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三现死者
“难道这些是其他人的身骨?”
焦棠在箱上四周贴了一圈黄符, 又以山川剑压之,总不至于诈尸。
朱祭笑吟吟,倨傲道:“吾之犬而已。”
说完两条手臂交叉, 比划半天。伏礼哈哈大笑, 笑它十根软面条比不出一个狗影子。
焦棠在朱祭后腰处支起两段桃木,他魂力稍定,勉强比出一个交握成犬的手势。
屋内结霜一般,墙面糊上一层白烟, 倏然一条红影子从箱子里飞腾而出,真有巨犬扑食的凶狠,恶犬旋踵钻入墙角,没有伤人的意思。
朱祭又软下去, 不变倨傲,“蛇鼎出来的东西多数是凶煞, 今日没有我在场,朱犬不会那么容易被驯服。”
焦棠握住他的纸臂,摇了摇以示感激。
众人这个时候再去看箱子, 里边的骨头像风干的腊肉,再有一堆就是盛日东口中的零件。
焦棠取了一块齿轮,螺旋雕痕之上刻有“盛日东公司出品”一行蝇头小字。
盛日东原来不是男人名字, 而是公司的名字。
这能不能算打工人的自嘲?将自己比喻成公司报废的零件。
申孝筌才是本名,在此之前年轻的委红春,失恋的郑喜代表的也是申孝筌一生重要的人或物?
石竹问:“郑喜是不是申孝筌的女朋友名字?”
“那委红春不会是他妈吧?”听了一路母子情深的故事, 莫笙笛自然而然联想到申孝筌的母亲。
焦棠这时候拎出那张纸条,零件已经找到, 该不该给申孝筌打电话?可电话后面几个数字又是什么?是需要破解的密码?
她展颜一笑,霜晴般明媚, 请教道:“二位长者,申孝筌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伏礼闷闷笑了一声,朱祭情绪也低下去,二人默了一瞬,同时开口:“将零件拼起来就知道了。”
焦棠受教,将零件取出来,多数是齿轮,也有弹簧片、游丝、钢架和托盘等,看着像是一个计量器。
焦棠扭头看途灵:“能复原吗?”
途灵应下,朝着衡器方向去查资料,一边查一边指挥大家动手。
拼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物件,拼出来后确实啧啧称奇。
这具量器约一米高,上面是一个计时器,下面是一个支撑杆和托盘。焦棠将手压上托盘,计时器由零跳转到7483。
齐铎抱来大胆刁民,将狗按在托盘上,电子数字跳到2422。
齐铎赞叹道:“用这个计算东西的时间,精准度挺高的。”
焦棠年岁约21,7483是她存活的时间,大胆刁民生于2018,估摸也活了2422天。
莫笙笛心急,将朱祭请出来,将饭盒放到托盘上,屏息看着数字跳动,由零变成1095。
大家大舒一口气,赶紧比对字条上面那半串电话号码——130109XXXXX。依次推理,9后面是5,即1301095XXXX。
莫笙笛惊喜道:“还剩四个数字。快,下一件。”
石竹将月季盆栽放到托盘上,电子屏幕上显示的,仍是1095。
1095即三年天数,但显然饭盒早于月季很多年,怎么是一样的时长?
焦棠试着分析:“别忘了,这里是失物办。我和狗对于申孝筌而言是无意义的东西,所以只显示我们具体存在的时间,但饭盒、月季有特殊含义,1095代表的就不是存在时长,而是他遗失的那部分时间。”
假如饭盒背后含义是陪伴母亲吃饭的时间,月季背后含义是在家陪伴女友的时间。饭盒丢失时已使用三年,说明年少的申孝筌离家,未与母亲一起吃饭的时间加起来一共有1095天(三年)。这一千多天算的是一日三餐的时间,换句话说,申孝筌至少离家20年。
盆栽丢失时间也是1095天,说明申孝筌无法陪伴女友的时间大概有三年之久,他们总共谈了五年,就有三年处于无法陪伴的状态。
这两个事实只能说明,申孝筌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忙于生计。
这么解释疑问是解决了,但仍未解锁手机号码后面的数字。大家寄希望于那个圆坛子,眼巴巴看着齐铎将它放到托盘上去。
等了半晌,齐铎上去拍了拍计时器,没响应,数字停在零那里。
焦棠问伏礼:“是因为瓮里面没有申孝筌的尸骨?”
“你反应倒挺快。”伏礼噗嗤噗嗤扇动翅膀,在石竹的头顶一鼓一鼓,“没有尸骨的骨瓮当然没有时间。”
“那这数字岂不是解不开了?”石竹挥了挥头顶,伏礼扑腾两下,躲开她的手掌。
“还有一样东西没称。”焦棠开口,眼神示意这台奇怪的计时器。
莫笙笛茫然:“称怎么称自己?”
焦棠二话不说,上去拆上端的计时器,将之放到托盘,数字跳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定格在7300上。
有了之前计算的逻辑,7300换算下来是20年,意味着申孝筌以公司工具人生活了20年,遗失了一段属于自己的漫长时光。
此时焦棠将电话号码填全——13010957300。
齐铎将失物办的座机推到她面前,拨下号码,手举话筒怼到焦棠耳边。
长久的嘟嘟声惹得众人引颈侧耳,而后申孝筌的声音出现在对面,这已经是他死前的留言——
我丢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找了很久,现在找不动了,如果你见到它们请送到栖月小区二单元405。谢谢你。
栖月小区二单元405。
焦棠挂断电话后,率领六人,兼带朱祭、伏礼二魂,打开空间穿越而去。
没怎么折腾,一行人已经到达申孝筌的家门外,谁也没动,四处也没有声音,似乎楼内本就不住人,正是一个装了申孝筌的空壳,又似乎楼内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徒留一个异乡孤客被无声无息谋害。无论哪种猜想都叫人心弦绷紧。
焦棠先观察门,绿漆铝合金门,门锁在左侧,上面没有插钥匙,但门虚掩,从里面传出的味道并不宜人。
焦棠推开门,几乎无需费心去找,没了气息的申孝筌穿着半截背心与短裤,躺在正对门的双人沙发上面。无论那沙发原本是什么颜色,现在都只有暗褐一种颜色。
也无需费心去仔细检查,多看两眼便也能发现无论这个人生前身体多么强壮,现在都只有松松垮垮被钢线串联成一堆骨肉的状态。
章婕之遭遇在申孝筌这里得到了全面的、残忍的改良与实施。
焦棠忍住喉咙涌上来的一股酸涩,沉住气迈向他。
她绕到沙发后方,申孝筌的脖子搭在沙发靠背边缘,用一段钢线穿插与头部固定在一起,其中一匝钢线两端垂在沙发后面,坠有重物,以保证脖子以上呈现后靠姿势。
两条手从三角肌以下,斜切断开,同样用钢线穿插固定住下半残肢。钢线分出的一支也各绑着一方沉沉的大铜钉,铜钉深入沙发内,使得双臂能在沙发背上展开成翅状。
腰腹处在髋骨位置断开,中间同样用木棍、大铜钉、钢线做支撑,既与下半身连接,也将身体固定成靠坐姿势。下半身在大腿部位做同样处理,使之撑在地上。
焦棠屏住呼吸,这是现场,这是NPC,只是一切过于逼真,她的理智壁垒正在经受剧烈的冲击。
其余人也已观摩了一遍申孝筌的惨状,无不面色剧变。
齐铎从沙发绕开,将房子绕一圈,回到焦棠身边,说:“没有见到鼎。”而后,他又摇了摇一个玻璃罐,里面朱祭和伏礼颠来撞去。
焦棠问朱祭:“是不是这个时期的邱世瞳还没开始使用术法?”
朱祭贴在罐壁,疾呼:“是。不用找,此处没有鼎之痕迹。”
这个时期的邱世瞳还在钻营一家外包公司,还未成为富人追捧的邱道长。
莫笙笛也肯定道:“我也没感应到。不过我感应到另外一个东西。”
她说着钻进厨房,跳上灶台,举手推开天花板的吊顶,接连揭开几块,咚地从龙骨处滑出来一面四方形的金属块。
莫笙笛已经见到明显未清洗的血迹,用脚尖挑开金属块,展开后是一块可折叠的、轻薄的两米见宽的金属“毯子”。上面有六条黑色烧焦的线条,与申孝筌断口位置恰好重叠。
不用多想,这是用来垫死人的。
途灵突然开口,说:“我大概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工具了。”
众人看她。
“激光。”她幽幽开口,“激光焊接或者切割在工业生产中经常会被用到。之前我们不是看到摄像头中间也有一圈黑色吗?就是激光烧出来的。”她又解释,激光输出功率不同,得到的效果也不同。普通的激光笔输出功率在30毫瓦以内,工业生产的激光切割机可以达到6000瓦以上。而摄像头的宝石蓝玻璃只需要30至50瓦就能被破坏,瓦数低照射时间长能达到“烧伤”镜头的效果。
焦棠突然想到偷拍狂戴泓光说起邱世瞳年轻时出门喜欢骑摩托车,那辆摩托车唯一的特点就只有车尾灯特别炫酷,再结合多方证词谈及邱的家世,均是在本市有丰厚产业。
“邱世瞳家中产业可能与激光或激光切割相关。”她道出这个推论。“途灵你看系统后台有没有这部分相关的资料。”
“没问题。”途灵应下。
之后,齐铎用时间回溯,邱世瞳已离开很久,能得到的线索仅仅是他提前踩点,破坏了楼道的摄像头,然后趁年关无人,埋伏在消防楼梯间,趁申孝筌出现在背后袭击,用申的钥匙或者事先配好的钥匙打开门,将人拖入室内。
这一系列动作熟练得让人胆寒。
吴见故已经将邻居能敲的门都敲了一遍,确确实实是没人。
“邱世瞳凭什么将申孝筌标记为猎物?”吴见故回来,“这片小区都是外来打工人,过年肯定走得七七八八,他怎么就确定申孝筌会在?”
听此,焦棠返身唤途灵:“你查一下盛日东公司的业务内容还有公司发展史?”
“这还不简单。”
这种边缘资料获取起来确实简单许多,两分钟不到,途灵便对着屏幕念道:“盛日东公司是一家生产钛合金车身板的公司,前身是做铝合金电机机箱的工厂,2017年有一家车企注资,变成加工的子公司。”
齐铎:“申孝筌在这家公司从车间工人熬到车间设计工程师,他这种老员工的家庭情况算不上秘密吧。”
申孝筌什么家庭情况呢?这屋子的东西一眼看穿,所有居家用品都是老男人会购买的物件。小壁橱上面有一副委红春的照片,旁边竖两盏烛台,搁一对新鲜的橘子。这样一个丧亲的单身汉,拿一份微薄薪水,过年前还和领导领了一袋子报废零件回家加班,此般勤俭作风,过年大概率不会出外旅游或者走亲戚。
途灵:“而且,激光焊接也能用在生产车身厚薄板上面,邱世瞳他们家可能与盛日东有商业往来,邱世瞳可能也是无意中关注到他的。”
她将电脑又转向众人,上面罗列了本市十二家与激光相关的公司、工厂或经销商,“可能这里面就有一家的主人姓邱。”
此时,伏礼撞击玻璃壁,腹部发出惊呼:“我劝诸位赶紧先替亡者收敛了身骨。”
不知何时,窗外光线黯淡,许是人都走光,没有灯就显得更暗。焦棠觑了窗外,暖冬催发细柳,张牙舞爪形似凌乱的发丝,前桑后柳,实非吉地。
她望着申孝筌这幅残躯,向伏礼讨教:“这要怎么收?”
骨瓮就足球那么大,物理硬塞显然走不通。
伏礼耐心指点:“寻他生前衣物,盖住他的脸,将四样失物放置他身侧,将他母亲遗像放在他心下两寸。做完这些再行下一步。”
焦棠依言照做,齐铎替她找申孝筌的衣服,那身脏衣服丢弃在洗手间,已经浸湿,他将衣服拧干,走到申孝筌身后,微微鞠个躬,将其遗容掩盖。
拾掇完,伏礼才说:“你信得过我,就将我放出来,我指引你施法。”
“我也不怕你跑了。”焦棠盯着它,旋即将玻璃罐口拔开,朱祭抱臂坐在罐底,看来是没人请他出来是决计不会出来了。伏礼踩着他肩膀往上飞出去。
伏礼转了个圈,停在石竹头顶。“首先这丫头得借一些力量给我。”
石竹嘟囔一句:“难道我是充电桩吗?”
但还是伸出游丝,附在伏礼的腿上。伏礼如同饿慌的人,腹部猛地鼓胀,头围大了一圈。
伏礼念道:“备两抔灶土,两盆水,还有一双筷子,一对亡者旧鞋,分别摆在四角,切记四角不可有生风的洞。”
焦棠与其他人又照做了。
一切妥当,伏礼喝一声:“你奉上筷子,随我念。”
焦棠点头,双手持筷子,呈到申孝筌前方。
“敕!吃过人间饭,踏过人间路。舍去来时水,过往一生轻。饮下来世水,重修无忧身。”
屋中回荡焦棠锵金铿玉的颂咏。
恰在此时,申孝筌身侧传来细微窸窣声,众人望过去,月季花开了。
花开,不知何处又响起一阵呢喃,很轻,像叹息。
转眼,花败了,叹息消失,沙发上的人连带物品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凋落的花瓣。
无需伏礼指引,焦棠捧着圆坛子走过去,将花瓣收拾进坛内,用蜡封住坛口。坛中发出清水荡洌之声。
伏礼噗嗤噗嗤震动翅膀,恍然大悟道:“朱祭,这是水鼎内的水。”
朱祭:“山鼎纳魂,水鼎通魂。山水本就是自然之物,邱世瞳不过其中蚍蜉,顺势而为而已。”
焦棠听出其中玄妙,忙问:“二位说的是不是通过这坛水能够连接到水鼎,能够找到邱世瞳?”
朱祭哼一声:“方才说了山水是自然之物,山水茫茫,你要寻一个人,是有难度的。”
焦棠笑道:“有难度是正常,至少代表有希望。”
朱祭想了想,忽然站起身,说:“你助我还阳,我帮你一起找他。”
焦棠摇了摇玻璃罐,“这可不是我说了算。”她示意吴见故。
吴见故拍拍胸脯,“只要是队长需要,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石竹:“你怎么说话也这样了。”
吴见故提眉:“不好意思啦,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很容易被带偏的人。”
焦棠将罐子塞到吴见故手里:“既然如此,由你来看着他。”
不等吴见故反对,途灵着急提醒焦棠:“事办完就撤吧。失物办的地址容易被对方找到,我要回去测试一下昨晚设的屏障还管不管用。”
焦棠大手一挥,撤。
由于是空间跳跃,大家也没看清楚路上是何光景,等立在失物办的台阶前,一束烟花蓦然在天空轰开,霎时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
过年了。
这是六人第一时间蹦出的念头,心头一热,眼眶也莫名跟着火辣辣的。
烟花一束未谢另一束又腾空,整座城市逐渐有了热络的人气,甚至空气中有熨帖心与胃,令人食指大动的饭香味。
齐铎先开口:“想吃烤鱼了。”
吴见故:“我要吃蒜薹辣椒炒腊肉。”
莫笙笛:“红烧肉、回锅肉。”
途灵:“那我要点一道醉鸡。”
焦棠笑了笑,接上话:“椒盐虾。”
石竹张大嘴巴,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报起了菜名,她说了一句:“办公室里只有早上煮剩的山楂茶。”
这句话一出,四周顿时都安静了。
说起来,山楂树呢?
第192章 幻境杀敌
顺着山楂树后的玻璃窗看屋内, 就好似卖火柴的小女孩透过窗看富人华丽的餐桌。失物办还是那个失物办,只是旧桌换了新桌,桌上摆着刚才几人念念不忘的菜式。
这种念什么来什么99.9%就是见鬼了。更何况餐桌旁忙碌的身影颇有老电影里被唤作某某妈妈的模样, 更笃定了见鬼的结论。
途灵立即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着急道:“应该是今天修复提示时候暴露了位置,所以对方切换了时间,把失物办重置到原始状态了。”
失物办的前身是柳氏故居,柳氏世代打刀制刀, 传至最后一代已将制刀技术刻录成光碟,连带这座故居上交给国家。
说起这段渊源,眼前这座居室,这位老妈妈身形顿然高大, 形成的压迫感也愈加强烈。
如今失物办里的失物没了,等同于剧情推不下去了, 如果时间继续往前走,那玩家破局之路会更加坎坷。
朱祭提一嘴:“无论是什么鼎,没有引子, 就无法连通。我知道你想进鼎,但是没有那些失物,就好比没有引子, 进了鼎也找不到邱世瞳的尾巴。”
焦棠当然想过将神识再分出一股,进入鼎中,去追杀邱世瞳, 不过时机未成熟,便不愿提, 没想到叫朱祭猜破了心事。
她胸腔震了一声,说:“既然如此, 就算在这里站到天亮也无济于事。”
途灵接话:“站在这里是无济于事。这就好比数据黑盒,还有一层防火墙,在外面是没多大用处,得进去里面找到时间重置的剧情点。”
话说到这份上,莫笙笛急冲冲先跨过门槛,其他人紧跟后面,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桌前忙碌的人。
柳氏听见声响,扭转身子,掩在长袖下的一把刀亮了出来。这是一把西式餐刀,但刀身很薄,刃口有一排细密倒刺。
她脸上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清瘦的身子爆发出强烈的杀气。
“各位一定要在这阖家欢乐的好日子里败人兴致吗?”柳氏的声音一如她的刀,很薄但很利。
焦棠想解释一句,转念想,解释了也不能改变他们闯进来“破坏”这个“家”的结局,便沉默下来。
其余人见焦棠不作声,以为高人对阵,言少为胜,遂都不敢出声。
一顿沉默更坐实了他们意图不轨,柳氏直点头:“好,好,柳刀的技术我是毁了也不会给你们这些逐利的商人。”
焦棠附耳对途灵说:“你带人上去查时间重置的点。”
途灵点头,招呼吴见故、石竹往旁边移动,留下三个最能打的人在原地。
伏礼不得不提醒她这是一招昏棋,万一敌人藏了更能打的后手,他们岂不是要一败涂地?途灵说再不行你们也出来打。伏礼说他不行,但是朱祭行不行,他不知道。朱祭又说他行,可看着又不太行。
一行人就这么嘀嘀咕咕,在焦棠和齐铎、莫笙笛的掩护下,打算溜上楼梯。
柳氏心明眼尖,当下手摸桌沿,摸出几片尖刃,唰唰唰薄刃凌空,追至途灵等人身后。
又唰唰唰几声,薄刃调转头,像失了方向的鸟,垂直扎进地砖。
柳氏瞪向莫笙笛,仿佛她是什么妖怪,使了什么妖法。莫笙笛也瞪回去,金属共振在此刻拉满技能点。
柳氏震怒之余,瞥见途灵他们已跑上二楼,专心应对面前三个敌人。她左脚掌旋开一个圈,沉下马步,反握餐刀,霎时发力,弹跳到莫笙笛头顶,刀尖往她天灵盖招呼。
莫笙笛念力大动,顾着金属共振,待发现此法不灵,翻身滚开,右腿被带出一段血肉。此刻刀尖琢磨地面,迸裂火花,偏刀过来,意欲断她大腿韧带。
焦棠拦剑挑破,剑与利刃相交,发出金石相击的铿锵。
莫笙笛摸出双棍,鹞子翻身,一棍打柳氏肩,一棍打柳氏腰侧,接连两下利落狠准,可全被柳氏的双刀拨开。
焦棠对莫笙笛说:“她用的是石刀。”
用石刀有两种含义,其一是柳氏不愿意过招时候伤及别人性命,其二是柳氏制刀秘技鬼斧神工,连石头都能制成像金属一样坚韧的武器。
莫笙笛刚还庆幸金属共振能派上用场,没想到热身刚过就废了。
不过,她耍棍的能力也很强,一招不成又出另外一招,齐铎在旁边看着眉心直跳,他不愿意以三敌一打一个老前辈,更不愿意打一位女前辈。
但莫笙笛的双棍有一个致命弱点——慢。棍发势沉,起势慢,对方双刀更灵活多变,因此刀身随棍翻滚,节节攀登,如同甩不开的毒蛇,对准莫笙笛虎口张开獠牙。
焦棠剑柄直上,打她手腕,一击泄她腕力,二击泄她杀意。柳氏侧过身子,山川剑游龙潜过去,绕她脚间。
老人家身体再好,腿脚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可惜柳氏不比寻常,灵活跳开,刚要怒叱焦棠欺负她年纪大,身后莫笙笛的棍端滋啦发出电。
“胜之不武。”柳氏大喝,跺脚三下,砖石裂开一条大缝,露出一杆货真价实的大刀。刀身通体如墨,不映半点光。
莫笙笛使用能力,没有反应,朝焦棠说:“不是金属。”\b 焦棠挺剑上去,柳氏举刀迎击,莫名的,柳氏感觉刀被什么吸纳住,又像是错觉,瞬间力道又回来,错手砍在了旁边桌上。
焦棠笑眯眯对齐铎说:“这个空间移位不错。就这样打下去不知道能不能打到她力竭。”
柳氏敏锐察觉到齐铎也使了妖法,喊:“比武就要光明正大,背后耍阴招算什么武者。”喊完大刀悬腕翻转,越转越快,带起变幻不定的罡风。
这股风跟长了眼似的,冲向齐铎,他先不觉,待风逼近了才发现里面有锯齿状的利器,利器割过皮肤,瞬间皮开肉绽。
齐铎利用空间瞬移,委屈反问:“你这也算光明正大?”害他还稍稍自省了一番。
柳氏旋步上前,精瘦的身体不知道从哪得来那么大的力量,罡风越掀越大。齐铎长枪应招,每一下都似斩落十几把薄刃。
“兄弟,你身手还行。”
一句夸完,柳氏猛地下沉,风也下沉,地上登地纵起晶石棱,将齐铎陷在冰晶刀冢之间。
焦棠在一边看完全程,叹了一口气,她看见了,埋在柳氏后颈处那枚细细长长的黄铜钉,原来这样的英雄人物也是被操纵的傀儡。
齐铎抡枪换剑,重力剑扭转“刀林”,他斜步飞出,剑压柳氏三焦,柳氏横刀搏击,郎朗大笑,通身快意江湖的气概。
忽然,笑声戛然,英雄气短,柳氏消了声立在原地,已是一具失去气息的石头人。
焦棠压断拔出来的铜钉,掷在地上,愤怒有之不甘也有之。
莫笙笛和齐铎一人搬一头,将柳氏搬到屋内一张高几上,以表示最后的尊重。
此举过后,三个人往楼上跑,边跑边喊途灵。
石竹在一个房间里面喊他们。“在这儿。”
听声音不像遇到危险,三个进了一间房。
甫一进房就发现不对劲,石竹、吴见故坐在椅子上,墙上播着老式黑白电影。电影里面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不是途灵又是谁?
途灵是被一阵吹风机的声响吵醒的,她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去到一个古怪惊险的世界,有许多耸人听闻的现场。她还认识了一帮有特异功能的人,如果是梦,说实话还挺刺激的。
吹风声来自隔壁椅子,永远钟爱豹纹的途女士正在给隔壁小哥吹出匠心独运的发型。
途女士转过头,感觉很久没见过她的烟熏妆,途灵吓了一跳。
途女士作势瞪她:“下午铃都敲了,快去上课,赖在我这里也不可能有电脑。”
途灵啊地抱怨:“为什么?一台笔记本便宜的才2000,你是觉得你女儿我不能替你赚回来?”
“是。高中生就要读好书,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征服网络世界。”
途灵站起来,有点气闷:“你不相信我能干出点什么来。”
途女士给小哥抓发胶,慈爱道:“瞧瞧,姐姐没骗你吧。多帅,你们班女生肯定都要被你迷倒。”
途女士的笑容换成无奈,她突然用涂满发胶的手死劲揉途灵的刘海,笑:“我说了我不相信吗?你干个什么都比我在学校门口给人剪五块钱的头发强。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得站高考后面。高考在你现在的人生里就是排第一,比你妈我还靠前。”
途灵摘下她的手,拨下刘海。
途女士对着她走出理发店的背影又喊:“刘海长了,晚上回来我给你剪一剪。”
途灵刚要说不用,她就喜欢这种飘逸的帅气,忽然话打住了,门口涌进尖利的嚎叫,来往全是奔逃的人。途灵像被施了定身术,动弹不了,后边途女士扯住她,但是一切太迟了。
一个剪刀头人身的怪物跑过店前,发现了她,它尖锐的箭子叉开,刺入刘海下边剧烈颤抖的眼珠子。
途灵见到一抹寒星划过眼帘,整个世界就下起了血雨。耳边还是途女士绝望的求救声。
“喂,途灵,醒醒。”
焦棠喊她,在墙外,用手掌拍打电影里垂危的人。
途灵醒了,还是被一阵吹风机吵醒的,她回过头,吹风声来自隔壁椅子,钟爱豹纹的途女士正给帅气小哥吹出一个匠心独运的发型。
途灵霍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店门口,落锁拉帘子。门外响起雨点般密集的叩击声。
途灵走到镜子前面,伸手触发,镜面出现一排键盘。她开始噼里啪啦敲打,数据在镜面上若隐若现。
一定是陷阱!对方黑客设下的陷阱!
途女士吓得劝:“灵灵,你是不是睡懵了?别吓妈。”
途灵扭头问:“妈,我生日是几号?”
途女士结结巴巴,也不吹风了,答道:“9月21日,农历八月初三。”
途灵皱眉停下手,途女士也停下手,伸手去摸她额头,途灵躲开。途女士这下子脸都白了,说:“你今天早上就说头疼不舒服,要不妈带你去看医生吧。你吃药会胃酸反流,咱就要医生开个针水,不开药。”
连她怕吃药会反流这种事都知道吗?这个妈好逼真……途灵犹豫起来,再看镜面,若隐若现的数据是墙上一张图灵海报的倒映,这张海报还是参加县科技节比赛,她设计的H5封面。
她难道回来了?途灵惊疑不定。
墙外,朱祭盯着画面沉声说:“她或许是不小心掉进水鼎里,顺着水路走到某个地方了。”
“什么意思?”
朱祭老神在在抱臂,以过来人的语气说:“我曾听父辈谈及条形状魂体的存在。假如它是一种能量,唯有它能在三千世界流转,水鼎就是其中一种通道。能量顺着水路漂流,就有可能到达某个地方,经由转化就能成为某具躯壳思考的能量。如果能量未带有其他物质,则思考所积攒的记忆与经验就是逐日累计,就是所谓的新生。如果能量带有其他物质,则人就有所谓的残留的记忆,换个说法也可叫能量中的杂质。”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焦棠不得不打断他,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假如人是一台电脑,魂体不是C盘,而是电源一样的东西,但这个电源是有纯度的,纯度低的就会装机前内置一部分信息?”
朱祭:“我不懂电脑一说。但好比那树,那虫,那人,都是有魂体,万物平等,正是因为魂体只是一种漂浮的能量,注入什么物件,倘若它有大脑,便能驱动思考。无非是大脑容量、能力不同,思考的深度广度不同而已。”
这倒是“万物平等”之另一种说法了。
齐铎:“只是与途灵的情况有什么相关?”
朱祭毕竟活得久,道:“她的能量被引诱注入一具能思考的躯壳内,眼前所搭的舞台,她以为似曾相似,其实只是因为她驱动了思考,所以新旧记忆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统一的认知。”
齐铎:“所以对方只要知道她的名字,她曾经生活在一家理发店内,制造出一个类似的场景,然后将她的魂体引入到场景里NPC躯壳里面,就能驱动它去思考,创造出属于它的人生体验。那她在这个世界的那副躯壳呢?”
朱祭:“没了能量的躯壳就是一堆没用的东西,当然放在某个地方烂掉。”
焦棠皱眉:“朱前辈的意思,该不会是即使用这幅新造的躯壳,也与原本无差。形式而已。”
朱祭摆弄自己的纸皮手脚,以此回应焦棠,自己都这副形式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倘若人工智能的专家听到如此玄乎的说法,大概要摔手机,因为他们创造了各种形式的大脑,但是始终没给大脑插上“电”。而依赖网络茁壮的电子大脑,偷偷给自己充了电,却不告诉他们,这很不合理。
众人也没空深究此种说法背后原理,更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提问“那这个世界的我还是不是我”、“魂魄是不是能量杂质的体现?”这种废灰质脑细胞的话。
眼下这层说法只为解决途灵为什么身处理发店,还以为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的问题。
在墙内的途灵也渐渐察觉出违和感。
母亲确实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间理发店也深深刻在脑中,仿佛她曾经就生活在这里,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又似乎不是她的。那是谁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途女士长这个样子吗?H5海报是她设计的吗?
当真实的背后也是真实,一切证伪就都失去了意义。
但她要的真实是自由自在的真实,绝不是加了边框的真实。途灵想清楚这点后,又跑到门边拉开门帘,霍地打开玻璃门。
门外有一张剪刀脸,剪刀尖对准她的眼睛,途灵却突然对着镜子喊:“焦棠,如果你现在听得到我的声音,立刻拿着我的电脑进鼎。”
剪刀尖就是对方布下的“守卫”,只要她出门,就会触发它的攻击。
墙外,焦棠立刻抓起墙边途灵遗落地背包。
她问朱祭:“对于进鼎,你有什么好办法?”
“水鼎通行需用引子,这个引子就是魂体丢失的一部分。一些丢失的魂体会仍然保持漂浮的、无意识的状态。有一些丢失的魂体会停留在某些物品上,就像这些物品上面的尘埃,既无意义不挥之不去。”
焦棠忽然开口:“我有一朋友,姓肖,正是丢了魂力后又回收了,以致于回收了一些杂质。”
朱祭点头,“确实也有这样的人。不过途灵没有这种情况,也无附着魂力之物,你若要进鼎找她,就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了。你不是有一把剑吗?我方才见过,有招山川气、引精魂的效用。”他又转头寻齐铎,“你不是能化鬼为实吗?那是因为你有将能量杂质转化为人形。你们二人搭个档,在水鼎中造一批傀儡去找,成效更快。”
水鼎中制造一批魂?一定范围内还能控制,水域那么大怎么控制?焦棠思及这个问题,旋即想到一点,水鼎相当于桥,是区域与区域间的通道,既然她的意识能够在桥之间游走,那么控制魂的方式就是自己也分裂魂,并且在其中联络。
正如邱世瞳一样,他虽然不能造魂但能御魂,靠的也是分裂魂后,以长幡、钉魂针等物件在一定范围内驱策。
她将说法讲出来,齐铎却担忧道:“万一分魂聚不回来了呢?”
焦棠:“总要试试。”
她一句试试,齐铎便只好依她。
焦棠向朱祭和伏礼请教分魂之法,这方面伏礼更有话语权。它说:“分魂先造骨瓮,骨瓮只要有你魂力附着之物就可以。分魂相当于同时分出几个人,为保持主魂驱策其他魂,骨瓮之间也需分主次。大如祭祀牲畜分出头尾,小如珠串分出大小。精神力越强大之人,分出魂力所维持的智慧越高。”
听闻此话,朱祭哼哼两声,以示自己精神力强大的潜台词。
焦棠想了想,分割四股长发,发下分别绑一匹草马,一枚铜钱,一柄五帝钱剑,一尊玉人。
因她本体还在,分发从属本体,所以主次分明。
然后她闭目通灵,意识像长了翅膀,扎入不同的方向,脑海中就有四个物品的虚影。在四个虚影之后,还有一个更缥缈的虚影,像树又像人。
顾不上那第五个虚影。焦棠又询问朱、伏二人如何入鼎。朱祭说水鼎其实只是一个入口,入口遇水则大,方才途灵就是进了一间淌了水的房间,才跌入鼎中。
焦棠遂取出之前缴获的邱世瞳的水鼎,在其周围浇上水,转瞬水流过处果然现出一个白茫茫的入口。
齐铎喃喃道:“这世界的入口真是千奇百怪。”
前有白塔白桥、后有黑墙青鼎,还有逃离组织的心流舱,不知道背后原理是否都一样?
显然在场之人既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顾不上这个问题。
其余人大眼瞪小眼,有喊着一起去但是被拒绝的莫笙笛与石竹,也有做壁上观的朱祭与伏礼。
吴见故负责折柳相送,说一堆一定要回来的鼓励的话。
焦棠却交代他,万一邱世瞳带人偷袭,石竹长情会不愿舍弃她,莫笙笛冲动会恋战,朱祭与伏礼又是外人,全场数他最冷静,一定要带大家撤离。
吴见故挺起胸膛,说:“你就安心的去吧。”
焦棠先行跳入水中,齐铎在后扣住她手腕,以免二人走失。
这是一片仅有水的世界,但水与水之间有一段段白堤,隔成大川小河,水路纵横。
原来走水路,是真的走在水上的白堤路。极其偶然还能见到墨点一样小的人形,那是真无意义游动的魂体。
齐铎感慨:“水域果然浩如大海。”
二人落下,脚下白堤不是很稳固,随时会倾入河里。
焦棠先发动“时间赋能”,所站区域莫名环绕黑雾,在这个世界黑雾相当于空间传输而来的能量。
然后她催动山川剑,剑身投射水影,手中顿时有百川瀚漫汹涌的巨大力道,使焦棠几乎脱手飞掷出剑。
水位高涨,川流间有白条游梭,像是鱼又不是鱼。
齐铎观望,喊:“像是魂体,又像水中精怪。”
可能这就是水鼎内魂体的原始状态了。
齐铎手覆白堤,念力大动,在鼎里他能更清晰感受到能量来自体内深处,仿佛身体内种了一颗随时发芽爆发的种子,这大概就是魂体的能量。
然后那些川内白条停止溯游,连绵成一片白色浮板,全拥挤到焦棠与齐铎脚下的堤岸。
转眼一条条又化作人脸白身沉浮水中,一个个眼睛闭着,耳朵硕大几乎占据半侧脑袋。
焦棠将骨瓮抛向四边川流,任由其飘向不同远方,那些水中魂体瞬间分散开去,用耳朵去辨别分魂离去的方向。
焦棠感觉这种体验与八目城中利用“过桥术”探听消息十分相似,都是脑内嗡嗡作响,好像上千只蜜蜂绕着飞。
朱祭说邱世瞳只是继承了苦大师的一些偏门术法,真正的能力并不强,因此水路通往的地方一定也不会很远。
齐铎与焦棠骑上食魂兽,在水堤间驰骋,后面跟着分流出来的魂体,其数量泱泱,蔚为壮观。
到底游了一段路后,它们都分开了,虽不及妄相好用,反馈也不是很及时,但有异动还是能被察觉到。
水路长得全一样,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先是焦棠的某根神经一跳,分魂传来信号,用的还是她的声音,办事也如她一样利索。「找到了,用食魂兽过来。」
分魂等同于分身,五个分身同时往一处赶。
不过途灵的背包在她手上,其他分魂已经清理了理发店内一片剪刀怪,不过源源不断出现新的剪刀人很耗她精神。
途灵拉开玻璃门,右眼有一把剪刀,被途女士拔出来了。途女士哭天抢地,说这以后怎么办,铁定是毁相了。
攻击途灵的正是那名发型吹得匠心独运的小哥,已经被途灵按进洗发池里,喝了一肚子水晕死了。
焦棠怔了怔,将背包掷出去,途灵接住,拉开包打开电脑,剩下那只眼说不尽的愤怒与痛恨。
她双手在键盘上飞动,按键被敲出锤子打桌板的声音。
首先,这里肯定是某个建造出来的超小型现场,触发的规则是出门即被剪刀怪杀死。
其次,这个现场的入口是水鼎。大概率对方也是阴阳黑客,能与系统联动,改造地理环境,在周围全是水的情况下,建一块小水渚。
最后,能随意改造现场的地方不会是塔内,但失物办这个现场又一定是在塔内。所以说对方在塔内和塔外搭建了一条通道,只要她反向追踪塔内的定点,就能追踪到那名阴阳黑客。
思路有了,她立刻动手。定位塔内现场最好的办法是定位塔内队友,因为大家都是绑定关系,所以关系权重不一样,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
然后,从塔外这个点往回找,需要绕过一大片水域,这片水域无法搭建联系,所以途灵判断理发店与失物办两点之间,一定是以各个水鼎作为跳转的节点。
跳转点很隐蔽,花点时间还是能逐一反追踪到。途灵忍住右眼的疼痛,忘情地敲击键盘,顺着节点回到失物办内,然后她啪地给每个节点加了一段不寻常的沙尘暴天气代码。
很快节点入口发生剧变,各处通达的水路被滚滚沙尘暴肆虐,沙子混水淤积成泥,水路也就不是水路了,是一滩滩断开的泥潭。
这种恶劣天气除非对方解除,否则会循环下去。
不过对方应该没有时间解除了。途灵在一个失物办附近发现一个特别强烈的讯号,她之前做个失物办一个虚拟地址,现在用来迷惑对方最好。
果然对方顺着水路发觉一样后,第一时间就是保住失物办这个节点。但是他一有动作,失物办的重置节点就暴露了,所以途灵将虚拟地址置换过来,对方一进去就会开始报错。
对方就会放弃失物办选择撤离,这个时候她的队友就能一举击杀对方——当然这是最美好的遐想。
节点断联后,剪刀人一扫而空,理发店成为水上孤零零一块陆地。
焦棠与齐铎站在途灵身后,看她着魔一般操纵电脑,遂安静看她下一步行动。
直到途灵回首问焦棠:“队长,我想让莫笙笛去击杀对方黑客。你觉得呢?”
焦棠乐见其成,当然答应。
墙外,莫笙笛一听有活干,澎湃起战意,实在没什么比坐着更让她感觉枯燥无聊了。
途灵委托她,是因为她有寻鼎的能力。阴阳黑客身侧一定有水鼎,现在掩了入口,但对方短时间内也能清理出一条出路,所以莫笙笛的速度必须快。
莫笙笛拉上石竹在烟花盛放的天幕下飞驰,鼎的方位离得不远。两人到达后前后包抄,将一栋二层高流水别墅围住。
莫笙笛从后窗突破,滚在湿漉漉的地毯上,她吹一声口哨,形势一片大好。
对方背着一个灰扑扑的电脑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戴着鸭舌帽,最特别的是他多生了四根手指,在敲键盘这条赛道上算是一种天赋。
十四指黑客已经将七根手指放在了一间卧室的门把上,只要旋开这个门他就能脱险。
莫笙笛离他的距离足够他扭开两次门,他轻蔑笑了一下,手指迅速旋转。
忽然,一股丝线缠住了他的胳膊,七根手指开始打起架来,他不受控制地挥动手腕,试图摆脱,不过这种挣扎在一股强烈的电流窜过后脊椎时猛然停住。
莫笙笛一发怒,暴喝:“想逃走,门都没有。”门锁铜芯被金属共振扭作一团。
十四指黑客被电流滋得噼里啪啦响,如同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莫笙笛从鼻子里喷出一句非常解气的重哼,将他扛回失物办。
失物办又回到桌面狼藉的失物办,柳氏饭菜虽香,却不及这股飘荡的旧物味安心。
焦棠将四魂归一。
途灵之前那副身躯已经找不见,现在这幅新身躯有十七岁的强健,眼睛伤了还能自愈,可谓因祸得福。
途灵绝口不提生前的眼珠子是被谁戳瞎的,其口风严密,让大家反而猜想云云。
“反正失而复得,重见光明,真是可喜可贺啊。”伏礼噗嗤噗嗤拍动翅膀。它见识了这群人的能耐,态度也谦卑许多。
朱祭被水泡过,已经不能开口。吴见故拿纸巾给他吸水。
绑回来的十四指黑客仍昏迷不醒。
途灵想除之而后快,焦棠也认为留着这个人就是给邱世瞳留后路,所以商讨后决定把他在这个现场伪造的身份撤了。一旦玩家伪造的身份被系统察觉,就会面临清除的惩罚。
十四指黑客在昏迷中迎来了这个世界的结局。
此事过后,大家开始讨论水路被堵的事。
朱祭说:“水路毁了,邱世瞳的本体就无法与分魂联络。它们能力强的能自己活命,能力弱的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就会丧失理智发疯。真是大快人心。”
焦棠更关心:“这个现场估计有三个邱世瞳,分别是犯下桂秀曼案的少年邱世瞳,犯下章婕案的中年邱世瞳,与犯下申孝筌案的青年邱世瞳。这三只老鼠一只只抓过来,总有一个是本体。如今他们之间不能互相联系,四处逃窜,所以对我们来说,接下去每一个案件都是抓捕他们其中一个的关键事件。错过一天就是错过抓一只老鼠的时机。”
齐铎作势,附和她严肃的氛围,拍桌而起:“没错,抓鼠行动刻不容缓。”
众人笑开,抓鼠行动就此拍板下来。
一夜柳暗花明,前路正如斜入窗内的那抹光明,亮得喜人。
这个大年终于过去了。
可是……光白驹过隙,另一道更亮的光从天上打了下来。
屋外金雷炸天,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第四天,是最讨人厌的暴雨天。
第193章 寻鼎追凶
根据之前暴雨天, 章婕一案来看,这一天是成年邱世瞳的主场。
屋外的雷打得像世界末日,焦棠出外看, 忽然招呼其他人也出去, 顺着她指点,大家抬头望天,闪电变幻不定,一时是蛇走状, 一时是龙翔状,极像龙蛇在云端斗法。
令人心惊的是,龙蛇背后偶见云被劈开,一只巨眼透过云隙偷瞰人间。
焦棠道:“时空变得很不稳定。”
昨晚分魂时, 见到的第五个虚影果然是无脸修行者,由于她部分魂体融入了它体内, 所以她再分魂,无意中引起了它的注意。
时间不稳定恐怕与水鼎之间穿梭有关。
齐铎望着天空异象,分析:“是不是水路连接的是塔内与塔外, 等于我们破坏了现场规则,因此规则一乱时间也混乱了。”
“也与我发动时间赋能,致使时间混乱有关。”焦棠以为水鼎之中, 时间赋能不会引起现场时间混乱,看来思路错了。
雨才刚下,瞬间淹没上最上面一级台阶, 侧面说明时间流速之快已不容众人优哉游哉。
焦棠转身回屋里,朱祭被吴见故聚在一盏灯下面, 烤得皱巴巴。
吴见故无奈,秉着“优待俘虏”的关怀, 他已做得够多了。
焦棠问朱祭:“天有蛇相,是否与蛇鼎有关?”
朱祭硬邦邦道:“相传南方有蛇,涝时出山咬人,连咬数十人命,腾云上天,这是要化仙去了。”
焦棠皱得更深,又问:“依你这么说,人是活不成了?”
朱祭:“凶多吉少。”
这话一出,屋里弥漫开一股紧张。人救不救得活暂且不说,但是邱老道必须抓到。
这种情况,焦棠选择利用鼎,她说:“假如我进蛇鼎,用失物当作引起,能不能找到人?”
朱祭忽然撑起上半身,盯向伏礼,语气软了三分,说:“你们进不去蛇鼎,不过伏礼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伏礼嚷嚷:“我不去。我是一个骨瓮,不是你的引路犬。而且蛇鼎内部多是凶煞,多数还是死路,别白费心思了。”
“正是里面埋伏有凶煞,才需要你这常年与魂体为伍的,去跟人家讨份薄情。”朱祭说着,解释,伏礼是骨瓮,已不知道装过多少魂体,因此本身也算凶煞,与地下凶煞气味相似,能在蛇鼎中出入。
“朱祭,你变了。”伏礼饶有兴趣地绕着纸人飞了一圈,“短短一天,你变得虚伪。”
朱祭闷声躺回去:“不去就不去。”
“谁说我不去。”伏礼朝焦棠飞过去,“我去,但是事成之后,别忘了将我埋回土里,永生永世也不要再叫人把我挖出来。我若不能回去找我的父辈,也要回去孕育我的子孙。”
焦棠应好。
焦棠取来蛇鼎,放置在墙角,如伏礼所言,墙角夹角出现一片阴影,称之为蛇窟入口。
焦棠将铜鹊舌头拔下来,挂在伏礼的身上,饶是如此,也让伏礼嗷嗷叫重,它腿上已经绑了一条橡皮筋,带有毛毛球,对人而言很轻,对它而言却不是。
焦棠交代:“铜舌负责传递信息,橡皮筋是失物引子,哪一个都不能抛弃。实在不行你就飞回来。”
“进去了哪里还有退回来的路。”伏礼苦笑不已,腹部发出咕哝咕哝不满的声音。
它奋力一跃,飞进了阴影中。
大家绕着蛇鼎来回走,走着走着又端着鼎爬上二楼,水已经漫过办公桌,再迟点就淹到二楼。
一阵好等后,伏礼传来信息,就像看久了足球比赛,突然一方球员进球,焦棠等人哇一声跳起来,抓紧时间打开空间,跳跃过去。
连续跳跃到伏礼指定的地点——有偶旅馆。云中斗法正酣,天空在旅馆后方再度张开撕裂的电丝,震吓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栋阴森森淌水的建筑。
旅馆仅有三层,层高近七米,宽度薄,顶上不知被什么斜切了一刀,呈左低右高的铡刀状。
铡刀右下侧,二层楼最旁边的房间,像极了抻在刀下的脖子,这种格局无需风水勘验,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大大的不妥。
伏礼悬停在那间房前,等焦棠靠近,忍不住大叫一句:“好凶的煞气。”
刚才一路上来,既不见旅馆的服务员,也不见住客,所以连个问话的证人都找不着。房间里到底住着谁,与谁同住,不得而知。
焦棠最先关注的是门与门锁——智能门锁,可以用卡打开,也可以用密码。门是铝合金,紧闭着。
焦棠隔着袖子推门,没推开,旁边墙壁开出一个洞,齐铎朝她轻呼一声。
焦棠进去,其余人也从开出来的洞进入房间。
对于旅馆房间,本身也没什么可期待,卫生条件在潮湿天气里可用堪忧来形容。地上铺的木板和墙壁全被泡涨了,长满一个个破裂的小包。
最让人不适的是,小包破裂后有浑浊红色液体渗出,就好像墙就被咬破了血。
又是墙面渗红水,一样的桥段,邱世瞳用一层不变的方式恫吓住客,可见其卑劣本性数十年如一日。
由于这是最后一间房,所以只有靠近里侧的墙出现这种情况。
焦棠不得不作出一个判断:“外墙没办法动手脚,所以邱世瞳智能选择在隔壁房间动的手脚。”
齐铎摸了摸红水,搓开,颜色变淡。“这种痕迹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
墙上的红色痕迹似乎干了湿,湿了又干,反反复复,才形成如今上面浅下面深,右边深左边浅的情况。
右边有什么呢?焦棠抬眼,有一个空调。空调出风的地方,红色痕迹最深。
这个时候,莫笙笛暴躁地骂了一声脏话。
她站在打开的衣柜前,拦住其他人,说:“最好都不要过来。比申孝筌的情况更惨。”她的声音由颤抖逐渐变为哽咽,说:“激光切的,很多块,不用看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关上柜门,也阻拦了众人的视线。
途灵正在检查一个旅行包,听到这些话后,沉默地垂下手,她的手里正抓着一张画,母亲抱着小女孩的画,线条稚趣可爱。
刚刚从旅行包搜出来的离婚证还摊开在床上,持证人一栏标着“尔如愿”三字,这个名字很美。证后夹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写着——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走?
焦棠点了途灵的名字,途灵吸了吸鼻子,听她说:“你尽快查清楚这栋旅馆是不是挂靠在租房公司下面的,还有旅馆最近有没有投诉信息。”
途灵镇定下来,应好。
焦棠又转回墙上,解释:“这些痕迹可能与空调有关。天气一热,住户就会开空调,某些物质一热一冷就会出现反应。这些纯粹都是吓唬住户的手段而已。背后的目的才是关键。”
齐铎:“一般来说以凶宅方式吓唬住户只会让住户更快搬离房子。为什么邱世瞳要逼住户搬走?”
搬走了他还如何行凶?
焦棠也想到这一层,答道:“先查他能动手脚的地方,前后应该有关联。”
然后,她又点了石竹和莫笙笛,“你们互相配合,找遍整座城,尽快找出山鼎与蛇鼎的位置。邱世瞳已经不能从水鼎逃跑,可能就龟缩在鼎旁边。”
这个任务相当于侦察兵,莫笙笛卡嚓卡嚓揉脖子,她恨不得第一个找到那货,拉起石竹就跑。伏礼追在后面。
吴见故说:“小棠队长,我呢?”
焦棠点了他,说:“你去找一个叫敖翱飞的人,打探邱世瞳与租房公司的关系,也顺便把邱世瞳可能去哪个麻将馆打听出来。”
吴见故一听是和普通人打交道,这是他老本行,答应得非常麻溜。朱祭被他塞在口袋里,也一并带走了。
剩下齐铎,齐铎歪了歪头,表示任凭差遣。
“这么大雨,该有的痕迹都被破坏了。时间赋能加上时间回溯在对战时候有用,在查案上面却不一定奏效。”焦棠恳恳说明侧重点,:“途灵查出来的激光相关的公司有十二家,你我分别跑完这十二家。这不仅有利于追查成年的邱世瞳,对追查其他两人也大有意义。”
“听你的。”齐铎朗声应下,又将公司名单与地址罗列出来,依照地理位置分出两组,与焦棠各领一组任务。
暴雨如注,吴见故去找敖翱飞,报上焦棠的名号,楼下保安颐指气使地指着货梯,让他上顶层。
敖翱飞得到消息,一副生意上门的样子,举着威士忌酒桶守在门边,见到吴见故自来熟地招呼:“哟,这位高人,怎么称呼呢?”
吴见故眉头大展,笑呵呵与对方称兄道弟,两人进了门,一番胡侃。敖翱飞说吴弟你做售楼生意的吧,对行情了解得太透彻了,你不做个总经理真是屈才。吴见故说敖兄你经营酒店有声有色,在本市独树一帜,看你是金蝉傍腰,玉宇连楹,富贵不可限量啊。
腰间朱祭的闷哼一声重过一声,真乃铜臭与马屁齐飞,狐朋□□友一色。
言归正传,吴见故见缝插针打听起邱世瞳与本市租房公司的关系。敖翱飞得意忘形,说:“那关系可不一般。你说哪几栋小区叫什么?”
吴见故念了章婕住的楠风华苑,申孝筌住的栖月小区,还有今早才去过的有偶旅馆。
敖翱飞比了一个“你稍等”的手势,拨起电话,那边通了之后,他这边翘起二郎腿,乐滋滋说:“老牛啊……对,我这不是最近不太方便吗……上边盯得紧……知道知道,哪能忘了你们啊……改天喝酒,想喝多少都行……今天?今天可不行,有事……瞧你说的,我就不能有个正经事吗?你这话给你嫂子听见,非揪断我耳垂……耳垂贵?大师说是命贵,呵呵呵呵……行行行,要扯上桌扯,电话里扯个几巴……跟你打听一个事……”
敖翱飞将三个小区的名字报过去,又问起背后租房公司老总跟邱世瞳是不是认识?对方一开始没听明白邱世瞳来历,敖翱飞换了一个叫“邱放炮”,对方立马就啊了一声,原来是打牌手臭得远近驰名,点炮放炮专业户。
老牛正在牌桌上面,朝房间里里外外喊了一圈,停下手来告诉敖翱飞,这三个小区租房公司叫“雅舍中介”,不是很大,但是开公司的人是本市房地产龙头老大家里人。
吴见故问这个龙头老大家里人叫什么,和邱世瞳一般在哪儿碰面?
敖翱飞将话复制过去。老牛说地产商是雅舍中介的老丈人,开公司的是女婿,道上喊霖哥。这家伙为了让邱世瞳给他支风水摊,高价买了邱世瞳淘汰掉的一套门锁系统。
听到此,敖翱飞捂住心脏,嘴角抽了抽,没说话。这个时候牌桌上面有个女的笑出声,然后是一阵叽叽喳喳激烈的讨论声。
敖翱飞举着电话听得津津有味,吴见故干看着,很着急。
敖翱飞开了外放,老牛笑完了,说你都听见了吧,这个霖哥买这套系统是为了金屋藏娇。敖翱飞问怎么个藏娇法?老牛说,邱世瞳设计的系统有个很大的漏洞,具体啥漏洞,敖翱飞应该最清楚。
敖翱飞挂断电话,面对吴见故的逼视,他无奈说:“我是真不清楚。ME酒店换锁是因为那套系统不仅不是一门一卡,还因为有客户走错门按错密码,密码和密码之间会重叠了,门锁内部链路就会乱,然后不停报错。”
吴见故拉下脸,这解释他不是很满意。
敖翱飞立刻摇手机,劝:“吴老弟,你冷静点。我刚其实听对面人说了,霖哥和邱世瞳正在锦榭路那边的麻将馆打牌。你去问他本人,比问我这个甩手掌柜强多了。”
吴见故一股热血涌上头,这种只有他发现大boss行踪,进行秘密抓捕,锄暴安良的任务是多么让人心潮澎湃。
他步履生风冲出去,打开铜鹊,深沉道:“锦榭路麻将馆发现疑似犯罪人踪迹,我立刻前去勘察,情况属实,立即逮捕。”
莫笙笛在铜鹊那边喊:“犯罪人?邱世瞳吗?”
吴见故更深沉了:“对。”
莫笙笛喊:“我和石竹也发现疑似邱世瞳的人,正在跟踪。等会再说。”
吴见故:“……”
石竹作为木头人,此刻在洪流间漂移,比山壁上奔跑的莫笙笛快很多。
大雨冲垮山泥,洪水洗刷山谷,倒灌进城河里。
这里已经算是城外山区了,之所以鼎在这里,是因为莫笙笛起初听见了很多杂音,追寻无果后,石竹分析山鼎在山谷有回声,两人才追到城外来。
一出城就看见淹了半道的山脚有一辆飞驰的车,这辆车几乎以亡命的状态在奔逃,目标是爬上盘山路,到达半山腰的墓园。
莫笙笛很肯定地说:“山鼎就在车里。”
石竹的游丝探出去,在半空中感应到一阵脉搏,其中透出一股老气,年纪上符合成年邱世瞳的身体状态。
于是两人追出去。眼看车子行驶到半路抛锚了,莫笙笛一鼓作气跳到车尾,里面的人却先一步抱着山鼎钻进了上方林子。
莫笙笛拉住石竹,她虽莽却不蠢,这片林子透着一股子不祥的黑紫烟雾,树杈交纵成网,雨又大,进去了不定会踩中邱世瞳的陷阱。
另一边,吴见故斗志昂扬踏进锦榭路的高端棋牌室,问清楚霖哥和邱世瞳开的哪间房后,朱祭先一步从门缝内飘向包厢。
吴见故随后拧开门,迎面一阵黑烟呼啸而出,冲刷他的全身。
黑烟淡开,吴见故胸前干净的T恤上有一个犬爪印,他低头看了好一阵,反应过来后是震怒,冲房间内朱祭吼:“你算计我?!”
朱祭靠在房中一尊倒流香旁,猛地吸了一口香。他惬意道:“倒流香也叫死人香,香气馥郁,饱腹感强。你不介意也当来一口。”
吴见故指着犬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牌桌上的牌局没结束,茶壶里的茶还在沸腾,但房间里没人了。
朱祭说:“房间被人动了手脚,若不是你有借阳术,阳气早被这股死人香冲散了。至于那个掌印,是驱散香阵的朱之犬留下的。”他得意道:“我有救你一半命的功劳。”
吴见故舍下自沾自喜的纸人,绕出房外,刚刚他们从正门进来没见到人出去,绕完整间棋牌室也没看到人,他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一个连环骗局。或许从敖翱飞那里开始就掺杂了很多虚假信息。
朱祭坐他肩头,说:“别想了,人跑了,你在这儿是找不到的。这个香煞局明显是冲着你们而来。”
吴见故立即将情况汇报给其他队友,让他们小心行事。
齐铎收到提醒时候,正在一间CD仓库“参观”。
这个仓库隶属一家激光雕刻工厂,CD已经过时,所以工厂目前承接的是板材和有机玻璃雕刻,也因此这间仓库被改造成私人展厅。
一路尾随齐铎进来的工厂员工也是第一次见到展览厅,刚刚盛情介绍变为哑口无言。
与其说这是CD展厅不如说是以CD为主题的怪诞R级电影海报展览厅。
在CD包围中间有一座不透明的玻璃房,房间边缘采用红色激光装饰,房顶有开合的缝隙,如今正半开半合,诡异同时又兼具设计感。
半开半合之内是具有观影功能的设备,四壁遍布等人高的模具,模具逼真,既有“人”,也有“半人半兽”,无一例外缺胳膊断腿,脸被砸烂。员工吓瘫了,他万万没想到一间封闭了十年左右的仓库内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齐铎进玻璃房搜查,在观影幕布后边找到一把榔头。员工见到那把榔头嗷地大叫冲出仓库。
榔头的勾处挂着一截干枯的断指,下面木杆刻生辰八字。
齐铎将之用布包好,装入空间中,心道虽然找不到邱世瞳人,但找到了一个空骨瓮还有手指,也算间接找到人吧。
齐铎转身去追失魂落魄的员工。那员工哆哆嗦嗦以为东家闹出人命,老老实实交代邱世瞳如何继承了父业,如何不务正业沉迷麻将,将生意越做越小,后来索性都不来厂里。
齐铎问及邱世瞳家人,这名老实巴交的员工发出悲愤交加的控诉,说邱父一年前去世,邱母身体不好,被邱世瞳关在医院里面,约莫也活不过一两年。
齐铎三问邱家产业,员工呐呐摇头,再不知道邱家更多底细了。
第194章 寻鼎追凶2
雨幕中, 焦棠奔进一家工厂,这家工厂设计十分别致,主结构用钢铁, 上方横一架飞桥, 下方用巨大钢丝线垂吊楼体,形似秋千。
秋千的中间有一盏灯亮着。焦棠不由分说,驾起食魂兽一跃而上,冲破玻璃进入室内。
这是一间企业发展史宣传厅, 内置玻璃展柜,从年份上来看,第一台出厂机器是红宝石激光切割机,后来还发展过激光刻录机、小型激光医疗仪器, 到目前是工业平台激光焊接机。
经营人形象也经历了四代变迁,焦棠认出第三代是邱世瞳, 到第四代合影时候,邱世瞳已经退居一侧,取而代之是与他面容颇为相似的同胞兄弟。
此刻, 一个苍白疲弱的女人推门而入,她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箱子滚轮压的地毯留下深辙, 这说明箱子内东西十分沉重。
女人两臂见骨不见肉,瘦成这样却能推动巨物,已然反常, 更反常的是她长着与邱世瞳相似的小眼睛,眼睛尾巴有一撮黑色杂毛。
如此长相很难不猜到是邱世瞳的近亲, 甚至是母亲。
箱子停在最后一个空玻璃柜前,她这才偏转身子, 问焦棠:“你是来找世瞳的朋友?”
“是。”
女人笑起来,眼睛闭成一条缝,满心欢喜:“世瞳很久没带女朋友来家里。我们在世,他还能胡来,我们不在,他胡来了谁给他收拾摊子?现在好了,有一个照顾他的人,我们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她意识到自己太直白,拽了拽缟素的裙子,“其实我家世瞳从小就很懂事,别人说什么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很讨人喜欢,他只是不爱学习,学历可能没别人高,喜欢玩玩麻将,这些都是小爱好,他啊,就是耳根很软的一个人。”
女人又靠近焦棠,似乎很满意她的模样与沉默的态度,献宝一般夸自己儿子。“别看世瞳没人高,没人壮,可他很能干,很会和别人打交道,那张嘴啊,能把花说开,能天上的星星说下来,以后一定是一个疼老婆孩子的好男人。”
焦棠出口,问一句:“你是邱世瞳母亲?”
“是。”
焦棠:“你知道你儿子今年几岁吗?”
邱母一听,张口便答:“虚岁41,不算大吧。”
焦棠:“原来如此。”
邱母不明白原来如此什么,瞪着茫然的小眼,又问:“好孩子,你属什么的啊?世瞳属鼠,你可不能属马。”
焦棠反问:“你属什么?”
邱母忙答:“我属马。”
鼠马相冲,焦棠点了点头,说:“你儿子给你造的这栋吊命楼,吊着你一口气,就是怕过个两年是马年,太岁极凶,你会找他是吗?”
听此,邱母彻底阴下脸来,肩膀上拱,两块骨头尖锐成山峰,将中间一张白脸簇成鼠脸。“世瞳不会害我。”
“你真身不在这里。”焦棠几乎断定,眼前是一缕执念化成的凶煞,被邱世瞳用楼困住。
邱母怪笑了一下,似乎说了一句“哪有母怨儿”的话,转身揭开箱子。箱子四壁打开,露出一台激光切割机,她拍下了启动键。
几乎同时,焦棠夺窗而出,窗内迸发出刺目的红光,邱母的鬼脸俯瞰下来,绽开淬毒般笑容。
焦棠意识到光是鼎的入口,一如蛇窟的入口藏在阴影里一样。
她下落速度再快,也无法超越光速,因此当红光笼罩在她周围时候,她唯有咬紧舌尖,保持住魂体。
「齐铎,顽世激光工厂,找骨瓮!」焦棠向齐铎发去信号,让其找骨瓮,而非找她。
收到信号的还有朱祭,他揪住吴见故的鬓发,提醒:“你们队长出事了。”
吴见故立刻将这道消息传遍铜鹊群。
焦棠与邱世瞳到过几次交道,落入陷阱时候并没有过多担忧,可是当她变成软绵绵的一张纸时候,还是十分头疼,这种状态下召唤的食魂兽开不出太远的空间。
她的后背好痛,有五根细棍支在各个关节点,将她固定在摊位上。风吹得有点大,一只手将她转个身,她就看见一张写尽人世苦难的脸。
足足半个小时,她在这张脸上看不到半丝快乐,哪怕是非常细微的喜悦。他全程用一只手和来往的客人做生意,这只手代替嘴巴充当交流工具,他听人说话时候会侧过左脸,估计他的右耳完全失聪。
但是他谈生意的能力很强,竖起三根手指,就算客人唾他一脸口水,也绝对不屈起任意一根,最后他做的纸人不是被丢回摊位上面,就是被心不甘情不愿地带走。
焦棠遗留到最后,被男人放在担子下边的小竹筐,挑回家。
回家的路特别黑,男人走得特别快,赶路的同时还不忘用耳朵去测量人声。事与愿违,他顾着后就顾不到前,他的扁担前头被一辆三轮车撞翻了,对方下来跟他点烟,发现他不会说话,黑暗里谁也不认识谁,于是对面给了他几巴掌,骑着三轮车又跑了。
他麻木地捡回纸人,挑起担子,贴着墙根继续走。焦棠躺在筐里,一颠一颠看上面男人的硬胡茬,还有后脖子两道新结的痂,心想,这人的苦是吃不完了。
刚这么想,一人一挑子绕到大路,灯也强烈起来,他顾着看左边灯,忘了右边连年翻修的路面已经修好了,路障没了,有一辆大卡车正在拐弯。
大卡车擦着他跟前过,停下来跟他道歉,好声好气的走了留下两百块钱。钱还没揣热,隔壁马路下来几个人,将他一顿搜身,搜走了。
焦棠以为这群人欺凌弱小,对方却抢白道:“你租的房子超过几天了,你自己算算,四十天。你不是要请律师,不是要告法院?去啊。”
男人憋屈地鞠躬,然后把纸人都给拾掇回去,这次是再没顾上前后左右了,一溜烟爬上楼,躺在床上不吭声。
半天不声响,一声响就闹出大动作。焦棠看他冲出阳台,爬上栏杆,这儿是五楼,跳下去只会发生一种概率事件。
就着凉风吹细雪,焦棠忽然发现,外边下初雪了。男人也发现了,一个冷颤刷遍全身,他蹑手蹑脚地爬下来,然后又不吭声,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自来水,又躺回床上。
焦棠伸手将五根支条从关节处抽出来,勾住竹筐跃到地面,薄薄一片纸一路爬,爬过墙壁凹凹凸凸、用刀片凿刻的字——伍烨生右耳朵听不见,伍烨生是废物……
她攀爬的目标是伍烨生养的一株花。山鼎囚魂当然也需造分墓,墓在土下,通观整个屋子,唯有这株花栽在土上,盆能当骨瓮,她断定通道就在里面。
她在坠落时候已经紧咬舌根,因此没被邱老道分裂魂体,从盆下就能全身而退。
这盆仙客花团锦簇,叶子厚密堆成一块弹床,焦棠一口气在上面蹦跳,顺上花杆,观测土中情况,担心邱老道设“鼎中鼎”的陷阱,山鼎中再有一个蛇鼎,多少有些棘手。
似乎没有。她准备一口气扎进去,仿效穿梭时空的少女,恰在此时,伍烨生家的门上有一道很轻的开锁声。
焦棠站定侧耳细听,伍烨生听力不行,不可能听见撬锁声,即便最后一下咔哒已经很清晰。
她翻身下花,一束长黑影从门外投入房内,伍烨生紧闭的眼睛警醒地睁开,他坐起身,与来人对峙,目光未曾闪避。
或许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撬锁入室的情况,来人倒意外地噗嗤笑了一下,将嘴里的烟拿下来掐灭塞进口袋里。
邱世瞳轻轻甩动榔头,他也看到伍烨生精瘦的胳膊迅速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菜刀。
“邱爷,出事了?”后面极细的呼唤,另一个男人挤进门框,戴着更厚重的黑框眼镜,分明是阎文韬,脸上褪去青涩,罩着一层阴狠。
伍烨生翻身下床,对峙二人。
阎文韬持棍悄声围上去,伍烨生挥臂想逼退他,阎文韬怪叫一下,手里棍子冒出一茬尖头,远距离戳过去,戳破伍烨生的大臂。他下手狠,伍烨生登时大哼,用脚跺地,想向楼下住户求救。
“右边,蠢货。”邱世瞳比了一个口势,榔头挥到伍烨生的右侧脑后勺。
这一手狠劲下去,伍烨生绝对没命。
焦棠徒手运了半天气,终于攒足力气,登地拍碎花盆,土散开,局破一半,然后她骑乘风而上,一拍掌又将邱世瞳的榔头拍震飞出去。
阎文韬喊:“邱爷,有怪,上阵。”
“苦老头教的终于能派上用场。”邱世瞳笑眯眯,对横生的异象半点不怵。
他拍开腰间悬挂的一掌宽的红木箱子,露出一手铜跋。这铜跋正面为白,反面为黑,正反都能敲,现在邱世瞳以黑相扣,并没有发出声音。
伍烨生惧惮后退,死劲揉左耳,阎文韬好笑看他,骂:“蠢,这是敲给阴间客听的。”
确实如此,焦棠是魂体状态,只觉耳裂脑鸣,声波冲击她凝聚的能量,好似要将她冲散。
她在痛苦中忽然悟到,原来白袍老苦教给邱世瞳分魂术的关键正在于那个木箱子里。什么铜跋阴阳发声都是障眼法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那个不知道连接到哪处的箱子,从哪个箱子里传来的能量能破坏魂体。
焦棠不由联想到天边那道黑色瀑流,还有所谓的初始之气,这些东西或许都能通过某些介质引导出来。
往后不管邱世瞳换了多少法器,这个木箱子是绝不离身的。
想清楚这点便好办了!这股黑色能量本质上诞生于时间,她的“时间赋能”正好能克制这点。
焦棠摊开掌心,一长一短两簇痕迹剧烈在皮下转动,伴随针痕转动的还有山川剑上突然萦绕回旋的黑色水流。
缩小版的山川剑抵不住能量涌入,逐渐膨胀,旋即焦棠手脚与身体也相继膨胀。
待她化作人形,身后花盆中土块碎成沙沫。
“三鼎的弱点都在时间啊。”她幽幽感慨,难怪之前水鼎坏得那么彻底。
伍烨生租房内外流动黑色水影,暗得难以察觉,房中情形陷在一片混乱中。时间秩序的更改导致阎文韬揍在伍烨生左耳的拳头,揍在了邱世瞳的脸上。
伍烨生明明还趴在床上,但现在立在柜边,似乎从未碰过床。
邱世瞳的铜跋敲走了形,发出咔呲咔呲咬合不开的摩擦,他一双手臂几乎因为这阵摩擦而扭断肘骨与腕骨。他沁满汗,神情慌张,思维却无法凝聚,因此除了疼痛之外,暂时无对策可寻。
焦棠清晰意识到时间混乱,不是倒流,不是扭转结局,而是有可能创造出不可控的事件。
邱世瞳握不住铜跋,飞掷出去,血滴子般割过阎文韬的大腿,阎文韬潜意识往前扑,焦棠手疾眼快拉开即将被扑倒的伍烨生。
哪知道这家伙斗得眼红了,抡起刀直直往阎文韬后背砍,焦棠飞脚踢开刀,伍烨生扑到阎文韬身上,和他扭打起来。
此刻,门被拉开,邱世瞳撇下同伴,见机溜走。
焦棠勾住栏杆往楼下疾冲。这外面已非鼎内,而是真实的现场。
邱世瞳于大雪中启动摩托,擦地从焦棠身侧躲开,开上大路。
焦棠追下他,踢断他肋骨,逼停他的车。
邱世瞳一拍红木箱子,摔在雪里,焦棠去雪中挖他,他溜入一个下水道口。这处下水道旁有红色标记,似乎之前已被他踩过点。
焦棠振臂卷回红绳,红木箱子缀在绳末。
远处,阎文韬嘶声裂肺地嚎叫。焦棠皱了皱眉,还是返身回伍烨生家。
一进屋,阎文韬半边耳垂在伍烨生嘴里。伍烨生笑得龇牙咧嘴,他的双眼弥漫血团,刀口贯穿骨头。
第195章 恶魔双亲
焦棠看着地上两具伤员, 犹豫了一下,抓了一个附近游荡的清洁工,让他看着办, 该报警报警, 该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清洁工叫苦连天:“我一个打扫卫生的,我能给他们出医药费,还是能照顾他们后半辈子?做不了一辈子好人就一开始不要想着做好事。”
他梗着脖子:“我说得很直接,你有本事你来应付。”
焦棠将他按在椅子上, 说:“这个世界总还有能办事的人。找他们就行。”
撂完话火急火燎地从栏杆上翻下去,清洁工目瞪口呆,冲到栏杆前,朝下边看。此刻天将亮未亮, 冷得渗人,但下边只有厚厚的雪, 没有焦棠单薄的身影。
焦棠一边追踪邱世瞳,一边与其他队友联系,但她发现自己与他们失联了。因为他们正处于两个不同的时空。
幸好还有齐铎充当传话筒。
齐铎听到她破鼎凝魂, 大呼一口气。二人讨论红木箱子的用处,讨论到最后都认为以邱世瞳保守的行事作风,这个东西大概率也是一个媒介, 连接处才是真正的主墓及本体所在。
齐铎问焦棠要如何找到年轻的邱世瞳,守在他身边的可能是全盛时期的白袍老苦。
焦棠沉吟道:“我知道。因此我认为少年的邱世瞳才是苦大师守护的对象,其骨瓮才是主墓中的骨瓮。所以我要找他的主骨瓮。”
说到主墓, 齐铎身侧的吴见故嚷嚷出声:“实不相瞒,我们也在找墓。”
焦棠问齐铎怎么回事?齐铎长话短说, 将在秋千楼中找到的另一截断指,连带CD仓库的枯指两件事并做一起说, 朱祭与吴见故来营救焦棠时候,三人碰在一块,朱祭认出断指是他的,极力希望齐铎与他一起去寻墓。
“先寻山鼎,再进墓,我和吴见故随他跑一趟。”
焦棠不太放心,断指有短命的凶兆,遂说替他们行一次瓶占。
占瓶九珠叮咚撞击瓶身九处,卜得“皱”字,这个字极少在占卜中见到,拆解后是刍与皮。焦棠提醒齐铎:“此趟过去,吉凶参半,若遇到刍灵或者空皮囊,需斟酌对待,既可能逢凶化吉,也可能加剧凶煞。”
齐铎抿唇也提醒焦棠万事小心。焦棠又问起莫笙笛、途灵两组人现状。齐铎按住一侧太阳穴,说:“途灵已经在追踪租房公司旗下所有房产。至于莫笙笛与石竹,他们也进鼎了。”
“也进鼎了?”焦棠惊诧,但如今已无法抽身过去,“我相信她们。”
焦棠切断与齐铎的交流,继续在一片白茫雪景中赶路,雪埋断了许多通路,估计半天后将淹没整座城市。
雨比雪难应付的地方在于,雨幕遮掩视线,任何东西被浇了一身透,天地间都是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石竹不惧雨水,在前面开路,莫笙笛在她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在两人之前,还有一样临时嫁接出来的道具——一只长了丝能窥视前方,能动的机械手臂。
话说回之前,停在山林下,眼看抱鼎者越跑越远,莫笙笛终是按耐不住,她愤愤甩手,看到这只手是邱世瞳的“作品”,觉得它格外脏。
石竹这具身躯也有邱世瞳的“遗风”,莫笙笛索性说:“不如我们将机械手和木眼制作成简单的侦查器,让它在前边带路,你用游丝操控,我用金属共振感应鼎的方向,协作进林子,好过冒冒失失地进去。”
石竹当即答应这个方案。
伏礼停在石竹的衣领下避雨,只说:“老朽多嘴一句,选南路进去更妥当。”
于是二人带着一根探手臂,一只虫子钻进林子里。
莫笙笛的法子果然好,走了一路,紫黑瘴气中浮现的凶煞多数都能被提前发现,被两人联手绞杀。
越走两人越有信心,这会儿转出林子,前面出现了墓园。那人就守在墓园中间一个墓碑前面。
龙蛇原本在云端斗法,刹那间已斗到地面来,连连几道霹雳拍在墓园中,鼎中发出奇异的白光,映照得男人一头白发。
他转过身来,哪里是一个活人?身上只剩一件开襟的衣服,里面全是空的,肋骨围拢成一个笼,笼中端放那尊青鼎。
莫笙笛与石竹看不出名堂,倘若有术士在场,大概会惊呼一声“血亲冢”,寓意施法者利用亲人关怀鼎中人的执念,将亲人制作成守鼎的骨瓮。
虽然石竹看不懂术法,但她的游丝已缠住那人的手腕,其中探测到的是与邱世瞳相似的气息,她猜测道:“这个人可能是邱世瞳的父亲。没想到他父亲去世后,仍然被邱世瞳挖出来当作工具人。”
莫笙笛哼一声,骂:“活该,宠出一个怪物出来,最后反噬到自己身上。”
石竹不忍道:“父母爱子女是本能,哪会猜到子女恶毒至此。”已恶毒到剥皮拆骨的地步确实非常情所有,非天理能容。
莫笙笛紧盯那人动作,忽见云端蛇影猝然投下,即将投进了鼎中。她大喊:“糟了,要坏事了。”
她刚喊完,发动能力,鼎被她强行从骸骨中抽出,与此同时,石竹凝结的蛊心往外,已经飞逝到蛇影下方,承住凶煞之气。
双方合作无间,堪堪拦下了一场大祸。莫笙笛抢先一步跑到邱父前方,将咕咚咕咚滚下墓阶的青鼎踢飞,石竹挺胸接住,藏进空间中,这下子再不会丢了。
邱父失神望着自己胸前大口,眼珠子骤然在闪电中迸溅出光,返身撞进墓碑,居然消失了。
莫笙笛急急上前查看,墓碑还是一块完整的石头,没有半丝缝隙。她记起齐铎传达焦棠情报时,提及山鼎的入口是光,而闪电也是光。
莫笙笛愤懑回头,喊:“进鼎了。”谁知道石竹居然不在了……
君子不穿怀鼎自穿?
莫笙笛抹掉眼帘下的水,跟齐铎着急交代一句她们进鼎去,然后在下一道闪电撕裂天空之际,猛地撞上墓碑。
齐铎听闻一两个都进鼎,苦笑着对吴见故说:“我们也需要一条引路犬。”
“引路犬?大胆刁民?!”吴见故惊呼出声,它肯定正在失物办的三楼呜呜大哭。
大胆刁民果然趴在三楼看水面漂浮的失物,呜呜大哭,只看不能吃,纯饿的。
吴见故唤一声:“大胆刁民。”
狗跳下水,游到他所在的三楼窗户边,被他抱出窗。
朱祭逗笑道:“你很招犬类喜欢。”
“不如阁下,犬之王,所有犬都爱你。”吴见故噎回去,他这么说不是没道理的,大胆刁民正用爪子扒上他肩头,被他压下去,而朱祭就藏在他肩领处。
失物办屋顶有一个旧式柴火间,齐铎将朱祭两枚断指放置在地上,大胆刁民嗅了嗅,又对朱祭吠了三声。
朱祭叹气:“吾知道。汝当吾之犬,免去受命颁册之礼,生三身六影,随我策蹇寻鼎,可行?”
大胆刁民用清澈愚蠢的眼神看着吴见故。
吴见故哈哈大笑,“大胆刁民是现代狗,接不住你的书袋。”
朱祭不失风度地拨开纸长发,僵硬道:“那我重申一遍。我让你长出犬影,帮你脱离这个世界的控制,但你以后智能跟随我左右。怎么样?”
“嗷呜。”大胆刁民给了他干净利落一声应答。
朱祭软趴趴地比了一个犬手势,大胆刁民膨胀五六倍后,嘭地化成一团雾,升级为一丛影子。
吴见故啊的大叫:“大胆刁民。”
犬影里伸出一个狗头,还是那么“眉清目秀”,吴见故松口气。
齐铎问朱祭:“以此能找到你的山鼎吗?”
朱祭点头,驱策犬影,犬影嗷呜一声衔住断指,直奔天上,幸而电光不断,后边三人才没跟丢。
跑动过程中,吴见故忍不住问:“朱祭,你的手指是不是生前都被掰断了?”
“你若问为什么会被断指?”朱祭沉叹一声:“那我便说是白袍老苦忌惮我能力。”
吴见故咋舌:“白袍老苦不是也很强吗?”
朱祭斜瞥他下颌,笑道:“他和我最大的不同在于,我即使埋在土里,只要生根就能继续活着,他不能。他忌惮的是裂人。”
“裂人是否有特殊影响?”齐铎不认为邱世瞳他们出于忌惮才囚禁朱祭。
朱祭道:“我猜测,有智慧的裂人能召唤同类,若这个世界涌入太多裂人,则会使世界如焦棠所说的,彻底关闭。”
此时犬影落在一座摩天顶楼,缩进窗内。齐铎攀附在窗外,用缴获来的榔头敲碎玻璃,柄上生辰八字泛微微红迹,有点像灼热冷却中的铁块。
摩天大楼太高了,仿若仙台,离尘世的洪水太远,更衬托楼内安静。
犬影蜷缩在巨幅油画前,齐铎仔细端倪,油画主题是老掉牙的“诸神黄昏”,画面用色大胆,掺杂许多四边形结构,比如地狱恶犬加姆脚下踩着的就是这样一个像鼎的四方结构体。
旁边朱祭突然发出剧烈疼痛的咆哮,纸脸贴在画上,不停刨抓,留下犬爪的尖细抓痕。
吴见故吓得大喊:“你淡定点!”
朱祭淡定不了,在窗外闪过一阵阵光中,随犬影印进画里。
光是入口。
齐铎想起焦棠的提醒,趁光消失前也将吴见故的脸按向画。
齐铎搀住吴见故的手肘,将他半条腿从悬崖外拉回来。吴见故一身冷汗倒灌,恢复神智,望了望脚下,明白过来,他们也进鼎了。
鼎内是真正的大山,白天雾雨朦胧,远近山梢都飘着厚重的云。
“总比暴雨登山强。”吴见故欣慰道,贴着山峭窄路向上挪动。
齐铎走在前方,朱祭则出现在五十米外,吴见故看见大胆刁民化成狗,驮着朱祭跑进山洞。
站到山洞前,吴见故嗅到一股骚气,他养狗久了,一闻就闻出是犬毛的味道,叮嘱进洞的齐铎:“里面有恶犬,小心点。”
洞中钟乳石形似犬牙,连成一片压在头顶,齐铎小心避让,走了一阵路感受地势逐渐往下。
蓦然,朱祭在前面出声:“找到了。”
齐铎和吴见故快步过去,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好大一殉葬坑,只是坑中皆是茅草编织的巨型犬,一只只活灵活现。
殉葬坑后边,朱祭身前山壁上凿了一个盘旋的深坑,里面塞着一具包缠了长幡的人形,四周锥青色棺钉。
朱祭喊:“你们从坑上的石桥过来,小心别碰到刍犬。”
齐铎望了望坑中,食指勾住吴见故的袖子,引他往前走。边走,齐铎边问朱祭:“下面这些是刍灵?”
吴见故问什么是刍灵?怎么也有一个刍字?不会犯了焦棠所指的禁忌吧?
齐铎解释刍灵是古时草编的殉葬品。
朱祭也说:“刍犬确实是为了镇压我而设。因此不是我心甘情愿接受的。”
吴见故想谁心甘情愿接受这些呢?他心念联翩,底下倏然涌起阵阵抗议的犬吠声,这完全不是大胆刁民那种纯良的叫声,而是饱含怨恨与诅咒。
“你是犬之王,怎么能不喜欢自己的犬?”齐铎笑了笑,“你一说不喜欢,它们就要抗议了。”
朱祭也笑了,他已经从纸人转变为一具半透明的魂体,很自在地转了一个圈,道:“抱歉。”
朱祭忽然对“上岸”的二人咧开犬牙,又说:“我想你们必定能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吴见故后撤一步。
朱祭:“白袍老苦将我分魂,又让刍犬守在这里,倘若它们不能啖血吃肉就不能为我所驱使。因此长久以来,这些刍犬就不满我不为它们制造犬影。可是我不愿意为了逃出这里害那么多人,直到碰见你。你正好有借阳术,无论杀你多少次,你都能从石竹身上借得寿命。我将你请到这里,是希望你能喂养刍犬,此举能不杀人,又能救我出去,是两全的办法。”
“不是,大哥,你把这叫做两全之法?”吴见故瞪大眼睛,仿佛听见荒谬大笑话。
朱祭打量他:“难道不对吗?你只是忍耐上几百几千次疼痛,就能免去几百几千条人命牺牲。”
“你这是道德pua我。”吴见故反驳。
朱祭茫然:“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吴见故:“我……”
齐铎哂笑反问:“还有一条路可选。就是你不聚魂不活过来,同样是挽救苍生,造福社稷。”
朱祭又深叹一口气,不过这一次带着薄怒:“你们承诺我还阳,我承诺帮助你们关闭世界,二者你情我愿,现在又要反悔?”
吴见故抿紧双唇,他回答不出来,他怕痛,但是也不愿意食言。
“好。反正让我害你们,我也办不到。”朱祭突然转向墙壁,下逐客令:“不愿意救,就请离开。”
齐铎勾住吴见故后脖子衣领,说:“不愿意就走吧。别忘了占卜结果,朱祭是空皮囊,随时会生变。”
坑中恶犬灵狂吠不止,吴见故木然调转身,无论面对多少次要借阳救自己的危急关头,他都能忍住不去借无辜人的性命,因为他知道那些性命是不属于自己的,不应该去拿。但他第一次面对要通过能力反噬自己与伙伴,去救一个人的情况,他陷入了道德困境中,更重要的是他陷入了一种见队友死而不救的自责中。
“说到底他也没逼我……”吴见故走在坑上,喃喃自语。
这句话说完,事态陡然生变!吴见故胸前的犬印灼热发烫,这就像一个信号,瞬间激起坑中刍犬的狂暴杀意。
朱祭在后面喊:“我忘了。它们将你当作我的犬灵,对你起了杀意。你既然不愿意救我,就赶紧走。”
动物之间常因争夺主人的关注而内讧,本质上是争夺生存资源。刍灵认为吴见故作为“犬”能被主人释放出去,而它们将永远埋葬坑中,嫉妒迫使它们生出了巨大的恶念。
刍灵涌上石桥,叼住吴见故裤腿就要将他拖入坑中。
齐铎捂住吴见故的嘴巴,展开灰色薄膜,将他一路拖过殉葬坑。坑内刍灵拼死撕咬,全然没有理智,直至剩下最后一头刍灵,否则这场杀戮将不止不休。
吴见故目光远投,落在壁中长幡下扭曲的人形上,内心大叹一口气,想,石竹,我又要欠你一笔了,以后一定大大的还。
吴见故扯下齐铎的手,“答应人家的事情,临阵脱逃太不男人了。”
齐铎皱眉:“你想好了?”
吴见故深吸一口气,说:“朱祭是我方队友,已经认定是队友,就没有抛下他不管的道理!”
朱祭之前屡次三番出言帮助他们,如果这都不算队友,那算什么?
齐铎长枪在手,拦住他:“我再问一次,想好了?”
“想好了。”
齐铎:“有任何情况,举拳三下,我立刻拉你上来。”
“还是你够兄弟。”吴见故拿拳头撞他心口。
说完,吴见故一个助跑,毅然跳入坑内。
朱祭微微动情,身子飘荡在坑上方,俯瞰坑中吴见故被撕裂的鬼哭狼嚎,后来吴见故嗓子失声,叫不出来就开始拳打脚踢那些刍犬。
足足半刻钟,坑内飘舞草屑,吴见故想今天不如被草葬在这儿,活活受几百次死罪。屑落定,一切刍犬前膝跪地,不再发疯。
结束了!吴见故很想哭,此时脸有点湿,一边是被大胆刁民舔的,另一边是钟乳石上滴落的水,反正不是他的泪,也不是朱祭的。
朱祭眼眶尽红,将他扶坐起来,突然双膝跪下,朝吴见故重重磕了一个头。
“诶,我还没死……”吴见故想展示一身光荣勋章,发现皮肉光滑,没有半丝伤口,这样子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心疼自己了。
朱祭磕完头抬起身,这个时候吴见故才看到朱祭这幅身体有些残破,十指断了四根,半条腿瘸着,不复魂体时光鲜。
不过朱祭仍能驱策犬影,如今满坑的犬都是他的手下,他十分冷静地将吴见故与齐铎送出画外,说了一句他有事要办,洒脱地转身。
吴见故问:“你去干什么?”
朱祭准备返回山鼎,说:“我去找出白袍老苦的主墓,听闻他主墓之内有盗取的法物,能够操纵大风水,找到之后我自会通知你们。”
吴见故:“我和你去吧。”他不好意思说出伤人的话,对方那么要面子,总不能指着他躃踖的行走姿势说“你这幅样子怎么找”。
朱祭听后欢心了然,却拒绝了他,驱赶犬影遁入青嶂。
吴见故讪讪笑着回转头,齐铎拍他肩膀,解围似地提议目前只有途灵没有进鼎,需去支援她。
鼎中,石竹经受了一顿“外卖消耗”,赫昈昈的蛊心逐渐暗淡下来,她揉了揉胸口,骂了一句:“吴见故这个讨债鬼。”
莫笙笛在前面追踪邱父,回过头来问:“吴见故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石竹哼一句:“他出事了,我能感应到。”言下之意是对方好得很,至少比他们这边情况明朗。
邱父入了鼎之后,伏礼取代机械臂,侦查通道,凭借它的气息引开了几次蛇鼎内凶煞的伏杀。
“伏礼,你从出生起就是一只虫子?”
鼎内是弯弯绕绕的老城区小路,伏礼飞不高,听见石竹这话,噗嗤噗嗤声提亮。“实话说,白袍老苦根本不知晓我的用处。”
它甚少得意,这话一听却充满智商碾压对手的快感。石竹提耳听它说道:“我是裂人孵化的骨瓮,确实能够像这片土地一样,吸纳魂体,可我一开始不是虫子,我是裂人的根须,是裂人的一枚‘鼓槌’,用来呼召裂人老祖摩一。”
石竹:“摩一是谁?”
伏礼不肯吱声。石竹再要追问,振翅声忽然停下,莫笙笛紧跟不动,前方豁然有一间两层高的楼房,打着诡异红灯笼。
楼的一层是小工厂,横挂“瞳光零件加工”简陋广告牌,二层未封窗,窗前方有一束女影,苍白疲弱,小眼睛,眼尾生毛,一眼便能猜出是邱世瞳的母亲。
邱母怨毒地盯视楼下人,像正无声警告来者“别靠近她儿子”,这种不管对错,始终护犊的扭曲心态让石竹也受不了。
石竹朝莫笙笛道:“无底线的爱真可怕。”
莫笙笛大喝一声,哪管邱母刀她的眼神,踩上广告牌,跳上窗内。石竹赶紧跟上。
区区一个亡灵,莫笙笛还真不怕。她踩进窗棱,人到棍到,逼退邱母。
这是一间小卧室,墙上镶嵌玻璃柜,装饰摩托车模型。邱母在玻璃柜边隐去身体,棍棒打在玻璃上,爆出满地碎片。
倏然,莫笙笛窥见碎片里面一束白影打着红灯笼,正在她身后,她震喝一声,陡然翻身,棍子打在左上方,当地被石竹手臂拦住。
石竹莫名喊:“你打我干什么?”
莫笙笛眼里,被打之人哪里是石竹,正端着一张白脸阴森森地笑。莫笙笛没有动作,怕是着了道,真的打中了石竹。
她不动,对面人忽然一动,一根匕首从身后伸出来,往她腰侧擢下去,莫笙笛怒而抬手挡开,右棍敲击对方肩骨。
石竹大喊:“莫笙笛你疯了,为什么打我?你再来我就不客气了。”
“石竹,你在哪里?”莫笙笛环顾房内,除了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其他人。但偏偏这个人就是长着一张森然白脸,歪着一边嘴巴怪笑不止。
莫笙笛后撤一步,打算迂回一周,查看究竟,她脚往后贴在玻璃柜,登时后背一凉,一条白手臂从脖子绕到胸前,正探向她的心。
莫笙笛发动金属共振,玻璃柜的金属插销箭似飞出,隔断身后物,那条白手臂垂搭下来,化成一道血痕。
“伏礼?石竹?”莫笙笛开口喊。
对面人回答:“我在这里啊。”
长舌头嘀嗒下水,邱母靠近两步,莫笙笛逼视着她,想再不下狠手就迟了。邱母怪叫一声,提着红灯笼就来掐她脖子,两条手臂不何时长成两条赤色蜈蚣,百足剧烈划动。莫笙笛感觉腿部站不住,低头看,她的两条腿至膝盖以下也正在蜈蚣化。
莫笙笛忍不住了,发动能力将所有能拆的东全拆了,尽数钉进眼前女人身体内,耳际盘旋的是石竹嘶声裂肺的叫骂声。
莫笙笛不管其他,翻出短刀,决然向下将要切断自己的虫腿。甫然弯腰,一枚纸片飘飘然落下,引起的却是黑沙白浪相吞屠的激烈效果。
这张纸正是尔如愿离婚证里夹着的画,画上是尔如愿抱着女儿甜甜美美的笑。
画纸下泛开白色的光,白光抵御红光,继而扩散侵吞领地,直到整个房间笼罩进一阵白色的暖意中。
如果这是两位母亲的较量,尔如愿如其所愿,击退了扭曲的邱母。
莫笙笛的腿恢复如常,石竹和伏礼站在刚刚邱母所站的地方,只是中间隔了半面镜子镶嵌的墙。
石竹捡起尔如愿的画,折好放回空间中,“奇怪,这张画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她与莫笙笛离开旅馆时候,画明明还摊在床上。
莫笙笛没时间与她讨论刚刚的变故,邱母消失了,楼下却有邱父和邱世瞳的声音。
二人奔下楼,撞开一道门。
门后边,莫笙笛刹住脚,苦苦寻觅的邱世瞳就立在一扇窗旁,他费劲力气想脱离身后人的桎梏,越是挣扎,身后人拥得越用力。
邱父的胸腔已经空了,肋骨如张开的铁枷牢牢锁在邱世瞳的身上,两个人就以一种前后拥抱的状态僵直着。
邱父已然无神智,似乎只是遵从爱子的本能,牢牢将儿子拥入怀中,不使他逃开,不舍他受伤害。
此情此景完完全全阐释了什么叫做“窒息的爱”,莫笙笛哭笑不得,两条棍随之而上,击打邱世瞳前胸,越打越不解气,恨不得掏了他黑得不能更黑的心肝。
成年的邱世瞳比年少时多了圆滑,他张口就是:“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不杀我。”
莫笙笛抡起棍打得更凶,她想起岑教授的脸,想起众多现场中不甘死去的面容,滔天的愤怒随泪水一起滚下。
成年的邱世瞳并非本体,不过是一具凡胎,被打得无力还手,又因邱父突然拦截,导致他无法施法,因此被打晕过去。
莫笙笛想干脆打死算了,又怕误了焦棠等人大事,眼不见为净,让石竹将人结结实实捆起来,又喂了他几闷棍,押送回失物办。
伏礼带着两人出鼎,它兴奋地飞来飞去,也觉得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与此同时,途灵这边却陷入苦战。
第196章 恶魔老巢
途灵被分派到跟踪租房公司的任务, 她不上战斗前线,但谁说网络世界就不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凭借过硬的技术才破解了旅馆前台的电脑,找到了投诉信息。
第一投诉信息来自雅舍中介公司, IP地址当然是虚拟的, 不过追踪物件就可以追踪到雅舍公司的总部。通过总部地址又入侵其内部档案。
第二投诉信息记录尔如愿于五天前就开始投诉说墙壁渗水,后来又投诉隔壁房客总是半夜不睡觉,叮叮咚咚地敲东西,再之还投诉空调不好用, 总是自动打开,有时候是暖气有时候是冷气,扰人清梦不说,还增加电费。
途灵查了五天前入住旅馆的信息, 查到一个名字,姓耳名目北, 目北不就是鼎吗?这一看就是邱世瞳的化名。登记的证件信息也是假的。
她鬼使神差地查了雅舍中介总部的档案,查到耳目北三天前还入住了另外一个旅馆,这个旅馆位于大学城附近。
不会又要犯案吧?途灵心头一惊, 抓起背包跑出有偶旅馆。
跑出几步远,想起来正下大雨呢,折返想去取雨衣, 忽然发现雨停了。她抬起手表,刚过正午十二点,阳光暖融融包裹着她。
她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暖冬, 不出意外是春节前后,杀害申孝筌的邱世瞳正处于20多岁的年纪, 而他此时可能在旅馆中,准备掐灭另外一条生命。
途灵拔腿就跑。事实上, 她已经完全参透邱世瞳的手法,而这也是她的机会。
大学城建在新开发区,这里的路也是新的,前后几十公里内,仅有一辆公交车在狂飙。开公交的人是途灵。
旅馆在小巷内,这倒不是因为便宜而是因为隐蔽。后半段路途灵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爬上楼。
窗外天色有几分黑,远处响起贺岁的爆竹声。旅馆走廊亮起莹绿的灯,为了营造氛围墙上隔三差五还挂着女人半身像。
途灵实在欣赏不来那些矫揉的笑脸,感觉随时会从画中伸出一条长舌头。她蹑手蹑脚到达邱姓房客订的房门前,瞥了一眼门锁,解锁进去。
房中很暗也不大,悬挂的纱帐将视野隔断,她仅能看清楚红纱背后,梳妆台前有一个女人正在描眉。
途灵大叫一声给自己壮胆,“你是谁?是男是女?”
声音像被黑洞吸收,传不到女人那边去,她再大喊一声,这一次她看到女人反转脸,有一张踧然年轻的脸蛋,但她看的不是途灵,而是途灵背后的门。
途灵清晰听见一道门锁开启的声音,可是她见不到任何人,她来回穿门几次,均没有感应到结界之类的东西。
再看时,女人脸上的恐惧陡然放大,门锁嘀嗒一声,不知道在哪个时空被开启了。
途灵靠近她,伸手触摸到的是镜面。
怎么回事?
眼看女人惊恐万分,举起手臂,一把榔头敲裂她手腕,惹起剧烈的喊叫。途灵更急了,翻开电脑,噼里啪啦想找出另外一个空间的定位,但是没有,数据没有乱,那么乱的就不是时空,而是有人施法了。
途灵冲到隔壁两扇门,伸脚踹门,门开了,没有人。
忽然,屏幕中有一个新出现的信号点。途灵追踪信号,发现地址竟然在栖月小区二单元404,也就是说信号是由申孝筌的手机发出来的。
冥冥中,或许一切自有因果。途灵舍下幻境,又奔向栖月小区。
申孝筌手机的信号越来越强烈,仿佛持续增强的不安焦急的催促。途灵到达栖月小区时,恰好和齐铎、吴见故汇合。
栖月小区周遭没有半丝风,空气压抑,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齐铎快步跳跃到二单元前,再要靠近,莫名发现眼前有三栋一模一样的楼房,他抬脚便往中间那栋过去。
途灵拉住吴见故,让他等齐铎给反馈。
齐铎进入楼房内,爬向404房,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分裂出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在爬楼,只不过在左右两栋楼中。
每往上爬一层,他的精神力分散得越厉害,还未到达二楼,他有点气喘,抬眼看,四楼栏杆处趴着一张白脸。
又是白脸,只是这次是涂抹的白,厚粉遮盖不了凹陷的纹路,这张上了年纪阴沉沉的脸,有一股难言的蛊惑,蛊惑着他的魂体飞出身体。
齐铎大概猜到这是白袍老苦的分身,说是分身,是因为这张脸下面糊弄着一身白衣服,下边空荡荡,似乎也没有腿。这让齐铎想起邱世瞳的三个好大儿——弥留三姊妹。
“原来弥留是白袍老人你的徒子徒孙。”
白袍老苦忽然破功似地大笑,用腹部发声,道:“别提那三个不成器的人。”又说:“你来当我徒弟,如何?”
“我资质太差。”齐铎答道:“主要是心理素质不行,达不到你们要的扭曲效果。”
白袍老苦若有所思,点头赞同:“也是。你还不够格。”说完,他掷下三枚红果子,咚咚咚在楼梯间弹跳,落到齐铎身侧。
齐铎跳脚避开,以为没事,忽然整个胸腔洪波涌起,真气乱冲,顿时冲破了好几段肋骨。事发突然,他还没回味过来怎么回事,第二波红果子从头落下,他转个身子,发动能力,从墙内离开。
墙内三魂归为一体,再从墙内出来,齐铎站在二单元前面,途灵和吴见故赶紧上前,两人都看出他伤到腹部了。
齐铎告诉他们里面守着邱世瞳的是白袍老苦的分身。
吴见故咋舌只是分身就这么难应付,碰上本体想都不敢想。齐铎说不敢想也得想,他发现白袍老苦的分魂只是其中一项能力,他还有一手隐藏的绝技。
此时三人说什么也不能撤退,有一个女孩还在楼上经受邱世瞳凌辱,即便硬杠也要上去。
齐铎审思各个方面,决定让吴见故大头阵。吴见故不明所以,但战术这种东西说出来,敌人在楼上就听了去,只好先隐忍不言。
齐铎又对途灵说:“等会你在外面听我铜鹊指挥,有一个智取的方法可以试试。”
途灵答好。于是,吴见故壮着胆子先上楼,甫一上楼他就发现不对劲,齐铎在他耳根说快借魂。
吴见故不疑有他,立刻发动借阳术,借的还是石竹蛊中的魂,权当借调战斗物资。
魂一借,吴见故觉得自己精神困扰的情况减轻了许多,齐铎在他掩护下面,也没被分裂。上面白袍老苦察觉到他们的办法,冷笑一声,似乎加大了发力。
吴见故有点受不住了,齐铎见此用铜鹊通知途灵,以鬼化制造NPC。
白袍老苦又在上方咦一声,说一句:“原来你还能将魂力注入NPC体内,难怪……”难怪什么反正他不愿意说,此时身后台阶涌进一堆没有脸的新造NPC,充当前面又分去白袍老苦一些能力。
这么耗下去,白袍老苦的分身迟早要耗完,他敏锐收了分魂术,取而代之是投掷红色的果子。这些果子虚虚实实,砸在地上引起的却不是物理上的损伤,而是透过某种机制,作用在人体上。
转瞬,楼梯内制造的NPC已经被击散,吴见故又承担起被袭击自愈的“坦克”角色。
齐铎喊一声:“撑住。”然后长枪一闪,连开数道墙,在墙内外穿梭,抵消红果的攻击,眨眼闪进了楼体之中。
白袍老苦微微皱眉,脸上粉底簌簌下掉,他意识到齐铎是想改变楼体结构来迷惑他。旋即他返身上楼,以此窥探结构之内,齐铎的具体位置。
白袍老苦也不惧惮,红果子一弹一跳,在楼梯各个墙壁击打。墙内齐铎强忍着剧痛,已经使用多重转移来迅速避开要害,心中不免疑惑,不知道白袍老苦用的什么法术,怎么就看破了他的方位。
但多想无益,现在他与吴见故都在楼内,只能强攻到底。对方据守四楼,他需从五楼突破,白袍老苦看穿他戏法,转身在四楼与五楼的墙面钉出一排青色棺钉,将四楼彻底封死。
齐铎在五楼突围不下,现出原身,近身长枪扫落白袍,人影飘忽,白袍老苦燕啄青泥般在他肩头两点,齐铎双肩顿时沉重如山,那些千端万绪又涌上胸腔,翻江倒海。
“你输了。”白袍老苦在他耳边笑,笑声说不出的熟悉。
齐铎回枪,噙血纵笑:“谁说我输了?”
他的重力剑搠在墙边,青色钉子并非直直横线,中间有一个没有对齐的大口子,现在这个大口子里面被他开出了一个灰色的空间。
吴见故抱歉道:“我碰到你了。”
这句话说完,他发动借阳术,白袍老苦的魂体剧烈动荡,他所用的分魂反噬自己,若不停止也将面临继续分裂的结果。
“不错。”他留下这一句,竟然自己挥散而去,这是宁愿自戕也不愿与敌人示弱的姿态。
吴见故举起手,感慨一句真倔强,反身冲进404房。
404房中,青年的邱世瞳抱着一具木傀儡,傀儡分明是途灵在房中见到的女人模样。邱世瞳如梦乍醒,望着来人,眼中流露出惊惧。
他朝外喊:“苦大师?”毫无回应。
然后他松开木傀儡,噗通跪下自己给自己甩巴掌,哭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被苦大师蛊惑杀人的。都是他逼我的,我有什么办法,我的钱全输在他手上,我爸妈的厂子也押在他那里。我错了,我去自首,毙了我,我向所有人赎罪。”
途灵一脚飞踢他脸上,邱世瞳身子小,被她一踢飞到吴见故脚下,吴见故抬脚对准他的鼻梁踩上去。
邱世瞳见躲不过去,掏出薄薄刀片,对准吴见故的大腿动脉就是一刀。这一刀是奔着吴见故的命去的,齐铎当机立断长枪一挑,挑断他手腕。
邱世瞳嗷嗷尖叫,哭喊着自己错了,他要去自首赎罪。
途灵肘击他下颌,将他击晕,然后手下得死重死重,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直至门牙揍掉两颗才停手。
齐铎看向那具木傀儡,眼皮直跳,道:“人还没找到。”
途灵见到木傀儡上面挑衅的大字——来找我,邱世瞳。
显然这个女孩还在邱世瞳的本体手上,如今追踪本体的人是焦棠。
焦棠收到齐铎的讯息,额头青筋跳了跳,暗骂了好几下邱世瞳王八蛋。她正沿着绕城河附近的下水道一路追寻,整座城市都冰封了,唯独绕城河生生不息,最后的一段水路,或许邱世瞳可由此逃到现场之外。
苦寻之下,焦棠决定用时间赋能,搅乱河水来破局,这时雪中一株柳树枝条簌簌飞下雪,仿佛突破了冰霜活过来。
柳树枝条下,隐隐绰绰坐着一位老妇人,身上穿着的是桂秀曼的衣服。枝条挡住了她的脸,但她手中黄伞格外亮眼,伞尖遥遥指向河中某处。
焦棠心中通透,大喊一句:“谢谢桂奶奶。”
枝条下伞张开,雪中慢慢开起一朵黄色花朵,越走越远。焦棠目送她远去,转头朝河中那处跃下去。
第197章 灯塔终战
河水将焦棠带到一处平芜, 岸上莫名有平地而起的灯塔,灯塔后连叠八座高山,一座高过一座, 纵列成天阶。
焦棠立在灯塔前, 听着塔内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求救,不由怒火焚心。她目光向上,塔尖改成不伦不类的激光灯,其上端坐一身白袍的人。
邱世瞳的主骨瓮是灯塔, 以恶之名照亮谁?指引谁?清洗计划那群恶徒?真不要脸!
白袍老苦是他最后一名“守墓者”,凭一己之力能打败他吗?焦棠揣度对方实力与进攻的策略。
一片乌云投下,犬影席卷而来,冲过塔顶, 落在身侧。朱祭朝焦棠微微颔首。
朱祭唤过大胆刁民的犬影,交给它一株枯木, 它含在嘴里,遁入河中。
在此之前,齐铎与莫笙笛两组人马回到失物办, 屋外又过渡成雨天,正愁暴雨将失物办围困成孤岛,河中忽现犬影, 吴见故大声招呼大胆刁民。
犬影送信疾如风,吴见故接住朽木,天空劈下一道闪电, 原来朽木是朱祭连通山鼎的媒介,光之入口处, 五人立刻拖住两具昏迷沉重的邱世瞳,潜入水里。
白袍老苦由坐改成了站, 俯瞰下方聚集的一行人,苦笑两声,模样看着不似怕了,而是乏了。
如此嚣张的姿态叫底下人很是不爽,尤其焦棠,大家这么干站了几分钟竟然没抢下先手,着实是大意疏忽了,这么想的时候,她立刻呼哨食魂兽骑乘而上,直奔白袍老苦。
先孝敬对方十几枚铜钱暗器,打他死休两门,然后食魂兽穿梭到他身后,剑追后梢再下一城。
这两下是开胃菜,对方拒了,回了一盏袖风卷落铜钱,再回一箸蚕豆铮铮打在刃上,弹回了焦棠的剑。
焦棠这行人没有武将单打独斗的精神,后边其他人围攻,反正都要打上一拳。齐铎发动重力剑,直接倾转塔尖,白袍老苦不知道使的什么劲,硬生生将塔尖掰回去,他活似工艺品上雕刻的那只虫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飞开。
忽然,下边朱祭喊了一声:“他动了。”
白袍老苦祭出三个红木箱子,在塔身悬下三道黑色细流。
焦棠只看了一眼,大喊:“咬紧舌尖。”叮嘱队友千万别被分魂了。
话音落地,她抓住其中一人手,进入塔内。其余人也都随身边人进入塔内。
灯塔内部有七层高,之前的求救声不知来自哪一层,焦棠松开身边人手,问:“你听见求救声了吗?”
途灵摇头,她也听不见了。焦棠用铜鹊联络其余人,幸好白袍老苦为了分魂,并没有将鼎内部空间分得太开,三鼎之间应该是连通的,因此铜鹊还能派上用场。
焦棠一一联系,得到的消息是,她与途灵分作一个空间,也就是山鼎组,齐铎与石竹、伏礼在一个空间,即水鼎组,而朱祭、吴见故与莫笙笛在一个空间,是蛇鼎组。
焦棠觉得白袍老苦是故意的,故意将她和朱祭、伏礼三人分开,目的可能与关闭现场有关。
她尝试让食魂兽打开跳跃的空间,发现白袍老苦制造的三鼎有时间差,食魂兽无法穿梭在不同时间线上,因此也无法通往队友身边。
不幸中的万幸是,途灵被她拉进来了,还附带了一个昏死的成年邱世瞳。邱世瞳脖子与手脚戴电子锁,途灵手改良的电子锁内附定位器和电击针,但凡他抬手或者抬脚,五脏六腑就要经受“洗礼”。
焦棠封住成年邱世瞳五感,加多一道安全锁
她将削弱主墓气运,找到三鼎连接口的想法告知途灵,说:“龙到平洋莫问踪,只观水绕是真龙。这里墓后叠八山,四周平坦,藏在草里的河道就是海龙。”
途灵追问海龙在地底,与破局有什么关系?
焦棠遂将如何分辨海龙位置,如何断海龙来断墓的气运的办法说了一通。途灵听后,沉重点头,说:“就按照你说的办。”
计策已定,两人分头行动,焦棠往上去寻海龙走向。途灵往下去修改灯塔之下的地基位置。
一路往上,焦棠还担心白袍老苦会埋伏在塔顶,但看来他并没有入鼎。塔顶最高处有一个激光发射器,发射器的底盘是四个锥形大钉,上面有四根玄色大铁索。
焦棠绕到窗口 ,往外看仍然能看到平野千里,但是肯定是出不去的。她转头拧亮发射器,一束激光从底盘的透明玻璃管中直直打上去,在塔顶的折射镜上面分出四束,分别打在平野四个点上面。
途灵在下面传来信息:「我下到灯塔地下室了,这里全是水。」
焦棠原计划是将灯塔偏移到靠近山那儿,等同于船靠岸,滩浅就不会发生倾覆的风险,但现在看四根铁索,反倒意识到,其实灯塔墓已经是倾覆的状态,所以才需要铁索固定。假如贸然改变位置,将导致整座灯塔都散架,到时候反而释放出邱世瞳。
激光打向的地方就是铁索锚点,锚点一般偏离海龙要害。她小心旋转激光发射器下面的旋钮,见窗外激光又逆时针偏离了几度。
倏然一个想法钻入脑袋,她明白了,光之流动对应的是时间,黑色瀑流对应的是时间能量,那么所谓海龙换个说法就是时间能量在这个地方流过的地方,而锚点不能阻碍能量流动,否则施法者设的阵就会气竭而毁。
姑且不去想为什么白袍老苦有能耐获得黑色瀑流及红木箱子,现在焦棠最关注的是,既要不破坏锚点,又要改变海龙游向的办法,只有再造一座墓墟,将“海龙之能量”引走的办法。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在灯塔墓下面复制一个新墓,然后抬高原墓水位,让中间出现一个能量差。
焦棠思定后动,又将计划告诉途灵。
另外两组的情况相比之下更离奇。
蛇鼎一组,朱祭与吴见故在灯塔内遭遇了几轮凶煞追杀后,突然觉得手上的青年邱世瞳是一个巨大的累赘。
他已经转醒,天生的恶意成为凶煞最好的养料,刚刚被凶煞咬了几口之后,他出现了中毒的迹象,现在变得十分狂躁,面容也逐渐鬼化。
吴见故见他青面獠牙,问朱祭:“这么下去,会不会被他逃了?”
朱祭傲慢道:“你当犬之王是沽名钓誉的吗?”旋即用十几条犬影缠辐住青年邱世瞳的手脚,拖着他在灯塔内寻找出口。
意外发生在一瞬间,青年邱世瞳挣扎中从身上坠落出一块血玉,血玉上面有一行小字——长命百岁。这多半是小儿出生之后,长辈求来的平安石,青年邱世瞳还戴在身上。
血玉一出现,犬影反被吸附进玉里,一阵人仰犬翻,形势陡然变了,邱世瞳借着血玉迅速膨胀成一个赤色石人,丧失了理智,双目也同样赫赤似鬼,遵从着杀人的本能,追着吴见故去咬。
吴见故大骂一句见鬼了,转身就往灯塔上面跑。朱祭跟在其后,继续催动犬影阻拦邱石人的步伐,他身体残破不如从前,百念汇成一个想法,他只好朝吴见故喊:“你在上面拐角处躲起来,他冲得快,经过你,你再往回跑向我这里。”
吴见故额头冷汗下来,邱世瞳有啖他肉喝他血的冲动,这要借许多阳才能填上,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碰上为好。因此,朱祭这一招实在是很冒险。
吴见故堪堪闪过邱石人,转身往下飞奔,邱石人也追回来,吴见故从楼梯口纵身一跃,跃进朱祭怀里。
紧接着犬影将吴见故带向楼下,朱祭用残缺的手指猛地扎进自己腹部,从里面抽出一段根来。这场面视觉冲击太大,吴见故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看邱石人扑到朱祭身上,朱祭的枯根像遇水活过来,疯狂生长,将邱石人缠作一团石头。
邱世瞳在根中挣扎,血玉渐渐暗淡下去,碎裂一地,邱世瞳又恢复成人身,这次意识全无,分裂的魂体消散。
吴见故抓过朱祭身体,想赞叹一句骨骼清奇,却看见朱祭全身覆盖泥土,芯还是那个芯,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
朱祭用腹部发音:“情势所迫,我已经回归裂人。”
吴见故问:“你还能变回来吗?”
“不能。不过按照本来速度,继续维持人形的时日也不多。”朱祭坦然面对现状,态度仍然倨傲:“此战之后,我就会与祖先一样,沉眠地底,直至再次被唤醒。”
吴见故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了半天不知道该安慰还是鼓励,只觉得很遗憾很失落。
朱祭反倒庆幸说:“裂人不受分魂影响,我能带你走出灯塔。”
莫笙笛也在蛇鼎内,但与吴见故没碰上面,她正在靠近一个房间,显然这个房间不是灯塔内的,更像是嫁接过来的空间,里面有强烈的金属鸣响。
金属鸣响来自一台巨大的激光切割机,十束激光刀对准十条模糊的人影,从其中一个穿着上可辨别出是章婕,其余人也正瞪大惊恐双眼,向她求救。
莫笙笛头皮一麻,激光切割机的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是年轻邱世瞳的叹息,他说:“这些人都是我的失败作品。我要重新雕琢,成功的话就能收进我的展厅里。”
说着激光切割机便嗡嗡嗡地启动起来。莫笙笛手心冒汗,没来得及喊,而是先发动金属共振,破坏激光切割机的发射端。
一束光熄灭,还有九束正在进行,莫笙笛又继续发动能力,然而光的速度比她所能控制的能力快太多了,她眼见浪潮一般的猩红泼洒出来,溅在地上与墙面。
莫笙笛愤怒大叫,跑向切割机后面,后面哪里有人。
前面传来嘤嘤哭声,莫笙笛转过去,这一次又是十束光十条模糊的人影。
邱世瞳怪笑道:“这些人是我列入名单里的。最左边那个是我的心理医生,她长得很美,但很啰嗦。最右边那个是我的家教,说实话,他不准我抽烟这一点就罪该万死了。”
然后十束光划拉出来,莫笙笛发动能力,这一次将整架机器都摧毁,切割机从内部塌陷,激光却没有停止,滚动的激光刀无差别在空中乱转,又是满屋子惊恐又绝望的尖叫。
纵使激光切割机已经被莫笙笛摧毁过无数次,变成一个踩扁的罐头,但是激光仍然没有从房中消失,十条模糊的人影重复出现在各个地方。
一切都是幻觉!莫笙笛告诫自己要冷静。
偏偏邱世瞳仍喋喋不休:“这些不是幻觉,都是真的。”话里全是恶毒的笑意。
别听他胡扯,当他放屁!莫笙笛调整呼吸。
再次面对十条无辜人影遭遇十束凌迟的光时,这一次她强忍住没有动作,而是开始沿墙壁游走。
为什么她会关注到这个房间?因为房中有强烈金属感应。一个激光切割机不可能有这么强烈的金属反馈。
她陡然改变机械手臂,沿墙面切出一大片,墙皮后是密密麻麻的探头。
继而她拆掉了四面墙,将上面状似眼睛的探头全部摧毁,自此房内激光才悬停在中间。中间有一个等人高笼子,正是从激光切割机中出现的,坐着二十岁左右的邱世瞳。
他悠然如坐家中,朝莫笙笛打了一个招呼,“啊哈,你是第一个找到我的。”
莫笙笛伸手过去揪住他头发,将他扯向笼口,邱世瞳得意大笑,反身用力抽走头皮,莫笙笛抓了一手头发。
莫笙笛用金属共振,发现对笼子没用,敲了敲,发现这是木头做的,却意外的牢固,怕是白袍老苦用了什么法术加固了。
她抱臂坐下,无声瞪视邱世瞳,哪怕盯瞎双眼,她也不能再让人跑了。
水鼎组。
所有人里面似乎只有石竹能听见女孩的求救声,可近在耳边却远在天边,无论她将塔上下跑了多少遍,都找不到声源。
塔身不断往内冒水,四层以下都泡在水里,随之水位升高,求救声也越来越微弱。
石竹探出去的游丝探不到任何脉搏,说明塔内真的没有人,每当这么想时候,女孩的哭声就会愈加凄凉剜心。
直到莫笙笛抓到了邱世瞳,石竹的游丝才第一次触碰到一具冰凉的躯壳。她沿着游丝方向奔跑,跑进水里。
然后她从水中找到了一具漂浮的尸体。石竹将人捞上楼,用了所有能用的办法去抢救都无济于事,女孩的身体已经凉透。
明明刚刚还在哭泣求救……
伏礼在耳边噗嗤噗嗤扇翅,凉飕飕说一句:“或许哭的不是人?”
石竹苦涩不言,女孩与她差不多年纪,假如时间差存在,就不能为了避免这种悲剧而回转吗?
水鼎中,能发动时间回溯的齐铎却失联了。
焦棠以铜鹊和通灵去联络他,均无回信,他就像从现场中人间蒸发了一样。
焦棠心道,以齐铎之能力不应该这么容易出事,暂时撇下重重疑虑,她先与途灵造假墓。
成年邱世瞳被拖拽到塔底,被拖进一个临时装订的薄木棺内,随后焦棠在塔底地基打上七枚钉子,加固海墓船身,又在中间悬一根长铁索,其下洒一把旱土。
旱土中刨出小水坑,途灵将此当作据点,在地底复制出一座新灯塔,塔尖恰好就在水面之下。
外边平野涌动起四条巨大的碧色草脉,节节递进,状似成首尾相连的海龙,环形游动。
焦棠在承重柱的底座下横亘一柱长香,貌似“抬杠”。途灵试着加高灯塔地下室层高。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可外边“海龙”却停下绕圈,调转了龙头,霎时呈现出四龙朝向灯塔的姿态,旋即塔身发出草木击打墙壁的震响,风吹破一层玻璃,灌入地下室。
此景看似玄乎,又全然合理,途灵顾着看水坑中倒影,瞥见水影中,承载邱世瞳的那副门板镶嵌而成的箱子沉入黑暗的水底。她扭头看,薄木棺材钉得好好的,只是往外渗水。
忽然,她的电脑屏幕闪了闪,发出电子锁检查不到信号的bug。这是bug吗?还是其实电子锁下已经没人了?
塔外有人声,途灵跟随焦棠翻窗出外边,见到了泥人朱祭、吴见故,还有木讷不言的石竹与伏礼,但不见莫笙笛与齐铎。
三鼎囚魂的阵法破了。众人意识到这点,兴奋之余不禁神经收紧,皆抬头去找白袍老苦。
莫笙笛从塔上窗户探出头,喊:“我找到年轻的邱世瞳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他!”
此刻,白袍老苦悠然摆弄一朵小雏菊,从塔后面绕出来,焦棠看那花瓣层层叠叠,就知道他又要行分魂术,断然转身低声请求朱祭与伏礼。
“我想召唤裂人,不断分裂土地,才能拉大白袍老苦控制每个分魂空间的距离,距离越大越能消耗他的能量。”
理论上白袍老苦控制的区域不可能无限分割,只要在施法同时扩大空间,他终究会被迫放弃分魂术。
事急从权,朱祭与伏礼两人各从腹部折出一段青枝,青枝充当鼓槌,交予焦棠。
自从上次妄相融合进无脸者体内后,焦棠就不敢再驱动妄想,担心唤醒无脸者,但此刻她想反其道行之——召唤裂人更有效的办法是让裂人感召到无脸修行者的存在。
妄相如一根漂浮在脑外的丝线,她稍一用神就感受到线的末端是一团压抑的混沌。
焦棠的意识顺着线延伸,去触碰这团压抑,妄相回应了她,紧接着她的魂体感受到挤压的重量,像被揉搓成球,压进了某钟空缺内。
焦棠感觉自己就像在车厢内,所有乘客涣散的目光集中盯视着她,逼迫她加入他们,她只能咬破舌尖,来将自己挡在玻璃门外。
此刻,天空本是白茫模糊,兀地裂开一到云缝,巨大的树影昭然矗立在云后面,飘下红白的雪花。
白袍老苦见此才拧紧眉头,说不出的苦闷,他撕碎花,花色旋转,砸在地上燎烧开烈焰。
焦棠以根作槌,以地作鼓,敲起咕哝咕哝的震地号声。朱祭与伏礼辅以咕哝咕哝的絮语。
平原两端同时出现两股巨力互相拉扯。
远处峥嵘叠峰滚下黑色洪流,所过之处土地隆起一座座小山,山中有穴。
平野尽头白沙漫漫,一丛丛巨大的影子像天地间一条不断推进的浪线,所过之处林木殷盛,虬枝连绵。
起先,焦棠的魂体动荡不安,很快所有波动都被荡平,精神被投入到广袤宁静的宇宙。她离黑色瀑流无比近,近到她伸出手掬起了一把水。
妄相嘶鸣,刺痛了她的神经,然后她的意识在空中打转,失去控制地飞入黑色瀑流之中。
她的魂体连接到一个虚实交接的地方,虚的那边有个光亮点,是流动的数据。实的那边是黄土,有条形状的魂体飘荡。
正当她想往虚的那边游过去,裂人的腹言将她扯回来,她的魂体也落回实处,重新有了重量。
裂人摩一用一种分娩的痛苦语调呼唤着无脸修行者——无上之神。由于白袍老苦的分魂术致使裂人突然进入这种不断繁殖土地的应激反应。相当于白袍老苦制造多少新墓来装焦棠他们,裂人就会在墓与墓只见扩建,导致白袍老苦控制墓的距离变大,法力削弱,最终将超越他所能控制的极限。
白袍老苦很快明白继续分魂只是徒劳无功,遂收袖抹掉脸上妆容,显山露水。焦棠见到是她,面色相当难看。
白袍老苦就是素短。
素短沉声笑了一下,眼中有凝聚的杀意。“我本来不想替老友教育后辈,谁知道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个老人。今天就是打不赢也要在你身上打几板子,挽回我一点尊严啊。”
她的声线经过改装,雌雄莫辨,白皮下面这张人皮不知道是真是假,说话方式看似迂腐实则激进极端。焦棠以有限的人生经验给她下了一个定义——装!
第198章 报应不爽
素短装是装, 行动力也是一流的,话刚落并不给焦棠反应,已经拍开一个红木箱子, 涓涓细流被阴阳铜跋牵引着, 第一击响在焦棠耳侧。
焦棠仍旧咬紧舌尖,双手一抓朱祭与伏礼,喊了一句:“助阵。”人飘忽不见了。
途灵望着周围巨人堆,它们似睡似醒, 只求这些庞然大物千万别醒过来,她没应付过这种敌人。
焦棠很清楚自己被素短拉入了八重山中。她将朱祭与伏礼按在林边,请求二人继续分裂土地,以此消耗素短的能量。
朱祭驱策犬影, 分裂土地之事对他而言更加优雅一点,伏礼则端着裂人身体, 虫脑袋,模样渗人,幸好它自转变后就失去语言能力了, 只是那双噗嗤噗嗤的翅膀代替简单的交流。
素短一袭白袍,挽高髻,坐在树梢。焦棠发现她战斗时候, 腿有隐患,行走受到影响。心道,这或许是突破点。
素短从树上执起一枚果子猛然朝焦棠所立的位置掷下, 焦棠打棒球似地将果子打出去,足蹬另一株树, 也上了树上。
输人不输阵,焦棠平视对面, 心里舒坦。
这枚打出去的果子就像一块红铁浸入水里,林子瞬间腾起烟雾,树木迅速凋零,眨眼八重山变成八座枯石山。
一株株干树直挺挺冲向天,焦棠被钉在其中,魂体经受着无形的锥打撕裂。
即使要对抗裂人,素短仍对她使用了分魂术。
焦棠千头万绪,其中翻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茅山三十六式》中开篇就讲道法自然在于“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的念头一经浮现,焦棠动荡的精神世界又被荡平了,她发现妄相在聚集她即将分散的魂体,然后将她拉进那团混沌中。
等等!焦棠刹住思想的急车!她既不想被分魂,也不想被融合啊!焦棠死咬牙龈抓了一把土塞住耳朵与嘴巴,味道实在难吃,但好过被两股势力分食。
妄相在树影中挣扎,往她脑中回归,这阵挣脱引起了地面飓风,像空中陡然生下一只大手,横扫林中,竟然将枯木连株扫起。
妄相被这只大手拖回去,相对的,素短的分魂阵法被破,她的胸膛被飓风刮出了一个大血洞,一根木桩贯穿她前胸与后背。
紧接着,焦棠便见到素短若无其事地将胸前木头整根拔出来,锥进土里。
狠人从不抱怨环境。焦棠凛然绷紧全身,仔细素短下一步动作。她是领教过素短将洪水之大气运投注到吴见故一人身上的能力。
那时候素短没下杀手,现在不同,素短是真要杀她了。这片枯木林绝不是为了分魂那么简单,其背后指向的是某种大运。
枯木对应干旱,干旱最直接对应的是收成不佳,落到地区上就是荒岁,再落到人之流年上就是饿疾交加。
焦棠想得快,反应更快,立即施展时间赋能,引海龙入山,如今山川剑能容纳之大气运已经扩张到三江五山以上,意味着它能吸纳的能量并不比素短少。
素短展袖拍开另外一只红木箱子,箱中飞出虫子,这些虫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万千,似乎被注入了饿殍的魂体,人脸虫身,三十公分长的身体有二十公分是嘴巴与密密麻麻的尖牙。
蝗虫过境一般,海龙之碧波从山川剑中倾泻而出,铺设开一片绿原,立刻就被虫子吃得精光,正如龙坠谷底,转瞬被吃剩下龙骨架。
焦棠跃上食魂兽,食魂兽抬尾就是冲上天,它怕得要死。食魂兽连开空间跳跃,将虫子兵团甩在尾后。焦棠驱策它一直往上飞,目标是八重山最后一重。
素短看穿她行动,又拍开第三只红木箱子,九日连环挂在最高一重山顶,小荒年升级为大荒年,暴晒引起虫子变异。
焦棠看身后,人虫互食,渐渐凝聚成巨大的黑色血肉。虽然朱祭的犬影拖延了虫团吞噬的速度,但食魂兽不慎还是被吃掉了半条腿,嗷呜大哭叫,焦棠拍它脑袋,让它安静。
焦棠瞥一眼自己右腿,也是被吃掉一大块肉,初时没感觉,现在有种失血过多的晕眩感了。九日加剧了她的晕眩,她再引海龙,周围蒸发出水雾,使她焦灼的魂体稍微凉爽清明。
食魂兽再开空间,半边翅膀被虫团撕在空间外面,焦棠闪进空间,落在最高一重峰巅,顿觉饥肠辘辘,俯头看,胃部往后凹陷,中段蜷成扁扁一截截骨头。
她也正被拉入这场灾荒中,个人之气运如何抵御大荒年?
焦棠闭眼深呼吸,睁眼时候已经是放弃一切,毁灭一切的想法。活下去最重要,其他的再说吧!
不过是三江五山,尽数引入就是了。
山川剑啸,瓢泼大水倾覆下来,九日酷烈,大雨滂沱,空中奇景蔚为壮观。林内红黄交生,叶子红了又黄,木根枯了又生,水淹进土中又涌出喷泉。
虫团被雨浇灭了一些,又被水冲去了一些,仍然拼死往焦棠身上扑。
焦棠损失了一条手臂,还有一手执剑催动时间赋能。
这一次是三层时间赋能!此举是在同一空间叠加三种不同的时间流动方向——反向,正反中间态,与正向。
时间秩序彻底随大气运乱了,三股对冲气流在山间冲撞,山装不住便冲出山。一时之间,水雾被气流裹成云海,一支流往平野,一支倒飞上天,遮天蔽日。
素短的气运转换通径被彻底切断,她本身耗费的精神力极大,顿时有些萎靡。她自嘲道:“毕竟是老了啊。”
感慨完,趁焦棠山川剑追杀过来前,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榫卯小构件,念了一句:“起桥。”
三只红木箱子三股细流悬系小构件两端,真像架起了一座桥。焦棠赶到时候,素短正一脚踏上莫名出现的一座桥上。
焦棠长臂勾住她的袍领,将她扯住。不知道素短使了什么力气,总之她的半身牢牢嵌在桥上,没有撤回来的打算。
焦棠敏锐察觉素短迈在桥上的半边身体流动着数据,正准备也上桥去看,桥上晃过一面墙,从墙内钻出了齐铎。
素短看见齐铎,装得淡定的脸上裂出一丝无措,僵在原地。
焦棠也强忍面上好奇,用脑中频道问齐铎:「怎么回事?」
「我在两个世界间迷路了很久。事后再详细跟你解释。」齐铎以脑内音回她。
然后他开口说道:“这是塔外的桥,如果能够全部切断,就能切断无理城与塔和现实世界的联系。清洗计划就会全面崩盘。”
“这些桥是什么?”焦棠谨慎盯着素短,看得出她越来越焦躁。
齐铎快速答道:“桥就是墙。墙就是时间差衍生的东西。想想三支怀表。”
三支怀表对于素短而言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暗号,焦棠却能迅速明白齐铎的意思——现实世界与第三世界正反两个方向时间流动时候,中间形成的一段时间差距。这段时间差距所引起的多余的空间运动,就会形成能量,这就是所谓的时间差的能量。
时间差能量维持着交集世界的运行。并且在世界交接的地方会凝聚成某种物质。
这种物质外观上看是墙,但本质上是风水气运凝结的产物,比如山川瀑流,云雾泥沙,甚至洞穴建筑。当然也可以是桥。
所谓“斩桥法”其实暗指搅乱桥的时间差能量,从而使其涣散的结果。
素短自然知道墙,着急出口:“当年樵夫没有斩桥就是因为无理城中还有许多玩家,你将墙破坏了,那群人就再出不来了。”
焦棠皱眉:“樵夫为什么建桥?”这等同于他搭建了无理城,将玩家引入更加凶险绝望的境地。
素短却说:“桥是我们三人的失败之作。无理城却是我建的。”她说的时候,有一种不甘落后樵夫与遥长二人,暗暗较量的情绪,即使故人已经丧命,却始终像两片覆盖在心头的阴影。
“为什么建无理城?”焦棠逼问。
素短避而不答,反倒说:“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初衷不是害人。所有人不理解我也没关系。”
她咬咬牙,整个身体钻上桥,拍开红木箱子,细流汇聚成一段浮桥,神奇的是她身上流动的数据消失了,仍然是一具实体。
原以为素短要逃跑,可她转过身子,肃然道:“我之所以培养邱世瞳这种恶魔,也是希望交集世界能维持现状,善恶并不是你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邱世瞳生前残害平民,死后残害玩家,恶就是恶,再多理由也粉饰不了他的恶。”焦棠怒而举剑,一剑引气砍断了素短脚下的桥。
素短再拍红箱,旋转身子飘到另外一段桥上。
“你要知道,我可以现在就离开。但我留下是要劝你别太年轻狂妄。系统、普通玩家、邱世瞳以及清洗计划的恶人、无脸者、裂人、NPC这六方共同维持着这个世界,这是一种看不见的平衡。你硬要打破平衡,只会事与愿违,得到更加惨烈的结果。”
“别听她诡辩。斩桥能够彻底封死清洗计划的人渗透进现实,这个意义大于所谓的平衡。”齐铎冷然出口,他的手中也有一个红木箱子,时间流的能量使他有概率穿越墙,抓到素短。
焦棠也赞同,平衡意味着既有利益者地位不变,玩家始终处于底层,被系统和素短等人玩弄手掌之间,现在先实现一个小目标,把无理城关了,清洗计划端了,玩家就能赢得更多喘息的时间。
素短看出二人斩桥的决心,最后挣扎:“难道你们不顾无理城里的玩家了吗?”
“我会想办法去捡回来。”焦棠挽剑聚集更大的能量。
素短撤回步子,从臭名昭著,作恶多端的白袍老苦摇身一变,变成坚守无理城的卫道者。焦棠反倒成了恶人,她笑了,一切荒谬至极。
塔外无大气运,但素短使出一种新的攻击方式,姑且称之为“作弊术”。素短能够通过作弊在桥上生成无理城中的NPC,并将焦棠与齐铎定义为触犯规则者,需遭受NPC的惩罚。
惩罚方式当然不是挠痒痒,是真刀真枪地夺命,因此焦棠与齐铎陷入清理NPC的繁重“工作”中,相反素短清闲躲在后面,只需动动手中某个媒介。
焦棠屡次想夺走那个媒介看看是什么原理?齐铎有所感应,又在脑中传话:「现实世界中有一个系统驱动着交集世界的运行,无理城是素短与其他人在塔系统之外建立的子系统,所以她有更改无理城规则的权限。」
这句话没有前文,焦棠追问:「难道素短在交集世界,也能影响现实世界建立的系统吗?」
齐铎答了一句:「素短在现实世界也培养了对接人。」
经齐铎这么一说,焦棠恍然想起黄土世界那个连接外星人的高台,遥长与塔内人联系也要用到接受和发射的装置,素短他们也必定需要这样的装置。
焦棠一边对付对面的双刀老太,一边翻出空间内一块全黑的金属球。这个金属球是从高台上取下来的,作为遥长的“信物”被她收藏着。
甫一取出,原本像一颗黑色鸡蛋,没有一丝缝隙的金属球从中间部位闪烁荧光,似乎正在朝外发射信号。
遥遥立在桥头的素短面色猛然一惊,不停翻查手中媒介,整个人染上怒火,失了仪态,大声叫骂一句:“该死。遥长你果然留了后手。”
也许金属球是干扰信号的装置,总之无理城中不断衍生出来的NPC从桥上消失了。
齐铎倏然发动“危墙术”,从墙内穿过,落在素短的身后,一枪挥断素短的半腰。不过枪尖过处,齐铎并没有感受到实际触感。
无理城是分布在塔外的土地,相对集中,与塔内相接的雾桥数量并没有塔与塔之间的多。
斩桥法唯有焦棠能用,不仅仅因为她有时间赋能,也因为她的意识能在桥面上行走而不会涣散。岑教授曾说过她经过意识的训练,可她完全没有受训的记忆。
正因为能够维持意识,这使她在斩断雾桥时,能够不被多层时间赋能撕碎魂体。
雾桥与无理城之间的勾连被搅进对冲的能量流,忽而膨胀忽而紧缩,最终雾桥难以维持系统原本赋予的功能,一一断裂,不可再生。
自此,焦棠以一己之力斩破了无理城与塔的联系。
无理城中的玩家见到景象是天突然完全暗了,但每个细分世界仍在继续运行。可是到达终点时候,他们没被传送回中枢城市,而是逗留在一座孤城,陷入混乱与恐慌。直至黎天白通过联络器通知他们,这些乱象才渐渐平息。这些都是后话。
齐铎说他事实上杀死了素短,但素短是一具数据体,只要现实世界有对接人就杀不死。
焦棠与他返回塔内,听他讲述自水鼎中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进鼎之前,焦棠曾将红木箱子交给他观摩,没成想这个举动如蝴蝶效应,使他发动时间回溯时候,启动了时间流的能量,致使他将自己回溯到第三次进入交集世界的时空。
这个时空很不稳定,齐铎为了返回现场,尝试用空间转移,实际上他当时已经陷入根本回不去的焦虑中,焦棠在哪个塔内,由哪个方向转移回去?这些于他而言都是未知。而且,不及时回到现场,他将在最后一天清算时候,被系统取消资格,那也是十分要命的事。
口述出来时候,焦棠是完全没听出他焦虑,相反齐铎说自己非常淡定从容地发动了“危墙术”,试图从墙中穿越回现场,但那一刻意外出现了。
墙内的建筑空间是一个虚幻的空间,他站在其中由实体转为虚体,鬼化能力让他保持住形态,他又迈出墙,身体由虚转实。
然后他抬腿继续朝建筑内行走,身体继续虚化,仿佛也转变成一种流动的能量,然后建筑深处有一个金属箱子,没有任何标识,他正准备过去,一股更大的能量横穿建筑,眼前出现了一堵新的墙。
墙的后面是现实世界,但也不完全是现实,因为墙之后有两个洞,唯有透过那些洞才能见到现实的一角。
齐铎视线探过洞,第一个洞外正在发生一起惨绝人伦的案件,显然是一个现场。第二个洞外是一个人。有意思的是,这个人不知道他是谁,却敏锐捕捉到他存在的信号,并且发出对话——你终于回信了。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月,很多人坐不住了。
齐铎尝试回答一个简单的“嗯”。
对面的人继续失望说道——我们也很想进无理城,这个系统搭了这么久,死之前不能亲自进去玩一把太亏了。希望您能多给点现实世界的人一些指引。
“嗯。”齐铎再次回复。然后危墙术的时间限制到了,他被迫走出墙。
墙外是雾桥,他急着听刚才人的下文,又进入墙内,可惜墙内世界已经恢复成平平无奇的一间建筑,再次出墙还是雾桥。
连续上百次摸索,他才渐渐习得掌握红木箱子的能量,发现如果回溯时间是一小时十五分钟,红木箱子的能量就会与回溯结合,空间转移就能回到之前的位置。
于是齐铎一路“按返回”,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灯塔。
途灵告诉他焦棠上八重高峰,他也就跟着上来,后续如何围堵素短,焦棠已一清二楚。
焦棠听完陷入苦思,第一素短在现实世界有对接人,难道目的是想靠对接人组织不断制造凶杀案,来向交集世界输送玩家?第二,交集世界是虚还是实?亦或是虚实结合?
除此之外,素短口口声声说扶持恶人就是造福世界,这个说法也相当迷惑。或许一切答案要从遥长、樵夫、素短三人生前经历查起。
灯塔外,队友等得焦灼,自素短撤去分魂术,摩一等裂人逐渐醒过来,正咕哝咕哝朝天上跪拜。
途灵抬头,云缝间巍然菩提树影也还在,顿觉这个世界大概支撑不了多久了。
焦棠与齐铎全身而退让途灵安下心,正要低声说什么,灯塔内莫笙笛整个身体几乎挂在窗外面,喊:“邱世瞳消失了。”
明明刚刚还在笼中,莫笙笛眼神一错,人已经凭空消失了。
焦棠吩咐齐铎带人上去查看,她被摩一拦住,抽身不开。
摩一是裂人不能急人所急,咕哝咕哝,慢吞吞向她问好:“转眼四十年,你还好。”
“摩一,打个比方……”焦棠试着从侧面去验证自己的猜想,“将这个世界的人的魂体抽出来,投注进裂人体内,能否增加你们的智慧?”
“当然。”摩一坦然,硕大脑袋中间那双眼睛浮动着光,说明它的理智是在线的。
焦棠继续问:“裂人一开始就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以生养土地为任务,有一天一群人来了,将之驱赶进土里,再次醒来后,发现汲取魂体就像注入思考的能量。裂人是否会考虑关闭闯入者通道,让世界回归自己手上?”
这一次摩一沉默得有点久,还是诚恳地回答:“当然。”
“所以你们崇拜天上那位,是因为它能指引第三世界的通道,让你们获得更多魂体,可是过度消耗第三世界魂体,就会引起交集世界的不稳定。因此它尽量让时间不在土地上流动,以免吵醒你们,从而避免交集世界被你们占据?”
摩一有些生气,咕哝道:“这是恶意揣测。无上之神赐予我们魂体,只因为我们的大脑结构与人不同,所思所想自然不同。我们祈求扩大交集世界的土地,是希望交集世界由虚转为实际的世界,能够脱离另外两个世界,独立存在。我们的追求与无上之神一样。”
焦棠步步紧逼:“可是天上那位似乎并不愿意这个世界的独立。”
摩一愤然站起身,山般巨大,压下头颅,用巨大眼睛死死盯着焦棠,仿佛她触犯了天条。
焦棠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懂吗?”
摩一怔住,眼珠子转了两圈,不太明白打个比方在人际交往中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它仍然很生气,说:“裂人仍属于分裂状态,每片土地都有它的领袖,而我只是被你召唤而来。所谓关闭世界之间的通道只是愿景,你近期都不用思考这个问题。”
焦棠点头搪塞:“此时确实不适合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不过,这个世界已经趋于荒芜,很快就会关闭,你们还是快离开。”
“我们不能走。原来那片土地的魂体已经被我们汲取干净,我们需要在这儿重新建立家园。”摩一直起腰,咕哝咕哝发出诡异的笑意:“感谢你召唤我们过来。智慧让我们得以延续。”
一群巨人追涌出“智慧让我们得以延续”山呼海啸般的口号。
焦棠退了一步,说到底魂体是能量,在哪个世界哪个群体中都要被争夺。她朝摩一告辞,返身跑上灯塔。
海龙被焦棠引走,灯塔的锚点也被裂人破坏,内部出现了严重裂痕,不消半刻就要倾覆。
齐铎等人找了一圈笼子,发现地上有一把遗留的钥匙,由于素短离开,三个邱世瞳在同一时空合体,他也被系统抽调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焦棠到来时候,他们正准备跟踪钥匙过去找他。焦棠二话不说打开跳跃空间,随途灵的指引到达大学城附近的旅馆。
目前现场的时间是紊乱的,没有人知晓案件到底发生了没有。焦棠将人分作两组,她与途灵一组直奔旅馆,剩余人分散出去,在附近拦截邱世瞳。
途灵爬楼过程中已登入雅舍中介租房系统,在档案中调取了旅馆投诉信息。其中一条在两天前,内容是409房发生墙体渗水情况,租客申请换房。
两人走到409房前,途灵先一步按亮智能门锁,输入密码。焦棠推开门,一边问:“你怎么知道密码?”一边环视屋内。
房间悬挂纱幔,处处透出不祥,红色纱幔后有一具红色的身影,侧卧在床上。
焦棠与途灵快步过去,女孩还是灯塔里那个女孩,只是呼吸均匀,沉睡在梦中。途灵无声检查她全身,没有一处受伤的,因此拍打她肩膀,打算唤醒她。
她睡得迷迷糊糊,梦呓般嘟囔:“妈,我太累了,再睡一会。我定闹钟了。”
焦棠看闹钟,很有个性,有一行大字——张华在大厂搬砖,我在小厂当社畜:我们刚毕业,都有光明的前途。
走出房间,焦棠和途灵在门口栏杆,紧盯着楼下人行道。
女孩的门锁密码已经改了,墙壁也被焦棠用各种方法加固,虽然世界进入倒计时,却不妨碍她们守着这方安静。
途灵这时候解释:“你刚不是问我怎么知道密码吗?很简单的伎俩。邱世瞳设计的门锁系统和租房公司的系统数据相通。只要住户向租房公司提交了换退房的申请,租房公司就会回收门锁密码的管理权限。”
说到这里,途灵轻蔑磨牙,继续说:“但是,租房公司唯利是图,为了不出现房间空置的情况,在旧住户还没搬离时候,就会向中介经理提出邀请新住户看房的要求,同时向中介经理发送一个临时密码。因为雅舍中介管理松散,所以临时密码会同步给门锁公司,也就是邱世瞳那边。”
所以邱世瞳用下三滥手段逼迫住户退租,目的就在于得到住户的临时密码,好制造不在场证明。同时他以激光作为破坏监控,以及杀人的工具,让求证变得更为困难。
但更恶劣的是,他选择下手的对象都是弱者,选择下手的时间一般是暴雨、暴雪或者节假日期,使得行凶过程更加快速隐蔽,也更加凶残。”邱世瞳这个王八蛋。”途灵翻来覆去骂这一句,一个个掰手指数人名:“桂秀曼、章婕、申孝筌、伍烨生、尔如愿,他们就算再难受,也没舍得放弃生命,凭什么被邱世瞳用那种方式剥夺掉?”
她越说越气,转而问:“是不是我们的动作太慢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抓住他,他们就不会死了?”
但这道追问又显然是没有答案的。她回头看房门,沉重叹口气道:“至少救了一个。”
焦棠想,或许这一个就是前面所有付出的意义——不停追逐罪恶,阻止罪恶,看似一切已经无意义,可是不再出现下一个,让原本会遭遇不测的人永远不面对那种绝望的境地,不沾染邱世瞳带来的一丁点负面影响,这或许就是前行的意义。
她的这个念头无端延伸向云缝后,惹来一阵剧烈的颤动,颤动停止,无脸修行者似乎在她意识深处松出一口气。
很难形容这声长叹里的含义,有不甘有质疑有不满有反对也有释怀。
两条街外。
成年邱世瞳正吹着口哨,把玩着两枚核桃,从容在屋檐阴影中穿行。他穿着一对不合脚的靴子,背着一个双肩包,从头到脖子裹着一条红色围巾。
烟花在他前方蓦然升起,惹得他抬头观望。他驻足看个心满意足,愈加兴奋,步伐加快。
莫笙笛蹲在房顶,目光追随他走出街道,拐向大学城的巷子。
此时一辆大卡车闪着急促的远光灯,鸣叫喇叭,呼啸而至,邱世瞳听见声响躲在路边。然后,车头在他跟前急打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碾向了他。
一束烟火升空,掩盖了这篇角落的动静。
焦棠与途灵也看见了烟花。齐铎走上楼,朝两人玩笑似拜年,说一切都解决了。
焦棠嗅到空气中有泥土翻新的味道,还有云缝滚涌的雨味,也说一切都结束了。这个世界终将关闭,永远不会再有人,更不会有邱世瞳。
视野的尽头,平芜之上四束激光随豆点儿的灯塔无声覆灭,曾让人望而却步的罗刹殿像一滴污迹被静悄悄抹去——
再次回到茶舍,六人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也从未有过的空落落。
其中吴见故最明显,他在裂人群中见到了朱祭,朱祭还和他挥了挥手,向他投掷出一物。这一物正躺在他掌心,是一只草编的小狗,模样像足了大胆刁民。
据黎天白的情报网反馈,无理城全面停摆,系统与规则不再起作用。许多玩家聚集在入口处等待救援。根据这件事,黎天白问焦棠意见,焦棠说了一句:“先让他们安静待着,等我和途灵、齐铎想办法虚拟一块新地方出来,再引渡他们。”
黎天白结合了她的说法,向无理城内的玩家发布了消息,起先玩家们躁动难安,后来发现清洗计划这群渣滓已经不成气候,无理城内又不存在现场的威胁,反而其乐融融,不愿意再提回中转城市的事。
逃离组织内部也一片过大年的喜庆氛围,自从被邱世瞳带人偷袭,一路被追着屁股打之后,组织内部士气一度低迷,直到清洗计划大船倾覆,敌人灯塔被推,大家才真实意识到这是一场全面的、“史无前例的”胜利,不用再担惊受怕,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黎天白身为首领这份喜悦当然内敛许多,可是大家围在一起重新开大会时候,他见到焦棠等人,还是足足微笑了一分多钟。
“开会了。”旁边钟器用手肘撞他的胳膊,示意他扮演好一个正经威严的领袖。
黎天白心道,他这个坐主座的只是管理上的领袖,真正的精神领袖是坐在下面把玩一个红木箱子的焦棠。
他端正眼镜,用刻板面容封印住其他心情,认真道:“我们在探索三个世界真相的研究工作上,取得了重大进展。”
第199章 (过渡章)世界观
在座的玩家除了黎天白、钟器, 还有焦棠、齐铎、途灵、石竹、吴见故、莫笙笛、肖长渊、游千城、高望征、范浪、第三梦、关疏离、徐戈雅、秦少珑和周寻音,以及几个组织内部的技术骨干。
据焦棠知道,向组织递交联络函的还有许多玩家, 不过出于保密, 全都被引到其他中转城市的联络站,因此在场玩家是目前最了解三个世界真相的一批人,同时也肩负着先驱者的角色。
黎天白郑重介绍钟器,“钟器是岑教授培养出来的学生, 经过多次跳跃,她和第三世界的岑教授取得了联系,非常幸运的是,岑教授在第三世界没有停止思考, 她的魂体杂质,或者称之为思考的余韵被钟器捕捉到, 而且解读了出来。”
他暂缓一下,心情澎湃道:“而且,我们也从各位从现场中带出来的资料与信息, 模拟出三个世界的形态。”他点了钟器的名,“接下去由你来讲解。”
钟器点点头,不知是否与岑教授魂体接触过, 姿态上有几分岑教授的德高望重,淡化了拒人千里的学霸气质。
她说话从不说废话,做事也只做有用的事。“接下去我会从三个方面展开去讲。第一, 三个世界的关系。第二,系统是什么?如何摆脱系统控制, 回到现实世界。第三,魂体是什么?玩家是什么?”
众人只差将耳朵贴到她面前, 因为这三个问题都太关键了,也太惹人好奇了。
钟器:“第一个问题。我们称三个世界叫做现实世界、交集世界与魂状世界。现实世界不用我赘叙,诸位都生活过。魂状世界,焦棠见识过,与岑教授反馈的思维一致,是条形状魂体漂浮的世界。现实世界有一套时间运行的规律,称之为正规律,相对的,魂状世界的时间遵循的是反规律。诸位想象一下,在现实世界天体运动引发了潮涨,但在魂状世界恰好引发了潮落,交集世界就是叠加态的世界,既有涨潮也有落潮,结果就是形成了一种涨落的平衡力量。这种平衡的力量维持着交集世界的物理存在。”
“但是,交集世界也是现实与魂状叠加态的世界,它有原始的现实中抛离过来的自然土地,也有其余两个世界在此过度的魂体。”钟器用笔在白板上做演示,画出了两个圆,笔尖在两圆交集区域画上阴影。
钟器戳交集区域,语速很快,“所以交集世界有真实的能量,有原始土地,有依附原始土地生存的裂人,也有魂体。它介于虚实之间。一旦能量引发时间变动,就会打破区域平衡,导致交集世界要么向现实世界靠拢,要么转变成魂状世界。所以没有万全之策,我认为不要轻易引发巨大的能量灾难。”
焦棠听后心想,所谓引发交集世界灾难的大能量,就是大气运之改变,她与素短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凭借个人叫日月换新天,这就是个人之局限性。
“正因为交集世界是叠加态,因此才给系统制造了‘入侵’的机会。”钟器紧跟着分析起第二个问题。
她目光瞍巡一周,忽然展露一抹笑,稍显出无奈的意味,说:“搭建在现实中的系统通过控制两样东西,来控制这个世界。第一是出入口,第二是一群人的大脑。脑内世界这个概念大家都不会陌生,但脑内世界能够连接到一个叠加态的世界这个是比较罕见的理论。”
众人瞟她,有些想的是这种理论多见才奇怪吧,再来几个这种世界,现实世界不得乱了。有些人想的却是,说不定不止存在一个交集世界,只是没被开发利用。
众思纷纭,焦棠想的却是“一群人的大脑”这个说法,什么样的一群人才愿意贡献出大脑,做这样的连接呢?
钟器无视各人表情,说:“之所以系统能够作用于交集世界,是因为它将这群人的大脑当作媒介,将交集世界的土地当做幕布,投影出自己建立的场景、人物、剧情。但是为什么玩家都觉得特别真实呢?”
途灵也深表疑惑,关于制造NPC这点,她能虚拟一个影子,却不能赋予它实体,可是结合齐铎的能力却又能制造出真实的“人”,一直以来她都在寻求答案。
钟器也望着她,“阴阳黑客,这个叫法很奇怪,但从遥长命名的方式上就能看出来背后的含义,也就是将虚的转化成实的,关键在于魂体。正如你们从现场中得到的线索那样,魂体是一种能量,它能融合进生物体内,驱动生物的大脑长大、思考,发展出智慧。”
不知不觉中,她引入了第三个问题。
“之所以场景如此真实,就是因为那些东西不是数据,而是魂体能量凝聚物。好比这张桌子。”她敲了敲桌子,笃笃笃,实木材质,“看起来是桌子,摸起来也是桌子,听起来也会是桌子,但它实际上魂体,换个通俗的说法,叫做桌子鬼也行。”
大家突然觉得挨在桌面的手有点冷,纷纷抽离了一些。
钟器:“玩家其实都是魂体注入到交集世界原始居民,也就是裂人的后代,驱动思考后的存在。因为你们的魂体带有杂质,所以你们思考就会带有记忆。这点和传统的鬼魂附体原理相似。裂人是叠加态的身体,能够触碰到魂体,所以就能够触碰到魂体能量改造的场景。至于NPC与玩家一样,其实都是魂体注入到裂人身上,驱动的‘人’,只是它们的魂体多数来自第三世界,经过系统杂质的改造,拥有特定的记忆与行为模式。”
焦棠皱眉:“裂人虽说取之不尽,但有自己的行为习惯,也有自己的外观与种群文化,更不是无所不能,但玩家却可以随意切
换唯物、唯心能力。这两点似乎不同。”
“系统真正作用的不是你们的身体,而是你们的魂体,所以唯物也好,唯心也好,这些能力能摧毁的都是玩家的魂体,或者场景、NPC,但不是土地,也不是你们的躯壳。之所以躯壳随之受到损毁或者消除,是因为裂人本身如果被抹除了魂体,就会了无生气。系统改造大家的认知,让大家觉得那是人的尸体。”
焦棠:“那么觉醒的裂人就是那些吸收了魂状世界的魂体,没有被系统影响的原始居民?”
钟器:“对,它们一直沉睡在土里,与土地保持某种生物关系,一旦注入魂体,尤其没有杂质的魂体,就会快速驱动思考。它们思考得越多,成熟得越快,玩家就越危险。毕竟系统和玩家都是入侵者。”
“我们所面对的鬼怪也是带有杂质的魂体。因为交集世界的土地复刻了现实世界的土地,所以老祖宗总结下来的自然运行规律,风水学在这里也同样起作用。是吧?”焦棠从中读出了这层意思,而风水学的继续使用将有利于她进一步关闭交集世界。
钟器赞同应是,又说:“系统只能作用魂体,风水作用的是两个世界运行产生的能量对流。但是……”她转口又说:“系统依赖魂体能量,也从风水学上学到了如何利用两个世界对冲出来的能量流,来达控制世界的出入口。”
“墙、桥、洞等等这些通通称之为跃迁点。”钟器朝向齐铎,“齐铎的经历让我们研究团队明白过来一件事,魂体是一种能够在三个世界流动的能量,那么现实世界与交集世界、交集世界与魂状世界之间就一定存在许多跃迁点。系统要捕捉到跃迁点,并且将玩家的魂体输送进第二世界,也同样必须通过人类大脑当作媒介。目前我们不知道这个跃迁点的大脑媒介与整个交集世界的大脑媒介是不是同一个。”
途灵突然开口:“我认为理论上,跃迁点的大脑媒介容量不需要像世界大脑的媒介那么大,所以系统应该会分开处理。”
“我认可你的专业意见。”钟器明言,“所以,如果我们没办法关闭交集世界,那么我们至少能够找到跃迁点的那个大脑,然后关闭那个大脑媒介。”
换句话说,逃离组织扑不灭炉里面的火,但是可以关上炉门,让这个世界内耗。至于什么时候再在炉壁上面烧出一个新的洞,又将现实世界的人抽调过来当柴火就看机缘了。
想到此,焦棠不由得身体一僵,向炉中投柴火的人是不是可以称之为“投薪者”,或者干脆叫做“樵夫”?
樵夫在现实世界斩获玩家魂体,将魂体丢进这个大熔炉里面,让熔炉不熄灭,算不算一种事业?
焦棠刹住思想的火车,现在猜测父亲的角色只会让问题变得复杂而已。
钟器的发言基本到了尾声,她话锋一转:“我们也可以在外面扶植对接人,让他们将系统全毁了。可是,我建议我们内部的玩家先主动找到突破口。”她将眼神转向焦棠。
在开会之前,钟器已经找上焦棠,她将岑教授当初允诺交出的资料悉数奉上,然后第一句话就是:“岑教授提过你的能力,我认为你与樵夫有血缘关系,或者类似师徒的关系。”
焦棠认为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承认了樵夫是她意外挂掉的亲爹。钟器诧异的不是樵夫是焦棠的亲人,而是樵夫意外死亡这件事。她不是很能接受一个被玩家挂在嘴边的大佬,竟然死于一场街头刺杀,刺杀者还是一个完全没有身份背景的地痞流氓。
焦棠却说:“对于我来说,他是被地痞流氓刺死,还是被陨石砸死,还是为了交集世界献身,都是一样的结果。”她都是一样失去了他。
钟器道了一声抱歉,说明一件事:“周寻音找到了关于遥长和樵夫死亡的现场,我们认为现场里一定有二人留下的关于交集世界的秘密。你愿意过去吗?”
“为什么他们两人的死亡现场会合并在一起?”焦棠反倒关注了一个奇怪的点。
“关于这点,也只有设计系统的遥长才能回答了。”钟器眼神复杂,似乎还有一些事情没说透,她不喜欢隐瞒真相,只要是关于研究的真理,她都认为客观的称述出来能让做决策的人得到最精准的信息,以此才能制定更正确的计划。
钟器接着说:“我会和你们一起过去。还有齐铎他也同意一起去。”
“他去的理由是遥长吗?”焦棠不是有意打探,只是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遮遮掩掩就显得很矫情。
钟器看她身后,说:“你不如自己问他吧。”将资料塞入焦棠手中,将空间留给剩下二人。
齐铎觉得自己的出场方式有些冒犯,他不是故意偷听,钟器喊他过来,他就过来了。钟器在需要人情交往的时候,经常会摇人,能摇到当事人就摇当事人,摇不到当事人她就会去摇黎天白。
焦棠也不擅长谈心的事,她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如果齐铎愿意提及秘密,她是有兴趣去听的。
焦棠以为会听到遥长是齐铎母亲诸如此类的秘密,但是齐铎告诉她,不是。
“我的父母死亡现场和遥长死亡现场很相似,可以说是许燎那帮人先拿我父母当作犯罪试验品,再在那个基础之上改良了方法。”经历了邱世瞳的现场之后,齐铎对于这帮人已经消除了仇恨,取而代之是一种近乎苛刻的蔑视,既蔑视对方是一群蟑螂一样的生物,只有聚在一起才敢对弱者出手,同时又蔑视自己,曾经竟然因为这样的敌人感到恐惧与无助。
“为了让遥长按照他们的计划死亡,他们做了很多的参数设置。我猜测是因为遥长在两个世界都存在感知力的原因。”齐铎淡淡说下去,“我想知道许燎他们是怎样杀死我父母的,我更想知道许燎会不会出现在遥长的现场里。”
齐铎突然微笑,融化了全身的坚冰,他如今像黑夜里一束璀璨的星光,却从未有人见过他也是曾经黑夜里一抹地上的泥巴。他说:“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只是市井小民,如果没有发生我父母惨死的事,没有进行脑部手术,我的心智甚至封闭在七岁那个年龄。”
“可是你现在是一个很出色的前锋,有敏锐的判断力和作战能力。”焦棠很坚定,她对齐铎过往一无所知,她只在乎眼前所见的人已经成长什么样子。
齐铎摇了摇头,“我不相信绝对的强者,包括自己,也包括敌人。如果撤去能力,我和许燎最终的战斗可能就是在地上互相撕咬,像两条狗一样,直到一方咬死另一方。”
“那我呢?”焦棠指了指自己,“撤去能力后,我甚至咬不过大多数身强力壮的歹徒。如果在路上遇到刺死我父亲的地痞,我甚至只能用板砖加麻袋的偷袭方式,才能制服对方。但我们既然到这里了,交集世界就是我们的板砖和麻袋,善于‘顺势而为’,就能无往不利。把问题简单化,这就是我一个老玩家的经验之谈。”
她绽开笑靥,坦然又自信。这样的焦棠是鲜活而珍贵的,齐铎不禁多看了几眼,心中很多大道理都被她一句“问题简单化”销弥掉。
归根到底就一个字——干,就对了!
齐铎忍住薅焦棠的脑袋,以前随便薅,现在薅就要做好对方可能给自己轻则一个眼刀,重则一个过肩摔的准备了。
他双手插兜,转移话题:“遥长和樵夫的现场被系统隐藏了,特殊情况下才会开放。途灵他们尝试破译你带回来的手机系统,还有遥长那块能发射信号的金属球,才定位到现场的入口。不过入口暴露之后,素短那边的智能手机也收到了信号,所以清洗计划的余孽一定会进去埋伏。进入这个现场还有一个额外的约束,就是玩家都必须恢复原厂设置。”
“恢复到什么程度?”
“恢复到玩家进入现场获得的第一个技能的状态。”齐铎慢悠悠说:“我的第一个技能是鬼化,还算有点用。你呢?”
焦棠当然记得第一个技能是什么?老本行——符箓。
她看齐铎的眉毛将要往下拉,激发胜负欲,补充道:“符箓除了驱邪、通灵,还能治病,制造幻象,制造一定程度的物理攻击和防御。是一个六边形的技能。”
“嗯,承认你强没什么丢脸的。”齐铎畅声大笑。
焦棠久经现场都没心跳加速的人,现在竟然感觉有点气短。
回到会议上。
钟器将找到遥长和樵夫的现场的消息公布出来。
“这次仍然由焦棠当队长,其余人除了齐铎和我之后,还要挑选出三名随行的队友。名单我和焦棠商量过后再公布。有事不能参加的,希望提前私下跟黎天白打个招呼。”
黎天白接过话题,肃然道:“成败在此一役,如果成功,大家就都能回家了。”
这个时候游千城蓦然出声,“如果回归现实世界发现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呢?还要回去吗?”
此话一出在座无不默然,相比于现实生活的平庸,甚至苦难重重,交集世界的玩家拥有的不仅是优越的体能,还无需为了柴米油盐、社会竞争苦恼。为什么还要回去?万一回去之后面对的是一具意外事故后残破的身躯呢?万一活着比死掉更痛苦呢?
交集世界不只一个抱有游千城这样想法的玩家,甚至有玩家认为在交集世界是变相找到蓬莱岛,实现了长生不老的传说。
“其实,我也赞同不回去。”莫笙笛举起手,她没有点破自己的身世,可是要她滚回那个充满累赘,行动不便的身体里,她觉得在这儿死掉也是一种恩赐。
“我也觉得……”第三个开口的是关疏篱,她在现实世界不敢抬头看人,却要忍受非议的目光,在这儿看谁奇怪都不奇怪,她觉得自在。
说白了,交集世界很凶险,但是它为一些不敢死又不想活的人提供了一个洞穴。
“如果交集世界这个人类文明衍生的洞穴会坍塌呢?”焦棠开口,“现实情况是无脸修行者要化解掉大家的魂体,将交集世界与第三世界融合,制造所谓的净土。另一方面,谁也不能保证经过一段时间后,玩家不会丢失杂质,变成无知无觉的裂人。”
她看向几个不愿意离开的人,淡然道:“当然选择权一直在大家自己手上。”
每一个玩家在现实中都是普通人,所面对的难处无法以同样的心情去衡量,所以焦棠不喜欢用组织或者团结一心去办某件事,这样的条条框框去约束每一个人。
莫笙笛站起身,环视一周,目光定格在肖长渊脸上,道了一声:“抱歉。我的选择是留下。”她推开凳子,说:“今天听到的,我绝不对外泄露。预祝各位马到功成,在外面替我好好活着。”
她率先走向房门,在一屋子沉默中,拉开门走出去。
莫笙笛走出去后,关疏篱也站起身,她做任何事情都透着一股没精打采,这会儿却脸燥热,红扑扑说:“谢谢你们关照我,我是一条咸鱼,我不喜欢改变,就算是被融合进无脸者身体里面也比回去强。”
第三梦双手撑桌,喊:“喂,关疏篱,说好一起回去打球的啊。”
关疏篱快哭了,大力摇头:“对不起,我打球也打得很不好,我真的很想和你回去的,可是我做不到,对不起了。”
关疏篱快步推开椅子,也离席了。
剩下游千城还坐着,他盯着焦棠,眉头掠过一阵强压的不安,笑道:“焦棠,我手上有组队卡,你需要我,随时找我。”
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又开口:“在你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去见一见无脸者吧,在看到属于你的真相前,不要轻易下决定。”
这句话说完,他收起所有情绪,不带一丝犹豫走出会议室。
自此会上离开了三人,剩余人再没有动作。
黎天白沉声说:“现在离开还来得及。”没人出声,他又继续加码:“现实中大家都是遭遇意外才掉进交集世界,这说明我们有概率回到事故发生之后的时间点,意味着,我们一回去就要面对事故造成的生命威胁,或者漫长治疗带来的痛苦。”
“这里又没有我的父母,也没有我的游戏机。为什么不回去?”这句话是一直精神游离的高望征说的,他也说出了一部分人心中的理由——现实中有牵挂的人,这就是回去的锚点。
“我没有父母,甚至我连自己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但是呢,我想去看看现实世界现在长什么样子。”肖长渊支着下颌,自从四象园出来之后,他对世界的探索兴趣大过自身的存在,这份闲逸萧散的气质逐日递增,有时候看多了又觉得夹杂暮气,老气横秋。
受氛围所致,焦棠回忆起现实的生活,刚刚脱离母亲控制的她正在享受独立带来的自由与经济困难,或许她不善于交际,以后也不会大富大贵,不会成为某个行业的天才,可那是她的人生,不是剧本,不是在楚门世界里面收割最强角色扮演的赞誉,然后为其他人提供情绪养料。
“那剩下的人都默认参加最后战役的遴选。”黎天白见无人提出异议,继续说:“要进遥先生与樵先生的现场,就需提前了解这两个人。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周寻音你了解最多,你来说吧。”
被点名的周寻音习惯在发言时站起身,圆润下巴绷紧彰显威严。
“行。我把我搜集到的信息跟大家同步一下。”
周寻音一直在追查现实中大规模毒气自杀案件的真相,没想到追查到最后也指向了一个隐藏的现场。她想进现场,可也知道自己在推理能力上有短板,不敢居功要求必须加入调查队伍,所以此刻她恨不得将所有线索都掰碎,喂给其他人。
“我查到樵夫、遥长生前的一些交集。樵夫生前是延滨晚报社会新闻板块的记者。他出事之前已经做到主编的位置,有新闻理想,属于批判学派,按照同行的话就是属于比较突出的刺头。他在现实中的名字叫焦不讳,这个名字很特别,姓氏……也很特别。”她看向焦棠。
焦棠并未看她,盯着面前水杯出神,自打她出生起就领略到一个勤奋过头的记者当父亲是多么不负责任,他的目光永远追随的都是不幸与不公,日子久了,他们一家的生活也充满不公不幸的阴暗气氛,仿佛别人没有幸福,他们也不配拥有幸福,直到……
周寻音:“直到十一年前,焦不讳重新见到他的同学,辛知杼,也就是遥长。辛知杼当时在国外有一个课题,内容涉及到动物神经元移植到人脑后,程序辅助重建认知系统,成功的话能使接受移植的人保持低龄智商,并且重新融入社会。这个研究课题当年是和另外一个医疗团队合作,带头人是素短。没有人知道焦不讳和辛知杼是怎么发现魂体的存在,又是怎么发现跃迁点的存在。总之,两个人借着课题的研究成果,带着一群人创建了一个实验性质的系统,这个系统利用人脑作为跃迁点,让魂体进入到交集世界,并且投影出一套固定程序。”
途灵:“能够检测到魂体,就能追踪到跃迁点,这个在理论上是可行的。”
焦棠:“改变跃迁点会不会影响作为媒介的大脑?”
齐铎:“你担心那个媒介大脑会受到损伤?”
“有这个可能不是吗?”焦棠看向他:“脑死亡,或者神经退化导致机体受损,智力退化等等问题。”
“假如这个人是因为接受了脑部手术才成为媒介,那剥夺违法植入的神经元导致这个人退化成原来的样子,我认为这是属于这个人的因果。”齐铎口气很淡,听起来便不近人情。“相对来说,关闭系统对一群人的影响更大。”
周寻音立即附和:“是,系统是通过一群人的大脑投射的,影响广泛,假如有一天我们回到现实,要考虑的情况更严峻。不过讽刺的是,现实世界里官方对于魂体能量,以及系统能够连接交集世界的说法持否定意见。所以,就算有一天拔掉系统电源,我们面临的也是伦理问题,而不是法律问题。说回焦不讳和辛知杼建立系统的初衷,这点要从焦不讳十二年前的一篇报道说起。”
十二年前,焦棠八岁有多,早慧的她已经能从父母的谈话中知道很多东西,比如她知道父母争吵的主要焦点在于焦不讳不承担家庭责任,而且招惹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人上门滋扰,导致母亲抑郁症加重。比如父亲当时的主要事业是为了一个叫做“受害者关系人心理干预公益团体”奔走。
焦棠也记得,父亲的案头常年有许多命案卷宗的复印本,他还一度很爱上网,电话响个不停,不是联络这个人就是联络那个人,喜欢说的话永远是那句“这样做能防止悲剧再发生,为什么不去做呢?”
焦棠越长大越觉得这句话别扭,对自己家庭悲剧熟视无睹,却高谈阔论如何挽救别人的苦难,不是很可笑吗?可是,经历那么多次现场,她不可能在直面那些受害者,以及受害者亲人的苦难时候,心中毫无波澜,尤其她也是一名受害者家属,更能理解目睹凶手逍遥法外,善恶观念在心中有多拉扯,不是简单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就能释怀。
周寻音:“那篇报道叫做《从心理层面界定受害人范围——论凶案中受害人亲属与朋友的心理问题》。这篇报道可以说是焦不讳推动社会各界关注受害人死亡之后,其亲属与朋友心理健康问题的起点。我生前对这个群体也有一些关注,据我所知,焦不讳介入的第二年,延滨市就发生了一起相关群体集体服毒的事件,虽然后来官方及时介入,并且挽救了大部分人的性命,但是这个悲剧促使焦不讳决定要和辛知杼合作。我猜测,一开始两人合作的意图是用于心理干预,但后来路子走偏了,渐渐发展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今天这样的局面指的便是系统被嵌入交集世界,不仅困住了无辜的玩家,进化出无脸修行者,还引来法外狂徒邱世瞳等人的狂欢。试想系统初衷是为憎恨恶徒的人提供治疗悲痛与心理障碍的虚拟场所,却被这群恶徒入侵,发展成屠戮场,这种情况已经很难用荒谬来形容了。
在场玩家良知未泯,一时半会心中的火气怎样也消不下去,对邱世瞳等人更是恨不得挫骨扬灰。
“素短在现实中是心理医生,原名叫舒韶苦,她有庞大的资金和团队,给了辛知杼很大的帮助。辛知杼邀请她加入系统开发,初期合作还挺愉快,后来舒韶苦因为资金来源不明等问题,三人意见出现分歧。舒韶苦从团队独立出去,从焦棠搜集回来的情报上看,她是建了一个子系统,这个子系统就是无理城,用来引渡那些犯罪者的。子系统在外面有对接人,负责向交集世界输送犯罪者玩家。至于现实中那些人怎样,我现在还没有任何线索。”
周寻音身上有一种特别明显的韧劲,面对问题钻得深,咬得紧,几乎到忘我的地步。再配合黎天白的情报搜集能力,短短时间内就将系统创始的线索全串起来,不得不让人敬佩。
“以上就是我们目前能掌握到的关于系统的所有资料了。”周寻音掖了掖堆积在腹部的衬衫,会心笑了笑,重新坐回座位上。
顺着她的情报往下推,自然而然就会推到一个共同的群体——受害者关系人群体、作为系统投影的媒介大脑群。而这个群体融合的意识就是无脸修行者。
一直都在追寻无脸修行者真相的肖长渊对此最有话语权。他很明确地说:“无脸修行者确实是从一群有共同情感诉求的人衍生出来的意识集合体。可是它又凌驾在众人之上,它称自己名是众芸芸,后来还吞噬了NPC的魂体。所谓建立净土,实际上是通过融合魂状世界、关闭与现实世界连通的跃迁点,来让时间固定,并且让现场不受外部系统控制,永远上演那些死亡的剧情片段。”
焦棠蹙眉:“脱离系统控制,它是希望那些媒介大脑全部死亡吗?”
肖长渊面沉如水:“我不能窥见它具体的想法,对于他们或者它而言,这或许算是一种新生,也算是一种永生。我曾经被吸纳进去过,老实说,很难保证完全融合后还能保持作为人类的想法,因此所谓生死可能对他们而言已然无意义。”
焦棠:“这只是被动消除杂质的办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融合,但他们没有抵抗的力量。”
肖长渊叹气:“走到这一步,我们只能为自己而战,至于它怎么想,
没有人能懂。”
“至少也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焦棠认真道,就像游千城、莫笙笛、关疏篱一样,有一次自己决定之后走哪条路的机会。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打败它,将融合的意识剥离出大脑群。”
肖长渊轻击双掌:“你说得对。问题简单化是最高级的解决方式。可惜,我没有找到接触它又不被融合的方式,这一点你走得比我远。”
焦棠屡次触发妄相都没有被无脸者融合,除了精神力胜过其他玩家,也有因为她常年被母亲约束在家中,精神世界早已建立了厚厚的壁垒有关。
对于无脸修行者,大家都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只好暂时揭过,将焦点放回接下去的现场上面。黎天白让大家报出初进交集世界获得的第一项能力,评估每个人的能力维度。
焦棠特别点了一个人的名字——石竹。石竹一听自己榜上有名,兴奋握拳,暗暗捶打吴见故的肩膀。
焦棠的理由是:“石竹是一个挂件,不占玩家名单。另外,如果魂体只是能量,驱动石竹思考的不是这具傀儡身体,而是蛊心,那才是她的大脑。而蛊心其实是许多魂体与交集世界土著物种融合的产物,所以石竹本质上已经是两个世界的结合体,她有概率能够探查到媒介大脑群。”
黎天白突然问了一句:“石竹你的意见呢?”
“焦棠要我去,我当然去。”石竹立正站好,木色眼珠子缠绕着生动的丝线。
“那你就去吧。”黎天白用笔点了点位置,让她坐下。“你进步很大,说不定这是最后施展的机会了,好好把握,争取一起出去。”
“那还用你说。”石竹挺了挺木头胸膛。
被石竹的精气神感染,战前动员的紧张氛围顿时松动,众人心头虽悬着沉沉心思,但至少看清楚了前面的路在哪里,哪怕是悬崖峭壁也要跳过去,总好过像之前一样,被系统和剧情牵着走,朝不保夕茫然无措,因此一个个也都来了精神。
会议就在先抑后扬的气氛中结束,会后,黎天白将焦棠和齐铎留下讨论应该带谁进现场。
黎天白拿着纪要,一个个念:“你们看。钟器的初始能力叫‘思维跳跃’,相当于她的一部分魂体能短时间跃迁到其他两个世界,所以她能在最后充当系统引路人。”
“石竹也一样,她充当的是媒介大脑的引路人。”黎天白为难道:“她们两个特长不在作战上面。接下去是肖长渊,他的初始能力是火器攻击。周寻音的初始能力是催眠。吴见故的初始能力是‘借尸还魂’。途灵的初始能力是‘伪造现场’。高望征的初始能力是‘远眺’。徐戈雅的初始能力就是‘窃听’。第三梦的初始能力是‘影子擒拿’。范浪的初始能力是‘概率提示’。秦少珑的初始能力是‘颠沛流离’。而我的初始能力是‘机械重组’。”
黎天白又列出会议中技术骨干的初始能力,不过与途灵相比,稍显逊色。而后他也列出组织内部信赖的人员名单,其中不乏冲锋陷阵的能手。他说完之后,静静等着焦棠给反馈。
焦棠转头看齐铎:“我的初始能力是符箓,偏重战斗。你的初始能力是鬼化,偏重空间。石竹偏重防御。钟器偏重情报。我认为再增加近战,两个情报员就够了,贵精不贵多。”
齐铎:“近战我推荐肖长渊,你是唯心,他是唯物,能够互补。情报员推荐途灵和周寻音,一个熟悉系统套路,一个熟悉当年案情,弥补了钟器的短板。这个队形一方面能应付素短他们的袭击,另一方面能查案和调查跃迁的路径。我认为是目前成员里最优的组合了。”
“希望我们兴师动众,真的能从这个现场挖出焦不讳和辛知杼藏起来的秘密,最好藏的还是出去的办法。”焦棠隐去后半句,假如焦不讳有什么遗言留给她,这也是最终之地。
黎天白确认完名单,说:“赶早不赶晚。你们看什么时候动身?”
焦棠:“就今晚吧。”
第200章 家庭救助中心1
素短一方已经接收到遥长与樵夫死亡的现场入口消息, 焦棠这方当然就不可能慢慢将跃迁点、系统投影、玩家魂体等原理研究透彻,然后好好打磨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制定出万全之策再动身。
但是当夜启程也着实仓促, 七人组集合时候, 周寻音还如坠梦里,感觉自己被选中很不真实,肖长渊知晓自己是被派去打前锋的,因此只准备了大量的火器。途灵始终轻装上阵, 一部电脑走天下。
黎天白将人送出茶舍,递出宽慰又鼓励的笑容,柔情得不像他。
“打不赢就跑,千万别恋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焦棠笑了笑, 说:“之前将素短打跑了,哪里还有让她反攻回来的道理。你在这里等消息, 注意联络器的动静。”
黎天白笑道好样的,又去看了她身后一行人,英雄起于阡陌, 壮士拔于行伍,从往昔峥嵘中磨砺出来的这七人,无论出身, 无论能力,都将是玩家历史上不可磨灭的星光。
焦棠与其余人走出很远,直至走到途灵预先设定好的一个公交站, 夜里来了一趟车,七人沉默地上车。
上车坐定, 车子顺滑溜入夜里,焦棠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哈欠, 她揩去眼尾泪花,却摸到一片溽热的汗水。
她正满头大汗,身边人也拿手帕擦拭个不停。对面人拿下手帕,是一张圆胖的陌生的脸。
“真热啊。”开口却是熟悉的声线,“你说现在什么情况?”
焦棠仔细端详中年男人的脸,试图从里面看出周寻音的模子,说:“我们进现场了,现在是被按头塞进剧本里。”
“其余人呢?”
焦棠与周寻音正坐在高速行驶的轿车后面,但没有司机,也没有其他人了。
焦棠解下安全带,攀附到驾驶座的后面,看清楚导航地址的目的地——煜生家庭救助中心。
这地点与辛知杼和焦不讳案件有什么关联?
周寻音扯了扯她的裙褶,提醒道:“你腿下边有一个公文包。”
焦棠坐回座位,这才上上下下端详自己的新身体——手掌细嫩,双腿不长,穿牛仔背带裙,下衬白色运动鞋。由此判断,年龄介乎10至13岁之间。
车子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疾驰,她现在没有食魂兽可供驱策,不敢贸然跳车,因此耐住性子打开公文包,将里面一沓资料取出来。
周寻音凑过来看,指着文件下方年份2010,说:“十几年前的资料。”
“焦不讳和辛知杼接触的时间也是十几年前。”焦棠挠了挠脸,汗水浸湿了微卷的长发,黏住了下巴。她翻开资料,只第一眼就愣住,旋即眉心紧紧蹙起。
周寻音在一旁惊呼:“齐铎的档案。”
焦棠一目十行,资料里记载的齐铎年龄是十一岁,身世背景一目了然,他出生时因大脑供血不足导致杏仁核受损,两岁时测出有自闭倾向,语言中枢发育也比一般孩童差。不过他的家庭比较殷实,父母勉强能承担他的治疗与特殊教育的费用。
所以在齐铎十一岁之前,他走在一条狭窄但尚算平整的小路上,还有双亲紧紧攒住他的小手,虽然走得慢,情况却也是一点点在好转。
可惜,十一岁初秋,也就是2010年10月份,小路陡然直转。
他的双亲在家中被绑架,然后齐母被虐杀在一楼书房,齐父被乱刀捅死在二楼小卧室里,齐铎被歹徒提鸡崽一样,从齐父身边一路提到母亲尸体旁,本来也要挨几刀后死掉,可是门外突然人声杂沓,有人喊一个大学生开车撞死人了,所以他脑袋吃了一铁锤,捡回了半条命。
经此劫难,齐铎大脑中枢神经受损严重,由于亲戚不愿意收养,所以被煜生家庭救助中心接走,此后一直寄住在那里。
倘若焦棠不认识齐铎,别人不幸的半生就是一段平铺直叙的文字,但她认识,也听过齐铎自述的零星记忆,便知道这份资料没有造假,瞬间便觉得手腕沉得抬不起来。
周寻音第一个反应是:“这份资料是伪造的吧。齐铎也是被按头编进故事里面。”她努力回忆齐铎的形象,少年老成,智勇超标,丝毫与心智不全扯不上关系。
“不是假的。”焦棠再开口已很平静,汹涌的情绪被理智压下。
她翻到资料最后一页,末尾有两枚印章,足以让她推断出现在的情况,她所扮演的角色叫罗空骋,是齐铎出五服的亲戚,隔壁是罗空骋的父亲,苏白迢。两个人出于某些目的申请领养齐铎,正在去煜生家庭救助中心的路上。
苏白迢与罗空骋的母亲属于重组家庭,苏白迢本身也有一个儿子,年满十四,自去年罗母重病去世后,苏白迢承担起抚养罗空骋的义务。罗空骋的背景填的是辍学,苏白迢的职业一栏填的是个体户,经营一家道路施工第三方机构。
这样一个破碎的家庭没有理由再收养一个心智残缺的少年,此行真正目的必定与往后辛知杼利用大脑作为跃迁媒介有关。
除了公文包之外,车内没有其他物件,也没有见到送给被领养者的礼物。
焦棠拨开铜鹊,舌根坠在下喙外,没有反应。她朝周寻音说:“通灵能力也被限制了,没办法联系到其他人。”
周寻音揉搓大腿西裤,时至今日,她仍然对现场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厌恶。每多看一双受害者的眼睛,她就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多拧巴一分,这场还要碰上老熟人,更难受了。
煜生家庭救助中心的位置在海边,选址的初衷是为了避开干扰患者治疗的舆论压力,也为了疏导患者心情,但落成之后中心主任又担心沿海多生意外,所以在救助中心周围建立非常高的围墙,这样一来反倒成了一座“孤岛”。
焦棠与周寻音试过了,车门在到达指定地点前无法打开,所以二人眼睁睁看着车子行驶过高耸的彩绘石墙大门,然后大门悄无声息地闭上,车子继续沿一段沙路咯吱前行。
周寻音拍她手背,顶着苏白迢的脸,笑起来有一股憨态,说:“来都来了,有什么事我先担着。”
车子路过一片沙地小公园,公园内有游乐设施,年龄小的孩子正在沙里捡贝壳,年龄大的一拨坐在石凳上玩递球的游戏。
忽然一条人影从沙地里扑出来,扑到车头前。吱!车子戛然停下,将他撞出两米远。
护工追上来,尖利喊他:“齐铎!”
焦棠试着拧动车把手,打不开。护工已将地上的齐铎捞起来,拍了拍他两条摔破的膝盖,上下检查了一遍,将他松开。
焦棠紧紧盯着齐铎的脸,试图从上面读出任何信息,这张脸已大约有她熟悉的轮廓。他也在观察她,像观察一片叶子、一只蚂蚁一样,眼神有短暂的聚焦,随后散开,徒留空白。
护工弯了弯腰,将他扯走,他就像舍弃一片叶子、一只蚂蚁一样,无知无觉地走了。
周寻音语带不忍,摇头说:“焦棠,这不是玩家齐铎。他认不出你。”
焦棠不发一言,周身气压陡降,她直视前方,车子又前进了一百多米,在救助中心大楼前停下。楼前早已有接待人员等候,其中一人上前拉开焦棠一侧的车门,将人请出来。
苏白迢与接待人员握手,还未出声,对面自称中心管理者的黄主任尊敬转向她,称呼一声:“罗小老师,一路辛苦了。”
小老师?焦棠回顾罗空骋的履历,心想难道罗氏在辛知杼团队担任了某种职位?
黄主任一边领人进楼里,一边交代情况:“在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有特殊情况的。但像齐铎这样特殊的是孤例,而且我们救助中心只能寄养到十四岁,超过这个年龄的孩子首要面对的就不是身心问题了,而是生存问题。能够在十四岁之前找到领养的家庭,这对他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寻音点头应是,焦棠一边听二人寒暄,一边浏览墙上照片浏览,照片除了一部分是救助中心建造历史之外,大部分是合影,一路数过去,有二十八张,最后一张摄于9月份,一共有三十二名孩子,九名工作人员。
“救助中心的资金来源一部分是社会募捐,一部分患者家庭资助,还有一部分靠政府补贴,所以爱心之墙就是这么一砖一瓦垒起来。”黄主任转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落座在沙发上,从沙发望出去,可以看到巨大落地窗外半截彩绘墙头,以及攀在墙头上的一抹斜阳。
室内已经点灯,窗外孩子们正在护工催促下“归笼”。
周寻音将资料摊在桌上,一副速战速决的姿态。“夜长梦多这句老话不会假。黄主任你看看申请文件,该盖的章都盖了,该签的名也都签了。要是方便,我们这就把齐铎领回家。”
黄主任检查文件,又朝后边人说:“你去看齐铎吃完饭了吗?”
周寻音坐不住:“饭我们回去吃。你领我们过去,人和行李一并都带走。”
“行,但是……”
“别但是了。”周寻音站起身,催促黄主任:“走走走,收拾东西去。”
黄主任压住她手,无奈道:“苏先生,你要把人带走也要让人把饭吃了,让老师、陪护和他道别,然后我们双方签一个见证文件,才能走啊。”
焦棠拉下周寻音,她自己站起来了,说:“吃饭、道别、签文件一件事不少。你先领我们去和他说说话。”
“对对对,你们之前只见过一次,还要让孩子和你们一家人多接触接触,尽量减少分离焦虑。”黄主任领着焦棠他们又往饭堂过去。
救助中心的孩子一部分是目睹过亲人离世而患有精神障碍,一部分是没有亲临现场但时间久了,心理问题爆发出来了,这两部分人都属于智力正常的人群。剩余几名孩子智力稍有缺陷,至亲离世但无亲眼所见,所以情况未有重大恶化。
唯独齐铎心智严重损伤,甚至连医生都无法判断他对双亲被害的场面是否留下了记忆创伤,他活着或者死去对于他人而言,只是有无呼吸的区别。
黄主任靠近他,他正对着铁饭盆发呆,护工努力将一口饭塞进他的嘴里。黄主任劝阻了那枚硅胶勺子,说:“别这样喂,他想吃的时候会自己跑出来找吃的。”
旋即,黄主任苦闷看向焦棠与周寻音,说:“齐铎这孩子,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他不爱开口说话的时候可以连续两个星期不说话,他要开口说话就是刮风下雨,他也要站在树下嘟嘟囔囔上三天三夜。他不吃饭硬喂也会吐出来,他想吃饭深更半夜也会跑到厨房抓生鸡蛋吃。所以我建议你们收养之后,尽量先顺着他的意思去办。只要顺着他,他就非常乖,不哭不闹,安安静静。”
周寻音看他,问:“现在是处于不吃饭不说话状态?”
黄主任点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五天了,你就当他暂时闭关,闭关不了多久了,魂儿马上要回来了。”
周寻音:“那他能跟我们走吗?”
黄主任:“能啊。现在你就是把他带进水里,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有些孩子喜欢捉弄他,就是因为他这个时候不反抗,不出声。”
焦棠坐在齐铎对面,望进他空洞的眼睛,她失去通灵能力,等于和他在脑内失联了。到底眼前这个齐铎是不是玩家齐铎?如果不是,玩家齐铎又在哪里?焦棠准备去牵他的手,将他尽快带走。
护工骤然爆发出尖叫:“啊!”
伴随尖叫的是剧烈的呕吐声。饭堂里,正在吃饭的几名孩子打翻了饭盒,伏在餐桌旁口吐白沫与残渣。
“来了,来了。”周寻音用帕子擦拭后脖子的汗,“我说这个现场怎么能安静这么久,原来在这里等着。”
焦棠先观察齐铎神色,没有呕吐迹象,她起身随黄主任去查看几个孩子的情形。走过去时候,几名孩子已经从餐桌离开,一个个憋着嘴,捂住胸口,揉着脑袋,喘着粗气,可怜巴巴看向焦棠。
焦棠与四个人登时对上眼,其他人不说,其中一个小女孩琥珀色眼睛没有光,活似一对木珠子,这不是石竹是谁?
石竹绕着她转了一圈,又指着自己,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傀儡也变身了。”
“这场针对的是魂体,不是躯壳。”焦棠比她略高一点,掀开她白色的毛毡帽,里面匍匐着一只雪白小兽,体型比猫小,耳朵耷拉,脑袋硕大。
焦棠戳了戳雪兽的身子,石竹哎呀叫了一声:“你别戳我脑袋。”
焦棠明白过来这是蛊心幻化成大脑的形态,于是将毛毡帽严严实实盖回去。
其余人自然看见石竹脑袋,头发垂到肩膀处,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咧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说:“我,肖长渊。”
短头发的女孩面黄肌瘦,纳闷说:“途灵。”
年纪较大,戴眼镜的女孩,站在三人背后,说:“钟器。”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圆珠笔,说:“我记忆不好。你们把手伸过来。”
黄主任赶紧过来阻止:“小钟,你不能总是在别人身上乱涂乱画。”随后,他转过脸来,痛惜道:“小钟的双亲是在送她去画画的路上遇害的,从那个时候起,这孩子就得了在皮肤上乱涂乱画的习惯,她下手没有轻重,有时候会伤到自己。所以我们都不准她拿圆珠笔这种硬材质的文具。”
钟器瞥他,老老实实说:“我保证不伤害他们。”
焦棠知道钟器是要做记号,便将她笔收了,递出一盒丙烯混合辰砂的颜料和一根毛笔,说:“用这个画衣服上,好用不掉色。”
钟器依言接了毛笔和辰砂,除去周寻音,她在六人衣服上写上号码,一边对黄主任说:“你千万别拦我。我心情很差,时间也很赶。”
“小孩子画画玩玩,不碍事。”周寻音笑着拉住黄主任的手。
几人做完记号,各自检查了随身空间以及武器,又都拥到齐铎身前去。
肖长渊将齐铎周身摸了一遍,摇头:“没有藏线索,也没有鬼化痕迹,更重要的是,没有随身空间。”
齐铎的随身空间是一枚智能手表,如今不在身上,或许恰好说明了这副身体是货真价实的NPC。
“不管他在哪里,我们先从这里离开。”焦棠紧紧牵起齐铎的手,他果然不反抗,自然随她迈开脚。
周寻音在前面催促黄主任将流程走完。黄主任惊讶看四个小孩,说:“你们跟着去干什么?”
途灵:“看热闹。”
石竹:“舍不得。”
“舍不得就都不要走。”忽然从后面传来阴恻恻一道童音,众人回头,角落里站起来一个穿睡衣的男孩,他长了一头枯黄卷发,嘴角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黄主任:“小塗……”
他刚喊完名字,外边轰隆隆两声巨响,黄主任跺脚,指着他,十分头疼:“你你你,又是你。”
周寻音赶紧问他怎么回事?
黄主任说,听这声音,肯定是小塗这位小朋友又用兔子骨头卡死门锁了。只有找到后门的备用钥匙今晚才能从救助中心出去,否则只能困到天亮。
周寻音说没关系,门走不了,可以破门。
黄主任说不行,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一旦强行破坏导致变形就会触发高压电和报警器,那个电压能电死一头熊。
周寻音提议门走不了,那就走墙。
黄主任啊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墙也走不了,因为墙高二十米,没有攀爬的梯子和绳索谁都过不去。
周寻音苦笑说:“黄主任你该不会故意困我们在这儿吧?”身为玩家,区区二十米高墙能拦住他们吗?
黄主任擦擦汗说:“救助中心自成立以来就受许多人监视,你以为那些高墙是防里面的人,不是,那是防外面来寻仇的。孩子们有些见过歹徒的脸或者听过他们的名字、说话的内容,现在受了刺激想不起来,万一哪天想起来了呢?所以墙绝对不能走,走了就要被追查,还可能碰上守在墙边的坏人。”
周寻音一听,朝其他队友肃然道:“夜长梦多,今晚待在这里一定要出事了。”
“来都来了,有什么事我先担着。”焦棠又用她的话劝慰回去,然后朝黄主任问:“后门钥匙在哪里?该不会不见了吧?”
“这……”黄主任偷偷瞪塗小子,嗫嚅:“确实不见了,今天一整天我们都在找,也是被小塗藏起来了。”
他歉然转过身解释:“小塗的爸爸是在自家经营的工厂里遇害的,凶手跟他爸周旋时候,他爸将小塗锁在仓库里,叮嘱他锁在里面才安全,千万别出去。这不,到现在这孩子都觉得要把门都锁起来,钥匙藏起来才安全。怎么疏导都没用。”
“这次钥匙不是我藏的。”角落里响起玩笑似的反驳,小塗摸摸嘴角的疤,笑着回忆:“钥匙是自己不见的。咻咻咻,消失了。神奇吧?”
“能不能麻烦你咻咻咻把钥匙变回来?”石竹揪住他的后衣领,摇晃他。
“幼稚。”小塗挥开她的手臂,“我吃饱了,回去睡觉了。”说完不顾黄主任愤怒无奈的眼神,踱出饭堂。
黄主任立刻招手喊穿素白制服的护工:“你去看着他,不能总让他一个人锁在宿舍里。”
护工五十好几,腿脚不便利,拖着腿跑出去,刚跑到门口唉哟往前跌,黄主任一肚子气,跑过去喊:“这一天能不能都省点事。谁在门口放这么大的铁块,存心摔死人吧?”
忽然,他身子猛地折后,大叫一声“啊”!
焦棠拉紧齐铎的手,飞奔过去。周寻音扶住黄主任,几人朝外看,那名护工结结实实摔死在地板上,后脖子裹了一圈沉重的金属溶液,眼见已经凝固了。
“上面。”焦棠出声提醒。众人随她抬头,粉蓝相间的天花板上垂满液态金属滴,下雨般往下坠落,落到地板上很快就抱团凝成一块。
“这也有。”钟器在后面,指着饭堂头顶的天花板,那儿凝结了成团的金属霜,也即将“沦陷”。
焦棠立即喊:“去外面。”
外面忽然涌进来三名护工,打着伞,伞面被金属熔断,几人的头皮上落了烫伤的口子,哭着喊痛。
“外面也不安全。”肖长渊跑去看窗外,噼里啪啦的金属滴将玻璃砸碎。他伸手去接,他的能力使他一定程度能耐高温,纵然如此,他还是嘶嘶地甩掌心,喊:“真烫。”
这阵金属液态雨突如其来,焦棠一时没弄清楚到底是素短他们设下的埋伏,还是剧情固定的陷阱。不过有这个时间猜测,不如留着时间找出路。
偏偏这个时候木头人似的齐铎猛然挣开焦棠的手,赴死般跑进金属雨中。焦棠心头一突,人与一张黄符同时飘出去。
符是景舆灵云符,一时之间在她和齐铎头上张开灵云状舆盖,挡开金属熔滴。幸而符文失效前,齐铎已经奔上楼,停在一处房前。
二楼天花板也是凝结金属霜,即将滚落。焦棠心弦紧绷,看着齐铎拖动躺在图书室门口的女人,这人焦棠认得,是在车前面捞起齐铎的护工,如今耳鼻口全被金属灌入,死于非命。
屋里金属溶液泛滥,凝住了这名女护工的双脚,齐铎人小力气也小,无论如何都拖不动。焦棠皱了皱眉,上前去帮忙,不可避免那双腿是要保不住的,场面过于残忍,焦棠拉了两下,松手转而去拉齐铎。
其余人上前来,周寻音喊他:“别拉了。马上这里也要遭殃。”
话听没听见进去不好说,但齐铎木然的一张脸突然垮下,无声地哭了,他不拉了,抱住护工的脸,给她清理口鼻的金属。那东西凝固了就根本抠不动,现在抠下来也毫无意义。
石竹叹息说:“齐铎是不是以为这是他妈妈?”
一滴金属雨落下,砸在焦棠掌心,掌心之上有黄符,掌心之下齐铎微抬小脸,茫然不知所措。
周寻音说:“把人弄走吧。”说完,一把扛起齐铎的腰,将人摔到肩膀上,摔完发现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问焦棠:“现在去哪里?”
替焦棠回答的是肖长渊,他顶着苍白的脸,气有些不顺,说:“我我我……我好像记得后门钥匙长什么样子。”
“你藏起来钥匙?”石竹不可置信地大叫。
肖长渊无辜喊:“当然不是,我突然间记起来的,一定是这幅身体原本的记忆。”
“长什么样子?”周寻音赶紧扯肩膀,让他对躲在桌下的黄主任说话。
肖长渊用两指比划长度,急急回答:“大概十厘米,下边记不太清,但钥匙上边的环有一圈波浪纹,还有T2的刻印。”
黄主任惊慌失色,说:“这是第一把后门钥匙,后来都换过几批了。怎么你还记得这个?”
焦棠反问:“几批钥匙都能开门?”
“那倒确实是。你说的那把是被一个小孩冲进马桶冲走了。”黄主任从桌子下爬出来。
“你带路,我给你打掩护。”肖长渊人小胆大,跳到黄主任后背上,两三下撑起钛合金的太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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