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自行车


    “这有什么要紧的呢。”李礽道,“跟谁一起吃饭,也改变不了他污蔑我的事实,不信您问问他,是不是说了说难听的话?”


    但没想到的是,阿兰图察竟然矢口否认,说自己只是随意调侃两句,没想到太子爷大打出手。


    李礽???他顺风顺水惯了,何曾被人诬陷过?


    这次的阵仗来势汹汹,饶是李礽做好了准备,也被这犹如滚滚黄河的架势吓了一跳。


    奏本弹劾他数典忘祖,多个场合表达对八旗制度不满,妄图颠覆大清之基础。


    还说他罔顾律法,凭借喜好,肆意殴打朝廷命官,与江南官场相交过密,官商勾结,纵容腐败。


    以及他贪慕女色,出京之时,带着女眷同行。


    李礽拍着桌子嚷嚷道:“这都是污蔑!老生常谈污蔑!!!”


    康熙嫌弃地朝一旁挪了挪,太吵了,“让你说出与谁同行,你又不说,结果可不是只能自己担着了?”


    “我……”李礽憋了半晌,脸涨红,讷讷说不出话,心虚道,“不是说了和保宝一起吃饭嘛?保宝可以作证啦。”


    是的,他让胤祉给他做了假证。


    “胤祉那天约了人在校场跑马,你确定要他给你做人证?”康熙反问道。


    连胤祉那天去做什么都知道了,还能不知道他同谁吃饭了吗?


    李礽脑子里面灵光一闪,试探道:“汗阿玛不是知道我同谁吃饭了吗?”


    康熙都能查出来胤祉去跑马了,还不知道他跟谁吃饭了?


    就算他当时行踪再隐蔽,也不至于一丝一毫都查不出来吧。


    这么一想,很多事儿都有了蛛丝马迹,比如阿兰图察的反常。


    康熙眼神意味深长,“你要护着人,还要瞒着朕,朕如何得知?”


    李礽嗅了嗅鼻子,啧啧,谁把埋在地上的酸菜坛子抠出来了,一股子酸味。


    “那还不是汗阿玛不让我出宫嘛……”李礽小声嘀咕道,还拿余光去偷偷打量康熙的神色。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合着都是朕的错?”


    “那哪能啊。”李礽忙不迭道,“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是我没做好,才让您觉得我总会重蹈覆辙,但是我不是他。”


    他不想再同康熙兜圈子,有些话纵使康熙不喜欢,他也要直说,不然这事儿永远没有个结果。


    儿子坦诚明亮的态度让康熙一时间都有点接不住,他以为还要打打太极,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将所有的话放在了明面上。


    “朕知道你不是他。”康熙道。


    话说出了口,康熙才意识到两人都未用尊称,罢了,就这样。


    “但是,汗阿玛……”李礽顿了一下,他垂下头,手指拨着盘中的果子,“您总是在担心对吧,让我觉得只要不按照您的意思来,就步了玛法的后路。”


    康熙气一哽,莫名想到了皇贵妃劝说自己的话——保成年少便心思聪颖,遇事自有决断,不必凡事都按照咱们的想法来,皇上该多相信他一点的。


    这番话是在他意欲用联姻平息这场风波时候,皇贵妃劝慰他的。


    当时,他虽然也同意了保成的决定,但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


    现在回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保成开始对自己不再完全坦诚了呢?


    是他怀疑保成想要三千宠爱在一人的时候,是他觉得保成可能要同先帝一样独宠一人的时候。


    “你要知道,朕都是为了你好。”


    “就因为知道,才难受,不想让您失望,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所以左右为难。”李礽道,“总希望多做出点成就,这件事造成的缝隙就会慢慢消弭,无人在乎。”


    康熙想听保成对自己掏心掏肺,但,如今听到之后,又觉得五味陈杂。


    “我没了额娘,很多事儿只能同汗阿玛倾诉,如果汗阿玛都不理解我,我真不知道还能同谁诉说。”李礽道,他哽了一下。


    好笑,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感情牌,怎么自己还有几分伤感了?


    或许是因为这也是实话,穿越过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康熙。


    提到孝仁皇后,康熙难免想起了两人相互扶持的时候,平添了几分伤感,他想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李礽吸了一口气,缓缓自己的情绪,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儿臣知错……只是他们的话太下流了,儿臣气不过,就动手了,至于瞒着不说,也不过是因为那话太难听,让石清韵面对这种诘问跟逼她去死有何区别呢?儿臣如今就站在闲言碎语的风口,自知谣言伤人,不愿她跟着儿臣吃苦,请汗阿玛原谅。”


    康熙心中喟叹,把人扶了起来,看着眼前人,有种一错眼儿子就长大了的感觉,千言万语圄在胸口,他最终只是拍了拍保成的肩膀,道:“朕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朕都知道,你要相信朕,会处理好这件事儿的。”


    李礽点点头,他忽地朝前凑了凑,道:“汗阿玛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吧?”


    康熙正感动着呢,一听这煞风景的话,就忍不住拿眼睛瞪人。


    两人对视一会儿,忍不住都哈哈笑了。


    经过这件事,两人身上那点别扭劲儿都消失了。


    但是,外面的风风雨雨却是越卷越烈,除了针对李礽,官员内部之间的斗争也未曾停歇。


    既然康熙说会解决,李礽一点都不着急了,大不了被开除太子的职位嘛,依着他现在和诸位兄弟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落得被圈禁的地步吧?


    征得康熙同意后,李礽光明正大地往来于清华园和皇宫之中。


    于是,他又多了个玩物丧志的名声。


    李礽摊摊手,虱子多了不怕痒,数典忘祖的大罪他都不眨眼睛,这种小打小闹根本都入不得了他的眼睛。


    “注意平衡。”李礽跟了一段路,悄悄地松开了手。


    胤祉蹬着自行车正带劲,得意道:“二哥,我和小四弟要是一起学的话,谁先学会还不知道呢……二哥?二哥!”


    胤祉叫了两声,没听到回答,猛地回头,身后压根没人,顿时心里一慌,手里的龙头扭来扭去。


    “脚撑地!”李礽在后面喊着。


    胤祉正慌里慌张,哪里听得进去,两条腿还在蹬着,直愣愣栽进了花丛。


    李礽笑得肚子都疼了,指着胤祉的随从,道:“还不把你们主子给扶起来。”


    胤祉恼然,气呼呼推开了奴才的手,从花丛里面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沾的花叶,扶着自行车,重新跨上去,“爷就不信,今儿还学不会了。”


    “你悠着点,可别把我的自行车摔坏了。”李礽拉着石清韵在棚子里坐下来乘凉。


    “二嫂,你听听我二哥的话,这弟弟还不如辆自行车呢。”胤祉咬着牙,歪歪扭扭地骑着,还不忘了告个状。


    石清韵笑着道:“现今这自行车不过三辆,其中两辆都送到了宫里,这可是唯一一辆多出来的,你要是摔坏了,怕不是很久就只能看着了。”


    好歹也是骑过马的,来来回回两次也就琢磨出了点感觉,胤祉笑着道:“那有什么关系?回头我去宫里骑他们的,他们还敢不同意吗?”


    “欺负弟弟,出息。”李礽笑着道,伸手摸了个苹果砸过去。


    胤祉一抬手,抓了个正着,松了的龙头又开始歪歪扭扭,哎哟一声,再次栽进了花丛。


    顶着一头的花叶,胤祉爬了起来,手里还握着苹果,幽怨道:“二哥,你故意的吧。”


    奴才抿着嘴笑,小跑跟在他身后摘着身上的树叶子。


    “啊?你说什么?你这是太嚣张了。”李礽装傻充愣。


    胤祉将苹果抛起又接住,在李礽的身侧坐下来,笑着道:“我能有胤禟嚣张吗?他前天还在汗阿玛面前嘚瑟,说要教他骑自行车,气得汗阿玛多给他布置了两篇文章。”


    “他脑瓜子活络,两篇文岂能难倒他?”李礽笑着,整个皇宫里最胆大敢薅老虎胡须的人只有胤禟了,臭小子有恃无恐。


    “当然拦不住,所以汗阿玛更生气了,听说连夜在乾清宫前面的场地里骑自行车呢。”胤祉笑着道,撑着扶手,小声道,“第二天带着几个小崽子在宫里溜达呢。”


    李礽哈哈笑着,他这一生要强的汗阿玛在这种事情上也要领先呢。


    李礽扫了一眼被奴才扶起来的自行车,扭头对着石清韵,道,“走,我骑车带你啊。”


    石清韵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跟着李礽离开,“我也可以带你啊。”


    “但是我舍不得你累。”李礽道,他牵着石清韵的手,晃了晃,“这样吧,回来的时候有不少下坡路,你载我?”


    “没问题。”石清韵立马小碎步跟上,并肩而行。


    胤祉在后面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哼了一声,二哥就是故意的,想要带着二嫂兜风,等自己有了福晋,也带着她去兜风。


    李礽骑着自行车带着石清韵在清华园转着,这个时候学子们都在上课,学园里面没有啥人,他们一路畅行,风从脸上拂过,真有了几分校园恋爱的感觉。


    因开了外挂的缘故,内务府的生产线跟不上清华园发明速度,于是便把一些简单的生产线外包出去,签个十年二十年的盈利周期,将内务府的生产力集中在重工业上面,比如迎合军工厂、海贸、机械等出现的煤矿、钢铁等行业。


    还有一些小发明也会直接卖个专利权,愿意投资的有钱人买下来后,自行生产,或者购买下某一个地区的代理权,自行实现采购、生产、销售一体化。


    包括石清韵说的萃取,延伸出来的其他技术,应用在晒盐、中成药、美妆等多个方面,极大提升了生产力。


    如今,大清有三分之一的税收就来自于这些产业,剩下的三分之一是海关税收,最后一部分才是七七八八的杂合,丁税反而没有那么大的比重了。


    在这等局势下,清华园的地位直线上升,都不需要李礽强行推广,几乎是想玩设法地往里面塞孩子。


    不过,就算他们想学,清华园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扩招,现在清华园跟着李礽风雨飘摇,他要等到风雨落定之后再谈论此事。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来得这样快。


    第462章 西医


    六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朝堂波折不已,除了太子,康熙也偶尔点名胤褆和胤祉轮流去朝堂上听政。


    从表面上来看,康熙已经妥协退步,反对派获得胜利,但脑子清明的人就会发现,除了这种看似胜利的场景,最开始诉求的那些利益一项没有到位。


    最开始因为国库空虚没给八旗子弟的那部分银两,到如今也没有补给他们,不少的旗人也开始自谋生路,而内务府在这块给了不少的帮助,招了不少八旗子弟的人上了生产线。


    如今混得好的旗生活富足,大多数人已经看不上内务府的补贴了,更看不上这些固执守着腐朽荣誉的人。


    想要瓦解一个制度,最好的办法是由内击溃,让他们内耗,尤其是利益更迭,眼瞅着别人富裕,眼瞅着别人高楼宾客?哪有人不羡慕呢。?


    只要羡慕,就会心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自主选择站到新政一方。


    而反对派的势力飞速地陷落,速度越快,他们就越慌,越慌,就蹦跶得越厉害。


    不过再厉害,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康熙的刀磨了这么久,总算是可以朝下挥了。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康熙病了——疟疾。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病,按大清现有的医疗手段也可以治好,问题在于提取的奎宁还在试药阶段,并且在一些人身上展现出了不良反应。


    就算是放在现在,这药也存在副作用,况且,对比起副作用,治疗效果才更重要,副作用也就不舒服,疟疾可是会要人命的。


    但当治疗对象是皇帝时候,一切都变得谨慎,宁可不治,不可出错,于是,太医院几次会诊之后,这个治疗方案被搁置了,选择了传统的治疗方案。


    为此,新派西医同中医吵了好几次架,但为首的钱太医死活不愿意用奎宁,他是治疗疟疾的权威人士,先前不少皇亲贵族的人都请他看过疟疾。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治愈率还不错,以致于在给康熙治病这块儿,话语权很大,毕竟经验摆在那儿,即便不知道治愈机制,也不妨碍众人对结果的盲信。


    毓庆宫内,石清韵把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推到李礽的面前,“你要的奎宁。”


    李礽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排小瓶子,他随手拿起一个瓶子,摩挲了一下那青玉冰凉细腻的质地。


    “你考虑了后果吗?”石清韵问道,她能感觉到李礽对康熙可不完全是塑料父子情,压低了声音道,“万一传出你要毒害皇上呢?”


    李礽凑过去,笑着道:“那你就是同谋了,害怕吗?”


    “害怕,所以你别露出马脚了。”石清韵认真点头,“不然咱们都凉了,凉了就算了,你心心念念的发动机和蒸汽机还没试验出来呢。”


    李礽笑了,脸上的担忧都少了几分,他道:“总说我直男,瞧着你也半斤八两。”


    “那你开心了吗?”石清韵笑眯眯问道。


    “你在我身边,怎么样都觉得开心。”李礽道,又多说了两句宽慰她的心,“没事儿,我定然会小心的,必不让你出事儿。”


    石清韵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左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礽回握,这事儿要真办不成,他也一定会把石清韵撇出来,不会让她跟着一起共苦。


    送走石清韵,李礽去乾清宫探个情况,情况跟他想得差不多,屋中有妃嫔伺疾,又有太医值守,妃嫔轮流来伺疾,太医照看看康熙的情况,他就算想给康熙灌个药,也没办法避人耳目。


    况且,要给康熙用药,必然是要记在脉案上,否则恐怕药性相冲。


    “汗阿玛如何了?”李礽问道。


    如今在这里守着的是皇贵妃,她坐着一旁的椅子上,看向康熙的眼神露出淡淡的担忧,低声道:“寒冷才褪去,现在又开始发热了,抽搐了一阵,现在才睡着。”


    “太医院没办法吗?”李礽道,疟疾并不是今日昨日出现的疾病,中医不可能一点手段都没有吧?


    “没啥有效的法子。”皇贵妃垂头,叹了声气,法子倒是用了不少,又是汤药,又是针灸,还有推拿,没一个见着有成效。


    李礽坐到床边,打量着康熙,见他脸色发红,嘴唇白惨惨,脸色蜡黄又憔悴,完全不见往日的神气,“瞧汗阿玛这样子,恨不得以身代受。”


    “皇上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皇贵妃笑着道,皇上时常夸赞保成的孝心,这次生病,保成也跟着伺候了好几天,事事亲力亲为。


    李礽悄悄摸了摸手中的药瓶子,侧身道:“您去休息一下,我在这儿照看一阵吧。”


    “没关系,反倒是你要多休息,朝堂上的事情还要靠着你呢。”皇贵妃道,虽然皇上没说让保成督促朝政,但眼下只有他能担起一切了。


    李礽道:“朝堂如今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佟佳氏虽然居于后宫,对前朝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也知道现在情况恶劣,不过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她道:“但还是要靠你撑着,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想来皇上也会这样决定的。”


    李礽点头。


    “皇贵妃,药来了。”梁九功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是一碗温热的汤药。


    李礽搭把手,扶起康熙,让他背靠在大枕头上。


    皇贵妃提着裙摆,坐到了床边,接过梁九功手中的碗,汤勺搅动两下,舀起一勺喂到康熙的嘴边,“皇上,该喝药了。”


    康熙大概烧得迷迷糊糊,半晌才嘴唇翕动,抿了一点药进去,大半都洒了。


    李礽忙用帕子垫着,兜住这些汤药。


    一碗药,喂了好一会,才见了底,大多数都漏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效。


    喂完药,李礽又扶着康熙软塌塌的身子躺下,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到他的掌心,似有点灼人,疟疾会有很多并发症,谁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保成?”皇贵妃提高了声音,见保成回过神,问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有点担心汗阿玛,这么久了,也没有点进展。”李礽道。


    大清都拥有这样的医疗水平,一国之君还要遭受这种苦楚,实在是不该。


    李礽扭过头,对着德忠道:“召太医院两位院正过来,带上奎宁的试验记录以及相关人员。”


    “奎宁?那东西有效果吗?”皇贵妃道。


    “自然是有用的。”李礽道,干脆坐在了下首的位置,“不然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来做这个药。”


    值守的太医面露难色,对着自己的医助使了个眼色,医助退下去,找了个理由出了乾清宫。


    “太医院不是说喝了会头疼难耐、呕吐……这……还有人没了……”皇贵妃迟疑道,感情上,她是相信保成的,但她又担心保成病急乱投医。


    “这些症状伴随停药会消失吧?”李礽道,“但汗阿玛现在这个状况也很危险,所以还是再同太医院商议一番吧。”


    皇贵妃看了一眼病中的康熙,点头道:“那再商量一下吧。”


    太医院的人来得很快,几乎带来了所有的脉案,摆了长长的一桌子。


    李礽翻了两页,跟现在鬼画相比,还是能看懂的。


    “太子爷是要给皇上用奎宁吗?”陈彤率先挑起了话题。


    “我是有这个想法,但也要听听你们的意见。”李礽站在上首的位置,朝着一旁伸出手,德忠立马递上了折子,“这是对奎宁临床试验数据的总结,相信你们都看过吧。”


    数据出来的第一时刻就会上报给太医院院正,三期测试完成之后,综合不良反应和效果,相关说明备齐,经过太医院讨论后,利大于弊,便会面世。


    如今,奎宁测试才过了第一期,主要问题在于这个药实在是太少了,原材料获取不易,所以第一期测试完成之后,第二期迟迟没有开始。


    而根据第一期的结果来看一组二十人,只有两人死亡。


    李礽看过死亡两人生前的数据,这两人一老一少,来济民所的时候就已经病重了,之前也有营养不良的状况,老者还有其他的疾病,所以这两人极有可能是疟疾引发的其他症状导致死亡。


    除此以外,奎宁的副作用还挺大,在不少人身上都很明显,有几个人甚至在痊愈之后还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头疼。


    但,他们的病程确实大大地缩减了,相比较之前传统疗法的死亡率也有所下降。


    “既然都看过,就直接步入正题,这个药能不能用?”李礽环顾四周。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院正用小眼神四处扫了一圈,同陈彤对上,谁知道陈彤明目张胆地挪开了目光——你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吗?怎么这会儿不说话?


    “嗯?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李礽道,语气稍稍上扬。


    “太子爷,你也看到了,这药的副作用这么大,又死过人,实在是不能随意给皇上使用。”院正印着头皮和太子爷唱反调。


    “是不能?还是不敢?”李礽问道。


    院正息声。


    “如若单看数据,我何至于叫你们过来?”李礽说道,手指紧紧撑着案桌,“既然叫你们前来,自然是要你们结合汗阿玛的身体分析一下情况,汗阿玛身体强壮,并无其他疾病,如果服用此药,结果会如何?”


    “太子爷,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咱们也不能拿皇上试险啊。”一个太医拱手道,言词恳切,“请太子爷三思。”


    李礽冷笑,他正欲说话,皇贵妃就抢先了一步,板着脸,厉声道:“本宫听来听去,全是你们的推诿之词,药有风险,病没有风险吗?倘若是有快速治愈之法,而让皇上白白吃了这些苦头,不只是本宫饶不了你们,皇上也定然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院正立马道:“钱太医,你是治疗疟疾多有经验,你意下如何?”


    钱太医就是刚刚出言反对的人,他没想到院正直接把锅丢给了自己,“这……微臣从未用过奎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实在是不敢妄言。”


    “那要你……何用?”李礽轻声道。


    他的话刚落音,德忠就上前一步,把钱太医拉出去了,钱太医一脸的惊诧,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出局了。


    “还有人反对吗?”


    第463章 奴才


    唯一一个大声反对的人被请出去了,哪里还有人敢吱声?


    “既然如此,咱们继续商量一下用药之事。”李礽坐下来,准备听取汇报,“陈彤说说看。”


    陈彤从容淡定,上前一步,“因为对方家人不同意尸检,所以只能旁敲侧击找到一些消息,正如太子爷所言,这两位死者在患上疟疾之前都有内疾,且死亡前并发症与他们所患内疾的症状几乎是一致。”


    陈彤把小册子放在桌上,朝前推了推,“详情都在这里,诸位可以看看。”


    “但汗阿玛在染上疟疾之前,他身体强健,没有内疾,这两位的症状并不适用。”李礽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敲着,“有没有类似的病患情况?”


    “在这里。”陈彤道,将手上另外的册子放在桌上,“这是臣精挑细选的,同皇上的年岁与身体状况比较相似,两人痊愈的速度都比较快,有不良反应,但并不严重。”


    钱太医被赶出去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负起责任,所以大家都凑过去认真翻看讨论。


    “保成,那药……”皇贵妃在一旁小声问道。


    “奎宁,对治疗疟疾有用。”李礽回道,“钱太医担心不良反应,所以治疗方案被否决了。”


    “会不会有风险?”


    “风险不大,主要是会有点不舒服。”李礽道,见皇贵妃依旧面露担忧,进一步解释,“停药之后,就会消失。”


    “不是说死……”


    “那是因为本身就有其他的疾病,汗阿玛身强体壮,定然无性命之忧,反倒是现在这样高热,更容易出问题。”李礽道。


    “确实如太子所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皇上身上疟疾带来的高热,至于不良反应,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陈彤道。


    皇贵妃想到躺在床上的康熙,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们的说法,“有几成把握?”


    “依臣之见,有七成把握。”陈彤道。


    七成?


    皇贵妃凝眉,这概率有点低,但她也很清楚,太医院从不会做出十成的承诺,七成已经算很高了,“你们呢?”


    剩下的人相互看看,最后由院正上前一步,道:“臣觉得应该有六成吧,毕竟服食过这种药的人不多,参照不足。”


    “可以找人立马试药,若是正常人也没问题,再给皇上服用呗。”其中一个太医道。


    “如此也好……”皇贵妃道,要是正常人吃了没问题,想来皇上也没有问题。


    “但……”陈彤迟疑,神色为难,“现在就只有两个疗程的奎宁,太医院那套前几日丢了,剩下的那套在郡主手上,新的药还没有制出来。”


    说来也巧,那药放在库房里,两个月都没动,皇上得了疟疾之后,那药就忽地不翼而飞了。


    “郡主手上的奎宁在我这儿。”李礽开口道。


    院正立马意识到太子爷是有备而来,无论今儿自己同不同意,太子爷都会让皇上服食这个药,说不定还会跟钱太医一样被轰出去,他道:“六成把握……还是有点风险的,那现在……”


    “用奎宁吧。”李礽道,“现在就这一个疗程的药,要做试验也没那个条件,先给汗阿玛服用吧,值守太医多安排两个参与过临床试验的,以防病情起了变化。”


    院正又看向皇贵妃,皇贵妃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陈彤,这位女大夫曾经救了她,称得上华佗在世。


    陈彤接触到皇贵妃的眼神,微微点头。


    “那就按照保成的说法来吧。”皇贵妃莫名地松了口气。


    德忠从毓庆宫取了奎宁过来放在桌上。


    皇贵妃打开金色缠枝纹镶嵌的盒子,里面是宝蓝色的衬布,盒子里躺着一支支药瓶,最右边的地方有个空槽。


    “怎么还缺了一个?”皇贵妃惊讶道。


    李礽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瓶放在凹槽里,整盒药就满了,“刚好一整盒。”


    皇贵妃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太医院不同意嘛。”李礽道,真要是不同意,他就把药混在康熙喝的水里,给灌下去。


    皇贵妃环顾四周,好在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这里,她凑近道:“你疯了吗?要是让人知道你私下给皇上换药,怎么办?”


    万一出现问题,可都会怪在保成身上,就算是太子,那也不一定保得住小命。


    “所以我先让太医院出面了。”李礽道。


    正因为知道涉及自己的小命,所以他快刀斩乱麻先让那个碍事的钱太医出局了。


    剩下的人里,院正手握决定权,他虽然求稳妥,但在形势一边倒的情况下,也会随波逐流。


    “你真是乱来,万一呢,万一……”皇贵妃憋住了话,看看康熙,她又多了几分理解,嘴上喃喃道,“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助你一臂之力……好在成了。”


    万一……的话,他就一力承担这个结果,奎宁按照份量食用不会出人命,顶多就是副作用严重,依着康熙的性子,定然不会要他的命,说不定会开出皇家级别,或者圈禁。


    但这些没有发生,就没有必要同皇贵妃说了。


    李礽笑笑,把盒子盖好,递给太医,“药在这儿,严格按照份量服食。”


    太医领命,赶紧去安排。


    “您还留在这儿照顾汗阿玛?”李礽问道,几个高位妃嫔轮流过来照顾人,接皇贵妃班的人就是惠妃,但看皇贵妃的样子,似乎不打算换班。


    皇贵妃嗯了一声,“总要人照看着,又是新药,还是你提出来的,我不放心别人。”


    宫中人手繁杂,万一有人想要浑水摸鱼,可怎么办?


    知道皇贵妃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自己,李礽感激地拱手道:“多谢佟额娘。”


    皇贵妃摆摆手,不以为意,这都是小事儿,眼下,皇上能够痊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盯着康熙服下第一次奎宁后,李礽才离开了寝宫,路过乾清宫前面场子时候,噶礼正率着他的顽固分子在前面跪着。


    见到李礽,噶礼第一次露出了虚伪尊重以外的神色,他斥责道:“臣听说奎宁产自金鸡纳树,此物在暹罗作为毒药,太子爷竟然想给皇上服用此药,真是歹毒啊。”


    李礽笑了笑,知道奎宁是怎么来的,还是做了点功课的。


    “难道噶礼大人没听过‘是药三分毒’这种说法吗?”德忠道。


    “区区奴才,也敢插嘴?”噶礼怒道。


    李礽停下脚步,回过头,“奴才为何不能插嘴?奴才就不是人了吗?德忠说得话有道理,有何不能说?”


    噶礼张张嘴,哽了一会,“于礼不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条王法说了德忠不能反驳你的话吗?”李礽说道。


    “回太子爷的话,并无此条律法,只是噶礼大人在同太子爷说话,没想到德忠公公抢在前面回答了。”后面的面容和善的大人解释道,“噶礼大人也只是对金鸡纳树有所疑惑。”


    “怼在这儿只是疑惑?”李礽笑着重复了一遍,转过身,“有疑惑让太医院给你解惑,钱太医不是同你挺熟的吗?”


    噶礼瞳孔猛地一缩,他道:“臣不知道太子爷所言是何人,还请太子爷莫要冤枉臣。”


    “随便你吧,我根本不在乎,反正这事儿最终会由汗阿玛决断。”李礽道,他根本不在乎噶礼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有康熙做了什么才是他在乎的。


    噶礼又开始做戏,痛哭流涕,只差指名道姓地说太子狂妄。


    李礽懒得搭理,转身走了两步,忽地想到什么,回头道:“这世上,黎民百姓可以评价我,军士将领可以,汗阿玛可以,兄弟姐妹亦可以,但你不可以,你为大清贡献了什么呢?一只蛀虫也敢在孤的面前跳脚?这才是真的于礼不合,对吧?”


    噶礼被数落了一番,气得脸涨红,又要跪着哭天抢地。


    这演技还不如德忠呢,李礽嫌弃了一把,转身离开。


    之后几日,噶礼每天都会带着自己的小弟来乾清宫跪一跪,托他的福,朝廷上下都知道太子爷皇上灌了一种有毒的药。


    宗室的人好几次都递了牌子进宫,想要给康熙请安,但都被皇贵妃给压了下来。


    于是,流言从太子爷给皇上下毒,变成了太子爷与皇贵妃合谋给皇上下毒,有人说毒是下在水里的,有人说是藏在丹丸里的,还有人说是涂在银针上的


    个个言之凿凿,好似下毒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蹲着一般。


    如此,康熙一天不露面,谣言一天比一天恶劣,李礽整天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好像得病的不是他老子一样。


    这些都给了噶礼弹劾折子提供了话题,一天上三本,本本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写出八百字的小作文来谴责李礽。


    李礽……这秋后的蚂蚱弹得有点高啊,还有点毒。


    “您病好了,就赶紧去上朝吧。”李礽无奈道,“昨个,伯父拉着我,问您在憋什么坏水儿呢。”


    康熙盘腿坐在炕上,披着件衣服,侧头抿了一口梁九功喂的汤,“急什么呢。”


    “儿臣不急,但其他人急啊。”李礽道,连皇贵妃都接到了佟国维的讯息,真以为她起了啥不该有的心思,还有其他有皇子的妃嫔也接到了家里人的询问。


    可惜康熙把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谁也别想打听到一点。


    “淡定点,这才哪到哪呢?”康熙笑着道,“稳着……”


    “我们能赢?”李礽补充道。


    “能赢,能赢……”康熙笑着道,服药之后的一个时辰内会有点不适的感觉,主要是头疼头昏,但其他的疟疾症状却是止住了,第二日不再间歇性发热,全身酸痛、乏力的状况也改善了很多。


    而,皇贵妃告诉他,保成打算豁出所有也要救自己的时候,心里更高兴。


    “怎么赢啊?”李礽好奇道。


    “明日上朝,你就会知道了。”


    第464章 上朝


    翌日,传言里被下毒的康熙终于开了早朝,众人心里立刻便明白了皇上没事,就是不知道是太子爷谋害失败,还是噶礼胡乱抹黑。


    在众人的想象中,康熙大病一场,又强行来上朝,必然是动作迟缓,容貌憔悴,但咋一看去,竟然与平时无异,除了脸色稍微白了点,步履稳健,精神抖擞。


    难道说皇上生了个假病?


    众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打量着噶礼那几个人,皇上真要是装的,这几个人一定会倒霉的。


    噶礼揣着手,在袖子中握得紧紧的。


    “前些时候,朕染上疟疾,得太子献药,方才好转。”康熙坐下来后,方才开口,目光在下面扫视一圈,“但朕听闻,有人揣测太子居心叵测,企图污蔑太子爷的名声,挑拨朕与太子的关系,实属污蔑。”


    这一段话结束,整个大殿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控制自己的呼吸,回忆自己有没有在背地里说过太子爷的坏话。


    且,此话一锤定音——噶礼最近都白跪了,不仅白跪,好像还惹了更多的麻烦。


    康熙扫视了所有人一遍,等着大家都反思过了,才开口道:“噶礼啊,朕有个奏本给你看。”


    梁九功立马下了台阶,双手捧着奏本递给噶礼。


    噶礼一愣,抖着手接过来,才看了两眼,就脸色发白,两腿发抖。


    康熙笑着道:“你指责他人不孝,可你自己呢?你母亲亲自状告你在食物中下毒,意图弑母,你该如何解释呢?”


    “臣……臣……”噶礼支支吾吾地跪下来。


    “冤枉?”康熙帮他把话补完整,嘲讽的。


    “臣知错。”噶礼现在哪里说自己冤枉呢,奏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还有他亲娘的手印,就算是想要叫冤,他也没个由头。


    “弑母,实属大不孝罪过,其罪当诛。”康熙语速缓慢,确实十分有力度,他幼时仰仗太皇太后抚育,最重视孝道,最不耻这些忘恩负义之辈。


    “罪臣罪该万死。”噶礼叩首道,“罪臣一时间鬼迷心窍。”


    “一时?”康熙笑着道,“你为官数十年,所到之处,百姓怨声载道,这也是一时吗?”


    噶礼息声,哆哆嗦嗦。


    康熙不欲多言,对着梁九功挥了挥手指。


    梁九功上前一步到宣旨,中气十足,“……内阁学士、右副都御史噶礼放纵官吏虐待百姓,与霍州知州李绍祖、太原知府赵凤诏、平遥县县令王绶等人,放纵属员虐待百姓,征收钱粮之时加收火耗,弥补大同、临汾的亏空,余银四十万两据为己有,假借修祠堂、寺庙为由,强逼百姓纳捐,勒索富商……罪行属实,涉案之人一并移交刑部,严惩不贷。”


    李礽在一旁听着,康熙此人真是不一般,犯罪铁证在手,也能忍到现在才出手,换成他,早就把人按死了。


    不过,康熙现在才动手,显然有更大的谋算。


    果然,康熙站起身,顺着台阶往下走,李礽向前一步,搭了把手。


    “之前,东有小岛,西有噶尔丹,左右掣肘,时局艰难,好在全国上下一心,克服困难,然国库不支,朕想着八旗是跟着祖宗打过江山的人,自然能更体谅朝廷的艰难,然,让朕失望的是,只是延迟而已,你们便闹个不停,先是背地里抱怨,而后竟然将矛头指到了保成的身上。”


    康熙走得很慢,恰是如此,给人一种力下千钧的感觉,“与其说你们在针对保成,不如说你们在借此表达对朕的不满,都说斗米养恩,担米养仇,真是如此。”


    “然,朕念在事出有因,不予追究此事,但你们却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甚至把污蔑保成作为报复朕的手段。”康熙语气沉痛,“前些时日,阿兰图察侮辱太子在前,你们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这件事扣在太子的身上,为一己之私,置太子名声于何地?”


    噶礼脑袋恨不得扎进地里,心里还有几分怨气,这事儿又不是他一个人干的,为啥就他一个人跪着听?


    “朕也曾警告过你们,明里暗里提醒你们,但你们屡教不改。”康熙怒斥道,“私底下,与其他皇子联系妄图颠覆太子之位,颠覆大清,简直是乱臣贼子!!!”


    康熙的声音威严有力,听得人肝儿直颤,尤其是这种秋后算账的时候,大家都在回想自己有没有犯错。


    “皇上息怒。”


    哗啦啦地一下子跪了一片人。


    “朕要如何息怒?八旗,与祖宗一起打江山的人,如今却为了一点点利益在朕的心窝子上捅刀,朕想着便吃不下睡不着。”康熙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


    毕竟还是病过一场,康熙情绪激动起来,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李礽上前,正欲扶着康熙坐回去,却被康熙抬手止住。


    “从前,八旗不事生产,是为了保证精锐的战斗力,可你们瞧瞧,对战噶尔丹时打成了什么样子,朕念着旧情,未曾大肆追究,可你们倒好,事毕,便对朕心怀怨恨。”康熙道,眉宇间带上了狠戾,声音阴沉。


    对噶尔丹作战之时,打成那个稀烂的样子,康熙只罚了主将,其他人免了责。


    这个处理办法确实是他念了旧情,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背刺,而这刺恰好刺中了他最柔软的地方,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稀稀拉拉地响起了几声“臣不敢”后,就没人敢再说话。


    “然则此事也怪朕,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才导致八旗腐朽至如此地步。”康熙转身,背着手,看着这群臣子,半晌,呼出一口气,道:“所以,朕痛定思痛,做了决定,自今日起,八旗制度与功勋制度相结合,且不再享有世袭罔替,子孙后代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这话彻底颠覆了先前的八旗制度,好在康熙没有做绝,没把全员都逐出籍贯,只是说后代不再享有先辈的功勋福利,但依旧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八旗,在朝中几乎占了一半以上,此时咋然听到这个结论,几乎都惊呆了,一半无法接受,一半已无所谓。


    沉寂了几秒后,朝堂里面一下子炸开锅,议论的声音沸腾滚动,嗡嗡声不绝于耳。


    康熙在太子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由着他们讨论了一会后,才清了清喉咙,下面的声音慢慢沉了下来。


    康熙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搭着膝盖,淡淡道:“你们要是有意见,就大声地说出来,说给朕听听,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听。”


    话是这么说,可谁敢真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呢?这不是触霉头吗?


    而且,这时候,大家也看清了——皇上之前由着那群人闹腾,说不定就是动了收拾人的心思,回想起来,与噶尔丹的那一仗那么惨,皇上没有当即爆发,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况且,这些人动啥不好,非要追着太子爷骂,那不是戳皇上的眼珠子嘛?


    这事儿要是真的就还好,结果还是造谣,这他娘的可真是见了鬼,要知道,很多跟着闹事儿的人都被埋在鼓里,并不知道阿兰图察的事情是捏造的。


    现在要跟着被一起清算,这些人肯定坐不住,干脆鱼死网破,相互揭短,朝堂上一时间颇有“风闻奏事”的意味。


    关键是,这些爆料还都是真的,什么贪污、虐待、扒灰……屡见不鲜。


    康熙挑了几件大的事儿交给刑部调查,官吏处罚则由九卿商讨,一时间,朝堂上下,鸡飞狗跳。


    “多谢多谢。”李礽手臂勾着胤褆的肩膀,笑着赞道,“你那一招釜底抽薪简直太厉害了。”


    假意做出对皇位觊觎的样子,打入敌人的内部,一方面是让这些人斗起来,另一方面则是探听对方的消息。


    胤褆和胤祉、胤禛同时都掺和进来,然而最后只剩下了胤褆一人,另外两人半道上就因为演技太差被康熙撇出局了。


    “那可不!”胤褆立马道,“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要如何感谢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谢?吃饭、喝酒随意点。”李礽跟着胤褆一起朝前走,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只要大哥你想,那都给你搞得到。”


    虽然之前李礽也没多在乎这群牛鬼蛇神,但有个苍蝇天天在耳边嗡嗡嗡,也会不爽,现在耳根清明,心情大好。


    胤褆想了想,笑着道:“这么大的事情,一顿酒饭就想敷衍我,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样吧,日后你那演技所有了新武器,可紧着我点呢,知道吗?”


    “没问题!!!”李礽几乎是拍着胸口答应下来,“都道,打虎亲兄弟,咱们两兄弟其心,其利断金。”


    胤褆哈哈笑着,也勾住保成的脖子,笑着道:“也就你心大,换个人,说不定真怀疑我要你这个位置呢。”


    最开始提出这个想法的,只是几兄弟在一起想要给噶礼这伙人添点堵,万万没想到日后会被康熙发现,还要走这么远。


    中间被噶礼他们鼓吹的时候,他还曾经心动过,汗阿玛生怕自己越界,几次三番地耳提面令,永绶更是时常劝导自己要时刻记得保成的心意,警惕保成的遭遇,这才让他歇了心思。


    “哎,怎么可能?”李礽道。


    胤褆迟疑了一下,装若无意地试探道:“万一是真的呢?”


    “一切都排在咱们兄弟感情之后嘛。”李礽道,不过是个位置,想要就给嘛,为了皇位打得头破血流实在是不值得,况且他也并不是一定要做这个太子。


    胤褆顿时心生愧疚之意,保成是相信他的,也是看重他的,在对待兄弟这点上,他是不如保成的,好在他只是心动过,未曾付诸实践,否则他实在是无颜面再见保成。


    正如永绶所言,大清发展如此迅速,作为大清的接班人,跟不上它的发展速度一定会为人诟病的,在如今的局势下,做个王爷,可远比做个太子要轻松得多。


    想通了,胤褆的心就豁然开朗,“过两天,叫上三弟去我府上吃饭呗。”


    因着胤褆要成亲,今年已经出宫建府,倒是比他们自由得多,李礽瞧着就十分的羡慕,就算自己成亲了,十有八九都要住在毓庆宫,没有“人身自由”。


    “好啊,也叫上四弟呗。”李礽乐呵道,“他现在鬼机灵的呢,你不叫他,他也能自己摸过去。”


    胤褆一想,可不是嘛,他想了想,“都叫上,去我府上吃个饭,咱们兄弟们好久都没有聚一下了。”


    确实如此,李礽点点头,又凑过去道:“我可是得了一壶好的果酒哦。”


    “保成,你行不行啊,都多大了,还喝果酒?”胤褆哈哈大笑道。


    “果酒不行嘛,味道好,还不醉人……”


    “是男人都该喝烈酒好不好?你喝过吗?”


    “烈酒不好喝……”


    “那就是没喝过,哈哈哈哈,你竟然没尝过烈酒……”


    “……”


    第465章 开学典礼


    大朝之后,噶礼被判了极刑,与其一同主谋之人为流放,其余人都或降职、或贬官,都没个好下场。


    极刑,当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表达了康熙愤慨的态度,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之后,就改为了死刑,以示天恩浩荡,免得逼急了咬人。


    至于阿兰图察本人做了污点证人,顺着康熙的意思误导噶礼等人,功过相抵,只是一家子全被薅了官职,姓名无虞。


    八旗中的一部分人闹腾过一阵后,发现康熙铁了心,越闹腾反倒是越糟糕,最终还是熄了声,老老实实地开始自力更生。


    当然也有死活转不过弯的人一直都在背后碎碎念,说两父子无情云云的,只要不哔哔到面前,康熙也就只当没这个事儿。


    当然也还有对改制表示双手赞同的人,比如在数次战争中立功之人,顶替了旧的八旗之人,成为了新贵,自然而然称颂康熙为盛世名君。


    趁着这个时候,康熙一口气连颁了其他几道旨意。


    首当其冲的便是废除火耗归公,火耗是地方官征收钱税多征收的损耗。


    这个政策是从噶礼的四十多万两的贪污中引申出来的,这得给百姓增加了多少的负担,才能贪到如此多的银钱?


    旨意颁布之后,整个大清州府县衙的火耗都降到了百分之五之内,且不得额外加税。


    在原历史上,这是雍正年间施行的一条政策,但该制度和养廉银结合在了一起,各个州府还是会有额外征收的情况。


    而现在并无养廉银一说,所有官员的俸禄都走户部,征多征少都跟当地政府无关,自然能够一定程度上扼住他们的贪婪。


    而第二条,就是在“永不加赋”上面延伸出来的“摊丁入亩”。


    李礽想要的是“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收乡绅的税,但他也知道步子大了会扯到蛋,所以先从废除丁税开始也不错。


    况且现在商贸发达,税收这块再向普通百姓倾斜一点,也没有关系。


    “你确定吗?”康熙问道。


    “确定啊。”李礽靠在椅子里,懒懒散散道,“本身内务府同朝廷就息息相关,现在反哺一把也没啥。”


    “那可是内务府五成的收入,不心疼吗?”康熙笑道。


    “才五成而已。”李礽也笑了笑,康熙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不担心下面的人有意见?”康熙问道。


    “不担心,他们就得分内的,多出来的财富如何处置,与他们无关。”李礽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捞了块糕点,正欲塞进嘴里,却被康熙用书轻轻拍了一下手背,糕点骨碌碌地滚掉在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嘟囔道:“汗阿玛,我都给了五成收入给您,您竟然糕点都不让我吃一块???”


    “你洗手了吗?”康熙反问道。


    李礽……古人比自己还讲究卫生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也恰好说明常识宣传到位,现在张廷瓒下辖的期刊现在做得可好了,已经从原来的机构中独立出来,自成一个机构。


    期刊啥都刊登,上到国家政策变化,下到日常卫生知识宣传,一锅端,只要识过字的人基本上都看过他们出版的杂志。


    被康熙这么一说,李礽老老实实地去洗了手,又摸了块糕点,窝回椅子,才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五成呢,算锦上添花,比如天灾救助、邮政建设、基础建设这一类,都可以使用。”


    户部下辖的邮政已经开始盈利,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当然这其中也有原来驿站作为基础的缘故。


    于是,康熙大胆地狠狠扩了一把,一口气又选了七个地方建立了邮政点,现在南北之间的消息、货物,人员流动速度惊人,你在广东写封信,不到一个月就能在盛京收到,虽不及现代物流,但对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经济,总是要流动起来,才能盘活。


    旨意的最后一条最重要,——从今往后,清华园的研究所位列国学,与国子监同等级别,院士虽无实权,但最高者享受正三品的待遇。


    这道旨意让李礽都惊讶了,他没想到康熙病了一场后,突然就领悟了“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的真理。


    但这是个好事儿,对他,对清华园,对大清,都是如此。


    他啪啪鼓掌道:“汗阿玛威武!汗阿玛英明!!!”


    “少拍朕的马屁。”康熙虽然调侃着,可眉眼里俱是笑意,“这下是如了你的意吧?”


    “儿臣恭喜汗阿玛,为大清又培育了不少的人才,日后必然是一朝雄起,国运亨达。”李礽道。


    “没个正形。”康熙点了点他,懒得搭理,转而问道,“清华园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马上就要开学了,张廷瓒让我露个面讲个话。”李礽道,类似于开学典礼的讲话。


    对此,李礽心里是拒绝的。


    李礽忽地歪过头,“汗阿玛,我万一讲砸了怎么办?要不还是您去吧?”


    康熙……


    “这是个好机会,你怎么不去?”康熙道,他侧头让梁九功把那碟子糕点赶紧端下去,换上两杯茶。


    李礽掏了个空,默默收回手,“在所有人面前讲话,我有点发憷,汗阿玛就不一样了,肯定是信手拈来。”


    “你可是太子,岂能被这种小场面吓着?”康熙道,他有意让保成培养自己的门生,也就是培养属于保成自己的势力,“再说,你也曾代朕祭庙,何至于惧怕这件事?”


    “那不一样,一个走口,一个走心。”李礽道,“祭庙,只需要念一下翰林们写的文,识字就成,但清华园可是我耗费心血了,自然要上心点。”


    “你上心还不亲自去讲?”康熙挑了挑眉梢,“你这心在哪里?”


    “我请您去,还不上心吗?”李礽道,“大清朝的皇帝,还有比这个更大的排场吗?”


    “你自己去。”康熙道,随即补充了一句,“词也要自己想。”


    已经找了翰林帮忙的李礽……感觉他在为难自己。


    真要写还不如找胤祉呢,这位妥妥的学富五车,连书都出了,可比自己这种写八百字说明文都要抠脑阔的人厉害多了。


    “不许让人帮你。”康熙又叮嘱了一句,好似不放心,他竟然还让梁九功去宣告一声。


    于是,翰林拱手退下了。


    于是,胤祉托腮旁观了。


    于是,李礽摸着笔开始愁得掉头发了……


    “把笔给我。”石清韵从闲闲散散的李礽手里抽出笔,打算把自己的文件批一下,“你在乾清宫不是有书房吗?非要挤在这儿?”


    李礽手里一空,叹了生气,转身搂住石清韵的腰,“哎,那不是在这里更有灵感嘛,乾清宫坐着能想出个啥?”


    “那让我看看你的灵感。”石清韵由着他抱着,探身去看桌上的纸,眉梢飞挑,“喔?”


    李礽头也不抬,超旁伸手,唰地一下子将纸扯过揉皱,“不许看。”


    “我看到了。”


    “不许看!”


    “我真的看到了。”石清韵笑道,“你为什么画绿地球的表情包?还是裂开的那个表情?”


    那表情包是他无聊的到时候摸鱼,李礽闷闷道:“因为我的脑子裂开了,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石清韵笑了。


    “你还笑?汗阿玛下令,都没有人帮我。”李礽郁闷道。


    “那……我帮你吧……”石清韵带着笑意道,她实在是太了解理科生对于写作的痛恨了,你让他论述电荷的工作原理,他能洋洋洒洒写一张纸,但你让他仿古叙今,他就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李礽猛地抬头,“真的?”


    石清韵嗯了一声,把李礽驱赶开,自己坐下来,摊开纸,开始默写文章。


    李礽老实地一旁立着,探头瞅了两眼,顿时在心里哦吼一声——妥了!!!


    他的目光在石清韵的身上转了一圈,有点想不通,都是理科生,她的脑袋是咋长的,这也能记着?


    ——


    位于京郊的清华园,在金秋九月开启了最新一轮的招生,听说还请了太子爷参与开学典礼。


    流程充满了古典的韵味,所有的礼节都是原汁原味采用清朝现有的礼仪,繁琐但充满了仪式感,结合他们所学的课程来说,颇有几分中西结合的味道。


    李礽坐在侧首的位置,左边石清韵,右边张廷瓒,他看着下面一张张稚嫩的脸,那点胆怯立马被激动冲走,他小声道:“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石清韵低下头,抿着唇笑道:“马上就到你了。”


    果然,三分钟后仪式结束,李礽起身上前一步,望着下面眼神清澈的学子们,背下来的文章立马滑到了嘴边,他朗声道:“孤曾听过一篇文,铭记于心,日夜默念,今日同诸君分享……”


    此文开篇便为: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老年人常思既往,生留恋心,故保守;少年人常思将来,生希望心,故进取……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


    是故,少年中国说。


    “清华园的诫言为自强不息、务实创新,这是孤对你们的期许,也是大清对你们的期许,愿你们在此处潜心研学,乘风破浪,不负年少……”


    李礽说着,语气里便带了几分真感情。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只是想着尽自己一己之力,改善大清的状况,但不知不觉,亦或者在系统的引导下,走到了现在的地步,一手建立起了新式学院,带着大清走向了另一条路。


    这一点,足够令他骄傲——亦是不负年少。


    李礽讲完后,下意识地看向石清韵,见石清韵悄咪咪地竖起了大拇指,他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在他们俩“眉目传情”的时候,远处避人的角落里,康熙背手而立,道:“你觉得保成讲得如何?”


    “奴才不知道如何评论,但奴才这颗心听得可是激动不已,若是年岁尚小,恐怕也愿意进此处,埋头苦学,一心报国。”梁九功小声道。


    “何止是你?”康熙道,转身朝外走去,“你瞧瞧场中的哪个人不是慷慨激昂?恨不得现在就钻进课堂里,不眠不休地学习。”


    康熙在很早时候就知道保成是与众不同的,如今在他的身上又看到了另一种不同的模样——不求稳妥,锐意进取。


    这一点上,保成与自己有着很大的区别,他是稳中求胜,保成更像是险中求生,即便偶尔假装顺应世俗,但一旦发生冲突,保成打心底里根本就不惧怕世俗的眼光,甚至敢去挑战。


    同样,保成看重的事情很多,与他、与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民生疾苦,吏治清明……这些细微之事,但世俗该重视的,名声、地位、权力在其眼中似乎不值一提。


    倘若历史上真不是保成最后登上了皇位,康熙似乎有点明白原因了。


    曾经他对此忧心忡忡,恐惧不已,但现在却觉得顺其自然也没问题,现在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嘛——海晏河清,国富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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