于露出真正意图了吗?
焦不讳沉声说:“船上提前装置了一种毒……”
“毒?”
“毒气吗?”
“为什么会这样?”
“樵先生你什么意思?”
众人慌乱,从桌上爬下来,双腿已经打算往厅门口跑。
焦不讳以手压了压:“毒,不是毒气,是让各位心中不太好受的毒物,也可以称之为记忆之毒。”
焦棠皱眉,焦不讳又开始发散他的迂腐之气了。
大家茫然无措,定在原地听他说话。
“仇三明、田裕麦、常率只是开端。还有让诸位日夜做恶梦人,即将出现在甲板上。”说完,焦不讳摁亮某个物件,白色墙壁坠下幕布,一张张幻灯片在上面播放,闪烁。
焦棠感觉后槽牙疼,这些幻灯片每一张都是一张人物特写,旁边写着他们的名字,还有长长的犯罪史。虽然不知道当年是怎样的模样,但此刻模拟的一幕已足够震动灵魂。
焦棠艰难看向台下,恐慌、愤怒、悲恸、麻木、绝望……各色面孔各色神情,难以形容,难以承受。
焦不讳鬼魅一般的低语在众人耳边回荡。“这里是公海。你们还愿意回去吗?”
不可以在这种情形下做决定!
焦棠第一反应是晚餐里面可能放了致幻剂,现在做的决定是冲动的,不清醒的。她想开口大声阻拦。可是每一张脸都深陷在阴影里,似乎封锁进真空中……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种偏激的事情!焦棠暗自镇定。
齐铎靠近她,也说:“当年的事情可能只到了幻灯片这一步。至于之后的混乱,或许是由猜忌与失去理智带来的。”
虽然只是到这一步,却已足够撼动内心深处的理念。
齐铎:“现在延伸出来的剧情,也是舒韶苦或者焦不讳意念的延伸。”
焦不讳漾出笑容,振臂呼喊:“一起去甲板。”
满室想起哗啦哗啦撞击声,又响起踢踏踢踏整齐的踏步声,人群像上了发条,乌泱泱涌出大厅。
焦棠与齐铎先一步越过人群,飞奔上甲板。
甲板之上 ,二人吃惊看着周寻音与途灵从另外一条船上过来。
周寻音大倒苦水,抱怨:“那条船快沉了,大家都只能转移过来。”
大家?
长长船板上依次步行的有几张熟悉面孔,分明是秦少珑、第三梦、黎天白、游千城、莫笙笛、范浪……
更不用猜对面船甲板上面等待渡桥的一群人也是玩家。
第215章 窥探现实世界
焦棠迅速迎上去, 先是询问周寻音怎么回事?周寻音解释她与途灵确实找到了船,上面原本空如幽灵船,她还在那里找到之前打求救电话女孩签署的自愿前往海外参加集体大脑项目的志愿单。
焦棠快速问她见到两个神似田裕麦和车道载的NPC了吗?周寻音纳闷摇头, 说船上只有被一个大铜鼎砸出来的大洞, 洞里面有搅动的黑雾,之后便一只只像虫一样爬出了人,吓得她与途灵以为见外星怪物了。
这些人就是从交集世界临时调取过来的玩家。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来不及了解详情,背后焦不讳领着一众人拥挤到甲板上。焦不讳为首, 乘客着了魔,脸皮上明明罩着挥之不去的怒火,目色却呆滞无光,仿若活死人。
无需焦不讳挥动令旗, 乘客见到玩家,顿然暴喊“就是你, 害死我女儿,我让你血债血偿”、“杀人偿命,我杀了你这个人渣败类”……
喊声动彻船内外, 云层背后的意志凝聚出紫红的大气层,登时天海昏晓不明,圆融似一块紫红琥珀, 人在其中凛栗彷徨,看什么都像镀着妖鬼气。
玩家自动切换战斗模式,可是临到上阵发现所有技能都失灵, 于是恐慌蔓延开,与对面失去理智的NPC情绪互衬, 不知谁吼了一句,这句话就像走火的炮声, 双方恶斗在一块,像极了鬣狗咬豺狼。
焦棠敕令,发现造阵画符能力还在,她在掌心急急画下移形符,窜到后方焦不讳身侧。
焦不讳白首憔悴,死衰之气笼罩眉间,瞧得出已是油尽灯枯。焦棠心骤然揉作一团,这是世间最后一个焦不讳了,从此之后,他将真真正正的消失。
焦棠揪住他的衣领,问:“要怎样才能让大家离开这里?”
焦不讳瘦枯掌心包裹住她手背,苦笑:“小棠,我是一个不懂得选择的人,我害怕选择是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弱的人。舒韶苦说系统不能断开,否则集体大脑和志愿者会死掉。辛知杼说系统必须断开,否则集体大脑和志愿者也会死掉。左选右选都是死路,我没办法做出选择。可是唯独你……”
焦不讳拽下焦棠的手,目中凝聚最后一束光:“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他抬头望向高高天际:“它出现了,这个现场即将关闭,让玩家陷在这个世界里面,系统与集体大脑失去刺激源,必定会慢慢寻找到自己的出路。所有人里面,唯独你必须离开。”
“你必须离开。”他重复强调这句话,而后双掌合拢,从虚空之中掬出一抔土,将土扬向船外。
焦棠盯着船外,漻漻海雾中栖着一头白脸鸟,鸟喙衔住土暴涨身躯,转瞬幻化成一座雾桥。桥柱延伸至焦棠面前的船舷。
焦不讳蛊惑:“走吧,焦棠,回家去吧。”
焦棠扭头看向焦不讳,只要她迈过桥,就能回家了?她想回去,曾经对于年幼的她而言困难重重的生活,纠缠难解的亲情,现在她都能以强大的心态去面对,她讨厌逃避了。她想回去!
只要踏上雾桥,她真的做得到不回头去看曾经的队友?
她透过焦不讳看到站立在不远处的齐铎,他只是毫不表情地盯着她,没有责怪,没有鼓励。
“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就是逃跑。我可是队长。”焦棠微微笑起,放下一直竖起的戒备与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埋怨,走到焦不讳身前,将他拥住,说:“爸,你放心,我有自己的选择。”
她这句说完,焦不讳退开半米,像一台完成任务的机器,完完全全丧失了生气。本就稀薄的雾桥也淡散。
此时齐铎才上前来,俯下身,靠近盯着焦棠,说:“我能理解他。如果必须有一个人离开,我的概率太渺茫了,所以我也一定会选择把机会让给你。”
焦棠用额头撞开他额头,薄怒道:“不用你让,你还有抢救的希望。”
她绕到焦不讳石化的躯壳前,伸手掏进老焦的口袋,搜出一枚沉甸甸的黑金属。
焦棠招呼途灵,见她与NPC抢夺电脑,于是过去将她拉出战斗圈,问:“之前送去检查的接收器呢?”
途灵怜惜抚摸电脑,不明所以问:“什么接收器?”玄黑圆形金属物递到她眼皮下,她恍然惊呼:“这个啊。在我空间里。”
途灵摸出从黄土世界“缴获”而来的接收器,两块黑色接收器同样材质同样造型,均没有切口,但里面闪烁光点。
当两物贴近时候,光点处互相感应,延伸出两条长方形天线。途灵啧啧称奇,将天线端到焦棠与齐铎面前。
此时云层后面的意志如同天外巨兽,被什么东西刺激到,剧烈而痛苦地打滚,红白交织的菩提树干擐甲挥戈,倒转乾坤,直抵海面。树枝穿船而过,将许多玩家挑入水中。
紫红大气层加速弥合,天空急速下塌,玩家们都意识到这是“灭世”的前兆。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它停住了。”众人回过神看天,天像被一堵厚厚的墙挡住降落的轨道,悬停在海上五十米左右的高度。
焦棠看向齐铎,半边身体呈虚化状态。齐铎无奈朝她叹气:“我被动发动技能的。可能是预存好的程序。”
这个时候,扭打的喧嚣与暴喊逐渐平息,许多人发出更奇怪的咕哝咕哝腔调,玩家看着慢慢从地面爬起来,脑部膨胀,双目焕发异样神采的NPC,忌惮地退到船头,聚成一团。
焦棠此时还分心去数了数玩家数量,约有两百人,更多的玩家似乎被遗落在隔壁那条破船上面,反正两条船都要沉了,他们站在船板上面斟酌行动。
NPC这边的数量也不对,远远比一百人多,而且“变异”之后,不仅脑袋变大了,身体也往裂人方向发展。
船上诡异地安静下来,NPC的包围圈内走出来一个熟面孔,是之前一直声称脑子里住人的辅导员,此刻他的耳朵挂一个长长的条状形耳饰,头上戴条状形金属帽,胸前别“五一”布牌。
焦棠好笑称呼他一声:“五一先生。”
五一先生曾是遥长,即辛知杼在交集世界化身的手下,在黄土世界承担搜集情报的角色,焦棠猜测他肯定也是领了辛知杼的任务,特定条件下才被“刷”出来。
五一先生威仪十足,双手交拳置于腹部,微笑道:“你好,玩家,我探测到你的信号了。”
这个称呼就很敷衍。焦棠咧嘴笑了笑,问:“是遥长留下什么讯息吗?”
五一先生单指指向她腰间,问:“你能控制时间能量。”
焦棠:“那又怎样?”
“遥长队长留下的信息是,玩家你可以唤醒交集世界的NPC意识,让他们的魂体回归魂状世界,那样就能获得更多的时间能量。”五一先生字正腔圆,笑得像个客服。
焦棠却皱眉问道:“如果魂体都回归魂状世界,那交集世界的裂人就不可能发展出智慧,雾桥也不可能被‘斩断’,那么玩家怎么与系统切断联系?”
五一先生:“玩家的魂体也是魂体。”
焦棠立即反应过来,低声质问:“辛知杼难道要一部分玩家牺牲自己的魂体,让另外一部分玩家离开?”
五一先生表情不变,说:“如今交集世界如同洞穴奇案里的人,牺牲是合理的。”
焦棠冷声问:“没有其他办法接近黑色瀑流?”
五一摇头:“所有的路都铺好了,出去之后,关闭系统,切断两个世界的渠道,让一切终止吧。”
“什么路?”焦棠惊讶,此刻玩家群里,一人走到五一身旁,看向焦棠。
焦棠也看他,问:“黎天白你什么意思?”
向来冷静自持的黎天白被盯得微微赧愧,仍坦言:“之前我们在每个现场建立的联络器,为的就是今天。只要启动联络器,就能启迪塔内所有NPC。”
焦棠:“然后由谁来决定要去牺牲?”
黎天白:“抽签。”
“呵!”焦棠被气笑了,问黎天白:“出去三个条件,第一找到跃迁点,第二找对时间,第三找到媒介大脑。这三个条件八字都没一撇,你就和这个五一决定了要牺牲玩家?”
“跃迁点依靠你获得智能手机定位。时间有两个,世界时间靠黑色瀑流,个人时间靠钟器在集体大脑那里得到的情报。媒介大脑就是齐铎。”黎天白淡然道:“满足三个条件的时机已经成熟。”
黎天白能这么快捋清思路,肯定早联系上途灵了。只是不知道途灵知不知道她所有努力,刀尖对准的是玩家。
黎天白提醒她:“获取时间能量也是缓解目前困境最好的办法。”他指了指天空,来自巨物的恐惧与强大压迫感正在降临船上,齐铎的危墙术无法支撑太久。
巨大时间能量可以构建一条通往外界的雾桥,至少让玩家先逃出这个现场。焦棠自然明白轻重缓急,因此她也没有完全拒绝五一的提议。
五一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沓草稿纸,递到焦棠面前。纸上乍眼看是神庙内部的机械构造图,再看多两眼,图纸变作《全真修义》内附的一页纸,这种隐藏法宝会随被赠予的玩家身份改变。焦棠审视纸上内容,是一个能够改变风水走向的大阵法。
五一提醒她:“遥长、樵夫的杂质能力太弱,都走不到这一步。你继续往下走,会遇到许多实际困难,甚至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你要有心理准备。”
焦棠夺过图纸,说:“既然如此,当时建立系统时候,就应该对人命存有敬畏感,现在才来马后炮有什么用。”
五一笑了笑,金属冠的光泽黯淡下去,他猛然捂住头,无助地尖叫起来,像个疯子摔在地上不住打滚。
黎天白让人将五一按住,其余NPC目力渐弱,聚在一起仰天咕哝祝祷,另一边玩家丧失能力,也处于心神无主,静观其变的状态。
于是船上分拨两端,中心空白站立焦棠。焦棠正聚精会神辨认阵法,心中勾勒出一个精简结构——三元三才。
三元指虚无之境太无元、混沌归墟太无元、冥寂魂通太无元,落到大风水上则具体指代三种状态,即空、静、隐。
三才指天地人,又细化为日月星、风水火与精气神。
因此,三元三才阵法就是要让日月星空亡,风水火静止,精气神深隐,然后就是改形局,在天枢地轴之间分别排布七名命格七杀的人。
七杀格是极凶之煞,由弱排至强,弱留不住气,往下传导,直至气流转到最强那人身上,由此形成一条“气渠”。
这个阵法涉及大风水,难度很大,但是在这个场域里却“因祸得福”。首先,最难应付的日月星已经被屏蔽,水是死水,火无明火,剩下便只有地风与人的精气神是活动的。
焦棠思忖,凝固地风并不是难事,隐去在场所有人的精气神也不是难事,找出七名命格七杀者也不是难事,难的是没有道具!她道具全被焚毁了……
凝固地风需用到大量的“符幡”,幡上要写静止咒。隐去人的三才需用到闭炁符。布七名七杀格需有金身咒符护体,避免气冲幽府魂体,导致魂体涣散。这些通通都没有!
焦棠将难处告知齐铎与黎天白,三人商议后开口向玩家征求道具。起初没有人敢应声,对于玩家来说,积攒的道具是为了保命,谁敢在这种生死关头把保命的东西送出去?
此时游千城主动站出来,哗啦啦将空间里的法器掏出来,摆在焦棠面前,笑道:“你挑看得上眼的。”
焦棠看着一堆七彩宝具,感激但拒绝地摇头:“术业有专攻,这些都用不太上。”
有游千城牵头,莫笙笛和范浪在人群中当托,烘托气氛,存有良知的玩家偷偷解囊,一件两件,以募捐形式捐到焦棠面前,就是这样东拼西凑把施法材料凑齐了。
焦棠又点名了七个七杀格的玩家,好言保证绝不会伤及性命,在舆论压下下,这七个人才站到焦棠用香灰铺出的一条由北至南的灰线上面。
延绵符幡抛却向海面,原本千里风湍、万叠雪浪的海面像被一块巨石结结实实压住,四周陷入窒闷与寂静中。
玩家掏掏耳朵,喘出的粗气都是燥热的。紧接着,黎天白派人将闭炁符分发给众人,让大家贴在人中,不要再出声。玩家也只好照做,这么一贴,顿时感觉精气神都封闭进罐子里,虽然还有知觉,却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
大家眼珠子转来转去,你看我我看你,拼了命地想从对方眼睛中找到自己的影子。灰线之上七人更是满头大汗,靠着某个贴在脑后勺的醒神物件来维持清醒。
世界按下静止和放大键,纤毫皆能被感知,纤毫又皆在无限放大,侵占大脑。
许是探查到阵法气息,无脸修行者至云层之后露出真身,飞降而下,伴随祂的降临,海面延绵的符幡绷至极致,下一刻就要裂作泡沫。
焦棠朝途灵使了一个眼色,途灵与黎天白对视,继而指尖轻触一个按键,无形的信号流由此传开,这一刻,世界同频了。
系统为NPC觉醒留下缺口,这个缺口就是深埋在NPC脑中某段休眠的信息,激活这段信息就能激活它们对自己的认知,它们就是漂浮在交集世界的魂状物,激活认知之后,就会脱离裂人躯壳,回归魂状世界。
大量的魂体飞出塔外,涌向天际一道被隐藏的黑色瀑流,紫红天幕同时存在漫天的红白花瓣,与星云一般璀璨的魂群奇观,仿佛见证了异星的一次大迁徙,迁徙引起的波动传递光年之外,在人类意识中回响。
在场玩家即使没有人中贴物,也全都忘了呼吸,直到那条黑色瀑流有了明显的偏移,墨流斗转翻下,无声无息又浩大无垠地降落在海面,分流被吸附上船,在灰线上七人身上虚虚淌过,在无土自生的菩提树旁绕出一弯墨溪。
墨溪漂染开,船与海逐渐消失,菩提树也敛成一株小树苗。玩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巨大的黑色土地上,四周有高隆的黑色山脉。紫红大气层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无数凸起像眼睛的云块。
最让人心惊的是,云块上竖立一面泛白光的墙,明明是墙,却有许多洞孔,透过孔可以窥见现实世界斑斓的某一隅。
玩家在黑色土地上欢呼奔跑,高声哭喊拥抱,生之希望猝不及防,家就在可以看见的另一端。
肖长渊在狂欢的人群中飞奔,飞跳到焦棠身侧,紧迫地拉开背包。焦棠心事重重,她没有半分轻松的感受,相反难题还在接二连三的出现。
背包里,石竹露出来,焦急对她说:“联系上钟器了。她有话要对你说。”
第216章 三方阵营混战
旋即, 石竹某条游丝颤了颤,从她口中传出独属于钟器的克制冷静。钟器说:“焦棠,我定位到集体大脑的位置了, 看到了很多东西, 最关键是玩家其实也是集体大脑的一部分。很快,他们就会意识到这一点,你要做好战斗准备,一定要做好准备, 关键时候该清除玩家就要清除玩家。为了避免被舒韶苦背后的人找到,我不会再主动联系你们,如果你们要联系我,用焦不讳留给你的手机, 尧星颂已经拿到你在现实中的手机了。”
“还有一点,我回不去了, 我会尽最后的能力把你们拉出来,保重。”钟器最后一句话咬字很重,随后石竹的嘴巴紧闭, 那根丝线啪地断开,焦棠捏住丝线,可惜上面没有钟器任何余韵。
石竹早已泪流满面, 小心翼翼将丝线抽回脑袋中,低声抱怨:“钟器这个大骗子,骗我要保全她的躯体, 说什么修复一下还能用,现在还有什么用嘛……”
吴见故听见她哭声, 过来掀开背包一看,两眼一抹黑, 吓的,说:“小竹子,几天不见你怎么剩一个头了?”
石竹收了哭声,无奈道:“我是壁虎断尾,自救。你懂什么?”
吴见故将背包从肖长渊手上接过去,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头颅取出来。“正好你用钟器的身体吧,你替她好好活下去。”
“我怎么没想到……”石竹啊了半天,然后见吴见故拖出钟器已经逐渐硬化的躯壳,本来玩家身体就是裂人材质,如今钟器那颗被钢笔砸碎的头彻底化作一堆土,脖子以上部位正等待着新鲜主人的“嫁接”。
吴见故将石竹安置在脖子以上空荡荡的部位,说:“怎样?适应吗?”
石竹扭了扭,吧嗒,滚到一边去。
“……”
焦棠无奈拂开吴见故,在脖子部位草草画了一道引气的符文,石竹这才真正安安稳稳接上去。
石竹站起身,蛊心仍然停留在脑部,只是感觉空荡荡,仿佛魂体丢失了大部分,她无奈道:“寄存在里面的魂体已经飞回魂状世界了,以后我不能成为移动充了,哥你好自为之。”
吴见故咧嘴:“我的电量足够支撑到回家。”他像其他玩家一样,希冀地望向那面光明之墙。
兴奋的浪潮此时掀起第二波,有玩家大喊:“我的技能回来了”、“我也是”……
焦棠手腕一拧,山川剑铮鸣有力,果然能力都恢复了。
然而,浪潮推到至高点时,违和的尖叫层层叠高,瞬息间悲喜斗转。许多人回过神来,开始仔细去看光明之墙洞孔中出现的事物。
洞孔就像一扇扇窗户,窗户内斑驳光影,是一张张俯视角的病床,形制不尽相同,可无一例外,上面躺着伤势不同的人,这些人脑部连接密集复杂的电线,电线尾端延伸向画面外……
“什么意思?那不是我吗?”有玩家恶梦惊醒,嚎叫:“我在现实世界真的发生车祸了?我还截肢了,我的腿,我的腿呢!”
“我的脸全毁了,那我活在那里的意义是什么?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一个女玩家捂住完好无损的脸,与其让她像洞孔中那样半张脸遍布疤痕,不如死在交集世界。
更多悲痛恐惧的质疑、逃避、反抗的声音从玩家群里爆发出来,伤势轻的缄默不言,伤势重的逐渐情绪失控……
焦棠掠过两千多个洞孔,在其中找到自己,手腕脚腕有很深的勒痕,脖子咽喉处有缝补的切割痕迹,半身缠绕绷带,但不是烧伤痕迹,是非常严重的刀伤。
焦棠银牙几乎咬碎,这种手法她在一些被害人身上见过,是许世瞳的杰作。看来当初自己被烟雾呛晕后还遇到了许多不堪的意外。
她评估自己的伤势,认为即便救活了,重则内脏衰竭,轻则四肢残废,这样比起来,当然是交集世界的身体更加值得留恋。
伤势重的人一定都有这种比较和结论,所以很快人群中就爆发了争执。
某个玩家将另一名玩家按在地上不住拳打脚踢,喊:“你让我回去,你安的是什么心?我成为残废你很开心是吧?比起来,你就是磕破了一下脑袋,你当然想回去。凭什么你的命就比我好……”
恨意燎原般传染开,伤势重针对伤势轻的玩家产生了嫉妒,继而发展成为仇恨,最后演变成拳脚相向。
齐铎站在焦棠身侧,若要比伤势,没有人比他的下场更难看,但他的所有情绪都收敛干净,直视焦棠,平静问:“即便这样你也要回去吗?”
游千城站在二人之外,他想上前,奈何中间似乎有一道很深的沟壑。他也想告诫焦棠“留下来吧。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焦棠同样一错不错盯着齐铎,这个问题直击要害,而且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只有她自己能主宰选择。回去?将面对残破躯体和巨大的不确定性的未来。不回去?留在这里成为梦中演员,继续带着镣铐上演过往剧目。
“回去。”她给出了最终答案。
“好。”齐铎重重点头。
“为什么?”游千城同时出声质问。
焦棠笑看游千城,答道:“真正逃避就应该去魂状世界,而我不想逃避,我想挑战还没有出现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游千城苦笑:“你我果真不是一路人。”
他这句话说完,极快融入混战中。倏尔,一道嘹亮的男声在空中逐渐放大,通过扩音器,他先制止乱斗。
“各位,先别动手,我有话说!”
焦棠听声辨位,迅速锁定了一个粗壮的男人,他手中端着的是逃离组织惯用的通讯器,黎天白立在他身后,不动声色。
显然男人是受黎天白指使,才站在人前发话。人群骚乱渐止,许多人也是打累了,停下来无助望他。
场面被控制住,男人很得意,继续喊:“那些想回去的人请主动站到我身后来。”
这句话一出,那些不想回去的又开始鬼哭狼嚎。男人见身后逐渐排起长队,与不想回去的人对峙起来,又喊:“我现在告诉想回去的人一个途径,那就是抓住齐铎,他是我们回去的媒介!”
喊完,大家纷纷侧头找齐铎。
焦棠暗骂一句,伸手去拉齐铎,后撤数十步。齐铎自然后移,远远瞪向黎天白,被背叛的愤怒不可遏制地透过眼睛传递给黎天白。
黎天白淡然盯着他,指尖遥遥指向他,而后大家的视线有了焦点,就全集中到齐铎和焦棠身上了。
男人喊:“齐铎,就是那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活抓才有意义。”
途灵跑到焦棠身边,郁闷说:“我从现在开始和黎天白划清界限。卑鄙小人。”
焦棠与齐铎身侧围上途灵、石竹、吴见故、周寻音、范浪、徐戈雅、第三梦、秦少珑、高望征,还有当初在燕京大学分别后杳无音讯的董腾飞,在无理城碰过的吴依依。
肖长渊兀自沉浸在所见的景象上,他挠了挠头,再次审视病床上耄耋老头,原来现实中的自己已经老得快入土了。离开交集世界意味着没有了年轻有力的身体,说不定穿回去下一秒就嘎了。
他在焦棠队伍和黎天白队伍之间来回犹豫,最后一拍脑袋,活了一辈子,精彩过就行了,于是把心一横,也站到焦棠那头去了。
余下一群人既不愿走,也不愿与焦棠等人同进退,只想在交集世界苟活便凝聚成一团。这个时候,游千城周身泛光,菩提树竟不知何时在他的身侧,他像一尊活佛,顿时成为这拨人的主心骨。
游千城向众人布告自己领了无脸修行者的使命,带领玩家进入净土世界。莫笙笛与关疏篱自然而然站到他背后,其余人也自发聚拢到他身后。
如此下来,玩家划分成三个阵营,且立场针锋相对,大战的警报在黑色土地上无声拉响。
三阵营的领头人分别是焦棠、黎天白、游千城。三人曾经都是队友,熟知对方品性,何况玩家与玩家之间,玩家与集体大脑背后的志愿者之间并无仇隙,甚至同病相怜,因此内心深处都希望这场架能不打最好别打。
三人里终究是黎天白最先出手,焦棠一点都不意外,黎天白时刻标榜以大局为重,将逃离交集世界作为信念,他本来就抱着破釜沉舟、鱼死网破的决心。
黎天白指挥手下玩家组建黑客方阵,逃离组织的强项就是网络技术和情报侦查,此时他们掌握着所有玩家的背景信息,又能黑入系统,操纵部分后台,因此一出手就是大阵仗。
玩家几乎没有反应时间,黑色地上倏然出现一间间四方形半透明的“牢房”,将许多玩家囚禁其中。
焦棠察觉到这是系统对违规玩家施加的“小黑屋”惩罚,通常用来处理那些私自逃离规定区域的玩家,让他们在某个区域内“鬼打墙”,找到出路。
黎天白使用这招,而不是直接抹除玩家姓名,说明他不想赶尽杀绝。焦棠意识到这点时候,右手腕间山川剑呼应潜藏在黑色土地内的时间能量,右手飞猱扑取秦少珑与途灵的衣袖,将两个人拉过来,然后急忙嘱咐秦少珑发动“空间失衡”,途灵重新调整队友位置。
山川剑能使环境发生变动,空间失衡则让黎天白等人无法瞬间定位到他们,途灵重调位置,能够有效避开“小黑屋”。三人流水合作,丝滑完成一次防御战。
齐铎长枪搏击,高望征与肖长渊火力压制,黎天白队伍一些设备皆被破坏,暂时偃旗息鼓。
焦棠不敢放松,观察游千城那边形势,见到场上六成玩家都被困在半透明小黑屋里面,呼天抢地。游千城身侧菩提树展开大叶,护下来一批人,其中莫笙笛与关疏篱贴在他左右,三人正在敲定战术。
菩提树大方光芒,游千城的身体覆盖红白花瓣,莫笙笛握拳作出发力动作,焦棠猜测她发动了能力。骤然,那些小黑屋便在巨大的磁力作用下,飞速吸附到一起,严严实实压缩成一幢半透明的格子楼,一楼一千户,每格均有玩家,蔚为壮观。
游千城如同蜂巢前的蜂王,以菩提树幻化出的手脚围抱住格子楼,楼上生长出硕大如日轮的眼睛。
关疏篱被游千城抵在前方,她煞白着脸,给自己打气似地大声哭喊,发动了能力。
关疏篱的能力是“病体吸收”,玩家被吸收后,能量会极速流失。黎天白对她知根知底,立刻发动机械感应的能力,利用队内有的机械材料来组建机械防御罩。
而焦棠这边,眼看关疏篱的能力顺着千万根菩提枝条延伸过来,她立即让高望征与齐铎合作,发动空间延长术,将伤害时间拉长,而后又命第三梦、吴见故与自己搭档。
焦棠引时间能量分化成千万能量流,注入到第三梦发动的“影子术”中,使小黑屋中玩家分化出影子,用以抵挡关疏篱的“吸星大法”。玩家影子能量被吸收,波及本体,许多人在小黑屋内哭嚎,以为将要被吸成肉干,没成想吴见故替影子承当了伤害,然后这波伤害又转移到游千城身上。
游千城魂系无脸修行者,因此伤害反噬到菩提树上,致使树流失能量,又如同给树和关疏篱打了“生长抑制剂”,关疏篱能力瞬间枯萎,哭哭唧唧地忙收了手,她不仅可怜自己,还可怜所有人,此刻她更加笃定,一定要成为无脸者的一部分,心怀天下。
游千城虽一招败落,却未曾停下“筑巢”的攻势。他立即让莫笙笛发动第二波磁力吸附,想让没关小黑屋的玩家也全吸附进树干里,莫笛笙在能量加持下,像一个大号磁铁,不仅将机械防御拆了,还吸走黎天白这边不少玩家。
此刻黎天白一脸偃蹇之色,他立即让队内唯心系玩家“封杀”菩提树,又让唯物系玩家猛火攻击莫笙笛,其中有空间者能颠倒方向,黎天白走后门给他叠配件,硬是叠到能颠倒磁极的地步,才算勉强守住阵地。
齐铎附身过来,与焦棠商量:“游千城这是打算将玩家的意识都融合在一起,强化统一意识,最后召唤无脸者,把世界都关闭了。”
“有六成玩家不愿意离开,他们被统一进无脸者意识的趋势太强了。逆大势者往往落得凄惨下场。现在我想逆这个大势,你们干不干?”她看向队友,大有身死道消的觉悟。
“这还用说吗?一个字干!”周寻音义字当头。其余人纷纷响应。
焦棠一一部署,让齐铎与自己重溯时间,让时间流动,让徐戈雅、周寻音与石竹刺激玩家记忆,让途灵破解小黑屋,让范浪、吴见故、高望征、肖长渊偷袭游千城与莫笙笛,混淆视线,拖延时间。
十万火急,焦棠也顾不得部署是不是精密无遗,几人各施所能,途灵永远是冲浪第一人,已经开始解锁密码。
焦棠与齐铎一人分执一剑,山川剑举动摇白日,重力剑指挥回青天,一上一下,流动的时间能量在剑周回转出一个大漩涡,借由时间之流原本趋势,焦棠又巧施轮形局,将漩涡引至游千城阵营之下。
莫笙笛十分不解,大家不想回去,为什么非要逼人回去?她生平是很不愿意被人逼着走的,实在没得选择,她也不会选择统一意识,而是选择死亡。但是死之前,好歹为想留下的人挣一个机会。
所以她不要命地发动能力,磁力与电力向外传输,用来对抗偷袭的高望征和肖长渊。
肖长渊远远喊她:“莫笙笛收手吧,再下去,你自己要死的。”
莫笙笛回喊:“我就不!”其实她全身已经痛到麻木,每一个细胞都因电磁在快速消耗、瓦解,肢体已经支撑不住快要崩塌,魂体也会支撑不了,濒于魂飞魄散。
她大笑着,用带电的手去抓菩提树的枝蔓,让绚丽的红白花开满眼前黑色的世界。
高望征嘭地一声射击,打在她脚边,莫笙笛的笑容定格住,她看上去开心极了,眼前永远有红白的绚彩。
肖长渊暴喊一声:“莫笙笛。”如今心境变了,他不愿意看人死,他想看所有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活着离开。
第217章 诀别勿遗忘
肖长渊等人的拦截为周寻音三人赢得了短暂的意识入侵时间。徐戈雅和石竹负责控制小黑屋内玩家的视听, 周寻音负责扰乱大家的思绪,这样一来,众人思绪繁杂, 就能拖慢统一意识的速度。
焦棠与齐铎合力, 途灵一声令下,小黑屋解除,黑色漩涡立刻将玩家包裹。游千城奋力将巨大的手脚收进,收束出一个枝蔓牢笼, 巨轮瞳孔俯瞰每一位玩家的眼睛,借此抹去个人意识。
时间动静的拉扯在玩家脑中进行,将之扯出喜怒哀乐贪嗔痴的众生面相。
焦棠与游千城都很清楚这样下去不行,但谁先收手成为最大难题。
焦棠心想, 一千个人中如果有一个不愿意被融合,她是不是有能力将之拉出来?如此想时候, 她下定决心要发动妄相。
白妄受到召唤,鹤唳出于枝蔓中,上下盘旋, 奋力捕捉逃离的意念。凡人之情,穷则思变,发现自己即将被吞没进统一意识里后, 有一些玩家害怕了或者后悔了,却被压在时间对冲中挣扎不出。
白妄在这些人之间穿梭,躲避巨手的拦截抓捕, 被回溯时间流冲击崩缺的树笼终于被其啄出细小的裂缝。起初只有几个玩家被剥离出来,慢慢反抗的意识扩大, 裂缝也越撕越大,游千城扛不住撕裂的痛苦, 断臂后松手。
焦棠旋即也收剑,玩家叶落般纷纷扬扬,坠在地上,游千城背后的菩提树一分为二,其一是纯白树干,其二是通赤树干。前者化为无脸的白袍修行者,后者化为无脸的红袍修行者。
白袍修行者高近二十米,红袍修行者略矮,也有十米。而后白袍修行者腾飞在天,红袍修行者跃地而起,落在焦棠身后。
焦棠回头仰望,这座庞然大物难道是两种敌对的意识?一个代表融合,一个代表反抗?
只见白袍修行者展开袍袖,有羽翮已就横绝四海的震撼,袍袖鼓动,焦棠不明所以,直到听出连续鼓动编成“咕哝咕哝”的号召。
焦棠大喊:“它在召唤裂人!”
没有进过八目城的人想象不到裂人大军出现的场景,但焦棠与进过的玩家知道,摩一裂人它们有何等庞大又难对付,它们渴望智慧,渴望收回故土,渴望驱逐玩家,关闭所有通道。
黎天白幡然醒悟,立刻向焦棠这边发出求和信号,双方人马立即朝对方移动。那些被游千城与白袍修行者庇护下的玩家则跪地垂首,甘愿奉献上自己的意识。
某种咕哝咕哝的浑重鸣吟由轻到重,在场玩家头皮发麻,这种类似昆虫嗡嗡叫声单调统一,无需见到就能想象到庞大怪物正成群结队,黑压压行军而来。
逃吧,可是逃去哪里?
玩家盯准焦棠还有其身后的红袍修行者,只管往她身后躲,之前见识过三元三才大阵法,想来她肯定还有大阵法能抵挡对面千军万马。
焦棠骑乘白妄,飞掠上空,从高空俯瞰汇成黄棕色山脉的队伍,人类在其面前如同蝼蚁。
焦棠指挥一千多名玩家往后方撤退,玩家掉头就跑,她一剑劈出大横沟,期望拖延摩一它们的步伐。
但是做得再多,裂人大军还是踏碎沟壑,压到玩家面前。为首的摩一朝天上白袍修行者合十祝颂含糊不清的曲调,而后一套仪式行完,它挥动手臂,啸出震彻大地的短促的“咕哝”声。
焦棠在白妄之上,呼喊:“摩一,谈判。”
摩一抬眼看她,充满怜悯,语调已有八分像人,说:“你们离开这里。”
焦棠停在它面前,喊:“我们会离开,给我们一些时间。”
摩一摇头:“没有时间。裂人要出生。”
“什么意思?”焦棠这句话刚问完,远山轰鸣,沉寂在黑色山脉中有生命破土而出,每一具都像嗷嗷待哺,又呆滞的裂人。
摩一:“我们需要智慧。魂状世界必须到来。”
焦棠惊觉望向光明之墙的对面,一堵黑暗之墙倏然降临,这是裂人获取魂体最快捷的途经,到最后摩一它们还是找到了靠近黑暗之墙的办法。
摩一再次发号施令,焦棠驾驭白妄退到玩家面前,观察它们到底要干什么?
裂人大军接受命令,分成两支队伍,一支开始攀爬向光明之墙,另一支击打地面。
玩家大惊,这是要将他们灭绝了吗?
光明之墙上攀爬的裂人从腹部生长出无数枝条,焦棠看清楚了,它们是要堵住光明之墙的洞孔,直至摧毁整座光明之墙,彻底关闭通道。
而击打地面的裂人目的是击碎这层厚厚的时间能量,让时间能量流行黑暗之墙,启动魂状世界。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地面东崩西裂,巨大的鸿沟无法预测地出现在玩家脚下,许多玩家还未来得及施展能力,已经被吞进黑暗的深沟之中,然后他们的魂体莫名被枝蔓抽取,注入到附近的裂人身上,就像给这个族群注入外来的智慧,猛然催使它们进化,变得更为聪明敏捷。
绝望叫声被淹没在大地颤动声中,唯有同类能听见同类的苦痛求救。焦棠揉了一把耳朵,尽力不去听那些悲鸣。她飞至红袍修行者面前,明知道不会得到回答,还是大声叫喊:“既然你们是反抗意识的结晶,就由你们先开路。”
她手引山川剑,符动九天,即便耗尽心神她也要造一个大千河山,将堵塞的大军冲开。
她汇聚四方之气,一剑劈向红袍修行者头顶,将之击碎。反抗意识本来就不是一块统一体,而是个体的集合,这一剑将反抗的个体意识劈开,顿时化作万千绯红灵动的星光,星光在沟壑汇聚成河流,涌向光明之墙。
每一个人都是在为自己拼命活下去而战斗,这些战斗的力量又汇成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带着对生命的极度热爱,冲向被死神占领的高墙,守卫每一扇打开的希望之窗。
天地鼎沸,焦棠的眼睛忙着寻找裂人摩一与游千城的身影,一个灰色空间开在她的面前,她差点一剑劈开,剑锋被格挡下来,齐铎将她喊回神。
“焦棠,不能再等了,让NPC尧星颂联系外面的尧星颂吧。”
焦棠当然知道没有退路了,可是……算了,该来的总该来,早来早超生!
她从空间中取出智能手机,一共三部,一部是辛知杼给予,一部是之前焦不讳给予,另一部是上一场在卧室中所得。
她将卧室所得那部摁亮,然后递给齐铎,齐铎又将空间中的尧星颂释放出来,唯有他能与现实中的本体联系。
尧星颂在二人逼视下,木讷举起手机,实际上焦棠已按下外放键。那头的尧星颂似乎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喂。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樵夫女儿,我看过你们上一场的数据了,我已经决定好听从辛老大的话,把系统关掉。现在我让钟器给你们发跃迁点定位。”
焦棠急切问:“齐铎和钟器会怎样?”
尧星颂猛然倒抽一口气,说:“钟器在现实中已经死亡,至于齐铎我不愿骗你们,能够健康活下来的机率很低。但是我劝你们尽快回来,系统被统一意识逐渐接管,在交集世界开始有自己运行的规律,现实没有办法有效控制,很可能到最后都无法关闭。”
齐铎接过去,他厌恶尧星颂,但大局为重,仍然冷静催促:“让钟器将跃迁点的位置传输到辛知杼的手机上面来。”
尧星颂听见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旋即重重道:“好。”
通讯信号被切断,焦棠见到游千城漂浮半空,似乎正在捕捉信号来源点。他很敏锐,一下子看向她所在位置,不过转瞬,灰色薄膜将焦棠裹进去,所在之处已经是一片空白。
灰色空间快速吞没途灵,途灵一个大惊,回首放下笔记本,吓得说:“我们都完蛋了。”
焦棠将辛知杼的手机递给她,“还能再抢救一下。钟器会将跃迁点位置传送过来,你负责解译数据。”
这么大的重任堆到途灵头顶,她振奋握拳撞自己胸口,“我和钟姐合作过,我尽力。”
辛知杼的手机啪嗒从背后展开一个凹槽,然后吐出了一个条形状的物件,途灵先拿起那个物件,插入自己的电脑从另外一个隐蔽途径登录后台。她边操作边惊奇后台竟然连接着多重网络服务器。
此刻,手机才传输来一条加密的短信,依靠连接,途灵立刻解码信息,并且在浩瀚的数据库里寻找隐藏起来的IP位置,看似键盘上面一顿猛捶猛打,放在如今大背景下就是小打小闹,结果却缔造出巨大变化。
途灵抹掉汗,笑道:“跃迁点在那里。”
焦棠与齐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垂直如大地上一面镜子的光明之墙某一个地方出现了一排硕大无比,闪烁不定的坐标。
不仅焦棠他们看到,逃难的玩家也都看到,已经绝望的心重燃起求生欲,玩家跨越鸿沟与裂人,目标坚定地往那处坐标奔跑。
黎天白出现在途灵身后,挡下了游千城追随者的攻击,擦去眼镜后面飞溅的脏污,说:“跃迁点开放了,条件1达成。谢谢你们。”
“根本不是为了让你们这种卑鄙小人逃跑才开的。”途灵呛回去,再多的撕破脸皮的话,她也不愿意说了,不想彼此太难看。
黎天白点点头,率领部下径自逃往高墙。
齐铎又带着焦棠与途灵转移阵地,说:“条件2是时间。你有什么办法?”
焦棠看了一眼到达刚刚她所站位置的游千城,头疼道:“最后还是要和他们谈一谈。”
途灵:“谁?”
焦棠却没有回答,拿出三枚表面被烧黑的金属怀表,打开,里面并没有受到侵蚀,时间仍然以三种模式安静行走着。
“时间能量已经倒转,必须先撤阵,解决掉三个世界时间不同步的问题。”
焦棠交代二人先去墙上守护坐标,自己骑乘妄相,在玩家群中寻找那七名七杀格的人。循着符箓味道,焦棠找到人时候,已有三个只剩半个身体,还有四个吓飞了魂,她将七人符文抹去,将活着的人送往齐铎那处。
而后,她又在黑色土地上俯仰飞行,如同沼泽里捞起一条脏掉的长布,山川剑勾住失去灵光的符幡,一炬毁之。
此刻光明之墙与黑暗之墙中间的天空骤然裂开,强光铺陈下来,将这方炼狱照得朦朦胧胧,仿佛恶梦。
焦棠抵住强光望向天空深处,三轮烈日出现在那里,一轮自西向东转,一轮自东向西转,此二者向中间不动的那轮靠近,三日合并为一。
三日合一,万物在虚实之间漂浮不定,焦棠翻开三枚怀表,时间皆指向一个地方,正午十二点。
时间重叠意味着时间对流冲击出来的能量静止了,也就意味着三个世界的魂体往来不受世界差异之影响。
接下去就是个人时间!魂体穿行只是大前提,要让每个玩家都回归自己身体就必须找到个人魂体离开现实世界的时间,如此穿越光明之墙才不会像之前焦棠一样,莫名死亡。
焦棠十分头疼,个人时间只有从无脸修行者的记忆里读取,所以必须它主动愿意和解。
此刻,她不再隐藏身形,任由游千城跨越人海,找到她面前。
游千城闪现在她眼前时,焦棠从他空空的双瞳知晓,他已经与白袍修行者合体,意识也已经成为其一部分。
焦棠尽量表示出谈判的谦卑,说:“我们需要每个玩家离开现实世界的时间,我知道你通晓玩家意识,留存了记忆,能不能放下成见,让我们离开?”
“游千城”几乎不做思考,平静回答:“你们离开,关闭系统,我们又如何继续活下去?”
焦棠:“或许我们可以讨论不关闭系统的办法?”
“游千城”:“我们一直希望创造时间静止的净土世界,无需为未来担忧,无需为遗忘恐惧,无需再为失去痛苦,永远活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记忆的世界里,这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救赎。系统在现实世界,如同将掌控我们的铁链交付在生命短暂,思维短浅的人类身上,如何叫我们安心?”
焦棠:“我不管你们要在这里创造什么世界,可是对于想要离开的人,经历那么多次现场,很多人已经不只是关注那些重复被写下的名字,而更加关心能不能有办法阻止新的名字的出现。焦不讳、辛知杼和系统的出发点都是善良的,可是它们只能挽救你们,解决不了现实世界中还会继续存在的伤害。囚住我们没有意义,只有让这部分人往前走,才能走到暗黑的角落,找到更多受害者。”
“游千城”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似乎有了商榷的余地。“我并非有意要控制你们,只是我们不再信任你们。你们可以走,但系统必须永远停留在这里。”
“系统怎么留?”焦棠无法理解背后的操作,一个在现实中运行的物理系统怎么完全转移到交集世界?
“这一点……已有人做出抉择。”它说完这句话便像抽去大部分精气神,突然萎靡了下来。取而代之,白色双瞳里出现了一对金色的竖瞳,游千城又像诡异地活了过来。
焦棠试探问:“所以记录玩家个人时间的信息能否呈现出来?”
游千城却果然短暂的清醒过来,笑道:“你很快就会看到。”
“游千城?”焦棠对游千城的印象还停留在天生有张能感化人心、慈悲为怀的帅脸上,对于眼前这位自带超尘绝俗,世外高人气质的游千城略略适应不良。
“嗯。我还在。”游千城又高深一笑,“即刻又将不在。出来见你一面,一是为了道别,二是出于私心。”
什么私心?焦棠没问,只听他调转话题,说:“我在现实世界自小身体不是很好,所住的县城有一座很灵的寺庙,家人每年将我送上去疗养,师傅认为我有机缘,所以让我跟着他四处去进学。我们也会遇到痛失亲人的施主,捐钱造楼架桥修庙,为的是安度心神,超度亡者。可是当我见他们跪下来抓住你衣角说自己释怀了的时候,我知道只是一时之间的麻痹而已。很多人需要通过后半生来清除残念,我没有大慧根,不能明心净念,所以很容易思想就会歪斜,认为不忘记比忘记好,真痛苦比假快乐好……”
“我的时间似乎到了。”他双瞳渐渐失色,继续说:“后来我这种想法传递给了一位施主,间接导致他丧失性命,我被师父驱逐,又被父母厌弃,于是我游历山河,成为背包客,至死都没明白,到底是忘记好,还是不忘记好。此刻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此话说完,游千城双瞳彻底黯淡。
焦棠退开几步,打算告别这具不独属于游千城的躯壳,他的手指结印似的朝上指,焦棠也往上看,光明之墙上每方洞孔上面都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时间数字。
条件2达成。焦棠心中敲了一下鼓,给自己打气,回家的路又近了。
接下去是条件3,大脑媒介完全开放,玩家就能由此跳跃回现实了。
作为摆渡人的齐铎立在高墙之上,远远盯着焦棠朝他移动,直到人来到他面前,他还是一错不错盯着她。
焦棠叹气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让我感觉你在看遗像。”
“现在我看你遗像,出去之后你欠我几眼,就要去我墓碑前面哭几次。”齐铎笑道。
“你想得美,死了还要一个年轻女孩子去你墓碑前面免费哭给你看,这是耍流氓。”焦棠撇看眼,如果不用这种方式说话,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将道别说得没那么沉重。
齐铎身体已经开始虚化,他正在墙上扩充一个黑洞,让这个黑洞变成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隧道。
“跃迁通道打开之后,你尽快行斩桥术法,然后能带多少人走就带多少人走。”齐铎冷静交代。
“我要把你带走。”焦棠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不要勉强。无论出什么事,你先保证自己活下去,你有这个能力。毕竟你的能力曾经在我之上。”
“什么曾经?我们还没有正式比过一场。”
“就现在吧。”齐铎伸出手,做出战斗姿势。
“现在?”焦棠眼泪都快刹不住了,登时被这句话打散了情绪。
“对。”齐铎展开大笑容,出手疾速,一手按住焦棠后脖颈,一手握住她御敌的手掌,将温热轻轻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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