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瑷珲
此次东巡,要到关东地区,沿途不做停留,所以李礽每天除了马车,就是驿站,没两天,他就浑身不舒服,腰酸背疼,下了马车,还有一种仍然在颠簸的错觉。
康熙一看到他蔫答答的模样,笑着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不觉得此行简单了吧?”
出师未捷身先垮~
李礽使劲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觉得……还……还……还行啊。”
还行?那你别抖啊!抖得勺子在碗沿上磕巴磕巴地清脆作响。
但是康熙还算是有点良知,没有拆穿他,转而道:“明儿要不要骑马?”
“我可以骑马吗?”李礽把脸从碗里拔出来,迷茫地问道,“我的小马带着了吗?”
“你不可以,我可以。”康熙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要不是为了照顾保成,他哪里会待在马车里?
李礽又把脸扎进去,一边专心致志刨饭,一边在心里嘀咕:那说什么哦?这老男人坏得很!
康熙又道:“但是我可以带你。”
李礽扒拉的勺子停下来,他想了想,把饭菜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汤,“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康熙都被逗乐了,看着保成精神还不错,就放心了。
但是,第二天,李礽就后悔了。
坐在马上,靠在康熙的怀中,这要是个言情,十有八九会被和谐掉,但在他看来,这老北风能把他的脑壳子都给冻掉,美是不可能美的,喜也不可能喜的。
他现在怀疑风里面是有刀子,把他的脸都割裂了,血呼啦差的那种惨状。
刀子当然没有,不过是空气太冷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强烈要求给自己加了小毯子,裹得严严实实,跟个茧一样。
但是这样裹着,再要抱他的话,膨胀的体积让两只胳膊架着,有点吃力,于是半个时辰之后,塑料父子情破裂,康熙把人丢给了随行的侍卫。
侍卫们敢怒不敢言,悄咪咪地轮换,所以,还没有到目的地,所有侍卫的马背都被李礽坐了一遍。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瑷珲。
到达瑷珲的时候,是下午,此时还早,约莫下午四点多的样子,但是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坐守瑷珲的是副都统萨步素,这几天都蹲在城门口的城垛里,随时等着皇上的大驾。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了,高兴之余,又有点忐忑,但主打一个激动,还没有等人传令,他就歘地一下子冲了出去,扒在墙头,眯着眼看过去。
迎面而来的只有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相貌看不清楚,但身材高大,不是御前侍卫,那也是个练家子。
现在天气寒冷,城门关得早,肯定不是普通人。
萨布素沉吟,扬声喊道:“来者何人?”
“御前侍卫普查,皇上马上就到,请做好迎接。”那人勒住马,仰着头道。
“来了!”萨布素兴奋道,“开城门,快点,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出来。”
这大嗓门城里城外恨不得传遍了,让所有人都跟着一震。
车队缓缓行至雅克萨的城门外,康熙骑着马走在靠前的位置,李礽因为不肯放弃自己温暖的小毯子,被丢回了马车里。
他此时把车窗扒开一条缝隙,朝外面瞅去。
瑷珲的城墙并不是特别高,石头和泥土垒砌而成,跟关内那整齐划一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城墙完全不一样,那种巍峨肃穆高耸的氛围感十足,老远看去,就能震慑住敌人。
这里的石头大小参差不齐,像是巨大的战地工事,看着总有一种随时能从里面打个黑枪的感觉。
事实上,这里确实也是临时建立的城。
自打崇祯十六年开始,沙俄的远征军就开始了反反复复入侵这里的历史。
顺治年间,也曾数次入侵。
先在顺治六年年底,沙俄人攻击了达斡尔头人拉夫凯的区域,被当地人打退之后,带着援兵、大炮、枪支弹药等等卷土重来。
达斡尔人奋战到底,六百多人战死之后,沙俄强行占领了雅克萨城,烧杀抢掠,强抢妇女。
之后,沙俄又继续扩大战场,入侵了下游的乌扎拉河口赫哲人居住的地方。
清朝收到赫哲人志愿的请求后,顺治派宁古塔章京海包开始反攻沙俄,收复赫哲人的乌扎拉村。
过了几年,沙俄又卷土重来,宁古塔都统奉命出征,在松花江的下游与沙俄人鏖战,攻破敌人的攻势。
到了顺治十九年,宁古塔将军巴海大破敌人的驻军之地古法坛村,一步到位肃清了入侵黑龙江流域的沙俄军队。
沙俄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被打退之后,也没有放弃这块在嘴边的肥肉,屡屡骚扰,不大举进攻,小动作逐步蚕食,重新盘踞到雅克萨城,骚扰周边。
这其中固然有沙俄人贼心不死的原因,也有自己人同其交易不断,使沙俄人被清军打击之后能够死灰复燃。
更重要的是,先前这些地方属于部落,向清朝朝贡,但并不属于清朝的地方,所以清朝并没有在此设立管辖的机构,无论是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清朝同达斡尔以及赫哲人算是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就造成了清朝没有在这些地方驻兵,每次发兵就要从宁古塔出兵,跋涉长远,战事一旦僵持,就会造成粮草供应不上。
所以,康熙登基以后,即便忙着三藩之乱,也未曾忘记这至北之地。
他采用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的政策,一边出兵截断其往来,又在黑龙江流域屯兵,建立城寨,与其对峙,做持久战的准备。
瑷珲就是从原有的小寨子发展而来。
自打有了瑷珲这个据点之后,清朝和沙俄两相对望,及时扼住了沙俄南下的攻势,让其止步于雅克萨附近。
同时,清朝这边的行动更加灵活,先是书面命令蒙古车臣汗断绝与沙俄的贸易,截断外来补给,之后偷偷摸摸地率先割走沙俄在雅克萨城外的庄稼,断其内部自给,主打一个让其不舒服的软性攻击方式。
沙俄人在雅克萨中缺衣少食,只能出外掠夺,运气好,能找到散户家中存粮,运气差点,碰到外出的清军,就地歼灭。
所以,雅克萨附近的部落人都迁移到了瑷珲,谁也不想打猎大半年打劫一瞬间,这深冬严寒的没吃没穿的,如何能熬过去?
于是,居住在瑷珲的人,人口十分复杂,有当地原有的居民,也有清军,还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人。
听说有大官从京城而来,道路两旁都挤满了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都踮着脚看热闹。
在李礽的想象中,这里的人应该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睛里全是恐慌,根本不敢抬头。
然而,李礽目光一探出去,对上了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确认过眼神,那眼神好似在看动物园笼子里的猴子。
是的,马车就是笼子,他就是那只猴子。
马车刚进城一会儿,李礽就默默地放下帘子,实在是这目光太炽热,看得他头皮发麻。
也不怪这些人喜欢凑热闹,实在是这地方太偏了点,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更别提什么重要的人,再加上部落的人居多,对清朝的官员不熟悉,一听说有重要的人自然而然地围了过来。
这一路上,热热闹闹直到都统府里,喧哗声未曾断绝。
曾经李礽去过陈设最差的府就是施琅家中,但是这里的都统府更差,共有四进的院子,所有的房子建材都不齐整,好像是东拼西抠出来的,整个建筑透露着一股子狂野不羁的风格。
所有的院子里面,只有主院稍微好点,要不是康熙坚持,萨布素恨不得把自己居住的主院收拾出来给他住上。
最后,退而求其次,收拾了偏院给康熙。
马车到了偏院的门口才停下来,李礽下了马车,进了院子,院子里面就一株松树,算是整个院子的园艺了,好歹是铺了石子面,没有泥巴地,他已经满意了。
院子倒也不算小,主要人员都能住得下,确定好住宿后,奴才们开始收拾行李,做好住宿膳食的准备,一时间,院子里人来人往,忙得不行。
屋里烧着炕,还燃着三个炭炉,热烘烘的,那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李礽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刀山火海里的火海,眉毛头发都要烤糊了。
他在门口顿住脚,回头道:“马车上的小炉子拿下来给大家取暖吧,这里面的火炉也撤掉两个。”
这次跟着来的是德忠,闻言上前感受了一下温度,立马叫人撤掉火炉,又让人准备好水解渴。
李礽进了屋子,躺到德忠铺好的炕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四肢舒坦,浑身轻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他就睡过去,直到康熙回来,还在呼呼呼。
康熙摸了摸保成的脸,热乎乎的,额上还有点汗,他也没将人叫醒,轻声吩咐德忠给他擦洗一下,再把人塞进被窝,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红通通的小脸蛋。
这大概是将近半个月以来,李礽睡得最舒坦的一晚上,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眯着眼,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哑着嗓子,倦懒地喊道:“德忠,我要起来了。”
德忠早就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热水都换了好几道,可总算盼到了太子爷清醒,他估摸再睡一会儿,就该直接用午膳了。
“汗阿玛呢?”李礽问道,穿上德忠已经烤得暖乎乎的衣服,慢条斯理地问道。
“皇上同副都统商议事情去了,让您自己玩。”德忠拧干了帕子递给太子爷。
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李礽的脑袋慢慢苏醒,等着德忠给他拿油脂膏,他以前不爱这玩意儿,但是这里太干了,他觉得自己的脸都皴了,不得不涂上一点。
“那我们出去逛逛吧。”李礽说道,既然康熙都这么说了,他就从善如流,顺便带着直播间的观众去看一看我大东北的风土人情,看一看瑷珲的自然风景
“那还是要先填饱肚子。”德忠说道,让人把刚刚煮好的面端上来。
用过膳,李礽打了个饱嗝,才打开了直播,跟大家悄咪咪地道一声晚来的早安,被各种羡慕嫉妒恨糊了一脸。
他习惯地摊手耸肩:哎呀,你们这群打工人羡慕不来啊……
观众:取关!!!
第242章 阿普
瑷珲并没有京城那种四四方方的街道,更像是聚拢在一起而形成的集市。
从外面看,好似蒙古的大帐,周围是用木头搭成的墙,顶上用草料铺就,从边缘参差不齐的接口处还能看出里面有一层动物皮革,防风抗水。
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各种混合味道,差点让李礽当场窒息,有动物的腥臊味,空气不流通的闷味,还有奇奇怪怪的味道,主打一个令人沉醉作呕。
德忠非常贴心地递给太子爷一方帕子,让其捂住口鼻。
李礽呼吸一口,带着熏香的帕子能够稍微减少一点这味道的冲击力,他觉得这种情况,高低得要一个N95或者防毒面具才能解决。
热闹的声音因为李礽的到来,慢慢消了下去,无他,进来的孩子身穿水青色缎面小夹袄,衣服的边缘镶着雪白的皮毛,头上是棕色的小皮帽,脸生得白白嫩嫩,眼珠如同梳黑紫的葡萄,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贵气。
这一看,就跟这里的孩子完全不同。
而且跟在小孩身边的是萨布素的亲信,名叫阿赫兰,他在城中经常露面,大家很熟悉,再结合昨晚看到的场景,不难猜出这就是大官家中的孩子,细皮嫩肉,肯定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一瞬间,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此。
李礽还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平常也有他误入一些热闹场景的时候,但是大家行完礼后,就各忙各的了,不像这里,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进去呢?弹幕上都让他进去看看,毕竟这也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又不想被当成动物园的猴子。
李礽还在犹豫呢,后面忽然响起懒小孩急促的喊声,“让让!快!别挡道了啊!”
刚刚听到这话,李礽就感觉有东西撞了一下自己的腰,从身侧滑了过去。
撞到他的是一个孩子,他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东西,被这么一带,无法维持平衡,顿时趔趄了一下,差点装翻了距离最近的摊子。
顿时心里一阵恼火,骂骂咧咧地回头,“咋回事啊?当自己是门神啊……堵在这儿碍事……”
大帐里的人齐齐地倒抽了一口气,吸气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十分明显——好家伙!这小子得罪了大人物,肯定要被打得不成人样。
那孩子看到李礽的长相后,后面粗鄙不堪的话被咽了回去,冻得发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放低了声音,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怪你,就是你站的这位置……这位置不太好,容易被人撞到……”
“阿普,你胡说啥,就你莽莽撞撞的。”旁边的一个身穿动物皮袄的大叔嬉笑着拆台。
名为阿普的小孩才不过十岁的样子,闻言涨红了脸,腮帮子鼓了鼓,对上李礽的目光后,实现飘飘忽忽,嘀咕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要给我姐姐送东西啊……”
“没有关系的,本来就是我站在了门口挡道了。”李礽说道,是他阻碍交通在前,怨不得别人,“不过,你下次不要这么急嘛,万一把自己磕着了怎么办?”
“我知道啦。”阿普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小孩看起来真小,跟奶团子一样,还好刚刚没有被自己碰坏,不然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有了这么一个打岔,大帐里凝滞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大家开始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只不过余光一直朝着这边撇着。
也正是因为被撞了一下,李礽已经一步踏进来,好了,不需要做决定,继续逛吧。
大帐里面也很朴实,想想也是,都统府都修得挺磕碜的,难道还能指望这里别有洞天吗?
当然,里面也并非全然没有装饰,顶上扎着白布,上面用蓝色染出了漂亮的花纹,四周的柱子上也缠着色彩绚烂的布条。
大帐里面摆的摊子很杂乱,大概是以最中间的那根柱子为中心点,一圈圈散开,将将三圈。
李礽从最外面一个摊子开始逛,想着要是能找到一些有特色的东西可以带回去给大家做礼物也是不错的。
不过,这摊子上的东西都很杂,皮毛和玉米一起卖,果子和草药一起卖,陶器和牙刷一起卖……
李礽转了几步,看到了阿普的摊子,他这摊子不一样,摆着些肉干和菜干,后面坐着一个身穿褐色的皮袄的姑娘。
阿普蹲在姑娘的身边,长长的双臂垂着,跟长臂猿一样,看到李礽过来,有点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旁边的姑娘应该就是他的姐姐了,两姐弟还挺像的,眼睛很圆,皮肤是小麦色,两颊上有两坨红晕,看到李礽后,她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刚刚我家阿普冲撞了您,他向来都是风风火火,毛手毛手的,还请您别跟他见劲儿。”
被姐姐这么一说,阿普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涨得通红起来,他想反驳,但是又死死地忍住了,把头扎下去。
“没事啦。”李礽说道,“我又没有受伤,他也不是故意的。”
姐姐抿唇笑了笑,道了声谢,一把薅过阿普拿在手中的小玩意儿,递过来,“这个就当做赔礼了。”
阿普的手跟着想抢回来,半路上硬生生刹住,又收了回去。
“不要了,这个太贵重了。”李礽忙不迭地拒绝道,他怎么能和小朋友抢东西呢,殊不知,他现在就是小小朋友。
这小孩生得白白嫩嫩,又懂礼乖巧,让姐姐的心都化了,这可比自己野小子弟弟好多了,顿时语气都软乎乎的温和,“这个东西不值当,兔子是阿普猎的,手工是阿妈缝制的,值不了什么。”
李礽上下打量了阿普一眼,忽地脑子里灵光一现,“这该不会是你猎到的第一只兔子吧?”
猎人一般会有保留战利品的习惯,沿着过来,有几个摊子上还真有这种皮毛缝制的小玩意儿,但是要是真的和姐姐说的一样随手可见,阿普也不会这么依依不舍,所以有可能这东西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极有可能是第一次狩猎到的猎物。
也不知道李礽的问话戳到了阿普哪里的痛脚,他的脸色发白,带着一点恼怒,大声道:“那又怎么样?就是我猎到的,也是我的第一只猎物。”
李礽被吼得一愣,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阿普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后面的德忠可见不得太子爷被这样欺负,挽起袖子上前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啊,明明是你撞了我家小主子在前,我家小主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你不知感恩就算了,只不过问一句,你就吼人,真是狼……”
李礽扯了一下德忠的衣摆,制止了他。
阿普被德忠噼里啪啦地一顿指责,蔫哒哒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姐姐叹气,伸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袋,解释道:“您别生气,阿普刚出生的时候,我阿爸就去世了,所以他不像其他的孩子有人教导,都是自学的捕猎技巧,所以能猎到猎物的年纪就偏大了些,他不是针对您生气的。”
李礽理解了一下姐姐这个话,就说阿普年幼失怙,所以没有人教他如何狩猎,对比其他的孩子,学会狩猎的时间会晚一些,心里比较受打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格外介意别人谈起这件事?
“这又什么关系呢?”李礽说道,能猎到兔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啊,就算三十岁学会这件事也很厉害啊,“只要能猎到猎物,就很厉害啊,况且还是自己领悟的,要是我大哥知道了,可得敬佩你啦。”
他这话可不是为了吹捧,上次景山围猎之后,胤褆就心心念念想要独自猎到一只猎物,就算是小兔子也会很开心的。
姐姐听到这话,微微一想,就笑了,“您不是咱们这边的人,不知道咱们这里都是天生的猎人,出生的时候血脉里就流淌着狩猎,所以,要是久久学不会就会被人嘲笑的。”
“啊,这样啊。”李礽恍然大悟,虽然他已经猜到了,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种竟然真是这样的感觉,“可是无师自通已经很厉害了,按照我们那边的说法就是天赋极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阿普垂着头,一直听着,慢慢耳朵尖儿都红了,红得好似能滴血一般。
姐姐一看,笑得眼睛如同弯月,她用手背掩着,气声,道:“他害羞了。”
李礽跟着乐了。
没有听到动静,阿普抬起头,正对上两人“眉来眼去”的安好,顿时被揶揄得不轻,脸上血色暴涨,血管都好像要被撑破一般,瞪大的眼珠子怒视着揭自己老底的姐姐。
“别瞪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姐姐可不怕他,继续戏谑道。
阿普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藏着,或者直接拔腿就逃走,这太丢人了!
“这个是阿普第一次狩猎到的东西,很有纪念意义,我不能要。”李礽说道,赶在姐姐说话之前蹲下来,“我找一个吧。”
阿普听到对方说不要了,立马松了一口气,主动给介绍摊上的东西,“这个也是兔毛的,你看看,一点杂色都没有哦,还有这个,这个是沙貂皮……”
沙雕……皮?沙雕?
虽然知道阿普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李礽忍不住就想岔了,这该死谐音,让他在要笑不笑的边缘反复横跳。
阿普介绍了半天,见对方没有任何的反应,疑惑地抬头,就看到对方在憋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毛病啊。
他在笑什么?
他在嘲笑什么?
眼瞅着小少年又要跳脚,李礽赶紧说道:“那个白兔毛的,我要那个白兔的,谁会不喜欢兔兔呢?”
兔兔?阿普从未听过这种叠词调调,脸色扭曲了一下……但是好像有点可爱,是吧?
第243章 蜜桔
李礽发誓,他有那么一瞬间在阿普的眼中看到了嫌弃,但是对方情绪变化太快,一闪而过。
阿普把小白兔挑出来,这个和他手中的那个灰兔毛的一样,先用布缝成一个小虎头,外面用短毛兔皮套上一层,眼睛的地方钉着用黑色木头磨成的小扣子,再用黄黑色染料染出老虎的花纹。
这种精巧的手艺整个瑷珲城都找不到第二个,但是不怎么实用,很少有人费心费力,摊子上摆着的这些也是他阿妈做出来哄他的。
今年沙俄人盯得紧,他们种不了地,自己太小,没办法走远打猎,所以家里的用度十分紧张。
要不是这样,他才不会把自己这些宝贝拿出来卖呢。
“付钱。”李礽同德忠说道。
“这个……这个就不要钱了,送你的,你收下,是我的赔礼。”阿普支支吾吾说道。
他大概不经常说这样的话,整个人又羞又臊,声音低低的,压在嗓子眼里,要不是李礽靠得近,几乎听不到他的话。
“那不行,要是这样的话,我阿玛该训斥我了。”李礽摇摇头。
“我们这里不收钱。”阿普摊摊手,对着一旁正在交易的人努努嘴。
不收钱?李礽怀着疑惑看向另一边。
两个胡须浓密的大叔正在讨论,穿着深褐色皮毛的大叔手中拿着一块肉干,对着摆着草药的大叔说着什么,手舞足蹈。
叽里咕噜地比划了一阵后,两人都郑重地点点头,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怕小客人无法了解,阿普解释道:“那个是预防风寒的药,只能春天采摘,有些人家里不够,就会用东西换。”
以物易物,这可是原始社会的贸易方式,没想到在这里看到。
“为什么不去药铺?”李礽问道。
“药铺的药虽然效果好,但是贵些,不是大病,就不会去药铺。”阿普解释道。
李礽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那你想要什么?”
“说了,送你的。”阿普说道,这人咋这么轴呢,非要花钱,这就是富家子弟的习惯嘛?
“好吧。”李礽道,“那我也想给你送点东西,你再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猎到兔子呗。”
等他回去,胤褆肯定要追着他问,不弄清楚这些东西,那崽子会失望的,再说,他对猎到兔子也很感兴趣啊。
看到小客人充满好奇与期待的眼神,阿普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姐姐,带着询问的意味。
“去吧。”姐姐笑着揉了揉弟弟的脑袋,难得碰到他喜欢的孩子,要知道这孩子平常都是眼高于顶,对周围的孩子都是不怎么搭理,她有时候都担心这孩子太独了。
李礽带着阿普直接回了都统府,反正这里的街道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的店铺,也有什么娱乐性的店铺,干脆先回去。
刚刚靠近都统府,阿普就开始紧张了,他止不住地左顾右盼,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还走出了顺拐的姿势。
萨布素收拾了一个花厅出来,李礽就带着人来了这里,让人摆上茶水,桌子上还摆着一些糕点。
李礽一看觉得有点眼熟——几年前,他去绰尔济的府上就见着这种糖糕,造型新奇,颜色炫彩,当时就吸引到了年幼无知的他,即便荣宪劝说他不好吃,他还是啃了一口。
如此一回忆,那种硬渣渣甜腻腻冷冰冰的口感迅速浮现心头,呕~
李礽打了一个哆嗦,指了指那碟子糕点,“这个撤下去!”
“是。”德忠一看就猜到了缘故——味道不讨喜,赶紧把东西撤下去了,让厨房做点合太子爷口味的糕点,在此之前,把他们带的一些水果先摆上来充数。
还遵循之前的习惯,上了温水,呈上肥皂,伺候太子爷洗手。
李礽洗到一半,扭头道:“你要洗吗?吃东西前要洗手哦。”
阿普愣了愣,这么讲究吗?阿妈说入乡随俗,那他也洗一下呗。
他从凳子上下来,走到铜盆边,顿时一阵不好意思,小客人的手太白了,又白又嫩,自己的手干燥发苦,裂隙里面塞满了黑灰,显得脏兮兮的,他实在是不想让小客人看到。
在集市的时候,大家的手都是这样,像小客人那样的手才是不寻常的,在都统府,周围的人衣着整齐,手脸干净,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刚刚坐着的时候,生怕起身的时候,凳子上落上一层灰。
“你要不用用肥皂?这个肥皂很好用的,手上的黑灰都可以洗掉。”李礽指了指德忠手上的兰花皂。
这是春天的时候给康熙做一整套兰花皂的边角料,整个御花园都被薅了一遍,为此,他差点被康熙揍了。
“这就是肥皂吗?”阿普一下子来了兴趣,凑近看去,恨不得把瞪大的眼睛贴到肥皂上,鼻息间全是兰花的幽香,忍不住道,“好香啊。”
“你知道肥皂啊?”李礽好奇道。
阿普兴奋地点点头,看向李礽的眼中冒着星星,“我听去盛京的人说,那儿盛行一种肥皂,能够把手洗得特别干净,没想到就是这种东西啊~”
这东西在城中有个铺子里面有卖,但是价格超级吓人,听说城里有钱人家才会用这个,而且他们也不是随便取用的。
“你试试看呗。”李礽说道,曹寅这生意大成功啊,肥皂的名声都传到了最北边,这要是把沙俄打服气了,可以跟他们做贸易啊。
所以为了肥皂,这仗一定要尽快打,还要打赢!Fighting!!!
德忠一直在默默地观察两个人,太子爷忽然眼神坚定,神情严肃,还怪瘆人的呢。
阿普不想把自己的手在两人的面前露出来,但是新事物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咽了一下口水,想想之前小客人的洗手方式,将自己的手浸在了水中。
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腮帮子鼓起,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围在身边的两个人露出嫌弃的神色,或者直接笑出了声,又懊恼自己不知深浅,跟着人直接来了都统府,还经不住诱惑,在贵人面前伸出自己的手,丢人现眼,惹人发笑……
但是!
但是,他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阿普松了一口气。
“嗯?水冷了?”李礽听到他的动静,探头问道,他也没注意,这水是自己用过的,应该换干净的水。
啊?阿普尴尬得又要脸红了,他竟然出声了,太丢人了,吞吞吐吐道:“没……没有……”
他说着,还小幅度地在水底揉搓着自己的手,等会儿还要打肥皂呢,他可不想到时候肥皂上留下来自己的黑手印。
“打个肥皂。”李礽说道,伸出两只手搓搓做个示范,“像这样。”
“哦哦……”阿普伸手从木盒里面拿起肥皂,照着太子爷展示的法子揉搓着,白色泡泡就出来了,再将肥皂放回去,双手继续搓着。
手心,手背,手腕,指尖——泡沫慢慢变得细密,透着一股子灰白色的,兰花的味道越发的浓郁。
“用清水洗一下。”李礽说着,让德忠再打了一盆清水来,“这个我用过了,再给你准备一盆水。”
再次用水清洗过之后,阿普用布巾擦干手,把双手伸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着,惊奇连连,“好干净啊!”
他的手也不是没有这么干净过,但是平常的程序可复杂了,要是先用热水泡很久,再涂一层草木灰,最后用小刷子洗干净。
“那你带一块回去呗。”李礽转回桌子边坐下来,让德忠给他拿一块新的。
阿普连忙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家的一张皮子就可以买很多的啊。”李礽不解道,皮毛很值钱的,怎么会觉得几文钱的东西贵呢?
“我们这边的皮子卖不出好价。”阿普愁苦道,“沙俄人时不时地来骚扰一下,皮货商人都不爱来我们这边收东西,即便来了,也不会有好价格。”
李礽秒懂,再一次觉得沙俄人需要被打服气才行,不只是如此,还要永久驻兵。
“但是对我来说,就很常见了,你也看到了,我平常都用的呢。”李礽说道,“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等以后沙俄人被打退了,运到你们这里的肥皂价格就会很便宜的。”
阿普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
“这是蜜橘,你尝尝。”李礽说道,这东西吃了一整个冬天,他都快腻了,但是临行前,德忠还是给装着了。
橘子!!!
阿普看着黄灿灿的橘子,眼睛都直了,这下子是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努力把自己的眼神从上面挪开,不显得自己垂涎欲滴。
李礽从盘子里面摸了一个,顺着桌子滚过去,“嘿哈!”
眼瞅着这橘子咕噜噜滚过来,阿普下意识地用手接着,冰凉的橘子落在手心,抚慰了炭火带来的燥热。
李礽也顺手拿了一个开始剥皮,清爽的橘子味在空气里面散开,芳香沁人,“德忠,煮一壶梨汤吧。”
德忠应下,这是太子爷整个冬天都要喝的,随时随地都备着在、
阿普跟着也开始剥皮,他能感觉到橘子皮轻薄,动作十分轻柔,就好像他第一次联系给动物剥皮一样。
橘子的果肉晶莹剔透,饱满多汁,在口中一粒粒爆开,舌尖上瞬间就被爽甜包裹住,滋味美妙。
李礽让德忠给他也装了几只橘子,反正德忠带的一只多,早点送完,他就不用吃了。
吃完一只橘子,又喝了梨汤,阿普开口道:“你想知道如何猎兔子吗?”
李礽点点头,“我跟你说了吧,我有个大哥,他就很喜欢射箭啊、狩猎啊,要是知道你能猎到兔子,肯定想亲自来见你的,不过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先代他问问。”
阿普明白了,他就说这娇娇嫩嫩的小少爷怎么会想知道如何猎兔子,原来是为了自己哥哥,“你亲哥哥?”
“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们感情真好啊。”
“那可不!”李礽一仰脑袋,得意道,“以后也会一直好的。”
“那我跟你仔细说说。”阿普说道,心里却在想,要是小客人是自己的弟弟就好了,真是可爱啊~
第244章 彭春
听到小客人让身边的奴才拿出纸笔要记录猎兔子的过程,不由得有点紧张,生怕自己哪点说错了。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真实经历,起了个头,后面就越来越顺利,把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说得很详细,背后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其细节之完善,足够李礽明天照着这份指南去野外捉兔子。
“再喝一碗。”李礽见他说得嘴唇都干了,让人又给倒了一杯梨汤,扭头看向德忠,“都记下来了吗?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德忠翻了一下自己的手稿,又补充了几个问题,记录更为详实些。
聊了这么一会,外面的天已经开始黑了。
黑龙江流域的天黑得太早了,这个时辰要是在京城,他们才刚刚下学呢,近来天冷,他们射箭的地方改到了室内,日日不落。
天色暗得早,宵禁自然也早一些,李礽担心阿普,派了个人送他。
阿普大大咧咧笑道:“没事儿,这儿我都很熟悉的,不用送。”
“那不成。”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要是天不黑的话,就随你去了,现在天黑了,你一个人的话,我不放心。”
这又不是什么很太平的地方,万一有啥坏人趁着宵禁没开始,天又黑了,行不轨之事,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见小客人的态度十分坚决,阿普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但实在是难以开口,他低着头,摩挲着自己的后脑勺,吞吐着开口道:“就是……有个事……有事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嗯?
“就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话说出来,阿普实在是有点赧然,都聊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说出来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原来是这个问题,李礽扑哧一声笑出声,捂着嘴道:“我以为你不会问了呢,我姓曹,叫做曹礽。”
远在京城的曹寅忽地打了个喷嚏,环顾四周,宾客喧嚣,是谁在背后骂他???
德忠一听小主子又说自己姓曹,不由得想笑。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有机会再见。”阿普依依不舍说道,眼神流连,曹礽真好啊,一点传说中富家子弟的刁钻傲慢都没有,也没有看不起自己,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呢。
李礽起身把人送到门口,挥了挥手,目送着人走出院子。
送走了阿普,他就特别闲,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问道:“汗阿玛还没有回来吗?”
“回太子爷的话,皇上听说您在招待客人,先回院子里面了。”在门口候着的奴才回答道。
康熙先前走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问了一下情况,没有打扰李礽,自己先回去了。
“走,回咱们的院子里去。”李礽说道,他想听听康熙和萨布素聊了什么,有没有决定啥时候把俄国人赶走。
李礽迈着快乐的步伐走回了院子,进了屋子,“汗阿玛,我回来啦。”
“今天玩得可否开心?”康熙问道,将手中的书放到了桌子上,看向走路都打着飘儿的保成,“朕听说你还有客人?”
李礽点点头,爬到康熙对面的炕上坐下来,把阿普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咱们什么时候收复尼布楚?”
康熙挑挑眉,“朕什么时候说要收复尼布楚了?”
“您不打算收复尼布楚吗?”李礽认真盯着康熙,你后面都签订《尼布楚条约》了,现在说这个?
康熙每次听到保成这么反问自己,总觉得他那双圆溜的盯着自己的眼神中,似有如无透露出一点点鄙夷嫌弃。
这是自己的错觉吗?
康熙尽量劝说是自己想多了,他道:“朕也没说不收复。”
李礽心中的小人一扔手中的枕头,双手抱胸,左右耸肩——哼哼,这还卖起关子吊人胃口了,殊不知,我早就已经知道故事结局,这双清澈的眼睛已经看穿了一切。
但是……李礽忍住了,他扯住康熙的袖口,晃了晃,身子又前倾,凑过去,小声道:“那汗阿玛告诉我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那么想知道?”康熙意味深长地问道。
李礽用力点点头,那可不,看弹幕上说咱们后面可是被沙俄的反复搞得焦头烂额呢,他不得提防一下嘛。
“行吧,那你明儿跟我们一起出门。”康熙说道。
李礽???出门?去哪儿?干什么?
但是,接下来不管李礽怎么问,康熙都没有透露出一丝半点关于明天的安排,气得李礽在心里哔哔他。
另一边,阿普在侍卫的陪同下走回家,他家住在瑷珲城靠边上的地方,都是后面家破人亡之后逃难到此地的人,所以房屋修得歪七扭八。
也不知道这个侍卫等会儿回去之后会不会同曹礽说起自己住的地方,曹礽会不会嫌弃自己住的地方太破呢。
在巷子里面穿了几次,阿普就看到自家的屋子,暮色霭霭中,他家的屋子也能一眼被认出,无他,他家的围墙特别与众不同。
别人家的院子围墙多是三面一样高,唯独他家靠着路这一边的墙更高些,在原来的泥土墙头上架着带刺的枯枝。
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防贼!
“谢谢你,我到了,您可以回去了。”阿普不想让这个侍卫看清楚自己住在哪里,在巷子口停下来说道。
他十分感激沉下来的夜色遮掩了他的尴尬与难堪,让他不至于一点遮挡都没有,完全暴露在人前。
侍卫把手中的篮子递给了阿普,说道:“小主子有吩咐,奴才不敢违背,在这里看着您进去。”
阿普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他很想再次拒绝一下,但是这人肯定不会听他的,算了,看就看吧,都已经丢了这么多次脸了,不在乎多这么一件事。
就算这么安慰自己,也拦不住阿普心如死灰,拎着重重的篮子,鞋底子在地面沙沙地拖过,耷拉着肩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重。
阿普两眼无神发直,心中悲痛,自己刚刚认识的小伙伴说不定马上就要嫌弃自己了,然后再也不会再见面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脚步声在没有人烟的巷子里面显得格外空旷,这脚步声惊醒了趴在他门上的黑影。
那黑影猛地转身,看到已经走近的阿普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飞奔离去。
阿普一看,想也没想跟了上去,但是天色太黑,转了一个弯就看不到前面的身影了。
他在巷子口停下脚步,望着茫茫的夜色,握紧了拳头,嘴唇抿得死死的,虽然没有逮着人,但是他知道是谁,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就逮着人,往死里揍。
“怎么了?”侍卫也看到了黑影,又看阿普撒丫子朝前跑,赶紧也跟了上来,“那是谁?”
阿普摇摇头,埋在深处的腌臜事情只能烂在心里,不能说出去,被这么一闹,他也没心思再想这想那的,往回走了两步,在门口停了下来,沉闷道:“我到了。”
门里的人听到了说话声,小心问道:“是谁?阿普吗?”
“姐姐,是我。”阿普扬声回道,又对着侍卫说道,“您走吧,我进去了。”
门闩吧嗒一声响,木门被拉开,姐姐嘎珞从里面看过来,“这是送你回来的人?”
阿普嗯了一声。
“既然您顺利到家,那我便回去复命了。”侍卫对着两人一拱手,转身离去。
嘎珞把人拉进来,又把门关好,问道:“跟那小客人去都统府做客如何?”
想到在都统府度过一下午,阿普的脸上才好了些,“挺好的,曹礽待我很好,我跟他说了如何猎兔子,他请我吃了橘子,还喝了甜梨汤。”
嘎珞这才放心下来,看来脸色难看不是因为在都统府受了气,“既然他待你很好,你的脸色怎么还这么难看?”
阿普用左手摸摸自己的脸,他的脸色不好吗?
“与曹礽无关,是天气太冷了。”阿普撒谎,他不想自己姐姐因为被偷窥的事情而坏了心情。
嘎珞搂住弟弟的肩膀,两人依偎着朝屋子里面走去,她笑着说道:“跟姐姐还藏着掖着啊?前些时候顶着风雪也要出门的人是谁呢?”
她声音温柔,搂着阿普肩膀的手还摇了摇。
被姐姐揶揄了一阵,阿普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刚刚回来时候,看到喜拉海在门口偷看。”
“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管他的,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搭理他,说不定还会被气着呢。”嘎珞劝慰道,听到喜拉海的名字,她就犯恶心,但是她弟弟更厌恶这个人,就没必要火上浇油了,她换了一个话题,“来,跟咱们说说都统府里面的情况,那小少爷真的对猎兔子感兴趣吗?”
“没有,他是帮他大哥问的,说他大哥很喜欢打猎,所以就问了很多。”阿普说道,把都统府进门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讲了一遍,连窗户是什么颜色都讲了一遍。
“所以这篮子的东西就是曹礽让你带回来吗?”嘎珞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竹篮,“我瞧着还挺沉的。”
阿普的心思就没有放在篮子上过,最开始伤春悲秋,接着悲愤交加,没有抽出一点心思在这个竹篮上,听姐姐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这篮子有点沉了。
“曹礽说给我一块肥皂的。”阿普说着,伸手把竹篮上面盖着的布掀开了,露出半篮子的橘子,“这……”
篮子里面大半的位置都被黄澄澄的橘子占据了,剩下的一个小角落是装着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又是两个油纸包,个子上面画着漂亮的花——八月桂以及兰花,香味从纸包里面透出来,沁人心脾。
“这就是肥皂啊~”阿妈放下手里正在磨的皮子,凑近了看。
“对啊,很好用,你们看看我的手,可干净了。”阿普献宝似的将手伸出来,在两人面前展示一番,“我去打点水,给你们试试看。”
阿普从炕上一跳下来,准备用木盆端点水过来,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让阿妈和姐姐都试试看啊。
“这么贵重的……”嘎珞没用过肥皂,只是听说过,但看这包装,似乎比那些铺子里面的还要好,“要不咱们送去铺子里面换成别的东西吧,肯定能换个好价格。”
阿普一听这话就蔫了,但是他知道姐姐这是站在更实际的方式考虑,可他也是真心想让姐姐试试看,于是他站在炕和火炉之间沉默着。
阿妈笑着说道:“你也说这东西贵重,咱们前脚送到铺子里换钱,后脚这消息就能传出来,要是让人家知道自己送的礼被换成了钱,这多伤感情啊。”
“那咱们还用不用?”阿普试探地问道。
“用,去倒热水来,我也试试这肥皂有多么好用。”阿妈笑着说道。
“行,咱们先洗手,再吃橘子,这橘子可甜了,比我之前吃阿松给的还要甜。”阿普碎碎念道。
“你这话可别让阿松知道了,不然他要跟你急眼的。”嘎珞抿着唇笑道,许久没有见弟弟这么活泼了,真好啊。
“我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是阿松送给我的,我还能嫌弃不成?”阿普拎起壶倒水,又加了一瓢冷水。
“对了,咱们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明个你再带点东西给曹礽去,莫让人家吃亏啊。”阿妈下了炕,趿着鞋子走到木盆前。
阿普狠狠地点头,明天又可以见着曹礽了,嘻嘻,开心~
阿普是打算再见曹礽,但是曹礽一早上就被康熙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还给穿了一身小皮袄,搭配的小帽子两侧耷拉下来,一看就很有大东北的感觉。
“汗阿玛,咱们去哪里啊?”李礽打了个哈欠,吸了一口16——82年的西北风,透心凉,心飞扬,让他歘地一下子缩回去了。
“咱们去猎鹿。”康熙说道,带着李礽走出院子,朝着后门而去。
随行的人都穿着猎户的衣服,不知道是为了逼真,还是没得选择,李礽甚至还看到有人的衣服上烂着几个洞,做戏到这种程度也是十分敬业,给个金鸡奖不过分。
后门处,萨布素已经带人等着了,都是一顺溜的猎户打扮,身上带着弓箭和小刀。
站在前面的萨布素,李礽见过,另外两个人倒是瞧着眼生。
康熙牵着他,介绍道:“这是彭春,这是郎坦。”
彭春生得很高大,足足一米八以上,又壮实,皮肤是古铜色,两个手臂的肌肉鼓鼓的,跟个黑铁塔一样。
对比起来,郎坦就要纤细些,但是放在普通人里,也是鹤立鸡群,他是国字脸,但是长着络腮胡,看起来就是那种性格十分严谨的人。
这三位副都统里面,李礽最感兴趣的就是彭春,这可是后来把沙俄人打服气了的将军,这武力值看起来就是天花板啊。
众人压着声音给皇上和太子行礼,彭春见太子爷总是盯着自己,压着声音嘿嘿道:“太子爷总看我,是不是喜欢我?”
萨布素翻了个白眼,挤兑道:“你也不瞧瞧你的身材,说不定是太子爷看了害怕。”
“太子爷是什么人啊,能被我吓到?”彭春一边说话,一边抬手挤了挤自己的肱二头肌,那架势感觉下一秒就能把衣服撑破。
“那把保成给你照顾了。”康熙看了看保成,小脸上没有一丝的害怕,倒是充满了好奇。
李礽?自己就这样被卖了?
“没问题。”彭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砰砰——闷响。
队伍准备好了之后,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趁着早上的宵禁还没有解除,脚步轻巧地朝着城门口走去。
城门口有人已经准备好了马匹,挨个牵了马,翻身上马,出了城。
李礽跟个小鸡崽一样被拎到马背上,坐在彭春的怀里,顶着吹得秃头的西北风,奔走在康熙的右侧。
走了一段距离后,到了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所有人下了马,留了两个人看马,其余人背着弓箭,沿着树林步行。
李礽打算自己走,然而他低估了东北的风雪,一脚下去,咚——雪埋到了胸口……
对上了康熙揶揄的视线,个矮实锤,李礽好气哦。
彭春也笑了,哈哈的声音毫不遮掩,接着把太子爷一把薅起来,放在自己的背上。
萨布素也憋着笑道:“这里地势特殊,雪积累了一整个冬天,基本上不会化,走过这一段路就好了。”
李礽把脑袋埋在彭春的背上,别解释了,越描越黑,呼呼~~
第245章 托尔布津
如今,南方已经算是开春,但是北方还掩藏在隆冬之中,只有一些耐寒的植物透着点俏绿,压在厚厚落叶下的草儿绿得柔软。
林子里十分安静,这种能把头冻掉的季节里,大多数动物都提前储藏了食物,少部分的动物爱吃新鲜的,也不会出来闲逛。
鸟雀一类,更是销声匿迹。
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境。
但是,储存的食物总有吃完的时候,尤其是食草类动物,柔软鲜嫩多汁的叶芽对比一整季的枯草来说,十分美味。
此时,也是捕猎的季节。
但是,大清和沙俄两方对峙,大清对城中的人管得严,沙俄也时不时骚扰,除了那种亡命之徒,少有人来这一方天地。
他们这一行人走在路上,呼出的气化成了白雾,脚下是树枝树叶嘎吱嘎吱的脆响。
没有人说话,显得沉默又压抑。
所有人里面,只有李礽最轻松,左看右瞧的,那滴溜溜的眼珠子到处转着,端是刘姥姥进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大观园。
穿越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长江以南,雪当然见过,但是这么厚重的雪,他只在网络上见过。
印象中,稀稀拉拉的雪籽就已经是对冬天最大的尊重了。
这里的树梢上挂了一颗颗的冰珠,一串串的,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远处,一大片的树林形成了白茫茫的雾凇,好似带着冷白的朦胧光晕一般。
在这冰雪世界里,一片片苍翠杉柏透露着勃勃生机。
所靠近的树林越来越稀疏,偶尔能见着人行的踪迹。
众人的神色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还越来越紧张。
走在最前面的斥候折返回来,小声道:“前面有五个沙俄人,背着长枪,看样子也是出来打猎的。”
清军今年不讲武德,在农作物将将成熟的时候就全部割走了,导致沙俄的一年辛苦白费不说,过冬的口粮都没了。
当然辛苦可能也不是沙俄人辛苦,极有可能是役使当地的百姓。
所以,这个时候出来觅食的可不只有动物,还有想吃动物的动物。
“他们朝着这个方向来了?”萨布素问道。
“对,再过一刻钟就能碰上。”斥候说道。
萨布素看向康熙,此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掉这批人,继续他们的任务,还有一个是就地折返,功亏一篑。
指望沙俄人不发现他们的可能性太小了,这么一大批人走过的痕迹实在是难以消除。
这里离雅克萨已经不算远了,万一沙俄人起了疑心,回头叫上一大伙人,追过来那就插翅难逃了。
“你觉得该如何?”康熙问道,这种情况下,他向来重视当地将领的看法,他们了解当地的情况,能做出最好的判断。
萨布素顾及太子在场,没敢说得太明显,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康熙点头同意,“去吧。”
萨布素从队伍里面挑了几个身手敏捷的人,务求一击毙命。
这些人带着枪,一旦枪响,惊动了守军,那也是极为危险了。
彭春也想去,但是他背上还黏着一个娃崽。
“把保成放下来,你也去。”康熙一眼就瞧出来他的蠢蠢欲动,说道。
“行。”彭春呵呵笑着,蹲下,别看他五大三粗,动作却是轻得很,生怕一个手抖把太子爷给搓散了,“太子爷,您先歇一会,我等会儿再回来接您。”
“好的。”李礽落到了地上,“那你不要受伤哦。”
彭春大咧咧地一笑,“遵命。”
他们剩下的人在郎坦的带领下撤进了林子,最后面的几个人轻轻打扫掉痕迹。
一旦停下来,刚刚还萦绕在耳边的窸窸窣窣声音消失不见。
林子里面静悄悄的,能听到风从树梢头呼啸而过的呜咽声,哪根树枝在一整个冬天的厚压下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还有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动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呼吸声都快消失,无端让人起了恐惧之心,背后密密麻麻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礽蹲坐在一个士兵打扫出来的树桩子上,两手托腮,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来时的那处,脑子里面浮想联翩。
一会想象着从那里忽地冒出个人,是胡子拉碴的沙俄人,或者是浑身浴血的士兵。
无论是哪个,都让李礽心里紧张到难以呼吸。
这是和平年代出生的人所具有的良善,理智告诉他,战争就会有伤亡,感情上却是难以接受生命的逝去。
但是,真要让他选择的话,他希望死亡的是沙俄人,非我族类,狼子野心。
李礽正在神游天外,前面的树枝索索作响,一个人钻了出来,对着他咧嘴一笑。
眼前的场景与想象重合,他被吓得跟上岸的鱼一样,原地弹了一下,从树桩子上滚下来,咕噜噜沾了一身的树叶。
场面有点安静,只有风刷刷地吹着,在场的军士愣了一下,而后不知道是谁没有憋住,笑出了声。
彭春一巴掌削在了那个士兵的后脑勺上,“让你笑,让你笑。”
士兵连连告罪。
李礽淡定自若,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叶子,嘀咕着,“笑就笑吧。”
入乡随俗,他也不可能像是在京城那样事事都比仗着规矩,这个以下犯上,那个不合身份,动不动就治个罪,那谁还和他玩呢?
康熙赞赏地看着保成,平时还是有点娇气的,来了这里倒是适应得快,这样也好,他摘下保成帽子上的枯叶,淡定道:“怎么样?”
“都处理干净了。”萨布素说道,“也确认过,就他们一小队出来了,没有别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不知道沾在何处,存在感却是很明显,让李礽莫名地想到了景山猎杀的狼王,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是人血。
“那就继续前行吧。”康熙说道。
彭春却是一反刚刚的热情,后退两步,依旧是露着他那满口的大白牙说道:“刚刚……我就不背着太子爷了,怕冲着人,你来。”
他点了一个没有跟着去杀人的士兵出来,这个士兵身材也十分魁梧,在李礽面前蹲下身。
李礽震惊于彭春的心思细腻,无论他是发现了自己的不是,还是自己想到了这一层,都证明他的心思与他外表不成正比。
一行人整装之后,重新上路,走到一段路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到这里的植物被践踏过,断枝残叶,只是被草草地遮掩了一下。
李礽眯着眼,小心翼翼扫视周围,没有看到尸体,但是看到了一些喷溅开来的血迹。
这里的血腥味更为厚重,好像进了动物屠宰场。
没有人说话,继续前行,离着雅克萨近,他们没有贴着树林前行,而是直接钻进了密林之中。
萨布素应该不只是一次派人探索观察过这里,带路的人轻车熟路,在这地形难辨枯枝茂密的林子里穿梭着,竟然也能找到了一条不太难走的路。
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小悬崖的地方,推开眼前遮挡的树枝,雅克萨就遥遥在望。
萨布素拿出一份地图,比对着眼前的形势开始讲解,哪些地方是明哨,哪些地方有暗哨,哪些地方有道路,哪些地方不能行走。
李礽拿起自己腰间的望远镜,他给施琅搞了一个,胤褆也闹着要,干脆就一人一个。
他双手握着望远镜,从树缝里面看了出去,可以看到城垛上行走的人,近一点明哨里面的人因为太冷跺着脚呵气。
“太子爷这个东西是千里眼吗?”彭春蹲下来,凑近问道。
“是啊,给你看看。”李礽想也不想把千里眼递给彭春。
彭春接过来,这千里眼不大,他见过单筒的,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令人眼花缭乱,按他的说法,在战场上拿着这玩意儿就是活靶子。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双筒的,浑身铜制,雕着的水波纹和帆船,没有镀金银,也没有镶嵌宝石,古朴实用。
彭春单手捏着望远镜凑到眼前,学着太子爷的样子看向了远处。
彭春那宽厚的手衬得望远镜十分小巧玲珑,好像是巨人国拿到了矮人国的物件,看得李礽直乐。
“这是个好玩意儿,就是小了点。”彭春嘀咕道,转动脑袋,将下面的场景看了个遍。
萨布素悄悄从旁边踹了他一脚,又不是让他来哄娃的,能不能干点正事儿?
然而,彭春铁塔一样的身躯下盘十分沉稳,纹丝不动,不以为意地伸手拍了拍大腿上被踹到的灰尘,忽地开口道:“萨布素,你地图落后了啊,他们新增了两个暗哨,东面那个草堆,还有南面那个片被收割了的地。”
暗哨一般是在地里挖个坑,人躲在里面,上面覆盖着遮挡物,与周围浑然一体,让人查探不到。
李礽想了想自己刚刚也看过这两个地方,啥也没看出来。
萨布素朝着伸彭春说的方向看去,盯了良久,才道:“确实是的,这才半个月,他们增加放哨的人是有动作?”
萨布素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炭笔,在地图上标上刚刚提到的两个暗哨。
“这我哪里知道,这可是你的地盘。”彭春说道,又感叹了一句,“这一对千里眼真是好东西啊,可在千里之外观测敌情,那敌人有啥动作,咱们都能看得清楚,无须敌人冲到了面前了才作反应。”
李礽……为了这几架望远镜,他已经把自己几个兄弟的私库里面的千里眼掏干净了,还让康熙掏了腰包,要是制作玻璃的技艺更成熟一点,他也不至于这么捉襟见肘……
一想到这里,他顿觉不妙。
直播间可没有给他一点反悔的机会,眨眼就弹出了一条任务——提升玻璃制造工艺。
好家伙,中华文字博大精深,这个提升空间的天花板在哪里呢?是镜子?还是放大镜?还是显微镜?
李礽……
彭春还在碎碎念,李礽忽地“邪魅一笑”,说道:“等我回京了,让汗阿玛的玻璃厂给你制作一个。”
彭春立马从善如流,道:“那我就等着了,多谢皇上,多谢太子爷。”
他想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从背阴处掏了一把雪摩挲了一下,又在衣兜上使劲擦擦,才递给太子爷,“给您的。”
李礽接过来,是个红宝石戒指,那红宝石比鸽子蛋还大一点,犹如燃烧的火,又如流动的鲜血,极为纯净透明。
“他刚刚一看到这个就说回去后献给太子爷,现在就已经忍不住了吗?”萨布素揶揄道,“之前我想看一眼,都不给呢。”
彭春懒洋洋地说道:“太子爷都说给我搞一个这种千里眼了,我可不也得礼尚往来嘛。”
一旁还在研究沙俄布防的康熙???这小玩意儿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在说啥呢?他那玻璃厂子就能制造出几块透明的玻璃,哪里有千里眼的工艺?
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可能说自己做不出来。
呵呵,等回去了再慢慢收拾。
李礽把戒指套在手上,也不知道之前那人是戴在哪个手指头的,戒圈超级大,他甚至可以塞进去两根手指头。
但即便是尺寸不合适,他也开心极了,嘿嘿,这是第一次这种特殊意义的礼物,正新鲜着呢。
李礽左看右看,喜欢极了,随口感叹道:“沙俄这么富有啊,连小队长都带着这么宝贵的东西~”
难道又是哪里烧杀掠夺获得的?这该死的战争!
此话一出,现场沉默了一下——嗯?不对吗?
康熙伸手,“给朕看看。”
李礽把戒指从手指上撸下来,递给康熙。
康熙拿在手中翻转着打量了一下,脸色十分凝重,又转手递给了萨布素。
萨布素拧着眉,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同身边的副将耳语了几句,神色严肃道:“之前曾经见过这只戒指……在托尔布津的手上。”
“我杀了托尔布津?”彭春第一反应道,随即立马就否定了,“那人太年轻了,不会是托尔布津。”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这人手上能带着托尔布津的戒指,肯定不会是普通人的身份。
萨布素瞪了又瞪,气得不行,彭春一来就把维持这么久局势搅乱了,他是搅屎棍吗?
彭春不服气地反驳道:“就算知道他是托尔布津的儿子,难道还能放他回去吗?”
虽然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这种意外捅了马蜂窝的感觉让所有人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今日就到这里了,先回去吧。”康熙把戒指塞回保成的手中,吩咐道,“现在就走。”
李礽抱着戒指,刚刚觉得这鸽子血是燃烧的火焰,现在就觉得这玩意儿十分烫手了,跟抱着个手雷一样,随时都能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另一边,萨布素跟领路的士兵商量了一下回去的路线,眼下,肯定不能原路返回了,不然很容易被追上。
最后商量的办法是兵分两路。
一路从林子里面回去,除了绕远些,原始程度更高,来自大自然的威胁更多。
另一路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把他们来时的踪迹掩盖掉,扰乱对方的视线,为另一路争取时间。
确定之后,他们迅速分开,大部队在康熙这边,小部队有四五人的样子,立刻启程。
李礽还有点懵懵懂懂,就再次被人背在了背上,朝着林子里面一头扎进去。
此时的树林在他的眼中已经不是如梦似幻的美妙了,而是处处掩藏危机,看似柔软的枝条反弹回来就会在脸上抽出一道红印子,看似落叶层层累积肥沃土地说不定就有腐化的坑。
尤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沙俄人发现,更增添了危机紧迫感。
要是被沙俄人追上,不知道他和康熙是像靖康之耻被金人掳走的徽钦二帝,还是像土木之变被瓦剌人俘获的朱祁镇,不管像谁,反正都会遗臭万年就是了。
一想到这里,李礽就有些紧张,忍不住又开始在弹幕上寻找历史依据,皇太子随同康熙东巡是有记载的,但是绝对没有提及还有这么刺激的事情,大概率就是历史走上了出岔路,他也不知道会如何。
悬在一线的刺激,让李礽的后背起了一层汗,掌心也跟着湿漉漉的,他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完成呢,可不能折在这里!!!
想到这儿,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万一有啥风吹草动,说不定他能先预警一下,这可是男主角的光环,万一能用上呢。
不过观察了半天,这里唯一的动静就是他们了。
他们这一路,三个副都统轮流离开队伍,走向不同的方向,做出一些假象,也还是迷惑敌人,顺便清扫踪迹。
山中日月昏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这一路都没有任何的休息,到达他们下马的地方时候,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般。
但是,此时更不可能休息,众人直接翻身上马,朝着瑷珲城奔去。
李礽窝在康熙的怀中,不断地回头,他记得很清楚,另一条路上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给他们留了马,要是来不及,马会自己回来的。”康熙解释道。
什么叫做来不及?大概是一辈子都赶不上了吧!
李礽沉默,高高兴兴出门去,丧丧气气回家来,他虽然不记得每一个人长啥样子,但是那种热络的氛围还在身边萦绕,转而就是生离死别了,这让人如何能接受?
他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归来,即便战争是残忍的,请不要出现在这一刻……
马蹄哒哒的声音回荡在林子里,日暮渐渐落下,李礽一直都竖着耳朵听着,他无比期盼听到身后能响起追随而来的马蹄声,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
但是,直到他们回到城中,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萨布素的脸色也很沉,那些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每一个人的姓名、籍贯、家中情况,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次失去一个人,都宛如在他的心头剜去一块肉,但又只能把这口血咽回去。
此时,队伍沉默地朝着都统府而去,李礽心口那股难受劲儿盘桓着,难以咽下,亦是难以吐出。
到了都统府的门口,众人都准备下马了,萨布素忽然猛地大喝一声道——“何人在此?”
第246章 死人
自打回程,所有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听到萨布素这么一声暴呵,大家想都不想地围过去,拔刀的拔刀,拉弓的拉弓。
中间小小的身影瑟瑟发抖,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大喊道:“我是阿普,是城里的人,来找曹礽的。”
康熙……曹礽?
咦?李礽还坐在马上,听到阿普的声音,两手举过头挥舞着,“嘿,我在这儿呢。”
康熙一脸嫌弃……把人从马上抱了下来。
李礽一落地,就挤开了人,走近道:“你咋来了?”
听到李礽的声音,阿普好似看到救星一样,从地上一骨碌地爬起来,“我来给你送东西,门口的人不能透露你的行踪,我就在这里等着,心想总是能碰上的。”
“那你该不会是从早上等到现在吧?”李礽说道,摸了摸阿普拎着篮子的手背,跟冰坨子一般。
“没有,我还回去吃饭了的。”阿普不以为意地说道,心里却是暖暖的,“不冷,我经常在外面一跑一整天呢……”
李礽……要不你先看看自己发紫的嘴唇,还有惨白的脸蛋儿,满地跑和在原地蹲不能比吗?
“那你把东西给我。”李礽主动伸手接过来。
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种过于主动收礼的人,阿普还先啊了一声,才忙不迭地将篮子递过来,“给你。”
李礽嗯了一声,都没有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他道:“那你先回去吧。”
这态度让阿普心里有点受伤,一时间想七想八,想是不是自己主动上门惹得曹礽不开心了,还是说昨天的侍卫告诉了曹礽自己家中的脏破乱,又或是曹礽嫌弃自己的礼物。
“我今天狩猎去了,等明天再去找你玩吧。”李礽说道,他们今天捅了马蜂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应该都会留在瑷珲城中,就有时间去找阿普玩了。
阿普闻言,眼睛一亮,犹如夜空的星子,他不敢置信,结结巴巴道:“明天去找我?”
“嗯,那我明天去你家还是去你摊子啊?”李礽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出来迎接的德忠。
“我在这里等你吧。”阿普美滋滋的,要不是周围的人这么多,他都恨不得原地打转转了。
李礽摇摇头,这冰天雪地的,他担心阿普一大早上就来了,“这里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呢,你还是在集市等我吧。”
又担心阿普拒绝,他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要是来这里的话,我就不能睡懒觉了啊。”
阿普喜飘飘,使劲地点头。
第一次都听到有人把赖床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康熙挥挥手,让聚在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人赶紧走,保成不害臊,他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李礽找了个人送阿普回去,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了,今天大起大落的,累得很,躺在被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谁不着,精神还在亢奋着。
一安静下来,脑子里面总是想着没有回来的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烙了几次饼之后,康熙一把按住他,将人镇压在被窝里。
李礽划拉了一下手脚,没翻动,他艰难地扭过头,“汗阿玛,他们还会回来吗?”
康熙没想到他还想着这件事,沉默了一会,说道:“朕不知道。”
但是,他很清楚,这么冷的天,说不定还有沙俄人追捕,存活的可能性十分渺茫。
“以您的经验来看呢。”李礽锲而不舍。
“朕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哪里来的经验。”康熙说道,这种逮条漏鱼就是一条大鱼的事情,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破天荒的第一次。
李礽感觉到康熙压住自己的力道松了,在被窝里面又翻了个身,对着康熙。
康熙恨不得把他转回去。
“汗阿玛,您就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情吗?或者差不多的情况呢?”李礽继续问道,他感觉自己要是找不到一个答案——必须是肯定答案,今晚一定睡不着。
康熙无情且冷漠,“没有。”
李礽……感觉不到爱子情深,这个时候,老父亲不该轻声细语安慰他吗?告诉他帝王之心就该经得起造,做人就会世事无常……
“汗阿玛,您真的没有听说过吗?”李礽实在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等了一会,没有传来任何的回答,李礽嗯了一声,凑近了点,听到康熙均匀的呼吸声。
这是睡着了?哪有这么快?
李礽哼了一声,再次翻过身,背对着康熙,塑料……聚乙烯父子情!!!
另一边,康熙听到他翻走的动作,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偷偷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保成想要什么,他也可以哄着,但是以后呢?
有些事情他说千遍万遍也不如亲自经历一次来得深刻。
李礽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白,他的小脑阔昏昏的。
德忠听到动静,上前扶着太子爷起来。
“汗阿玛呢?”李礽问道,昨天被自己问烦了,竟然装睡,实在是可恶极了!
“皇上在商议军情了。”德忠说道,虽然没有人告诉他昨天出城发生了什么,但是整个瑷珲城的氛围却是紧张起来了,似乎有什么大事在暗中蓄势待发。
李礽哦了一声,“阿普没有在外面等着吧。”
他们约好今天一起玩的,但是他怕这个傻孩子又在外面等着了,这么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来可咋整?
“奴才叫人看着在呢。”德忠说道,做太子爷贴身伺候的人,那可要想太子所想,急太子所急,太子还没有想还没有急的,也要提前做到。
李礽点点头,洗漱后坐到桌子边,“昨晚送来的冻柿子和冻梨可以吃吗?”
“这东西性寒,您要不先用早膳?”德忠说道。
“好吧。”李礽点头道,这是阿普送的,昨晚没心情,现在不是时候,看来只能再晚点了。
用过膳,李礽带着人出门,今天康熙让海清跟着他。
提到海清,知道的人……很多,但是不是她。
这位是噶禄的长子,御值侍卫,自打刚登基那会儿就跟着康熙,平常出行,康熙总会让他随行。
看来经历昨天那件事儿之后,康熙心中也有点不安。
李礽倒是没有拒绝,只要不碍着他的事儿,跟着就跟着吧,于是他抱着热乎乎的小手炉欢快地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了。
还没有到集市,李礽远远就看到集市的入门处站在一个小小的人,正踮着脚朝这边望着。
看到曹礽过来,阿普从台阶上跳下来,飞快地跑过来,“曹礽!”
“阿普!”李礽也跟着喊道。
两个人像小傻子一样凑到了一起,对视一会后,一起嘿嘿乐着。
阿普身上穿的衣服干净又体面,可远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整多了,皮子是一整块,光泽不错,领口袖口镶着灰色的毛,明显看出这衣服得是压箱底的。
“你这衣服好看。”李礽说道。
阿普张开手,原地转了一圈,得意问道:“真的吗?”
“对啊,好看呢。”李礽认真地点头,这浑身小贵气,走出去不得是个“瑷珲小王子”吗?
“这是我去年过年时候的新衣呢……”阿普说道,平时都不舍得穿,要和曹礽出来玩,他才拿出来的呢。
李礽哇了一下,“你阿妈做的吗?”
“我阿妈的手艺在城里数一数二啊。”阿普骄傲极了,他又看看曹礽,“你的衣服是你阿妈做的吗?”
“不是,我家有专门做衣服的。”李礽说道,孝诚仁皇后就算在世,也不一定有空给自己做衣服,不过惠妃倒是给胤褆做过,“我阿妈去世了。”
阿普啊了一声,露出同情的神色,他拍拍曹礽的肩膀,“你要是喜欢,我阿妈可以给你做的。”
李礽婉拒,就算真的做了,他能穿的机会也不多,倒不让人家费这个功夫了,“没事,我家做的衣服够我穿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阿普这样想着,但是他没有说出来,曹礽的阿妈去世了,就算不一样,也没有办法了。
“走走,咱们还说出去玩呢,怎么一直待在这里说话?”李礽转移了话题,他道,“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吗?”
“那当然!”阿普一拍胸脯,“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去打铁铺一趟。”
“铁铺有铁匠吗?”李礽问道,他还没有见过打铁呢,想去看那种砰砰砰,火星子四溅的场景。
“当然有啊,没有铁匠还能叫打铁铺吗?”阿普说道,“我们这里的铁匠特别厉害呢,他能打那种带钩的箭头。”
李礽对这呆钩的箭头还挺感兴趣,要是有用,可以带点回去给胤褆也不错,“你要去买箭头吗?”
“我哪里买得起!”阿普不假思索地说道,“我都是每次打了仗后,偷偷去捡点箭头回来,让他们帮忙打磨一下,这样又可以用好久了。”
李礽!!!
好家伙,还有这种二次利用的?
“那士兵们不管?”李礽好奇道,箭头军中应该也是要回收的,不会随便让人捡走吧?
“管啊,我们就是去帮个忙,也不要报酬,就是那种明显已经变形了的箭头拿两三个,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普说道,第一次的时候自己是被赶走了,但是他厚着脸皮在边缘徘徊,去了几次,他们也就见怪不怪,只当做不知道。
等等,李礽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惊疑地问道:“那你岂不是已经见过……死人了?”
阿普点点头,他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是我阿爸。”
李礽猫猫震惊脸,故事这么刺激的吗?
“怎么回事啊?”李礽问道。
第247章 铁铺(催泪,慎点)
康熙十七年冬,今年的秋天结束得格外早,寒风从九月份就开始呼呼地刮着,一天比一天的温度要低,不到九月底就降下来了第一场雪。
无论是种田的农夫,还是狩猎的猎人,抑或是打鱼的渔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寒打了个措手不及。
地里的庄稼等不及完全成熟,便全部割走了,不然等冻结实了,就只会得到一摊水。
地里如此,林间和河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突然而降的风雪让他们没有来得及设下足够的陷阱,这是冬天食物的来源,也是明年的经济来源,获取的猎物少了,肉就少了,同样的皮毛也少了。
河里的结冰比往年都要早些,风雪未至,冰冻先行,结冰都是从岸边开始,此时温度不够低,河里的冰不够结实,人没办法前行,等到温度降下来的时候,冻结实的冰层又很难凿开。
而且,这雪自打下了第一场之后,每次停下来的时间都很短暂,为人们出去寻找食物增加了困难。
饥饿与冰冻的阴影笼罩在整个黑龙江流域,住在城外的人感觉尤甚。
靠近瑷珲城附近有个小村子,村里的人不多,约莫十来户的样子,聚拢在一起,互为依靠。
原先瑷珲建城的时候,他们也犹豫着要不要搬进去,但是这里的猎人居多,自由散漫惯了。
一旦进城,就要接受大清的管理,出入城不方便不说,还有宵禁,这极大干扰了猎人的生活习惯。
不过,他们也机智地选择了离瑷珲比较近的地方修建自己的房子,一方面住在城外,不受清军的管辖,自由自在,另一方面,远离雅克萨,再加上驻守瑷珲的清军震慑,沙俄人不会轻易过来。
此时一户人家家中,一家四口正盘腿坐在炕上。
男主人抽了口烟草,愁云满面道:“今儿那海家中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挨家挨户地借粮食呢。”
对面的女主人正在缝补一件皮袄,她把原先被磨破的地方剪下来,又贴了两块椭圆状的皮子上去,用针线缝合,“他们家好几个孩子呢,都是嗷嗷叫的小崽子,能吃得很。”
“是啊。”男主人应和道。
一个小男孩趴在桌子边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那我今晚少吃点吧。”
男主人在炕沿上磕了磕烟斗,又填了点烟丝进去,笑道:“咱家又不缺你这口,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你和嘎珞都吃得饱饱的。”
嘎珞正在帮阿妈整理皮子,问道:“那咱们借粮食给那海吗?”、
男主人道:“当然,大家都住在这里,相互有个照应,借他点粮食,让他们熬过去,明天开春就好了。”
嘎珞哦了一声。
“对了,我和村里人说好了,明天一起去山里转转,看看能猎到点什么,变软这样下去,熬不住的人可太多了。”男主人说道,又看向小男孩,“阿普要不要去?”
“去!”小男孩蹭得一下坐直了,两只眼珠子放光,“带上我吧!”
女主人哼笑一声,“今年春天他要跟你去,你不让,怎么这大雪天想着把人带着了?”
“春天还小,本来想秋天教他的,谁知道夏天一过完,冬天就来了,现在教也不迟。”男主人笑着说道。
女主人抖了抖手上的小皮袄,对着小男孩说道:“补好了,试试看,要是没问题,明天就穿这身出门吧。”
小男孩颠颠地爬过来,张开手,让阿妈给自己穿上衣服,又小声问道:“明天我可以戴上那顶新帽子吗?”
“你不留着过年的时候带了啊?”女主人揶揄道。
小男孩红了脸,解释道:“我明天第一次出狩猎呢,想戴新帽子啊。”
“行吧。”女主人答应了,从一旁的红棕小木箱里取出一顶棕色的皮帽,皮帽被做成了小熊脑袋的模样,用两颗石头扣子做眼睛,还缝上去两个半圆的小耳朵,里面塞着碎布,看起来十分立体可爱。
小男孩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戴在头上,又从炕上爬起来,虚空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得意地扭过头,“看我像不像一个猎人?”
“像!”女主人笑着将桌上的针线和碎皮子收到箩筐里,放到了窗台上。
嘎珞道:“只要你过年的时候不闹着说没有新帽子,我就承认你是个猎人了。”
小男孩将帽子和衣服取下来,也不搭理姐姐,把衣服和帽子叠好,放在自己的床头,伸手在上面拍了拍,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还盯着东西看了许久——
明天他就要穿着这身衣服去学习如何做一个猎人,他期待已久的时候终于要到来了,太激动了!!!
但是,吵醒他的不是阿爸的声音,而是村里猎犬的狂吠声,还有人的惨叫与哭喊。
小男孩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阿爸和阿妈已经起来了,姐姐也正在穿衣服。
“沙俄人来了。”阿爸说道,“你带着他们躲起来,我去看看。”
“他们的胆子这么大吗?离瑷珲这么近,他们也敢来?”阿妈的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闹了这么久都没有听到枪响,应该就是怕清军听到动静。”阿爸说道,把一口大缸挪开,掀开盖在上面草席,下面有块木板,木板之下是挖的一个土坑,他先把孩子们放下去,又扶着妻子。
等到大人小孩安置好了,他揉揉小男孩的头,笑了笑,将木板又重新合上,又盖上草席,最后又把缸挪了回来。
小男孩和姐姐被阿妈紧紧搂在怀中,他可以感受到阿妈和阿姐在不住地发抖,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呼喊声、兵器击打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嘈杂,震得人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小男孩想,明天的狩猎应该是去不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让阿爸再带自己去就好了。
但是,有些时候,是没有以后的……
村子里火光引起了瑷珲城中驻守的清军注意,等到他们出兵过来的时候,沙俄人已经离开,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靠着最外边几户悄无声息地被全部杀光,村中的青壮年被屠戮殆尽,到处都是淋漓的鲜血,还有尸体。
小男孩被从隐藏的土坑里抱出来的时候,闻到空气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屋子里面好似狂风卷过,乱七八糟,粮食和毛皮洗劫一空。
他从地上捡起来自己被踩了几脚旧旧的小皮袄,抱在怀中,看着抱在一起痛哭的阿妈和阿姐,沉默着上前拍拍她们的肩膀。
村落被烧毁了大半,留下来的几乎都是老弱妇孺,再留下来只会是死路一条,况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沙俄人就会卷土重来。
在离开村落之前,小男孩见了父亲的最后一眼,青灰色的脸庞泛着死亡的冰冷,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身上被捅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这么大的窟窿一定会冷吧。
小男孩想了想,将自己怀中一直抱着的小皮袄盖在了阿爸的身上,这样就会好点了。
身后,再次传来阿妈和姐姐的哭泣声。
埋葬了自己的亲人后,大家便跟着清军一起回到了瑷珲,在这里定居下来。
“总有一天,我要杀光沙俄人!”阿普捏着拳头说道。
李礽踮着脚,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赞同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把这些侵占我们家园的人都赶出去。”
阿普跟着点点头,小声说道:“我跟比较熟的士兵大叔说好了,等我再长大点,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战场了。”
“那我就等着听你驱除沙俄建功立业的好消息了!”李礽鼓励道。
按照历史的发展,再过个几年,康熙就该攻打雅克萨了,说不定等不到小海南长大,就将沙俄人收拾了。
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
但是他相信以阿普的决心,真要上了战场,那必定是勇往直前,不会畏惧,因为那个小男孩在未能成行的那一晚就已经定下了这个坚定的目标。
“没问题!”阿普说道,“走,进去看看。”
他们到了铁铺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阿普探了个脑袋进去,“赵叔,在不在?”
“在呢。”里面传来一个浑厚中气十足的声音,“来拿箭头啊?”
“对啊,我还带个朋友来呢。”阿普说道,带着李礽清门熟路走了进去,说“朋友”的时候,他有点紧张,生怕曹礽不承认。
“哦?是谁啊?”赵叔说道。
“您不认识,新朋友。”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了进去。
铁铺倒是不小,但是里面的东西也摆得很多,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铁具,大到刀斧,小到泡钉,应有尽有。
屋子靠里面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大火炉,火炉上架着风箱,火炉中的炭火燃烧得十分旺盛,刚在门口就能感觉那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好像汗毛都要烤焦了一般。
正因为如此,里面的两个人都只穿着马甲,身上的肌肉虬结,那臂膀都快赶得上李礽的小身板了。
其中一人用铁钳从炭火里面夹出来一个红通通的长铁块,搁在打铁墩上,另一个人举起大锤,用力敲打着。
铁钳夹着铁块翻转着,使每一面都被捶打到,等到铁块上的红色渐褪,再重新塞回炭火里,换下一个。
趁着这个空档,赵叔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扭过头,眯着眼睛看了李礽一会,笑道:“你小子在哪里交到了这种朋友?”
阿普得意道:“在集市碰到的,我还不小心地撞了他一下呢。”
这就是赵叔以前讲故事时候提到什么“冤家路窄”“不打不相识”之类的吧。
“哎哟,你还得意了啊。”赵叔说着,又对着墙角的箩筐努努嘴,“你的箭头都在那里呢,自己去找。”
“好嘞。”阿普应了一声,招呼着曹礽一起过去。
赵叔看着两个孩子叽里咕噜,都快把脑袋埋进箩筐里,笑了笑,继续锤铁。
第248章 屋顶
铁匠铺里,赵铁匠不停地敲打着铁块,叮叮当当,偶尔停下来的间隙之中是风箱的呼呼声,吵闹声中夹杂着老百姓生活的平实。
阿普左手扒着箩筐的边缘,右手随便捡起一根细铁条,在箩筐里面戳戳捣捣,忽道:“找到了。”
说话间,他举起来铁条,最末端摇摇晃晃挂着一串用铁丝穿着箭头,他对着曹礽晃了晃,面上带着点小得意,已经是迫不及待地展示给他的小伙伴了。
李礽啥都还没有看到,已经先哇了一声,想要接过来仔细看看差别在哪里。
阿普赶紧把铁条挪到了一边,严肃道:“这个你可不能碰,小心割伤了。”
就曹礽那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戳一下可不得一个血口子,噗噗地直飙血。
李礽唰地一下收回手,暗道自己鲁莽了,这可是风之伤·铁器,万一感染破伤风了咋整?
看到曹礽脸上的后怕,阿普小骄傲道:“我可以,你不可以,知道吗?”
李礽???少年,你在嘚瑟啥呢?
“你别不服气,看看我的手。”阿普伸出自己的手,他的掌心和手指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呈现淡黄色。
李礽摸了摸,糙得很,整个手掌心里面的皮肤都角质化,泛着淡黄色,指根处尤为明显,黄豆大小的茧子已经开始呈现深黄色,大概是经常握着刀箭斧子的缘故。
还有就是食指和中指之间也有厚厚的茧子,这种茧子李礽也有,是练习拉弓射箭造成的,但看阿普的样子,绝对是用了心的。
“好吧。”李礽眯了眯眼睛,凑近观察阿普手中的铁箭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放过任何的一处细节。
看了一会,还真让他看出点门道——这箭头的刃部中间有个凹槽,凹槽呈陡V字形,V字底部指向箭尖的方向。
内陷的凹槽不会增加穿透的阻力,但要是要从伤口拔出来的话,就会反向钩住肉,撕裂伤口。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种凹陷很费功夫,且不太能重复利用。
“看到了吧?”阿普一直盯着曹礽脸上的表情,见他表情松开,便知道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凹槽很锋利的,手上没有茧子,可不能瞎摸。”
谁还没有个茧子呢!!!
李礽呔一下子伸出手,张开五指,怼到阿普的眼前,“我也有啊。”
阿普不相信,这种小少爷怎么会有茧子,食指不沾阳春水,嫩得过豆腐,仔细看看,咦了一声,“还真有哦~”
“那可不!”李礽呲着小白牙,把手反复翻了翻,“我也射箭的呢。”
“那你也不能摸!”阿普说道,这小茧子薄薄的一层,除了可爱,根本挡不住箭刃,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不过,我带你去我们这儿的靶场,你要去吗?”
“你们还有靶场?”李礽说道,不会是军中的演武场吧?
阿普点点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只是我们这些孩子才会去,用的也是自己扎的靶子,比较破旧。”
“没关系,咱们去看看呗。”李礽说道,他还挺好奇他们这些孩子的课余时间玩啥,又道,“用这个箭头吗?”
他指了指阿普挂在食指上的箭头。
“那可不行,这个留着我去狩猎的,用的是普通的箭头。”阿普说道,他小心翼翼将铁箭头收拢,装进自己的小皮袋里面,再把皮袋的口子收紧,“还有木箭头的,你不要嫌弃呀。”
“没事,能戳到靶子就行。”李礽说道,“我让德忠回去把我的箭也带上,也是很普通的弓箭。”
德忠叫了个人回去取太子爷的弓箭,内心却是在腹诽“普通”两个字。
太子爷弓箭的弓胎不说是最好的拓木,也是上好的万岁木,或者柞木,贴的是水牛的角,再将劈丝的牛背筋或者牛蹄筋用走绳缠在弓弦上。
这哪一项也称不上“普通”二字。
但是,也没有人特意去太子爷面前说这些材料的不同,要是换成皇上,能说得头头是道,毕竟一上手就能感觉到不同,等太子爷练习多了也能感觉出来。
两个崽崽说走就走,同时站起身,准备即刻出发。
李礽停顿了一下脚步,眼神忽地直勾勾地飘向一旁打铁匠的身上,贴着阿普的耳朵,问道:“赵叔做的这个箭头怎么买?我也想买一些。”
阿普弯着腰听完曹礽的话,立马了然,他问道:“送给你大哥?”
李礽嗯嗯点头,这个礼物带回去,胤褆肯定会喜欢的,他现在已经能想象出来胤褆脸上明亮的笑容了。
“这个不卖。”阿普说道,见曹礽瞬间眉眼耷拉,露出淡淡的失望,他转而说道,“但是我可以帮你求个情。”
“真的?”李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也是担心赵叔不愿意,这东西看着就挺磨人的,当然也可以提高价格,一掷千金,但那样东西就失去了意义。
“看我的。”阿普小得意道,转身凑到赵叔身边,“赵叔,我还想要一批那样的箭头。”
赵叔没回答,继续大力锤着,叮——铛——叮——铛——
“赵叔!”阿普把手拢在嘴边,对着赵叔踮脚,扯着嗓子喊道,“我还想要一批那样的箭头!!!”
叮——铛——叮——铛——
“赵叔!我……”
突然,嘈杂的背景音停止,剩下的半截话被卡在了阿普的嗓子眼。
“要什么箭头?你看你看我像不像个箭头!”赵叔让学徒把透红的铁条浸在水中,扭头说道。
阿普嘿嘿乐着,“您就答应吧?”
“那小子想要?”赵叔抬着下巴指向李礽,呲呲牙,吓唬道,“那他为啥自己不说?”
“他又不认识您,要是您不答应,多没面子,再说了,只要您同意,他说和我说有啥区别呢?”阿普摇头晃脑地说道。
“去去,多大的人儿就开始要面子了……”赵叔挥挥手,跟赶蚊子似的,“费那个老劲儿,就是十文钱一个,我都嫌麻烦。”
“这话要是让阿松知道,他就不同意了啊。”阿普背着手说道,“再说,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去求阿松,阿松一定会同意的。”
阿松是赵叔的儿子,两家人住得很近,平常往来照应,关系很好,而且阿普他们家刚到瑷珲城的时候,就受赵叔照顾良多,可以说赵叔把阿普几乎看作自己的半个儿子。
阿松比阿普要小四岁,不过生下来身体不是很好,阿普在城中玩的时候就会带着他一起,免得被人欺负。
半大的孩子还是个孩子,但是更有一种不知底线与后果的残忍。
所以两人的关系很好,平常阿普找赵叔没用的事情,找阿松就对了。
“哼~”赵叔瞪了他一下,那眼珠子跟牛眼睛一样凸着,再配上他那一身腱子肉,不认识的人准保被吓着,“还敢提阿松呢,这两日有了新的小伙伴也不见去找他,他昨天还念叨你呢。”
“我昨天才给送橘子去了!”阿普急忙忙地反驳,而且他和阿松解释过了,外面来的小伙伴就待这几天,他们俩天天都能见面的,不急于这一时。
“谁稀罕你那橘子!”赵叔忍不住说道。
“阿松稀罕啊。”阿普嘻嘻笑着,“他说很甜很好吃。”
赵叔……
赵叔又看了李礽一眼,问道:“他给的橘子?”
阿普嗯嗯点头。
“行吧。”赵叔说道,“我这两天有个活计要收工,后天来取。”
这小箭头虽然费劲儿,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扯七扯八,无非就想让阿普多多照顾阿松一点。
“哈哈哈,多谢。”阿普欢快地说道,那模样看起来好像是可爱的小金毛,要是有条小尾巴,肯定晃得贼欢。
赵叔挥挥手,把人赶开,继续铛铛铛锤铁。
阿普背着手,挺着胸膛,扬着下巴走过来,道:“搞定!!!”
李礽是听到了整个对话的,听到赵铁匠的嫌弃,但他依旧很给面子地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阿普喜滋滋的,帽子上的小熊耳朵都抖了抖,“走,咱们去靶场。”
出了铁匠铺,两人齐齐打了个冷战,抖了好一阵,这铺子里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温度,里面那是吃个冰棍都害怕赶不上融化的速度,外面感觉自己就是那根冻硬了的冰棍。
阿普笑着和曹礽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呢,城门处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叫着道:“快去同都统禀告一声。”
今儿城门口的关卡本来就严,许出不许进,大家都敏锐地察觉出一点点的不对劲,但是都统府没有戒严,都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城门口闹腾了起来,周围的人慢的停住了脚步,快的已经围了过去。
阿普扶着木柱子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朝着城门口看去。
李礽……李礽个子不高,踮着脚也没啥用,无非就是看腿还是看背的区别,他放弃了,仰着脑袋问道:“看到啥了?”
阿普极目远眺,一只手还搭在额头上遮光,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接着放下手,站好道:“啥也没看到。”
李礽无语,在心里默默地吐槽,那你还看得那么起劲?
“我知道一个可以看到的地方,走!”阿普说着,转身朝着旁边的巷子跑去。
李礽一言不发,也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巷子,转了个弯,是一户人家的后围墙,摆着一个梯子,阿普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蹲在屋顶的边缘,俯视着曹礽说道:“来,快上来!”
李礽想也不想,也要跟着上去,倒是海清拦了一把,“主子,这个太危险了,爬这么高,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李礽仰着脑袋看了一下,这里的房屋为了保暖,普遍性都不是很高,危险系数也低了不少,换成毓庆宫的屋子,他是绝对不会上去的。
李礽扭头,拨开海清的手,说道:“摔了的话,你会在下面接住我的吧?”
海清沉默,这个问题他要如何回答?会,那太子爷就上去了,不会,岂不是说他能力不够?
“就算奴才能接着,那太子爷也难免会受惊。”海清说道,他做事一向以稳妥出名,第一次跟着小主子,哪敢出半点差池。
“有你在下面,我不会害怕啊。”李礽说道。
海清……
“曹礽,你快上来啊,这上面很平的,不会摔到你的,我保证。”阿普在上面喊道。
“你看阿普都这么说了,我得上去,你帮我扶着点梯子。”李礽说完,转身就伸手去勾梯子。
海清都不知道这话该从哪里吐槽,保证?这小子拿什么保证?太子爷但凡有个闪失,别说他,连带着他爹,都跟着凉凉。
但是,太子爷执意要上去,他根本也拦不住,只能老实地帮忙扶着梯子,那双眼珠子眨都不敢眨一下,紧张到浑身的肌肉紧绷,生怕自己呼吸重了都能把太子爷给吹下来。
虽然海清跟着老母鸡在下面护着,但是李礽心里依旧很谨慎,他可不想没嘎在沙俄人的枪下,嘎在了爬梯子的活动中。
这梯子看着比较老旧,两个横档之间的距离还不均匀,李礽爬得贼吃力,最后两格还是阿普伸手提着他的后衣领拎起来的。
李礽爬上了屋顶,发现这里确实和阿普说得一样,比较平,只要屋顶不下落,就不会摔着,他回头道:“海清,真的很平哎……”
海清……再平,我的心也平不了。
李礽已经体会不到海清心里的波涛汹涌了,他跟着阿普爬向了屋顶里靠城门口的那一面。
居高临下,一览无余,李礽看到聚在城门口的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是他们!!!”
第249章 侄子
瑷珲城门口还围了不少的人,有士兵,也有普通的百姓。
最中间是四个衣衫破烂的人,光看衣服还以为是狩猎的百姓,但是李礽认出来了这是昨天和他们分开的几个士兵。
他们几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到处都划拉着口子,脸上也有一些擦伤,脸色发青发白,显现出明显的疲惫感。
还有一个比较惨的,腿都变形了,一看就是骨折了。
但是李礽心中还是高兴的,只要命还在,一切都好说。
要不是担心这铺草的屋顶承担不了自己的生命之重,肯定要原地欢呼雀——回来了吗?
回来了!!!
“你认识他们啊?”阿普说道,看着值守的士兵把这些人扶进靠着城墙的矮屋,又送了一些食物和水进去。
“嗯嗯,昨天去打猎,走散了。”李礽点点头,他们本来也是打着这个名义嘛,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那都是意外了。
阿普闻言沉默,他昨天晚上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对劲,说是去打猎,这么一大群人到了晚上才回来,却是一个猎物都没有猎到?
但是萨布素都统跟着一起,他就不敢往下想了,加上今天城里就有点变化,更是验证了他的一些想法。
“都统有令,全程戒严,城门关闭,行人归家,不得擅自走动。”
一道响亮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混合哒哒的马蹄声,诏令沿着大街小巷响彻整个瑷珲城。
行人们匆匆忙忙地散开,唯一的几家店铺都在哐哐地关门,乱成了一团,生怕自己慢一点,就被当成了奸细。
“糟了,咱们还在房顶上。”阿普说道,这个时候是管得最严格的,只要是还在街上闲逛的,一律都被当做见敌军的奸细关进大牢,得要等到仗打完了才会调查。
“那下去吧。”李礽说道,既然已经看到了热闹,知道那四个人平安,也算是今日出行有所获了。
“唉~可惜不能带你去靶场了。”阿普说着爬起来,神色有点闷闷的,他可是很想在曹礽面前露上一手,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精妙的箭法呢。
“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呢。”李礽安慰道,康熙在这里,就算真的打起来了,这仗只会赢不会输。
“下次一定带你去。”阿普郑重地说道。
李礽点头,他正欲搭着阿普的手爬起来,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下意识地朝外边看了一眼,与马上的康熙对上了眼神。
康熙老远就看到屋顶上两个圆溜溜的脑袋,起初还以为是奸细,打算派人将之抓起来,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越发地觉得其中一个脑袋有点眼熟,尤其是那顶黄棕色的帽子,怎么那么像自己的儿子呢?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看法,毕竟保成虽然皮了点,但做事还是极有分寸的,爬屋顶这种事怎么可能呢?
现在他瞧着那对着自己一脸假笑的儿子,两眼一黑,内心只有两个字:呵呵~
李礽此时进退两难,康熙已经看到自己了,并且这脸色比今天的天空还阴,自己此时是应该挥手打招呼呢,还是假装视而不见,偷偷溜走呢?
他仔细想了想,感觉无论选择哪种,自己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算了,偷偷溜走吧,做个显眼包只怕是会更惨哦。
“走走~”李礽催促道。
阿普也看到了马背上的人,他第一眼看到是萨布素,还没想清楚他这么出现在这里,就看到了另一匹马上的人——那好像是曹礽的阿爸。
瞧着曹礽阿爸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难怪曹礽溜得这么快呢。
不过,一想到是自己带着曹礽爬了这么高,他也有点心里忐忑了,不敢与之对视,赶紧带着曹礽朝下去的路爬下去。
另一边,康熙挥挥手,让身后的两个侍卫去接应一下保成,自己却是朝着城门口而去。
“怎么回事?人呢”萨布素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直接进了门,“这腿……叫了军医吗?”
“已经快来了。”有人回应了一声。
“你们都下去吧。”萨布素握着鞭子,挥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
等到屋子里面人都走空了,他又开口道:“你们说有情况,是怎么回事?”
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个中年人说道:“那个带着托尔布津戒指的人身份清楚了,是他的侄子,他自己是没有儿子的,这个侄子就相当于他的儿子,这次是来雅克萨探望托尔布津。”
“你们怎么知道?”康熙问道,转着手上的扳指。
康熙的身份并没有透露太多,除了几个将领,就只有萨布素的亲兵知道,其他人只知道是京城里面的大官。
“分开之后,属下沿着另一条路后退,刚走到半途,就听到沙俄人追了过来。”中年人继续说道。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收拾沿途的痕迹,还没有到他们同沙俄人交手的地方,就听到了追过来沙俄人的动静。
来的沙俄人很明显就是出来寻找之前那队人的,他们一路走着,还在抱怨,说托尔布津的侄子一点就不守规矩,自打来了雅克萨就用鼻孔看人。
托尔布津在沙俄贵族并不出名,甚至可以说是低等贵族,托尔布津没有儿子,有一大堆的姑娘,这个侄子尤里就是他以后的继承人了。
尤里是第一次来雅克萨探望自己的叔叔,托尔布津对这个侄子很满意,所以百依百顺,几乎是将雅克萨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尤里。
但是尤里对这偏远的地方很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加上今年他们的粮食被清军收割走了,周围的小村落早就因为被搜刮逃进了瑷珲城,所以雅克萨今年过的极为艰难。
尤里在城中发了一通的牢骚,闹着要出来打猎。
托尔布津当然不同意,万一清军在附近呢,但是尤里说自己可是托尔布津的侄子,怎么能被这种小事儿给吓退,又说了一堆的甜言蜜语,哄得托尔布津心花怒放,还是放了行。
谁知道,这人便一去不回了。
托尔布津以为是迷路了,便派人出来寻找,这支十人小分队就是现在他们碰到的队伍。
也亏得这几人抱怨的声音很大,老远就让他们听到了动静,有时间躲藏起来。
之后,他们就跟在这十个人的身后,进一步打探消息,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后,便想着一定要将消息传回来。
好巧不巧,正在这个时候,沙俄人发现了血迹,惊呼之余,放了枪。
巨大的枪声在林子里面回荡,这动静肯定能传回雅克萨,而且他们处理尸体的手段十分粗暴,就是找了个陡坡丢下去,希望会被野兽啃食。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哪里来的野兽?
眼看着立马就要暴露,四个人赶紧挑了另一条路匆匆往回敢,顾不得荒草蔓生,树枝抽脸,一路狂奔。
但是天还是渐渐黑了,他们根本无法辨认出方向,其中一个人的腿就是这个时候摔断的,从一块突出的巨石上摔了下去,磕在了下方的一个硬石头上,当时就变形了。
而且此时沙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尸体,开始搜山,到处都是大声说话的声音、犬吠声,还有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摸黑赶路,只能在山坳之中找了个避风的小山洞躲了进去。
外面的动静太大,他们不能点燃火堆取暖,相互依偎在一起,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沙俄人终于放弃了在山上的搜寻,他们几个人才又开始悄咪咪地赶路,取回马,回到城中。
死的是托尔布津的继承人,众人只需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他现在定然是如何的恼怒了,恐怕战争是一触即发。
“彭春来回要多久?”康熙问道,昨晚一回城,彭春就离开了,召集最近的军队过来支援。
“按照最快的行军速度,最快也要五天。”萨布素说道,五天还是只能搬来一小部分的驻军。
出了宁古塔最后一个驿站后,到瑷珲之间并没有什么驻点,所以彭春只能先调一部分回来支援,同时再派人前往下一个驻点。
“五天啊……”康熙想了想,看向萨布素,“坚持得住吗?”
“那是自然。”萨布素想也不想地说道,见皇上看着自己,解释道,”瞧着这天气,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雪了,他们要是选择这个时候进攻,那就是托尔布津的一己之私,置天时地利人和于不顾,想来他也是担心这个,也迟迟不出兵吧。”
这要是下雪,都是巴掌大的,到时候他们在城内暖缓和和,托尔布津在城外天寒地冻,士兵的精神不济,时刻都有可能被反杀。
萨布素和托尔布津打过数次交道了,知道这人虽然看起来莽莽撞撞,实则心思极深,很少打无准备之仗。
就算是现在气得头上冒烟,恨不得冲进瑷珲城中绞杀所有的人,也会谋而后定,绝对不会贸然行事,否则现在城外只怕是已经陈列着沙俄人的大炮了。
第250章 棱堡
但是,托尔布津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十有八九会派人进城打探消息,等到大雪之后,瑷珲城物资消耗殆尽,陷入困顿,他们就发动进攻了。
瑷珲当然可以反其道而行,但是这样下来,瑷珲城中大空,皇上和太子还在城中呢,他哪里敢这么托大?
想到这里,萨布素心里嘀咕,昨天就劝着皇上和太子离开,但是郎坦说怕托尔布津半路伏击,皇上也说自己不要像个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
得,反正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不过,这样也稳定了军心,至少没有听说到托尔布津来袭,顶头的人就跑了,让人看了笑话。
萨布素又问了一些情况之后,这才回了都统府。
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汇聚在议事厅里面商量战事,这个昨晚已经商量过了,但是没想到情况这么严峻。
康熙把保成也拎了过来旁听,不指望他能听到,但指望着他别游手好闲,自己实在是不想看到一个错眼,这崽子就溜到了别人的房顶山散步。
李礽端是一个乖巧无辜的样子,刚刚下屋顶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从上面掉下来了。
当时他下到了一半,本以为很小心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晃了神,呲溜一下滑了。
好在他手还紧紧地抓在梯子上,整个人撞在了梯子上,悬空挂着,人没啥事,就是胳膊拉了一下,回来让太医看过了,没啥问题。
但也把几个人吓得够呛,上面的阿普反应贼快,直接脚勾着屋檐,伸手去拉他,但是距离远了,没能勾到。
下面海清更是跟老母鸡一样张开双手,在下面兜兜转,试图接住他。
李礽挂住之后,脚蹬了一下,踩到实物,慢慢爬了下来。
甫一落地,就被海清拉着检查了一遍,即便没啥问题,他也没有感觉有什么疼痛感,但是所有人都脸色发白,胆战心惊。
康熙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总会知道的,李礽现在是争取留个好印象,免得康熙等会儿同他算账。
议事厅里面的气氛并不算轻松,主要是围绕双方的兵力和武器配置之间的讨论。
要知道,顺治七年,哈巴罗夫带着一百出头的人,三门火炮外加枪支弹药,在黑龙江流域几乎就是所向披靡,那些手持弓箭的部落人屡遭蹂躏,才向清朝求助。
当时距离赫哲人最近的清军驻扎在两千里之外的宁古塔,加上冬天严寒,作战不便,军资运送艰难,直到第二年春天,顺治才发兵。
然而,这一战虽然打退了沙俄人,但着实谈不上胜利,清军伤亡七百多人,损失马匹八百多匹,还有一些珍贵的火器也丢失了,而沙俄人的伤亡不过百,最后也是哈巴罗夫主动撤退。
所以顺治帝大为光火,处死了当时领军的章京海色,并且为表重视,在宁古塔的设置了将军的职位。
之后,便是长达几十年的战火。
沙俄人的人数不多,但是十分擅长于利用火器作战,几乎是人手一把火枪,而大清并没有普及火枪的使用,大多数还是依赖于冷兵器作战。
火枪的杀伤力是冷兵器所不具备的,而且穿透力比弓箭大,射程比弓箭要远,所以他们人数虽少,但是战斗力很强。
还有就是火炮,火炮虽然笨重,但是震慑力大,伤害范围也大,尤其是用来攻城的时候,威力十足。
当初,图海攻打平凉之时,就在平凉城北山头上架着红衣大炮轰击,气势骇然,为日后王辅臣再次投降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说回来,托尔布津若是真用大炮来攻打瑷珲,这城墙肯定是顶不住太长时间的,当然萨布素会不会让大炮靠近瑷珲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萨布素为何不反攻雅克萨,就在于雅克萨的易守难攻,所有人都知道雅克萨是沙俄人建造的城塞。
但这城寨和他们认识的城塞可不一样,最外周的城墙中间建着棱堡,不像是中原地区的城墙多以平直为主,是凹陷的多边形。
经常观看外国中世纪的影视作品的人应该都见过,棱堡是圆柱形,里面架着火力点,两个棱堡之间的城墙内陷。
所以,无论从哪个地方进攻,至少会暴露在两到三个棱堡的攻击范围内,加上还有塔楼上的火力点,很难靠近城下,十分易守难攻。
李礽听了一会,确定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也不紧张了,他见无人看着自己,便滑下椅子,溜到了一边,查看桌子上摆着的几支火枪。
这是从尤里那几个人身上搜到的,让李礽比较在意的是其中两支火枪,一把很像是影视剧里面常常看到转轮手枪,不过这个没有转轮,在枪的顶部有个类似扳机的小机关,很像是击锤火枪。
另外则像是□□,或者又叫做双筒火枪,杀伤力和杀伤面积即便是放在如今的武器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李礽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看得认真,这可远比他们现在研究的东西要先进不少啊,等他回京的时候,一定要把这玩意儿带给戴梓,让他瞧瞧,说不定能研究出来。
不过,眼下他担心的是,沙俄人该不会人手一支这种玩意儿吧,真要是这样,那要是对上了,清军岂不是活靶子?
李礽拧着眉,还是太落后了啊,落后就要挨打,他想了想自己还有一次没有用掉的抽奖机会,要不要现在用呢?
锦鲤不在身边,会不会抽出个不实用的?
上次抽的那个营养师,真是让他脑子突突突的,但上次是因为碰到胤祚的事情吧,对于那个情况来说,营养师的那两本书也确实是实用的。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说不定能抽到不一样的东西呢?
李礽心里犹豫着,他当然也可以等到回京再抽,但是一看到面前摆放的武器,他又忍不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的火枪。
这技术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好比他们还在石器时代,人家已经步入铁器时代了,这能比吗?
算了!豁出去了!!!大不了再赚个抽奖的机会呗。
李礽心里一横,开启了抽奖,哗啦啦啦——
我猜到了礽崽想要什么
我也
+11111
可惜弹幕不允许发图片,不然就免费送了
我赌他抽不到
前面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也这么觉得
崽,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手气
胤祉:二哥,竟然不带我抽奖
没有我家保宝,礽崽可能会失望
……
李礽鼓了鼓腮帮子,这群假粉加黑粉,都不盼着他一点好,不过他也心里有点悬就是了,但是,非酋是绝对不会向命运低头的,他要和他最后的倔强在西北风里大声的歌——
恭喜主播获得二等奖——高等医学校第一学年科目课本!
李礽???
李礽!!!虽然知道这狗系统不会给自己惊喜,万万没想到,一点希望也不给自己留下,真是岂有此理外加十分过分。
想想自己千辛万苦才获得的抽奖机会,李礽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小手一拍桌子。
这啪的一声,在议事厅里面格外的清楚,嗡嗡嗡的说话声顿时停住,大家都看了过来。
李礽……这狗系统……害我风评,他对着众人讪讪假笑道:“沙俄人简直欺人太甚,无赖得很。”
“可不是!”萨布素一拍大腿,说道,“这沙俄人真是无赖极了,就太子爷认识的阿普,他们那个村子不就毁在他们的手中!”
李礽表情悲愤,神色凝重,他道:“如今瑷珲附近的部落基本上都遭受了他们的毒手,剩下的人要不居于深林,要不在瑷珲的庇佑之下,要是能再次将沙俄人赶出黑龙江流域,不如将此地纳在我大清的管辖之下。”
这话一出,众人面露震惊,连萨布素的嘴巴都微微张着,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礽也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怎么这些人都被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穿越的毛病,什么雅克萨尼布楚,什么台湾,什么噶尔丹,那都是我的,是我大华夏的,一块皮都不能少。
“你这胃口倒是大。”康熙主动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氛围,语气之中不见责怪的。
李礽面露不赞同了,他嗖嗖地蹭到近前,说道:“沙俄人反复无常,不就是因为能与他们一战的人每次打完之后就撤走嘛,一旦有机可乘,他们就会趁虚而入,对吧?”
康熙点点头,食指在案桌的地图上敲了敲,“继续说。”
李礽一听这话,就知道康熙也有这个意思,心里惊喜,但是表面上仍是镇定,上前趴在案桌上,踮着脚,伸着手,嘶——扯到之前的拉伤了。
萨布素立马给他搬了个小凳子,还亲手把人抱上去放稳,太子爷的话可真让他太喜欢了。
近在眼前,时常挑衅,打也打不得,谁在瑷珲这地儿待久了,都会觉得憋屈。
可怜他都憋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的苗头,这大概是老天爷听到他心中的祈求,特意派了太子爷过来。
李礽道了声谢,站在凳子上,看了一会,扒拉到宁古塔的位置,一点,“这是咱们最近的军营。”
然后手指慢慢画出一条线,到了瑷珲停下,“这是咱们现在的位置,要从宁古塔发兵或者运送粮草非常不方便,一来是没有驿站,沿途少有人烟,二来是地形艰险,冬天寒冷,春秋多沼泽,都不是什么好时节,一旦发生任何的意外,瑷珲城就陷入了困境,孤立无援……”
哎哟妈呀,萨布素都快热泪盈眶了,眼睛闪着水光,激动地看着太子爷,太子爷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啊。
妈的,年年都担心物资不能及时送到,胆战心惊的,但是没到战时,他也不能同皇上抱怨,为了这事儿,得罪宁古塔那一群人,到时候他们想法子磋磨一下人,可有得难受的呢。
萨布素已经开始期待太子爷下面会说什么了,难道会是他想的那样?
第251章 试枪
关于瑷珲的事情,李礽听这里的士兵说过,这里的驻军是带着家属屯垦的,甚至还有一些本就是当地的百姓,战时打仗,平常种地,所以这种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且,来的路上,康熙给讲了同沙俄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有一些瑷珲的地势和天气,再加上弹幕的科普。
综合这些,李礽对这个地方已经了解不少了。
李礽手指一转,“如果我们改走水路呢?松花江和黑龙江这条线路会不受地形的影响,更加便利,速度也更快。”
话说完了,现场一片安静,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表情也是有点怪怪的。
最后,萨布素轻咳一声,“这个时候……黑龙江会结冰……”
李礽正欲说自己还没有说完呢,康熙就笑了,点了点地图上一个位置,“从这里开始修建驿站,冬天的粮草从这里运过来。”
那是乌喇,在雅克萨以南的位置,要是打算从这里修建驿站,运送粮草,那就只说明一件事——皇上要动真格了。
萨布素噌地一下子看过去,喉咙发紧,“皇上……”
“嗯,朕正有此意。”康熙说道,“保成说的也是朕心中所想的,两种输送粮草的方式保证瑷珲的物资充足,二位意下如何?”
“那可是极好的!”萨布素想也不想地说道,他的心跳得飞快,因为激动,头皮一阵阵发麻,“皇上打算何时……”
“你们觉得攻下雅克萨需要多少人?”康熙反问道。
“攻取罗刹甚易,发兵三千足矣。”郎坦说道。
被郎坦抢了话,萨布素气鼓鼓,仍然倔强地补充了一句,“三千兵力,能把沙俄人赶回老家。”
康熙点头,目光在地图上扫了一圈,点点呼玛尔,“这里的军队调到额苏里,离雅克萨近些,由萨布素带领,瑷珲的边防交给郎坦,整条线由彭春统一指挥。”
萨布素迟疑了一下,问道:“咱们不去修驿站?”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问题。
“朕会从乌喇和宁古塔各自再派五百人负责此事。”康熙说道。
萨布素高兴疯了,他就知道皇上这次来肯定是有好事,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好事儿,他感觉自己今晚做梦都会笑醒了,立即道:“只要粮草兵马到位,雅克萨便是咱们囊中之物了。”
“汗阿玛~戴梓!!!”李礽高高举起了手,试图给自己增加点关注度。
戴梓?
康熙随即了然,说道:“朕会额外给你们调一批火木仓火炮来。”
萨布素先是啊了一声,忽地扭头对郎坦说:“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今早没睡醒。”
郎坦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伸手在萨布素的手臂上使劲掐了一把。
萨布素哎哟一声,捂着胳膊龇牙咧嘴,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哈哈大笑,“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轮到咱了啊。”
李礽见他这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直乐,连康熙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皇上有所不知,这火器颇让人头疼,咱们虽然也有,但也只是战时使用,他们可是随时携带,真要遇上了,还是咱们吃亏。”萨布素叹了口气,除非是到了林子里,不然他们之间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郎坦也跟着点头,“他们的火器确实是厉害,尤其是火炮,只要在射程之内,所向无敌。”
他们曾数次去查探雅克萨,研究棱堡的防守,得出的结论都是无从下手,但他们要是也有了火炮,那可就不一样了。
康熙没想到他们这么看重火器,事实上,他还真没有觉得火器有多好用,“既然如此,朕让从京中搬运过来。”
这东西威力是大,但是十分容易出问题,偶尔还会误伤自己,难道真的好使?
不过保成确实重视这玩意儿。
康熙忽地想到了保成之前就在看火器,好似发现了什么,他看了保成一眼。
李礽正看着萨布素乐着,见康熙看向自己,歪了歪头,嗯?
“火器?”康熙提醒道。
李礽顺着康熙的目光看过去,想起来了,“我瞧着这次缴获的武器跟咱们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哎。”
他跳下凳子,朝着那边跑去,拿起那把锤击火木仓,举起来,“这个很轻巧啊,我都能拿得动。”
这东西缴获之后,就丢在大厅之中无人问津,被李礽一提,大家才发现,确实是更为精致一些。
康熙走了过去,从保成的手上拿过来,反复查看,这种火器的确是从未见过,他转手递给萨布素他们看看,“你们见过吗?”
萨布素摇摇头,他忽地道:“这是从尤里身上搜下来,应该是他从圣彼得堡带来的。”
圣彼得堡?李礽在心里咦了一下,沙俄人的首都?
萨布素虽不知道太子爷心中在想什么,却也恰合时宜地解释了一句,“圣彼得堡是他们的都城,好像距离这边有点距离。”
“这个也不一样。”李礽指了指桌上的另外几条木仓。
“啊,这个见过。”萨布素说道,“之前见托尔布津的副官身上就带着这种木仓,不过下层的士兵用的不是这种。”
“威力如何?”康熙问道。
萨布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没有试过呢。”
他就是出去查探的时候远远地看了一眼,都没有看到这木仓击发过。
“跟着尤里出城的,要不是托尔布津的亲兵,要不就是他自己带的亲兵,无论怎样,这种木仓应该都算是他们之中比较精良的武器了。”郎坦撑着下巴说道。
李礽哐哐哐直点头,这人真是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还省了自己同康熙之间如同裹脚布一样的谈话,值得奖朵小红花。
“缴获的应该还有火药吧?”康熙问道,抬起木仓做了个瞄准的动作,“试试看。”
“好嘞。”萨布素立刻答应道,说实话,他还真的有点心痒痒呢。
试验的地方在城西的靶场,这里常用作军队试练的地方,当然也有演示武器的场所。
这里的靶场比较狂野,并没有修得十分平整,地方的凸石、枯草尚在,几个靶子树在远处,歪歪扭扭,上面还扎着几支上次没收拾的箭。
不过,既然是皇上要来看,立马就有人扛着新靶子前来换上。
演示的人自然是日常就会火木仓的人,萨布素手中的火木仓加起来不过二十来条,会的人当然也不会很多,他找了个准头素来比较好的阿尔哈图出来试验这两种缴获的木仓支。
首先是两个巴掌长的小木仓,对比他们常用的火木仓来说,这种小火木仓还没有木仓管长,拿在手中分量也轻许多。
阿尔哈图掂了掂木仓,这动作熟练极了,接着检查了一下火木仓,几乎是把每个零件都看了一遍,最后装填弹丸,抬手瞄准了靶子。
他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好像举的根本不是杀人武器,而是什么一根无足轻重的木头。
轻轻扣动上面的机关,接着扣动扳机,砰——一声巨响。
李礽被康熙抱在怀中,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靶子,啊——脱靶了???
萨布素也瞪了瞪眼,他刚刚可是在皇上面前了吹了神木仓手,这就打脸了?
但是阿尔哈图并不受这个结果的影响,继续装填火药,然后上前两步,又是砰的一声,这次上靶了,虽然没有击中靶心,但是至少没有完全愧对神木仓手三个字。
接着,又上前两步,再一木仓。
哎,这次距离靶心就很近了,李礽坚信再来两木仓,阿尔哈图肯定能找到手感,命中靶心。
可惜,他们并非来看射击的,他们要看的是威力。
然而这小木仓的威力并不大,在稻草扎成的靶子上也不过就是小小的一个窟窿,周边是炸得黑乎乎的火药。
萨布素一看就有点失望,嘀咕道:“这就是个花架子,射程也太近了点吧。”
“才不是呢。”李礽反驳道,“要是在树林里面,双方的距离很近,这种木仓可比火绳木仓好使呢。”
树林的地形狭窄,双方之间的对峙如同灵活的游击战,要是携带的是火绳木仓,巨大的木仓身肯定施展不开,而且过于笨重不利于奔跑,这样说来,小火木仓显然更实用些。
萨布素一想,也是哦,他嘿嘿乐着,“是好木仓,就是威力小了点。”
看来是对杀伤力还是微微不满。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康熙说道,“看看另一支吧。”
另一支也是李礽所期待的,霰弹木仓杀伤力巨大,要是此时真的能摸到一点边缘,对于康熙来说,绝对是极大的震撼,也对大清火器的研制非常有益。
阿尔哈图又是刚刚的那套流程,到了装弹药的环节,李礽几乎屏气凝神,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
扳机扣动,李礽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砰——这一声的巨响几乎响彻了整个靶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而,最让人惊讶的不是声音,而是靶子!
都不用走近,就能看到竖立在靶场边缘的靶子被炸得稀烂,稻草纷飞,散落一地,浓厚的火药味在空气中飘荡,彰显着那一木仓的余威。
一时间,整个靶场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第252章 火器营
这么大的动静并不是康熙第一次听到,之前戴梓试验新的火器时候,就见识过一次,那次就已经惊讶不已了。
这次却又不一样。
若是上次像是威力更大的火木仓,这次就像是口径更小的火炮,上次只是把草靶子炸得蓬松,这次直接轰飞了,部分稻草化成黑灰还在空气中飘荡。
寒风吹过,刮起地上的稻草卷向远方。
萨布素一个激灵,在心里庆幸自己没有和这玩意儿撞上,不然区区血肉之躯,如何能阻挡这等威猛的供给呢?
“此等威力的火木仓倒是不常见。”康熙率先打破了安静,他背着手走近了,仔细观察着靶子。
事实上,阿尔哈图这一枪并没有正中靶心,稍微偏了点,但即便是如此,被击中的部分也惨毁得不成样子,不只是稻草,里面的木头被扫中的地方也被冲毁了半边,焦黑的木屑横飞。
“可不是呢。”萨布素说道,“还好沙俄也不是人人都用这种火木仓,不然真是要完犊子了。”
萨布素说完,停顿了一会,又想起了别的,他道:“皇上说要给末将送火木仓,可是这种?”
康熙沉默,他能说自己拿不出这么好使的东西吗?戴梓研发出的火木仓尚且还不能批量的生产,眼下这种杀伤力的东西能研制出来吗?
但是,若是要让他说自己只能拿出不如现在这种木仓的东西,他也开不了口。
这可是真是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当然不是啊。”李礽说道,“这种程度的火木仓要想大批量的生产很难的,这火药都要特别制作呢。”
配合这种木仓使用的弹丸十分大,几乎是平常所用弹丸的三倍之多,也难怪威力这么大。
萨布素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了,但是看到这种威力的东西,谁人会不眼馋呢?
他嘿嘿一笑,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保成说得有道理。”康熙立马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梯子下来,他也不遮掩,“如今见到沙俄人的精妙武器,才知道他们为何有恃无恐了。”
“没关系,我们会赶上他,超越他!”李礽信誓旦旦说道。
西方有工业革命,东方有他物理小礽!
康熙奉行事成之前绝不大肆张扬,但如今也忍不住说道:“朕已经让人着手火枪这块,虽然尚且比不上眼下缴获的这一批,但假以时日,定然不会输于他们。”
话说到这里,康熙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同意了让戴梓去研制火器,否则,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是何等的心慌。
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保成的那句话,朝贡的人拿出来的东西可未必是最为先进的,毕竟他们在海上飘荡许久,火器说不定早已更新迭代,又或者真的有二心,谁也说不准缘由如何,但是全然依赖他们传递的消息显然是不可靠的。
康熙伸手摸摸保成的小脑袋,真是大清的小福星啊。
李礽被康熙摸得摇头晃脑,一头的雾水,康熙眼神中别样,更是看得他有点起鸡皮疙瘩,他在衣摆上蹭蹭掌心的汗水,仰着脑袋说道:“汗阿玛,咱们是不是要设立一个火器营啊?”
这是他直播的一个任务,但也是他希望看到的,研制出火器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有人会用,不然给把狙击枪,也打不中一根木头。
“嗯,等回去了,朕就安排。”康熙说道,上次就提过这件事,他当时没有答应,很大部分原因觉得没有必要,眼下是个好时机,以后成立一个火器营,刚好也能看看这东西编制起来能有多大威力。
李礽心里的小人一握拳头,欧耶一声,这次康熙答应得可真快,之前可都是“容朕想想”,接着就没有下文了,看来是真的受到了刺激。
靶场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去,毕竟要是让将士们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这种威力的武器,只怕是心中恐慌,士气低落。
虽然没有下雪,但因着城中戒严,李礽老老实实待在都统府里养伤,什么伤?拉伤!
康熙知道了那天的事情,狠狠地把李礽给批了一顿,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还受了伤,他没舍得揍人。
但海清和德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两人不只被训了一顿,还都被罚了俸禄。
康熙想想就觉得脑瓜子疼,让太子爷爬屋顶,亏他们俩干得出来,要是保成以后想上天,他们难道还要在下面扯着风筝线?
李礽心里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俩,打算私底下从自己的私房钱里面掏一点给他们俩补上,却是没有一个人敢收。
“太子爷可别折煞奴才了,奴才没有照顾好您,被惩罚是应该的。”德忠连连拒绝道,谁能想到,他就是去拿了个弓箭的时间,太子爷竟然就被阿普扯着去爬屋顶了,还差点摔了。
天知道他听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昏过去,太子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自己怕是要长眠于这黑龙江了。
“你真的不收吗?”李礽苦恼道,海清也拒绝了他,看来这钱还送不出去了,连个弥补的机会不给他,唉~
德忠连连摇头,态度异常的坚定,俸禄被罚,那是皇上对他的惩罚,他转头拿了太子爷给的钱,那算什么呢?
“奴才必然吸取教训,将太子爷照顾得好好的。”德忠表忠心道。
李礽在心里哀嚎,是啊,好得简直不能更好了,把他当成瘫痪的人来照顾的,喝个水都不让他自己倒,只差一勺勺喂进他的嘴里,至于吃饭补菜穿衣洗漱,只要他多动一根手指头,德忠立马就把事儿抢过去了。
唉!!!
他正两手托腮叹气,外面的人忽地来报,说阿普在门外,邀请他去靶场玩耍。
李礽眼神一亮,蹭地站起来,阿普真是他的好兄弟,知道他无聊得快要长蘑菇了,一解禁就来找他玩了。
德忠一听“阿普”的名字心里就不乐意了,太子爷爬那么高,可不就是阿普怂恿的,这伤势还没有好呢,怎么又来了?
“太子爷,伤筋动骨一百天,您伤还没有好呢,怎么能出去呢?”德忠赶紧劝住人,生怕自己说得慢点,太子爷就已经窜得没影了。
李礽伸长手臂,展示给德忠看,“已经好了啊,我可以出去玩了。”
德忠也不反驳,手托着太子爷的手腕,轻轻朝上抬了抬,果然就听到了太子爷抽了口气,于是,无奈又可怜地看着太子爷。
李礽被戳穿,讪讪地放下手,央求道:“那我等会儿就站在一旁看他们玩呗,不动手~~”
德忠继续用他那双充满了无奈且心累的眼睛看着太子爷。
李礽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连带着声音都小了许多,他道:“都统府里很无聊,没有玩伴,汗阿玛也整天跟萨布素将军说话,我都没有事情做呢……”
德忠无奈叹气,他当然知道太子爷在都统府里无聊极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除了那些兄弟,还有哈哈珠子,再不济出宫找曹寅玩。
来了瑷珲,除了阿普,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玩伴,而且也没啥好玩的,连店铺没有几家,真是委屈太子爷了。
见说不动太子爷,德忠只能使出杀手锏,“可是皇上有交代,不让您出去的呢。”
提到康熙,李礽顿时就萎了,康熙可是警告过他,不许以身犯险,老实待着,他蔫蔫道:“那我去门口同阿普说一声总是可以的吧?”
德忠没有一口答应。
李礽立马哀嚎道:“我已经答应了不出去啦,总不能和别人道一声的机会都不给我吧,那也太不人道了,哼哼……”
德忠心软,道:“行吧,那您可不能被别人一说就跟着跑了啊?”
“不会的。”李礽拍着胸脯保证道,拍完就一溜烟儿地飞奔出去。
德忠跟在身后,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希望那个叫阿普的孩子不会什么邪术,只是见个面就能把太子爷的魂儿给勾跑。
李礽小跑着穿过院子,绕着走廊,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老远就看到阿普的身影就在门口走来走去的徘徊,肯定是等急了,他停下脚步,大喊一声,“阿普!”
阿普猛地转身,脸上露出喜色,但隐隐的,还有点别的情绪一闪而过。
距离太远,李礽看得并不真切,他快走几步,迈过门槛,随即愣了一下,“你额头怎么受伤了?”
阿普额头上有一道擦伤,伤口并不深,周围泛着红肿,看起来好像是蹭到了什么东西上,他们前两天分别的时候都没有呢。
被李礽一问,阿普下意识地把帽子拉低了,语气不自然地说道:“前两天回去的路上摔的,都是我不小心。”
李礽注意到阿普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对上自己的眼神,真要是不小心摔的,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
而且,这伤口看起来很新鲜,泛着轻微的红肿,两天前伤的不可能,两个时辰前倒是有可能。
“你这伤口看起来都没有处理过呢,要不进来给你处理一下呗。”李礽问道。
他抬眼看了一下,解禁之后,不允许出城,城内的活动照旧,但四处走动的人还不是不多,眼下都统府门口除了阿普,就有一两个路人行色匆匆,做生意的人也寥寥,只有一个货郎担着货路过。
阿普摇摇头,他道:“我这皮糙肉厚的,不需要,你今天要跟我去靶场吗?”
李礽……虽然说的是去靶场,但是阿普的脸上可没有半分的高兴可言,反而带着焦躁和不安,这哪里说是出去玩,这简直就是上刑场。
“我的胳膊还没有好哎。”李礽说道,之前就答应过了,奈何自己这小胳膊不争气。
阿普整个人忽地就急躁了起来,他道:“很严重吗?都不能出门吗?”
李礽疑惑,这个时候不该体贴得改时间吗?怎么这么着急?
“非要今天吗?”李礽反问道。
阿普啊了一声,眼神胡乱飘着,“今天不行吗?”
德忠在一旁说道:“太子爷上次就是跟你出门才受伤的,今天你又急吼吼地是想害太子爷再受伤吗?”
“德忠!”
阿普的脸上胀红,随后脸色发白,整个人透露着惶恐,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地发抖,低垂的头颅恨不得把脊柱都要压弯了,声音发干,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了,对不起……”
“那我跟你去吧,不过我要跟我阿玛请示一下,还有要去拿我的小弓箭,你等我一会好吗?”李礽声音温和,说道。
阿普飞速地扭头,朝着一个方向望了一眼,拒绝道:“我还是在外面等吧,等你出来。”
李礽顺着看过去,货郎挑着货又回来了,这么快的时候就游街串巷走完了一圈吗?
他收回目光,见阿普紧张不已,“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我尽量快点。”
阿普点点头,又小声道:“按照你自己的时间来呗……”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发红的眼眶盯着李礽,似乎还想说什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回去。
“没事的。”李礽安慰了一句,转身朝里面走去。
阿普看着曹礽的背影,忽地蹲下身,抱着手臂,将头埋进去,微微抽动着肩膀,好似再也担不住身上那千尺高的大山,整个人塌陷下来。
“太子爷,你真的要去?”德忠心里叫苦,他很想扯着太子爷的衣领追问他——您还记得您刚刚是怎么答应奴才的吗?
“德忠,事态紧急,你找个人出去,盯着在附近徘徊的那个货郎,我去找汗阿玛。”李礽正色吩咐道,“切记,一定不能被发现,知道吧?”
德忠的腹诽被太子爷严肃的语气打消得一干二净,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就应了下来。
“另外,记得把我的弓取过来。”李礽补充了一句。
德忠!!!合着还要出去???
第253章 人质
李礽一路小跑到议事厅,跟个小豹子般冲了进去,撞进了康熙的怀中,“汗阿玛,不好了,有人觊觎我哎。”
康熙被保成撞得胸口一闷,伸手把他的铁脑壳抵开,“谁?”
李礽思考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
是谁在背后觊觎小可爱呢?李礽真想不出来,有可能是想要打劫他,也有可能是想要找麻烦,最坏的结果就是——沙俄人。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有人在觊觎你?”康熙捏捏他的小脸蛋,还以为保成在开玩笑。
“有人把阿普给打伤了,威胁他,让他带我去靶场。”李礽说道,这种情况用他看过的1T的电视剧来推导,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说的?”康熙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是笑着问道。
“他不敢。”李礽说道,“有个货郎在外面监视他,那个货郎一盏茶的时间来回了两趟,我派人去跟踪了。”
康熙捧场道:“调查出什么了?”
李礽瞅了半晌,看出来康熙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小拳拳捶他的胸口,“汗阿玛,说正事儿咧,”
康熙又捏捏他的拳头,“朕听着呢?”
“您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李礽气呼呼道,这可恶的男人一点心有灵犀都没有。
萨布素也凑近道:“太子爷这话就不对了,皇上可是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的,每天都要叫军医来问问情况。”
李礽张张嘴,没能反驳,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康熙总把自己的话当成黄口小儿的童言稚语,一点都不重视。
李礽长长呼出一口气儿,烦闷地扯扯嘴角,又道:“可是……阿普的态度很奇怪啊,他受伤了,对我撒谎,还不肯进来处理伤口,约我去靶场玩,又不开心,他图啥呢?”
这么说来,确实有点奇怪,要是不想去靶场玩,不来邀请保成不就得了,何必带着情绪过来?
“那你问他了吗?”康熙问道。
李礽摇头,“外面有人监视呢,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呢,我问了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虽然说了些疑点,但是康熙还是认为保成小题大做了,可能阿普只是有点不顺心呢,不过保成难得有这么特别的玩伴,他也愿意配合一下。
康熙就算不开口,李礽也从他脸上看出来心底的想法,他哼了一声,退出康熙的怀抱,气呼呼地跺脚,“等我去找证据!!!”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李礽感觉自己气得好像是炉子上的开水壶——热气冲顶,唰地一下子转身朝外面跑去。
“哎哟——”
人还没有冲出门,就和急匆匆赶进来的人撞到了一起,闷闷的撞击声后,是两人倒成一团的痛呼声。
李礽撞得眼冒金星,拉伤的胳膊似乎雪上加霜。
大厅里面顿时手忙脚乱,赶紧把人给扶起来,“太子爷没事吧?”
乱乱糟糟声音充斥于耳,李礽本就晕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木了,他使劲晃晃头,赶紧阻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没事,没事哈!”
见太子爷没事,转而斥责德忠,“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德忠也急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怀中还抱着太子爷的小弓箭,道:“奴才这是着急呢,有个孩子从后门送了一个纸条来,说是要给曹礽的。”
李礽咦了一声,他在这里除了阿普,哪里还认识其他的小朋友?
“给我看看。”李礽疑惑,伸手接过来。
德忠赶紧呈上去,他心里委屈巴巴,接到消息就赶紧赶过来了,还不是怕耽误了太子爷的事情,谁知道赶巧和太子爷撞上了呢?
“这外面的油纸是上次太子爷给阿普那块肥皂的包装纸,是奴才亲自装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德忠说道,“奴才也问过了,侍卫没看清楚人的长相,只说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瘦,穿着很普通。”
这样的孩子在瑷珲一抓一大把。
李礽对外包装没有任何的印象,但是味道他很熟悉,毕竟他也用的这一款,拆开外面的油纸,里面是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别去!
字迹……陌生。
李礽把纸条转递给了康熙,事情好像越来越扑朔迷离了,纸条肯定不是阿普送过来的,人家还在前门等着呢。
那会是谁呢?难道是阿松?可是阿松为什么要送出这样一张纸条?为什么不对自己明说呢?
康熙拧眉,看着德忠,问道:“你让谁出去监视的?”
德忠愣了一下,身子躬得更低了,回道:“奴才是让小成子出去,他最是机灵,最近也没有进出都统府,想来不会引起注意。”
康熙点点头,这个安排还成,他招招手,让海清妥善安排一下,又对着保成说道:“你不许出去。”
“不!”李礽一梗脖子,“我要出去,阿普还等着我呢。”
康熙瞪着他。
李礽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萨布素为难,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呃……算了,人家两父子的斗争,自己还是不要掺和吧,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
“要按末将的想法,甭管那阿普愿不愿意,把人带回都统府,询问一番,要是不说,打到他说为止。”郎坦说道。
李礽眉头皱得死死的,按他对阿普的了解,阿普可不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出卖朋友的人,真要是做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李礽能想到只有他的家人了。
要是他们这边不按照对方的指示做,说不定对方就会杀死阿普的家人呢。
“要是他们拿阿普的家人威胁他,我们轻举妄动,不就害了他的家人吗?”李礽说道。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萨布素小声说道,他总不能为了这么一个小孩赔上所有人吧。
“可……”李礽想要反驳,富有大义的话谁都能说,但他一想到阿普失去了父亲,要是再失去相依为命的妈妈和姐姐,这对一个少年也太残忍了吧。
而且,这个少年还是他的朋友,他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朋友。
世间安得双全法……
“可万一阿普什么都不知道呢,抓了他,对方就被惊吓,藏起来,再也找不到了。”李礽说道,像阿普这样的人,对方也不会把什么重要消息透露给他,抓他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就算康熙对阿普没有任何的感情,也不得不赞同保成的话。
“我看咱们也是想太多了,万一只是有啥小混混想要打劫点钱财呢。”萨布素哈哈说道,试图转移矛盾。
郎坦在一旁听得脑袋疼,这是什么绝世的蠢货,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蠢话。
康熙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早上说托尔布津没有调兵的迹象?”
提到军事,萨布素收起了嬉皮笑脸,他道:“是的,发现尤里尸体的那天上午,他们让人靠近了瑷珲,不过被巡逻的军队发现后,就退去了。”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被杀的人是托尔布津的侄子。
“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吗?”康熙问道。
“倒是派人在周围打探过,但是没有靠太近,就被驱逐了。”萨布素说道,皇上还在城里,他们不欲起冲突,所以只是将人驱赶走了。
“那天上午,咱们就许进不许出了,应该没有奸细潜入进来。”郎坦稍微一思量,就知道皇上在担心什么,他们当时也有这个忧虑,所以迅速布防。
“对对,不让人进来,他们就没办法了。”萨布素说道,之前就是用这个法子,一直都挺管用的。
“可是……”李礽迟疑了一下,“万一他们只需要传递消息出去呢?”
“那也没关系啊,只要人进不来就成。”萨布素满不在乎地说道,传递的消息固然重要,但是只要把瑷珲城守得跟铁桶一般,任他苍蝇难以振翅。
“可是……”李礽又提了一口气,“他们要是已经在城里了呢?”
现场一片寂静,这可真是一个恐怖故事,小孩听了都得要吓哭的那种故事,连向来神经比桶粗的萨布素都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咽了咽口水,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不可能……”
就是底气不咋足。
康熙抬眼,“王奇,先前是你送阿普回家的,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
“回皇上的话,奴才第一次送阿普回去的时候,有个黑影趴在他家门口上,奴才跟在阿普身后追上去,没追到人,那人应该对那一块很熟悉,奴才问过阿普,他什么也没说,但奴才瞧着他应该是认识那人的。”王奇上前一步说道。
“还有吗?”康熙问道。
“没有了,其他一切都很正常。”王奇回道。
“要是阿普认识,那赵铁匠应该也认识,他和阿普的关系很好,肯定知道那是谁。”李礽立马说道,阿普不肯对侍卫说,说不定愿意对赵铁匠说,就算不说,说不定赵铁匠有所耳闻呢。
康熙吩咐道:“你和海清悄悄去他家里看一眼,还有赵铁匠的铁匠铺,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两人领命退下。
萨布素此时确实有点坐立不安了,要是城里真有奸细,那到底藏在哪里?
“皇上,要不戒严吧?”郎坦说道,“只要戒严了,任凭他们有什么阴谋,都没办法施展。”
“啊,那阿普还在外面呢?”李礽说道,一旦戒严,就说明阿普暴露了,那……
但是,他从大家的脸上看出来了这事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他心下一横,转身就朝着门外跑去。
“给朕拦住他。”康熙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呵斥道。
李礽本就站在门口,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蹦跶到了院子里面,听到康熙开口,速度飞起,歘的一下,身影已经奔到院子门外。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猝不及防,康熙冷着声音道:“把人给朕追回来。”
好在议事厅离大门口并不远,门口的侍卫还没有接到通知,李礽立刻窜到了门外,一边喘气如牛,一边扯着阿普,哑着嗓子低声问道:“你阿妈和阿姐是不是在他们手里?”
第254章 烟花
阿普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整个人如同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满脑子都是曹礽知道了,完了!
李礽回头看了一眼,侍卫们已经追出来了,“快告诉我。”
阿普下意识地就要扭头了,李礽使劲捏了捏他的手,“别回头。”
阿普生疼,一个激灵,目光凝聚在曹礽那张红通通的小脸上,羞愧道:“我……我不知道,他们把人带走了,带到哪里去,我也不晓得。”
李礽见货郎拿起了一旁的扁担,好像要跑路,心中一动,忽地回头,对着屋内大喊道:“不行,你赶紧把我的弓箭给修好,我今天非要去靶场。”
后面撵过来的侍卫一头雾水。
“等会儿。”康熙在后面叫住了快冲到门口的侍卫。
李礽顿了一会,好像在听里面的回答,接着继续喊道:“不管!不管!都怪德忠,他把我的弓箭给摔坏了,要他赔,赔不起就让阿玛打他板子,哼!”
阿普都要看呆了,这是啥?这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他对面吗?
李礽掀了掀眼皮,看到不安的货郎停下了脚步,正在打量着这边,继续哼哼唧唧,同阿普抱怨道:“都怪我那笨手笨脚的奴才,刚刚把我的弓箭摔坏了,现在还在修呢,蠢货!”
他说话时,鼻孔出气,仰着下巴,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眉心紧凑,嘴角下撇,白嫩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端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模样。
阿普又看了看停在三米开外的侍卫,又看了看无实物表演的曹礽,咽了咽口水,表情恍恍惚惚,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少爷,要不下次再邀请阿普去靶场吧?”德忠抱着一张断了的弓箭走出来,温声劝解道。
“不要!”李礽叉腰跺脚,仰着头瞪人,“我就要今天出去,就要今天和阿普去靶场,你现在就给我把弓修好。”
“这……”德忠犹豫着,他低头看了一下弓箭,弦断成了两截,无力地在空中晃荡,“可是奴才不会修啊。”
“我才不管你呢。”李礽哼了一声,“你要是不给我修好,我就跟阿玛告状,说你这刁奴,胆大包天,把我这张珍贵的弓搞坏了。”
德忠吓得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知错了,求小主子饶命啊。”
李礽得意地笑了,小白牙森森的,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弓,语气森森地磨牙,“给我换张弓去,快去,再慢一点……”
德忠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告饶,一边退了进去。
李礽的表情嚣张又嘚瑟,他对阿普说道:“这奴才害怕我告状,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放心,今天咱们肯定能去成靶场。”
阿普看得那是一个目瞪口呆,要不是前几日和曹礽一起玩耍过,刚刚又见到了曹礽“凭空演戏”,他可能真的就会以为曹礽是哪家勋贵跋扈的小少爷,特别凶残的那种。
阿普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该想些什么:我在哪里,我是谁,我要干啥……
“咋啦?你为啥不说话?”李礽踮着脚,伸手在阿普的眼前晃晃。
“啊?”阿普从恍惚中回过神,脸上闪着迷茫与困顿,“什么?”
李礽在心里叹气,唉,这拉胯的演技,还好阿普是背着街道的,不然估计要完全露馅儿,也亏得是演技不好,才让自己发现了。
“你跟我进去等着吧,这门口好冷哦。”李礽说着耸起肩,跺跺脚,搓搓被冻得通红的小手。
啊?怎么又在问这个问题?
阿普的脑子里打着千千结,所以太子爷到底知不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他一想到这个事情就忍不住回头看了货郎一眼,正好和货郎的眼神对上。
货郎眼神突变,假装不在意地挑起胆子,打算离开。
“你怎么总看那个货郎?是有啥好东西吗?”李礽好奇地问道,踮着脚,探头望过去,“哎,货郎,你那筐子里面有啥好东西?”
货郎被叫住,心中大骇,他原地僵硬了一下,犹豫是拔足狂奔,还是继续演戏。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是聋子吗?”李礽抬了抬下巴,眼神带着小小的鄙夷。
货郎额头的青筋突突地直跳,阿普还说这个小少爷天真可爱,这他娘的哪里天真,哪里可爱,简直就是没有半点礼仪的纨绔小少爷!!!
但是,恰恰就是这无礼的态度,让货郎心中安定,觉得自己没有被看穿,而这个时候要是逃走,恐怕有可能会被立马抓起来,导致事情败露,所以倒不如留下来看看这小子的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货郎谄媚笑着转身,道:“您是在叫小人吗?”
“不然呢?”李礽再次扬扬头,那下巴都快指着天了,点了点他手中的筐子,“那里面有啥好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这……”货郎迟疑,他干笑道,“这里面没啥好东西,就一些家常用品,针线啥的。”
“我不信!”李礽想也不想地反驳道,他眼神发亮,一副我看透了你的表情,道,“要是没好东西,阿普能总是瞧你,他总不是瞧你好看,才屡屡回头吧?他也不瞎啊……”
货郎……
阿普……
李礽上下打量了一眼货郎,嘴巴啧啧两声,那意味实在是太深远了。
货郎捏紧拳头,要不是身负重任,他想打人!
“行了,你把筐子倒出来,让我瞧瞧有啥好东西。”李礽眼神落在筐子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上面的一些零碎小玩意儿,像是针线、剪刀,或者油膏水粉一类的。
他本来是想把人叫到近前来看看,但是又害怕图穷匕见,突然暴起,从筐子底部掏出一把木仓,把自己给突突了,又或者是捅自己一刀,那也受不住,还是离远点吧。
见货郎对自己怒目而视,李礽又开始摆出那纨绔的样子,“怎么?不愿意?要是有啥能入我眼的,我就是全买下来也不成问题。”
李礽说着,从自己腰间取下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叮铃声,他道:“瞧见了吗?我有的是钱呢。”
大概只有德忠知道,太子爷的小荷包里面只有几个铜板,完全就是个装饰品,毕竟太子爷说,稚子抱金行于闹市,那是摆明了让人来打劫的。
货郎想想掀摊子,但是他还有任务呢,忍忍忍!!!他咬着牙,在心底怨恨自己刚刚竟然没有选择跑路,这是这么错误的选择?
“怎么?你不想赚这个钱?”李礽问道,嗤笑一声,“不想为五斗米折腰?”
货郎……这孩子,打死算了。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货郎,作为一个资深的奸细,他必须稳住,笑着道:“哪能呢,小人这不是怕东西粗制滥造,过于便宜,遭您嫌弃吗?”
李礽呵呵一声,“精米吃多了,偶尔来个粗糠,换换口味而已,啰里八嗦,你倒不倒啊?”
货郎深吸一口气,将筐子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先是最上面的针线,接着木梳,还有几盒油膏……
阿普神思恍惚,他一边害怕曹礽这么做会惹怒货郎,到时候可就完了,一边他见货郎被戏耍,又觉得很痛快,如此复杂的情绪。
李礽瞥了一眼,嘁了一声,显然是没有看中的东西。
货郎心里早把这个叫做曹礽的小孩骂了千万遍,忍着胸口憋闷的那股气,又去翻另一个筐子。
“哎,那是竹蜻蜓吗?”李礽忽地开口道,带着点雀跃。
货郎定睛看向自己刚刚拿出来放在地上的东西,还真是竹蜻蜓,他立马把东西捧起来,问道:“您看中这个了吗?”
李礽指了指站在门口的一个侍卫,“去,拿来我看看。”
侍卫闻声而动,走到货郎的跟前。
货郎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做好逃跑的准备,要是万一逃不脱,他的袖子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竹筒,那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不过,侍卫拿过竹蜻蜓就转身离开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货郎。
李礽拿过来在手里打量了一下,丢到阿普怀中,嫌弃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玩了吧,我告诉你,我家中有一只黄梨木做的,比这个可精致多了,也就是我没有带过来,不然让你开开眼界,也不用眼巴巴地想要这么一个丑玩意儿。”
饶是知道曹礽只是说给货郎听的,阿普心里也一阵阵的生堵,富家子弟的世界是这样子的吗?
货郎看到阿普脸上的失落,心里暗暗嘲讽,呵呵,和这个曹礽玩了两天,就真以为自己和他是一路人了?天真!可笑!
想想,之前还为了曹礽,挨了他们的一段揍,货郎估计阿普现在就该后悔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你怎么不继续了?”李礽嗯了一声,“发什么呆?”
货郎回过神,道:“您对这个竹蜻蜓不满意吗?”
“你觉得我满意吗?”李礽呵呵,反问道。
货郎在心里破口大骂,我他娘的怎么知道你到底满不满意,他现在怀疑曹礽是在故意为难自己,这刁钻的小东西,等之后落到自己的手里,一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货郎一边掏东西,一边生气,气得眼花手抖。
正在此时,一道烟花从城中的某个地方升起,吱一下子窜上了天,砰——
李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提着,整个人直接被提溜了进去,他立马哇哇大叫,“阿普!!!把阿普也带进来!!!”
接着,他就看着阿普也被薅了进来,瞬间闭了嘴。
“老实点!”康熙拧了一把保成的耳朵。
李礽吱了一声,跟被黄鼠狼按住的鸡崽一样,不动了。
外面传来一声痛呼,听着像是货郎的声音,但是门口早就被全副武装地侍卫们堵着了,啥也看不到。
李礽很想从侍卫之间的缝隙探出小脑袋,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命运的后衣领被康熙扯着,无法自由行动。
“走了。”康熙勾着保成的衣领,把人拖走。
哎哎哎——
第255章 逼近
砰——城中一下子想起了好几声的烟火爆炸声。
李礽被拎回了议事厅旁的小暖阁,丢在椅子里,他鼓着腮帮子,瞪着康熙。
康熙没搭理他,点了点,“你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
李礽哼哼。
“他要是敢溜走,你就把他关起来。”康熙转头对德忠说道,“要是看不住,朕拿你是问。”
德忠哆嗦了一下,心扑通直跳,连忙道:“奴才遵命。”
康熙又警告了一眼,这才离开。
李礽对着康熙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你也坐吧。”李礽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对着阿普说道。
阿普垂着脑袋,半晌憋出来一句话,羞愧从脖子蔓延到额头,青筋暴起,“对不起啊。”
“哎,我知道啦,原谅你了。”李礽说道,“刚刚已经派人去找你的家人了,他们是想让你带我去靶场吗?”
阿普点点头,将事情道来。
原来,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透,就有人撬开阿普家的门,摸了进来,将他阿妈和姐姐全部抓起来了,为首的正是之前一直觊觎他姐姐的喜拉海。
除了喜拉海,还有四五个面生的人,他们一拥而入,把人制服后,询问曹礽的事情。
阿普自然不肯说,为此还挨了顿奏,额头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喜拉海拿嘎珞威胁阿普,阿普要是不说,他就对嘎珞动手动脚,手都快伸到衣服里面,任凭阿普如何地挣扎咒骂,但是始终没有办法阻拦喜拉海。
最后,他不得不答应喜拉海。
喜拉海说要把他的家人带走,只要他把曹礽骗出来,就放他的家人回来,不然就等着收尸吧。
所以,阿普才会邀请曹礽去靶场。
“对不起,我骗了你。”阿普再次道歉。
“没事啊,反正我也在骗你。”李礽不以为意道,难道真的指望阿普为了才认识几天的朋友就放弃自己的家人吗?
那岂不是冷血无情?
能为了自己挨顿打,李礽都觉得这个朋友没有白交。
阿普啊了一声,呆呆愣愣,“你骗了我什么?”
李礽嘿嘿乐着,“等我离开的时候再告诉你。”
阿普哦了一声,没有深究,他现在有点心不在焉,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家人。
“对了,你是不是叫阿松给我送纸条了?”李礽忽地想起了什么。
“没有啊。”阿普面露迷茫。
李礽咦了一声,左右看看,起身跑到桌子前,踮着脚,勾啊勾,摸到了那张纸条,又哒哒跑回来,递给阿普,“你看看。”
阿普第一眼也是看到了那张油纸,眼睛顿时瞪圆了,把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还跟小狗似的用鼻子嗅嗅,“还真是我送的肥皂,是他送来的?”
“我也不知道。”李礽挠挠头,“之前你在前门的时候,有人送来的,没见着人。”
“像是他的字,不过他怎么知道呢?”阿普疑惑道。
“没想到啊,你竟然还识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李礽惊讶道。
阿普……这是在埋汰他吗?
“你们两家住的近不近,说不定听到动静呢?”李礽兀自胡乱猜测道。
“隔着点距离呢。”阿普说道,以他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定是,不到看到阿妈和姐姐的那一刻,他这心都沉甸甸的。
“主子,军医过来了。”德忠小声道。
“阿普,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李礽说道,见阿普的眼神总是朝着门外望去,知道他担心家人,便道,“你不要乱跑,我去打听一下情况,回来跟你说。”
阿普迟疑着,但别无他法,只好答应。
“主子,老爷让您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的。”德忠不赞同地说道,好家伙,皇上翘脚刚吩咐完,太子爷后脚就忘了。
“他说这里,又没有指明是哪里,说不定是指这个院子呢,又或者是整个都统府呢。”李礽摊摊手,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可坐不住,到现在他还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德忠都快忘记太子爷这张嘴是如何地能言善辩了,他道:“那就以最小的范围为准吧,这样最安全了。”
李礽???
他幽怨地看了德忠一眼,嘀咕道:“德忠,你不爱我了吗?”
德忠拢着手,笑眯眯,“奴才一直都把主子放在心上呢,不过这也得奴才有命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礽呆住……好家伙,这嘴皮子可真利索,让他无法反驳。
德忠挑挑眉毛,总算把太子爷给治住了。
李礽鼓了鼓腮帮子,“那你去问问阿玛,就问我能不能去议事厅旁听呀。”
德忠正欲拒绝,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太子爷这个烫手山芋,会做幺蛾子得很,还是交给皇上吧,“行,奴才给您问问去。”
说着去问,德忠也只是叫了个人去,他的小命现在挂在太子爷的裤腰带上,半步可都不敢离开。
康熙一听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肯定是上蹿下跳,只是略微一想,就把人给提溜过来了。
李礽歘地一下子蹭到康熙的身边,“汗阿玛,我有个消息要告诉您,您听不听?”
康熙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李礽厚着脸皮道:“他们在城中埋伏的人不多哦。”
“你又晓得?”康熙扭过头,问道。
“当然啊,你想想,咱们干掉了尤里,托尔布津要是睚眦必报,那必定是要冲着我的小命来,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让阿普捅我一刀,反而是千方百计骗我出去,那肯定是想逮住我谈条件,对不对?”李礽分析得头头是道,希望能打动他的亲亲阿玛。
康熙笑了一声,“这是你想到的?”
“对啊~”李礽挺起小胸膛,跟答对问题的小学生一样求表扬。
“刚刚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李礽的胸膛顿时就塌了下去,好吧,他竟然不是第一个,都怪康熙把自己丢在隔间,不然自己一定能够抢答成功,“好吧,那阿普的阿妈和姐姐找到了吗?”
“还没有,城里现在比较乱。”康熙说道,他就知道这小子是有目的的。
“是跟刚刚的声响有关吗?”
康熙点头,“这是信号,萨布素正派人四处搜捕呢,还没有弄清楚这些人的目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呢,托尔布津肯定是想报仇的,隐忍而后发,那必然是有阴谋,所以动用潜伏在城中的奸细,打听咱们的情况,最后再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李礽的阴谋论又咕噜咕噜冒出来了。
“那你说,他们打听了什么情况,又打算怎么一举拿下?”
李礽卡壳,“这……”
他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忽地指着外面,转移话题,道:“汗阿玛,有人回来了。”
康熙知道他答不上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有人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铠甲带着浓郁的血气,是萨布素的副手扎哈。
扎哈一进来,先同康熙二人行礼,才道:“靶场确实有人埋伏,约莫有五六人,已经全部处理掉,不过末将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人在四处闹事,□□夺,且越往城门口去,情况越严重,朝着城门口汇集,末将已经让手下的人前去城门口支援了。”
这也解释了他这一身的血气是从何而来,只是五六个人可没这么浓厚。
萨布素和郎坦对视一眼,刚刚分析的几种可能性里面,奸细作乱是最坏的一种猜测,但是也是最有可能的。
如今这冲着城门而去,可不正是印证了他们的想法,瑷珲的危险程度直线上升,从头到尾薅一薅,这事儿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托尔布津肯定是知道瑷珲城中有重要人物前来,至于皇上和太子的身份,说不定也知道。
按照他们的计划,让阿普诱拐太子爷,挟持人质后,肯定是要趁着城中大乱,攻打城门,逃出城外。
一旦离开瑷珲城,那外面定然有人接应,保不齐托尔布津就躲在哪里埋伏着,之后带着太子爷前来谈条件,谋求最大的利益,折辱大清的颜面,达成目的后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太子爷。
这么一想,萨布素的背后嗖嗖地冒汗,还好太子爷机智,看出了端倪,不然他就算是赔上这条命,朝廷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从北营调两百人去城门口,胆敢靠近,格杀勿论。”萨布素吩咐道,“另外,在城墙上架上火线,谨防沙俄人趁虚而入。”
北营的将领刚刚领命下去安排,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报!城外五十里处出现托尔布津的部队,正朝着这边而来。”
议事厅里的声音瞬间静止,外面阴沉的天空中,姗姗来迟的雪花洋洋洒洒飘了下来,洒向大地。
“再探再报,另外,城里戒严吧。”康熙打破沉静,城外军队兵临城下,城内骚乱不止,还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在暗处潜伏,一刀切的办法最好。
“按照皇上的吩咐来办。”萨布素说道,“再调三百人到都统府来。”
皇上和太子爷在都统府,就算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也要保护两人的安全。
“不用了,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瑷珲要是失守,守着都统府也没用。”康熙说道,没了瑷珲城的保护,都统府就像是纸糊的,任人宰割。
萨布素也不含糊,他道:“那这三百人全部派到街道上,但凡有外出者,当做奸细处理,有闹事之人,就地斩杀。”
除此以外,萨布素另外派出了一支五人小队,去探查彭春的踪迹,没有彭春,这内忧外患,真的难捱。
第256章 东郭先生
中午的片片雪花到了晚上滚成了团,但是萨布素没有放松警惕,托尔布津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这场大雪。
距离瑷珲城附近有个山谷,东西纵横,防风防雪,托尔布津一定在那里扎营,他既然知道城中有贵人在,也能猜出萨布素不会轻易出城。
尤其是暴雪的天气,萨布素肯定会更谨慎,也会被这谨慎掣肘,这恰恰是托尔布津的机会,在暴雪停下来之前,他就能赶到城下。
而他的手中还有一张底牌没有抛出,到时候里应外合,定然能打萨布素一个措手不及。
夜里,安静的小院子里,正房烛光长亮。
床上的李礽正呼呼大睡,呼吸绵长均匀,光滑的小脸蛋红扑扑,他撇撇嘴,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眉头忽地锁紧,蹬了蹬被子,烦躁不安。
康熙见他把脚丫子从被窝里戳出来,又冷得缩了缩,起身把他白花花的脚丫子给塞回去,那脚丫子还十分不老实地踢了踢。
康熙失笑,一抬头,就看到儿子睁着黑亮的眼睛盯着自己,“醒了?”
“嗯。”李礽的声音里面透着点点鼻音。
“喝水吗?”
李礽点点头,轻轻咳了一声,嗓子干干的,他撑着爬起来,接过康熙给自己倒的水。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额头,一脑门的热汗,吩咐外间值夜的人端了盆热水进来,拧干帕子给他擦脸擦手,“做噩梦了吗?”
“嗯嗯。”李礽仰着头接受康熙爱的搓搓,“梦到沙俄人打过来了,有好大口径的炮,对着瑷珲就一阵轰击,砰砰砰——”
砰砰砰——
李礽的声音嘎在了嗓子眼,他震惊地看着康熙,是幻觉吗?
又是一阵砰砰砰。
李礽艰难道:“这是哪里的声音?”
该不会托尔布津真的发动攻击了吧?
康熙把保成塞回的被窝,“你还要睡会儿吗?”
你在开玩笑嘛?这么大的动静,感觉炮弹都快轰到了都统府,哪里睡得着?
“睡不着就起来吧。”康熙叫了德忠给他穿衣服。
李礽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急了,正欲从被窝里面爬起来,又被康熙一个眼神给按了回去,老实让德忠给他穿衣服,嘟囔道:“汗阿玛,外面在闹什么呢?”
“奸细在围攻都统府呢。”康熙神色淡淡。
“啥?”李礽的声音拔高,都快破音了,他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下了床,趿着鞋子,冲到窗户边,揭开 一条缝隙,踮着脚尖,极力朝外看去。
外面的院子里面有一层厚厚的雪白,雪光让黑夜都透着微微的亮光,让万物都显出轮廓。
除了这幽幽的雪光,城中还有火光,红色焰气冲天,映衬着那喊打喊杀的声音格外地喧嚣。
康熙坐回软榻,靠着软枕,笑道:“害怕了?”
李礽扒着窗框回头,又盯着康熙的脸,看了好一会,情绪平定下来,摇摇头,“不怕。”
“哦?”
“有汗阿玛在呢。”李礽松开手,回到地面,哒哒哒走到软榻旁,爬了上去。
历史上,康熙可没在这里嘎掉,所以,他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事儿,而且,真要有啥,康熙能这么平静吗?
不得火急火燎的吗?挖条地道,或者搞个什么托孤,这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他实在是着急不起来。
这话还是取悦到了康熙,他笑着道:“朕既然在此,那定然是没事的,要不要去议事厅?”
李礽点点小脑瓜,他由着德忠给他穿好小斗篷,又被塞了个手炉,忽地问道:“萨布素呢?”
“出城去了。”康熙带着他出门,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天刚黑,就带着人走了。”
“出城?”李礽吃了一鲸,这个时候出城肯定是奔着托尔布津去的,可是城中的奸细还没有解决呢,万一,奸细攻打进都统府怎么办呢?
“嗯,准备给托尔布津来个奇袭,你觉得如何?”康熙问道。
“不知道啊,要是都统府能抵挡住城中的奸细,那就还好啊,要是抵挡不住,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李礽说道,康熙肯定有啥底牌还保留着,不然怎么会如此地从容淡定。
康熙但笑不语。
“汗阿玛,您是不是有啥秘密武器没有告诉我?”李礽扯着康熙的衣角问道,眼神里面充满了好奇。
此时他们正穿过一条连廊,跨过门,康熙脚步顿了顿,指着一个角落说道:“哪里有个人。”
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李礽还是没有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外院里面还真蹲着一个人,黑乎乎的人影在灯笼下晃荡着,仔细看看,人影还有点熟悉,“阿普,你也没睡觉吗?”
阿普蹲得腿麻,起来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站稳,苦笑道:“我哪里睡得着啊。”
阿妈和阿姐都还没有下落,他又被困在都统府,心急如焚,哪里能睡着?
李礽疑惑,出去找人的侍卫都一整天了还没有回来,这么长的时间,整个瑷珲城都能踏遍了,还没有找到人,这真是奇了怪了。
他古怪地看了康熙一眼,开口道:“汗阿玛,人找到了吗?”
“没有消息。”康熙守口如瓶。
李礽……看着阿普失望的模样,他忍不住说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现在城里乱得很,真要找到人了,估计也是在哪里藏着,你千万别着急。”
阿普知道曹礽在安慰自己,强打着精神点点头,“曹礽,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可不真是个好人嘛,自己差点就害了他,他小人有大量,没同自己计较不说,还让人帮忙找自己的亲人,让自己的心中又增添了一份愧疚。
被发了一张莫名其妙好人卡的李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曹礽?”康熙重复了一句,语气凉凉。
陡然一阵寒风,让阿普打了个哆嗦。
李礽苦笑,大敌当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康熙瞥了一眼扎着脑袋不说话的保成,又看了看一旁冷得直哆嗦的少年,说道:“去议事厅吧,阿普也去。”
康熙一直都听保成在说阿普,倒是没有认真打量过。
此时看过去,少年比保成高一个头,身形偏瘦,在寒风之中显得有点伶仃,沉默不言的脸上挂着重重的担忧,分明的下颌骨和紧抿的嘴唇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坚毅。
要是换成其他的人,一个保成不那么记挂的人,今天说不准就陈尸都统府的门口了,毕竟,胆敢哄骗太子爷步入陷阱,还可能和沙俄人有关系,治个通敌之罪妥妥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要提起这茬,保成肯定会叽叽歪歪地给找理由,这小崽子心善,拼着自己涉险也要救下阿普的家人,让人又气又欣慰。
身为一个老父亲,康熙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议事厅内,郎坦正在讨论着都统府的防护,见康熙一行人进来,正欲行礼,康熙摆摆手,让他继续,自己找了个位置带着保成坐下来。
“阿普也坐。”李礽拍拍身边的椅子,又问道,“你身上的伤好了点吗?”
阿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涂了药粉,还微微生疼,“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
李礽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伤口破损的地方已经成了褐色,确实是在好转,这才放心。
康熙看了看进进出出的人,忽地扭头问起阿普,“你是赫哲人?”
阿普没想到康熙会同自己说话,他知道这个是曹礽的阿玛,也是来这里的贵人,虽然看着面慈心善,身材也不想萨布素那般高大威猛,但是他的心中总是对这个人充满了警惕,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
“对,我家以前住在塔木吉村,那儿都是赫哲人。”阿普说道。
“在瑷珲住的可习惯?”
阿普点点头,“这里很好,自打来了这里,我就不担心沙俄人来袭了。”
瑷珲有城墙,还有守护这里的士兵,还有聚集在一起的人,安全感十足,晚上睡觉做梦都香甜点。
“你以后想要一直住在瑷珲城里吗?”康熙问道。
“那当然。”阿普几乎想也不想地说道,又不好意思,耳尖微微透着点红色,“我还想在瑷珲当兵呢,不过,年纪不够……”
“不急,你确实还小,但既然有这份雄心,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大清一员猛将。”康熙认可道。
李礽在一旁嘿嘿直乐呵,康熙这是在给人加BUFF啊,瞧阿普那黑亮亮的眼神,恐怕心里是万分激动吧。
阿普轻轻咳了一声,面上故作镇定,但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真的。”李礽说道,脑袋凑过去,“我阿玛的话很灵验的呢。”
阿普一听,乐得嘴都裂开了,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认认真真地对着康熙躬身,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该欺骗曹礽,是我的错。”
“确实是你的错。”康熙不客气地说道,见保成的眼神看过来,他道,“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李礽又不是那么完全不知道好歹的人,他心里清楚自己让康熙狠狠地担心了一下,老老实实摇头。
康熙见状,这才扭头对阿普说道:“不过,保成不同你追究,那便算了。”
阿普这才松了口气,他举起手,对天发誓,“我以后一定对曹礽死心塌地,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行吧,你记得这话就成。”康熙笑着说道,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倒是有几分难能可贵。
“一定会记得的。”阿普狠狠地点头,以后曹礽就是他亲兄弟,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眨个眼睛。
他们正说着话,萨布素的副手扎哈走了过来,见康熙看向他,他立马拱手解释道:“末将主动请缨来保护您,郎坦将军同意了。”
康熙抬眸,与正看着自己的郎坦对视一眼后,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让扎哈坐下来。
康熙摸了摸另一边保成的小脑阔,开口道:“听萨布素说,你也是赫哲人一族的族长之子,是被沙俄人赶离了部落?”
“对!”扎哈点头,提到沙俄人,他免不了咬牙切齿,道,“我们那村子好好的,沙俄人来了一顿抢,抢不过就杀人,老幼妇孺都不放过,末将当时护着一些人逃离了,流浪到瑷珲附近。”
“那时候,瑷珲就已经建城了吗?”李礽问道,他还没有听说过扎哈的故事呢,看来也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惨剧。
李礽在心里小小地叹气,等大清富强起来,等咱们赶走侵略者,这种事情一定不能再发生!
“还没有呢。”扎哈说道,“正在筹备之中,将军帮忙赶跑了沙俄人,又收留了我们。”
“我听萨布素说的可不是这样。”康熙忽地又笑了,他转着手上的扳指,道,“萨布素自是另一番说法。”
扎哈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漫不经心地笑道:“不知将军是如何说的?”
“他说他好说歹说,你才同意带着族人留在瑷珲。”康熙道,“可废了一番功夫,才让你做了他的副将,倒是委屈你了。”
“将军对末将有再造之恩,又待末将如亲兄弟,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委屈。”扎哈说道。
不知道是被皇上问话,还是心里有什么委屈,他的语气十分慎重,甚至于有此斟词酌句,过于严谨。
“要是他不留你在瑷珲城,你可就回部落里面做族长了。”康熙带着几分调笑,“做族长,总比做副将自在。”
“可瑷珲才能保护末将的子民。”扎哈沉默了一会,说出了这样一句无奈的话。
康熙对他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他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赶走沙俄人,重新夺回自己的村子?”
“当然,末将日日夜夜都盼望着这一天,真是做梦都想啊。”扎哈说道,又道,“到时候一定要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手刃仇人。”
康熙笑了笑,笑意深长,“那到时候,你会离开瑷珲城,重新统领自己的部落吗?”
似乎没有意料到康熙会问这个问题,扎哈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当然不会,就算是赶走了沙俄人,末将也永远忠于朝廷。”
“可说话算数?”康熙脸上的笑意渐浓。
“自然是一言九鼎。”
此时,外面咚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都统府的大门,顿时吵闹声更大,刀剑的撞击声更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地朝外望过去,似乎都在担心下一刻就会从黑色的夜里冲出一队敌人的队伍。
在这紧张到脑子发白的氛围里,康熙忽然问道:“保成,你可听说过东郭先生的故事?”
第257章 扎哈
东郭先生,出自明代马中锡的《东田文集》中的《中山狼传》,将东郭先生轻信被猎人追杀的狼,将之救下之后,却反被其伤害。
类似于《伊索寓言》中的《农夫与蛇》。
但是,李礽一边朝外看,一边吐槽现在是讲故事的时候吗?
康熙张开五指,罩住保成的小脑袋,扭过来,大眼看小眼,“嗯?”
李礽无奈,只能配合康熙的演出,点点头,“知道啊,就是好心没好报的故事呀。”
得到想要的答案,康熙这才松开手,看向扎哈,“你听说过吗?”
扎哈的目光忍不住朝外面飘去,反应慢了一拍,“啊?”
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末将没咋读过书,不知道这个故事。”
扎哈面部线条刚毅,一张国字脸充满了正气,微微的赧然看起来有带着点憨厚,配上高大的身材,显得十分可靠。
“保成,你给扎哈讲讲这个故事吧。”康熙说道。
“这……”扎哈迟疑,这是皇上,皇上的话那可是天威在上,他能反驳吗?
“怎么?不想听?”
扎哈鼓起勇气道:“外面……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吧?”
李礽欻欻地点头附和,外面那么大的打打杀杀声,谁有心情听故事呢?就算知道康熙有底牌,但万一这个底牌不够硬核呢,那岂不是凉凉?
得到了太子的支持,扎哈的似乎有了更多的底气,他道:“等外面安定了,末将定然好好听故事,多少个故事,末将都愿意听的。”
康熙淡淡看了他一眼,扎哈立马起身低头拱手,“末将逾越了。”
“无事,坐吧。”康熙摆摆手,不以为意,“继续做。”
扎哈又朝外看了一眼,那眼神根本挪不进来,“要不末将还是出去看看情况吧?”
“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郎坦,你陪着大家说说话呗。”康熙说道,竟然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郎坦此时也走了过来,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嘴,便拍了拍扎哈的肩膀,“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吧,保护二位,是今晚最重要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扎哈的心中隐隐不安,不过,保护皇上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
“末将遵命。”扎哈应道,能去外面最好,但是呆在皇上身边也不错。
郎坦又看向阿普,“听说你想当兵?”
阿普忽然被点名,还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将军,他紧张不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是……是的……”
郎坦上次打量了一眼,笑道:“小子,有勇气啊,那你今晚就跟在我身边,让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阿普兴奋得手都有点抖了,转头看着曹礽。
“赶紧去呗。”李礽想也不想地说道,跟在郎坦身边的话,安全是一定有保障的,也根本不会上前线,不担心小孩被鲜血吓着。
阿普立马跟上郎坦的步伐。
跟着郎坦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些亲兵,此刻议事厅只剩下康熙的侍卫,以及都统府的部分亲兵,显得十分空旷。
康熙让梁九功给上了茶,又给保成端了一小碟子点心,议事厅里面只剩下窸窸窣窣琐碎的声响,映衬着外面争斗更加激烈。
扎哈见皇上悠闲喝茶,太子爷更是啃着点心,忍不住问道:“皇上不担心吗?”
“担心?”康熙侧着身子把茶杯放在桌上,似乎没有料到扎哈有此一问,“有何好担心的?”
“担心外面的人攻打进来。”扎哈说道。
皇上住在紫禁城最大的宅子里,有众多的侍卫环伺,肯定没经历过眼下的场景,若说心里一点都不担心,扎哈是不相信的。
“无事,朕相信都统府的防护。”康熙说道,他道,“你是萨布素的副将,自然更清楚,为何坐立不安?”
“皇上是天子,末将这种凡夫俗子哪里比得上,端看这份镇定,末将都难以做到。”扎哈说道,顺便还派了一下康熙的马屁。
“哎~话不能这么说,正是因为有你,朕才能这么放心的。”康熙说道,“不然,萨布素也不会将瑷珲城托付给你,自己去偷袭托尔布津。”
“末将还是觉得这次的夜袭过于莽撞了,毕竟这大雪天的,托尔布津又是有备而来,说不定会在暗地里埋伏呢?”扎哈忍不住说道。
先前讨论的时候,他就极力劝说萨布素不要去偷袭,但是萨布素一意孤行,皇上也好大喜功,竟然同意了。
如此行事,真是莽撞。
想到这里,扎哈又觉得一阵上头,深呼吸两口气,将情绪压下来,是自己在康熙面前不那么激动。
“你似乎对于萨布素此行极为不看好啊?”康熙问道,“暴雪对咱们有影响,对托尔布津亦是如此,而且,托尔布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肯定不会猜到萨布素会夜袭。”
扎哈笑笑,“是末将肤浅了,皇上在此,末将就想着稳妥一点。”
“已经很稳妥了,除非有人告密,否则此次袭击定然能成功。”康熙的语气很坚定,似乎已经料到了结果,根本没考虑第二种可能性。
扎哈顺着说道:“既然皇上有信心,末将就不杞人忧天了,等着好消息吧。”
“你不信?”康熙反问道。
“末将不是不信,只是更愿意慎重点。”扎哈赶紧解释道,他哪里有不信,他就是想着稳妥点,不把大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打脸。
“你这性子不错。”康熙赞通道,“不过朕还可以给你透露个小消息,你就知道朕为何觉得一定能赢了。”
扎哈的耳朵都竖起来了,面带好奇地看了过来。
“彭春的援军到了。”康熙得意地说道,“不然,朕怎么会同意是萨布素的偷袭呢,有彭春带的军队支援,自然是万无一失。”
“真的吗?”李礽接过话,这难道就是康熙的底牌嘛?这底牌不错,可以打出一对王炸。
“自然是真的,此事就朕、郎坦和萨布素知道,商议后定下了计划。”康熙同保成解释道,“扎哈这下可以放心了。”
“是……是的。”扎哈应道,神色恍惚,似乎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李礽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怪怪的,康熙是“阴阳怪气”的高手,今晚的每句话都能品出点弦外之音。
尤其是提到东郭先生与狼之后,这种怪异达到了顶峰。
李礽刚开始以为说的是阿普,毕竟阿普今天背刺了自己一下,后面又让自己讲故事给扎哈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康熙今晚的目标——扎哈。
此时,他看到扎哈脸上的表情之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扎哈的脸上除了震惊,还带着一种微微的慌乱,手一直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上摩挲着,似乎通过这个重复的动作在平复心中的情绪。
“扎哈将军不高兴吗?”李礽问道,“你都不笑啊?”
恰在此时,康熙的目光也扫了过来,扎哈一个激灵,立马道:“高兴,末将实在是太高兴了,哈哈哈……”
李礽……这可真是演得惨不忍睹,对比自己刚刚在大门口声情并茂的演出,这简直跟老树皮一样干巴巴。
“真的嘛?”李礽反问道。
扎哈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继续道:“自然是高兴的,能把沙俄人打得落花流水,这可是末将一直期待的,可惜末将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幕。”
语气之中,是对自己没办法上战场的万分遗憾。
“那没办法,毕竟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康熙问道。
“是,保护皇上和太子爷就是末将最为重要的任务。”扎哈说道,语气铿锵。
“嗯,打开城门也很重要。”康熙轻飘飘地说道。
扎哈先是眼皮一跳,随即立马说道:“皇上,您这……这是什么意思?”
“扎哈,你既然不想留在瑷珲城,想做一个部落的首领,为何不干脆离开呢?”康熙问道,看过来的眼神犀利如刀,好似一下子就看到了扎哈的心底。
扎哈的心猛地一跳,强做镇定,道:“末将不知道皇上这是何意?”
“朕先前不知道,刚才却是知道了。”康熙说道,“你看中了瑷珲城。”
这么一说,李礽忽地就明白了。
之前扎哈曾经说过瑷珲呈抵挡敌人的进攻,要知道部落城寨不像是城邦,没有高大厚重的城墙,防御工事也不像瑷珲这么正式,所以,遇到正规的军事攻击,就很容易沦陷。
但是,城墙也好,防御工事也罢,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一般的部落很难修筑出来。
瑷珲城是有清朝的支持,加上从宁古塔调兵前来,这才修建成功。
按照康熙这个意思,扎哈是打算直接鸠占鹊巢,桃代李僵,占领瑷珲城后,将此地据为己有。
可是……他如何能代替萨布素接管瑷珲城呢?
康熙已经明确郎坦接手了,扎哈是绝对没有机会的,除非是这两人突然出问题,扎哈表现突出。
所以,这一切都指向了一条捷径——救驾。
李礽看到外面的火光,还有攻打了半天都没有攻进来的奸细,难道这一切都是扎哈自编自导?
第258章 诱饵
李礽只是想了一下,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若是自编自导,他如何能请得动托尔布津?名导才能请得到名角,扎哈这种小喽啰如何能请得到托尔布津?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利益。
尚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协议,但是绝对跟他们父子俩有关系。
“末将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扎哈继续反驳道,他又道,“皇上若是不相信末将,只管调查,末将绝对是清白的。”
“你猜,奸细啥时候能攻进来?”康熙完全不搭理扎哈的问题。
“攻不进来的。”李礽说道,康熙既然知道扎哈是个大坏蛋,怎么会允许攻进来呢?
“为何?”康熙笑着问道,想要校考一下保成,考虑到儿子的日常行径,他多加了一句,“不许拍马屁。”
李礽鼓了鼓腮帮子,两手叉腰,把话给咽了回去,康熙才一点都不英明神武呢,哼~~说到底,也就是他猜不出来。
康熙等了会,只等到了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无奈失笑,又问道:“扎哈知道为何吗?”
扎哈哪里知道,他要是知道……说不定谁虚张声势呢。
但看康熙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是像是故意的,而且,他不信康熙真敢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
“城门口的士兵?”扎哈的脑子忽地灵光一现,终于想到了什么。
康熙面露赞赏,显然是猜对了。
扎哈脑子一懵,要是调去城门口的士兵是后手,那岂不是说明当时萨布素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你别想太多,当时萨布素还没想到这茬,不过觉得在城门口放一些人,进可攻,退可守。”康熙解释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还贴心地说明当时的计划。
这一手,是防止奸细真的占领城门,把沙俄人放进来,二来,托尔布津逼近,为城门口增防。
再确定了扎哈的嫌疑之后,这个安排显然又有了新的用处。
“皇上似乎已经认定了末将是奸细了?”扎哈苦笑道,“就因为末将是赫哲人吗?”
李礽心里哦吼一声,指责康熙民族歧视啊,大兄弟,你的胆子好大哦。
“这城中的赫哲人这么多,你可曾想过为什么偏偏怀疑你吗?”康熙反问道。
“此乃是莫须有的罪名,末将自然不知,但是汉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扎哈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写着不服气,化血为碧,不屈不挠。
康熙淡笑着,让梁九功把窗子打开,散散屋中的炭火气息,寒风撵着雪花从窗口飘进来,落在地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巧合太多。”康熙说道,“想要绑走保成的人一定知道他的身份,可是保成自打来了瑷珲,从来不招摇过市,瞧着同其他的富家子弟没啥区别,可对方就是这么精准找上了阿普。”
扎哈辩解道:“说不定幕后黑手就盯着都统府,纵然不知道太子爷的身份,也该知道他与此次巡查之人关系匪浅。”
康熙笑了笑,且不说保成身边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就都统府附近,有人暗中监视还能不被发现,那个人只有可能是自己人。
“你说,这些人绑架失败之后为何不逃窜隐匿,反而在城中闹起事来了?”康熙又问道。
李礽举手,“因为他们知道托尔布津会来,想制造混乱,扰乱我们的视线。”
如果没有城中作乱,萨布素会把所有的兵力压在前线上,如今下着暴雪,托尔布津的部队历经跋涉,体力透支,说不定萨布素一个猛扎,真的迎上去干一架,到时候谁的赢面更大,可真不好说。
“可是,真要偷袭的话,不是等着开战就行?”扎哈说道。
“真要开战可就来不及了,万一沙俄人真的冲进城中,你可就功亏一篑了,再说,你的部落是被沙俄人攻陷,朕猜你也不想瑷珲真的落入沙俄人手中,否则除了一片焦土,恐怕很难剩下什么。”康熙说道。
沙俄人与扎哈之间是有血海深仇的,这种情况下,扎哈还引兵入城,那可真是畜生都不如了。
“皇上知道末将与沙俄人之间有仇,就该知道末将是断然不会同沙俄人勾结的。”扎哈说道,脸上露出愤恨的神色。
“你是没有打算与他勾结,但是你想借他们的势力,不是吗?”康熙侧着头,看着扎哈,带着些轻蔑的意味。
扎哈欲为自己再辩解一下,却被康熙打断了,他道:“朕猜测事情是这样的,瑷珲建城之时,你前来寻求萨布素的庇护,萨布素人生地不熟,缺一个在当地有声望的人来帮忙建立威信,你赫哲族首领之子的身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于是,他想让你归顺于大清,成为大清的子民,对不对?”
“是。”扎哈应道,这没啥好承认的,稍微一问,就知道当年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但是你不愿意。”康熙说道。
“末将没有不愿意……”
“不,你有。”康熙说道,“比起做大清的一个将领,你更想做赫哲人的首领,带着自己的子民找到一个新的落脚点,而且瑷珲建城之后,沙俄人来袭,你们就可以就近请求支援,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孤立无援,这是你最开始的打算。”
一开始,扎哈就是这么想的,他们向清朝纳贡,清朝给与他们支援,这样和平共处的关系很不错。
至于归顺于大清,那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他们这些部落自由惯了,可受不了这些约束。
但是,萨布素太缺人了,他迫切需要一个人帮他在瑷珲快速建立威信,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放过前来投奔的扎哈,总不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于是,他半劝说半威胁地说服了扎哈留下,事实上,威胁到扎哈只需要一句话——离开瑷珲城,我就不会再保护你们。
有什么比让人日日活在沙俄人偷袭的威胁下更令人恐怖的事情呢?当即就有一半的人同意留在瑷珲,但扎哈不在这群人里面。
根深蒂固的思想让他没办法接受被官府统辖,可他的子民已经有一部分选择留下,他要走,便只能带着剩下一半离去,这么点人儿,碰上沙俄人,塞牙缝都不够。
于是,扎哈也跟着留下来,但他对萨布素多少有点怨言,这种埋怨在萨布素迟迟无法攻打下雅克萨的事实下不断被催化,尤其是沙俄人还屡屡掠夺附近其他的村子,更是让他不断想起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化成一片废墟的回忆。
正是在这个时候,扎哈生出了异心,萨布素既然不想让他离开,那便把瑷珲城让给他就好了,他统领瑷珲城绝对不会比萨布素差的。
但就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康熙带着保成来了。
对于扎哈来说,这是个机会,说不定康熙就愿意同沙俄人动手了,毕竟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废物,他们肯定会和托尔布津起冲突。
结果冲突是起了,但不是扎哈预计的那种冲突,双方都是孬种,借口暴雪,避而不战。
扎哈这才把康熙和胤礽的身份透露出来,并承诺自己会想办法捉到人,让托尔布津拿捏住谈判的优势。
之所以是要活捉,当然是因为他也不想完全得罪大清,否则日后永无宁日。
为此,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找到阿普,让他将太子引诱出来,太子年纪小,比康熙好哄骗些,谁知道,太子爷一眼看穿,这才让他启用了备用计划。
而恰在此时,萨布素提出自己要出城袭击托尔布津,正合了他的心意,他悄悄将消息透露给托尔布津,给萨布素设套,让萨布素有去无回。
只要萨布素一输,托尔布津立刻兵临城下,发动佯攻,将郎坦调走,城中的奸细发动对都统府的攻击,自己再站出来,获得一个救驾之功,瑷珲城就十拿九稳。
要是这个计划有什么变故,他就在皇上的身边,还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拿着康熙和胤礽同大清和沙俄谈判。
但是,没想到,康熙早就已经猜测到了,还敢把城门口的兵调过来,丝毫不受托尔布津的压迫。
当然,这和彭春的回归脱不开干系,兵贵神速,有彭春带来的人,这一次托尔布津肯定能栽个跟头。
“太多的巧合和矛盾,让朕怀疑城中有奸细,而且奸细必然不是什么小角色。”康熙说道,保成的身份、城中的动乱、托尔布津反常的行动……
“所以,您同意萨布素将军出城,一来是真的想打托尔布津,二来是想试探是谁在背后捣鬼,对不对?”李礽听得认真,一下子就想到了萨布素这虚中有实的一招,真是妙啊。
康熙点头。
“可是,那人要是跟着萨布素将军出城去了怎么办?”李礽问道。
“谁能活着回来,谁的嫌疑就最大。”康熙说道,“当然,你我都在府上,我不相信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会想方设法留在城中。”
第一次绑架失败后,为何不能有第二次呢?更何况主将不在城中,是多么好的机会,康熙就不相信幕后之人会不咬钩。
李礽品出点其他的味道,狐疑地看了康熙一眼,“所以咱们俩是诱饵?”
第259章 呵呵
这么说也没有毛病,他们俩确实是诱饵。
一看康熙挑眉的动作,李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此时再看扎哈,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里面都刻画着阴险狡诈与穷凶极恶。
李礽心里立马一个哆嗦,鼻间似乎又萦绕着昨日闻到那股子血腥味,虽然知道这十有八九都是自己的错觉,但却是挥之不去。
“扎哈,你一直对萨布素不满吧?”康熙忽地问道,用赫哲人的安危来威胁扎哈,确实达到了效果,但是也埋下了隐患。
扎哈垂死挣扎,艰难地从牙齿里面挤出几个字,“末将没有。”
“这个怎么说呢?”康熙招招手,让梁九功呈上来一个物件。
李礽扒拉着康熙的手臂,垫着脚看过去,啊,尤里的戒指怎么在康熙的手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硬硬的圆环硌着手──戒指还在呢。
那这是?
一模一样的信物?
他看过电视剧,知道结盟都需要信物什么,反派的信物就会被发现,正道就是无价之宝。
扎哈一见这个东西就闭了嘴,他知道太子爷手上有个相同的戒指,是用尤里手中得到的,只要对比一下,根本就没有办法狡辩,索性闭嘴。
“为啥留下这种证据呢?”李礽不解,反派不应该毁尸灭迹。
“担心沙俄人言而无信吧。”康熙解释道。
口说无凭,得要留点东西方才心安,但是有时候这种信物又会成为打倒自己的证据,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皇上英明。”扎哈笑着说道,笑容带着点阴测测的味道。
“萨布素对你不够好吗?为啥你要背叛萨布素呢?”李礽一直没有想通这一点,赫哲人和沙俄人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扎哈为何还会相信沙俄人的鬼话,传说中的打不过就加入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好?”扎哈嘲讽一笑,“瑷珲本就是赫哲人的领土,你们却要在这里建城,将这里的子民和土地据为己有,再统治我的族人,这就是你们的好……在我看来,与沙俄人无异!”
什么鬼!!!这人是不是变态了???
李礽探出来个小脑袋,“你这么说,我就不同意了,那我们没有主动打你们啊,你们被欺负了,我们还帮你们揍对方呢。”
怎么可以拿他们跟沙俄人相提并论呢?这简直就是对他们极大的侮辱!
“那我们还朝大清进贡呢。”扎哈说道,明明不该同一个孩子计较,但是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进贡只是礼节性的,那我们为了这点礼节,朝廷花费了军资,士兵付出了生命呢。”李礽梗着脖子说道,“哼,大清这么穷,还要来帮你们赶走侵略者,你们不领情就算了,被背刺一下,过分!!!”
扎哈……一时间分不清楚太子爷是在抱不平,还是在自黑,他舔了舔嘴唇,道:“但是你们却不打算离开了。”
“怪我们咯,这山高水远的,来一趟不容易,还是说军资你们出?”李礽薅着袖子,恨不得拿着算盘把这个账给算清楚,他现在肚子里面都是火气,有些人祈求大清的庇佑,还有些人弃如敝履。
扎哈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他道:“既是援助,那就赶紧打完了滚。”
“那你既然不喜欢被大清管,那就离开瑷珲城啊,我相信,你要真的走,萨布素也不会跪着求你留下,你这是又想要庇护,又不想付出,这天下的好事儿都被你一个人给占了?要点脸吧?”李礽忍不住哔哔道,要不是怕崩人设,他都想骂既当又立了。
扎哈显然被气到了,胸口起伏。
“呵呵~”李礽继续嘲讽道,“你知道你这种人在咱们哪里叫什么吗?叫做忘恩负义之辈,是要受世人唾骂的。”
扎哈没有接话,只是用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子爷。
被这么一双满含杀意的眼神盯着,李礽心里还是有点瑟瑟的,但是输人不输阵,他挺着胸膛,仰着下巴道:“怎样!”
扎哈忽地笑了,那笑容带着狠戾,让人背脊窜起一阵阵的凉意。
知道城外有敌军,李礽心中也波动不是特别大,毕竟中间还隔着萨布素和瑷珲城。
但是,扎哈就在身边!而且这个笑容实在是太诡异了!
李礽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扎哈腰间的短刀之上,这刀昨天才捅过人呢,两者相距不过三四米,要是突然发难,他这小短腿都跑不过!
扎哈顺着太子爷的视线看过去,笑容更大了,但偏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咧开的嘴格外诡异。
李礽背后的汗毛一排排地冒起,脚步蹭蹭地朝一旁挪着,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康熙提溜着领子扯了回来。
“出息。”
“没有。”李礽摊手。
什么没有?康熙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就品过味了,舌尖抵住牙齿,啧了声,这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太子爷倒是识时务啊。”扎哈说道,语气里面带着嘲讽,手却是一直在短刀的手柄上摸索着。
“那也看跟谁比,跟你比,还是比得过的。”李礽那是谁,论毒舌,那可是一般人都比不过呢。
扎哈被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释怀了,反正对方也无法得意太久,就让他呈呈口舌之快吧。
李礽悄咪把自己埋到了康熙的身后,左顾右盼,这大厅里面除了梁九功,就只剩下几个侍卫,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
底牌!底牌在哪里?
扎哈见太子爷的脑袋转得跟拨浪鼓一般,道:“汉人说,远水救不了近火,皇上托大了。”
“你若是愿意投靠,朕愿意网开一面。”康熙忽地说道。
李礽?这个时候不应该株连九族凌迟处死的吗?这么大度?都不像是野史上的小肚鸡肠的评价呢?
“皇上是想让我带个头,归顺大清,占领统治这片土地吗?”扎哈说道。
康熙按住嗷嗷乱叫的保成,让他挣扎不动,“你若是顺从,朕可以既往不咎,你那些作乱的族人,朕也可以一并放过。”
“皇上,这个时候您的安全可是在末将的手上。”扎哈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凑近了说道。
李礽!!!说不过就要动手是怎么回事?能哔哔的咱们就别动手啊!!!
“外面的动荡,你注意到了吗?”康熙忽地说道,困兽是谁还说不定呢。
李礽竖起耳朵听去,外面还有喊杀的动静,但是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看来动乱已经到了尾声,他又看向扎哈,看他有何反应。
扎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扭头,眼睛瞪得如同龄一般,不可置信道:“你故意拖延时间?”
康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学着扎哈做了两手准备,愿意归降那固然是好的,若是不愿意,那便按照叛军论处。
拖延时间也不过是将暗处的奸细都引出来,一网打尽,否则这样一个熟悉瑷珲事务的人一旦与沙俄人勾结,那便是心头大患。
而且,绝对不能开这种先例,尼布楚就是前车之鉴,当地人和沙俄人勾结颇深,即便当初把沙俄人围困,但是有当地人给他们送吃喝,暗中勾搭,很快又死灰复燃。
一旦纵容,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演变成其他人也有模学样,与沙俄狼狈为奸,对大清虎视眈眈呢。
所以,只要扎哈不归顺,他是无法活着离开这里的。
扎哈忽地拔足朝外而去,才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外面手执利刃的人,以及为首的郎坦,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折了回来,但此时屋内的几个侍卫也围在了康熙的身边。
一步错,步步错。
“你逃出去,是想联合暗地的人东山再起吗?”康熙站在后方,淡然自若,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被康熙猜中了心思,扎哈心中一惊,但强装镇定。
康熙也无需他回答,道:“就是去抓阿普家人的那些人,城北的磨坊。”
每多说一个字,扎哈的心就多凉一分,听到城北的磨坊,已经彻底凉透了,城北的磨坊是他暗中的据点,可以说,连今日攻打都统府的人里面都没有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康熙知道了。
康熙知道也就意味着这个地方的人恐怕都已经惨遭毒手,唯一的退路被斩断,扎哈顿时悲从心生。
他谋划了数载,在沙俄人和大清之间斡旋,想要为自己的族人谋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却是功亏一篑,这让他如何甘心?
愤怒的情绪在心口积蓄,点点滴滴,将他的情绪一点点压垮,尤其是外面的刀刃下的惨叫声,更让他心绪起伏不已。
康熙瞧出他不对劲儿,拉着保成迅速后退。
他不动倒还好,一动,扎哈那吃人的眼神扫了过来,蹭地一下拔出腰间的匕首,扑过来,怒吼道:“我要你命!!!”
李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都要跳出来了,眼睛紧紧盯着那雪亮的匕首在空中划出的残影,忽地被康熙捂住眼睛,眼前一黑。
他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咻咻的破空声,接着就是皮肉被扎透的噗嗤声,以及扎哈的闷哼声,空气中瞬间弥漫了无比浓厚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顶得人胃里一阵翻涌。
李礽双手紧紧抓着康熙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几乎都不用想象也知道现场大概是不太美妙的,接着整个人就被抱起来,出了议事厅。
屋外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清冽而又透骨,让人一个激灵,血腥味顿时烟消云散。
李礽被放到了旁边的暖阁,康熙也跟着一起过来,留着一地狼藉让人收拾。
想到今晚的一切,李礽还有点恍惚,忽地开始,忽地结束,说平淡吧,还有点惊心动魄,说激荡吧,但又平平结束,甚至于威胁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害怕?”康熙见他呆呆愣愣的,问道。
“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这就结束了?没有逃命?没有追击?”李礽嘟囔道,他都没有逃难小王子的感觉呢。
康熙听清楚他抱怨的内容,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崽子还嫌不够刺激,如何才算得刺激?后面追着一屁股的兵马?
他可是皇帝,要是这样灰溜溜地逃走,颜面何在?传出去,威仪何在?
那可是把爱新觉罗家族的脸都丢得一干二净,别说先帝了,祖宗们怕不都要去他的梦里锤人。
“你想要那种刺激感?”康熙反问道。
一听康熙这凉凉的语气,李礽顿时就清醒过来了,立马道:“哪能呢?我喜欢那个干什么?”
“呵呵~~”
第260章
逃亡是不可能逃亡的,以康熙这种能以身犯险的性格来说,他恐怕会选择直接打一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无所谓。
所以李礽老实了,但这也不妨碍他冲进冲出地四处打听情况。
扎哈被扎成了刺猬,这个已经凉透透了,议事厅那里面还有浅褐色的血痕沁在地板里。
而且,他现在才知道,除了那些百步穿杨的弓箭手,还有一个重磅的“狙击手”埋伏在外——阿尔哈图。
之所以没有派上用场,也是因为火器杀伤力比较大,容易出意外,大家都害怕那个万一……
至于阿普,动荡平息之后,海清就带着他们母亲和阿姐来了都统府,还有赵铁匠的一家人。
这也是阿松机智,他去找阿普的时候发现出事了,还顺便偷听了一下墙角,听到了他们提到靶场的埋伏,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被发现了。
阿松先是逃回家,那些人追了过去,赵铁匠夫妇为了掩护阿松逃跑被抓。
说来,这些人跟着扎哈作乱,其中不少人被蒙在鼓中,只知道是萨布素布不让他们离开,还以为私下离开后会被萨布素追杀,所以他们这才想抓了两位“贵人”,同萨布素谈判。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扎哈和沙俄人的交易。
扎哈心里很清楚一旦让他的族人知道他和沙俄人之间的勾当,他恐怕会直接失去所有忠诚于他的人。
扎哈的算盘打得精妙,想要沙俄人和萨布素两败俱伤,自己谋取渔翁之利,结果却是自己身死都统府,何其悲哉~
李礽跟着阿普一起去了城门口,此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迎接萨布素归来。
将近天明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下来了,大团乌云慢慢散去,阳光重回人间,亮透的光芒照在晶莹的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昨夜的阴霾好似随着这场暴雪慢慢散去,瑷珲城迎来了新的生机。
马蹄声从远处慢慢靠近,城门口的人已经忍不住踮起脚尖朝外望着,人潮嗡嗡的议论声未曾停歇过。
这次,李礽可没敢再爬上屋顶,老老实实骑在了海清的肩膀上,也望着城外。
远处,一个个黑点慢慢变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为首的正是萨布素,骑马在他身边的是前去搬救兵的彭春。
彭春瞧着倒还好,但是萨布素身上挂着彩,不过意气风发的模样倒是让人忽略了他的狼狈。
两人身后是士兵,约莫有四百多人的样子,踏着积雪而来,这可比踏着祥云的盖世英雄可威武多了。
人还没有靠近城门,欢呼声就已经爆发了,鼓掌声、大笑声、口哨声交织成一片,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欢乐。
像扎哈那种闹着想要自立门户的人毕竟是少数,对于百姓来说,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最为重要,曾经他们被沙俄人破坏了美好的生活,现在有大清挡在他们前面,成为坚实的盾牌,他们就满足了。
所以,看到凯旋的人,大家无一不兴奋,更别提这当中还有某人的丈夫、儿子、兄弟。
萨布素的马匹当先踏入瑷珲城,此时的欢呼声轰地一下子炸开,李礽的视线中只有高高举起的手,耳朵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呼喊声。
这种充满了真挚感情的呼声扑过来的时候,李礽感觉到了那种对生活和和平的热爱,身体里面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他紧紧扯着海清的肩头的衣服,喉咙发干,似乎也想喊出声,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喊什么。
“太厉害了!!!啊啊啊啊!!!”
阿普的声音突然出声,还挺大的,李礽低头看去,只有一个个黑糊糊的脑袋,也看不清楚是谁。
“曹礽!!!”
李礽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趴在屋顶上的阿普,旁边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应该就是阿松了。
见曹礽看过来,阿普赶紧挥舞着双手打招呼,自己这么热情不说,还拉起旁边阿松的手,也用力挥着。
不知怎地,李礽也跟着举起手来挥舞着,大喊,“阿普!阿普!!!”
嘿嘿嘿~
海清……还好皇上没有看到这一幕,不然恐怕是颜面无存啊。
康熙自然是不会到城门口迎接,就算他想去,郎坦也会劝阻他,城门口混乱,万一有余孽可怎么办?
至于太子为啥可以去,还不是因为太子爷会撒泼打滚,而皇上,他不行!
虽然如此,康熙还是在都统府的门口迎接了萨布素,之前就已经听传令兵回来报捷,说是托尔布津被击中了左臂,受伤逃窜,其手下百余人全部被歼灭。
“辛苦了啊。”康熙感叹道,“进去说。”
“为大清效力,何谈辛苦?”萨布素说道,又急忙忙地问道,“扎哈呢?没想到竟然是他,亏末将将他视作亲兄弟呢,背后捅一刀,可真是个白眼狼。”
康熙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冥顽不灵,已经被当场射杀。”
虽然已经知道扎哈是奸细,虽然已经知道是他在背后捣鬼,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萨布素脸上还是黯淡了一些,连带着愤怒都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
毕竟他是真的想过把扎哈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也是真的能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给扎哈,万万没想到最信任的人给了自己最重的一击。
“是末将的眼光不好,没能发现此人心怀不轨,还请皇上责罚。”萨布素一撩软甲,就要跪下磕头。
康熙连忙伸手拦住他,将之扶起来,“此事如何能怪在你身上,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他背地里是这个想法呢。”
萨布素已经了解过来龙去脉,他叹气道:“也许是末将当时的手段过激了,不过换做今日,末将也是如此说法,瑷珲人手不足,这些部落又分散,总有照料不到的地方。”
他当初是威胁了扎哈,但也是实话实说,离了瑷珲城,就要自力更生,他就算能救援,也仅仅只是事后补救而已。
若是扎哈开诚布公,想要带着族人离开瑷珲城,萨布素也不会说不同意,毕竟这些人并非大清的子民,就算上报皇上,也只会是一样的结果。
但是,没想到扎哈的胃口如此之大,竟然看中了瑷珲城,暗中同沙俄人勾结,里应外合,差点就打了个措手不及,真要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把都统府的人调出去平乱,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萨布素每每想到这里,就一阵后怕,还好,他们阴差阳错破坏了扎哈的谋划,否则整个瑷珲城都要为他的愚蠢陪葬。
“等朕回了京城,就下达旨意,输送粮草,调遣兵将,尽早拿下哈萨克,以免夜长梦多。”康熙说道,这一次的冲突比他预想的要严重,既然如此,早些将沙俄人驱逐,也让北方安定下来。
“要不末将再带兵乘胜追击,现在就进攻雅克萨?”萨布素说道,他现在内心还在激动澎湃。
尤其是差一点就能干掉托尔布津,这一点十分刺激他,导致他脑子里面血管突突流动着“进攻”两个字。
“末将觉得此时不适合进攻。”
自打进门之后,彭春就一言不发,现在忽然开口反对,他继续说道:“末将带过来的人历经长途跋涉,又打了一仗,正是困顿的时候,要是再进攻雅克萨,唯恐精神不佳,士气低落。”
虽然他们取了阶段性的小胜利,但是人乏马困,要是进攻雅克萨,并不能占到什么便宜。
尤其是雅克萨易守难攻,托尔布津肯定会负隅顽抗,久攻不下,对于士兵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倒不如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末将同意彭副都统的看法,不说别的,就都统府里面的人熬了昨个一宿,今天眼神都有点迷离了。”郎坦说道,他性子随和,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着一点打圆场的效果。
果然,听到郎坦的话,满脸写着“不赞同”的萨布素终于放下了他的愤愤不平,不再执意攻打雅克萨。
“那些扎哈的同伙该如何处置?”彭春问道。
萨布素闻言皱起眉头,不知道他们到底泄露了多少的机密给沙俄人,说不定这几年在沙俄人手上吃到亏都是因为扎哈的泄密呢。
这么一想,萨布素心里又不舒服了,嘟囔道:“都当做奸细处置得了呗。”
“你这火爆脾气真得要改改。”康熙劝道,他看向彭春,“你觉得如何?”
“末将觉得可以颁发一道诏令,愿意留在瑷珲的人,就是我大清的子民,接受大清的管辖,不愿意留下的人,那便从瑷珲搬离。”彭春说道。
城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扎哈的同伙,但是想来也成不了气候,至于那些受蒙骗的人,是去是留,就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这个想法与康熙不谋而和,他也是这样的想法,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万一再来一个扎哈,也是够呛。
“那就依着彭春的话来吧。”康熙说道。
“就这么放过他们吗?”萨布素嘀咕道,还有点不满。
康熙笑了,“那你想如何呢?”
萨布素的满腔怒火都冲着扎哈而去,现在扎哈已死,就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有点不着力,但是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对这些人,毕竟很多也是受蒙蔽的。
沉默一会,萨布素最终还是没想出来怎么处置这些人,蔫蔫道:“那就这样吧。”
诏令张贴在城门处,直接将扎哈的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很多人这才知道城中闹事的人就是城内之人,一时间骂声四起。
那些人在城中打砸烧抢,一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这笔账自然要算在活着的同伙身上,就算现在真相大白,这些人知道了萨布素从来没有限制过他们的来去,也没办法留下来,身边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没了。
不过,萨布素给了十多天让他们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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