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死前景象
石竹的话立刻将焦棠、游千城和莫笙笛的注意力引回杨金生的尸首上。
莫笙笛看到石竹的模样, 又听焦棠三言两语解释了她的遭遇,更加对石竹惺惺相惜起来,看她的眼神都柔和知性了许多。
“回头我联系老葛, 给你做个更好使的身体。你瞧, 他做的手臂包了一层薄膜,平常玩家看不出来是人造皮。”
石竹领了她的好意,就笑笑不说话。
焦棠问石竹:“怎么个死得不简单法?”
石竹左右手搓了搓,神秘兮兮道:“给你表演一个新鲜的。”说完, 她拉开心脏部位,露出木头疙瘩下一块跳动的□□,其模样既像茧又像某类多肉植物。然后这□□生出了无数细小的丝线,丝线迅速扎入杨金生的双腕间。
“悬丝诊脉?”焦棠好奇问道, 一边拿手指轻拨细如蚕丝的线,只见那根线转了方向, 绕在她的指间,吮吸她的血。
石竹讪讪笑道:“我现在还没办法完全控制它们,会误伤你的。”
丝线在杨金生的脉络间探寻, 渐渐在他的眼球下面停留,然后杨金生突然像没死透的鱼,在地上重重弹起来。
莫笙笛嫌恶地大叫出声, 伸出脚去踹他。
焦棠伸出山川剑,拿剑鞘拦住。
再看,杨金生面如融蜡, 但双目怒睁。
石竹提醒大家:“盯着他的眼珠子看,能看到点死前的东西。”四个人遂围在尸体上方, 仔细去盯眼珠子。
当人陷入一双眼睛里时,首先看到的是两圈光晕, 而后光晕会逐渐扩散成一个洞,紧接着洞又会扩散成黑洞,仿佛要将人吞没。
现在他们四个就陷入了一个黑洞,洞中浮现出一片特别广袤的黄色土地,然后这片土地渐渐染上黑色,紧接着红光出现,扭曲盘旋,然后出现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非常奇怪的脸,有两个肥硕的鼻子,两个巨大的眼窟窿,额头还有两根条形状的天线。鼻子越来越近,眼窟窿越拉越大,天线越来越长……
陡然,一切像放映机被啪地关掉,眼球的幕布上面归于死寂,所有影像都消失了。
此刻几个人看得心突突跳,杨金生死之前巨大的恐惧透过那双眼,渲染到了玩家的心里。这种恐惧撑裂杨金生的眼眶,夺走他的思想,使他的脑袋超载,最后坏掉。
现在大家都赞同石竹刚刚下的定论了——
杨金生死得不简单!
焦棠想了想这其中的隐情,一时半会线索太少,还挖不出来有价值的信息,看来还是得从目前已有的证据推下去。
她突然返身问出一个问题,让莫笙笛措手不及。“你刚才和豆皮聊什么呢?”
莫笙笛“啊?”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淡定道:“就是聊发现尸体的一些细节啊。”
莫笙笛不是一个擅长掩饰的人,焦棠看得出来她在躲避这个问题,这就意味着,她从豆皮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却不能说出来。
莫笙笛大大咧咧地笑道:“别疑神疑鬼,反正有答案的话,我会告诉大家的。我的人品不说很好,也不至于很糟糕吧。”
“我也相信莫姐不是背后捅刀子的人。”游千城这句话说得很重,目的大概是为了稳住军心,解除焦棠的不信任。
但这就让焦棠更疑惑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肯定有猫腻。
这时,一行大雁打眼地飞过,乌泱泱一群人从大雁的影子中穿行而来,其中四个人拉着两条骡,骡后边拉着一架板车。
板车上边竖着一个大鼓,身穿白衣黑裤的阴阳先生边敲鼓,边甩动被颠歪的辫子。
一路敲锣打鼓来到河床,周凳恭恭敬敬将阴阳先生请下车,指着杨金生的尸首,请他给指示。
阴阳先生诨名崔水,乡亲们尊称一声“崔水先生”。
崔水先生唇上缀两撇山羊胡,和普通老人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两边鬓角各戴一个方形、条形状的金属挂饰,刻满奇怪纹路。
崔水先生听了周凳的诉说,沉默地从随身布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焦棠一看见那玩意,眼皮子跳了跳。
只见他端出一个方形的鼎,放置在地上,仰天咕隆咕隆念了很长一段咒语,接着咕隆咕隆地清喉咙,俯身大力朝鼎里吐出一滩口水。
他煞有架势朝鼎里边喊:“杨金生,庚申年庚辰月己巳日生,丙戍年丁酉月戊午日卒。石神大人是否纳他为托塔天王,言传身教?请给指示!请给指示!”
半晌,鼎没有动静,在场人没有动静,坡上也没有动静。
大约过了两分钟,一阵震鸣嗡嗡嗡地流动,渐渐震动声越来越大,鼎中传来非常遥远又非常悦耳的金属唱鸣。
焦棠冷着脸看崔水先生端着鼎,面露喜色,又跳又唱,唱的是巫歌,跳的是傩舞。
一番做法后,崔水将周凳招到近前,吩咐:“在家中停灵一天,明天下葬。叫人看守着遗体,千万不要掀掉他身上的红布。”
周凳一一应下,然后欢欢喜喜将人送上骡拉板车,送回坡上去。
等人走后,周凳便让人收拾了杨金生的身体,命人送回杨二的家去。
焦棠随在他后边,问周凳:“叔,这位崔水先生是什么来头?”
周凳喜滋滋笑道:“崔水先生住在原上,他们家世代侍奉石神大人,是非常难得的当地民俗文化继承人。我们敬佩他们能和石神取得联系的能力,也敬佩他们保存文化的善举。”
焦棠:“那托塔天王又是什么说法?”
“哦,那个啊。古已有之,不足为奇。在古代,这片土地的人认为世界是方的,长条状的,世界之外还有许多长条状的土地,而石神就管理着这些土地。托塔天王就是那些得到它启迪的人,能够替它联系外界,并且管理这片土地的人。”
焦棠越听心越沉,这套说辞与岑经教授的理论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唯独这个现场NPC会对世界产生想象,并且建立自己的世界观呢?
说话间,大家已经走到杨金生的窑洞前,窑洞依坡而建,里边扩出三间房。
守在门前的是杨金生的老婆——尚秋水。
大伙见到尚秋水的脸,先是被她如秋水潋滟的美貌迷住,其后又被她冷冰冰硬邦邦的表情吓住。
自家男人死了,可她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开心,像一具失去灵魂的雕塑。
她将门打开,依着乡里的规矩,将厦屋打扫出来,摆两条长板凳,顶上搁着一块从牛圈里扒出来的板子,充当临时的停尸板。杨金生死得很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去打棺材。
大家将杨金生的尸体安放到板子上,尚秋水忙着给他们倒水喝。
焦棠从她露出来的两条胳膊看到几块大大的淤青,还有几处抓痕。从这些伤痕来看,尚秋水可能长期遭受杨金生的家暴,难怪人死了,她也不伤心。
周凳交代尚秋水,今晚要有人守灵,棺材已经加紧打了,明儿早上就送往原上去。
尚秋水木着脸,顺从地点头。
焦棠趁大家忙时候,在杨家转了一圈,石竹跟在她身后,四处打量东西,两个找的东西不一样。
焦棠找的是沾了泥巴的长条形工具,石竹找的是杨二死之前看到的怪脸。
莫笙笛和游千城不是本村人,在外面晃悠,也都在找东西。
等周凳领着人走出杨家门时候,方砚领着莫笙笛气冲冲过来。
方砚气鼓鼓道:“秋水是我们排子岗的人,不替杨二那个混球守灵!”
周凳哼了一声:“她男人死了,她不守灵,谁守?”
方砚:“让杨二的大哥守。”杨老大一幅吃瘪的模样,非常委屈地说:“方村长,我和我弟相冲,不能守。”方砚坚持认为尚秋水身子不好,守夜会加重病情。
周凳吹胡子,骂道:“方砚,别是登无良让你来捎话的。”
焦棠心想这个登无良又是哪号人物?
方砚却不吱声了。
周凳挺直肩膀,气势上压迫方砚,言语上做出让步。
“登无良的事以后再算。板子坡不欺负人,秋水不舒服就不守夜,我们另外派人守。”
说着,伸手一拉焦棠,推到方砚面前。
“我们板子坡的优秀年轻人,从来不怕吃苦,区区守灵还能吓退唯物主义教育出来的好娃娃?焦队长,你是这个……”
周凳比了一个大拇指:“佼佼者,当仁不让。”
焦棠呵呵笑了,又一顶不能摘下的高帽。“行吧……我守。”她也正好想看看“石神大人”是怎样收服它的“托塔天王”。
正当大家准备撤出杨家时候,游千城突然从角落里站出来,他手里抓着一个大件木作的工具,上边一个推手,下面一根方形铁犁,后边跟着两根木头和一段绳子箍出来的木框。
周凳问他:“你拿我们板子坡的耕犁做什么?这是牛拉的,不是你拉的。”
游千城被说得脸上微红,从容笑笑,先是看焦棠。
“这两根木头下边沾了黄泥巴,你要不要让狗来闻闻?”
周凳瞧焦棠,焦棠只好和周凳解释原委。
周凳一听,拉下脸,问游千城:“你这娃子是在污蔑我们板子村的好村民,说我们藏匿杀人凶手?”游千城:“是不是,辨别了味道或者土质就知道了。”
方砚立刻替他撑腰:“证据就在面前,如果是你们板子村出的凶手,就该绳之于法。”
周凳又去瞧焦棠,给她使眼色,意思是查清楚了,别把脏水泼到自家门口。
焦棠假装看不懂他的眼色,其实光凭那冲鼻的味道,她已经知道这个耕犁是在分水台后边留下辙子的东西了。但是寻常人没有她的嗅觉功能,所以她才提出要找条狗来验证。
焦棠问游千城:“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游千城手往杨家窑洞旁边的牛圈一指,不言而喻。
周凳当即要发作,焦棠安抚他:“叔,先让狗来闻一闻,说不定是牛的味道呢?”
周凳重重点头,刚说好,突然门边响起一阵啜泣声。
大家转头看,尚秋水扒着门框,哭成一个泪人。
周凳安慰:“秋水,你甭慌,板子村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尚秋水拿袖子大力擦拭眼泪,楚楚可怜央求道:“叔,我真没谋害杨二,你要替我做主呐。”
周凳双手微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又唤人牵来一条土狗。
焦棠偷觑尚秋水,进气多出气少,脸白似一张薄纸,如果是演的,演得可真像窦娥。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仿佛不堪一击。
众人走到分水台后边,在焦棠指示下,一个壮汉牵着狗上上下下嗅了五六分钟。然后焦棠叫人将狗牵到河岸上。
狗对着耕犁又嗅了嗅,紧跟着爆发出一阵狂吠。
几乎所有人同一时间将视线转到岸边脆弱的女人脸上,脑子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她长得那样美,可是心思却是那样的歹毒!
方砚第一时间叫嚷出声:“不可能,秋水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杀得了壮牛一样的杨金生?这狗鼻子有问题。”
周凳听此,每一道皱纹都刻着浓烈的不满。
“这是原上最有能耐的一条狗,它的父母曾经作为战犬,辅助祖先参加过剿匪战斗,你竟然诋毁它有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
方砚瞬间哑住,否定这条狗,就是在否定它的父母,就是否定先人取得的伟大成就,她实在不该犯这样的思想错误。
周凳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再没有人敢提出耕犁上的泥巴,不是分水台后边的泥巴,尚秋水不是杀死杨金生的凶手。
岸上风徐徐漫起,村民们自觉站成一排,尚秋水被孤立在对面。
尚秋水忽然直起身子,柔弱的气质一扫而空,又变回冷冰冰硬邦邦的表情。
她朝焦棠说:“既然大家伙不信,那就没办法了。焦队长,我有证人。”
第132章 神秘密码
尚秋水前后态度转变之大, 让焦棠重新审视这个总是满腹心事的女人。
她问:“你有什么证人?”
尚秋水目光燃起一团火,手指分别点了点在场的两个人。
第一个人就是那位在高杆上修平台的李大哥。
李大哥全名李鑫,铁匠出身。这会儿憨憨问:“秋水妹子, 我能证明什么?”
尚秋水:“李大哥, 你昨天傍晚在上头时候,不是瞧见杨二往排子岗走去了么?”
李贵犹犹豫豫地点下头:“我趴在上头看风景,确实看见了杨二弟从河岸上拐进了排子岗。可是我没见到人是怎么死的呀。”
“大家伙听见了吧。”尚秋水一双桃花眼逐个审视了遍,说道:“昨儿傍晚, 杨二是活着的。杨二每次赌钱都要在登无良那儿过夜,昨天也不例外。偏巧昨天周小爷来找我了。”
尚秋水瞟向指着的第二个人,说:“一整宿,我和周小爷都在一起, 没得抽闲去杀人。”
众人的视线躲躲藏藏,不敢直接盯着周三海看。
周三海眼神跟刀片一样, 和几个大胆看他的人交锋,旋即瞪向尚秋水。
焦棠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从他戾气深重的脸上, 探不到事迹败露的慌乱,亦或是被冤枉的愤怒。他就是浑身散发狠劲,手指头遥遥对尚秋水点了点, 大概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焦棠问周三海:“昨晚你和尚秋水在一起?”
周三海将脑后勺拍得响亮,露出一个极其讽刺又混账的笑。
他挑衅道:“我和这婆娘许多个晚上在一起,唯独昨天晚上不在一起。”
这句话既把自己摘出去, 又把尚秋水搅和进更加浑浊的流言蜚语里,大家嗡地窃窃私语, 内容围绕着尚秋水背着杨二偷汉这件事,展开激烈的道德谴责。
尚秋水在这场讨伐中屹立着背脊, 只管紧紧盯着周三海。
焦棠皱眉问她:“尚秋水,你有证据证明周三海和你过夜了吗?”
“这条疯母狗当然没有。”周三海叫嚣道:“可是我有。”
几乎话音砸地时,一阵旋风刮过,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周三海的嬉皮笑脸上。
周三海被扇歪了脸,啐出一口血,他揉揉腮帮子,狂暴的怒气瞬间爬上两颊。
他大喊:“谁?自己站出来。”
焦棠揉了揉手腕,这货色脸跟石头似的,足够厚足够硬。
她不耐烦道:“嘴巴放干净点,女同胞也是人。刚才是我打的。没发挥好,不介意的话再来一次。”
周三海阴恻恻看她:“你凭什么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石神。”焦棠又摸摸手掌心,打一尊石头可能就不是用手了。
“周三海,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就赶紧拿出来。”
周三海又用手指狠狠点了点焦棠,意思大概又是“你给我等着,我弄不死你不姓周。”
这时,周凳对焦棠低声透露:“周三海是登无良的干儿子,打他可以,别打死了,我回去没办法和登无良交代。”
周三海听见周凳的话,扬眉吐气地哼了一句,随后冷脸说:“听清楚了,我昨晚和排子岗的田枣儿在一块。从晚上7点到天明7点,就在一个炕上盖着一条被子!”
方砚用鼻子喷出一声轻蔑,村民们也都用鼻子喷出一阵阵轻蔑。
方砚四处张望:“田枣儿人呢?出来说话!”
村民背后慢吞吞站出来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一副壮实的身躯,偏偏生了一把玲珑的腰肢,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像田里扬起的麦穗。她的脸庞结实又红润,樱桃小嘴艳滴滴,丹凤眼大而有神。
周凳向焦棠解释:“田枣儿是寡妇,没生养过,她爹娘都死光了,剩她一个,还有一头病恹恹的牛。她就是这样吃上周三海的亏。”
田枣儿往人群前面一站,两双眼睛透着无辜和纯魅。
周三海仿佛心驰荡漾,钳住她的胳膊扯到身旁,威胁:“你和查案的人说,昨晚是不是和我在一起?”
田枣儿有点怵周三海,点了点头。
“说话啊,炕上说不停,下了炕就成哑巴了?”周三海大力摇晃她手臂。
田枣儿吃痛地皱起脸,喊了一声:“在一起,在一起。”
周围传来窃窃笑声,也不知道笑的是什么。
焦棠听得耳朵烦,厉声问她:“是不是实话?”
田枣儿快哭了,连忙应道:“我说的是真话。”
焦棠向尚秋水投去探寻的眼神。尚秋水死死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焦棠转头问周凳:“按照乡里规矩,嫌疑人应该怎么处置?”
周凳横杆子一指,指向一间涂了黑漆的门,这处门上挂着“乡大院”三个字。
“长官的办事大院。现在空置着,长官夫人的房间有锁,适合暂时安置嫌疑人。”
目前线索扑朔迷离,当着村民的面,焦棠和其他玩家也不好贸然发动能力,所以她打算先将尚秋水安排在私密的地方,再进行下一步的侦查。
周凳喊来两名小姑娘,给尚秋水捆上绳索,“押送”到乡大院。
焦棠亲眼看着周凳叫人将尚秋水锁在长官夫人的房内门。
走出乡大院,周凳十分得意地拍焦棠肩膀,夸道:“好娃子,你办了一件大案,新长官来了,我要给你记一大功。”
焦棠扯了扯嘴角,只盼着他赶紧走。
周凳忽然扭过半个身子,晦暗不明,笑道:“对了,别忘了今晚要守灵。村里有规矩,死了人,大家都不能出门,所以今晚只能靠你自己了。”
“哦。”
周凳摸着旱烟袋,边走边哼唧:“只盼着别再出岔子。尚秋水是排子岗的人,这次我看方砚还有啥话好说。”
石竹将乡大院绕了一遍,没发现可以逃出去的通道,又绕回焦棠身侧。她实在看不懂形势,犯人一出场就暴露,剩下三天还查什么?
“查一查杨金生的死因。”焦棠突然开口:“既然尸体没办法查清楚,就从死魂入手吧。”
这会儿,游千城和莫笙笛从方砚身边找了借口跑出来。
莫笙笛很恼怒,踢翻乡大院里的马槽,骂道:“麻烦死了,纠察队长为什么要去管偷奸的事?”
石竹问发生了什么事?
莫笙笛郁闷解释,方砚坚决不相信尚秋水会杀人,让她查清楚田枣儿有没有行凶的可能性。
莫笙笛抱怨:“同样是女人,方砚对尚秋水和对田枣儿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焦棠:“方砚有什么依据吗?”
莫笙笛:“她似乎有隐情,但是不肯说。”
焦棠沉吟:“那就是还没到时候,或者我们还没查到关键线索。”
“今晚我陪你守灵吧。”从长官办公室出来后,游千城径直走到焦棠身边,此时他已经将长发束起,温柔恣意。
焦棠对着那束长发,福至心灵,突然问了句:“游千城,你认识一个没有脸的修行者吗?”
刚问完,游千城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立在原地,说不出的悲凉。
“原来你也遇到他了。我就是因为他才还的俗。”
焦棠微讶。
游千城落寞说道:“我在其中一个现场遇见过他,他本来已经将我吸收进入体内,奈何我的修为出了差错,于是他便放我回来,还说我尘缘未完,烦恼未斩,让我回凡尘修炼修炼。”
焦棠追问:“你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游千城发出极轻的一声笑,这道笑很突兀,他说的话更突兀。
紧接着是他说:“他身上哪一处不特别啊。但要说最特别的,就是他让我去推一面墙。只要我把那面墙推倒了,就能了断尘缘。”
焦棠:“什么样的墙?”
游千城摇头:“祂只说墙最初由三位创始人守护,现在已失去踪迹,让我去找。”
莫笙笛大惊失色:“三位创始人守护的东西,你也敢动手?”
焦棠愣愣看着两个人。
莫笙笛激动道:“说不定那个东西和怎么逃出游戏世界有关系,你这是在推倒玩家出去的路吧?”
游千城俊美双眸蒙上哀伤的阴翳,他微微笑,试图安抚同伴。
“我还没动手,你倒开始上道德枷锁了。我如果做了,你会不会和我拼命?”
话是对莫笙笛说的,回答他的却是焦棠。
焦棠非常肯定地直视他,铿锵有力回答:“我会。”
“哦?”游千城很意外,笑道:“假设而已,不需要这样剑拔弩张。到了那个时候,你下得了手,我可能也不会手下留情哦。”
他说得很轻松,氛围却霎时凝重。
石竹来回看大家,纳闷问:“你们打算站在这里多久?这天也不早了,还查吗?”
问话间,坡上响起一阵弦索十三套,阵势铺天盖地,四个人脸色一变,立刻跑出乡大院张望。
焦棠站在门槛上眺望,石神庙下两百级台阶上洒红扬绿,正在进行浩大的迎神仪式。
远远望去,为首的一个人戴着一顶一米高的长条形帽子,帽尖有两根长天线,造型和原上建筑相似。
周凳和方砚缀在那人后头,一个手里高举着铁线圈,一个手里抱着收发信号的发报机。其后跟着庞大的三牲祭祀队伍。
莫笙笛是一个心急的人,撂下一句:“我去看看。”下一秒就跑远了。
随之迎神队伍逐渐爬坡,血色夕阳将黄色土地染得红彤彤、金蒙蒙。通过大自然赋值的神性在此刻膨胀到极致,焦棠感觉自己站在某一块出土的远古壁画中,而非真实中。
此时,几声零碎的哭声打破了“幻象”。
焦棠俯身望去,两层坡下,杨二家正在做白事。杨金生的老母亲趴在泥地上,不住锤地板,口口声声喊着“我儿啊,你死得好惨呐。”
杨老大叫杨银生,扶住母亲的双肩,痛骂尚秋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潘金莲,是吸干老杨家血的狐狸精。
一个老头一边吹唢呐,一边充当主事人,朝地上的泪人喊话。
“黑黢黢,乌洞洞,白灵灵,鬼上头。一盖头有冤头,二盖身有怨生。莫哭莫叫莫揭盖,安安静静送往生。起来咯!亲人起身,跪拜往者。”
杨银生扶住母亲,扯着老父亲,还有一家大小给杨金生磕头。然后唢呐声响起,杨金生的门垂上两段白条,其余人都各自散回家去。
焦棠转头朝石竹和游千城说:“你们两个今晚不需要跟着我。石竹你守着尚秋水,以免杨二找上门。游千城你自由活动。”
说完她跳下四米高土坡,直奔杨家而去。
杨金生家,灵堂中,唢呐老头眯着眼打量焦棠,嘬了嘬门牙,交代:“女娃娃,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焦棠应承下来:“没问题。”
唢呐老头指点临时撑起的案头,上边有一个香炉,两柄白烛,神秘兮兮念了一句:“你仔细听好了。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念完两脚轻巧,走出灵堂,顺带还关上了门。随之门合上,屋外的落日也彻底没入地下,黑暗四面八方罩下。
焦棠逡巡房中,正中间摆着杨金生的尸体,尸体已经穿上了黑色寿衣、黑色云纹布鞋,身上盖着一顶红布,脸上也盖住一张红布。
脸上的布盖得极其潦草,仿佛随便走过一个人,掀起的风就能吹开它。
焦棠盯得有点久,看见布轻微动了动,就像下边的人呼出了一口气。
她悬在杨金生面上的手顿了顿,掌心未感受到气息与温热,焦棠沉思片刻,认为这个场景特别适合试试新能力。
于是她复制出两只白身妄相,分别守住梁上和停尸板下,然后山川剑禹走四方,在空中挽出一张无形的网,剑气有赤黄暗光,皆带干烈的风。
她默默念一句:“下!”
无形的剑气交织的网压在红布之上,本来将掉不掉的红布挂在杨金生的额头,黏住了。
净土能力破除术法,山川剑清除变异NPC,但从目前来看,灵堂没有术法痕迹,杨金生也远未尸变,一切安全得让人无聊。
焦棠枯守着这具尸体,耳听窗外的声音,仲秋虫鸣已经转衰,叫声中夹带着生命将逝的煎熬,听得她也十分煎熬。
忽然,在煎熬的夜里有特别刺耳的脚步声,初听时还在四十丈外,从底下一路往上,再听时候,已经走在门口。
焦棠猝然绕过尸体,溜到门边 ,趁门外人没发现时,迅疾拉开门,一把抓过那个人的肩膀。
可是那个人非常熟练地扭开肩膀,从焦棠的掌心溜出去,像一只蟾蜍调转头就蹦开。
焦棠回首望向屋里,红布下的尸体还在,她掂量几秒,毫不犹豫返身就去追人。
天上蟾宫高挂,地上蟾蜍一样的人披着一件破洞百出的绿色棉大衣,在山坡圈出的栅栏间穿来蹿去。
焦棠上蹿下跳,十分钟后将人堵在荒废的猪圈里。
焦棠摁亮强光手电筒,照着那件绿油油的大棉皮。大棉皮下边的身子背对她,正在墙上涂涂画画。”五一先生?”
焦棠一边出声,一边放轻脚步,握紧山川剑悄悄靠近。等走到五一先生的身侧,他仍然全副身心沉浸在墙上。
他的眼镜框镀着手电筒的光,连带他的模样也睿智高深起来。他的神色无比认真,就像面对一道世纪难题,手指那杆黑炭已经快写秃了。
焦棠注视着墙上涂鸦,好家伙,上边已经叠了好几重笔记,像外星文明遗留的乱码。她捡了几处仔细读,实在看不出子丑寅卯。唯独五一先生现在拱着屁股,贴在墙角写的一串编码还勉强能读懂。
“1A2A1C2C3D4D5D……”
焦棠记住了这串编码,目光追随炭笔,打算念出即将出现的数字或者字母时,五一先生陡然跳起来,蛮横撞开焦棠,冲出猪圈。
焦棠稳住下盘,避开那些干掉的污垢,又追出去。
但追出两步后,她发觉哪里不对劲。
啊!空气中有浓烈的焦味,有一处地方的火光亮得离奇……
人依远戍须看火!
焦棠脑子闪过这句话,登时拔腿就往杨金生的灵堂跑。
第133章 守灵尸变
云间毛毛白月若隐若现, 焦棠在山道间奔波,一边用神识搜寻白妄,杨金生的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为什么她布下的妄相和术法没有半点征兆?
眼看那团明火烧到杨家瓦砾上, 两头白妄传来意识,在焦棠的脑海中编织出一段影像——她走之后,一枚石子从窗户外射进来,堪堪将杨金生脸上的红布射飞了。
红布一揭开, 杨金生尸体的瘴气即刻膨胀。
此时梁上来了一头老鼠撒下一泡阴水,将墙角洇湿,屋角原本裂开的缝就那样坍塌了,剑气形成的阵势阴差阳错被破了。
那头老鼠有狗一般大, 在梁上追着白妄咬,底下杨金生腾地坐起来, 摔下了停尸板。
焦棠脚步在杨屋前刹住,奇怪的是,她人到门前, 明晃晃的火却熄灭了,整座房子完好无损。
焦棠摸上窗户上边剪开的口子,那枚石子就是从这儿发出去的。飞石子的人全然没有道术, 也不是鬼神,所以不被妄相警惕。
算神算鬼漏算了人,失策了。
杨金生已经不在屋里了, 她就没有进屋的必要。焦棠因地制宜,薅下杨家两根瓦松, 混着香点燃,然后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尸臭味由淡转浓, 从隔壁村排子岗传过来。
焦棠唤出食魂兽,开启空间跳跃到过去。
排子岗的规划和板子坡相似,只是每个路口多加了一处牌坊,牌坊下边刻着功德榜,排名第一的始终是“登无良”。
当焦棠跳到第三阶梯的第三个牌坊下边时候,人声逐渐变多,其中不乏耳熟的声音。
焦棠有种刚才自己被世界排除在外,这才找对世界频道的感觉。
周围屋子依次亮起灯,人声和人影也清晰起来。
入目第一个人正盘腿坐在地上,俊秀的面庞写满晦气和痛苦,他捂住脖子,对身侧人嘀咕着什么。
焦棠走近,游千城在说:“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自从还俗后,我就见不到魂魄之类的东西,我的能力变成‘神神叨叨’。”
莫笙笛招呼一声焦棠:“你看他。”游千城后背和脖子都被抓伤,模样实在狼狈。
莫笙笛:“他说他看不见鬼魂,所以被攻击了。这像话吗?”焦棠凝视游千城,问:“是杨金生吗?”
游千城:“不是他是谁?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快找找。”
焦棠环视四周:“不用找,在这里呢。”周围人群闹哄哄,方砚叫嚷着众人去找人。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秋水啊。别一时半会想不开自寻短见了。多好的姑娘呢,被杨畜生糟蹋了。”尚秋水不见了?焦棠凝神,忽然心头猛地一坠,不好!
人群背后,那扇四方窗户里边,红色火光摇曳,晃出了一个人影,现在那个人影正在梁子中间飘来荡去。
而窗户边贴着的那张灰白的脸,正是杨金生。杨金生荡不出来那么高的影子。
焦棠挥开众人,跑进屋里。
这是铁匠的屋子,梁下边有一根长铁链,平时用来拴铁器,这时候拴着尚秋水的胳膊。
她的衣服几乎被地上丢弃的马鞭抽得破碎,浑身上下淌着血,两只眼睛像火炉里边烧着的红铁,看人时候滚烫又怨恨。
尚秋水没有死。她正死死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疼晕过去。
杨金生木着身体,咧着鬼脸,冲焦棠发出野兽般地嘶鸣。
焦棠一把山川剑先斩断梁上的铁链,将尚秋水放下来,然后一个转身,就去砍这只没了意识,还能家暴作恶的渣滓。
杨金生木愣愣的,动作却十分灵活,闪避开后,朝屋子外面跑,也不管焦棠的剑已经砍破了他的后脑皮。
莫笙笛在外面照应,当头给它一拳头,杨金生的脸门被打偏过去,彻底走样。
焦棠摸出两道符箓,上封它天灵盖,下封它双膝,打算给它掐个灰飞烟灭诀,刚举起手指,两根指头被一双老手紧紧握住。
杨金生的母亲哭成泪人,喊:“菩萨啊,姑娘,放过我家金生啊。你不能灭他法身,他是我心肝儿,也是石神大人的随从啊。”
焦棠拧眉狠狠抽出手指,却要继续施法。
老人家噗通跪下来,两条膝盖跪碎了,哭喊叫道:“你行行好,放过他啊。”
就这样耽搁了一分多钟,那边莫笙笛已经将杨金生揍成一滩肉泥,杨金生躺在地上呜呜呜地叫,不是疼的,是兴奋的。
眼见揍散它也不能损伤它的魂魄,焦棠二话不说,跨过老人,就去抓杨金生的头发,想着将它拖到一个不受影响的地方。
变故横生,天上突然秃噜秃噜地滚雷,然后杨金生像吹胀的气球,瞬间膨胀了几十倍,整个人往天上飘,拉也拉不住。
杨金生往上飘啊飘,底下的村民如见神祇,纷纷跪下大呼“石神大人显灵了,石神大人显灵了。”
周凳已经被人搀扶着跪下,方砚半条腿要跪不跪,还在做最后的心里挣扎。
全场只有焦棠四个人杵在原地,进退两难。这个时候将杨金生打下来,肯定要犯众怒,不将他打下去,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发动尸变,播撒瘟疫?
眼看杨金生的身子撑成一张大皮,立马要将白毛月遮蔽,焦棠当机立断,取出山川剑瞄准他的脑门,奋力一掷,在众人错愕尖叫的背景音里,咻地射穿杨金生。
然后,杨金生漏气地在天上乱弹,越变越小,最后重重啪地摔在泥地里。
这道响之后,全场鸦雀无声。
周凳晕了过去,方砚颤抖着双股坐在地上,其余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其中一个人发难。
“杀了他们!”
人群里滋生出一个声音,被迅速扩大,然后传染,转眼成为山呼海啸的爆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
焦棠透过人墙,狠狠盯着那个最先开口的小个子,尖嘴猴腮不怀好意,他的旁边歪着周三海。这就是周凳说的,周三海第一号走狗——王二狗。
石竹缩到焦棠身侧,悄声问:“我认为你在投剑之前,已经设想过这种结果,而且有万全之策,对吧?”
焦棠警惕盯着周围:“没有。”
石竹:“没有万全,也有保命的办法吧?”焦棠:“也没有。杨金生的瘴气会污染整个平原,投不投剑,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
石竹猛吸一口气,盯着她:“我……其实不需要呼吸,这么大声吸气是为了配合效果。我太震惊了。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周凳已经苏醒,大家等着他发话。
周凳痛彻心扉地指着焦棠等人,喊:“刚才我昏迷时候,石神大人给了我指示。这道指示就是,让这位真正的神子来传达祂的旨意。”
众人哗然,看着周凳走向罪魁祸首的焦棠,然后越过她,将手伸向了她背后的游千城。
游千城眼角抽搐,随他邀请走到人群中央。
莫笙笛吹一道口哨,哨声七转八弯,又朝焦棠和石竹挑了挑眉。
石竹纳闷问:“这又是哪一出?”
焦棠抱臂:“看戏就好。”
周凳大声喊:“取来供器!”
两名大汉抱出天线和电报机,恭恭敬敬放到一张红木桌子上。
游千城被按在桌子边,周凳又喊:“神子啊,请给我们指示吧!”
游千城长发散开,无风自乱,登时像个正在做法的高人,他慢慢闭上眼睛,眼皮上赫然有两段金线,显得又神又魔。
然后当他的发丝触碰到电报机时候,一线天光自天线流动到地下,电报机突然滴滴滴地叫了起来。
莫笙笛咦了一声,笑道:“有点本事。没有能源也能启动,真正实现无电环保作业。”游千城口中快速念:“10110010011……”
电报机吐出一长段的字符。
周凳抓着纸条,同声传译:“吾之地宫埋葬在塔底。”
游千城停下口令,周凳与其他人面面相觑,半晌,他问游千城:“神子,能不能明示一二?”
游千城收束起长发,摇摇头:“别说一二,零点五都不行。我自己也不懂什么意思。”
有人大胆喊:“这话不是说得明明白白吗?石神大人的宝藏埋在地宫里面,要想得到宝藏,就去找地宫。”
大家扭头看,周三海龇牙咧嘴,笑得开心。
虽然大家面露嫌恶,但是没几个人否认他的话,连方凳两人都似乎赞成他的理解。
这块黄土地上的人对于宝藏的理解,恐怕不是财富,而是其他物件。焦棠见识了两条村的物质水平,认为小康目标基本实现,整体安家乐业,不是追求大富大贵的民风。
到底他们在找石神遗留下来的什么东西呢?
焦棠觑游千城,游千城对她比了一个噤声手势,意思是“回去再说。”
因为这个变故,大家都不再追究杨金生的事,周凳仍然将焦棠放在办案的主要位置,只是他嘴里不再夸她是个好娃娃,扭头去巴结游千城。
“小游是一个好苗子,要是能在本地寻个好姑娘,把根扎下来,就更好了。”
游千城:“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周凳不忘拉近套:“走,去周叔家里喝两盅茶,我把村里姑娘的花名册都给你瞅瞅。”
游千城十分拒绝:“没这个必要吧。”
周凳又加把劲:“我再给你瞅瞅两条村的风水地志,你绝对会夸这片土地值得托付终生。”
焦棠在后边使劲,淡笑劝说:“游千城,你去吧。难得看一看风水地志,比实地勘探要强。”
游千城被周凳推着回去。
人散后,焦棠这才转回身,看着坐在门槛石上,静静发呆的尚秋水。
“你不回去吗?”焦棠蹲下查看她伤势,伤口翻着肉和血。
尚秋水抬起湿漉漉的双眼,她摇摇头,叹息:“杨银生刚才让我别回了。我的好些衣裳还在屋里。”
焦棠:“你准备去哪里?”
尚秋水轻笑道:“回长官夫人房里坐着,当个假夫人,享一天福是一天福。”
焦棠上下看她:“你不去其他人家里洗个澡,包扎包扎伤口?”
尚秋水又笑道:“我去谁家里洗澡扎伤口?周三海?我去了他不把我打死啊?”
焦棠站起身,背着光看她。尚秋水被她看得偏过头去。
焦棠淡淡说道:“既然你能从乡大院跑出来,还换了一双鞋,就是有落脚的地方。不妨叫那个人过来接你回去。”
尚秋水缩起一双脚,神情说明一切——许是逃跑时候落下了鞋子,只好在某个人那里借一双老布鞋套上,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
尚秋水是那种只要被戳破谎言就会立刻露出真面目的女人。她拍拍裤子站起身,对着焦棠冷冷道:“焦队长,少在这里瞎琢磨我了。”
话说完,抱着半条胳膊,一拐一拐,走得异常无情。
焦棠任由她走远,轻声呼哨,将白妄派出去跟踪。即使知道这个女人是故意露馅,焦棠也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石竹叹口气,说出焦棠的疑虑。“你觉不觉得这场给的信息量太少太杂了,凶手藏得很深。”
焦棠:“如果尚秋水不是凶手,凶手就到现在还没露面。”
莫笙笛这个时候咳嗽了一声,焦棠莫名看她,她抿了抿嘴,笑了笑,似乎被话憋得厉害,到最后也没憋出来,只是哈哈假笑了两声。“那个……你们觉得凶手还没露面,可是我觉得凶手就在尚秋水身边。”
焦棠:“有线索?”
莫笙笛拨动齐肩的直发,认真道:“别问,问就是不能说。”
焦棠眼睛里写满大大纳闷,追问:“游戏规则让你不能说?”
莫笙笛:“因为排子岗和板子坡的关系,咱的关系也是在监视下的。你懂吗?”
焦棠想到周凳告诫过她,排子岗的村民对她有机会撒谎,或许这条规则和莫笙笛所说的规则有关。“行,我自己注意。”
莫笙笛点点头:“相信我,还没到时候。”焦棠转换话题,问她:“你去看了迎神仪式,有什么线索吗?”
莫笙笛立刻从藏藏掖掖的别扭状态中恢复精神,说:“那可好看了。”
莫笙笛形容那一百多号人,奇装异服,五颜六色,在台阶上十步一唱吟,五十步一叩首,特别壮观瑰丽。
“最好看的是排头那个人,田枣儿,白天才刚见过,那身红蓝色长袍穿上后,像异域公主,特别好看。田枣儿喜气洋洋顶着金属做的大帽子,像去参加太阳系大联谊。”
焦棠:“她上去之后,其他人都走了?”
莫笙笛:“就她一个人留在上边。我蹲了四十多分钟,无聊得打瞌睡就回来了。”
焦棠:“所以没人知道田枣儿是不是真在石神庙里。”
莫笙笛不解问:“你关注田枣儿干什么?她是凶手?”
焦棠笑了笑:“突发奇想而已,暂时没什么想法。”莫笙笛斜觑她:“其实我觉得你想法挺深的,不爱说而已。小小年纪沉得住气,难怪能走到现在。”
石竹刚要附和两句,“她是社恐高玩”、“她推理起案件来话也不少”、“她只是外冷内热”诸如此类的感言,然后天光毫无征兆地打下来,溢开万丈金光,将渺小的她们全化作了黄土地上的一颗沙粒。
所有的声音在平原的太阳照耀下都喑哑,自然之大直抵人心、又穿透人心。
等所有人适应了光芒之后,眼睛才看到了除了金黄之外的色彩,看到了具象的景色。
接着,喧腾声水沸般溢开,底下河道沟里,人头攒攒,不用多猜测,肯定又死人了!
第134章 案子来了2
焦棠拨开牛皮糖似的围观村民, 挤进河沟里。
死者脸朝下趴着,昨日鲜活的一株花,如今就干巴巴地枯萎在泥地里, 任谁看了不唏嘘慨叹命运对待美人, 也不见半丝柔情。
死的人是田枣儿,从身上的迎神服饰看,她大概率死于守神的夜间。
她的姿势并不见优雅,两条手臂朝前扭曲, 五指弯曲,深深抓进土里。她的脸颊也半陷在土里,下颌骨碎裂,脊椎骨断裂凸出, 头发胡乱披散。
焦棠将她的肩膀扒开一条缝,露出脖子下边“枕着”的一块金属物, 这个东西正是原本戴在头上的高高金属冠。
金属冠将她的胸腔挤压变形,估计压碎了肋骨,肋骨大概率戳穿了内脏。
焦棠观察周围的地势, 土层朝外扩散,地点离昨天发现杨金生的地方不过一米左右。
田枣儿和杨金生死亡状态相似,不难看出两个人遭遇同样的不幸。
游千城蹲在田枣儿的腿边, 说:“鞋子掉了一只。”“在这里。”莫笙笛从沟边勾起一只鞋,走过来。“掉得不远。”
焦棠联系前后两人死状,在田枣儿的后背上仔细查看, 可惜没见到推攘留下的手印或其他痕迹。
她只能根据尸体状态,做初步分析:“田枣儿坠落的冲击力太大, 很像是从高处坠亡。”
焦棠巡视四周,河沟离河岸仅有两米多高, 再高一点就是上边的阶梯式山坡,但是从那儿滚下来,肯定一路会留下痕迹,而且中间阻碍物太多,半途就会停下。所以田枣儿按理不该从附近坠亡。
游千城轻呼一声“罪过”,将田枣儿的脸侧翻过来,五官全挤扁了。他发现了同样的疑点,问:“确实像高处坠亡,但周围也没有高地,能从哪里掉下来?”莫笙笛飒气十足,理所当然指着顶头的石神庙,“她昨晚就在那里守神,人肯定从那儿下来的。”
游千城心思缜密,说话也比较委婉,笑道:“莫纠察队长,石神庙有一段台阶,但这段台阶不陡,滚下来造成的挫伤不是这样的。如果是从石神庙纵身跳下,也跳不到这个位置来。”
石竹咳嗽一声,好心提醒队友:“如果要聊石神的事,还是回避村民比较好。”
几人抬头看,周围黑压压的村民用一种匪夷所思、触犯神怒的眼神盯着他们。其中周凳咬牙切齿,用烟杆子对他们点了点,意思大概是“石神庙绝不会和死人的事拉扯上关系?你们对石神是大大的不敬!“
游千城友好地挥挥手。
莫笙笛提醒:“他在警告你不要乱说话,不是和你打招呼。”
游千城笑眯眯:“我知道。但不看僧脸也要看佛脸。我现在是石神大人的代言人,多少会给点面子。”
果然,周凳忍了忍,朝后挥挥手,喊:“热闹看够了吗?都回屋歇去,别给办案人员添麻烦了。”
方砚盯着田枣儿的尸体出神,这会儿才大出一口气,也喊:“田枣儿是咱排子岗的人,生前爱漂亮,死后大家伙给她留点面子,让她安息吧。”
方砚对田枣儿的态度前后差异让人捉摸不透,但焦棠看她神情悲痛,不似装的。
焦棠凑近游千城,再次见游千城,她发觉这个人自带社交属性,说话做事都挺有人情味的,于是悄声说:“委托你一个事。”
游千城身量高,矮下身子笑道:“难得有个事忙,你说。”
焦棠:“找机会打听一下方砚和田枣儿的关系。”
游千城应下,这不是大事,何况田枣儿的人际关系也是要走访的。
焦棠盯着田枣儿的尸体发起愁,谁杀的,怎么杀的,为什么杀的,一概是谜。
莫笙笛撸起袖子,将田枣儿彻底翻个面,现在大家伙看清楚金属冠上固定的铁簪子戳穿了她的心脏,也就是说,即使她不摔断脊椎骨或者脑袋,这根铁簪子也会当场要了她的命。
莫笙笛:“会不会是先被人戳死,再从高处抛的尸?”
焦棠端详那处伤口,簪子几乎没入体内,如果是人为,那就不仅需要握住金属冠,保持铁簪子横向卡在冠里,还要使出巨大力气,戳入田枣儿的体内,未免操作难度太大了。焦棠断言道:“我更主张是她坠落时候,簪子意外戳中了心脏。”
石竹摸了摸她的四肢,说:“四肢骨折,我也赞成是坠亡。尸僵状态不太明显,死亡时间不超过4至5小时。”
莫笙笛:“我离开石神庙附近大概是晚上8点,半夜2点杨金生诈尸,天亮时间是6点,所以死亡的时间在昨晚12点到2点左右。”
但这个时间段恰好村民都在睡觉,许多人都有嫌疑,所以对推理案情起不到决定性作用。
焦棠再次审视田枣儿,这副躯壳已经是萧索冬季的田野,再结不出饱满热情的麦穗。忽然,她弯下腰,在她的耳旁搜找。
石竹问:“找什么?”
“耳环。”焦棠将周围土块掰开,“少了一只。”
田枣儿的耳朵上只剩一边耳环,另一边的丢了。
焦棠搜查间隙,不经意抬头,看见莫笙笛正神情凝滞,仿佛遭受了什么思想冲击。
焦棠问她:“你想到什么?”
莫笙笛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摆摆手,急忙道:“没到时候,没到时候。”
石竹:“什么没到时候?”
莫笙笛忽然转过身,叫道:“我去去就回来。”
石竹看她旋风般的步速,大惑不解。
焦棠望了望她的背影,又弯下腰去找耳环,她边找边问旁人:“游千城,莫笙笛的能力是什么?”
“难道不是铁拳阿童木?”游千城错愕地看着她。
确实莫笙笛一直挥舞着改造过的手臂,让人以为她走的是唯物体能的路线,但实际是什么,他们却没一个人问过。
焦棠点点头,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因为她的注意力迅速被另外一个事情占据了。
她指着田枣儿的尸体,不太确定地问石竹:“我怎么觉得田枣儿的尸体在膨胀?”
石竹俯身过来看,木质眼珠子颤了颤,紧张道:“四肢肿胀得更厉害了。”
两个人不禁想到昨晚杨金生飞天的情形,心下凛然,该不会死去的尸体都会膨胀,然后污染环境吧?这时游千城将长发塞入后脖子里,怪异道:“你们最好离她远点。她好像正在长东西。”
焦棠朝田枣儿身下定睛看,破损衣服内正钻出许多根茎,这些根茎比玉米苗粗壮,慢慢扎进土里。此刻田枣儿仿佛一株吸收营养的植物,正在长大。
焦棠嫌恶地蹭掉地面翻出的几条根茎,默默收回“这幅躯壳再也结不出饱满热情的麦穗”这句话……
石竹慌乱起来,说:“我探探她的脉象。再晚她的脉象就乱了。”
石竹从心脏部位伸展出丝线,缠住田枣儿的四肢,田枣儿尸体开始剧烈抖动,片刻两只眼珠子从挤碎的目框中摆来摆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出眶外。
焦棠等人忍住恶心,望进她的双眼,意识深处见到的是远处浮动的石神庙,一个永远无法靠近的石神庙。她的死亡没有过多的恐惧,只有疲惫和绝望。
焦棠猛然后撤,连带将石竹大力拽开,田枣儿那双黯淡的眼珠子此刻正盛满笑意,目框硬生生向上扯起,由太阳穴长出的根茎已经缠住了石竹的丝线。
石竹立即断开丝线,后怕叫道:“糟了。她吸收了我的一部分能量,快要诈尸了。”
游千城细步上前,伸臂挡在焦棠和石竹前方,问:“白天就诈尸?”
“快要,不是现在就诈尸。”焦棠拨开他的手,套上拘灵手套,蹲到田枣儿跟前,人体根茎遇见手套,畏惧缩回衣服内,没来得及退回的,叫焦棠使劲薅出来。
仔细端详,根茎有几分像神经,但也有几分像流动的数据线条,但转瞬化成一团烟,有强烈的皮肉烧焦的腥臭味。
焦棠又薅下几条,反反复复,最后她拍拍手,无奈起身,认清这些东西根本拔不完的事实。
游千城见此,担忧问:“今晚要斗恶鬼吗?”
他的体质天然吸引鬼魂,偏偏又看不见,昨晚杨金生一顿乱挠乱抽,已经给他留下了一小片心理阴影。
石竹直白道:“她现在已经很恶了,今晚只会更恶。”
游千城微笑后退,说:“我去找方砚打探田枣儿的消息。”
土地下面传来噼里啪啦响豆声,焦棠微弱吐出一口气,叹道:“暂时只能将这片河道都封了。”
河势下沉,有风无水,地气混乱,顺渠四散,不封住地界,田枣儿的根就要扎满整片山坡了。
山川剑能斩霍乱的NPC,焦棠先将地底延伸出去的恶灵根斩断,然后在田枣儿身侧八尺位置,各插上一枚火令旗,暂时用“棺不离八”的好意头来冲淡戾气。
最后焦棠去附近村民家里拉来两头牛犊,让它们在河沟两边撒上两泡阳水,暂时当作地界。
办完事后,焦棠一路往上走,石竹问她去哪里。
焦棠指了指头顶上的石神庙,说:“既然人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当然要上去看看。”
石竹一听也来兴趣,两个人躲开村民,先爬上平原,然后从原上溜进石神庙。
这间仅有五十平米的石头房子,外表风化严重,露出许多坑坑洼洼的砖面。
爬上最后一段台阶,站在门前,低头看,门槛磨出几道深深辙子,仰头看,平平无奇的门楣上依稀能见到褪色严重的壁画。
壁画下面挂了两串风干的苞谷,还有两段做旧的红绸,体现了两村人民勤俭节约、思甜忆苦的朴素作风。
是刻意低调,还是故意不大修大建?为什么对石神万分敬重,对石神庙又这么不用心?
焦棠心里装着这个疑问,踏进这座神秘的庙宇。
石神庙,名副其实供奉了许多尊石神像。
中间那尊坐主位,最高最大最威严,也长得最一言难尽。
石竹悄声问:“只有我觉得它的脸长得像外星人,身体像章鱼吗?”
“不是只有你。”焦棠淡然抬步,走近它。
这尊石像脸四四方方,两只方方正正的眼窟窿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脸,三瓣嘴唇中间吐出一根线,活似蛇信子,衣服散作八瓣,左臂两根粗长手指杵在脑门边,右臂两根粗长手指杵向天。
它的表情似谑似怒,正专注地瞪向门外一望无际的黄土。
石像的两旁各有四尊“护法”,八尊石像神态各异,大悲大喜大怒大惧,但无一例外长得像各类爬行动物。它们的共通点除了长条状的舌头,就是头顶雕刻一根长天线。
“这是古早玩家留下的文化遗产吧。”焦棠审视一堂奇形怪状的天外神仙。
石竹:“古早玩家创造了神?而且神给予了回应?”
焦棠好笑地弹她脑袋,咚地脆响。“你是沉浸进去了吗?石神说到底是系统的衍生品,和他们对话的不是神,是系统。”
她忽然收回笑,严肃道:“能创造系统,使用系统的古早玩家屈指可数。”
不是岑教授口里的遥长,就是素短,初始三巨头其中之一。
石竹兴奋道:“所以这个副本是系统开放的最初几个副本之一。我们如果既能破案,又能找到出去的信息,不是一举两得?”
焦棠:“前提是先破案。”
她攀爬上石桌,将每尊石神的前后上下搜查了个遍,左按按右按按,全没有反应。她不无意外地叹口气,机械石人突然被启动,杀人抛掷尸体的猜想果然不成立。
石竹也在每尊石像的脸上按来按去,最后验证,这些键真的只是石头,并不是联络系统的按钮。
两个人从桌上爬下来,对视一眼,又去查找墙壁和供桌四周。
整个屋子翻找了五遍后,焦棠瘫坐在石神桌子上,也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黄土。这片黄土底下到底埋藏着什么地宫?这片黄土上面又到底埋藏着什么杀人的凶器?
人在这种环境里,就特别容易依赖自然,被自然驯服。不能在这里干耗了。
她收回视线,跳下桌子,视线往下一瞥,竟然瞥见几道熟悉的刻痕。
第135章 神秘密码2
门轴边几条深刻又熟悉的刻痕, 歪七扭八,有些年月,但仍能辨认出是一串串字母和数字。
焦棠微微垫脚, 心中默念——1B2B3C1D2D。
“什么意思?”石竹也垫脚, “没头没尾,密码吗?”
她赫然转身紧盯满屋子石像,说:“该不会外星神仙留下的符号?”
“不清楚。”焦棠将这串编码默记在心。
疯子写的东西,有意义吗?这是她首先想到的问题。
五一先生是谁?和系统什么关系?这是她想到的第二个问题。
但这些问题对于破案有帮助吗?目前来看, 线索不齐全,无法回答。这是她最后下的结论。
焦棠放下脚尖,抻抻腰,招呼石竹:“走, 去乡大院。”
石竹猜测问:“你认为尚秋水有问题?”
焦棠步履匆匆,反问:“尚秋水有问题这不是明摆在台面上的事?排除掉其他因素, 也就她还称得上是嫌疑人。”
石竹咔哒咔哒身子顺了一个拐,急忙说:“我知道你怀疑她。可是从你离开乡大院,到杨金生诈尸, 前后五个小时左右,我都在房间外面守着,尚秋水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焦棠侧目凝视她。
石竹又急忙解释:“对, 尚秋水出现在铁匠家,这就说明她离开了乡大院。所以房间里边肯定有暗道。”
焦棠严肃的表情并没有缓和,因为她也清楚, 在尚秋水进去前,游千城已经搜查过房间, 并没有发现暗道机关,这就说明机关藏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甚至很难被解开。
当焦棠站在乡大院,长官夫人的门外时,尚秋水已经主动住进了房内。周凳贴心地给她上了两重锁,还在门上开了一个洞,方便递送食物。
周凳见到焦棠,眯着眼,微微透出不满。他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连续死了两个人,这已经挑战到他管理的权威。
周凳开口直接问:“焦队长,你们抓到犯人了吗?”
焦棠点点门上的洞,回应:“周叔,这不是擒拿在案了吗?还打算长期拘禁?”
周凳咳了一口烟,不接后面那一茬,只是又逼问一句:“你敢保证尚秋水是犯人?她自己可是跪在我面前喊冤枉。你说她冤枉不冤枉?”
焦棠冷漠地盯着他浑浊的眼球,说:“我想进去见尚秋水。”
“保证她不逃跑?”周凳伸出旱烟袋,将焦棠拦在台阶下边。
焦棠面色更冷了,僵持了半晌,撂下一句:“我保证。”然后避开烟杆,顺带抽走周凳裤腰带上的一串钥匙。
解开两道锁,推开门,尚秋水倚在床头,笑吟吟看来人,她早就听见外头对话。
焦棠与石竹进门后,将门合上,隔绝了周凳的视线。然后两个人将尚秋水当空气,在房中四处敲敲打打。
尚秋水在后面发出丝丝笑声,甚至还哼起小调儿。
她能这么悠然,说明她根本不担心焦棠她们会发现什么。她只见到焦棠在地砖和墙壁上来回摩挲,一副愁眉深重的模样。
焦棠扣了扣墙壁并无回响,她皱了皱眉,闷闷生气,平原一马平川,被派去查探暗道的食魂兽,一潜入山壁就失去了方向,一路胡乱跳跃,所以她暂时没找到暗道的路线。
尚秋水:“焦队长,墙壁上写着犯人名字喏?”
焦棠回首望床,看的是尚秋水背后躲着的一张白脸,这张脸属于一个陌生男人,但身体属于妄相。
这是一个小时前,妄相跟踪尚秋水后,尚秋水见到的男人。
妄相是焦棠意识的延伸,她现在已经能远距离熟练操控这个“意识监控器”,在脑中实时传回影像。
可惜,尚秋水和男人说不上两句话,然后被排子岗的王二狗撞见,便分散了。
焦棠踱回床前,不得不承认,食魂兽在山壁里失去了联络,尚秋水的如意算盘算是打响了。
尚秋水眼珠子滴滴溜溜,异常明亮,末了她说一句:“焦队长,不管你怎么办都办不好这些个案子的。”
她话中有话,脸皮子罩着一层假笑,看得人发寒。焦棠只是点了点头,话不多说便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周凳蹲在台阶上抽烟,回头瞥一眼,问:“交代了吗?”
焦棠径自越过他,只觉与NPC打交道烦人得很。
周凳起了身,喊住她:“今天你们就把犯人给定了,让村里的人安下心,马上中秋了,好日子不能叫坏份子糟蹋了。晓得不?”
这时门后边挤进来一句特别尖利的话。“叔,我瞧她们是没能力的母鸡,下不了蛋哩。”
随话音拐进来的是一张特别磕碜的脸,正是王二狗,其后大摇大摆跟着周三海。
周凳怒骂道:“王家二崽子,嘴巴糊了粪,不干不净的。”
王二狗:“嘿,喊你一声叔,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大人。村长大人,我们王家在排子岗也是个豪门,不乐意遭你这么埋汰的。”
周凳作势拿烟杆子要砸他。
王二狗脚底抹油溜到周三海身后。
周三海挑高眉毛,手插裤兜子,站没个站相,劝住周凳。“叔,她们两个雏儿,嫁人都嫌嫩,你拉她们上来扯大旗,不是让排子岗看笑话吗?”
周凳咕哝道:“她们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娃,不是我们村里那些没见识的婆娘。”
周三海笑眯眯:“高等教育咋啦,还能教育出个把子来?”
王二狗在后头掩嘴直乐。
焦棠挠挠耳背,这碎嘴今晚就给他们撕了。
她已经从头到脚透着不耐烦,问:“周三海,你杀了田枣儿吗?”
“哟?瞧,她说我是凶手?我居然他奶奶的是凶手?”周三海乐得直笑,后头王二狗简直快笑断了腰。
周凳尴尬地咳了咳,放重语气:“你好好说话成不?”
随后,他转过身子,对焦棠也有五分不信任,三分嫌弃,问:“三海也是咱领导班子的人,可不能瞎扣帽子。你说他杀人,那证据呢?”“田枣儿和杨金生死状相似,而恰好你和田枣儿关系匪浅。”
本来也没证据,焦棠只是打算讹一讹周三海,看看他反应。
周三海脸立即拉下,戾气十足吼:“没证据,你说个锤子。”
然后他扭头朝周凳说:“叔,我知道凶手是谁。”
周凳紧张兮兮:“谁?”
焦棠盯着他眉飞色舞,心下存疑。
周三海将王二狗拉出来,踢他腿肚子:“还笑。快说你见到什么?”
王二狗往前扑了扑,咧嘴叫道:“杀死田枣儿的人就是北牧。”
一个新鲜的名字。对于办案而言,牵扯出越多嫌疑人越好。焦棠安静听下去。
石竹反倒激动了,她仍是一个善于抓住一切机会的人。
“北牧是谁?怎么杀的人?”
王二狗对石竹甩脸色,说:“北牧是我们排子岗的大才子,其实就是一个高考落榜的穷酸怂货。我昨晚亲眼见到他和田枣儿在河沟那边压沙子。”
周凳:“这话不假?”
王二狗:“千真万确。田枣儿从石神庙下来后,跟那个小子私会,肯定是叫他杀了。”
周三海只狠狠摸嘴角,骂道:“两个不要脸的臊东西。”
王二狗也呸一声,喊:“杨金生肯定也是他杀的。你们快去抓人啊。”
于是,周凳领队,王二狗指路,周三海紧随其后,焦棠和石竹慢悠悠追在后面,一行人奔排子岗去。
周凳的阵仗很大,方砚收到消息,堵在北牧家门前。
方砚厉声喊:“干什么呢?”
周凳将王二狗推到前边,神态很不客气。“你们村的人主动举报杀害杨金生和田枣儿的凶手。现在我们秉公执法,上来抓北牧。”
方砚一琢磨,回过神喊:“谁举报的?凭啥说北牧是凶手?”
王二狗惦着脸,将昨晚所见所闻当着村民的面又吆喝了一遍。
方砚叉腰,瞪着王二狗:“我知道了,北牧时常报告你和周三海狼狈为奸,为非作歹,这会儿你上这儿公报私仇来了。”
周三海黑着脸说:“方村长,你这是包庇小白脸。现在叫他出来,别躲在女人背后搞老子的破鞋。”
他话还没说完,门哗啦拉开,一个衬衫工装裤,面上戴着圆眼镜的书生人物走了出来。
北牧年纪约三十,常年不下农活,只躲在屋里看书,因此身形模样都较原上的汉子精细许多。
但他的斯文只体现在长相上,他的双眼坚毅又傲气,看周三海和王二狗就像看阶级敌人。
他掷地有声问:“周三海,你逼良为娼,丧尽天良。如果不是涨洪水,举报的信件早已经飞进首都长官的信箱里。”
“敢举报我?”周三海伸手去薅他头发,北牧躲开去,但是体力上不如人,被周三海按在门板上。
方砚带人上前解围,周凳的人也一哄而上,最后,北牧还是流着两条鼻血被捆绑着押送往乡大院。
莫笙笛临时出现,凑到前边看热闹,游千城这会儿被方砚拉着去拯救村里唯一的预备大学生。
人群闹哄哄走后,北牧门前只剩焦棠和石竹。
焦棠给石竹使了个眼色,石竹转身潜进北牧家里。
焦棠见四下没人,才从门后边拉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还是狼狈潦草的北牧。
妄相的扮相惟妙惟肖,一时半会周凳那些人是看不出端倪的。焦棠放心地拉住绳索,将北牧硬拽上路。
北牧是个硬骨头,一路上呜呜大叫,直到来到田枣儿的房前,他才愣愣停下来。
田枣儿尸身还在河沟里,可是门前已经挽上白联,北牧微妙地缩了缩脖子,只盯着那团白花花看。
焦棠将人拖进屋里,合上门,这才将北牧嘴巴上的布条子扯下来。
开门见山,焦棠直接问:“你杀了田枣儿?”
北牧定住,他的神情十分怪异,既非恐惧也非震惊,就是脸色发白,眼神也更加尖锐,像是面对一场绝不会屈服的酷刑。
但他不说话,只是对着田枣儿的炕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此时,焦棠回想起尚秋水和他的对话。
昨晚两人见面时,尚秋水说:“我跑路将鞋跑丢了,那鞋是肯定寻不回来的。如果田枣儿当时拾到了,就该去当石神大人的托塔天王吧?”
北牧说:“田枣儿如果不是跑太快,我就能拦住她了。“
尚秋水摇摇头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从这只言片语,焦棠能捕捉到北牧在昨晚肯定见过田枣儿。
焦棠故技重施,又讹了一句:“昨晚田枣儿跑得快,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北牧登地抬起脸,眼神剧烈晃动,身体也跟着抖动,大声问:“你在那里?”
“是。”
“不对。你不在。如果你在那里,你应该当场知道事实,你不会还去找秋水。你偷听我和秋水说话了!”
这人警觉性也太高了!焦棠眯起眼,对付这种思维敏捷的人,或许应该用用偏门。
这么想时,对面北牧霍地抬起腿,就要往门外跑。
焦棠逮住他,他使劲挣扎,见挣扎不开,这才大声喊:“姑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在这儿审吗?”
天有些阴,房外的病牛哞哞哀鸣了好几下,每一下都对着屋里的角落叫。
焦棠忽然想起来,田枣儿是寡妇,这说明,这处屋子里曾经也死过她的丈夫,如今又死了一个寡妇,正犯了双煞的忌讳。
房里突然响起两重闷响。
第一道来自壁内,急促有力。
第二道来自壁前的炕,红花褥子底下正簌簌作响,活似里边躺着个人,正在翻身醒来。
第136章 双煞阴宅
两道声响停下的瞬间, 北牧从门外又退回来,满脸恐惧。
他双手反绞在背后,一路蹭回焦棠身边, 低声说:“姑娘, 外边的路左右都被两头疯牛堵住了,疯牛后边有很多没脸的赶牛人。我认为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出去。”
“没脸的赶牛人?”
北牧以为焦棠害怕,连连颤声说:“你也别怕,我……不才也是一个男人, 不能让你死在我前面。”
前面两个字还没说完,焦棠就钻到他前头去,拉开门朝外边看。
天上像长了十个太阳,白茫茫一片, 晃得眼睛流泪。在这片焦躁的白光之中,确实有两头黄黑色的病牛昂首在路两边嘶叫。
在病牛后边, 一排排影子,说是人也像植物或者扭曲的建筑,这些四米多高的巨人在日光下有特别细长的四肢, 臃肿的腹部,硕大的脑袋,脑袋浸泡在光里, 看不见五官。
焦棠面上看似平静,脑子里的神经却像弹棉花,登登登, 一下下弹到脑震荡。这是意识动荡后,妄相躁动的结果。
这些东西是妄相的同类, 意识的外化物。
焦棠抬步就要迈出去。后边北牧赶紧扯住他,喊:“姑娘, 留步。”
焦棠还要往外走,北牧又喊:“姑娘,别出去。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了?
焦棠回头,刚才被忽略的两重闷声,只剩炕上那一重了,窸窸窣窣,被褥子鼓起来一个大包,被头慢慢滑下来,也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
这个脑袋有五官,可是五官全被炸烂了,比无脸还可怖。
被子继续往下滑,露出他一个惨条条、青飘飘的身体,男人的躯壳,鬼魂的状态。
北牧脸煞白,嗫嚅道:“田枣儿的丈夫,外号叫秃雕,早两年打猎把自己打死了。”
鬼秃雕从炕上跳下来,赤脚抓秃两块地皮,弯曲的头颅定格在北牧的前方。
北牧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打算英勇就义,嗷一声闭上眼睛,要不是焦棠将他拔开,他的脸已经被鬼秃雕啃成渣。
焦棠后悔了,就不该给田枣儿造八尺土棺,她丈夫是无棺土葬,现在有了土棺,就势必合棺。一合把尸气鬼气都合出来了。
焦棠松开北牧,这人软绵绵躺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晕了好啊,焦棠庆幸少了一个碍手碍脚的,她能更专注寻找破局之法。
如今阳宅作阴宅,点穴需看水山。
庚丁坤上是黄泉,水来运转水走败绝!
焦棠一边警惕鬼秃雕的飞扑,一边左右挪动眼观八方。
屋里炕位在西北庚向,门在东北寅位,唯一水缸在东南辰向,坤位有窗户,但是窗户边立了个五斗柜。
所谓无论阴阳纯与杂,犹嫌墓气暗相攻。
窗户必须破,先破墓气相攻,再作黄泉水局。
思定她脚步停下,鬼秃雕的两只爪子被她用铜钱剑削去几根手指,这个鬼很厉害,腹中吐出的瘴气已经弥散了屋顶,很快就要压下来,当整间房都充满鬼瘴后,大罗神仙也很难救人了。
焦棠是不怕,但是躺在地上的北牧是必死无疑。
焦棠先低声呼唤,试探鬼的神智。“鬼秃雕,田枣儿已死,你们夫妻携手往生,早登极乐去。”
鬼秃雕轻悠悠的身体晃了晃,明显有触动,说明他仍存有人性。有人性之鬼对付起来虽难,但一旦道法功成,就能攘退。
思绪变换间,鬼秃雕忽然不见了影子。焦棠心头扎紧,沿着墙根,匍匐身子往窗户边挪动,嘴里继续说:“田枣儿死在河沟,你现在赶去,还能叙场旧。”
话音落地,两条长手臂从屋顶垂下来,像两条粗粗的藤蔓,立即绞在焦棠的脖子下边。焦棠往后仰,头皮狠地磨擦墙面,擦着躲过去,后脑勺蹭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疼。
焦棠眼神暗下,曲指呼哨,叫唤食魂兽。
恶鬼从墙内伸出头来,关键时刻不知道为什么满脸幸灾乐祸,卡在墙内不动了。
“出来!”焦棠厉声喊它。
食魂兽长长指尖刮墙壁,愣是抽不出身体,最后它做了个摊手动作,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焦棠溜到它身侧,唰地偏过头去,鬼秃雕的一耳光抽在食魂兽的脸上,幸灾乐祸全抽走了,食魂兽傻眼在原地!
焦棠趁此机会往旁边飞奔,凑到五斗柜边。
鬼秃雕刚要飞向她,后边食魂兽突然癫狂叫出声,喷出巨焰燎烧鬼秃雕。
鬼秃雕在火里剧烈嗷叫,依稀能辨别出人声,叫的是:“枣儿,枣儿!”
焦棠拽开陈旧五斗柜,瞭一眼食魂兽下巴,刚偷偷贴上去的火焰符,法力也差不多使完了,趁火势弱下去前,她接连砍断窗棱,捣烂窗户玻璃,开出一方洞。
鬼秃雕被烧成一把黑骨头,气急败坏腾地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屋顶掉下几十条粗糙藤蔓,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瓦松的根枝,每一根又像女人的指头,弯弯曲曲,不停蠕动。
田枣儿的气息近了!
焦棠一个翻滚,躲过头顶的指头,滚到水缸边,用木瓢匆匆舀了一勺水,然后打直滑到窗边。
水有了,但难题是必须有人在外边响应,才能将水泼进来破墓气。
犯难之际,背后生起一阵尖利的风,焦棠迅疾翻身,一枚利器打进墙壁。
她回头,差点踉跄,鬼秃雕握住一杆枪,竟然还能打出子弹。
焦棠侧目瞟水,刚才翻身撒了许多水,现在只剩一个底儿了。
屋里既有瘴气,又有杀人藤蔓,还有一只鬼,一杆武器,而她只有一条手臂,一只没用的食魂兽,一个废物书生……该怎么办?此刻她脑子登登登地弹。
鬼秃雕下一刻又放冷枪,枪子裹满瘴气,连连打在窗户边,逼着焦棠往后退。
饶是焦棠再快,腿部也中了两枪,疼痛随彻骨冰寒涌上来,她几乎被打趴在地上。大腿伤口血流太快,她只好双膝跪在地上挪动,减少站立带来的压力。
指头藤蔓察觉到她的颓弱,发疯地朝她所在的地方攻击。焦棠膝盖在地上打转,转到北牧身旁。
她狠狠打了北牧腹部一拳,晕死的人终于本能地张大嘴呼痛,他的双唇一开启,焦棠将瓢里的水全灌进他嘴里,也不管他是死是活了,掐个诀封住他口鼻以及喉咙,下一秒将人精准踹到窗户边,紧接着她胳膊奋力撑地,也跟过去。
鬼秃雕紧随其后,手指深深插入她后脑勺,她侧过去,打个挺跳起来,然后抓住北牧的后脖颈,将人翻出窗外,将他衣领旋个圈,拉回他的头。
北牧两眼翻白,没了气。
焦棠将他脖子压在窗棂上,后肩膀躲不开,被鬼秃雕撕下一大块肉,她一吃痛,下手更狠,一掌拍在北牧后脑勺,将封诀撤去。
哇!
北牧一大口水喷吐出来,连带喷吐出血。
水浇在泥地里,像浇在火堆中,滋啦滋啦叫,烟浓浓滚起,熏出好大一阵硫磺味。
焦棠一口血涌上喉咙,仍死死勾住北牧脖子,生怕他掉进黄泉里。
干燥的地上潮起一条宽阔的河迹,蜿蜒至门外,所过之处藤蔓急速枯萎,瘴气消散。鬼秃雕被水逼回炕上,这时他变回一具尸体该有的模样,有了五官还有一副干瘪青灰的躯体。
他干哑叫道:“枣儿,枣儿!”
忽然,他抓了抓胸前的子弹口,转过头诡异瞧了瞧焦棠,桀桀笑个不停。
焦棠紧瞪他,如果不是手里还有一个人,她肯定要上去挖掉它的眼睛。
鬼秃雕边笑边缩回被褥内,那团被褥渐渐瘪回去。
确认周围没了鬼气后,焦棠用力将北牧拽回屋里,他已经清醒,但肺部剧烈灼伤导致他开不了口,从他懵懂的神情可见,他已经忘了发生的一切。
焦棠试了试两条腿,伤口消失了,不过疼痛仍然很剧烈,只要不妨碍行动,她仍能忍下来。
她一刻不停跑出门外。
青天朗朗,日光下没有了新鲜事,赶牛的人不见了,牛也不见了。
焦棠退回屋里,迈过卧地的北牧,掀开红锦团花的被褥和枕头,枕头下藏着一封信。
总算没白挨两枪子!焦棠舒口气,抽出信快速阅读。
信很简短,是秃雕留给田枣儿的,交代的是他上原打猎的事,前情提到他和田枣儿的身份都是马贼后代,在排子岗受人排挤,生活艰辛,后文言情切切说他们能够赎清上一代的罪过,被石神召唤,打破旧世界,前往新世界。
文末不忘提醒田枣儿注意身体,但奇怪的是还提醒田枣儿提防陌生人敲门,尤其是没有脸的人。
信不过几百字,但信息量之大让焦棠皱眉,从里面至少可推测出两个重要线索。
其一,存在受石神指引,逃离本世界,去往新世界的办法。但这个新世界指的是哪里呢?
其二,存在与无脸修行者一样的“生物”,并且与田枣儿、秃雕有牵连。
根据焦棠前一场的理解,无脸修行者是超脱游戏的神秘存在,它们既能吸纳如谢安法一般的NPC,也能吸纳如游千城一样的玩家。但根据这封信可知,无脸存在还会试图控制田枣儿、秃雕这样的NPC。
换言之,无脸存在与石神、新世界的概念也是对立的。无脸存在并不希望NPC或者玩家前往新世界。
再进一步推断,无脸存在与石神背后的系统、系统创造者立场是对立的。
最后,焦棠得出一个精简的结论——无脸存在不希望人们打破这个世界,创造石神的人希望人们打破这个世界。
创造石神之人,大概率就是游戏世界创始人,他们所掌控的游戏系统是维持世界运转的终极机制,为什么会支持玩家和NPC打破游戏世界的禁锢,去往新世界呢?
焦棠捏着轻飘飘的信,犹感千斤重,里头藏着巨大的谜团。
算了,活着出去才重要!她暂时将信揉进口袋里,转头去瞧墙壁内的食魂兽。
食魂兽泄气地挂在墙壁,向她递来求救的眼神。
焦棠抽起山川剑,剑鞘往它头顶重重砸下,打了两下才解气,半点不可怜这只关键时刻不加油打气,还落井下石的傻鬼。
“忍忍吧,在我找到通道之前,你就卡在里面别出来了。”
食魂兽嗷呜一声,悲痛欲绝。
焦棠睇它,不禁笑道:“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至少让我知道了这条暗道就是通往石神地宫的暗道,但是入口不在这里。”
食魂兽嗷呜叫,意思大概是追问“既然入口不在这里,那又在哪里?”可惜它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蹲到北牧身边,兜头就给人家一巴掌。
这一巴掌登时将它的嗷呜声逼回肚子里,也将北牧的魂打了回来。
北牧揉着脸蛋坐起来,扶住眼镜气势如虹:“不管你怎样动用私刑,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杀人!”
焦棠审视他,问:“既然不是你杀的,又是谁杀的田枣儿?”
北牧义正言辞:“为什么必须有凶手?这个原上没有人杀人!”
焦棠沉下脸:“就当我偷听了你和尚秋水的对话,你昨晚见过田枣儿,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也是唯一的嫌疑犯。”
北牧昂起脸,不卑不亢说:“焦队长,偷听的对话是不能作为法庭证词的,你必须找到确凿证据才能提审我。”
焦棠微微笑道:“你可以在我面前讲正当性,你能在周三海面前讲吗?我只要说你出现在案发现场,你在周三海那里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到时候你就会被剥夺自由,甚至性命,你的整个人生就全毁在一个混蛋手里。”
北牧脸色铁青,他十分气愤,可是也十分倔强,仍旧昂着头,硬邦邦说道:“生于鸿毛死于泰山。”
油盐不进!焦棠嗤笑一声,这种硬骨头不是在维护道义,就是在维护某个重要的人。
是谁当然不言而喻,尚秋水,唯一和他接触过,与案情相关的女人。
第137章 原上一霸
在北牧这边得不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焦棠将意识伸展至乡大院处,由妄相扮演的北牧全程傻傻愣愣,凭借周三海的作威作福, 村民们反倒没察觉出异样。
透过妄相的眼睛, 焦棠寻找尚秋水的影子,她正缩在乡大院的拴马桩前,拧着秀眉陷入沉思。
她的愁容自带凄婉柔美,连带周三海对她言语上也斯文三分, 她顺从的模样似乎惹起周三海的怜爱,所以周三海当场宣布了一个消息。
“是的,杨金生死的那天晚上,和我在一块的婆娘不是田枣儿, 而是秋水。”
方砚很是生气,她大声质问:“周三海, 你连你炕上躺着的人都能认错?”周三海笑得恶劣,回她:“方村长,我年轻气盛, 从我干爹那儿喝了几盅酒,稀里糊涂抱住一个软身子,脑子更醉了, 记错也是情有可原。再说……”
他舌头顶上颚,猖狂笑道:“我是记错了,尚秋水不是没记错吗?她不告诉大家, 前天晚上见的人就是我?”
方砚瞪大眼睛,简直不敢再听这些污言秽语, 嚷道:“尚秋水指名道姓是你,田枣儿不也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和你私会?你不能欺负人死了开不了口, 胡搅蛮缠,糊弄是非。”
“方姐,你这话把我也带进泥坑里,我也摘不干净了。”尚秋水直起腰,笑吟吟问:“你是不是说,我胡诌的证词,我冤枉田枣儿,害死了她?”
方砚哑声,情绪和脸面上一时半会都下不来。周凳充当事后和事佬,牵扯双方,说:“你们两个说了不算,还有第三个人当证人吗?”
这个时候跳出来一个小丑——王二狗,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说:“叔,这我能证明。前天晚上,杨金生出了登爷的店后,路上和北牧汇合,两个人摸瞎上了平原。”
周凳冷嗤一声:“好你个王二狗,哪头都有你的份。”
王二狗笑道:“那你就说我是不是第三人,证词是不是管用?”
情理上是管用,但实际情况谁敢信。周凳哼一声,也算暂时承认他的说法。
周三海哈哈大笑:“这么一来案情就明朗了。杀死杨金生、田枣儿的人就是北牧。”焦棠掌管妄相意识,眼神冷得出奇,此刻她反驳没有什么用,只能重申一句:“既然诸位认为我杀了人,那就尽早报案,让外边派人来审我。”
周三海戳“北牧”脑袋,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这种读书的人,心肠里塞的都是狗屁算计。哼,幸好我早猜透你的心思,我让你告,让你去告!”
一边说,手指一边戳,将北牧的脑袋戳歪下去。众人赶紧去拉周三海,谁知刚拉住人,远处就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田枣儿屋里,焦棠收回意识,跑出门外,北牧也跟着跑出来。
两人一看,蓦然大惊,熊熊大火吞噬了排子岗的一处房屋。
焦棠转头,旁边北牧像被抽去了魂,面上一片绝望。起火的地点正是他的家!
焦棠的耳边听见乡大院里人声鼎沸,其中周三海和王二狗缩在后头,周三海嘿嘿笑,王二狗低声笑道:“还是周小爷你的手段硬,把这穷书生的书全烧了,这下看他还怎么高考,怎么咬文嚼字骂咱们文盲?!”
乡大院里的人将假北牧囚禁进牛舍,将尚秋水仍关进长官夫人房间,然后一窝蜂涌上排子岗。
这边焦棠费力拉住发了疯的北牧,他全身浸泡在绝望和愤怒中,青筋暴起、脑门发烫,力气大得出奇,焦棠再扯不住,被他牵住跑。
跑出大概半里路,焦棠迎头碰上周三海他们,周三海一见北牧立刻训斥他偷跑出来,上手要来牵走绳索。
焦棠当然不松手,两个人扯了一阵子,人群突然安静,后边转出来一个人。
焦棠打量来者,还未入冬已经穿戴皮草,腰缠黄金镀造的古蹀躞皮带,拇指套黄金扳指,身形约有两米高,瘦如骨柴,有一张又长又板正的脸,中间生长高挺的鼻梁,平直的眉毛、平直的双眼,还有平直的唇形。
周凳和方砚立刻迎上去,喊:“登老。”这两人私底下喊登无良喊得起劲,见了人立刻改称号。
这就是登无良!焦棠久闻其名,见到其人,心里不禁竖起警觉的天线。
登无良微微颔首,嘴里嚼着糖枣,掐着声音叫道:“三海,你不要对焦队长无理。这是法治的时代,一切该依法办事。”
周三海哦了一声,听话地松开绳索,可是北牧丧失了理智,朝着周三海的手臂张嘴咬下去。这一下充满了全部怨恨与力量,生生叼下周三海的袖子和皮肉。
周三海和王二狗上来踹他,游千城过来拉开二人,焦棠防住北牧要害,场面异常混乱,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将北牧拽过去,等焦棠回神,北牧已经挣脱开绳索,从坡上滚下去。
焦棠立刻跳下山坡去追,眼见北牧滚了几圈,发疯从地上爬起来,人竟然跑走了。
她回首望上去,登无良微微眯起眼瞥向北牧消失的方向,他的身后站着莫笙笛,莫笙笛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她。
焦棠二话不说,发动妄相,追踪北牧。然后,她走回登无良面前,登无良正命人去灭火,余光见到她,缓缓说了一句:“焦队长,法理之外是什么?是人心。自古公道自在人心。今日北牧违法犯罪,失了人心,他就该伏法,你就不该放他走。”
北牧跑了,线索断了,焦棠正在气头上,听到登无良的教训,瞬间就拢下脸,到底谁给这些NPC的脸让他们一个两个教她做人了?
焦棠扭转身去,多说一句都嫌烦,她的意识还在搜罗北牧的身影,。
登无良被无视,面上阴冷,叫过来周凳。
周凳出面劝导:“登爷,她们都是城里的女娃,不晓得咱村的规矩,你多担待。”登无良哼一声,教训道:“没两天功夫,周村长的心也朝着原外的人了。我说的话可就没分量哩。”
周凳抽了抽嘴角,奉承道:“登爷心系百姓,造福万泽,大家伙哪敢不听你的?”
登无良又哼一声,说:“既然听我的,那就将板子村两位失责的挂职队长给撤了,村里养不起闲人,姑且叫她们搬到原上去住。”
周凳一听急了,劝:“原上没片遮头瓦,夜里头还经常有野狼,你让两个没吃过苦的女娃上去住,不是叫她们活不成吗?”
登无良大喝一声:“周村长,城里出来的嫩苗子难得有机会在大自然中好好历练。我们当长辈的,就是要让她们晓得世间吃苦的道理。”
周凳矮下身子,满脸褶皱,苦笑着说:“还是你想得深远。”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喝声对焦棠喊:“娃子,你不适合当队长,赶晌午就搬去原上,我让李鑫给你们置办一头驴车。你听见不听见?”
周凳见焦棠面不改色,全然无视,重重叹一口气,嘟哝:“果然是城里的娃子,不晓得人情世故。”
周三海在一旁笑开了花,直拍大腿:“干爹英明,干爹才是原上的老大。”
方砚气鼓鼓看他,又气鼓鼓瞪向北牧起火的屋子,瞪着瞪着两朵大泪花垂下来,她捂住脸转身跑走。
王二狗乐呵呵喊:“方老姑娘哭了,排子岗的大学生梦碎了,她想傍着大学生嫁出村的梦也碎了。”
周三海踹他一脚,喊:“我干爹还在呢,你鬼吼鬼叫什么?”
登无良无奈地瞪周三海一眼,招手让他过去。周三海弯着腰凑到登无良跟前,撒娇喊:“大大。”
登无良笑着拍他脑袋,柔声教训:“你平时也这么乖,能省我许多事。我问你,人是不是你杀的?”
周三海跳起来,抱住登无良手臂,喊:“那不能啊。杀人违法的事,你不让做,我是剁掉双手也不敢做的。”
登无良笑着推他:“去去去。你要真杀人了,我真叫人剁了你双手。”
周三海两指指天,笑道:“行,我发誓,我如果敢杀人,就卸掉两条手去喂狗。”
登无良这才松懈了气焰,环住周三海肩膀,说:“走,陪爹喝两盅。”
“好咧。”周三海喜气洋洋地扶住登无良走了。
王二狗在后头咬掌心,小声喊:“两位爷也赏我一杯哩?”
刚说完,耳朵被家里老人扭住,王二狗哭喊道:“爹,大庭广众的,不得这样扭我。我走,我回去还不成吗?凭什么周三海能吃香喝辣的,我就得下地……”
随之王二狗一堆废话飘远,救火队伍也歇息了,大家都放弃了北牧两间不值钱的屋子。
背景音消失后,焦棠的意识也捕捉到北牧,他正顺着坡道跑上平原,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不停往前奔跑。
随之他跑的距离越远,妄相操纵的速度就越慢,焦棠立即启程去追他。
周凳拦住她,不忍喊:“女娃子,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焦棠皱眉:“我没什么需要。”周凳:“你别耍脾气。原上夜里非常冷,还有野兽,你们两个女人能扛过去吗?你去和登爷认个错,回来住吧。”焦棠不理会,扭头看莫笙笛。
周凳说:“莫队长是登老钦点的新队长,以后案子都交给她了。”
“我知道。”焦棠刚才虽然意识分散,但现场的对话一清二楚。她看向莫笙笛,问:“你和登无良一早认识?”
莫笙笛冷着脸,对接任队长的事很不上心,说:“昂。到这个现场的第一时间,是他接待的我。”
“总之呢。”莫笙笛凑过来,低声说:“这次现场就由我来主导,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能出去的,一定一起出去。”
“我现在不信任你。”焦棠直言,莫笙笛的遮遮掩掩已经超出了队友的信任范畴。
莫笙笛叹气:“你不信也没办法。”
与焦棠一样,莫笙笛长期孤狼模式,并不强求队友这种东西。只是她性格更火爆外露,所以有一半原因是别人主动远离她。
游千城隔开两人,微笑道:“谁当队长都一样。莫笙笛的身份有优势,当队长能查到更多东西。焦棠你的能力强、逻辑好,更适合自由行动。至于石竹,她在原上更有利。”
焦棠疑惑看他。
莫笙笛:“游千城你变老油条了,说话露一半藏一半。”
“这不都跟你们学的。”游千城笑眯眯,眼里似有柔情万丈,溢于言表。“我查到一些原上背景信息,晚点选个地方碰头。”
游千城撤开身体 ,焦棠点了点头,与莫笙笛眼神交汇后,当真走了。
爬上平原,晌午的阳光蒸发着干裂的土地,风变得猛烈,急速吹奏嶙峋的岩石。
焦棠追上北牧,在巨大岩石边上发现他,他就像上千年风化后的石头,失去意志,嘴角含着痴呆的笑。
任由焦棠怎么喊北牧,他都没有半点回应,自此,焦棠放弃了从他身上破获线索的最后一丝希望。
焦棠回到最初进现场的地方,远远见到石竹被人用枪顶着走过来。
李鑫,也就是建造高柱子的李大哥,在后面拉动驴车,人未到声先到。
李鑫:“拿武器的人是登爷的人,也是今晚上巡逻的兄弟。几十条兄弟守着几条坡道,周叔让你们千万别乱跑,一旦被发现可要吃大亏哩。”
号称巡逻的人将石竹交给焦棠后,卸下驴车和干粮就走了。
李鑫这个时候又去修建那座奇异的高柱。
焦棠问他为什么要修,他爬上去之前回答,这是老祖宗的东西,修成之日就能和石神通话。
焦棠目视高空,原来这是一座通讯塔,如果途灵在这儿,一定很兴奋。
石竹在一旁,被卸掉的胳膊咔哒咔哒响,焦棠听得难受,替她接驳回槽位,然后问:“你不在北牧家,去哪了?”
石竹这时才神秘兮兮地掏出一样东西,说:“你走之后,我正在搜查北牧家,突然李鑫闯进来,发疯找东西。后来我一看他找到的东西,趁他没注意抢走了。然后被他追着一路跑……”
焦棠抓过石竹抢来的东西——一个智能手机。
“这东西不是这里的。”
石竹振奋道:“是啊。而且我试过了,它还能开机。”
焦棠已经摁亮屏幕,手机的信息很干净,没有通讯录,没有通话记录,没有奇怪的app,仅有一条短信,发信人是一个虚假号码。
第138章 死亡猜测
孤零零的短信内容是:命运之轮回永无止休, 打破悲剧的办法唯有打破世界,找到地宫,船则将至。
短短一日内, 焦棠已两次看到“打破世界”的字眼。毋庸置疑有人正在指引NPC逃离这个现场。到底要逃去哪里?
“黄土高坡哪里来的船?”石竹不禁泛疑:“难道地宫中有暗河连通外面的世界?”
焦棠肯定地摇头:“到目前为止, 我只接触过一个有关船的信息。”
她将从岑教授处得到的见闻告诉石竹。
焦棠:“据我所知,清洗计划有能力将NPC带出现场,而船是清洗计划的基地。或许这条信息正是他们留下,目的是引诱NPC逃离本世界。”
石竹不解问:“清洗计划的人招揽NPC的目的是什么?至少我从刁舍身上看到, 清洗计划的人能力都很强,实在没必要吸纳没什么能力的NPC啊。”
焦棠也有几分不解,她对清洗计划接触不深,更何谈知晓对方的行动目的。
“这会不会是尚秋水交给北牧的?”焦棠将注意力转回案件上来。
尚秋水是通过暗道的人, 她就像一个受过启迪的NPC,产生了自我意识, 所以能够获取和转赠手机。
焦棠继续分析:“命运之轮回永无休止,正应了NPC的处境。假如北牧一旦知晓自己在这个世界只会作为弱者、高考落榜者不断轮回,他会不会也想打破悲剧的结局?”
石竹:“打破悲剧的办法唯有打破世界。所以他萌发了逃离这个世界的想法。”
焦棠面色逐渐沉重:“一个打算抛弃这个世界的人, 怎么可能会因为资料被焚毁就崩溃?”
她话说完,扭头看向北牧失心疯逃跑的方向——虽然太阳高挂西北,但真正的火位是西南, 西南丁位。
如果没记错,食魂兽卡在田枣儿家里时,卡的也是丁位。也就是说, 丁位是暗道连通外界的准备方位。
她双腿瞬间爆发巨大能量,飞跃出去。等她到达巨大岩石旁, 地上留下一行未被风沙覆盖的字——我辈岂是蓬蒿人。
“人没死。”石竹的丝线在地上探索,缩回心脏处, 说:“不过跑了,现在该怎么办?”焦棠不慌不忙起身,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墨水味道,“反正人没离开现场就行。”
“现在我们回村里。”焦棠抬步,她要去找另外一个人。
石竹跟在后面,叫道:“就这么回去?要不要考虑换个装?”
焦棠:“登无良的人晚上才出来巡逻,白天管得松,注意一点就行。”
村外的山坡未经过开凿,没有台阶,本以为顺着坡滑到河沟那里,再往上爬就能躲开巡逻的人,哪知道两个人刚滑下去,枪花就在身侧炸开。
焦棠和石竹急忙在急坡上打滚,滚出烟尘,借着障眼法,斜滑进一丛枯树堆里。
两个人灰头土脸,事情发生得太快,都还没明白为什么登无良的手下能发现她们。
不过从渐渐停歇的枪声可知,巡逻的人已经停下扫射,开始进村搜人。
焦棠暗地里招呼石竹出去,没了食魂兽,她没办法开空间跳跃,只能尽量贴着屋角移动。
好在她要去的地方很明确,几十下瞬移就到房前。
两人溜入屋子,齐齐放松下来。巡逻队的人怎样也想不到,她们进的是五一先生的家。
“来老疯子家干什么?”石竹低声问。
焦棠借着微弱的光,已经翻找起东西。
“你不觉得他疯得有点与众不同吗?”
石竹思忖了片刻,回应:“他疯得有点大智若愚。”
焦棠:“他既然也在找手机,说明他接触过本世界以外的人或事。他既然每天都在涂涂写写,说明他不肯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假如重要的事情与短信的内容相关,我们就能合理推断,他一定有暗道的信息。”
屋里最多的便是书籍,焦棠的视线在书名上流连。
石竹拉住她,疑惑:“你这个逻辑是没错,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找暗道?我们明明是在找杀人凶手啊。”
焦棠啊一声,解释起来:“杨金生和田枣儿都符合高处坠亡的情形。从痕迹上看,田枣儿的尸体没有经过移动。说明河沟及附近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可是周围没有高楼大厦,与死亡原因相悖。除非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高处,它只在杀人时候出现,并且无法被食魂兽完全追踪到。”
石竹恍然大悟,低呼:“暗道,一个连通本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地方,平时看不见,也无法被玩家用空间法术追踪到,但启动后能够突然出现在这里,形成一个高台?”
“嗯。”焦棠又埋下身去找书。
石竹也积极动手找资料。在这个现场,只有尚秋水、北牧和五一先生与暗道信息有关系,而前二者缄口不言,只有老疯子这条路还未完全堵死。
“焦棠,如果你带队的话,我一定跟着你。”石竹突然有感而言,她对焦棠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焦棠没听进去,她脑子里转的都是一串串编码,不禁念出声:“1A2A1C2C3D4D5D,1B2B3C1D2D……”
她对迷糊的石竹解释:“这是五一先生重复涂写的信息。”“是密码啊。”石竹感慨:“没有对照的密码本就不好破译了。”
石竹啊了一声,原来焦棠找的正是密码本。
两个人将房中书本翻个底朝天,却始终找不到一本符合破译密码的书。
“把五一先生抓回来,让他指认出来吧。”石竹有点泄气,她听过将圣经当作密码本,也听过将菜谱当密码本,屋里有上千本书,哪一本都有可能是答案,这么找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焦棠抿唇细想,是她太乐观了,以为密码本会是一个本子夹杂在书里。
“去找游千城。”
“诶,怎么就去找游千城了?”
焦棠急忙从门外闪出去:“没时间解释。”
石竹只好跟上去。
村里正在大排查,村民们被巡逻队的人喊到门口,莫笙笛站在队伍前面,发话:“那两名女大学生从登老板那儿逃出来,现在藏在村里。她们的身份很可疑,说不定是流窜作案的通缉犯。大家见到了,一定记得向我们举报。”
石竹问:“莫笙笛这是叛变,还是装的?”
焦棠冷冷淡淡:“谁知道。”
石竹审时度势,说:“不知道底细,那就暂时别和她硬碰硬。”
说着话,两人从牛群背后滋溜出去,闪进空院子。
游千城住在排子岗,自从当上石神代言人之后,周凳和方砚在他院子里竖起一根又长又直的电线杆,上边系着红绸缎,方圆几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焦棠和石竹拐进门里时,游千城正架火烤红薯,把红绸撕成穗,拿来当燃料。他一看见两个人,立刻比了个噤声,然后指了指屋檐下边的阴影,示意她们站过去。
紧跟着他捧着红薯走过来,递给焦棠和石竹,“饿了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石竹双手接过红薯,想起自己不用进补,顺口说:“你这是给她烤的呀。”
游千城笑了笑:“你能吃也吃点。”
石竹学他歪了歪嘴角。
焦棠问:“为什么不能在阳光下说话?”
游千城指了指电线杆:“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焦棠想了想,明白过来,追问:“你都知道什么?”
游千城将他从方砚、周凳那儿得到的信息说出来。
这座平原三十年前还有马匪。以前马匪在原上建土垒,不事生产,没粮了就跑下来抢掠,两条村的人民苦不堪言。
据老一辈说,原上本没有人,某一天村里进了一个没脸的修行者,它搬去原上住后,忽然就有了马贼。那些马贼长着硕大脑袋,干枯的身体,圆鼓鼓的肚子,五官全挤在一块,行事作风像木偶,没有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男女之分。
但马贼十分凶悍,无论抢去的是人还是粮食,全都吞进肚里,然后拉在原上。最诡异的是,他们身上会长根茎,睡觉时候埋进土里睡,醒来后又乘坐着一匹石马。石马会跑也会叫,但不需要吃喝拉撒。
三十年前的一天,第一任长官捧着文件来上任,与他一起来的是一支六十人的队伍。
这支精悍的队伍不仅改造了两条村的农业生产方式,还打造了石神庙,传播石神的福祉。更重要的是,他们发动了所有力量进行剿匪。
苦战五年,马匪终于全被歼灭,结束了苦日子的村民们抛下沉苛,迈向新的生活。然而,长官所带领的队伍经历死伤,只剩下十人。
离奇的是,长官等人在一夜之间全撤出平原,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石神庙,还有一个编号051的男人。
男人自称是情报员,但他其实只有小学水平,大字不识几个,原本是一个机械修理师,跟在长官身边帮忙建造石神庙。后来打战伤了脑袋,脑疾逐渐加重,人渐渐疯了。
自打第一任长官走之后,原上就没有人了,三年前又来了一名阴阳先生,负责和石神通灵,住不惯村里,因此住到原上去。
旧长官走后的第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忽然来了一名新长官,自称原外派来的,目的是监督大家生产,保障大家安全。之后每过几年就来一名,来的人也没什么能耐,主要本领还在于和登无良打交道。
传言登无良是马贼的后代,手里有当年剿匪剿下来的武器。他手段残忍,把控着两条村的粮仓,春天播的种子,秋天收的麦子,分发到村民手里的数量全由他定。堪称老天爷二号。
就这样他还不满足,他在排子岗建了赌坊,除了收回粮食和钱财,就是控制住男丁壮力,打消他们反抗的念头。这些年没人敢和他正面叫板。
据方砚说,田枣儿和丈夫秃雕也是马贼后代,所以在村里很不受待见。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他们有变异的情况,渐渐大家就都不信了。
凡是马贼后代,长到一定岁数都会变异,变回父辈的大脑袋,然后一夜之间变成杀人狂魔,之后长出根茎,把自己扎进土里。
至于不可名状的石神大人,它会通过梦来传达神旨,也会挑选随从充当话筒。据说被它传达的人,都扬言自己要去新世界。
“我就打听了这些。”游千城说得口干舌燥。
说完他来不及喝口水,赶紧从随身空间中摸出一个本子,塞进焦棠手里,交代:“路上慢慢看。”
此时,十分钟过去,门外响起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抓捕两人的巡逻队已经搜到门口。
游千城建议:“那根电线杆视野高,看得远,你们顺杆上去,能找到离开的路。”
焦棠笑了笑,承他好意,然后从屋角的窗口突破。
跳出窗外,身后立即响起密集的枪花,焦棠片刻不停,抓着石竹一溜烟跳上山壁,消失在原上。
两个人也没跑远,兜兜转转又折回老疯子的家里。
这个时候,石竹才定下神,叫道:“好险啊。幸好我的腿是木头,不然下半身全废了。”
焦棠这才顺着她拉起的长袍看,长袍下边两条木做的腿上全是子弹孔。一口气瞬间堵在她的胸腔,被压着打的感觉十分不爽。
石竹倒心大,催促道:“游千城给了你什么?快拿出来看看。”
第139章 破译密码
临分别时, 游千城塞给焦棠的东西是一本书,是周凳珍藏的平原地志古本。
说是古本,印刷粗糙, 字体不一, 而且繁简不分,通篇错别字。
焦棠抚摸劣质的纸张,不太当回事,翻开仅有十页的薄皮书。
石竹摁亮手电筒, 两个人趴在窗户下边,一目十行。
书的开篇先介绍了平原的古名——排板原。引经据典写这儿原本是一片虚无之境,上古外神着陆此地后,创造土地, 涅槃造人,才有了生机。由于外神利用的是矩阵原理, 因此该地命名为“排板原”。
外神造人是一项伟大的神迹,它能抓取大自然中漂浮的条纹状灵体,根据它们的形态铸造出不同的身体, 并且让它们繁衍后代。
但是外神没有考虑到人类繁衍太快,土地太小,渐渐地上挤满了人。所以外神又分裂出一部分人类, 让它们孕育土地,土地被生育出来、培育长大,慢慢又填补出更大的空间。历经数百万年的改造, 才结晶出今日宽广的黄土高原。
书的后篇介绍排板原的风水地理。书中写到,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高原人, 同时人类也一代又一代地养育了这片有生命的土地。
所谓风水皆是土地与人一呼一吸间凝聚的气息,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能量。一旦破坏了当地的生态, 即破坏了当地的风水,必将导致土地的反噬。
“可信吗?”石竹看完后十分嫌弃,说:“周凳忽悠游千城的吧?又是外神,又是矩阵原理,概念混杂,一看就是现代人杜撰的。”
焦棠反复看了两遍,提出至少书中写的人类分裂成两种,一种是人正常,一种是孕育土地的人,和游千城提供的马贼大腹便便,还能变异生根的情形吻合。
另外,条纹状的灵体也就是周寻音之前提及的意识状态,说明所谓外神抓取意识加以改造,也与系统改造NPC的情形有几分相似。
石竹接过书,也快速翻动两遍,突然指着底页蚂蚁大小的字,仔细辨别,说:“看吧,是现代杜撰的,署名用的简体字,作者叫遥长。这个名字好熟悉。”
“三大初始玩家之一,传言就是遥长开发了这个世界的系统。”焦棠迅速抽回书,仔细盯着底页。
既然作者是遥长,那这本书的意义便不一样了。这位初代玩家用神话传说来讲述世界历史,如若被后代玩家解读出来,不仅对案件有利,对了解世界的真相也意义重大。
焦棠将这本书收入空间,打算带出现场,与齐铎等人参谋。
石竹了然于心,突然问道:“焦棠,如果我们多进入几个初始副本,会不会能更快解开世界的奥秘?甚至有机会回归现实世界?”
“有可能。”焦棠认可这种想法。
但她收起书本等于把这些纷繁的想法暂时收起,心神回归到现场的案件上。
她招呼石竹:“先不说这些了。假如剿匪历史是真的,那么带队的人也可能是一个玩家。五一辅助这个人建造了石神庙,又有暗道消息,那么暗道大概率就在石神庙里。”石竹嗯一声,这一点并不难猜到。之前她们也上去查探过,结果找不到任何机关入口。目前的难题是,老疯子留下的编码到底是不是密码?以及能不能被解开?
关于这点,一个多小时前,她们还在这间屋里瞎折腾,难道一个小时之后,情况就会变化吗?
“难道是游千城讲述的背景故事,或者这本奇怪的古书给了你灵感?”石竹不禁问焦棠,否则焦棠不会如此笃定地四下搜寻。
焦棠点头:“背景故事里,五一先生大字不识几个,又是机械修理师,这一屋子的宗教学和物理学就不可能是他阅读的书籍。以前小学的知识体系包含的是简单的文字、拼音和英文字母,所以编码的内容不会指代复杂难懂的文本。我更倾向于认为,如果他写的是密码,答案就在眼皮底下能看到的地方。”
石竹顺着她的话,将话说完:“凭五一先生的学识,拼了命记下的东西,一定是他接触到又认识的。这里只有书,而五一先生能轻易接触,勉强读懂的,就是书名。”
用书名来当做密码的伎俩并不刁钻,一般通过书名乱序或者断章取义、截取部首的办法,来重新编码。说是这么说,但重新念出那串编码时候,石竹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1A2A1C2C3D4D5D,1B2B3C1D2D……”
她看到焦棠在给书籍分类,全是英文的放一边,全是中文放另一边,然后中文里面,新书分一堆,旧书又分一堆。
石竹看清楚后上前帮忙,两个人忙了十多分钟,最后站在齐腰高的几摞旧书堆前。
焦棠沉声道:“答案一定就在这堆书里。”
石竹双手哈气,说:“那就一本本来找吧。”
焦棠仔细看这堆书本,书名有长有短,但大多数少于四个字,也有几本是五六个字的,但绝无七个字的书名。
她又将那串编码画在地上——1A2A1C2C3D4D5D,1B2B3C1D2D……
第一串有14个数字和字母,第二串有10个数字和字母,显然不可能一一对应书名汉字。
拼音呢?汉字转化成拼音之后,确实有更长的信息量。
那么就有两种计算的方式。
第一种是每个数字与字母分别指代一个拼音字母。
第二种是一组数字和字母指代一个拼音字母。
焦棠将两种方法告诉石竹,两个人分别将书名拆成拼音后,寻找可能对应的书籍,最后平放在面前的有六本书。
书名分别是《量子学说》《百戏》《无线电》《低熵》《古秦传说》《多维空间》。
焦棠自言自语:“假如将编码按照顺序拆出来,就会得到12,12345,123,12,这样四个组合。12时候,说明汉字的拼音比较短,符合这个条件只有……”
她单拎出三本书出来,分别是《百戏》《无线电》和《低熵》。
石竹指着英文字母,问:“那AA,CCDDD,BBC,DD,又指代什么?”
焦棠想了想,问:“会不会ABCD一共是四个字。拆开来之后,数字代表拼音字母所在的位置,字母代表的是这组拼音所属的汉字。例如符合12的,只有低,di这个拼音的长度。然后di,这个拼音是谜底汉字的A位置,也就是首个字。”
石竹:“所以谜底的第一个字,是di。那第二个字呢?”她也开始对着书名思考。
“BBC”对应的是“123”,书名对应的拼音就只有“百”,即“bai”这个字。
“BB”说明取前面两个拼音字母,即“ba”。而“C”取“i”。
“CCDDD”对应的字是“熵”,即“shang”。“CC”取“sh”,算上前面的C-i,就是“shi”。
“DD”对应的字有“戏”和“低”,即“xi”和“di”。但加之前面DDD对应的“ang”,就只有“xi”是合理的。所以是“xiang”。
石竹依次类推,念出来:“谜底的汉字组合起来就是,dibashixiang,第八石像?!”
这声调确实听起来是“第八石像”,难道五一先生写的编码暗指石神庙里的第八尊石像?
两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堵在胸口的闷气也跟着活泛了,恨不得立马跑进石神庙验证答案。
还是焦棠沉住气,交代:“莫笙笛还在外面,解决了她的问题再行动。”
石竹听出来,焦棠用的不是“解决了她”,而是“解决了她的问题”,说明焦棠不是要杀莫笙笛。但具体焦棠怎么想,她是一头雾水。突然她发现焦棠正对着她,难得展露笑容。
石竹本能地后退一步。
焦棠突然开口:“石竹,你去试试莫笙笛的能力。”
“啊?怎么试?”
焦棠笑道:“当然是拿命试。她还不知道田枣儿已经异化,你将她引到河沟里,用田枣儿牵制她。一来可以试出她的能力,二来也可以试出田枣儿变异的情况。”
焦棠的手拍了拍她肩膀,此刻石竹仍能感受到这双白皙柔嫩的手是温暖的,可这双手的主人心很硬。看上去纯粹无害的人却总是剑走偏锋,到底是敢冒险,还是这个人底子是疯狂的?
焦棠仍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她,说:“我要去办件事,事成之后去找你。你要活到那个时候,知道吗?”
石竹没有眼泪,但她想哭。
两个人溜出门外,过了晌午,炙烤的阳光已经褪去一半热度,莫名有股凉意渐渐从土里钻出,到了夜里一定更加渗人。
石竹裹进长袍,在日光下飞奔,她暴露了,后面立即响起砰砰砰地追击声。
石竹的两条腿漏风,阻力变小,跑得更快,三两下滑入河沟里。
河沟里的土十分潮湿黏腻,她一个不注意,半条腿陷了进去,幸好拔得快,否则底下蠕动的根系就要缠住她的脚踝。
身后弹起泥土炸开的土块,莫笙笛从后面跳跃来下,大喊:“石竹,你快别反抗,跟我回去。”
石竹进退两难,喊:“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做登无良的走狗?”
莫笙笛暴喊一句:“说谁狗呢?”话说完,就跳下沟里。
沟里的泥立即掩盖她的脚背,莫笙笛大呼意外,左右腾翻,抽出腰后边的玄铁电棍,就去抽沟里冒出头的根须。
石竹不敢耽误,跳上沟,看她双节棍耍地虎虎生威,心想,难道莫笙笛的能力与电相关?
莫笙笛在下面叫唤:“石竹,你背刺我?这些是什么东西?”石竹的身体灵活度不高,只好躲远点,说:“谁让你查尸体时候,半途跑出去拉私活。”
“我还不是为了团队?!”莫笙笛真的动怒了,她的苦心不仅被误解,而且还被陷害,这严重触犯了她的底线。
石竹敏锐察觉到她的杀意,立刻往上跑,跑着跑着,两条腿居然使不上劲,而且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各个方向扯,就像里面有无数的马达在震动。
她回头,莫笙笛已经将玄铁电棍别回去,眼神犀利地盯着她,喊:“如果你不想两条腿废掉,就滚回来。”
石竹从来是一个不吃眼前亏的人,她非常掂量得清自己的份量,所以她赶紧回头,爬到沟边。
石竹问:“我的腿里有子弹,你的能力是金属共振?”
莫笙笛劈头盖脸吼:“是又怎么样?下来!”
石竹犹豫着,见不远处,田枣儿已经坐起了身,说:“你要不要上来?”
莫笙笛气笑了,发动能力,石竹哎哟一声掉进沟里。
甫一进沟,田枣儿就四肢趴地,唰唰唰速度奇快地爬过来。
莫笙笛靠半根铁臂撑着地面,粗糙如蛇的根吸附在她手臂上,啃咬半天没有吸到半滴血,又迅速往上延伸,眼看要爬到她的脖子,伸入她的嘴里。
石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要护住自己的心脏,一旦蛊茧被缠上,她就成养料了。
田枣儿已经爬到跟前,情急之下,莫笙笛抠下手臂上一片金属板,用力掷出去,砸在田枣儿的脑门上。
金属接触到它脑袋的同时,莫笙笛发动能力,共振幅度很大,瞬间将她半个脑袋炸开。这下子,田枣儿的美貌成了一段传说。
这么一炸拖延了田枣儿的进攻速度,土里的根须也猛然缩回土里。土块仿佛有意识般,涌上波段似地起伏。
石竹冒险伸展出丝线,丝线拧成一股绳,捆住莫笙笛手臂,将她扯到河沟边。莫笙笛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便目瞪口呆地看到石竹抓了一把土含进嘴里,这把土自然不可能吞进肚子里,而是吞进蛊茧张开的一个洞里。
紧接着,石竹睁开血红的眼,蛊茧的丝线萦绕在原本死寂的双眸中,暂时生成一双有灵视的眼睛。
石竹兴奋大喊:“我看到了。”
她不仅能诊断死人的脉象,还能诊断鬼的脉象了。她能诊断出一种游离的能量,这是田枣儿身上迸发的生与死交融的气息,是喜悦也是怨恨,它们冲进土里,并且在土的下方形成不同的巢穴。
根须都是从巢穴中生长出来的,而离她最近的一个巢穴就在脚下。
石竹挖开土,朝莫笙笛喊:“再来一块金属。”
莫笙笛大笑:“丫头,你要拆掉我是不是?”说完,她将玄铁电棍扔过来,“这个暂时借你。”
石竹接到电棍,深深搠入巢穴中,又喊:“你再发动一次能力。”
莫笙笛二话不说发动金属共振,地下立刻传出震颤和嗡鸣,石竹拔腿就跑。
两个人爬上河沟,爬出几米,后边轰地炸开十米高的土,河沟里露出崭新一个大泥坑,泥里包裹着黏腻的植物切片。
田枣儿被炸回一具尸体的状态,河沟在日光下蒸发出浓烈的腥膻和尸臭味。
莫笙笛干呕了几下后,恶狠狠揪住石竹的袍领,嘿嘿笑道:“这下你跑不了了吧。”
石竹也嘿嘿一笑,尴尬地低下头,突然她的木脖子往回缩,整个身体尺寸缩小了一大半,从长袍里滑下来。
在莫笙笛反应过来前,石竹就地一滚,爬起来发了疯地逃跑。
莫笙笛气笑了,大喊:“你尽管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莫笙笛看了看坑底的玄铁电棍,又骂了一句,捡是不可能去捡的,只能等彻底收拾了田枣儿再来回收。
焦棠立在原上,看了河沟里后半场发生的战斗,她对莫笙笛的能力有了大概的评估,也解除了对莫笙笛的怀疑。
焦棠摊开手,刚得手的黄金耳环轻飘飘,没有什么份量,这个东西放在现代社会不值几个钱,在原上却是稀有金属,惹人眼红。
焦棠猜测莫笙笛并不知道耳环被谁拿走了,估计也很难查出来。
耳环上的气味很杂,经过许多人手,只是最后落在了李鑫手里而已。
第140章 杀人机关
焦棠回忆起, 她与石竹刚到原上来时,第一个碰见的人就是李鑫,那时候他就表现出对石竹身上的金属构件十分着迷的模样。
田枣儿的黄金耳环丢失后, 他就被列入焦棠的怀疑名单中, 但奈何几次接触李鑫均未嗅见田枣儿的气息,焦棠便以为自己猜错了。
直到今天早上,她与石竹被登无良赶遣上平原,他驱驴车过来时, 田枣儿的味道出现在他身上。
当时李鑫迫不及待爬上高柱,许是耳环得手,正准备将它当作材料用在修理工程上。
刚才焦棠将他引下来,又骗他去找周凳, 才攀爬上高耸的条状金属盘上。
焦棠第一次上去,饶是她遇事沉着, 见到金属盘中的构造也不禁惊奇叫出声。
这就像一台精密的智能仪器,有接收装置和一系列指标按钮,还有监控录像和地表热像图。在交错的线路中有两块连接芯片的金属板被摘出来, 上面缺失零件,旁边有工具箱和切割剩下的金属板,似乎正在接受检修。
李鑫看着是个庄稼汉, 竟然能揽修理高精尖仪器的活,可见这个NPC的设定是动过手脚了。
焦棠翻开工具箱,田枣儿的黄金耳环就藏在一堆螺丝帽中间。
焦棠取出耳环, 转身去找仪器关闭的按钮,但是上上下下操纵了一番, 均无法关停监控仪器。
她先顺杆直下,站在原上眺望石竹的战况, 见到莫笙笛施展的能力,便猜到莫笙笛能够通过金属共振来破坏物体。
登无良有足够的动机监视两条村的动向,所以大概率是他在控制李鑫维修高柱。
莫笙笛许是通过金属共振知晓高柱及监控功能的存在,因此才扮演登无良的从者。
焦棠想了想,登无良应该有接收的装置,而且接收装置很可能是类似清洗计划的鼎那种法器,阳光所照之处术法更强,通讯能力也更强。
眼见石竹朝她奔过来,焦棠立马闪身下去与她汇合。
见到石竹后,焦棠邀上她在两条村中辗转,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巡逻队的搜捕,另一方面是根据耳环上遗留的气息,定位耳环到底经过谁手。
找着找着,两人走到排子岗的祠堂前面,祠堂门前装饰两头石马,马被斩首,马头挂在门楣两边,阴森森盯着过往的人。
这阵法看似在声讨响马贼,铭记那段惨烈的历史,但焦棠看后脸上闪过极快的笑意。
石马无血,额头却点两抹额血,在阳间设下的是“马首是瞻”的阵令,到阴间就是御敌马面,做统领阴灵的格局。
这不是明晃晃地挑衅全村人民吗?谁这么大胆?
焦棠从侧旁的高墙跳进祠堂院子,窥见白日里打盹的几名打手,还有盖着红布的几张牌桌。
祠堂后边隐隐约约有弦乐声,焦棠和石竹轻步碾过台阶,绕过复合四合院后方,见到房子打进石壁内,壁前竖着一座四米高的雕像,雕的是登无良,座下一匹石飞马。
登无良正坐在躺椅里打盹,做着一个美梦,嘴里喃喃:“等等我,等等我。”
焦棠退回前方去,小心掀开牌桌,平日赌徒交易的是银元或者粮食票据,黄金交易少之又少,近日估计就出现过黄金耳环这桩孤例,再之田枣儿死时候,身上还有香火的气味,沾在耳环上,一并带到这个牌桌上。
黄金耳环这种稀罕物出现在牌桌,先经手的便是登无良,然后输赢合定之后,才折算给李鑫。
折算给李鑫只是借口,真相怕是登无良给李鑫拿去做修理高柱之用。推理来推理去,登无良与田枣儿的死都有些理不清的关系。
按照目前案情来判定,一共有两拨嫌疑人,第一拨是尚秋水和北牧,第二拨是周三海和登无良。但尚秋水与北牧“勾结不清”,与周三海又“暗通款曲”,此外,周三海与登无良又沆瀣一气,错综复杂,实在理不清楚。
出了祠堂后,焦棠低声道:“登无良这个石壁方位打得也挺妙,就在风水中的西南丁位。”
石竹一听,问:“他是不是也在找地宫?”
焦棠:“他在这儿称王称霸,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轮回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他有什么可逃离抛弃的?”
石竹又问:“那他找地宫是为了堵住通道?”
焦棠直言:“不好说,或者他也是身不由己。”
石竹想起那个清洗计划一样的鼎,还有一个神秘怪异的阴阳先生,点点头 ,小小一方土地利益交错,人性复杂甚至如此,那更大的地方呢?实在不敢想。
太阳逐渐西沉,焦棠与石竹回到原上,先保证今晚能进入石神庙,验证第八尊石像。
两个人坐在石神庙侧边空地上,西北边如神创的初世界,有万里黄金地,东南边如深渊,降临的黑暗中似有大片鬼域,烈马响鼻、厉鬼嚎啸。
焦棠抱紧山川剑,今晚又十分难熬。
石竹平直的语调听不出恐惧还是疲惫,她问:“案情到这儿难道没有半点进展?我始终觉得,周三海前后证词变化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焦棠:“周三海改供词,是为了锤死北牧。若要说最大嫌疑人,还得是尚秋水。抛开杨金生是她丈夫这点不说,尚秋水知晓通道的存在,就有杀人的可能。即便不是她动手,也有可能唆使他人动手。”
焦棠突然竖起一根手指,说:“我们还漏算了一个人。五一先生知道通道密码,他也有杀人嫌疑。”
石竹一拍手,喊:“对。田枣儿是马贼后代,杨金生说不定也是马贼后代,五一先生虽然疯了,却记得要剿匪,要完成未竟的使命。”
焦棠:“动机合理,杀人手法也合理。但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份是情报员,他孤守这个副本,肯定是为了给后来玩家递送什么信息的,而不是充当一个显而易见的纸上答案。”
石竹发出机械笑声,说:“一般人的直觉做不得数,不过你的直觉我相信是一种实力。”
余晖沉下大地前,下面传来弦索唱神的乐曲,守神队伍正在攀阶而上。
“没想到连续死了两个人,他们还往石神庙里继续送人。”焦棠啧一声,喊石竹:“先进庙。”
两个人趁大部队到来前,如鬼魅般迅速闪进门里。
落日的最后一线光照进庙里,在主神面上晃来晃去,如一枚大灯泡直射一个外星人,照出鄙夷世人的笑脸。
石竹看着两边石像,难住,问:“第八尊是左边第四尊,还是右边第四尊?”
“左尊右卑。”焦棠迈向面朝主神的右手边第四尊石像前。
她跳上去,在它面门和身体各个部位仔细摩挲,没有动静。
耳边弦索声近了,她仍不慌不忙,绕过石像又端详了片刻,忽然揉了揉后脑勺,伸出头来问:“你再描述一遍杨金生死之前见到的事物。”
石竹抓紧回忆:“他死之前看见两个肥硕的鼻子,两个巨大的眼窟窿,有一个额头,上边两根天线。”
焦棠深思片刻,翻出石桌,又跑到左边第四尊石像处,缩到它背后去,片刻后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原来是这个啊。”
石竹好奇探过身体,突然石桌发出咯吱咯吱响动,焦棠将石像连同它座下的石台,面前的石供桌都翻转过来。
“你力气这么大?”石竹实打实吃了一惊。
焦棠指着石像背后,一个硕大的臀部,这个臀部十分平整,由一块石头切割成两块平面,下边挖了孔,用来往里浇灌石灰泥的。这就是杨金生见到的两个硕大的鼻子。
石像的腰部有两个洞,这就是眼窟窿,额头是它的肩膀,肩膀上的天线是它伸在肩上的两只手臂。
从背后看,更能看出制造这尊石像的人手法何等粗糙,态度何等应付了事。
焦棠给石竹演示一遍“大力出奇迹”的办法——两只手扣住腰部两个窟窿,用力一提,下边滑轮和轨道就出现了。
石竹惊叹:“原来是活动的机关。”
周凳和方砚的说话声随风飘进来,他们正在低声争吵今晚要不要留人在庙里守夜之事。
石竹催促:“暗道是不是就在石像下面?”
说着她上前去帮忙抬石像,但除了滑动之外,没见到下边有更大的缝隙。
焦棠按住她的手,忽然伸手进两个窟窿里面往外拉,这么一拉,石像腹部嗡嗡震鸣,然后两块石板子被拉出来。
石板子上面雕刻两行字,一边四个字,分别是:莫开你口,怕死勿等。
焦棠又使劲,再拉不出任何东西了。她又看两块石板,中间有个方形的凹槽,似乎原本卡着什么东西,如今那东西不见了。
焦棠沉了沉气,将石像归位,两人趁暮色苍茫,悄无声息地翻出石神庙。
刚翻出石神庙,两个人就撞在莫笙笛的枪口上,焦棠眼神与她对峙,片刻后双双移开。
莫笙笛默了默,率先开口:“登无良说你们上了神台,就是那根光棍子上边,我猜你们知道他手上有监控装置了。”
焦棠:“他让你来杀我们?”
“昂。你们都知道他监控全村的秘密,他还不下杀手呢?只是他身边只有一个能人异士,就是那个阴阳先生,他使唤不动,所以才让我来。许诺我金寨银梁,还许诺我当原上新长官。”莫笙笛嗤笑出声:“我恨不得这个世界去死,还在乎什么金银财宝?”
焦棠:“为什么不怕他知道你叛变?”之前不挺能装的。
莫笙笛诶了一声,问:“你生气了?”
焦棠瞪她:“我没有生气。”
“没有就没有嘛,瞪我干什么?”
石竹补充一句:“她那是烦你。”
莫笙笛又啧一声:“烦我还给我送眼神,配上你这个小脸蛋,没什么说服力。现在我摊牌是因为我在村民身上找不到线索了。你们还记得一条规则吧,村民如果对调查人员不信任,就会撒谎。我为了取得排子岗村民的信任只能暂时先‘投靠’登无良啦。”
焦棠想起一事,又问:“你两次在案发现场行迹都很可疑。我当时问你找到什么线索,你矢口否认。现在可以说了吧?”
莫笙笛举手表示无奈。“登无良还在监控我们,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说。”
焦棠:“别到死都说不出来。”
莫笙笛瞪大双眼。
焦棠补上一句:“电视剧都这么演的。”
莫笙笛古怪看她,说:“真不知道你是通人情,还是不通人情。看着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说话做事像一把老练的刀。这会儿是不能说,拆了高柱子不就能说了。”
焦棠扯住风风火火的莫笙笛,喊住她:“先别拆。有用。”
“有什么用?”
石竹看不下去,说:“肯定是有用啊。而且这个监控仪器白天比较灵,晚上就不灵了。应该是术法和系统双重控制的结果。”
莫笙笛望着最后一线光沉下地底,叹出一声:“早说嘛。”
石竹:“游千城也知道啊。你不知道?”
游千城从石神庙后面转出来,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见到登无良的手下都朝日光底下走,猜测日光有追踪功能而已。”
他走到莫笙笛身边,双手合十,感慨:“幸好你宅心仁厚,没有利用登无良来对付我们。”
莫笙笛挥手打散他双手,说:“我们跑上跑下,你在家里烤红薯,你还好意思说。”
游千城笑眯眯道:“我的能力施展不开,只好依仗各位了。”
莫笙笛哼他一脸,明显不信游千城的鬼话。
石神庙前方,周凳与方砚争吵后决定将人都撤走,也不是没人敢上来守,而是登无良发话不让人守,说是连续惨案会招致祸难,万万不可再增加血光之灾了。
周凳和方砚眼见天黑,举着火把迅速行完仪式,便匆匆带人下原。他们一走,就像演员退场,原上兀地卷起风沙,沙子打在焦棠等人脸上,一阵紧一阵的疼。
游千城喊大家先进庙躲一躲,可是张嘴发出声响,就叫莫笙笛捂住了嘴巴,他缺失鬼雷达,但见其余三人拔刃张弩,就领悟到一定是田枣儿出来作怪了。
焦棠握紧山川剑,她的五官较其他人敏锐,鬼贼寇行进的声势犹如洪水奔流而来,听阵仗既有石马骑兵,也有步兵,数量绝不少于百人。
四人对战百人,而且是在百人都有不死之身的情况下,生存几率几乎为零。
石竹低声开口:“土里巢穴变多了,鬼马贼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石竹简单将巢穴与马贼扎根的共生关系解释一遍,焦棠听完,面色几近冻凝,她迈开腿立刻朝一处地方跑。其余人见她跑,也赶紧跑。
四个人跑到高柱下,顺着高柱急掠而上,到达金属台上。
焦棠:“原上风水四平八稳,无山无水难造化,又是以少敌多的凶相,必须占据制高点,先把握敌人动向。”
她一边说时,莫笙笛拉开闪光弹用尽全力掷出去,闪光弹在百米开外的高空炸开,瞬间点亮黑夜。
借着光,几人迅速审度局势。
滚滚风沙中,一行赤黄色的队伍正在奔腾,虽是石马,跑起来却像活物,马上驮着的石人有硕大脑袋、大肚子、快拖到地面的四肢,一人一马算起来有四米多高。
无论是骑马还是行路,石人手里均拖着一杆子石枪,毫不怀疑,石枪里一定能打出致命的石子。
莫笙笛看得脸疼,若是金属她还能应付,石头就完全超纲了。
在马贼的后方有一具熟悉的尸体——田枣儿,她长成了一株奇葩植物,肚子圆鼓鼓,四肢伸长出无数的根系,连接着土地。她靠着根系在土上移动。与她一样形态的还有她死去的丈夫——鬼秃雕。
焦棠迅速判断局势,这场战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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