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嬷嬷按着叶老夫人的话,早早就来巽竹堂看望凝烟,跨进门槛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乐呵一笑,“郎君和夫人都在呢。”
凝烟脸颊着火,手抵着叶南容的胸膛,自他怀里退出去,虚抚鬓发,把头低下。
露出的耳尖涨红着,叶南容心头发痒,目光凝着那点红痕,启唇问方嬷嬷:“嬷嬷怎么这时候来了。”
方嬷嬷笑说:“老夫人让我来瞧瞧三少夫人身子恢复的如何了。”
凝烟目光闪动,她好不容易让自己不要在去想起昨夜,却又一次被提起。
“已经不打紧了。”她摇头抿笑。
“那就好。”方嬷嬷听后也放心下来,“估摸是天也热,又忙着操持寿宴的缘故。”
凝烟点头笑而不语,其实是忐忑的不知该说什么。
叶南容看出她的局促,只当是被撞见两人亲密,所以在害羞,于是对方嬷嬷道:“辛苦嬷嬷跑一趟,晚些我与凝烟一起去向祖母请安。”
方嬷嬷听得他说要与凝烟一同去,更是喜出望外,“欸,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叶南容收回目光,身前的妻子仰头正看着他,秋水剪的眼瞳,波光流转,隐含的不确定让他回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陪她去见长辈。
叶南容迎着她的目光,微笑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晚些我们再过去。”
不是她听错,凝烟犹疑散去,心弦轻动,点头说好。
*
“两人当真好着呢?”叶老夫人接过方嬷嬷端来的参茶,满是惊喜的问。
“可不是嘛。”方嬷嬷笑着说:“我进去时,三郎可正抱着三少夫人呢。”
“好好好,这才好。”叶老夫人乐的拍了两下腿,端起参茶正要饮,注意到出现在门口的人,笑说:“柬之来了。”
叶忱刚踩上步阶,就听到方嬷嬷说的话。
抱在一起么?
一抹凛寒自叶忱漆黑的眼底划过,旋即他面色如常的跨步进屋子,笑说:“母亲今日瞧着心情不错。”
“是不错。”叶老夫人点着头,笑容蔼蔼。
叶忱在她身旁坐下,不动声色,“儿子倒也想知道知道。”
叶老夫人也是真的高兴,侧坐了坐身,正要与他说道,脑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于是和叶忱商量,“有一事你听听。”
“嗯。”叶忱手臂搁在案几的边沿,身体略往前,做倾听之姿。
叶老夫人说:“按理新妇过门,第二天是要回娘家的,沈家在江宁,来回路途跋涉所以就也搁置回门的事,怎么说都是委屈了凝烟,所以我想让三郎陪她一起回江宁省亲。”
叶老夫人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一来把礼数给周全了,二来也能让小两口多相处相处感情。
叶忱掀起眼帘,淡声说:“此去江宁少说月余,叶南容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恐怕不合适。”
“所以我才来与你说。”叶老夫人打着让叶忱出面的主意,“向陈翰林告个省亲假,这于你,无非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叶忱低头一笑,嘴边的弧度瞧不出深浅。
“母亲打算的好。”他对叶老夫人的话不置可否,“但恐怕叶南容不会同意。”
这话叶老夫人倒是认同,孙儿一贯严于律己,又初入官场,要他告假一两个月来陪凝烟,只怕是不肯的。
方嬷嬷这时候从屋外进来说:“三郎与三少夫人来了。”
“来的真当时。”叶老夫人说,“我正好问问他们。”
叶忱将视线移向院中,沈凝烟正与叶南容并肩自中庭走来,他神色看不出一丝变动,甚至嘴边依然挂着笑,但无形的压迫感,让人莫名感到压抑。
凝烟踏进屋里才发现叶忱也在,心下便是一颤,他如常般含笑看着她,可她却感觉他的视线尤其深晦,昨夜的画面悉数涌上脑海。
她不敢再对视,仓皇别开眼。
躲闪的意味显而易见。
昨夜还浑身无力,软倚在他身上,无限可怜娇媚的小姑娘,现在倒是要与他楚河汉界划的分明。
她以为还能分的清么。
“祖母,六叔。”叶南容朝坐上两人请安。
凝烟也随之道:“祖母。”
说完,她深呼吸转向叶忱的方向,几乎是挤出声音,“……小叔。”
这两个字,光是滑过喉咙都让她觉得艰难无比,自喉咙生出的拉扯感一直揪紧到心口。
太过明显的异样,让旁人都看出不对劲。
“怎么了?”叶南容低头问她,“可是又觉得不舒服了?”
叶老夫人也关切道:“是啊,方嬷嬷说你不打紧了,可是真的好了?”
面对询问,凝烟愈发羞愧难当,偏偏还当着小叔的面,她实在没法让自己镇定。
叶忱不是不想开口解围,可是小姑娘自清醒过来后,就一直在让他生气。
看到她唇瓣被咬得发白,叶忱怀疑再用点力是不是就要给她咬出血来。
他嘴角几不可见的压下,说:“大约路上走来累了,方嬷嬷拿座来。”
沉稳的声音抚过凝烟乱如缠麻的心,抚平本就是因他而乱的心神,凝烟镇定下来,朝叶老夫人道:“让祖母担心了,是走得有些气急喘动。”
叶老夫人这才放心,“坐下歇会儿,喝口茶。”
叶南容虚揽着凝烟坐下,“慢些。”
凝烟轻颔下颌,朝他柔柔一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小叔遥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里,好像有什么讳莫如深的意味透出来。
一定是她还没有整理好心境的缘故。
叶老夫人在旁看得眉开眼笑,怎么瞧两人都是天作之合的登对,叶忱也在笑,只是半分没达眼底。
“我正好有事与你们说。”叶老夫人看着二人,“你们成亲也有些时日了,按理三郎你是要陪着凝烟回门的,因为路途遥远,才没有去。”
凝烟垂头难掩落寞,登上进京的船只时,她就知道自己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江宁。
叶老夫人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叶南容道:“我想让你陪着凝烟一同回沈家省亲。”
凝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是真的,她望向叶老夫人,眼里的欢喜和激动呼之欲出。
叶老夫人瞧着只觉得心软,只是这事得叶南容心甘情愿才行,否则被她逼着,只怕又要事与愿违。
叶南容听后果然如叶忱所言,折眉迟疑道:“若去江宁少说要一两个月,翰林院里事务繁多。”
他余光看到,妻子原本欣喜透亮的眼眸变的黯淡,抿唇缄默不语。
“只是一两个月,也耽搁不了什么。”叶老夫人望向叶忱,想让他帮着说几句,“你说呢。”
不料叶忱却毫不容情的对叶南容说:“你才入翰林,资历根基最浅,别的我不多说,你自己考量。”
叶老夫人剜了他一眼,哪想到他如此一板一眼。
“我去与你们翰林说,这点面子他总是能给的。”叶老夫人干脆道。
叶南容心中难以抉择,六叔的话他自然懂得,然而面对妻子,他又难说出拒绝的话,她必然很想念家中。
“还是不要让夫君为难了,将来总有机会的。”凝烟说着低下头,眼睫也轻轻垂落,说不出的落寞。
委曲求全的模样让叶南容心里轻轻的揪紧,不舍。
“我陪你去。”叶南容说。
叶忱审视向他,他早知道侄儿优柔寡断,他以为让他写下那篇放妻书,给他紧过弦便能一蹴而就,是他高估了叶南容。
叶南容被他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感到羞愧,他还没与六叔说,他后悔了,他想和妻子重新开始。
叶南容话一出,凝烟和叶老夫人都愣住了。
凝烟怔怔不敢置信,叶南容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陪你回江宁。”
叶老夫人连声说好,“我这就让管事着手准备回门礼,方嬷嬷,快交代下去。”
“六叔。”叶南容看向叶忱,想寻时机向他解释,“不知六叔一会儿是否有空。”
凝烟听得此话,搁在膝上手慢慢揪紧,她知道夫君要与小叔谈的事自己无关,可还是说不出的不自然。
叶忱视线瞥过她捏紧到绷白的手,没有接叶南容的话头,而是淡漠道:“你决定了就好,陈翰林那里我去帮你言语,但马上就是祭祀大典,动身也要等到大典结束。”
叶南容颔首:“我明白。”
他这一趟一走就是一两个月,自然不能撇个烂摊子走,于是想了想说:“祭祀所用的祭文大部分都是由我负责,我会跟陈翰林说,接下来就暂且不回府住了,将祭文经典都准备好。”
叶忱颔首:“如此最好。”
杨秉屹看到叶忱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迎上前道:“大人,方才丹枫来禀报,三公子与。”
叶忱打断他,“不必说了。”
怎么回事他已经知道,原来以为方嬷嬷说得那个抱,仅仅是沈凝烟主动,现在看来未必,他不仅高估了叶南容,还低估了她勾人的本事。
只是勾了他,怎么还能去勾别人。
纵然那个人是他侄儿都不行。
杨秉屹对上他漆黑冷峻的视线,只觉浑身都在发寒。
*
可以回江宁省亲,最高兴的无疑就凝烟了,动身的日子就定在祭祀大典之后,还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她几乎是掰着指头,就盼着日子快快到来。
而这些天叶南容都在翰林院忙碌,虽然见不到面,凝烟心里却觉得甜滋滋的,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午后,和风清清,凝烟浅眠刚醒,方嬷嬷就来了巽竹堂,让她去看看管事为她回门所准备的回门礼。
两人从库房出来,方嬷嬷笑说:“三少夫人可还有要添置的?”
凝烟心中感动,摇头说:“嬷嬷打点的已经十分周全,不缺了。”
“欸。”方嬷嬷应声点头,“那我就去与老夫人说一声。”
凝烟和方嬷嬷分开,沿着花园慢慢往巽竹堂去,听到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她抬起眼帘看去,鸦青色的暗绣直裰,腰间是青玉腰带,身形是那样峻挺且熟悉。
凝烟视线顿时就不敢再往上抬,想佯装没看到,对方已经开口,“沈凝烟。”
“小叔。”凝烟下意识接话。
叶忱轻笑,原来不是没看到他,是真心想躲。
凝烟不可谓不紧张,匆匆往叶忱脸上瞧了瞧,就将视线移开,不自在的开口:“小叔可是要出府去?”
“嗯。”叶忱颔首。
“那我就不打扰小叔了。”
叶忱冷冷看着她微微挪动的步子,声音依然温和,“好。”
凝烟欠了欠身,方迈出步子,又听叶忱道:“慢着。”
凝烟顿步,背脊僵硬,叶忱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怎么了?吓到你了?”
不等凝烟回答,他又似明白过来,“你是在躲我?”
凝烟头摇的飞快,“不是的。”
她将双手攥紧,眸光闪烁着复杂与挣扎,她不是在躲,只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能自然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要对上叶忱的目光,她就有一种衣不蔽体的羞耻感,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表面的镇定,事实他确实看过她最狼狈羞耻的模样。
“我只是想问问,之前那块无事牌雕刻的如何了,没有想吓你的意思。”叶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介怀,不妨事,走罢。”
叶忱的话让凝烟羞愧又内疚,小叔帮了她许多,她却对他心存芥蒂,还导致这样的尴尬局面。
她想要解释,叶忱已经迈步离开,她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觉喉咙涩涩的难受着。
凝烟轻低下视线,转身往巽竹堂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心事,凝烟回到巽竹堂后始终提不起精神,本想着歇息一会儿就好了,谁知用过晚膳后更是不对劲。
先是感觉到莫名的燥热,推开窗子吹了会儿夜风也没有好转,逐渐呼吸都变的急促费劲,她每喘一下气,指尖都不收控制的轻颤,流淌的热意逐渐变得灼烧。
一波一波,自五脏六腑里往外冲。
不陌生的感觉,让凝烟头皮发麻,慌惧到浑身僵硬。
怎么又会如此!
自上次之后她处处小心,更没有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外头的东西,不会的!
凝烟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桌边,双手颤抖着拿起茶壶倒了一杯,一口饮下后,又倒了一杯……
丝毫没有被浇熄的热意让凝烟绝望,她搁下手里的茶杯,掌心撑在桌沿,支撑着越发无力的身体。
同样的无助……
同样的,这一回叶南容还是不在……
凝烟想哭都没有眼泪。
不过这一次的冲击,不似上回那样猛烈,半点都捱不住,也许她可以熬过去也不定。
凝烟咬了咬唇,躺到床上,神志很快就被摧残的不剩下多少,她将唇咬的破了皮都无济于事,浑身开始细细的颤抖,汗珠一滴滴自皮肤沁出。
被汗水映的发潮的衣衫贴在身上,刺痒的如临一种酷刑。
凝烟眼眸熏红,目光逐渐不聚焦,有过一次的经历,她本能的支起一条腿,手捏住裙沿。
这样大胆放\.浪的举动让她湿红了眼,她咬住唇不断做着心里建设,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挡住羞耻。
汲雪居里。
叶忱站在书桌后头研墨,修长的手执着墨棒,一圈一圈,极有耐心的缓慢的打圈,黑墨逐渐晕出,他淡淡问:“有十天了吧。”
杨秉屹听到问话,先是愣了一下,什么十天?
须臾,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个十天,点头说:“是。”
心中疑惑大人问这做什么,那日不是已经拿来药了,只要三少夫人服下就不打紧。
叶忱嗯了一声,继续研墨。
……
“不行吗……”
又一次袭来折磨的时候,凝烟破声哭出来,眼泪自红晕靡靡的脸颊淌落,衣衫凌乱裹着她发抖的身体,就连无望的样子都是绝美。
凝烟蹙紧眉心,眼里写满不知如何是好的怨恼,方才热意消下去,她以为就没事了,可为什么不多时就又一次复返。
她咬住已经肿破的唇,难道,真的就只有再去求小叔帮忙,这一个办法……
第32章
夜越沉,月色越发清皎。
杨秉屹又一次望向书房内,叶忱仍执笔站在书案后,他心里疑惑,今日大人怎么有如此雅兴,将《洞玄篆》从头书写一遍。
听到院里有响动,杨秉屹敛眸转过头查看,看到自月门走进来的身影,锐利的目光僵愣住,他有几分不敢确信的定睛,确认没看错,是沈凝烟。
只是这么晚了,她怎么会过来。
杨秉屹心中闪过疑问,回身对叶忱说:“大人,三少夫人过来了。”
“那还不去请上来。”叶忱淡淡说着,不紧不慢的搁了笔。
杨秉屹愈发不解,大人竟没有一丝意外,就仿佛是早又预料,所以专门在等三少夫人过来一般。
可大人又怎么知道她会来……杨秉屹脑中闪过精光,结合叶忱前面问的十天,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中形成。
他顿时大惊,该不会……大人并没有把全部解药给三少夫人!
凝烟走进汲雪居的每一步都尤为艰难,可她又不得不过来,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变烫,每一寸肌肤在细细起颤,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那个时候才是最糟糕,现在,她起码还能有一些清醒和理智。
“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
凝烟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清醒,杨秉屹连唤了两声她才晃过神,捏了捏藏在手里的短簪,簪尖刺进掌心,痛意能短暂压下药性。
她勉强朝杨秉屹一笑,“劳烦杨护卫通传一声,我有事想见小叔。”
杨秉屹观察入微,已然察觉她的不对劲,心神顿然一敛,“三少夫人请随属下来。”
他将凝烟带去书房,看到叶忱打的手势,带上门退了出去。
再一次站到叶忱面前,凝烟已经羞耻难堪到无法抬头,纷乱的思绪搅得药劲也越发横冲直撞。
“小叔。”凝烟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平稳,实则落在叶忱耳中,娇嗲柔媚。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叶忱一如寻常的温声问她,“怎么了?”
漆黑如墨的视线却将人深锁。
他自然知道怎么了,目光攫着她异常娇软的身段,从小姑娘药性起来的那刻,他就知道。
心上的痛时深时浅,到这时候才过来,怕是自己尝试过,发现无用,才不得已过来。
熟悉清润嗓音滑进凝烟耳畔,如流水淌过她纷乱的思绪,勾起那些混沌记忆,她顿感到呼吸艰难。
叶忱好似没有觉察般,又问:“可是那块牌子雕好了?”
凝烟迷迷糊糊的想起白天,小叔与自己说话,她是怎么百般躲闪抗拒,现在贸然前来,小叔却依然温和待她。
自责与羞耻混杂的复杂情绪充斥在她心上,极细微的摇头。
“不是?”叶忱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说:“那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我以为你应该不会再想见到我才是。”
凝烟怎么会不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她说希望他再也不要提起她中药的事,而现在她自己过来……
叶忱并不想欺负她,他走到她身前。
看清她簌颤的眼睫,被扯咬得满是血痕的唇瓣,那么可怜,无疑他是想要去疼她的。
只不过她抗拒罢了,甚至他只是她不得已选择。
叶忱的靠近,连带他身上的青松香气一同袭来,如同侵略包裹在凝烟周身,欺进鼻息,酥麻的晕眩让她呼吸发颤。
不能,不能又如上次一般,凝烟仓皇捏紧手心里的簪子。
激增的痛意令叶忱蹙眉,他低眸看过她周身,见她右手发狠的攥紧着,一丝如细线的红自指缝沁出。
手被拉起,肌肤相触的瞬间,凝烟喉间失声滑出颤媚的声音,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她羞的立即闭紧眼睛。
叶忱把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来开,看清她被簪尖刺成血肉模糊的手心,嘴角紧紧压下。
怒意弥在心上,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倔呢,把自己伤成这样也还要忍着,不对他开口。
叶忱冷笑,也是,若不是那么倔,她又怎么会在幻境里,用那样充满恨意的目光看他。
若没有今生羁绊的警示,他未必会对她有怜惜,而以他对自己的了解,绝不可能在要了她之后,还任由她若无其事的去做叶南容的妻子,至于怎么把人留在身边,这对他来说太简单,他有太多手段。
叶忱抬起她的下巴,感觉到她的颤抖,她在他手里哪有反抗的余地。
偏偏他现在被束住了手脚。
叶忱瞧着眼泪打转在眼尾,狼狈可怜的小姑娘。
当真是拿她没办法么。
沉默几许,叶忱问:“你在不舒服,可是与上次一样?”
凝烟捱不住点头,呜出的声音也像在发、情。
“我不知为何又会如此,小叔可否再帮我寻来上回的解药。”凝烟迫切的望着叶忱。
颤滑下的泪珠顺着脸庞淌落,掉落砸在叶忱手背上,烫出他的恻隐和不舍。
“上回杨秉屹找来的药还有剩余,你先服下,我再找大夫来替你诊治。”
小姑娘听到他的话后,含着灼灼泪意的眼眸,获救般的亮起来,盈盈看着他,激动不已,“太好了!”
凝烟服过药,叶忱让她到软榻上休息,又命杨秉屹送来处理伤口的东西。
他坐在凝烟身前,拿了帕子给她擦拭伤口上的血迹。
服下解药后,迭起的热浪终于得以平息,她怔怔看着给她处理伤口,神色专注的叶忱,恍惚又回到了自己每夜来学习雕玉的时候。
那时弄伤手,小叔也是这般帮她包扎。
“我并非是要躲着小叔。”凝烟小声的说,裙下的双腿轻轻缩紧,“在府上,便是小叔与祖母待我最好,我只是不知怎么面对你,我觉得无脸见人。”
这么诚然乖巧的袒露心意,是叶忱没有想到的。
凝烟低低说:“小叔这般清风高节,我却丢脸至此,唐突了你。”
她忽然意识到,她很怕他从此看轻了她。
清风高节?小姑娘怕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说我待你好,那可知我为何待你好?”叶忱问。
温醇的嗓音隐隐有暗指,凝烟心口没来由的发紧,是啊,小叔为什么要待她这般好,包容她的所有,对她的所求无不答应,言出必行……她看着叶忱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入漩涡引着她入内。
莫名的慌乱从心中生出,搁在叶忱掌心里的手更是如点了火般发烫,她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叶忱五指不着痕迹的一拢,阻止了她的逃离,“我不看你做了什么,只看你心是如何,何况,你是在保护自己,又何错之有。”
“你来找我,是对的。”
凝烟心弦被拨了一下,晃出细细密密的涟漪和感动,他的话似乎在告诉她,无时无刻,她都可以信任依赖他。
“这都是我的想法。”叶忱顿住声音,眼睛看着她似在思量,太过深浓的眸色让凝烟看不懂,只看到他轻启开薄唇说:“但我未必能读懂你的心绪,所以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远离也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都可以。”
凝烟心脏砰砰的跳,她发不出声音,她愿意便是这样,可她现在心里是那么不舍得,舍不得失去小叔待她的这份好,她觉得自己太贪心,又怎么可以只想要得到。
“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决定可以。”
叶忱的话又在放纵她逃避。
“只是你那般说的意思,是叶南容待你不好?”
依然温和的话语,却犀利的直戳凝烟长久以来的痛处,她想要辨解,叶忱又问:“为何你两次出事,他都不在。”
凝烟呼吸发涩,第一回她与夫君并没有解开心结,他没有及时赶来,但这回是事出有因。
“夫君他不知情。”
“嗯。”
凝烟垂着眼帘,没有看到叶忱眼里含讽的冷意。
他放下凝烟的手,“休息一会儿,等大夫过来。”
凝烟点头,看着叶忱离开屋子,轻轻将身体靠近软榻,折腾了半夜,她已经疲累至极,虽然这里不是巽竹堂,但她异常安心,闭上眼睛休息。
不知是掌心刺拉拉的痛着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闭上眼睛思绪却异常清晰,脑中翻来覆去是小叔问的那句,“我为什么待你那么好?”
她攥紧双手,痛意让她一个激灵。
凝烟摇了摇头,小叔已经告诉她原因,她还胡思乱想什么。
叶忱再回来时,身后跟着大夫,他替凝烟把过脉,道出她中药的真相。
凝烟满心余悸,竟有人给她下如此歹毒腌臜的药,唯一庆幸的是,她不是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受人陷害。
待大夫离开,凝烟请叶忱帮忙,“小叔可否查出,是谁想要背后害我。”
如此阴毒的手段,她必须有所防范才行。
叶忱颔首:“自然是要查的,下药的人即便不是针对你,也是针对叶家三少夫人这个身份。”
他点到即止,至于结果,要在关键时候用,将作用发挥到最大。
*
祭祀大典结束,叶南容才告假从翰林院离开,他摘了官帽,略显疲惫的往外走,想到妻子在等着自己,笑靥娇甜的轻声唤他,不自觉的加快步子。
他骑马回到府上,将缰绳丢给门房,踩着步阶走进府中。
“三公子。”
叶南容抬头,看到凌琴子远处跑来,跑的气喘脸红,满脸着急:“公子能否去看看姑娘。”
叶南容没有似以往立刻答应,而是问:“出什么事了?”
凌琴低头回道:“姑娘与老爷起了争执,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奴婢怎么劝也没有,姑娘最听三公子的话,奴婢才想请三公子去劝劝。”
叶南容本想不去见,可听到是与楚兆濂有关,脸色当即变的难看,颔首随她往松溪院去。
一进院子他就听到了楚若秋的哭声,眉心拧的更紧,凌琴走上前叩门:“姑娘,三公子来了。”
里面的哭声变轻,就听楚若秋压着哭腔说:“我没事,让表哥回去吧。”
凌琴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叶南容。
叶南容还在猜测是不是楚兆濂又责骂了她,叩门说:“若秋,发生了什么,你对我说。”
楚若秋抽噎着不肯开门,“真的没事,表哥走吧。”
叶南容沉下目光,直接了当道:“我进来了。”
他推开门就看到楚若秋伏在桌上,哭得泣不成声,心里越发沉着,大步上前询问:“到底怎么回去,姨夫他又责怪你了?”
楚若秋摇头,“只是我不肯与父亲回去,才起了争执。”
原本她就是不得已才回去楚家,在知道表哥要同沈凝烟一起去江宁省亲,就更是不能回去了。
她猜测一定是叶老夫人逼着表哥去的,可谁知这一路沈凝烟会不会又使什么狐媚。
叶南容闻言略松下心神,也明白她不愿意去的原因,宽慰道:“你也许久没有回青州了,就不想去见见你在诗社的友人。”
若秋日日困居于府上,也鲜少交友走动,才会执念难解,回去结识些新的朋友未必不是好事。
而如今他也已然想明白,只打算等表妹不再执着于他之后,再为表妹择一个待她好的夫婿,他也可以真正放心。
楚若秋仰起垂泪的脸,凄楚望着她,“我只想怕见不到表哥。”
叶南容狠下心避开不去看她眼里的情愫,摇头笑说:“说得什么胡话。”
“表哥陪我同去可好。”楚若秋依赖的看着他。
叶南容摇头,“我要陪你嫂嫂回江宁省亲。”
他的话让楚若秋心头发凉,她以为表哥是被老夫人所逼,情不得已,可看他的神情,分明自愿。
“表哥不要我了吗……”楚若秋难以接受的看着他。
叶南容无法对她说出绝情的话,“我已经成亲。”
楚若秋脸上血色褪尽,那日他对陆云霁说得那番话,分明是要休了沈凝烟的意思,为什么又变了?
“表哥明明知道陆云霁与表嫂的事,你陪她回江宁,陆云霁也在江宁,你就不怕他们二人相见吗?”楚若秋情绪激动。
叶南容说心里毫无波澜是假,陆云霁奉旨回乡礼节,按日子,确实还没回来。
他摒去心里的郁气,“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
这个的回答让楚若秋几乎失去理智,难道表哥真的移情了!
楚若秋摇头,他分明说过不喜欢沈凝烟!一定是因为责任!
“表哥难道就要这样妥协,与不想爱之人过一生?”
叶南容无法对她解释自己的心境,他是真的认为自己不会对沈凝烟动心,甚至所有的意识都在帮他抵抗,可她还是在无形中牵动了他的心,好像这是一种本能。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可笑不屑,可偏偏就是这样。
他用所有方式都压不住这本能。
凌琴候在院里,方嬷嬷忽然从外头进来,她神色一紧,想到还在屋内说话的两人,忙迎上去想将人拦下,“方嬷嬷怎么来了?”
楚若秋听到凌琴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不好,老夫人消息是真灵,表哥刚来,她就让人过来了。
方嬷嬷轻轻推开凌琴,边往里走边说:“老夫人得知表姑娘与楚老爷起了争执,这不担心你家姑娘,所以让我来看看。”
“表姑娘现在可好些了?”方嬷嬷说着看向叶南容,“三郎君也在,老夫人正说到你呢,老奴本想看过表姑娘,就去巽竹堂请郎君和三少夫人一同去合安院用晚膳来着,既然郎君在这,我也偷懒少走一回。”
方嬷嬷一番话说的巧妙,叶南容也想让楚若秋冷静冷静,也许离开这段时间,她会想通一些,于是点头道:“我会带凝烟过去。”
楚若秋直勾勾看着叶南容的背影,指甲狠狠掐进肉里。
方嬷嬷语气幽幽道:“老夫人不放心姑娘,让我派个丫鬟来,就在松溪院照顾姑娘,一直到姑娘离开。”
楚若秋牙齿切进肉里,叶老夫人分明是防着她吧。
凝烟知道叶南容今日回来,便等在园中的月门下。
眼看天色已经晚了,也不见人出现,心中不免焦急,侧身对宝杏说:“你去前头看看。”
宝杏点头,提着裙赶紧往垂花门的方向去,没一会儿就又跑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郎君回来听说表姑娘身子不舒服,就先去松溪院看望了。”
凝烟迎着夕阳的目光变黯淡,落寞染上心头。
“怎么每回都是这样。”宝杏声音里难掩不满,“表姑娘没人寻了?鸡毛蒜皮的事都要找郎君。”
凝烟却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意外,每一回不都是这样吗,只要事关表妹,夫君都最为上心。
“你也知道,夫君与表妹情同亲兄妹,表妹亲情又单薄,关心一些也是正常。”凝烟如此安慰宝杏,也安慰自己,心里的闷堵却丝毫不见好转。
见宝杏皱着鼻还要说话,凝烟催着她往巽竹堂走:“后日就要动身回江宁了,快随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正转过身,衣袖被宝杏扯住,压低声音说:“郎君来了。”
凝烟抬眸,果然看到叶南容自铺着斜阳的青石甬道上走来,她愣了片刻,在唇边弯起笑意提裙走过去,“夫君回来了。”
叶南容颔首,柔声问:“等了很久?”
凝烟摇头想说不久,话到嘴边却问,“夫君怎么回来这样迟。”
“事多了些。”叶南容下意识不想让妻子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虽然他自问与表妹之间清白无事,可不能否认他动过与妻子和离,再娶表妹过门的心思。
凝烟目光怔在叶南容脸上,心里泛起空空的凉意,她想说什么,最后只咬唇轻垂下眼帘。
*
松溪院被叶老夫人拨来的丫鬟盯着,楚若秋想再做什么都不行,熬到出发的日子,天还蒙蒙亮,就不得已随着楚兆濂离开叶府。
一直到登上马车前,她还不死心的张望着府内,然而期盼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她压着嗓子问凌琴,“你到底跟表哥说了没有?”
凌琴点头,“说了。”
“那表哥怎么没来!”她不信他连送都不送她。
凌琴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奴婢没见到三公子,是玉竹传的话,说是三公子要忙着安排去江宁的事宜,抽不出身过来,叮嘱奴婢路上照顾好姑娘。”
楚若秋呼吸发抖,表哥竟然真的为了沈凝烟把她抛到了一边。
楚兆濂和顾二爷拱手别过,走到自己女儿身边,说:“走吧。”
楚若秋一眼不错的盯着无人出现的小径,心里的希冀破灭,目光空洞的跟着楚兆濂走上马车。
凝烟和叶南容也是这天出发,只是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已经是晌午,两人去往花厅向众人辞行。
叶老夫人笑眯眯的问:“都准备妥当了?”
叶南容道:“祖母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马车随从都等候在府外,随时就能动身。”
“那就好,天也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动身。”叶老夫人叮嘱说:“这一路可要好些时日。”
“可不是嘛。”顾氏在旁开口:“忽然这么着急决定要走,连好好安排的时间都不够。”
她话里有不满,对此去江宁一事更是意见颇大,母亲连商量都不与她商量一下就把事情敲定,让三郎放下正事去陪沈凝烟回乡省亲,出嫁女子哪个不是在夫家孝顺,哪有这么宠惯的。
“怎么不够。”叶老夫人声音不大,自带威仪,“没听三郎说一切都已经妥当。”
顾氏委顿而笑,“我这不是心里不放心。”
“而且你们这一走,二房可就一下就冷清了。”顾氏说着叹口气,朝凝烟看去,本想要敲打她,又怕惹得叶老夫人不快,便没再说什么。
凝烟朝顾氏柔声说:“母亲放心,我与夫君会尽快回来。”
顾氏再不满也只得嗯一声说好,让两人快些动身。
走出花厅,凝烟朝着汲雪居的方向望去,她没有与小叔道别,她还是不能做到若无其事,也许等江宁回来,心态可以不那么糟糕,可以更自然的面对。
马车在日落前赶到了驿站,叶南容扶凝烟走下马车,“累不累?”
“不累。”凝烟笑着摇头,她现在满心都是回江宁的喜悦,赶路的疲惫早已被冲淡。
叶南容目光落在她嫣然挽笑的唇畔,竟痴恍了一瞬,才回过神。
两人进到驿站,驿丞已经安排好了食宿,叶南容带着凝烟在楼下堂舍用膳。
驿站只供朝廷官员和传递公文的檄人使用,所用餐食也皆有规定,叶南容担心妻子吃的不好,“简单吃一些,等明日赶到下个镇子再寻酒楼。”
凝烟摇头,“不用这么考究。”
她拿起碗筷低头吃饭。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闯进驿站,官员上前阻拦,“何人擅闯!”
来人气喘着急声说:“小人乃是青州通判楚大人的护卫,有急事要见叶南容叶大人!”
凝烟抬头看向被官员挡在外面,神色焦急的男子,蹙眉低语,“好像出楚家的人。”
叶南容也听见了,楚家早于他们半日动身,走得也是两个方向,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别是出什么事了。
他眉心一敛,站起身走过去,“我在这里。”
自称护卫的人一见叶南容,便快走上前,情急万分的说:“叶大人,我们在经过顺青夹道的时候,姑娘所乘的马车不慎惊马,她人被甩落。”
“你说什么!”
凝烟自内走出来,听到叶南容陡然沉冷的声音,心头惊跳,加快几步走上前问:“怎么了?”
叶南容没有理她,跨一步上前紧盯着那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伤了腿。”护卫吞了吞嗓子,“恐怕会不能行走,所以小人才快马加鞭赶来告知大人。”
叶南容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二话不说就要迈步,看到身旁的妻子,眼里又闪过挣扎,默了默道:“表妹出事了。”
凝烟听见了,摔下马车,伤了腿,很严重,所以夫君是要赶回去吗?
这一幕熟悉到,甚至不用听他开口,凝烟就猜到了他要怎么做。
“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叶南容说,若真的摔断了腿,他不敢再往下想。
果然……
凝烟攥紧手心,她知道眼下情况紧急,她也担心,夫君更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可是……
她难以做到不失望,每一次,为什么每一次她都是被抛下的那个。
“可我们还要赶去江宁。”凝烟轻声说。
叶南容眉心皱起,语气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冷,“江宁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现在表妹却伤重,你难道要我不闻不问,安心陪你去江宁。”
他后悔自己清早为什么没有去送行,他应该叮嘱她小心,也是事情就不会发生。
凝烟这些天的喜悦,被这一下全部冲散,果然,伪装出来的和睦是禁不住考验的,叶南容也不是真心愿意陪自己去江宁。
她对自己说,她应该懂事体谅,可这一刻,她心冷的不想再承受委屈,“早十多日就派人先送信给我祖母,难道现在说不去吗?”
凝烟声音平稳,眼睛却在不经意间红了,叶南容后悔自己语气重了,可他觉得妻子应该体谅自己才对,而且她向来都心思体贴,或许是思乡情切的缘故,所以才言语任性。
叶南容几番犹豫道:“不如你在此等我,我去看过,若不打紧就赶回来,我们再动身。”
凝烟看着他,最终垂下无光的眼眸,极轻的点头,“好。”
除了好,她还能怎么做。
她的样子让叶南容心慌,可他又不得不走,他深深看了凝烟一眼,说了句等我,随着来传话的护卫离开。
在旁气恨不能的宝杏,一等叶南容离开就走到凝烟身旁,鼻音重重的说:“夫人,郎君根本就没将你放在心上。”
凝烟这次没有再说自欺欺人的话。
“我知道。”她扯了抹笑,眼眶湿莹,他在乎的,只有表妹吧……
凝烟反身往驿站内走,她看了眼桌上几乎没有怎么动的饭菜,“回屋吧。”
宝荔伺候着凝烟洗漱,不放心的说:“夫人还是吃些东西再睡。”
凝烟摇摇头,“我没胃口。”
宝荔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叹了口气给凝烟梳发。
屋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宝杏急促的声音,“夫人,回来了回来了!”
凝烟目光抬起,恍惚望着铜镜,去青州是另一个方向,叶南容就算快马加鞭也不会那么快回来。
宝荔却是万分高兴,“夫人可听见了?宝杏说郎君回来了。”
莫非是叶南容改变了主意,所以回来了?凝烟带着几分不确信走出屋子,宝杏和宝荔跟着她往楼下去。
一楼大堂,驿丞正微弯着腰,引着身后的人往里走,“叶大人这边请。”
凝烟略微底下腰,从楼层的间隙望出去,只看到那人的半身,随着他往里走,儒雅俊朗的脸庞就露了出来。
“怎,怎么是六爷。”宝杏在后头结结巴巴的说。
她方才听驿站内的人说叶大人来了,理所当然的以为来的是叶南容,这才赶紧上去传话,这下可好,白让夫人高兴了。
她悻悻去看凝烟的表情,湿红的眼睛里,竟然不是失落,而且剥去强装的坚强后,难以言说的委屈。
“小叔。”她喃喃低语。
每一次。
每一次,他都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叶忱也似有所觉地抬眸。
小姑娘如同被抛弃一般的模样,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怜,让他心疼。
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她将他当做唯一的依靠,乖乖来他身边。
第33章
叶南容策马赶到楚若秋所在的驿站,天色已经是快要破晓。
楚若秋因为身上的疼痛和满心愤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得知叶南容来了,她不敢置信的坐起身,“表哥真的来了?”
凌琴用力点头,“三公子连夜骑马来的,别提多担心姑娘了。”
楚若秋心里狂喜,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表哥不会真的不管她!
“快帮我梳一梳发。”她喜急说完,又道:“不必了,就这样,快去请表哥。”
叶南容一到驿站就先去见了楚兆濂,询问怎么回事,情况也与那护卫说的差不多,楚若秋坐的那辆马车突然失控,她被带翻滚出马车,不少地方都有摔伤。
叶南容问:“那她的腿?”
楚兆濂道:“腿也有扭伤,不过好在问题不大。”
仅仅是扭伤?叶南容折眉,那护卫来传,分明说得是日后极有可能不良于行,他回身去看,与他同行的护卫这会儿不知在哪里。
凌琴这时候从驿站楼上走下来,“三公子,姑娘请公子过去。”
叶南容颔首对楚兆濂说:“我先去看看表妹。”
他走上楼,推门进屋,楚若秋撑着身子坐在床边,一见他眼泪就滚滚落下,“表哥。”
叶南容看她脸上手上好几处擦伤,虽然没有想象中的伤重,但委实也是受了不小的罪。
他凝着眉,走上前问:“身子可还好?”
“我以为表哥不会再管我了。”楚若秋沉浸在叶南容为了她而回来的喜悦里,双眸痴痴望着他,“我就知道表哥心里是有我的。”
叶南容眸光微动,“看过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楚若秋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表哥。”
叶南容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养伤,你表嫂还在等我过去。”
楚若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赶忙起身去追,“表哥。”
脚上的疼痛袭来,她人跟着软绵绵跌倒在地上。
凌琴大惊:“姑娘!”
叶南容回过身,楚若秋被凌琴半扶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已然昏迷不醒。
他脸色一沉,低喝,“快去请大夫!”
说着快走上前将人抱到床上,凌琴在旁哭着抹泪说:“三公子心疼心疼我们姑娘,她本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伤心受惊吓过渡,您就多留一会儿。”
叶南容想到妻子还在等自己,已经归心似箭,却又怕楚若秋的病情又严重,挣扎良久,还是扬声叫来青书,吩咐道:“你去告诉夫人,我晚些就会到。”
*
一直到第二天,临近晌午,凝烟也不见叶南容回来。
叶忱与杨秉屹交代完事情,回身走向枯坐在庭院里的凝烟,“还要等吗?”
凝烟仰起被风吹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一夜无眠,她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仍感激的朝他抿了个笑,而后道:“小叔有要事在身,别因为我耽误了。”
昨日小叔的出现,让她安心不少,可她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陪自己等。
“你觉得我放心你独自在这里吗?”叶忱说。
凝烟无言以对,只觉得心脏被这挤进来的关心,填满到发酸。
“若一个人总是要你来等,要你一次次委屈让步。”叶忱看着她轻叹,“沈凝烟,你有没有想过,这本就是错误。”
凝烟心头被猛地撞痛,所有的不堪都被揭露,可又那该怎么办,即便是错,她也已经没有改错的机会。
成了亲,拜了天地,叶南容永远是她的夫婿。
“你这样等下去我不放心,也耽搁了你回江宁,沈老夫人收到书信,只怕早早就要盼起来。”叶忱知晓她是被规束的乖女孩,老实的有些古板,只有循循善诱,“我此行会经过江宁,不如你随我先走,我让人留下口信,等叶南容追上来便是。”
凝烟原本还有迟疑,可想到祖母满心盼着自己,她便再坐不住,叶南容到现在还没有来,若他最终改口不去,祖母岂不要空欢喜一场,落得满心失望。
叶忱望着她动摇的双眸,“你要不要跟我走。”
轻轻的一句问话,好像不仅是在问凝烟要不要跟他走,她知道如果自己摇头,那么小叔就会离开,而这一次,小叔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也许,再也没有人会在她落寞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她惶恐也心急,她知道她贪心了,可她真的舍不得失去这份独一无二的关怀,她再一次望向无人进来的门口,心终于麻木死去,提着裙站起来,“我跟小叔走。”
*
楚若秋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夜里才悠悠转醒,凌琴推开屋门走进来,看到她靠坐着,快走上前,“姑娘。”
“表哥呢?”楚若秋问。
凌琴低声说:“三公子在楼下堂舍呢。”
楚若秋让凌琴扶自己起来,走下楼就看到叶南容独自坐在茶桌前,见他抬起视线,楚若秋正要挽笑,却见他并不是看自己,而是掠过她望向屋外,眼底沉着焦灼。
楚若秋捏了捏手心,虚弱开口,“表哥。”
叶南容闻声看来,蹙眉轻斥,“你怎么下来了?”
“听凌琴说,表哥一天一夜都没有睡,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楚若秋走下楼,叶南容上前扶她坐下。
“我不打紧,你照顾好自己才是。”他看过她的脸色,眉眼间憔悴不堪,“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楚若秋笑问:“表哥怎么不睡?”
叶南容没说话,眼里的神色让楚若秋失望。
他是在想着沈凝烟,昨日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昏”过去,他只怕已经走了。
外头急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看去,正是来回赶了一日路,风尘仆仆的青书。
他快走到叶南容身旁拱手,气息不平的说:“郎君。”
叶南容问:“见到夫人了?”
青书点了下头,话说的吞吞吐吐,“夫人,夫人她。”
叶南容搁在桌上的手虚握紧,“夫人怎么说。”
“夫人已经先行动身。”青书心一横,低头道:“我过去时,驿站已经没有人。”
叶南容想过她会失落,甚至会气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没有等他,先一步动身,明明他走前,她点头说好。
叶南容一把握紧手心,江宁路途遥远,就算有护卫,她一个弱女子也难以保证安全。
叶南容当即就要去追,看到一旁的楚若秋,又叮嘱道:“我已经和楚大人商议过,你现在不适宜赶路,先回叶府好好养伤。”
楚若秋看出他要去找沈凝烟,急拉住他的手臂,“表哥。”
叶南容心急如焚,将她的手轻轻扶开,楚若秋不依不饶,“表哥就没想过,为什么表嫂甚至不愿意等你,宁愿一个人也要回江宁。”
“说明她根本就不在意你!”
叶南容脚下硬生生顿住,楚若秋笑得讽刺,“她连一夜都等不及,难道不是急着要回去见谁?也许,她巴不得表哥你不在!”
叶南容转过视线看着楚若秋,眼里陡然浮现的冷意让她心上布满寒意。
压抑在心里的嫉妒,一旦被挑起,便一发不可收拾。
叶南容再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承认楚若秋的话,沈凝烟一日都等不及的要回江宁,也许是真的是因为陆云霁。
青书眼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紧接着又说:“并非表姑娘所言,留在驿站的护卫说,是六爷临时奉皇命南下夏巡,在驿站休整时遇见了夫人,江宁也是要巡到的府州,夫人这才会随巡察的队伍同行。”
楚若秋依然抓着叶南容的手不肯放:“既然有六爷在,表哥也能放心了,而且已经过去整整一日,表哥现在就是想追也已经迟了!”
叶南容拧着眉,分别前他们还坐在一同用饭,她笑意一满是期许,那些期许,难道当真没有一点是对他。
楚若秋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神色,她心坠到谷底,又不甘的挣扎,毕竟表哥在沈凝烟和她之间,还是选择了她不是吗?
只要表哥留下就好。
楚若秋凄楚不忍的望着他,“表哥还在怀疑什么?她选择一人前去,没有等你,还不够说明事实吗?”
刺刀般的话扎进叶南容心里,他自嘲的笑了笑,他想尽力跟妻子走下去,看来是事与愿违。
*
叶府。
“你简直昏头了!”花厅里响起叶老夫人的震怒的呵斥声,责骂完还不够,她一把抄起手边的茶盏掷到叶南容脚边。
碎瓷顿时飞溅,叶南容站在厅中一动不动。
方嬷嬷拍着叶老夫人后背,迭声道:“老夫人消消气,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叶老夫人粗喘着气,这要让她如何消气,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叶南容,手颤巍巍指着他,“你抛下凝烟不管,又把那楚家女给我接了回来,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叶南容低垂着头任由祖母责骂,只低声辨解了一句,“表妹伤重,我怎能坐视不理。”
“你有功夫管旁人,倒是没功夫管自己妻子?”叶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你的礼教家训就是这么学的?”
叶南容目光落在地上,不言不语。
叶老夫人气得直抚自己的胸膛,也不与他多言,“立刻,给我去追上凝烟。”
“已经过去那么多日,我还去哪里追?”
即便他去追,她又愿意么,叶南容扯了扯嘴角,接着说:“祖母也不用担心会失了面子,凝烟是由六叔送去的,不会给叶家丢脸。”
“你说。”叶老夫人指着他问:“你是不是本就不愿意陪同去江宁。”
叶南容没有解释,若不愿意,他一开始就不会同意。
他的沉默让叶老夫人怒极,“你也不想要这妻子是不是。”
叶南容蓦的沉下心,回想种种,冷声一笑,“当初不本就是祖母逼我成亲的么。”
他不想娶时逼着他娶,让他动了心,让他十多年的准则化为泡影,又让他变成一场笑话。
方嬷嬷急的都快跺脚了,“郎君少说两句。”
“好好。”叶老夫人一连说了几个好,“你现在就给我去诫堂,不反省就不要出来!”
顾氏得到消息赶来,看到满屋的狼藉,大惊不已,“母亲消消气。”
“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叶老夫人怒骂。
顾氏把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颜欢笑道:“三郎这也是情有所原,若秋伤的那么重,险些就有性命之忧,他作为兄长,肯定不能放心,这也恰恰说明三郎重情重义。”
叶老夫人来回看着两人,愤怒冷笑:“你们都有理,我管不了你们!”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顾氏也慌了,连忙要解释。
叶老夫人挥开她的手,直接离开。
*
璞江郡会,商船往来的渡口,人头攒动,吆喝奔走声纷乱,一艘堆满货物的商船在的渡口靠岸。
凝烟跟在叶忱身后下船,架在栈桥上的木梯被浪冲的左右的摇晃,她做了几日的船本就腿软,一时间站立不稳,步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叶忱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慢一点走。”
凝烟点头,“谢谢小叔。”
说完她想到自己现在是不是不该称呼他为小叔了,原本他们是坐马车,一路经巡过各个下辖的郡县,在出了北直隶后,明察就变成了暗访,马车和大队人马正常行进,小叔则同她做船走了水路,同行的人也只带了杨秉屹和丹枫。
凝烟不确定的看向叶忱,“我不如也随杨秉屹唤你六爷。”
毕竟现在用了假的身份。
叶忱眸含笑意,“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自然一些。”
凝烟点头,若是真改个称呼,她也担心会叫漏嘴,只是侄媳随小叔单独出行,总有些奇怪,“那以后,我就是小叔的侄女?”
叶忱颔首,“也可。”
杨秉屹牵了租借的马车走过来,“六爷,我们先去住处吧。”
坐上马车,几人便一路朝着镇集的方向去,凝烟安静坐着,听见叶忱含笑的声音响起,“倒是不爱看了。”
凝烟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叶忱说的什么,她每到一个地方总忍不住新鲜张望,只是这此实在做了太久的船,人都是晕沉沉的,便也没精神看了。
耳畔回荡着被叶忱温醇又暗含打趣的声音,凝烟脸颊慢慢涨红,轻声细语的嘟囔:“小叔把我当小孩子不成。”
叶忱笑而不语,在他面前她不就是个小女孩。
无助委屈时让他心疼,哄好了又娇的人心上发软。
深眸划向凝烟那两片抿紧的唇瓣,嘴角微垂,红润的唇珠又轻撅起,现下倒是还会因为不服气而给他脸子瞧。
叶忱轻抬眼梢,也纵着,“是我说得不好。”
也是不巧,话音刚落,就有大批人自马车旁跑过去,口中还嚷嚷着快一些快一些,仿佛都急着要去做什么。
凝烟下意识想撩开帘子,看看是怎么回事,碍于自己方才的振振之言,只能作罢。
偏偏马车又被围挤的寸步难行,就好像整个镇子的人都挤在了街头,凝烟实在好奇的紧,悄悄朝坐在另一边的男人看去,见他闭着眼眸似在养神,她在轻手轻脚的勾起车轩上的布帘。
“呵。”
身后响起若有若无的轻笑声,凝烟窘迫的耳尖通红,坚持不转过身,探眼看向人满为患的长街。
大批的百姓朝着一个地方冲去,疯挤的架势看得凝烟都有些发怵。
她从那些嘈杂的声音里隐约听出原委,说是城中一座古塔倒塌,底下涌现了大量的宝物,这些人都是冲着那些宝物去的。
看到远处有人因为推搡起了争执,当街就打斗起来,打的眼红脸热,凝烟赶忙放下帘子不敢再看。
叶忱见她脸色发白,扬声对驾车的杨秉屹道:“绕路走。”
马车停在胡同深处,一间两进的小院前,叶忱先行走下马车,伸手将凝烟扶下来。
旁边宅子的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妇人,瞧见马车和几人,疑惑问:“你们是?”
瞥见边上的门开着,恍然大悟的哦了声,“你们是新般来的?”
叶忱侧目看向她,略一颔首致意。
这街里街坊住的哪些人妇人大多认识,眼前的人她敢笃定不曾见过,至于城中几家大户她也知道,还没见过哪人能有面前男子这般气度的,斯文儒雅的如同出尘,隐隐又透着让人仰之弥高的矜然。
从马车里出来的娘子更是容貌出众,美的跟仙子似的。
妇人猜测两人定是外乡来的,兴许是哪里的士绅人家,她客气笑说:“这院子都空了好些年头了,这下好了,你们夫妻搬来,往后我们做邻居也有个伴。”
妇人的话让凝烟怔愣住,旋即变得面红耳赤,扶在叶忱手臂上的小手险些弹起来,磕磕绊绊解释,“不是的,夫人误会了,这位是我小叔。”
叶忱唇畔维持着浅弧,就这么笑意不改地看着凝烟着急忙慌的对人解释他们的关系,她越是流露出怕人误会的样子,他眼里的神色就越淡。
“哎呦。”妇人脸上写满尴尬,“瞧我这眼力,可千万别介意啊。”
叶忱看着她客气道:“还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
“叫我张婶就行了。”
叶忱颔首说:“张婶,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安顿。”
张婶时趣的点头,“我也赶着去买些菜回来好做饭,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搭手的,来敲个门就行。”
叶忱微笑说好,带着凝烟走进院子。
凝烟跟着他的步子,低埋着螓首,羞愧地说:“给小叔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
叶忱侧目看向她,带着询问的视线落在她泛红的面颊上,小姑娘目光轻闪,抿动嘴角,尴尬吞吐的样子令他眼里的温度凉了一些。
凝烟回想张婶的话,只觉火烧火燎的发臊,她才惊觉,这些时日自己竟如此自然而然的受着小叔的照顾,甚至于忘了边界。
“张婶的话,小叔别介意。”她语含歉疚,言谈都少了几分亲昵,“一路上已经麻烦小叔许多,现在又让人误会。”
凝烟正想笑笑打破尴尬,就听叶忱开口,“既然与你一同,我就不会怕人误会,更不会介意。”
凝烟眼帘抬起的有些慌乱,迎面望进一双如漆的深眸,太深的眸光让她看不懂,更不敢往下望,她把一切异样都归结为自己对叶忱的过度依赖。
宁愿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也不认为叶忱这话里会有别的什么隐喻。
她轻轻点头,“赶了多日的路,小叔先歇会儿吧。”
逃避么?
叶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还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
凝烟点头说知道了。
叶忱叮嘱丹枫照顾好她,就带着杨秉屹一同离开了院子。
丹枫对凝烟道:“姑娘先坐会儿喝口茶,奴婢去收拾屋子。”
她的称呼让凝烟恍惚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叶忱的侄女,再唤夫人确实不合适。
丹枫拿了东西进到东边的屋子,凝烟独自坐在廊下,院中静落,她却像被打破了宁静的湖面,思绪一圈圈飘散的纷乱复杂。
自那日与叶南容分开已经有十多日,她最初还抱着他会赶来的希冀,只是心早就随着一日日的落空而彻底变冷,她让自己不去想起,不想就不会失望,不会难过,方才张婶的话则让她又清醒过来。
伤害不是不想,就代表不存在,而她将受伤的心依托到小叔身上,更是错。
凝烟抬手压住眼睛,懊丧的将脸埋在臂弯里。
院子还算干净,简单收拾过就能住下,凝烟心中疲累,吃过东西就早早睡下了,而叶忱回来已经是深夜。
第二日清早两人一同吃了早膳,他便急匆匆又离开,凝烟猜测他一定是有要务在身,也不打搅。
晌午时候,宅子的门被叩响,丹枫打开门,见来的是张婶,客气的将人往里迎,凝烟听见动静从屋子出来,笑问:“张婶怎么过来了?”
她扭身朝丹枫道:“快去上茶。”
张婶手里提着篮子鸡蛋,笑眯眯走进院中,对凝烟道:“昨日怕扰着你们休息就没过来,这不,今日才拿些鸡蛋来给你们。”
“张婶太客气了。”凝烟摇头推却。
张婶嗔道:“往后就是邻居了,快拿着。”
凝烟这才不好意思的接下,将张婶请到院中落座,“张婶喝茶。”
“欸。”张婶端茶饮了一口,看着凝烟问:“看你们似是外乡的,怎么来璞江了?”
凝烟抿笑说:“我小叔是来此地是与人商谈生意,我贪玩所以跟了出来。”
“原是如此。”张婶点头,“那你们不在此久住?”
凝烟摇头。
两人客气的交谈着,凝烟听到巷口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他们住在巷子深处,连这里都听得见,说明动静不小。
张婶自然也听见了,“你们来得不当时,这两日镇上正乱着呢。”
凝烟想起那天在街头看见的乱象,蹙眉问:“这话怎讲?”
张婶说:“你们来之前这里连着下了半月的暴雨,就在昨日才雨停,不料大雨将城郊的一座古塔给冲塌了,又不知谁传出来,塔下有一大堆的奇珍异宝,大批的人全轰过去找宝贝。”
凝烟恍然,“难怪昨日我瞧见许多百姓往街上跑,原来是去古塔。”
张婶颔首,“听闻还不止有宝物。”
她说着压低了一些声音,“还有开祖皇帝留下的古玦呢!”
“古玦?”凝烟蹙眉重复。
这会儿轮到张婶惊讶了,“你不知道?”
“古玦牵动着我朝国运,我自然是知道的。”凝烟叹道:“只不过是,我以为这只是传言中的东西,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然不是传言了。”张婶正色看着她,“我曾经还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其实这古玦是由月泉公主,也是皇后亲手雕刻而成,那可是天命凤女,正因为是她雕刻出来的古玦才有庇佑我朝的神力。”
凝烟想起悬寒寺里的那两盏长明灯,心中涌动着一股无法言语的缠乱和窒紧,她奇怪的按住心口。
张婶见状道:“怎么了?”
凝烟摇头,“开祖皇帝英勇圣明,皇后心怀苍生,为我邺朝万民之福。”
“那是当然,多亏了开祖皇帝与皇后的庇佑,乱世才得以平定。”张婶说着神色透出愤然,“现在不知道哪里的流民乱党,传出祸乱人心谣言,说开祖皇帝即位名不正言不顺,皇位本不该是他来坐。”
凝烟听着张婶的话,心上又一次莫名感到沉重,她迷惘不明白是为什么。
“这不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婶正说着,门被哐当一声从外面推开,将两人都吓了一跳,闯进来的是一行带刀官差,横眉立目,气势骇人。
第34章
官差大刀阔斧的挡在门口,凝烟脸色微凝,丹枫已经快一步上前,“各位官爷不知为什么而来。”
为首的官差冷声道:“贼人逃蹿在这附近,我等奉命搜查。”
丹枫道:“官爷也看到了这院里没有其他人。”
官差没有理会,手一挥,身后那四五个官差便冲进院中搜查,他自己则走到凝烟身前,眯眸打量她,眼睛盯着她的脸问:“你不是本乡人,从哪里来?”
凝烟并不惧他的威吓,站起身平静看着他,“小女乃是乐安人氏,随家人来此是为生意买卖。”
官差并不放过她,反而又靠近了一步,“什么生意买卖。”
他身上浓厚粗犷的气味让凝烟很不好受。
“什么生意买卖,大人问我就是了。”
横插进来嗓音低沉凝冷。
凝烟抬起眼睛看向出现在门边的叶忱,低唤了一声“小叔”。
看到他朝自己伸手,快走到他身边,叶忱安抚看了她一眼,转眸看向朝他们走来的官差,“去将路引,引荐信,都拿来给这位大人过目。”
丹枫颔首领命,“是。”
官差一听有引荐信,又见他气度清贵,考量几许没有言语刁难。
丹枫很快取来东西,“官爷请过目。”
官差看过确认无异后,将东西递还给丹枫。
叶忱抬眸环看过在院子里搜查的官兵,淡声道:“屋里想来也搜查过了。”
官差清了把嗓子,把手一挥,“我们走。”
一行人扬长而去,张婶也赶紧回自己家中去查看,叶忱让丹枫关上门,低声问凝烟,“可有吓着?”
关切的话语敲在凝烟心上,让她心弦微乱,摇头说:“没有。”
叶忱倒是有些意外,就听小姑娘认真道:“官差是在查案,我们与嫌犯无关,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凝烟想了想,问出心里的问题,“小叔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查找古玦。”
叶忱颔首:“是与古玦有关。”
他原还在考虑要不要将此行的目的告诉她,担心会将她吓着,不料她已经猜到。
“小叔该早些告诉我才是。”凝烟轻蹙着眉头,忧心忡忡道:“我也好不跟添麻烦。”
若早知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应该随着大部队一起走才是。
“从来没觉得你是麻烦。”叶忱轻声笑语,视线则强势捉住凝烟微怔后又想躲闪的眼眸,“何况我又怎么放心让你独自回去。”
凝烟呼吸乱了一拍,双唇微张开细缝,将纷乱的气息小口吐出。
她几乎是勒令着,不让自己的思绪乱掉。
叶忱看着她呵气如兰的檀口,目光加深,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将其放过,但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他敛下眼里的暗色,道:“等会儿会有一人过来,不用害怕,只记得一切都有我在。”
凝烟心神微微一肃,“是什么人?”
“官差找的人。”
凝烟轻吸了口气,望着叶忱笃定的眼眸,慢慢点头。
夕阳逐渐沉落,凝烟与叶忱同坐在厅堂用饭,急促的扣门声响起,她慌张放下筷,朝屋外看去。
厅堂连通着院子直接可以望到门口,丹枫到开门,杨秉屹先行进来,而后是一个看上去受了伤的男子,凝烟知道这一定就是小叔所说的那人。
她看着那人,恰好他也遥望过来,是一张雌雄莫辨的俊俏脸庞,此刻脸上有伤,看人时的眸光含着凌厉和警惕。
杨秉屹带着人走进来,“六爷,人来了。”
对方将视线从凝烟身上掠过,紧盯着叶忱,“你为什么救我?”
叶忱没有回答,而是温声对凝烟道:“你先去休息。”
凝烟心知肚明此人的危险,眼里闪过忧虑,叶忱眼神示意她无事,她这才点头离开。
那人在凝烟起身离开后又问:“你是谁?”
叶忱转头看向他,“你的救命恩人。”
与生而来的沉着气势让那人立刻落了下风,气焰可见的弱下,“我没有让你救。”
叶忱似笑非笑的说:“我若不救你,你现在就应该与你的同伙一并被抓拿归案。”
那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恼怒的瞪向叶忱,“你到底是谁!”
“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才比较好。”叶忱不紧不慢的笑着,眉眼疏朗,温和的仿若在闲谈而已,说着低首自袖中取东西。
那人一看到他拿出的东西,眸光倏忽变凌厉,冲上来就要抢夺,被杨秉屹迅疾拦下。
那人武功敌不过杨秉屹,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
叶忱摆手打了个示意,杨秉屹会意将人松开。
那人咬唇盯紧叶忱,“你要问什么?”
叶忱不紧不慢的问:“胆敢抢夺古玦,我倒想问问你是谁。”
那人呼吸变的沉缓,他正是天明教的弟子,只是眼前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他轻易不敢暴露,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师鹭。”
叶忱轻笑,“我是问你的身份。”
“无可奉告。”师鹭声音冰冷,“你要杀就杀。”
“我费劲救下你再杀你?”叶忱好笑的看着他,摇头说:“只要你不是朝廷的人,是谁都行。”
他在师鹭怀疑的目光下淡淡道:“外面到处有人在捉拿你,你就先在此避风头。”
师鹭确定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眼里的戒备才褪了一点,又不甘心的去看那块摆在桌上的玉石。
叶忱抬手按住,唇畔扬笑,“别想。”
师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瞪着叶忱冷哼一声,走出屋子。
他走到僻静处,从袖中拿出短哨放在口中一吹,特制的短哨发出的声音尤其细微,不靠近根本无法听清,但他吹完不多时,天边便飞来一只青鸟。
师鹭一把抓住鸟,从衣袍上撕下一条布料绑到它腿上,“去告诉大哥,我在这里。”
看着青鸟飞走,师鹭眼里浮出轻傲的笑,想到叶忱,又将唇抿起,那个男人不知何方神圣,不过看他对朝廷的态度,或许能为教中所用,干脆就等大哥来了再做打算。
杨秉屹在暗中不动声色的看着,反身回到厅堂。
“六爷,师鹭将青鸟放出去了。”杨秉屹道。
叶忱手里把玩着那块玉石,“让赵大人随时候令。”
凝烟回到房中,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虽然小叔没有明说那人的身份,但结合他们来此的目的,她猜测那人多半是与古玦有关,绝不是善类,而他们此行只带了杨秉屹与丹枫两人。
思来想去,凝烟还是决定去看看情况,她起身往屋外走,同时对丹枫道:“你去准备两盏茶。”
拉开门,却差点撞上门外的人。
凝烟心脏快跳一下,看清是叶忱又松神唤,“小叔。”
叶忱抬手正欲叩门,对上她还有余悸的瞳眸,放下手温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凝烟往旁边看了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却也不敢大意,略微靠近一步,才轻声说:“我担心那人会有危险,所以想出来看看。”
“危险还出来?”叶忱轻笑问。
“我不放心你。”凝烟脱口而出。
叶忱眸色渐深,方寸的距离,他能看到小姑娘眼睫在轻轻刷动,清黑的眼瞳里印着的全是他的身影。
凝烟心里的担忧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变紊乱,眸光闪了又闪,磕磕绊绊的补话,“我知道小叔心里必然有打算,但也要小心为上。”
叶忱难以捕捉到她闪躲的眼眸,只循循道:“我会的,何况还要护着你,我一定小心。”
如同承诺的珍视之言,让凝烟心弦乱如缠麻,她想要努力抚平心里的波澜,却是徒劳,耳畔是小叔的呼吸声,鼻端是淡淡的清檀,都在搅乱她的心绪。
终于恍悟是靠的太近,她挪步想要退开,耳畔在此砸来温醇的声线,“你信我么?”
他看似温柔的话实则步步紧逼,他已经耐心够久了,不会,也不能再允许小姑娘逃避。
凝烟哪里承受得起心脏被这样搅乱,双手扯着衣袖紧紧攥起,才勉励找到一丝清明,仰头微笑对叶忱道:“我当然相信。”
对于这点,凝烟没有一丝迟疑,旁人这么说她会不确定,但她知道唯有对小叔,她可以不用怀疑,全心信任。
“那就什么都无需害怕,记着万事有我。”
凝烟已经彻底不敢去看他眼睛,她分不清是自己胡思乱想,还是小叔的眼里真的暗藏着她怯于面对的深意。
她想逃离开这让她无措的紧迫局面,可这样一来,面显露了她乱七八糟的情绪。
好在杨秉屹在这时候走了过来,“六爷,师公子有事想见你。”
凝烟从没这么如释重负过,“那我就先进屋了。”
叶忱不咸不淡的看了师鹭一眼,才颔首应允。
回屋前凝烟扭头看了眼跟在杨秉屹身后的师鹭,他也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阴恻邪气的目光犹如一条毒蛇。
她退进屋子,将门掩上。
叶忱转身问师鹭:“不知师公子要说什么?”
师鹭摆了个冰释前嫌的笑脸,“方才多有冒犯,还没好好谢过六爷的救命之恩。”
叶忱笑而不语。
师鹭提议道:“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叶忱颔首,就与他坐在院中,师鹭旁敲侧击打探他的身份,叶忱从容应答,“某祖籍京师,父上几辈也曾效命朝廷,不过如今卸甲归田,小小商贾罢了。”
叶忱的话真真假假,又滴水不漏,让师鹭根本无法分辨,只能从中分辨信息。
解甲归田说明是武将,会救下他摆明是与朝廷有仇,可据他所知惠帝登基的前后十几年,没有被责没的武将,除了一只兵,穆家军。
当年朝中动荡,内忧外患,穆家军随先太子引战敌军,全军覆灭,而后先太子也不知所终。
师鹭凛神看向眼前气度清贵的男人,暗暗揣测,他会不会是穆家军后人。
风声忽动,夜色中十数道暗影迅疾掠过院墙,包围进院中,杨秉屹眉心一锁,闪身到叶忱身旁,警惕盯着四周。
师鹭看到从包围外走进来的高大男人,眼中闪过喜色,“大哥!”
他急奔到师渊身旁,抬眸挑衅看向叶忱,“你的手下功夫再好,凭他也别想胜。”
他等着看叶忱服软求饶,不想却见他慢悠悠的放下茶盏,云淡风轻的笑看着他,“师公子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师鹭生性傲慢,又争强好胜,懦弱者他瞧不上,碰上狠的他更逆反,偏叶忱眼眸带笑,朗逸斯文的竟让他一时反不上话。
师渊冷眼看过叶忱,“你救了我弟弟的性命,交出古玦,我放你一条生路。”
叶忱面色不改,“这话我已经回答过师二公子。”
师渊见他分明不肯交,眼里透出阴狠,“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动手!”他手一挥,院中的黑衣人提剑就要攻向叶忱,杨秉屹同样蓄势待发,眸光凌厉。
“大哥不可!”师鹭骤然出声,挡住了一触即发的打斗,他看了眼正坐不动的叶忱,靠到师渊耳边低声说:“大哥先别急着动手,我猜测他是穆家军后人。”
师渊看叶忱的目光立时就变了,震惊之余,与师鹭的想法相同,若真的是穆家军后人,那他们就绝不是敌人。
与此同时,院门被砸的砰砰作响,“开门!官府查案!”
师渊等人神色狠狠沉下,紧盯着门口,插在门上的木栓被不断击撞着,只怕挡不住太久。
叶忱原本轻松的神色稍肃,对师渊两兄弟道:“你们这几人恐怕也抵不过外面的官差,先走。”
“那你怎么办?”师鹭情急问。
“他们抓的是你们,我不会有事。”
两次相救让师渊也对他刮目,神色多了几分敬佩,“就算不是抓你,你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与我们一起离开。”
叶忱没有答应,知道:“我到现在连二位是何人都不知。”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而古玦还在叶忱身上,师渊也干脆不再试探,自报家门,“公子想必听说过天明教,斗胆猜测公子是穆家军后人吧,眼下的情况,你随我们走才是上策不是吗?”
叶忱眼神锋利的看着他,很快做出决断,对杨秉屹道:“去将姑娘请来。”
凝烟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急的不得了,若不是丹枫拦着,她早就要冲出去。
杨秉屹一请,她就快走出屋子,径直跑到叶忱身旁,才满是戒备的看向师鹭等人,整个人如束起尖刺的刺猬。
师鹭看了凝烟一眼,嗤笑说:“逃命还要带着累赘么?”
“这是我侄女。”叶忱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后,眼睛看着正将目光放在凝烟身上的师渊,沉声警告,“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可以吓到她。”
师鹭听到他说凝烟是他的侄女,不由得惊讶住,倒也没再说什么,师渊则颔首,“快走吧。”
一路上追兵紧跟,师渊命教徒断后,他们则借夜色隐入山林,在摆脱追兵后转而赶去渡河,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船只离开。
天明教在多地都设有分坛,小船一入教派地界,师渊便对叶忱与凝烟道:“没事了,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小船靠在山脚的栈桥边,凝烟一路过来,发现天明教分坛设的可谓隐蔽,位于群山之后,除去水路,想要上山,就只能翻过数座高山,属于易守难攻之地。
河边巡守的教众很快围过来,看到是师渊立刻毕恭毕敬,“少堂主。”
师渊吩咐下面的给叶忱和凝烟安排住处,“你们先做休整,等休息好了还有酒宴做请。”
“少堂主不必如此周章。”叶忱客气道。
师渊笑说:“你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更是贵客。”
叶忱点头一笑,“那就却之不恭了。”
师鹭走上前对凝烟道:“你就随我来吧。”
凝烟戒备看着他,她心里十分清楚,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天明教的地盘,每一步都需要小心。
师鹭一反常态的朝她打趣,“我还能欺负你不成,牵你小叔的手牵那么紧。”
凝烟才想起,自己自一开始,就因为紧张忘了放开过叶忱的手,而他也一直牵着,相贴的掌心内汗意涔涔,分不清是谁的,只将彼此的肌肤相胶。
掌心阵阵传来麻意,可她这时候若突然放开,难免让人怀疑两个人身份,干脆又往叶忱身边靠了靠,低头嗫嚅,“我要与我小叔在一起。”
师渊也一改之前的狠辣凌厉,对凝烟笑道:“叶姑娘不必惧怕我们,之前是误会。”
凝烟想着做戏要做全套,抬睫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当真?”
怯怯无辜的样子任谁都不会对她有提防,师渊笃定道:“当真。”
没有感觉到叶忱松手,凝烟抿抿唇不说话,仍然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而叶忱从来也没打算放开她的手,“少堂主给我们安排两间相邻的屋子就好。”
师渊也干脆的答应,凝烟以为她仍是与丹枫住一间,不曾想小叔竟与她一同进到屋内。
而丹枫则和杨秉屹去了隔壁屋子。
叶忱看向站在屋子中央,踌躇难安的凝烟,拘束无措的就如第一次见面那般,他轻声解释:“夜里我就睡外间,这里毕竟是天明教,我就是再笃定,也是真不敢放你离开视线。”
是十分在理的理由,凝烟懊恼自己怎么这种时候还在胡思乱想,太不该了。
可她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叶忱再次开口:“其实,你已经觉察到对不对。”
察觉到什么?
凝烟不解看向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就被紧紧捉进他眼里,逃不开分毫,耳边一字一句,透来叶忱低哑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越来越无法克制,你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凝烟呼吸猛地一窒,耳边翁鸣到什么都听不见,心跳更是直接停了一拍。
第35章
夜幕低垂,教中山庄内摆起酒宴,用来招待叶忱与凝烟二人,教中之人皆对两人恭敬有礼,师渊端着酒杯郑重向叶忱道谢:“此次还要多谢六爷的大恩,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少堂主言重了。”叶忱笑说着,同样客气的端起面前酒杯。
师渊又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凝烟,“叶姑娘不如也同饮一杯。”
凝烟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去端酒,叶忱伸来一只手压住她的杯盏,凝烟手背触到他的掌心,敏感的抖了抖。
叶忱神态自若的对师渊笑道:“她不善酒力,就以茶代酒了,少堂主不要介意。”
师渊抬眸爽朗一笑,“自然不会。”
凝烟无暇管两人说的什么,只知道自己端着酒盅的双手快僵硬的握不住,直到叶忱顺势将酒盅拿走,她绷紧的心弦才松下一些,脑中任然混沌晕眩。
方才在屋内,小叔并没有再说更多,只说,等离开这里以后,能不能与她一谈。
要谈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可不想也已有猜测,她心乱了,也慌了。
可难道那么久,自己真的就没有一点觉察吗,凝烟扪心自问,不是的,她只是自欺欺人,因为贪心不想失去小叔待她的偏爱,待她的好,所以给一切都找来合理的理由。
下人重新上来茶水,凝烟咽了口清澈的茶,她不仅贪心,还抱着侥幸,这种侥幸是那么的自私,连她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叶忱在旁开口:“吃些菜,别饿着。”
凝烟知道他在看自己,却连对去目光都不敢,小幅度的点点头,移开话题问师渊:“怎么不见师二公子。”
“他啊。”师渊意味深长的笑笑,“稍后就过来。”
话落,师渊眼睛看着宴席入口,手虚握着拳,掩嘴咳了咳,“来了。”
凝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来的却并不是师鹭,应该说,不是之前的那个师鹭,红衣长裙,鬓发如丝,分明是女子。
凝烟吃惊望着她,回身想与叶忱说话,又生生忍住。
师渊摸了摸鼻子,笑说:“这是我妹妹,师露。”
“大哥。”师露走到师渊身旁坐下,抬眉笑看向凝烟与叶忱,“怎么,认不出了?”
换了女装的师露眉眼间多了几分女子的娇矜之态,凝烟诚然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男子。”
师露笑得得意。
叶忱微笑看着她颔首致意,“师姑娘。”
丝毫不见意外的样子,让师露分不出他是早就看出来,还是当真那么波澜不惊。
她盯着他俊雅的眉眼看,仍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可越是难以看透,她也越是有兴趣,咬唇也端起酒杯,“我也敬你一杯。”
“师姑娘客气。”叶忱同样回敬,仰头饮下酒水。
师露看他这般从容洒脱,不禁心头一荡,酒过三巡,师渊开始旁敲侧击,意图将叶忱拉拢,“六爷那日出手相助,想必与我等有相同宏愿。”
叶忱沉默几许,让杨秉屹和丹枫先送凝烟回去休息,一直看着人走远,才回头朝两兄妹开口道:“父辈隐姓埋名,便是不愿再涉足其中。”
“狗皇帝谋朝篡位,你穆家一脉几乎被灭,六爷难道甘心一辈子”
叶忱不置可否,“叶某知道贵教壮志雄心,可恕我直言,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姓赵不是么,诸位再有壮志,在天下人眼里也是乱臣贼子,恕叶某不能苟同,当日出手相救,今日也抵过了。”
师露恼羞成怒,“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气氛霎时间变得紧张。
师渊按住师露,若有所思的看着叶忱,没有直接翻脸,而是笑着接过这茬,“今日乃是你我朋友之间的相聚,旁的先不谈。”
叶忱也笑:“如此甚好。”
另一边,回到屋内的凝烟简单洗漱过后,便拥着被褥躺进床中,她闭紧着眼睛其实根本没有睡意。
“六爷。”
凝烟脑中乱如缠麻,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听见外间传来丹枫的声音,才惊觉小叔回来了。
“姑娘睡了?”
清浅的嗓音入耳,凝烟咬唇深吸一口气,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直到现在她依然在逃避,因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而且,她又能怎么面对,她已经嫁人成亲。
丹枫在外间答:“回六爷,姑娘已经睡下了。”
凝烟没有听到叶忱回话,只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猜测应当是丹枫走了出去。
沉缓的脚步声自外间走近,停在床边,浅淡的清檀香隐隐融来,搅得凝烟心慌意乱,若让她现在睁眼,与小叔面面相觑,她真的会疯掉。
凝烟装着已经睡着的样子,一动都不敢动,蜷在被褥下的两条腿绷紧到隐隐发麻。
叶忱视线居高临下的攫着她,幽邃的瞳眸里是不加遮掩的强势与占有欲,轻抬落在凝烟脸畔的手却温柔非常,指背轻抚过她娇嫩嫣红的肌肤。
他无视凝烟可怜簌颤的眼睫,继续顺着她的脸颊游弋,滑落至唇畔,抿紧的唇瓣轻轻在颤,叶忱目光变深,中药那天夜里,小姑娘可不是这样的,两片唇瓣又红又肿,微翕着缝犹带采撷。
凝烟感觉自己已经要不能呼吸,身体更是僵硬至极,贴在脸颊上的指每滑动一寸,她就烧烫一分,心脏已经快从嗓子口跳出来。
直到感觉到他将手移开,让她心窒颤麻的温度退散,凝烟才得以喘息,而下一瞬,这温度竟然落在她的肩头。
凝烟脑子嗡的一声,小叔要做什么!
叶忱指尖轻搭在她优美的肩线,单薄的纱衣根本遮不住她泛红的肌肤,他只需一撕,她就再没遮掩,装睡逃避又有什么用。
叶忱无声笑笑,却没那么做,而是拉起被褥,仔细替凝烟掖盖好,他都等了那么久,又怎么会急在这一时,来对她粗鲁。
叶忱走到外间许久,凝烟仍晕眩不已,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如擂鼓。
她咬唇悄悄打开眼睫,双手攥紧被褥,视线隔着昏黄的光线望向外间,隔着珠帘找到叶忱的身影,他靠坐在倚中,手支着额头假寐。
清雅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孤寂,落拓。
凝烟双眸出神,怔怔看着他,松神过后是强烈的自责,她怎么会怀疑小叔要对她做什么,就连她当初中药,那样的情形下,小叔都磊落的没有碰她分毫。
他对她是那样的好,甚至于凝烟敢确信,除去祖母外,再没有人会如小叔这般待她好。
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逃避,也知道,一旦彻底说破,她也将彻底失去这份好。
凝烟心尖滋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她闭紧眼睛,她已经贪心很久,是该让一切回归正轨。
凝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连梦中都感觉酸酸的难受着,第二天起身时也是头晕目眩。
丹枫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叶忱则等在外间,见她出来笑说:“先吃些早膳,少庄主还在等我们过去。”
凝烟心里沉沉的点头,坐到桌边吃东西。
叶忱将她的魂不守舍看在眼里,嘴角浅浅含笑,若小姑娘现在还能若无其事,他才是笑不出来。
待凝烟吃完饭,叶忱又出声提醒,“十日了,别忘记将解药服下。”
凝烟轻怔过后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那瓶解药,小叔若不提醒,她真要忘了,这药她已经服过三回,上一回除了头有些晕眩,其他症状已经很轻,这次吃完,应当就能彻底除去药性。
她吃下解药,同叶忱一起去见师渊。
走在山庄内,凝烟观察起四周的情况,白天时候看,山庄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屋舍楼阁重叠,望不到外面的景象,他们就等同于被包围在高山密林之中。
走了一段,凝烟注意到远处有一座十分老旧的塔楼,里面隐约可见灯火,看起来并没有被废置。
“六爷,叶姑娘。”
凝烟听到声音扭头,是师渊。
师渊和叶忱打过招呼,笑看着凝烟问:“叶姑娘在看什么?”
凝烟望向那座塔楼,“只是在看那座塔楼,瞧着像是有些年月。”
师渊解释道:“那是佛塔,这里原来有间古寺,只是现在殿宇都不在了,就剩这←座佛塔,除了按时人有添灯供奉,寻常没有人过去。”
凝烟听说是古寺,立刻就想到早前叶忱与她说起过的事,便问:“那这里可是也供奉的开祖皇帝与司嫣皇后?”
“是供了开祖皇帝与皇后。”师渊看着佛塔似笑非笑的说:“不过,不是叶姑娘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
凝烟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开祖皇帝,开祖皇帝还能有几个?
她看向叶忱,而叶忱同样没有说话。
师渊目光转到叶忱身上,兀自一笑,“正好等会有一出戏要请六爷看,或许能帮二位解惑。”
师渊所谓的一出戏,竟真是看戏,空旷简单的戏台子上摆着陈设,师渊抬手请了两人落座,自己撩袍坐到叶忱一边的位置,“看完这出戏,六爷或许能改变心意。”
师渊声音不大,但因为实在安静,所以凝烟听得很清楚。
叶忱但笑不语,并不苟同,师渊也不动气,“百年前,赵应玹违背夫意篡夺其侄赵循的皇位,杀史官掩藏真相,用弥天的谎言来诓或天下百姓,可谓不择手段。”
师渊幽幽的话语,伴随开戏的锣鼓声一字一句砸进凝烟心里,她震惊之余,立时就想到的张婶对自己说得那番话,这无疑就是天明教传出去惑乱民心的。
叶忱从容看着抬上挥舞阵旗的戏子,淡然回话,“这不过是谣言而已,抹黑之事,这天下难道还少么。”
“这是谣言,那先太子被狗皇帝暗杀,也是谣言?”师渊冷笑看着叶忱,“这事六爷难道不比我清楚,这倒反天罡的事难道不该拨正。”
凝烟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耳边震天的鼓声和台子上两军交战的画面搅的她震骇不已。
叶忱压紧嘴角,深眸内压着情绪,良久道:“我可以将古玦交给少堂主,至于旁的,就不必提了。”
师渊自然不怕他不交出古玦,毕竟他人就在教中,能不能平安无事,只在他一言之间。
他意在招安,有穆家军的后人做由头,他们的大计才能名正言顺。
看他有松动,师渊又道:“六爷又知不知道,我们教主究竟是何人。”
叶忱转头看向他,“何人?”
师渊正要回答,外头匆匆进来一人,弯腰附到师渊耳边低声说话,“少堂主,堂主回来了。”
师渊听后颔首将人挥退,又对叶忱道:“六爷与叶姑娘还请先看戏,我去去就来。”
“少堂主请便。”叶忱说。
凝烟汗涔涔的双手揪紧裙摆,台子上激烈的锣鼓声也遮不住凝烟声音里的颤意,“天明教是想谋反,他们传出开祖皇帝的谣言来蛊惑民心,其实是暗指圣上也同样行倒行逆施之事。”
刀剑碰撞的声音凌急紧张,她也愈发不安。
扮做平山王嫡孙赵循的须生被叛军压到在地,身披甲胄的赵应玹走到他身前,手中长剑指向赵循的时候,凝烟只感觉心脏被人一把揪起,说不出的恐惧死死压在嗓子眼。
手被叶忱探来的大掌握住,凝烟轻颤了颤,就听他在耳畔说:“别怕。”
凝烟看着手握长剑的赵应玹,再看赵循此刻的绝望与灰败,一股莫名的涩痛就疯狂滋生,生根在她心上。
为什么她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绝望。
叶忱轻揉去她掌心里冰凉的细汗,又说了一声,“别怕。”
凝烟扭头定定看向叶忱,看着他温和的眉眼,心里的惶恐才渐渐被抚平。
师渊去到正堂,看师藏风果然已经回来,师露也在旁边,他快步上前别要告诉他找到古玦以及穆家后人这件喜事,不想以上前就被师藏连狠狠一掌掴。
师渊被打偏了头,他捂住脸忐忑道:“爹。”
“蠢货!”师藏风怒目圆睁,指着他喝问:“你可知你带回来的什么人!”
师渊心知不对,再看一旁的师露,低垂着头根本不敢说话,迟疑道:“叶沐不是穆家后人吗?他还救了师露的性命。”
师藏风破口大骂:“那就是引你们上当的戏!他告诉你他叫叶沐?他是当初帮着狗皇帝登基的叶忱!若不是我收到教主急传的密信,你们很快就会尸骨都不剩!”
“他是叶忱。”师渊惊怒不定,眼里顿升起杀意,“叶忱又如何,他敢来,我就让他有去无回!”
师藏风冷喝,“不能打草惊蛇,后山和江渡都埋伏了官兵,只要叶忱发出信号,他们就会攻上来。”
一旁的师露抬头恨声说:“那我们装不知,暗中将人迷晕便是,爹你就趁这机会带人将埋伏的人都杀了。”
师藏风沉眸颔首,“别再给我出岔子!”
师藏风一走,师渊便扭身问责师露,“若不是你贸然行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难道就没有被骗吗?”师露不甘示弱的回视。
师渊眼里浮上杀气,冷笑说:“敢如此戏耍我,我要他死的难看。”
他拂袖往外走,却被师露拦住,“慢着,你不能动他,把人交给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交给你?”师渊斜眼冷笑看她,直接了当戳穿她的心思,“你是看中他了吧。”
师露原本凌厉的目光不由晃了晃,她也不否认,挑着眼尾看向师渊,“我也不杀那女的,如何?”
此刻戏台上正唱到悲戚处,赵循一身破败,气数已尽,仍抵死顽抗,抖声唱道:“叔叔倒反天罡,就不怕老天爷震怒,降下天谴吗!”
锣鼓铿锵作响,悲愤激昂,动荡人心。
凝烟眼神木木看着台上,眼里失去焦距,全然被这出戏带走了情绪。
黄袍加身的另一人冷眼睥着赵循,“乖侄儿,你命已在我手,这天下江山亦在我手,谁能奈何。”
“你,你痴心妄想!”
凝烟心被提起,与此同时,一股窒息感袭来,她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一旁倒去。
“凝烟。”叶忱眼明手快将其揽入怀中,同样的眩晕感也冲上灵台,他屏息凝神凝环视向四周,周围悄寂一片,只有台上的戏子还在高唱。
扮做开祖皇帝那人仰头大笑,“神女曾降下指示,得凤命者得天下,那么好。”
他手一扬,“将圣女带上来!”
看到被压上来的女子,叶忱心脏没有征兆的一缩,眼眸缓缓眯起。
只见那戏子抹泪痛哭,悲戚道:“妾身只愿追随王长孙,宁死也绝不侍候与你!”
戏子把手一指,含泪的双眼凌厉决绝,尖锐的痛楚似刀刃划进叶忱心里,而被他搂在怀里的凝烟已经彻底站立不住。
叶忱一眼不错,盯着台上的戏子,眼前逐渐天旋地转,耳边女子哭泣的声音却相反越来越清晰,她悲恸嘶喊出的话,与台上戏子所唱并不同。
“我求求你放过我。”
“赵应玹,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也不是天命凤女,不过是你不要的棋子,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第36章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被猩红浓厚的血水浸染,烛光照着一殿的残破落败,本该守卫皇帝的御林军,此刻将尖刃指着这个国家即将登基的新帝。
赵循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已无回天之力,他只护紧怀里的人,替她擦去眼泪,“阿玥别哭。”
“放开她。”
冷戾的声音透过重重包围,传到相拥的两人耳中,禁军自动让开一条道,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走进大殿,隽美的面容被明明灭灭的烛火割裂,晦暗阴冷交织,锐利的眸子盯着抱紧在一起两人。
“嫣儿,还不过来么?”
司嫣身子颤了颤,抱在赵循腰上的手紧紧交握。
“怎么?嫣儿还没告诉他你是谁么?”赵应玹似笑非笑的盯着紧贴在赵循怀里的司嫣。
“你住口!”司嫣低埋着头恨声痛喝。
赵应玹眸光一戾,“那我来说,你不是什么月泉公主,也不是天命凤女,你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你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不如你自己告诉他。”
司嫣浑身发抖,整个人被绝望笼罩着,背脊弯弓,几乎快要彻底崩塌。
“我知道。”赵循忽然出声。
司嫣怔怔抬起头,赵循笑看着她,“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宁玥,可你是我的阿玥,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你,是不是凤命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太没用,守不住这位置,也保护不了你。”
司嫣戚入心肺,哭咽到无声,只有眼泪不断留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赵循眼里满是痛色,他握着司嫣的双手用力到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肉,却又不得不放开,“阿玥,你过去吧。”
“我不走,我不走!”司嫣拼命摇头,身体悲痛的弯起,几乎哀求的看着赵循,“别让我走,我不怕死。”
“可我不想让你死。”赵循深深看着司嫣,眼里的不舍是那么浓。
赵应玹怒气被推到顶峰,牵唇笑得冷冽,大步上前,扣起司嫣的手腕,将人拉起的同时,一脚将赵循踢翻。
本就身负重伤的赵循喷出一口鲜血。
“赵循!”司嫣厮身挣扎着扭桑身体想要冲过去查看,被赵应玹如锁链般的手臂紧紧缚住。
她每挣扎一下,赵应玹眼里的阴翳就浓上一分,轻启薄唇,“杀。”
“不可以!”司嫣惊恐睁着眼睛,苦苦哀求,“求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放了他。”
“别求他!”赵循想要冲过来,被禁军死死按在地上。
司嫣一把抽出发上的金簪,抵在勃颈上,通红的双眼逼视着赵应玹,“放了他!不然我就跟他一起死!”
赵应玹笑得寒戾,“你用自己做威胁?”
“没用是吗?”司嫣恍惚扯动嘴角,又木木的点头,“当初我求你,别不要我,你也不答应。”
赵应玹眉眼一痛,“嫣儿。”
司嫣看着他一点点笑出声,笑得狼狈笑得疯癫,忽而她折转手里的簪子,狠狠刺进赵应玹胸口,他压紧齿根,攫着司嫣泪流满面的脸,“你要杀我?”
司嫣定定看着没进赵应玹胸膛的簪子,手不住发颤,“我只要你放了赵循,否则。”
“否则什么?再刺深一些吗?”赵应玹按着司嫣的手,将簪子更深的没进胸口,滚烫的血顺着两人的手淌落,司嫣瞳孔紧缩,恨意与痛一并涌进眼中。
赵应玹逼视着她,似乎要看进她心深处,同时下令,“杀。”
这一声是对禁军,泛着寒光的长剑自背后直穿过赵循胸膛,鲜血从口鼻不断喷出。
“啊——啊啊啊啊啊——”司嫣嘶喊着,悲戚到极点的声音穿透人的耳膜,直击心脾,“赵循!”
赵应玹掰过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紧锁着她的眼睛问:“杀我吗?”
司嫣倏然抬眸,切进皮肉的疼痛赵应玹眼睛也不眨,可这双眼睛里的恨意让他心口灼痛到无法止息。
也是这一下,让司嫣挣脱了赵应玹的束缚,她飞奔向赵循,用尽全力想抱起他残破的身体,语无伦次的说:“赵循,赵循你别死,我求求你。”
赵循眉心已经透出死气,他唇边咳出血迹,轻笑道:“阿玥,你每次都看他,现在你眼里终于有我了。”
司嫣低下头,哭到气绝,“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
赵循想抬起手给她擦泪,但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不断重复,“阿玥没有错。”
他痴望着司嫣,“下一世,若我先遇见你就好了。”
司嫣摇头,通红的双眼流泪如泣血,她就是他的灾祸,“不要遇见我,不要喜欢我。”
赵循轻笑,唇边的血越流越多,“我控制不住,对你我总是控制不住的。”
司嫣泪如雨下,拼命摇头。
赵循又似哄她,又似奢望的说:“那换,阿玥……喜欢我好不好?”
司嫣破声哭到无法直起身体,而赵循眼里的光越来越暗,直到枯寂。
司嫣感觉肩头一沉,她怔愣住,不敢置信的一点点转过头,靠在她肩上的赵循已经没有呼吸。
她胡乱捧起他的脸,语无伦次,“我还没回答你,我还没回答你啊赵循……赵循!”
赵应玹阴沉着眉眼,眼底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朝司嫣走过去,这辈子,下辈子,她都是他的。
刺破皮肉的声音细微却尖锐,赵应玹脚下一顿,瞳孔震颤缩紧,司嫣将身体撞在了穿透赵循胸膛的长剑上,大片的血迹自后背洇开。
“嫣儿!”
失了平稳的声音,颤动惊惧。
司嫣的脸苍白如雪,用发抖冰冷的手抱住赵循,吃力开口,“你等等,我这就来告诉你,我答应你……”
赵应玹抬起猛戾的一脚将赵循踢倒,以抢夺的姿态将司嫣锢在怀中,她哭喊尖叫着,想要朝赵循的尸身扑过去,赵应玹直接将她横抱起,手掌压摁在她汩汩流血的伤口上,沉黑的眸里布满凌寒,“你休想,休想去找他,我不会让你死!”
“来人!传太医!”他怒喝。
“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司嫣不顾伤口崩裂涌血的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挣扎,用没有血色的唇吐出让赵应玹心碎的话,“你想要的都有了,我不是天命凤女,不过是你不要的棋子,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赵应玹怒极更痛极,“凤女也好,棋子也罢,只要是你司嫣,就只能是属于我,这么浅显的道理,嫣儿想不明白么?”
司嫣忽然愣住,认命般轻笑一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苍白的脸上弥满灰败之气,她不再开口只深浓眷恋的看着倒在地上,早已没有气绝的赵循。
眷缠的目光刺痛了赵应玹的眼,血丝爬上眼眸,他把怀中的司嫣抱得更紧,仿佛只要一松手就会失去她。
司嫣任由他箍紧,眼里的泪流干了,生息也慢慢淡去,最后看了赵循一眼,缓缓闭上眼睛,揪攥在赵应玹衣袍上的手骤然滑落,大片袖摆如断了翅的坠蝶飘飘落下逶垂在地。
“嫣儿——”
……
师渊走进戏楼,台上戏已经散场,他抬手挥袖在鼻前,将空气中暗弥的迷烟挥去,踱步走到已经晕死过去的叶忱与凝烟面前,看向叶忱的目光里透着残虐的杀意,碍于自己答应了师露的事,挥手招来人,“把他带下去。”
同时伸手去拉凝烟,手方碰到她的衣角,凌厉的破空声袭耳,师渊顿然警觉,闪身避开飞刺而来的尖刀。
一道敏捷的身影极快掠来,挡在叶忱与凝烟面前,是丹枫,同时戏楼内打斗声四起,杨秉屹已经与一众教徒缠斗在一起。
他身手了得,很快打退教徒同样来到丹枫身边,两人分别扶起昏迷不醒的叶忱与凝烟,迅疾向后撤退,“快走!”
“想走?”师渊狞声冷笑,手一挥,“给我追!”
山庄内地势复杂,加上带着还昏迷的凝烟与叶忱,他们速度很难快起来,丹枫见叶忱迟迟没有醒来,心有迟疑,“杨护卫,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秉屹沉着眸色,要不了多久教徒就会追上来,“先找地方躲起来。”
凝烟在此时转醒,她低低呻\.吟着睁开眼睛,茫然看着周围的景象,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戏楼?
“夫人醒了!”丹枫大喜,转头去看叶忱,却见他仍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凝烟在丹枫的呼声下彻底转醒,见叶忱昏迷着,远处还有追赶的脚步声,顿时大惊,回想起在戏楼她忽然觉得眩晕,一定是中了迷药!难道是他们的身份暴露?
追兵已经越来越近,杨秉屹道:“姑娘醒了就好,你们先带大人离开,我来引开后面的人。”
凝烟惊的浑身都在抖,叶忱的昏迷不醒,让她好似没了主心骨,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一旦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凝烟用力扶住叶忱的一条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咬牙用瘦弱的身体撑着他往外跑。
额头上很快淌出汗,每一声呼吸都入刀割着喉咙,又干又刺,山间的风鼓动在耳边敲击着她紧绷的心防。
凝烟咬紧着牙关,不敢分神,不敢停下一步,她扭头看向紧闭着眼,无声无息靠在她肩上的叶忱,眼眶一涨,暗暗在中心说,快醒醒,小叔。
“且慢。”丹枫突然停下步子,眼神凌厉的看向前方,“有人来了,我们走那边。”
两人拐进小路,也彻底在山中失去了放向,到处都有奔走搜查的声音,凝烟大口吞咽着惊惧,望向没有边际的山峦,最终将目光定在那座古老的佛塔上,她目光一凛,山庄内到处都有教徒,只有那古塔,除了上供祭祀时,无人会去。
她喘着气对丹枫道:“我们去那里!”
古塔外野草丛生,凝烟一只手紧紧掺住叶忱的身体,另一只手拨开杂草,汗珠打湿鬓发,手背上满是一道道被划伤的细痕,她两眼通红不敢有一丝泄气。
终于来到塔前,这里虽然没有暂时没有人,但要不了多久,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丹枫帮凝烟一起将叶忱扶进塔里,对她说:“夫人先带大人进去,我在外面守着。”
凝烟重重点头,丹枫将人交给她就快速去到庙外。
叶忱沉重的身体让凝烟险些跌倒,她深深吸气,咬紧着唇用两条细弱的手臂抱着人,一步一步往里走。
楼里昏暗安静,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味道,只有两盏长明灯晃动着稀微的光亮,凝烟抬眼看去,果然如师渊所说,这里供奉的是不开祖皇帝赵应玹。
她看着赵循二字微微出神,末了底下头,扶着叶忱躲到供桌后面。
她弯腰将人一点点扶到墙角坐下,随着下坠的力道,她再也撑不住被连带着跌摔倒下,身子砸在叶忱的怀里,凝烟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她顾不得身上的痛,赶紧去看叶忱。
他仍闭着眼,无声无息的样子让凝烟心慌至极,她费劲将人扶起,靠墙而坐,捧住他的脸轻唤,“醒醒,小叔,你醒醒。”
为什么她醒来了,小叔却始终不醒,与面对追兵时的紧张惊恐不同,此刻她心里弥满慌惧,她眨去眼里的湿意,告诉自己不可以乱。
翻找完记忆,她想起自己清早时候服下的那味解药,一定是这解药对迷药也有些作用。
思及此,凝烟心绪平复下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小叔也一定会醒来。
她把自己的身体靠近到叶忱身边,与他贴坐在一起,神经则一直绷紧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突然的打斗声让凝烟心头乱跳,她第一反应是用自己的身体将叶忱挡在后面,满眼戒备紧盯着古塔外,手心里全是冷汗。
是师渊带人追到了这里!
丹枫与人缠斗在一起,刀剑碰撞的声音铮鸣刺耳,她出招凌厉狠辣,也挡不住前仆后继的人。
丹枫挥剑刺进扑倒面前的教徒,大声喊:“夫人快带大人走!”
凝烟吃力架起叶忱的身体。
门板被踢开发出震响,凝烟心神凝摄,骇然看向走进塔内的师渊。
“原来躲在这里了。”师渊阴鸷狞笑的眼眸肆意扫看着凝烟,犹如毒蛇一般的黏腻目光让凝烟周身发冷。
师渊看着她满身的狼狈,摇头可惜的啧声,“怎么伤着了?”
“不如让我来疼疼你。”师渊说着朝她走去。
“你不想死就别过来!”凝烟冷声警告,她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此刻若是露怯就真的只有一死了。
她死死瞪着师渊,后者想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我死?”
他轻蔑看向凝烟身后的叶忱,“你不会以为太傅大人,还能翻云覆雨。”
凝烟心头惊凉,丹枫突破重围,直冲进塔内,朝着师渊飞身袭去,凝烟看准机会,转身去扶叶忱。
可师渊这次早有准备,轻松接过丹枫的招式,一掌击在她胸口,丹枫被震出数步,凝烟身体一抖,咬紧牙关更加使劲去扶叶忱。
丹枫知道在这样下去只会一个都走不掉,于是大喊:“夫人快先自己走!”
“不行。”凝烟声音哽咽,她决不能丢小叔在这里。
可她怎么也拉不动他。
“醒醒啊,小叔,你快醒来。”凝烟一遍遍说着,蹲下身去背他。
师渊捡起地上的剑,走向前来,冷笑说:“我现在就杀了当朝太傅。”
“夫人快让开!”丹枫飞扑过去抱住师渊,却被他狠狠掼摔出去。
凝烟身体发抖,说什么也不让开,只在心里一遍遍求着叶忱醒来。
腰上环来坚实的手臂,凝烟僵住。
“别怕。”耳边低哑晦暗的声音,如同隔了千万世。
叶忱靠在她脸畔睁开眼,玄黑的眸子凌寒之极,噬人的杀意让师渊都是一惊,他旋即又扬眉,“醒了?一样要死。”
他走了两步,蓦的顿住,惊看着叶忱手里拿起的玄铁令牌,不敢置信道:“教。”
他话音陡然嘎断在喉间,一柄凌寒的长剑自他心口穿透,与此同时,叶忱抬手掩住了凝烟的眼睛,再次开口轻哄,“别怕。”
师渊张大着嘴,喉间发出沽沽的怪声,进气多出气少,眼里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不甘,乘其不备出招的丹枫一把抽出长剑,师渊轰然到底,鲜血趟流满地。
凝烟喘着气,胸膛里的心脏跳的急促纷乱,她没有听错,覆在眼上的温度也是真的,他醒了!
“小叔!”凝烟急扭过身。
叶忱放下手,同样看着她,不同于以往的温煦,深邃的眸光沉黑如旋涡,带着侵略的气息将她卷入其中,浓烈的暗色似要将她吞没。
凝烟如同被罩在无形的网中央,紧迫的裹缠让她心口发麻,而大惊大喜之下,她再也支撑不住,脱力昏厥在叶忱怀中。
叶忱眸色顿变,前所未有的惶恐袭心,伸手探过她的脉息,才阖了阖眸将她拥进怀里,双手一寸寸的收紧,哑声耳语,“嫣儿……烟儿。”
“大人,我们现在该如何。”丹枫拱手问。
照计划大人更早就可以醒来,没想到却出了变故,好在没有酿成大祸。
叶忱睁开眼睛,沉着下令,“将撤退讯号发出,只要两兄妹的命,其余教众死伤不能重。”
“是。”丹枫领命走出塔楼。
叶忱也抱起凝烟往外走,脚步在走过供台时却又停下,侧过眸光看向那两盏并放在一起的长明灯。
火光印进他眼里,一簇簇的火光明暗蹿跳,却怎么也照不透这双深不见底眼眸。
叶忱抬手推翻那座刻着赵循名字的灯,灯油四撒,火光轰的窜起,游走似一条火龙。
第37章
是夜,皇宫内灯火通明,明日就是新皇登基大典,一同举办的还有封后大典,太监手捧着尚衣监送来的凤冠袍服,站在养心殿外,踌躇着不敢入内。
总管太监从殿内出来,一见他便责骂道:“怎么还不送进去,皇上都催了。”
小太监面露难色,奈何总管太监沉着脸催促,他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大殿,殿内弥满着一股异香,空灵幽寂,让人心慌。
他低垂着头走到大殿中央,恭敬朝着坐上的天子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吉服送来了。”
赵应玹搁下手里的奏折,示意他将东西放下。
小太监赶忙放下东西,低着头往外退,赵应玹站起身拿了衣裳。
“嫣儿,我来给你试试衣裳合不合身。”他温柔笑说着,挑帘走进偏殿。
挑起又落下的珠帘碰撞发出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小太监微微抬眼,隔着晃动的珠帘看过去,只见皇上走到置内的床榻前,而床榻上隐约可以看见躺着一人,安静,美丽,也没有生息。
小太监心慌乱跳,大气都不敢出,就近伺候的宫人都知道,皇后已经死了,或者说,和死了没有区别。
皇后重伤不愈,皇上竟然找来传说中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却死香,皇后没有复生,也没有死,就像陷入沉睡中一般。
皇上就日日陪着这样一具如同尸体般的躯壳同吃同睡,还要让她穿上凤冠霞帔,在封后大典上,受文武百官朝拜。
赵应玹无比小心的将司嫣扶起,抱进怀里,“身子怎么这般凉。”
他抚柔着她的臂膀,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庞,看着她闭合的双眸轻笑说:“我们试试衣裳可好。”
明明没有回答,他却兀自点点头,揭开司嫣的衣衫,一层层纱衣坠落,露出异常苍白的肌肤,没有一丝血色,白的森然。
他一件件为司嫣穿上吉服,大红华美的裙衫,将她的脸映衬的越发白,荼蘼的死气流淌。
赵应玹却爱怜非常,捧起她的脸,痴吻在她冰凉的唇上,低声呢喃,“嫣儿好美。”
没有回应的吻,吻不热的唇,让赵应玹惶恐,他吻的愈发深重,呼吸变紊乱,握在凝烟肩头手用力握紧,哑声低喃,“为什么不醒过来!”
“嫣儿,你是我的,你别想去找赵循!”他低着司嫣的额头,眼眸里噙着疯狂,“你只能是我的,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醒过来。”
森冷阴寒的地牢里,一个瘦骨嶙峋,面容灰白的女子躺在冰凉的地上,听到脚步声,她艰难抬头看去。
玄色的衣袍印入眼帘,她瞳孔骇然缩紧,手脚并用的爬到墙角,“你别过来!疯子!你别过来!”
赵应玹停在她几步之外,漠然厌恶的看着她,“你不是天命之女么,怎么你的血没有救醒嫣儿的作用。”
寡凉的不到一丝感情的声音让宁玥打了个冷颤,眼前面如冠玉的隽美男人,在她看来就是恶鬼,为了救活司嫣,他竟然疯魔的日日将她放血!
“司嫣醒不过来,是因为她不想醒来,她根本不愿意见你!”
宁玥的声音戛断在喉咙口,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扼在她喉咙之上,“住口。”
窒息感让宁玥眼眸充血,眼皮上翻,赵应玹撤手将她掼至一旁,宁玥抚着心口咳的声嘶力竭,扯着嘴角死死瞪他:“你当初明明知道自己碰的人是司嫣,明知道她爱慕你,可你还是为了皇位,将她这个假的天命之女送到赵循身边。”
“我真是留你的命太久了。”赵应玹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没有一点用处。”
宁玥大惊,“我父兄马上就会知道真相,知道你将司嫣封为皇后,还这么折磨我他们不会罢休的!”
“封后大典,朕邀请了月泉王观礼。”赵应玹波澜不兴的睥着她,“你既然无用,不知道你的血亲,有没有用。”
宁玥怔了一瞬朝他扑去,语无伦次的说:“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赵应玹看也不看她,转身离开地牢。
封后大殿结束,月泉使臣的血躺了满殿,将金銮殿外的汉白玉石阶都染的看不出颜色。
天下百姓都道帝皇情深,皇上为了皇后不设六宫,帝后之情流传为佳话,但却不知,一朝天子夜夜同塌,相拥而眠的是一具不会睁眼,没有神魂的躯壳。
早朝散去,赵应玹回到养心殿,一进到殿中,他便察觉屋内的却死香比以往淡,平和的眉眼一沉,可见的慌乱浮上眼眸。
他快走进偏殿来到床榻边,见司嫣安然躺在床上,凝紧的眉眼才松开些许,抚了抚她的鬓发,返身走到外间传唤宫人。
“来人。”
伺候的太监很快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赵应玹冷声问:“香是怎么回事?”
太监心头一凛,没想皇上竟如此敏锐,他只是将点香的时间多隔了一个时辰……
太监扑通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赵应玹:“谁给你的胆子。”
太监重重磕头:“实在是法师再三叮嘱奴才,这却死香虽能维持娘娘不死,可对皇上您的身体损伤严重,皇上万民之主,万万要保重龙体啊。”
赵应玹看了他良久,到底没有问罪,只道:“将香点上。”
“皇上。”
“点上。”
殿中重新燃起浓厚的异香,赵应玹挥退宫人,走到偏殿,如每一日般,将司嫣抱入怀里,靠在她耳畔说话,“嫣儿,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我试了无数办法,你不肯醒,那唯有我早些去找你。”
却死香的损伤,加上不眠不休处理繁重的国事,使得赵应玹的身体衰败很快。
夜里,他替司嫣沐浴更衣后,没有将她抱到床上,而是带着她往外走,“嫣儿,我为我们打好了棺木,我带你去看看。”
漆黑描金的雕合欢花的棺木摆在空荡的宫殿内,赵应玹就抱着司嫣坐在棺椁边,诡异的一幕让随侍在旁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
“嫣儿你看,我们死都会在一起,所以你别想逃开。”他抱紧司嫣,低沉的声音带着病态的颤抖,“就算有来生,我也会找到你。”
“我会找到你。”他笃定重复。
“让我找到你。”而这一声,带着恳求。
轻细的嘤咛声将叶忱从深陷的思绪中抽离,他转过身,昏黄的夕霞自他背后的窗棂撒进,半照进屋内,照出躺在床榻上的轻蜷不安的瘦弱身影。
艳若芙蕖的脸庞与记忆里那张同样好看,却没有生息的脸重叠,隔了近千年的光阴,他仍然能感受到剜心刻肺,痛不欲生的绝望,心口冷的如风雪倒灌,苍凉空荡。
原来他一直都猜错了,他以为今生是从演了前世,原来,他对小姑娘做的事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心狠过分百倍。
史书和野史流传的都不是全部真相,方才在迷药的做用之下,他想起来全部。
叶忱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前朝皇帝昏庸残暴,百姓名不聊生,各地硝烟四起,赵家乃是陵阳大族,他随父兄起兵以举大事,一路攻城破兵,打下数十座城池,他率兵驻扎在新攻下的城池内,有战事就会有伤亡,为定民心,他命人广济百姓,开仓赠粮。
他在蜂拥的流民中看到被挤的站不住的司嫣,那时她瘦弱的就跟一只没肉的小雀似的,面颊消瘦,只有一双眼睛在蒙尘中尤其明亮,瘦小小的小姑娘哪里挤得过前仆后继的人,很快被撞出人群外,跌摔在地上。
等人群散去,粮食也早已抢空,她就蹲在地上捡那一粒粒掉落的米,他的走近将她吓了一跳,乌黑的眼睛畏委望着他,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几粒少的可怜的粮食,毕恭毕敬的唤了声大人。
他命人给了她米面,她千恩万谢的离开。
再见面,她孤孤单单的随流民往城外走,原来是唯一的亲人离世,她也无家可归,四处都有暴起的民兵,每天死去的难民更是不计其数,她也活不了多久。
至于什么原因救的她,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一时的怜悯,还是因为她将他随手从案几上拿起糖果抿紧口中时,弯起的绚烂笑容。
她真的很乖巧,他深夜归来永远能看到她切盼等待的目光,满身的血腥气她也从不畏惧,连他要她去接近赵循,她慌乱过后也答应。
叶忱漆黑浓沉的眼里情绪难辨。
那时候他们已经打下了半数的领地,其余土地分散在各地起义军手里,不足为惧,无非现在还需要一个让天下百姓心悦诚服的理由,那便是迎娶传闻中的天命凤女,月泉公主。
他也开始筹谋,兄长不幸战死,父亲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父亲却传了所有亲信到跟前,下令让兄长嫡子,赵循迎娶天月泉公主。
他那侄儿生性软弱,毫无手段本事,何德何能当天下之主,就因为是长子嫡孙?
父亲提防于他,将婚讯广布天下,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束手无策,叶忱闭了闭眼,他能想到自己那时有多狠心,为了得到那个位置,利用天下人都可以。
“我还能留在大人身边吗?”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袖不愿放开。
他温声哄慰:“只要你听话,我当然会留你在身边。”
叶忱闭了闭眼,那颤抖不安,又含着希冀的细柔嗓音,穿隔光阴,敲击在他耳畔,震进肺腑,震出透骨的痛楚。
凝烟蹙眉辗转睁开眼眸,脑中闪过昏迷前的一幕幕,慌坐起身,失声急唤,“小叔。”
有那么一瞬间,叶忱竟唯恐对上的会是那双恨绝的眼睛,他调息几许,抬眸看向凝烟轻声道:“醒了?”
凝烟闻声扭头,看清确定是他,惊慌失措的眼里浮上喜色,“小叔没事真的太好了!”
幻境中的空洞绝望,在迎上她笑靥那刻,被深深填满,这一世从来就不是为补偿,是为了找到她,让她重新属于自己。
随着回忆起所有而催生的占有欲,有隐隐超脱他掌控迹象,她沉沉昏睡的十几年里,他疯癫的一如入魔,抱着她的身体,日日祈求她醒来。
叶忱的沉默让凝烟有些忐忑,眼里讳莫的情绪更是让她难以参透,担心是不是出了不好的事,天明教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叔可是。”
“为什么挡在我面前?”
凝烟想问他怎么了,却叶忱被打断,她愣了一下,“我自然不能扔下你自己逃。”
“只是这个原因?”叶忱问的很轻,眼里洞悉之色却强势剖进凝烟心里,锐利的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凝烟心中顿生慌乱。
“我只知道我不会对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这样,不要命的护着她,那你呢?”叶忱问出话的同时,心口抽痛了一下,前世她会挡在赵循面前,甚至以身殉他,也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万幸这一世,他还没有走错,只是他也等不及了,他抬步朝凝烟走去,缓慢的脚步声就像踩在她心上,将她心跳的节拍全部踩乱。
第38章
凝烟毫无防备听到这样步步紧逼的问题,甚至来不及藏起心绪,真正的心意就坦露了出来。
她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小叔出事,甚至她愿意用自己保护他。
“因为。”凝烟目光慌闪,结结巴巴的说:“因为小叔说过让我别怕,所以我相信。”
叶忱轻笑,“我昏迷不醒,那样的情况,你也信?”
凝烟说不上话,略侧了侧头,“可我信对了不是吗?”
“是。”叶忱没有否认,看着她攥紧被褥的手又说:“无论如何,无论何地,我都不会让你出事,不会将你抛下。”
凝烟呼吸窒堵在喉咙口,指尖隔着被褥都掐痛了掌心,逼自己忽视他话里的深意,“小叔一直待我好。”
叶忱怎么可能还放她逃避,“可我为什么待你好,你真的知道吗?”
凝烟扯出一个费劲的笑,“小叔之前已经说过。”
那时小叔说是出于恻隐,可自从他说要与她谈谈,她就知道,并不真的是那样。
她那时贪心信了,现在只能装傻,装不知,凝烟心底一阵酸涩,她唤他小叔,她已经成亲,她不能。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钉死。
叶忱拥有两世记忆,两世的画面在脑中反复刺激他的理智,他按下心里起伏隐戾,克制着想去掰过她下颌的手,“那你为何不看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知道。”
“你知道,我从来不舍得逼你,见你笑便是好的,哪怕不是因为我。”叶忱温声吐出的字眼下,暗藏着只有他自己窥见的阴翳。
他深深攫着凝烟的脸庞,将她望进眼里,以此来抚慰那些郁气,“可我不能看着你受这般委屈还无动于衷,我护在心尖上的人,却被旁人轻而易举的伤害抛弃。”
凝烟眼眶顿然凝泪。
叶忱每一句话都在攻陷她的心防,无论今生还是前世,他都最知道她渴求什么,“我会后悔,自己为何不早早遇见你,将你好好呵护。”
“小叔别说了!”凝烟声音仓凉慌乱,再说下去,她真的会不能理智。
可不理智的后果,违背伦常,世人不能容,更是她不能承受的。
叶忱拖住她的所有顾虑,“流言蜚语由我来挡,两家我会去解释交代,只要你点头,我将永远不会将你抛下。”
凝烟心里震荡着翻起猛烈的潮涌。
叶忱声音凝的低沉,“别再执着叶南容,那本就是错。”
前世他不会让她追着赵循而去,这一生一样不许。
那个冰冷的错字让凝烟僵住,真的是错吗,回忆种种,真的好像都是错。
她的晃神,让叶忱眼里的温和有褪散的趋势,“若先前你不是那般豁出去,我都会信你心里是真的没我。”
一刀见血,直白击进她心里。
“让我想想。”凝烟躲不得,遮掩不得,他强势的逼她面对,她几乎是淌着泪央求:“小叔让我想想。”
泪珠刺痛叶忱的眼,沉黑瞳孔缩了缩,方才他竟有种被前世那个更极端,癫狂的自己,操控的错觉。
他缄默几许,温柔低下身,轻轻给凝烟擦点眼泪,“好,我等你想。”
*
叶南容踩着白玉石阶走出翰林院,他将手轻按在心口,那股难以言喻的心慌,已经缠绕他许久许久。
他抬眸看像被残阳晕染的昏黄黯淡的天际,良久才收回视线接着往前走。
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站住!”
一声冷喝,是冲着叶南容来的,他停下步子,看向阔步走来的男人。
平整的目光随之眯起,变得危险难看,“是你。”
陆云霁。
陆云霁同样没有好脸色,碍于外人非议,他冷冷扯了个笑:“还请叶大人移步。”
叶南容同他走向无人的僻静处,心中疑虑皇上给了三月的探亲期,他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而停下脚步的陆云霁忽然反身,二话不说挥拳到他脸上,叶南容一时不防,被打偏过头,脚下趔趄一步,站稳身体,陆云霁第二拳又挥来.
叶南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眸光凌厉:“陆大人未免蹬鼻子上脸了。”
而陆云霁怒目而视,“你即娶了凝烟,便该好好待她,她到底哪一点对不住你,让你这么欺辱伤害她!”
他在家乡只有母亲一个亲人,所以祭拜过先祖后,也没有多停留,带着母亲一同进京,回到府上,听元一说了,他才知道叶南容竟然让凝烟独自回乡省亲,这让她还有何颜面可言!
“你心疼了?”叶南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吐出这么刻薄的字眼,他也懒得再维持什么君子之风,从沈凝离开那刻起,他没有一刻是好过的。
陆云霁目光微动,“你该问的是沈老夫人会不会心疼,沈家人会不会心疼。”
叶南容讽笑:“事到如今,你不如坦荡一些。”
他的话实在刺耳,陆云霁再难维持情绪,“是,我是喜欢凝烟。”
看到叶南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陆云霁突然想到什么,他的过分关切,是不是给凝烟带去了麻烦,让叶南容误会了什么。
“我喜欢凝烟不错,只是她从不知情。”
叶南容目光一顿,“你不是曾经向她提亲,她怎么会不知。”
陆云霁眼里浮过苦涩,“凝烟只将我当成兄长,我怕说出心意吓着她,所以先与沈老夫人通了气,想待合适的时候,再对凝烟表态,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凝烟其实早与你有婚约,于是便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他说罢,狠厉盯着震在原地的叶南容:“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待她!”
叶南容久久回不过神,他一直以为妻子心有所属,甚至介怀至今,他一字一字挤出喉咙,“你说的是真的?”
陆云霁怒极而笑,早知凝烟嫁与叶南容会是这样的境地,当初他便是不择手段,也该将人留在身边。
“你关心过她吗?你问过她吗?”陆云霁嘲讽睇着他,“你心里只有你那表妹而已,你可知凝烟在沈家除了沈老夫人根本无一人在意她,她活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你又知道吗?她满心期许,孤身一人嫁来,你却让她受尽委屈。”
陆云霁的话似一记记重拳,沉闷打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妻子最初嫁来,他便对她诸多抗拒,明明动心,却因为可笑的自傲不肯承认,后来更因为猜忌她与陆云霁,而冷待她,甚至于提出和离,更将她丢在驿站,让她一人回乡。
她那日明明拉着他的手,想让他留下,他却将她的手推了开,她是失望了才会不等他就走……
想到那日她空洞失落的模样,叶南容眼中一痛,心里的慌张更是达到了顶峰,以往被压制的情愫冲破所有枷锁.
他早就动心,早就喜欢她,他甚至嫉妒吃醋,可为什么他不敢承认,要一次次遵从什么可笑的准则。
叶南容转身便要走,陆云霁抬手想要拦住他。
叶南容冰冷的扫去一眼,“让开!”
叶老夫人没想到叶南容突然冲来合安院找自己,更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要去江宁。
她没有同意。
“祖母!”叶南容声音凝急。
“你这是要干什么?”叶老夫人没好气的问他,“我前脚答应你,回头楚家女哭一哭闹一闹,你不又留下了。”
叶南容脸色微白,“我不会。”
叶老夫人是对他失望,但他倒底是自己孙儿,凝烟这次独自回去,沈家还不知会怎么想,心想他若赶去补救,总是好的。
可她也实在心疼凝烟,不禁冷声问:“你要是到现在都摇摆在楚家女和自己妻子中间,我想还是不必去了。”
“孙儿已经想清楚,过去是我糊涂。”叶南容不是随便说说,回来的一路,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焦灼,似乎只要迟一点,再迟一点,他就要失去妻子。
叶老夫人将信将疑,为了试他的态度,将之前怀疑楚若秋是故意与赵品文相看,引他过去的事说了出来。
叶南容听后长久的沉默,不是质疑,不是愤怒,而是,并没有那么重要。
“祖母,我想立刻就启程。”
……
楚若秋得知此事,行色匆匆赶去府外,正看到叶南容跃上马背。
“表哥!”她情急呼喊。
叶南容拉住缰绳,回身看她,“表妹。”
“表哥这是要做什么?”她笑得无比僵硬,“你现在就是去追,也追不上表嫂啊。”
从回到叶府,她就感觉到表哥变了,他魂不守舍,对她也只有几句再寻常不过的慰问,她告诉自己会好的,毕竟她为自己留下来了,可现在表哥竟然要去找沈凝烟,他就那么在意她了?
“表哥是不是还在怪我,因为我你才耽误了去江宁。”楚若秋眼角泛红,又似替他委屈,“可表哥不是都知道她。”
“若秋。”叶南容轻轻打断她,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杂乱,“过去是我误会你表嫂。”
赵品文的事,加上告诉他陆云霁曾向凝烟提亲的事,他心里清楚这里的蹊跷,但已经不打算追究。
“之前因怕你伤心而没有与你说清楚,我既成了亲,就与你表嫂是夫妻一体,往后我会疼她爱她。”
叶南容说到这里停了停,冲破一切阻隔,原来这是他心底深处真正想做的事。
他再次看向楚若秋,“你是我表妹我也会尽所能敬你照顾你。”
“表哥……”楚若秋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叶南容抽动马鞭,飞驰进夜色里。
第39章
凝烟醒来后又休养了一日,一行人便加紧赶赴江宁。
马车行在官道上,迎面遇上一队赶路的戏班子,凝烟看着那些架在板车上唱戏用的家伙事,便又回忆起了在天明教发生的事,心有余悸的同时,最后师渊给他们看得那场戏,深深印在她心上。
叶忱注意到她的出神,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自半敞的车轩看出去,幽邃的眼底微起波澜。
“怎么了,在想什么?”叶忱问。
他能记起前世,那就代表凝烟也同样有可能会记起。
凝烟回过身,沉思着问:“我在想,我们在天明教看到的那出戏,说得究竟是不是真的。”
虽然自己也觉得荒唐不可思议,可她在听戏的时候,竟然也能深刻感受到戏中人的悲戚。
凝烟偏头目露困疑,“难道开祖皇帝当真是夺得本该属于自己侄儿的皇位,夺了他的妻子。”
叶忱眸色深晦,在凝烟说出最后那句话时,他意想不到的升起慌怒,缄默许久,才开口:“历来皇朝更迭,总有不臣者蓄意抹黑,这不过是天明教用来动摇民心的手段。”
凝烟也觉得这个解释才为合理。
她抬起眼睛,叶忱也正看着她,她没读懂他眼里真正的深意,只略显不自然的笑了笑说:“我想也是,若不然开祖皇帝与司嫣皇后的夫妻伉俪,又怎么会为世人所诵流传至今,还有那万千寺庙里的长明灯。”
“是。”叶忱回答的很轻。
伉俪情深,是他疯执守着一具没有生息的躯体,长明灯,是他为缚着她的魂魄,生生世世只能和他在一起。
而他绝不会让她有任何机会想起。
抵达江宁的前一夜,他们投宿在客栈,丹枫伺候凝烟洗漱更衣完,轻声道:“夫人早些歇息吧。”
凝烟隔着铜镜望向丹枫,“小叔可睡下了?”
丹枫摇头,“应当还没有。”
凝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日之后,小叔确实没有再催逼她,只无微不至的照顾关心她,让她越来越沉溺,一边是对叶南容的失望,一边是她渴望的,独独一份的偏爱。
每一天她的心都在动摇。
凝烟与叶忱几人在江宁城外的一处驿站和大部队汇合,宝杏和宝荔候在驿站外张望,心里都焦急不已。
六爷与夫人真正的行踪只有他们几个近身伺候的才知道,对外都是瞒着的,眼看已经入了江宁,久等他们不来,两人生怕什么时候露了馅,直到看到杨秉屹驾着马车出现在视线里,才长舒出一口气。
宝杏惊喜交加,“来了来了!”
凝烟瞧见两人也欢喜,正要下去,叶忱握住她的手,“稍后就能到沈府了。”
凝烟呼吸轻轻凝紧,叶忱深看着她,“烟儿,我该以什么身份送你到沈府。”
从他喉间轻绻吐出的两个字,缠过凝烟耳畔,如同春风拂过水面,波澜泛泛,藏裹在温情之下强势,以不动声色的姿态悄然欺进她的心防。
她承认她不想失去,她贪恋这些时日来的温情,她问自己对叶南容的失望还不够吗,他日回到叶府,回到巽竹堂,又是日复一日无止境的孤寂。
她背临塌毁的悬崖,眼前是看似危险的渡河孤木,可走过去,她就能抵岸,她该有些勇气。
凝烟内心反复挣扎拉扯,终于突破抵碍说:“我要先与祖母说,才行,不能惊着她。”
叶忱好看的笑起来,“好。”
宝杏和宝荔看到凝烟走下马车,迫不及待的拥上去,“夫人可算来了。”
光是这个称谓,凝烟就已经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余光看到走在她身后的叶忱,她重新定下心神。
队伍在汇合后就一同进了城关,包括沈从儒在内的江宁官员皆以恭候多时,看到叶忱走下马车,纷纷低腰行礼:“下官见过叶大人,叶大人舟车劳顿,一路幸苦。”
叶忱抬手做了个姿势:“沈大人无需多礼。”
凝烟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也走下来对着自己父亲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
沈从儒看到女儿,欣慰和蔼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母亲祖母收到叶家的书信,早早就盼你回来。”
他目光张望了一下,“怎么不见三郎。”
叶忱看了眼凝烟,看她犹豫便开口:“此番是我送凝烟回乡探亲。”
沈从儒愣了,凝烟更是心生慌乱,快速看了叶忱一眼,对自己父亲道:“夫君初入翰林,事务繁多,恰逢小叔夏巡,女儿便与小叔一同动身。”
沈从儒反应过来,笑说道:“原来如此。”
又受宠若惊的对着叶忱一拱手:“小女一路上烦劳大人了。”
得知女婿没有前来,沈从儒原本还咯噔了一下,但能让叶大人相送也是十足的面子。
只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二人之间会有蹊跷。
“叶大人一路疲惫,不如先去府上小坐。”沈从儒试探问。
凝烟已经紧张攥着双手,头都不敢抬,叶忱也不好将人逼太紧,既然她松了口,沈家人他自有方法去应对。
于是道:“先去衙门。”
末了又吩咐杨秉屹:“你陪同一起送夫人去沈府。”
杨秉屹领命说:“是。”
……
下了马车,站在沈府外,凝烟有种光如隔世的惆怅,沈老夫人连同秦氏,二姑娘沈凝玉都等在门口。
沈老夫人年事以高,手柱着拐杖,看到凝烟,两眼激动含泪,“烟儿回来了。”
凝烟眼眶顿时变通红,快走过去掺住沈老夫人,哑声唤:“祖母,凝烟不孝,那么久才来看你。”
沈老夫人揽怀住自己疼爱的孙女,不断摩挲她的臂膀,“回来就好,快让祖母看看,可是又长模样了。”
沈老夫人像哄孩子般捧住凝烟的脸庞,给她擦掉眼泪,点点她哭红的鼻尖,“果然是祖母的娇娇囡,愈发出落的好看了。”
“祖母。”凝烟喃喃嗔,又哭又笑。
温氏笑意融融的在旁看着祖孙两人,视线则精明扫视过队伍,正疑惑怎么不见叶三公子,杨秉屹上前拱手道:“见过老夫人,夫人,属下奉叶大人之令,送三少夫人回府。”
同行的沈家仆人赶紧也上前做了解释,温氏恍悟过后,笑得愈加和气,“快快,都别在门口待着了,进去说。”
一抬抬的回门礼送进府里,温氏即羡慕又酸妒,她哪能想到凝烟的运气那么好,只几年过去了叶家能再提婚事,她摇身嫁进京,成了叶家三少夫人,反观自己女儿,也不知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
她用手肘推了推沈凝玉,“还不快去掺着些你阿姐。”
沈凝玉比凝烟小了三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稚气,她正跟在后头张望着自己姐姐,听到母亲的话,愣了愣,走上前扶住凝烟的手臂,“阿姐。”
凝烟抿笑点点头,“凝玉。”
沈凝玉藏不住情绪,忐忑之余又含着欣喜,最终不自然的把头低下。
众人坐在花厅热络的围着凝烟谈笑,沈从儒派人回来传话,说夜里叶忱要来府中用饭,秦氏又赶紧去张罗准备,生怕怠慢。
凝烟送沈老夫人去房中歇息,回到屋里,关上门,祖孙两才说起体己话。
“你在叶家可一切都好?”沈老夫人用力握住凝烟的手,满是思念的望着自己孙女,“你从小就性子软,身边又没个撑腰的,祖母日日都担心。”
孙女刚出嫁那段时日,她几乎夜夜做梦,有事更是想着想着就落泪,怕她受委屈,后来又安慰自己,她性子乖巧懂事,想来也能得亲家喜欢。
凝烟有一肚子的话想对祖母说,可看着她鬓边又多出许多的白发,鼻子发酸,一个劲儿摇头说:“一切都好。”
可沈老夫人看着她从小长大,哪能看不出她的不对劲,想到叶家送来的信里明明说三郎一同前来,临到却只有孙女一人,虽然有理由,但这纰漏不该是叶家这样的高门会出的。
她坐直身体,正色看着凝烟:“你与祖母说,为什么这次三郎没有与你一起来。”
“祖母……”凝烟下意识想隐瞒,可又想到自己答应小叔的事,她早晚都要告诉祖母。
但真正临到要说,才知有多难以启齿,她无比挣扎的蹙紧眉心,良久才深吸一口吸,鼓足勇气,对沈老夫人开口,“孙女不孝,有一事,想与祖母说。”
“可是叶三郎待你不好?”沈老夫人情急胸闷,捂着心咳了起来。
凝烟看她咳的不住气喘,慌张起身给她拍抚后背,“祖母这是怎么了?”
“祖母没事。”沈老夫人摆手,拉她到身前,“你且说是怎么回事。”
凝烟在祖母的目光下难堪低下头,“夫君他心不在我,我……”
她难以启齿的抿了抿唇,“我。”
“笃笃”的叩门声打断她将要脱口的话。
已经是黄昏,凝烟以为是下人来请用膳,推门进来的却是气喘嘘嘘的沈凝玉。
“阿姐,祖母。”她一手抚着急喘的心口,一手指向外院的方向,满眼喜色的说:“姐夫来了!”
……
凝烟一路往外院走,脚下虚浮的厉害,眼里迷惘又混乱,凝玉说叶南容来了,可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来?
绕过折转的回廊,走过垂花门,凝烟蓦然顿步。
远处背着夕霞匆匆而来的,不是叶南容还是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风尘仆仆,焦急写在眼里。
叶南容也看到了凝烟,顿步之后更快地朝她走来,衣袍翻飞,每一步都是那样急切。
他日夜兼程,换了不知几匹马,疾驰时风打在脸上,每次的刺痛都让他心里的慌乱变的更浓更重,他从没有这样后悔,自己为何到此刻才醒悟。
他为什么不早早知晓,他应该早早知晓,他喜欢沈凝烟,他的自以为是,自我赋予的枷锁是那么可笑。
叶南容走到妻子身前,“凝烟。”
他眼里袒露的情绻,让凝烟无措,不自觉的轻轻后退,叶南容快速伸手将人揽入怀中,臂膀用力收紧,哑声道:“对不起,我来的迟了。”
凝烟僵硬被缚紧在他怀里,茫然失措的喃语:“……夫君。”
她抬眸,看到叶忱出现在青石路的那头。
他一如分别前那样,穿着鸦青色的圆领儒衫,峻挺的身形被逐渐升起的夜色拢得阴翳晦暗,那时他含笑看着她,此刻眼里的凌寒几乎让她席卷。
第40章
凝烟怎么会不记得自己先前答应了叶忱什么,她本来已经准备要对祖母坦白,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叶南容会来,她现在所有思绪都是乱的。
叶忱眼底的阴翳很快消散,只一眼不错的紧紧攫着凝烟,隐忍深沉的注视,而背在身后的手缓慢碾压着指骨,也遏制着心里的戾气。
凝烟心上揪起,下意识抬手想抵开叶南容的怀抱,可她看到周围的人不只有小叔,还有父亲,母亲,凝玉,下人……
抵在叶南容胸口的指尖轻轻蜷起。
她的失神,迟疑无疑都在刺激着叶忱。
高大压迫的身影缓步走近,越来越近,凝烟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纵然心中犹豫难以抉择,可眼下的状况,不允许她迟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万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她几乎是央求的望着叶忱,小幅度摇头。
又求他,前世求他放了她?现在求什么?
叶忱从未像此刻这般,不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前世她不惜杀他都要扑倒赵循怀里,现在她也在他怀里求他。
那时的痛楚映射到此时此刻,丝毫没有减弱,只有成倍激增。
“夫君。”凝烟这一声虽是唤的叶南容,但却是在叫醒自己,更为了提醒小叔,现在的情况。
她相信小叔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可他这样走过来,她真的慌了。
她微微扭动身体,想让叶南容先放开自己,他却不肯撤手,这一路,他惦念的她已经快发疯。
“叶南容。”叶忱没有情绪的出声。
沈从儒和温氏也一并走上前,脸上皆挂着喜色,尤其温氏满是笑意的说:“三郎千里迢迢赶来,想必是惦念我们凝烟的紧。”
长辈皆在,叶南容这才松开凝烟,但仍紧紧牵住她的手,对沈从儒和秦氏道:“小婿一时失态,让父亲母亲见笑。”
说罢又转向叶忱,在他的注视下惭愧道:“六叔。”
叶忱默然不语,无声的压迫感足以让叶南容抬不起头,他知道自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温氏和沈从儒看到叶南容这般奔波赶来却是喜上眉梢。
“你们夫妻小别胜新婚,情难自控也是在所难免。”温氏笑说着看向凝烟:“三郎一路奔波,你就先陪他去歇息歇息。”
凝烟怔松点头,与叶南容一同告辞离开,全程她都不敢去看叶忱一眼。
沈从儒则对着叶忱道:“叶大人不如先随我们去宴上。”
叶忱将视线从那两道并行的身影上收回,对沈从儒虚一颔首。
凝烟将叶南容带到自己出嫁前住的院落,给他端了茶水,又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客气生疏的让叶南容心颤。
“凝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她声音虚浮缥缈的问:“你为什么来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没有喜悦的空洞声音让叶南容心脏收缩,他一定让妻子失望到了极致,明明她过去满眼都是他,他那时却不知珍惜。
凝烟又问:“你,不陪着表妹了吗?”
一次两次她还迟钝,可三次四次,她总能有所感觉,以前装着不知,现在却想知道。
“不是那样,我可以解释!”叶南容悔不当初,起身都到凝烟跟前,她不抬头,他就蹲下来看着她,“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迟钝自以为是,我将对表妹的关心责任当做是喜欢,但我可以起誓与表妹清清白白。”
既然说了,叶南容也不怕坦白,“确实,若没有与你成亲,我极有可能会娶她,但那不是喜欢,而与你成亲之后,我才懂得什么是情牵意乱,可我太自负清高,喜欢你却不肯承认,甚至吃醋嫉妒……”
叶南容抿了抿唇,“我误会你心中之人是陆云霁,才一再对你冷漠,让你伤心令你失望,皆是我的错,凝烟,你能再给我机会吗?”
凝烟目光发怔,原来是因为这样吗?这些误会,这些阴差阳错,导致他们渐行渐远。
她终于盼来他的柔情,却在已经死心的时候。
而如今她要怎么做,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她恍惚想起小叔唤的那声烟儿,心里便异常酸涩的收紧。
凝烟的沉默让叶南容心慌,他用力抱住凝烟,唯恐失去她,“你怨我气我都可以,我会好好待你,补偿你,凝烟,你给我机会好不好?”
她当然怨,他毁了她所有的期许,现在却又想一笔勾销。
最初眷恋的怀抱,现在异常陌生,她想推开他,可指尖触到他沉闷的心跳,感受着它一下一下的慌乱跳动,她竟又是那么难过,心里所有的不忍与宽容都被牵动起。
她眼睛酸涨的厉害,忽然想哭,分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此刻卑微失态的叶南容。
“我,有件事没告诉你。”凝烟忽然说。
她想到最后一个理由。
叶南容紧紧望着她,“你说。”
凝烟扯着干涩的嗓子,把一直以来的秘密说出,“当初虞太医替我诊脉,查出我不易有孕,之后服的药也是为调理身子,我不能与你同房,而且,未必就能调理好。”
叶南容目光僵顿,凝烟又说:“子嗣重要,之前我瞒着你本就有错,你若想和离。”
“不和离!”叶南容打断她,双手拢住凝烟发凉的手,心疼自责到无以复加,他才知道,原来她不与自己同房是这个原因。
“身子我们可以慢慢调,我绝不和离。”叶南容深深看着她,布着血丝的眼眸让凝烟心口泛疼。
这时候,沈老夫人派人来请两人过去,叶南容没有一丝怠慢,换了身整洁的衣服便去面见了沈老夫人。
凝烟坐在沈老夫人身边,叶南容则恭敬的请安,“孙儿见过祖母。”
沈老夫人面容肃然审视着他,“你是叶三公子,是今科探花郎,按理我这老婆子没资格说教你。”
叶南容道:“祖母言重了,您是长辈,说什么都是应该。”
看他姿态恭顺,沈老夫人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那就问问你,你是何理由,没有与凝烟同行,又是为何让我孙女一回来就落泪一场。”
听到沈老夫人说凝烟哭过,叶南容悔痛不已,郑重承诺:“此事错全在我,从前我确实亏待了凝烟,伤了她心,从今往后我会竭尽全力待她好,万事皆以她为重,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这样坦荡,倒是让沈老夫人心定不少,嘴上则硬冷道:“话虽这么说,可原不原谅你,得看烟儿。”
叶南容朝凝烟看去。
凝烟心绪纷乱的别过目光,沈老夫人让下人请叶南容去偏厅喝茶,留下凝烟说话。
“祖母看他不眠不休赶了这么久的路追来,这番心意不是假。”沈老夫人宽慰自己孙女说。
凝烟知道,可是她的心乱了。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是再晚一刻,她也许都已经开了口,可偏偏叶南容来了,他在所有人面前表了真心,让一切截止在这一刻。
“你总要给他改错的机会是不是?”沈老夫人说着忧心忡忡的叹气,“你一回来就哭,你都不知道祖母多心疼,祖母就盼着你能过的好。”
祖母苍老的面容和鬓边的白发让凝烟难受极了,她怎么还能做出让祖母操心的事,如今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她按下心里空泛泛的凄冷,那些神昏意乱,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方,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叶南容偏厅心不在焉的喝茶,看到凝烟过来,搁了茶盏站起来,“凝烟。”
凝烟已经将所有不该再有的心思全都收起,木然朝叶南容抿了个笑:“我们快去宴上吧。”
恍如隔世的甜柔笑意,让叶南容欣喜若狂,他上前牵起凝烟的手,缱绻拢进掌心。
花厅里,沈从儒与温氏、沈凝玉皆以在场,虽说是家宴,但毕竟叶忱身份摆在这里,又是皇上派来夏巡的官员,沈从儒半分不敢怠慢,接连向他敬酒。
叶忱偶尔浅饮一口,开口更是少,沈从儒心里忐忑是不是先前在衙门自己有哪里出错。
正觉额上冒汗,看到叶南容和凝烟过来,沈从儒神情一松,自己到底也是叶三公子的岳父。
他语气熟络道:“三郎与小女来了。”
叶忱手端着酒杯抵在唇上,闻言将目线抬起望向自厅外走来的两人。
纵是早有所料,看到两人牵手而来,叶忱还是冷了心,他一言不发盯着白天还被他握在掌中的柔荑,逐渐深暗的目光里藏伏危险。
凝烟哪怕没有抬头,都能分辨出那些看过来的视线里,哪道是来自叶忱,她已经太熟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他在地方,自己一定会被他纳到视线范围内,就如无形的保护。
此刻这目光却冷,他是对自己失望了吧。
凝烟已经做好了选择,心却酸的发涩。
叶南容握了握掌心里发冷的小手,“怎么这么凉?”
凝烟摇头笑笑,“夜里风凉。”
沈从儒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侧过头看,见叶忱已经放下了酒杯,眼里神色如常,唇畔甚至划了抹笑,可他怎么莫名就发怵。
叶南容带着凝烟落座后,便听叶忱问:“你这样过来,京中的事处理好了?”
叶南容自然听出六叔这话真正问的什么,颔首道:“都处理好了,也已经与凝烟解释过。”
叶南容眼中还存有庆幸,若非是遇到陆云霁,若非想明白一切,他有预感,他与凝烟将真的无法挽回。
叶忱看了他许久,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原来如此。”
他以为已经将叶南容压制到死心,却在这时候被他醒悟。
叶南容极为正色的向叶忱道谢:“这次还要多谢六叔陪同相送凝烟。”
“倒也不用你谢。”寻常的语调,寻常的话,在其他人听来就是一句客气的回话。
凝烟却听出那个你字咬的略重,不是指叶南容,是指她。
她实在禁不住这样的气氛,小叔每次开口,她心都在颤,坐立难安之下,她想要借口回去看祖母,就听叶忱对叶南容道:“你来了也好,我正有些事要与你说。”
凝烟心里蓦的一紧,小叔要与叶南容说什么?她朝他看去,他目光却在别处。
沈从儒接话,“那便去我书房。”
叶忱颔首,叶南容跟着起身,凝烟慌乱之下打翻手边的茶盏,几人都看向她,叶南容情急问:“可有烫着?”
温氏也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溅到身上的茶水,叶忱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样子,很轻的牵了牵唇角,问:“怎么了?”
凝烟顿时后悔,她方才竟以为小叔会将事情说出来,他又怎么会。
凝烟摇头低声说:“是我不留神。”
她接过温氏手里的帕子,“母亲我没事。”
叶南容细细检查过她的手,见没有烫伤才松了口气,“我稍后就过来。”
凝烟朝他点点头,叶忱侧过目光,眼底有不易觉察的戾气暗暗浮动。
三人一走,凝烟他们吃过饭便也准备各自回院子,温氏却和声和气的叫住凝烟。
她过去对这个继女多有苛责,只是人家现在一跃嫁进叶家,再不是那个她可以随意拿捏的小丫头,想着自己女儿今后的婚嫁,她把凝玉推到凝烟身边,“你们姐妹俩许久不见,玉儿快陪陪你阿姐。”
沈凝玉当即点头说好,搂着凝烟的手臂与她一起往园子里走。
“阿姐。”
凝烟魂不守舍的走着,听到沈凝玉叫自己,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怎么了?”
见沈凝玉神色有异,凝烟不免奇怪。
凝玉与她不同,她是被温氏当掌上明珠宠大的,性子落落大方,鲜少有这么遮遮掩掩的时候。
沈凝玉支吾半天,停住步子,望着凝烟说:“阿姐,对不起。”
对上凝烟愈发不解,却始终柔静目光,沈凝玉心里歉疚不已,她自小想要什么都能轻松拥有,体会不到阿姐的艰难,甚至也觉得她小心翼翼的做派不大方,可等阿姐出嫁,自己的唯一的姐姐就这么远远嫁出去,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才恍然失落。
阿姐回来她是真的开心,也真心实意的要向她道歉。
“这声道歉我以为永远没机会对你说,我过去任性,总是连累你被母亲责罚,还有陆二哥哥的事,我那时不知道母亲为了让我嫁给陆二哥哥,拒绝了他对你的提亲,害得你嫁到叶家,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凝烟听着沈凝玉的话诧异反问:“陆二哥哥曾经来提过亲?”
“阿姐也不知道吗?”沈凝玉吃惊看着她,“我也是前段时间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也不算正式提亲,只是提过,被母亲拿你与叶家的婚事做由头给推了。”
沈凝玉自觉愧对,“若非是我,你与陆二哥哥兴许已经在一起。”
她说完抬起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凝烟说:“我只是将他哥哥。”
“原来是这样。”沈凝烟喃喃说,难怪夫君先前会说出以为她心仪陆云霁的话,许是知道了曾经陆云霁向她提亲的事。
可这事连她都不知道,夫君又是怎么知晓。
不过这都已经不重要,他们的误会已经解开,她对自责不已的凝玉笑笑:“没有的事,我也只是将陆云霁当哥哥。”
沈凝玉懵懂不解的问:“那你为何不喜欢三公子。”
“我没有不喜欢。”凝烟不知怎么说。
“阿姐是不是安慰我。”沈凝玉不确定的说:“方才姐夫突然来,我感觉你不欢喜,他抱着你,你想逃……”
凝烟把双手攥紧的失血,沈凝玉看出她的不欢喜,那,可有看出其他。
好在她没再听沈凝玉说出别的,凝烟弯了弯嘴角,努力笑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与夫君闹了些别扭,已经都好了。”
沈凝玉大大松下神经,“那就好,否则我真是罪过大了。”
“不过我瞧姐夫这样赶来,定是在意阿姐的紧。”她凑在凝烟身边偷笑着说,“方才你打翻杯子,他都紧张死了。”
她抬起眼睛看凝烟,见她双眼放空的望着某处,不知在想什么,于是轻声唤:“阿姐。”
凝烟这才很慢的点头,“你说得对。”
所有人都觉得这般挺好,也确实是最好,夫妻和睦宜室宜家。
沈凝玉一路与凝烟絮絮说着话,将她离开后的诸多事情一件件说给她听,不知不觉就在园子里待到了夜深。
夜风凉凉吹到身上,沈凝玉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我陪阿姐回屋吧。”
凝烟点点头,与她往藏梨苑的方向去,目光落在悠长的石径上,远远看到一抹清雅修长的身影,脚下踩着苍白的月色,一步步朝她走来,凝烟呼吸在瞬间颤乱。
沈凝玉也看到了缓步而来的叶忱,立马收起嬉笑的神情,语调也恭毕恭毕敬,“叶大人。”
清浅的一声嗯落进凝烟耳畔。
“听沈大人说,府中栽有一株古红豆杉,便起兴来看看,倒是不知该往哪里回去。”
他一句话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凝烟却知不会是如此,父亲和叶南容都不在,就连时刻杨秉屹也不见踪影。
沈凝玉想说去找下人来引路,半垂着目光的凝烟先一步开口:“我送小叔去住处吧。”
叶忱似乎才把目光递过去,“好,在你家中你必然是熟悉的。”
凝烟让沈凝玉先回去歇息,然后看向叶忱,“小叔随我来。”
叶忱跟上她折转略快的步伐,以往她都是乖巧走在他身侧,现在只给他一个背影,纷乱的步子,就像是预备好了要远离他。
“小叔。”凝烟只有走在前面,不去看他,不去感受他的视线,才能把话说出口,“我,我有话与你说。”
“是什么?”叶忱异常低哑的嗓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烟儿是已经与老夫人说过了吗?正好叶南容也来了,和离的事情便也一并说开罢。”
叶忱岂会不知她要说什么,可他存着一丝她会选择自己的细微可能。
“不是。”凝烟惊声打断他,她把手捏的生疼,逼自己开口:“之前是我误会了夫君,伤心之下才对小叔胡言乱语,我心中敬重小叔,糊涂冒犯的言语,还请小叔别往心里去,也不要再提。”
叶南容觉得她不转过身来也好,这样她就不会看到他眼里骇人的戾气。
他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前世的赵应玹,她也不是前世的司嫣,可她却真真切切,如前世一般毫无犹豫的选择叶南容。
他应该早些记起,就不是用这样徐徐图之的手段,或者,沈凝烟中药那回,他就该要了她。
“前面就是住处,凝烟就送到这了。”她回身照着叶忱欠身,夺路而逃。
叶忱遏制着才没有将她一把拽回来,指腹用力捻按的指节,以此来压制肺腑里迭起的执迷愤怒。
叶南容百般伤她,她仍愿意给他机会,却不肯给前世的他一个机会。
凝烟已经走远,叶忱的视线却一直如密网笼罩在她身上,她宁死也要追着赵循而去,祈求这一世的先遇和喜欢,现在两人是要得偿所愿了?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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