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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城区街道办事处。


    “颁发的文件大家都看过了,这件事领导非常重视！事关大家前途，我们一定要紧紧跟随最高领导人的指导方针，把除虫这件事做好,做尽！”


    街道办事处里的会议室坐满了人,站在最上面的主任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参加会议的有社区工作者，有居委会的职工，但是此时，大家的脸上都同样的认真严肃。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再强调一遍！首先第一件事就是做好前期宣传工作！我们务必要把工作做到，做够！不要怕麻烦，怕难！每一个社区，每一个街道,都要保证其宣传到位！最好能把这件事宣传到每一户居民家里，让每一个人都能够知道这件事,并重视这件事！宣传要站在群众的角度,要接地气，不要放空话！让群众知道这不是政府的事情，不是别人的事情，是自己的事情！


    在这基础上, 我们这些社区工作者，要尽可能的调动每一个人的自主能动性, 不是要我们逼他们去做, 而是让他们自发的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 ”


    “在这件事上，并不限制大家的方法,像我们单位的一些年轻干部可以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特长,比如用一些公共社交软件，微信群或者直播工具,去更灵活的宣传这件事。在这其中，我会抓一些表现好的社区专门树立典型进行表彰。这件事非常重要，请各位不要轻视！此时全国人民都在看着这里，看着大家，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掉链子，那么他掉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链子，而是我们所有人的链子，让全国人民看我们的笑话！”


    “散会！”


    主任喊完散会，又叫来几个人着重叮嘱一番：“你们先去把需要用到的物料准备好，口号标语都要准备好，让人一眼就能明白。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发生在一个地方，萤川市每个区，每个街道，每个社区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随着通知下达以后，一场场会议召开，一项项任务被安排下去。每一个社区都能够看到一些社区工作者的身影，他们套着红袖章，穿着红色背心，有人手里拿着喇叭，有的人手里拿着传单，他们唾沫横飞的对着每一个遇见的人讲述着要重视这件事情。


    小区里传来粗犷大叔夹着口音的广播——


    “现在说一条重要通知，经过专家确认，我市目前出现变异蟑螂！但是大家先不要害怕，这种变异蟑螂只是个头比正常的要大一点，繁衍能力更强一些，但是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变异蟑螂很好处理，不管是用物理的办法消灭还是用药水的方法驱赶，都是行之有道的消除蟑螂办法。”


    “在这基础上，保证家里的个人卫生清洁，如果发现家里出现蟑螂，立刻联系社区，会有人专门上门来做彻底的清理。如果在外面看到蟑螂，也可以联系就近的岗哨亭，让其帮忙处理。”


    “重复一遍……”


    ……


    周洋把尹青荇送到家门口，爸爸妈妈在家里焦急得等待着，他们打开门见到尹青荇回来，简直要谢天谢地，忙不叠的拉着尹青荇进房间。


    妈妈像是发现大新闻一般说：“你可算回来了！外面出现变异昆虫了！就是你爸爸今天看到的！吓死人了！”


    爸爸则是在旁边找补：“你没听到别人宣传，那蟑螂不可怕，而且今天已经被药水赶出来了。现在好多人都去抓那些跑出来的蟑螂。要把它们抓去烧了，不让它们去别的地方繁衍。”


    妈妈根本不搭理他，继续跟尹青荇说：“你爸刚刚发神经，竟然也想要去抓蟑螂，我是绝对不同意的！这种东西那么脏，还变异了，谁知道携带什么病菌！”


    尹青荇却完全没有作出妈妈想要的反应，反而扭头看向爸爸，表情竟然透着三分羡慕和不解：“爸，这件事你也可以参与吗？”


    爸爸一脸炫耀似的拿出来一个红袖套：“你看这是什么？这是志愿者的袖套，戴着这个就可以参与到除虫工作中去。你可不要小瞧，这个东西可值钱了，一百块钱一天呢！”


    妈妈刚刚还是一脸坚定的反对，这会儿听到这句话态度竟然有些松动，疑惑道：“不是义务劳动吗？还给钱？”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脸变得太快有些抹不开面子，竟然抢过爸爸拿出来炫耀的袖套，拿在手里打量，怪爸爸不提前跟她讲清楚：“你刚刚怎么不说这个还算钱？”


    爸爸此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都志愿者了，说什么钱不钱的。”


    妈妈把那袖套放在身上比划，然后面色如常的问爸爸：“就一个啊，还有没有多的？”


    “你刚刚不是还嫌弃这个脏吗？”爸爸想要把袖套抢回来，被妈妈挡住了。


    她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就是抓蟑螂吗，又不是什么多麻烦的事情。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不怕苦不怕难，要是都怕苦怕难了，那么虫子谁来解决！？”


    爸爸无奈的摊了摊手：“好吧，让给你就是了。你早说你不嫌弃这个，我再找人要一个，我还以为你会嫌这钱少呢。”


    妈妈已经开始把袖套往自己胳膊上套了：“要是正经工作，我当然会嫌这钱少。但是现在什么时候，我和你现在工作停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你和我目前暂时没有收入，谁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呢，总不能总坐吃山空吧。能开源当然是要想办法开源，现在我们能有一份事情做，既不用闲在家里担惊受怕，又可以少两张嘴，省下两份饭，再另外赚一笔，这不就是一箭三雕。有这样的好事，我为什么不去做？”


    爸爸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毕竟你之前挺怕这种东西，我就没有想到……”


    妈妈闻言，表情有那么片刻的凝滞，最后一脸下大决心道：“先试一天看看再说。”


    尹青荇看着爸妈因为这件事，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脸上写满振奋，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们不怕吗？这个可不是一般的蟑螂。”


    妈妈现在像是有了主心骨，完全不在意自己之前的担心受怕了：“要是一般的蟑螂哪里会愿意花钱请人去抓呢？钱哪有那么好赚，你放心好了，我和你爸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尹青荇是最清楚这种蟑螂会不会伤人的，要是这种变异昆虫像火蛾那样，她也不会一直都感觉不到，就是因为它们太像普通昆虫，能量太低，必须要凑到很近，她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异常。


    它的危害在于它们并不是被用来对付人类，而是被拿去加强变异虫类。她自己清楚这些看上去无害的小家伙，对于变异昆虫有着怎样的吸引力。它们之间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所以绝对不能让这种蟑螂蔓延，一旦有新的变异昆虫出现，又得到这种蟑螂的帮助，尹青荇不敢往下想下去。


    那一定是一场灾难。


    妈妈突然想到一般，问起尹青荇，问她做什么被人请去，问什么东西问这么长时间。


    尹青荇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能说的。”


    妈妈就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她似乎有一些不高兴：“之前你救那么多人，没有说给你什么好处，还要把你当犯人一样抓去问东问西……早知道这样，你还不如不救人。”她说着气话，把手里的东西弄得震天响。


    尹青荇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最后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哦，有件事要跟你说，他们给我找了学校，明天我就要开始上学了。”重点是“他们给我找的”。


    妈妈动作一顿，她听到似乎很高兴，但是毕竟刚刚说了那样的话，一下子抹不开面子，就故意压着嘴角说：“上学？怎么上，现在不都听课了，不让人上吗？”


    尹青荇解释道：“是在家里上网课，现在只能这样了。”


    “在家里上课？这样能上好课吗？”妈妈嘴里这样说，但是已经开始动手收拾东西：“是不是要用到电脑，我去给你把电脑装起来。”


    她急急忙忙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一脸怨怪的冲着尹青荇道：“这么大的事情应该一回来就跟我们说的。怎么跟你爸一样，说话不说重点。”


    爸爸忍不住了：“我都不吭声了，你也能怪到我头上？”


    妈妈瞪他一眼：“你做什么不吭声。你女儿上学的事，你出过力没有，还是人家帮忙找的。看看，这就是说明先前好事没有白做，连这种事情，人家都放在心上。”


    爸爸竟也跟着点头：“这点确实，我朋友家里还在发愁，都不知道孩子学业怎么弄，本身成绩就不怎么好，现在再一停，谁知道什么时候再能上课，上课的时候还记得多少。”


    他跟妈妈似乎都因为这点跟别人不一样的小小特权而感到特别的得意。


    尹青荇有那么一瞬，差点就要跟他们说，这算什么，以后你们会更得意的。


    她想到未来，不再觉得沉重看不到光，反而升起无限的憧憬——


    在那似乎并不遥远的未来，她会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她会参加全国表彰大会，拿到其中最具份量的那枚奖章，毫不掩饰的告诉爸妈——


    你们看，这是什么？


    第42章


    尹青荇没有想到自己会再一次来到这里。


    她睡前还兴冲冲的跟陈妮讨论了半宿,讨论明天上课的事情，讨论她们还记得多少上一次课堂上的内容。


    陈妮的抱怨声还回荡在耳边，她超大声的哭诉自己最近明明一直在学习都没有停过,为什么还要上课,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


    尹青荇幸灾乐祸表示她还是做了两张试卷的，没有完全把老师教的内容还给老师。


    她抱着对明天的期待进入睡梦中，却没有想到会再一次进到这个意识空间里。


    那个只见过一次，但却给她印象极为深刻的星团依旧待在原来的老地方，静静的注视着她。


    尹青荇有那么片刻的无措，她想不出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会让她再次与这个星团见面。


    明明生活的一切都在步入正轨，她很快就会回到原来正常平静的生活当中去了。


    错误的线终究会拨乱反正, 她的选择不是早就已经确定了吗？


    “时间已经不多了……”星团再次发出声音：“最后一次选择的时间即将到来，我已经看到那个未来,那是最终的最终,也是一切的开始。”


    “什么意思？”尹青荇根本不理解，她迫切的想要找它问个明白：“什么时间不多了，到底是什么时间你说清楚？我不是早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吗？变异昆虫已经快被消灭干净了！人类靠自己就赢得了未来！”


    她的目光穿过星团，看到无数的恒星在刹那泯灭,又在刹那诞生，她的神色不由得恍惚起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星团沉默着,过了片刻再次给予她同样的回应：“我是你,是另一个你。”


    “无论重复多少次，你仍旧选择保护那弱小的人类。但是这也同样成就了你, 你一次又一次的踏上同样的道路, 试图寻找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然而答案早就在一开始就已经被注定。”


    “进化的道路本来充满艰辛，但是那些艰辛如今不过只是你脚下的沙砾,它们没有丝毫本事去阻碍你。你终将再一次回到那属于你的王座，而我会去下一个时间，见到最后的你。”


    尹青荇根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她试图把这些话语记住，但是就像抓不住的沙砾，越是用力，它们溜走得越快。


    她努力抓住这最后的一寸灵光：“等等！你什么意思！还有别的变异昆虫没有被发现是吗？喂！——”


    星团说完似是而非的话语再次消失，想要抓住它问个究竟的尹青荇穿过黑暗，闯入白光的世界——她猛地坐了起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是一个不好的预感。尹青荇想，一定，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它藏在黑暗当中，伺机而动，只等着她放松警惕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猛地跳出来给她致命一击。


    这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心脏一紧。她该怎么办？她又该去跟谁说呢？那个危险的家伙，她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又在哪里？那又该如何预防，如何解决？


    她回忆着梦中发生的事情，那个星团说的所有话语她此时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就是那句时间不多了。


    谁的时间不多了，难道是说…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尹青荇抓着自己，只觉得此时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凉意。


    如果她只剩下很少的时间，那么她会做什么事情呢？尹青荇突然从这条思路里抓到了一点方向。


    她表情如常的起身，像对待每一个早晨一样对待今天。


    今天，这是多么美好的两个字。


    如果她的时间只剩下这一天呢？那她更应该虔诚的去对待这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意外到来之前，去维持那最后的平静。


    她打开水龙头准备洗漱，却发现没有水了。


    爸爸跟她说，水管似乎出问题了，今天好多家都没有水。让她先用桶装水洗漱。


    这本来并不是一件很大不了的事情，小区里的设备老化，水管三天两头出问题。但是此时尹青荇却再一次想到那个不详的梦境。


    这件小小的事情似乎也在对她发出预警，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接了少量的水，却极为仔细认真的洗漱，把每一个能洗到的地方都洗得很干净。既然必须面对，她要用最佳的面貌去迎接那一刻的到来。


    洗漱完后，她充满仪式感的跟爸爸妈妈道早安，甚至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


    今天他们都有着自己的任务，她要上学，她爸妈要去当志愿者。


    爸爸妈妈准备出发了，尹青荇忽然又叫住他们。


    今天你怎么这么粘人？妈妈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


    但是她多会隐藏啊，如果她真想要隐瞒什么事情，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的。


    她是那么正常，反过来冲妈妈撒娇：“因为感觉妈妈这一次要离开很久的样子。”


    妈妈怜爱的摸了摸这个突然舍不得分离的孩子，她自然是理解她此时的害怕，毕竟她这两天心慌意乱的时候也想要所有人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哪里都不去。


    “等你下课的时候，妈妈就回来了。”她安慰道。


    “好啊。”她高高兴兴的冲着他们扬手：“妈妈再见，爸爸也再见。”


    爸爸妈妈，再见。


    她表情平静的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


    那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她想。


    此时离她上课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接下来她决定准备上课需要的东西。既然时间已经不多了，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她都想做到尽善尽美。


    尹青荇拿起课本预习，但是下一件事打断了她的行程，让她没有办法继续下去。


    这让她感到些许不快，她以为她还有时间，至少能让她上完一次课。


    毕竟她曾多么期待这件事啊。她本来没有那么喜欢上学，但是当她突然之间从原来的轨道上被抛下，她就很想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上学这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原来的生活联系起来。似乎只要她去上学了，那么生活就会自然而然的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去。


    可是最终，她并没有在该来的时间里去做这件该做的事。


    在她翻来课本的时候，周洋主动联系上了她。


    这么早，一定是很要紧的事情。她心想。


    “周含香要见你。”周洋开门见山的说，他微微皱着眉头：“她说她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但是必须见到你才愿意透露。”


    尹青荇曾经拒绝过一次与周含香的会面。她并不愿意见到那个写着满脸谎话的虫子，但是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


    “如果你不愿意见……”周洋的话语被尹青荇打断。


    “可以，什么时候？”她似乎半点没有迟疑，这让周洋有些意外。


    他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异常：“……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因为这一次跟上一次已经不同了。她想，上一次她没打算再去跟这些变异昆虫打交道，在她的预想中，她终究会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自然也不会再跟这些家伙有交集。


    那如果她回不去了呢？


    尹青荇想。


    她对周洋说：“我现在可以了。我早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周洋似乎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毛。他大概是觉得她又在强迫自己去面对她不应该面对的事情了吧。


    这个人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去面临那些风风雨雨。


    当然，她也曾天真的做过梦。


    如今，梦该醒了。


    “她要求现在。”周洋沉默片刻后道。


    尹青荇点了点头：“那就现在去吧。”


    周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面对这样的尹青荇，他却说不出来。


    她似乎已经做下了某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她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个人也包括他。


    第43章


    周含香在看守住了半天,在住所腾出来后，就转移到了这间配备基础安保和医护的病房当中疗养。她对于被半监管的情况适应良好，在这期间也没有吵着要出去。


    由于她形态上的异常,负责照顾她的医护需要一定的胆量。一名女性护工面不改色的接受了这份工作,她似乎半点没有觉得周含香背后的那双翅膀有什么异常，像面对正常人一样面对周含香。


    也不是没有人问她，她难道不害怕吗？每天要面对这样的怪物。


    这个年纪不轻，眼角布有鱼尾纹的中年护工在食堂吃饭，被这样问到的时候，筷子都没停。她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情哪有容易的，这份工作我能做，我就做, 你要想做你自己去找领导申请。”


    她从来不跟那些想要打探周含香私生活的同事交流，被问烦了也就是说一句“就那样”。


    但是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她会用手轻柔的清理着周含香背后的翅膀,并问她：“痛不痛？”


    周含香摇了摇头，但是这名护工仍旧放柔了力道。


    一开始，这名护工在照顾周含香的时候，板着个脸一句话不说,她极为谨慎的跟周含香保持着距离。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周含香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她不会去抱怨,只是沉默得像一座雕塑。


    女护工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不是她对周含香有什么恻隐之心,就像她一开始所说的，这对她只是一份工作。别人有选择可以选更好的,她没有选择,只能挑别人剩下不要的工作。这种事情她已经习惯，只是如往日一般,沉默的做着自己的这份应有的工作。


    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有担心，担心周含香因为遭遇这种事情，精神走向极端，就像上一个客户那般难伺候。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周含香只是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在她照顾的这么多人当中，简直可以算是最好伺候的。


    你就算哪里做得不对，她也不会管你。她似乎并不把女护工当做什么需要关注的对象，宁愿花大把的时间看花看树也不愿意看她一眼。这让女护工想起上一任，因为她没有用热水洗杯子，而骂她全家死绝的暴躁老头。


    有些事情是相互的，在发现这份工作意外的轻松省事以后，女护工自然而然的对周含香多了一丝理解认同。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周含香身上发生的事情内情，知道她被丈夫吸血数年。知道她如今已经丢失了正常人的感情。


    别人会因为这个害怕周含香。但是女护工却不会，她只是有些难过。


    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结果呢？


    女护工偶尔会跟周含香说一说话，一开始她是不会说的。但是周含香总是这样沉默，她就有些担心，想着是不是跟她说说话，周含香就会好转起来。


    周含香从没回应过她。所以大部分只有女护工一个人的声音。


    女护工人缘不好，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别人都说她内向，愚钝，不爱跟人交流。其实不是的，因为她每次跟人说话，都能够看到对方眼底里夹杂着很好的轻蔑和鄙夷，于是她就自然而然的不再去跟人说话了。


    她也是需要跟人交流的，谁会愿意把所有的话都闷在心里呢？可是说出来没有人愿意听，那么就只能闷在心里了。


    她原本还担心周含香会不耐烦，因为每个听她说话的人都不耐烦。一开始她还收敛着，但是周含香虽然没有回应，可是她也没有拒绝啊。于是，女护工就不收敛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手心粗糙，因为常年浸泡在水里，手心手背上有着一道道干涸断裂的纹路，天气干燥了还会发痒。她对这种痛苦习以为常，谁会愿意去保养这样一双手呢，她每天都是要干许多许多的活的呀。


    但是对她所有话语都爱搭不理的周含香却总是看着她的那双手。


    护工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这双手太丑陋了。她自己也嫌弃这双丑陋的手，甚至会想要藏起来。


    但是她不知道，嫌弃憎恶的眼神并不是周含香那样——她的目光穿过那道道沟壑，几乎要钻进血肉里面。


    那是渴望的眼神。


    终于周含香忍受不了了，她藏在咽喉里的口器发痒，想要伸出来。她自然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作出任何攻击性的举措。她不是那些蠢笨的没有智商，只知道像母亲索爱的虫子。她有着脑子，可是女护工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一直再散发着鲜血的气味。


    周含香再一次向监管自己的人提出想要见尹青荇的请求未果以后，她这次却多提了一条要求。


    于是女护工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她沉默寡言的客户竟然送了她一件礼物——一瓶护手霜。


    她职业生涯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别人的善意，但是却从来没有人会去在意她身上的这些毛病，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不在意了。却没有想到会从一名被诊断感情丧失的病人身上感受到这种关心。她是完全没有准备的，以至于被这个惊喜砸懵了头。


    从那以后，女护工不再把周含香当做一个客户看待了。她的热情一度让周含香不理解的皱眉，但是她并没有说些什么话。


    这依旧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女护工依旧跟周含香絮絮叨叨的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说着那些烦人无聊的同事。说着外面发生了好大一件事——


    又有新的变异昆虫出现了!


    疗养院里清扫出来好多死蟑螂，推出一座小山，烧了好久才烧完。


    从来不回应的周含香第一次给了回应：“蟑螂？”


    “是哩！”女护工一口塑料普通话：“这种变异蟑螂虽然对我们没有害，但是听说可以制造变异昆虫，那些不怎么厉害的变异昆虫吃了它们，就不得了了。”她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所以我们不能让它们泛滥，要把它们都清扫掉才行。”


    周含香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原来是''食物''吗。”本身具有一半变异昆虫身体的周含香很快就明白这种昆虫的作用，就像人类之间有合作共赢的说法，虫类之间也存在一种共生关系。


    有一些虫类会奴役驱使另一虫类为他们工作，捕食，提供住宿，甚至在被耗尽价值后还会被它们食用。


    周含香一脸好奇的问女护工：“在哪里发现这些蟑螂的？”


    女护工说到这里有些忧心忡忡：“这些家伙长得太快了，听说整座城市都被它们占据了。”


    周含香点了点头：“这样啊……”


    “那一定……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极为惊艳的微笑：“需要这么多的食物，制造这么多的能量才能够它们使用。”


    她站了起来，高兴极了：“这可是很了不起的家伙啊。它藏在哪里呢？我要把它找出来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她！”


    “我可怜又坚强的……”后面的话被她隐藏在口齿间——


    母亲啊。


    她在心里道。


    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很需要我吧！


    没有关系，我来了，我会帮助你的。


    我会永远永远的站在你这一边。


    请不要吝啬的使用我吧！我的母亲！


    第44章


    尹青荇再次上街,发现原本没什么人的街再次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胳膊上戴着红袖套的志愿者，他们拿着铲子，塑料袋等工具,三五成群。


    她看到有志愿者把那些装有虫子尸体的塑料袋堆在街道边,周边洒上一圈药水，接着简单粗暴用打火机点燃，猝然一下，火焰立刻滚了上来。


    伴随着滚滚的黑烟，蟑螂尸体在火焰中被燃烧殆尽。


    她坐在车窗里，举目望去，到处都可见这样类似的场景。


    那些被清理出来的蟑螂没有选择多走一道手续，比如统一装车转移到附近的垃圾场处理, 而是直接就近在开阔的地方用火烧掉，火焰燃烧的高温能够立刻杀死蟑螂还有其身上没有发育完成的卵鞘。


    烧完之后, 志愿者们会用水管接水龙头的水把地面残余的灰烬冲进下水道, 这样街道就会再次恢复整洁。


    因为燃烧带有极为难闻的味道，很多志愿者都戴着口罩。他们繁忙的身影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就好像一夜之间如春笋一般全部冒了出来。


    可是政府哪里有这么多基层干部呢，这些本都是萤川市本地的市民啊。


    不仅仅只有政府在努力, 这里的每个人都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那些在火光里的穿梭红色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像是也化作了一团自发散热的光。


    这些本来应该是被保护的市民, 他们选择从安逸平和的房间走出来, 走到外面来，亲手解决那些搅乱他们平静生活的变异昆虫。


    尹青荇的目光久久未从窗前挪走。她似乎被那副画面涉走了心魂, 渐渐的, 她的眼里也倒映出了那火光。


    那火焰那么的清晰，竟不像是外面倒映而来,竟像是从她眼睛里燃烧起来似的。但是很快在她转移视线的时候，那火也随之暗下来的，一层黑色的幕布压在了火焰的上面。


    车辆驶进了一个大院里，院门口有人拿着水龙头在冲地面上的痕迹。那些人穿着黑色的制服，他们并不是什么志愿者，而是同样隶属于911的武警。


    负责监管周含香的人在接收到她愿意提供重要线索的信息之后，立刻汇报了上级。调查组的人很快就调过来一支武警，牢牢把守着周围。


    但是尹青荇保密权限过高，她与周含香的见面并不能公开。就算是内部也只有少数几人才有资格去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周书记顶住压力，拒绝了大部分人的试探，一句保密权限不够让很多军方的大佬都熄火。于是尹青荇见到周含香的时候，除了她身边的警卫，再没有其他人了。


    她们所在的房间里甚至没有摄像头，只有一个可以随时暂停的录音机。


    这个录音机只允许录入周含香的声音。


    尹青荇是第二次见到这个被变异昆虫寄生的人，相比较第一次还知道掩饰的拙劣伪装，这一次她似乎更加放肆。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只有一盏台灯摆放在周含香的面前。但是这昏暗的光线并不能阻挡她那贪婪的视线。


    “我终于，终于又见到您了……”周含香发出这样的叹息，她似乎想要上前一步，更靠近尹青荇一点，但是她的动作被摆在尹青荇和她之间的钢制玻璃制止了。


    她只能把手放在玻璃上，用指腹轻轻勾勒，似乎想要一寸一寸的描绘着尹青荇的轮廓。


    啊，母亲。母亲就在她的面前，在看着她。


    她露出近乎幸福的微笑，好像感受到空气中从对面传来的气息，那让她止不住颤抖的气息。


    周洋在这个时候向前一步，他似乎想要阻挡住周含香那过分“热情”的视线。


    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周含香的态度不对劲。他担心尹青荇被周含香的表现吓到。但是他扭头注意尹青荇的神情时，却意外的看到她脸上平静的样子。她似乎早有预料到周含香此时的反应。


    尹青荇冲他摇头，她的目光朝录音机看了一眼。周洋就又往后退到录音机的旁边，关掉录音。


    尹青荇调转视线，落在周含香的身上，在做足一切心理准备后，对面的人也没有什么令她好恐惧的。她张口直接了当的问道：“……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周含香没有丝毫面对其他人的犹豫和讨价还价的样子，就在尹青荇问出口的刹那，她就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发现全部倒了出来。


    “不只有一个，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只一个，而是两个。蟑螂只是另一个的食物，那可是个大家伙，因为身体太大了，所以胃口也不是一般的大，它需要很庞大的能量才能彻底完成进化。它很贪心，非常贪心，那些蟑螂全部都是它的食物。”


    周含香说话的时候，周洋已经再次打开了录音机。


    她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尹青荇不得不皱起眉头：“什么意思？说清楚。”


    周含香看着尹青荇，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蟑螂，蟑螂从始至终只是另一个昆虫给自己准备的食物。你不是发现了吗？那些蟑螂的能力，除了你还会有谁能发现呢。它们能够提供其他变异昆虫进化所需要的能量。可是变异昆虫不像人类，它没有那么大的无私性，牺牲自己造福所有变异昆虫。变异昆虫的功利性是很强的。所以那么多蟑螂可不是给所有变异昆虫准备，别的变异昆虫也不会想要吃那种东西。因为它一开始就只是另一个变异昆虫给自己准备的食物。”


    “你想想，一个变异昆虫，竟然需要这么能量，甚至需要一城的变异蟑螂来给自己提供能量。它还在不断的制造更多的食物，因为不够，不够……那么多，那么多的能量，它就不担心自己被撑爆吗？”


    尹青荇的目光不错眼的落在周含香的身上，她接下了周含香抛过来的疑问：“……因为它的胃口足够大，大到它全部都能吃下。”


    “是的！”周含香高兴得声音都变调了：“你已经猜到了，那个家伙可是一直藏得很深呢。但是这瞒不住你是吗？”


    “它就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不在天上，不在地上，那么大的体积，还有哪里能够藏得住呢？”她高兴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还有哪里能放得下？除了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哪里还能藏身。


    它就在地下啊，在这座城的地下！吃了那么多的食物，它该长得多大啊，竟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但是现在也已经快要吃饱了吧？ ”


    在这昏暗的小房间里，只有周含香快乐的声音响起。


    她似乎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抛下了个什么大雷，此时正一脸激动兴奋的望向尹青荇。


    像个考试考了一百分，想要妈妈夸奖的孩子。


    第45章


    在周含香跟尹青荇见面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萤川市其实也发生了一件似乎看上去跟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 但却又息息相关的事。


    在今天早上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萤川市好多地方都出现了大面积的停水现象。很多人一大早起来都发现家里没有水了，并且开始找物业反应。


    在这样物资需要限量供应的时候, 停水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 很多人烦恼的是买水都不知道去哪里买。


    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离不开水的啊，没有水上厕所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有的小区会在高楼楼顶安装储水箱，可以顶一时之用。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储水箱，像一些老旧的楼房，甚至一些自建房，它们是没有这样储备的能力。


    那难道就不用水了吗？


    就有人猜测，说是不是因为封城的缘故，政府耗不起了,所以就要开始停大家的水。但是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提前给个通知？这样也好让大家提前储备一些水啊！


    一些自封城以来就一直忍耐的抱怨声终于开始出现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抱怨的声音，但是都被特殊时期, 大家共克时艰的话给掩盖。所以这一次抱怨声就有一种积压许久的宣泄和反扑现象。


    眼看这抱怨声要继续发酵, 还好水厂那边很快就给出回应：并不是有意停水，而是管道破裂造成的意外停水。


    萤川市最大的供水管道破裂，那可是埋在地下超过四米的原水管道，只管道直径就近两米。管道破裂后, 从裂缝迸发的激流直接冲破数米土层，导致街面都出现裂缝。就算要抢修也至少需要十几个小时, 水厂的负责人站出来说目前已经正在安排人去抢修。


    而一些受影响停水的地区目前只能降压供水或者分时段供水, 才能保证居民的正常用水。


    在收到这条通知的时候，大家也就被安抚了下来, 抱怨声也平息下来。


    也不过就是十几个小时而已, 还是可以忍受的。


    至于那个被埋在地下超过四米的供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发生破裂，除了供水公司,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


    虽然自封城开始，学校停课以后，很多公司都让员工回家办公了，但是一些特殊工种仍旧坚守在岗位上。就像管道维修的工人，他们是不可能停工的，无论刮风下雨，基本都是24小时待命，平均下来他们一天至少要出工四到五次。这一次的紧急抢险，更是把能叫来的师傅都叫来了。


    时间紧张，任务繁重。维修师傅需要撬开井盖，带着工具去下水道里找到破裂的水管进行抢修。


    工具车停在井盖附近，几个经验老道的师傅先拿着手电筒下去了。破裂水管冲出来的水流混进下水道的脏水里，产生非常剧烈的臭味。


    手电筒打着光，只能照亮很短的一段路。他们膝盖以下全都是黑色的脏水，需要很小心的向前试探着前行。才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井盖上方传来同事的吼声：“找到了吗？”


    “还没有。”下面的人过了片刻才回道。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手电筒的光照到了水管的轮廓。


    维修师傅忙不叠大吼一声，说找到了！然后把手中的红色标识牌摆放到附近先做个记号。本来给水管都是埋在排水管下面，中间间隔一米到两米的距离，但是这一次管道破裂直接把土层冲开，导致管道暴露在了下水道内。


    破裂的管道需要更换，重新铺设。维修师傅打着手电筒观察管道受损情况，发现供水管道整个从中间断成两节，另一段管道直接被冲到距离原位置十米外的地方。


    手电筒的光扫到管道内部的时候，被一个黑色的物体挡住了光线。


    要知道目前这一段管道的水阀都是提前关闭，里面的水流也早就从断裂的裂口漏走了，按理管道里应该是空的才对，怎么可能会有别的东西呢？


    维修师傅带着这样的疑惑，拿着手电筒朝着那个地方照过去——


    手电筒射出来的光线驱散黑暗，暴露出那生物的轮廓，那只是一小段弧线。在那光线落下小段范围里，能够很清楚的看到那生物表面上的一道道环状的纹落，肉色的肌理……


    ……


    蹲在井盖周围的维修工人久久没有听到下方传来动静，忍不住再次出声问下面的人：“怎么样了？”


    他的吼声久久没有回应，就在他担心下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正要下去看看情况，就见到下面有手电筒的光照了过来。进下水道的几个维修师傅恰好在下方露出头，蹲在上头的维修工人忙不叠的伸出手，帮着把他们一个个从井口拉上来。


    工人松了口气，没有注意到另外几人脸上表情的不对劲，他好奇问道：“下面什么情况？”


    那几个维修师傅脸上苍白，他们似乎又回想起刚刚在下水道看到的那一幕，那可怕的巨大怪物……


    在第一个维修师傅用手电筒照到那家伙的时候，他被那一幕直接吓出僵直反应，久久没能动弹。直到另一个师傅推开了他的手电筒，他才回过神。


    那个挪走手电筒的师傅低声说：“不要拿手电筒照，会刺激这东西。它没有眼睛和耳朵，一时注意不到我们，我们快上去。”


    进下水道的几个师傅不敢留恋，快步原路返回，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爬上来。


    此时听到同事的询问，他们几乎要被巨大的后怕淹没，刚刚差一点就……最先发现那大家伙的师傅只觉得腿脚发软，整个人撑不住跪坐到地上，他声音颤抖：“下面，下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


    维修工人满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几名同事。


    “下面有变异蚯蚓……直径两米的变异蚯蚓！”他听到自己同事充满惊恐的声音。


    那惊恐似乎也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几乎无法思考，作出应有的反应。


    什么东西？直径两米的蚯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怎么会呢？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他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第46章


    而在另一个小房间内, 在周含香一脸期待的望向尹青荇的时候，周洋作出最快的反应。他必须尽快把这件事汇报给上级，马上安排人进入地下寻找那虫子的踪迹。


    周洋检查一遍录音, 确定没有录入尹青荇的声音以后, 就立刻把录音上传上去。


    尹青荇正要随周洋离开，却没想到，周含香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大声喊道：“我能找到那家伙！”在尹青荇回头，周含香的声音立刻降下去，她忍不住露出委屈可怜的表情，她怎么敢对尹青荇大声。但是她太想得到母亲的关注了。


    在这种心理下，她几乎整个人压在玻璃上，近乎急切的：“我能帮到您, 真的。我可以从很远的地方嗅到它身上的臭味……”


    然而在尹青荇那沉默的，甚至透着不快的目光里,她开始害怕恐惧,整个人都要蜷缩成一团，声音也越来越低：“……求求你了，让我帮你……”


    尹青荇没有半点动容，甚至相反, 她身上反而升起一股愤怒——


    那只该死的变异昆虫正潜伏在地下，随时可能出现,制造大规模的伤亡。这样危急的时刻,明明有一半人类身体的周含香却半点不担心。反而只想着借这件事逼她接受她的帮助。甚至在利用它得到她的关注这件事上而感到由衷的快乐。


    她到底创造了个什么东西！


    这一刻，尹青荇是失望的。因为这意味着她的尝试彻底失败。完全被虫类基因操纵的周含香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虫子。


    这一刻, 尹青荇也是愤怒的, 因为周含香想要逼她接受她的行为不管是从人还是从虫的角度都冒犯到了她。


    她一脸冷漠的拒绝了周含香：“我不需要虫子的帮忙。”


    在她拒绝之后，周含香似乎整个被人抽走了骨头一般瘫软下来。


    尹青荇并不关心一个虫子的死活。然而就在她决定放弃周含香的下一刻, 一个中年女人竟然闯了进来。


    这件事太突然了，也太巧合了！要知道尹青荇的周围一直有许多武警保护，而她与周含香的见面也极受上级重视，怎么可能让无关人员靠近？但是刚刚周含香透露的消息太关键了。大家的关注重点也都被转移了。


    周洋上传完录音后，原本的安保力量瞬间撤走了一大半。于是中间就出现了疏漏的地方。


    再加上女人只是疗养院里的一个护工，也没有人会想着去防着她。


    这就让她抓到了空子了！


    她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这样敏感的时候，她很可能会被尹青荇身边的武警直接枪/毙。


    这件事也差一点就要发生了。尹青荇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


    但是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她反应过来了，并作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就像谁也没想到的，为什么这名女护工会突然闯进来。也是谁也没想到的，对人类没有感情的周含香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力量，仅仅只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类。


    嘣的一声枪响。


    尹青荇那声等等还在口中。她想要说这人并不像是想要伤害她。


    面前的中年女人脸上带着焦急和渴求，她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怎么会意识到呢？她只是突然找不见她的客户了，也没人跟她说，谁会想到她会这么在意一个才接触几天的人？


    她只听到她那些无聊烦人的同事在那里八卦，说周含香是被带走了。他们说得信誓旦旦，说这个怪物肯定是要被送去做实验去了。


    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想到那些场景，中年女人吓得脸色苍白。她吃不下饭，喝不进水，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没人在意的护工，拿着薪水，她又能做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啊。


    干脆算了吧。她自己也这么劝自己。她甚至几乎快要劝成功了。


    但是她看到被自己小心放在柜子里的那瓶护手霜。


    那是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少数接收到的几丝善意。


    没有人在意过她，如今，这唯一在意的人似乎也要离她而去了。


    为什么呢？她不理解，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呢？她只是有一点点不平。


    这点不平让她拿着那瓶护手霜，她要去找周含香。她要去跟那些领导，那些大人物们说好话，去给周含香求情，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在的。周含香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她虽然只是一个护工，但是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其实知道今天疗养院来了很多人，那些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中年女人还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她压根就不敢靠近，直到那些人因为什么事情走了一大半。她才鼓起勇气上前。


    她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被人簇拥着走出来。这个领导似乎意外的年轻？中年女人咽了咽口水，她想要抓住那女孩的手，跪下来替周含香求情。她天真的想，这女孩这么年轻，面皮一定很薄吧，也许会勉为其难的答应她的请求。


    可是她才走了没几步，为什么后面的人大声制止不说，还朝她举起武器？中年女人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解释，然后那枪/口竟然朝着自己，并响了起来。


    那声音好大，大得整个天地都旋转起来。


    中年女人捂着自己的心脏，茫然的想自己是不是死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抱着，整个人竟然是悬在半空！


    在那对于人类而言的一瞬间，对于变异昆虫来说，是被拉长了。


    在子弹发射的那一瞬间里，已经足够周含香做许多事情，她撞碎那层钢化玻璃，破碎的玻璃珠滚了一地。在那颗子弹即将穿过那个话语唠叨而且麻烦的女人的时候，周含香已经抱着她转移到其他地方去。


    有着另一半变异昆虫的身体是轻盈的，她飞起来的动作什至只能在人类的视网膜当中留下一道残影。


    她并不害怕那些人类。只要她想走，谁也留不住她。


    她从始至终只在意尹青荇的想法。也是为了尹青荇才愿意一直待在这个对她而言，像纸糊的笼子里。


    至于这一刻为什么选择救下这个护工，周含香自己都不知道——明明在母亲拒绝她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当中。


    但是在这样令虫绝望的时刻，她却嗅到了那熟悉的血腥味，这几天一直在她的鼻子周围晃悠，考验她忍耐力的血腥味。


    甚至为了遮盖这个味道，她还去找人要了瓶护手霜。可是让她生气的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擦过！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周含香其实有很多问题，但是她的动作比她的意识更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住这个女人，悬浮在半空中，面前无数个枪口在指着她。


    “等等！”尹青荇终于把那句制止的话说了出来：“她们没有恶意。”


    她用一种近似于惊喜的目光看向周含香——周含香从来没有在母亲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目光，以至于她整个虫都要跟着发烫起来。


    “她是谁？你为什么要救她？”她听到母亲这么朝她问道。


    这真是个好问题，周含香自己也想要知道。


    可是这是母亲的问题，她必须要作出回应。周含香纠结得翅膀都要不会煽动了，她的脸胀得通红，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然而她的母亲却像是已经接收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因为母亲散发出来的愉悦而变得活泼起来。


    她让母亲高兴了？但是为什么？周含香忽然发现自己那个聪明的脑袋似乎也变笨了。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那个一直陪在母亲身边的人类在母亲耳边说了些什么。刚刚还浑身散发着快乐气息的母亲立刻又低沉下来。


    就像沉甸甸的乌云，周围的一切也跟着一起变得压抑，令虫喘不过气。


    尹青荇听到周洋对她说：“出事了，刚刚有人在下水道发现了变异蚯蚓。”


    她的目光随之一凝，对周洋说道：“在哪里？我们现在过去。”


    周洋拒绝的话语在嘴中转了一圈又被他硬塞了回去——他似乎并没有那个资格去反对。


    他告诉尹青荇地点，并说道：“已经有人先过去了。”


    尹青荇心里装着事情，胡乱的点了点头。但是她在抬头的时候，看到周洋脸上的欲言又止，知道他其实还是担心她像上一次那样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样子。于是这一次她额外补充了一句：“我会注意分寸。”


    周洋似乎因为这句话得到了些许安抚，他身上那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绪平复下来。


    尹青荇和周洋准备立刻离开，就在要走的时候，尹青荇回头看向周含香——


    她站在那里，似乎依旧陷入低落的情绪里，耷拉着脑袋，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出声拦住她。而那个被她救下来的中年女人则是躲在她的后面，并小心翼翼的朝她看来。


    “周含香，你要跟着一起吗？”尹青荇在这时候出声道。


    于是那耷拉的脑袋立刻抬起头来，谁都能看到周含香脸上那一瞬间爆发的惊喜。


    “我可以吗？”她不敢置信：“真的可以吗？”


    尹青荇这句估说出口其实也是需要承担一定责任的。如果是之前那个周含香，她一定不会同意……  但是现在这个……她看了眼那个被周含香整个遮挡在后方，几乎保护得滴水不漏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周含香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眼睛染上笑意：“是的，你可以。”


    你拥有变异昆虫那惊人的力量，依旧保留着自己人类最宝贵的情感。


    你做到了，周含香。


    你给我展示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你让我看到了……希望。


    于是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47章


    此时维修工人的维修工地已经被警戒线围了起来。


    几辆挖掘机停靠在一边,原本的街道已经被挖开了， 20CM的水泥板已经被破碎机全部打碎，并又往下挖了足有一米深的深坑。深坑上面的碎石上站着几名穿着红色马甲的工作人员,正用手中的雷达探测仪校准方向。


    目前市场上的生命探测仪大多是专门针对人的, 雷达探测仪以距离范围最广，精准度最高在各大灾难救援现场表现优异。但是这一次，他们要找的并不是人，而是频率远低于人体的昆虫。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校准过后，专业人员很快利用雷达探测仪精准捕捉到变异昆虫身上心脏发出的电波，经过计算机后台运算得出来的最终结果显示在了屏幕上方。


    不同于其他的生物只有一个心脏，蚯蚓身上却有好几个心脏，随着身体前部的若干节分成了若干个,一般来讲，身体越长,则心脏越多。它们的心脏也有别于其他生命模样,是呈环状，就像巨大的血管一样，分布在身体各个部分。


    而此时探测仪显示屏上就有四个明显的电波信号点。分别代表着变异蚯蚓身体的四颗心脏。每个信号点之间距离已经超过十米。仅是探测到的距离，这蚯蚓就已经超过四十米。


    但, 这并不代表他们找到了全部。


    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只是那只巨大蚯蚓的一端，而另一端明显已经超过雷达探测距离。


    在发现变异蚯蚓存在后,他们所面临的第一个难点竟然不是想着该如何把它消灭,而是首先要确定它身体的总长。只是想一想这件事，就让人头皮发麻。


    仅是确认其体积就已经废去了这么多功夫,那么该如何去把这么大的玩意儿给从地里头弄出来呢？


    随着雷达探测仪不断地探测到生命信号,警戒线也在不断地拉长。那只蚯蚓从街道的这一头几乎横跨一个小区，终于工作人员在两百米外的草坪下面探测到了它身体的另一端。


    确认结果无误以后, 这些工作人员脸上全是虚汗，这个过程太漫长也太折磨人了。


    每往前探测一米，就代表着消灭昆虫的难度往上提一个层次，其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也往上提了一个层次。


    这种压力是每一个参与到这项工作当中的人都能直面感受到的。近两百余米长度，深埋于地下的变异昆虫，他们该如何去解决这么庞大的玩意呢？


    但是不管接下来要如何解决，是用炸药还是别的什么武器也好。在这蚯蚓存在上方的建筑还有住在建筑里的居民，这些都是要尽快撤离走。并且在转移上面居民的过程中。他们还要控制住下面的变异昆虫，不要让它在这段时间转移到下一个地方去。


    只是想一想这其中的困难程度就让一些人忍不住想要吸氧了。


    但是不管这件事情如何棘手，如何困难，他们仍旧不能轻易放弃，工作人员依旧负责任的把变异蚯蚓目前存在的范围给圈了起来。并对变异昆虫上方的居民传达通知，通知物业尽快转移小区里的群众。


    尹青荇就是这个时候到的。在警戒范围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起一个个帐篷，帐篷里摆放着物资，正在分发给那些刚从前线下来，进来休息充电的工作人员。


    更远方还有接收到命令后，立刻往这边赶来的部队，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准备解决这只大家伙。


    这里是热闹的，但也是严肃的。尹青荇一行人穿过人群，层层警戒线，直接到达最里面的一个帐篷里。


    那里是专门针对这件变异蚯蚓事件特立的作战指挥部，指挥部里放着投影仪，投影仪把刚刚画出来的剖面图投影到幕布上，上面标注出几个需要关键点。


    通过剖面图分解示意图，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只变异昆虫的一端进入到下水道当中，而这条下水道在城市密密麻麻的地下管道当中，恰好可以直接通向中江。


    目前指挥部正在商讨，是不是可以想什么办法把这只变异昆虫从下水道中驱赶到中江，然后在开阔的江面上去解决这个家伙。


    但是这个设想最关键的难点是如何驱使这个变异蚯蚓，让它乖乖听话，不四处乱跑，只认准一个地方去呢？


    关于这件事其实指挥部也并不是全无头绪，因为根据周含香最先传递出来的情报，变异蟑螂很可能只是变异蚯蚓的食物，那么是不是可以利用搜集来的变异蟑螂诱导这只变异蚯蚓去到中江呢。


    就在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周洋带着尹青荇出现在这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的，可以算是半公开的形式跟其他人见面。这其中自然存在风险，作为负责她安保的周洋所要面临的挑战也更大。


    但周洋并不会去阻碍她所作出来的任何决定。


    早在她来的路上，周书记已经跟她进行过一次简短的沟通，关于这一次她是否必要出面的问题。


    “您不是说过我是王牌吗？”尹青荇表情平静，与她所说的话语形成鲜明的对比：“如果一直不使用的王牌，那到底是王牌，还是一张废牌呢？”


    周书记似乎没有想到这一次尹青荇的态度会如此决绝，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


    他仔细斟酌了一下该如何说服尹青荇：“你当然是最大的那张王牌，但是王牌的作用，并不是代表它一定要打出来。事实上，你的存在，就已经在起作用了。”


    尹青荇疑惑：“起作用？我起了什么作用？”她除了那一次火蛾事件到现在一直没有做什么事情。


    周书记说：“在处理变异昆虫的问题上面，我们的一些基层干部在进行日常工作的时候，不可避免将会有直面变异昆虫的可能性。他们并不是不恐惧，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选择后退。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有一个可以处理变异昆虫问题的专家。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的时候，她会出现。”


    尹青荇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她站在指挥室的帐篷里，勇敢的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揣测的，惊喜的，疑惑的，茫然的目光已经完全无法影响到她了。她甚至表情平静的朝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有点年纪的司令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她的身份，但是却不知道她这么年轻！那些人无法从她身上转移视线，然后就收到来自上面的眼神警告。


    指挥部作战司令轻了轻嗓子：“刚刚说到哪里来了……”他似乎完全不为此感到惊讶，甚至还让人给尹青荇搬来了个座椅：“你也可以一起听一听。 ”


    尹青荇坐了下来。


    ·


    在她之前陷入沉默的时候，周书记以为自己劝服了她，却没有想到尹青荇会再一次张口。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应该去了。”尹青荇说。


    她说：“就像您所说，我就是那个负责兜底的。如果真的能够用你们的办法顺利解决，并且其中不出现任何意外的话，我自然不会有出手的机会，但是万一呢？ ”


    她说：“谁能保证事情能够一切顺利？所有人都在里面担着风险，难道就让我一个人置身其外吗？”


    结果周书记反倒是被尹青荇如此坚定的态度给劝服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她已经不再想站在人后，站在他人为她支起的保护伞下面。


    雄鹰是不会愿意住在笼子里的。


    她注定要飞翔。


    第48章


    指挥部在经过一番细节充分的商讨过后,引诱蚯蚓出笼的计划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在规划好路线，工作人员需要对蚯蚓行进路线上方的人群进行疏散，以防止中途会出现意外情况从而导致不必要的伤亡。


    在这过程中, 监测蚯蚓动向的探测人员需要每隔十分钟报一次数据, 确认蚯蚓的动向，校准蚯蚓的位置，以免出现计划准备实施，而蚯蚓却不在原地的情况。


    随后就是需要从各地搜集饵料，这个过程反而是目前计划当中最容易的一件事，因为现在全城都在清扫蟑螂，只要打声招呼，就能从其他地方运来一大批还来不及处理的变异蟑螂。


    考虑要用来做饵料,这些送来的蟑螂都没有撒过药水，非常新鲜,都是刚死没多久的。参与计划的工作人员为了每个环节的严谨性,需要检查一下这些饵料的情况，虽然他们已经有过心理准备，却仍旧有些被这过于“诚实”的份量给吓到。


    只见一卡车一卡车的变异蟑螂被运过来，哪怕明知道是用来做饵料, 仍旧看得旁观者头皮发麻。


    在饵料检收完毕以后，下一个步骤需要把这些饵料通过无人车送入地下管道, 无人车会在地下管道行驶一段时间, 到指定地点后停下，等待蚯蚓过来。


    这些饵料都被写上编号,分为无毒饵料,有毒饵料两种。操纵者会通过无人车的监视监测实时观测这些饵料的使用情况。从而观测变异蚯蚓是否有分辨饵料的能力，如果没有,就看它是否有抵抗有毒饵料的能力。如果它被有毒饵料药倒，那么就可以通过不断投放有毒饵料这种最省力节能的方式来杀死这种大型变异昆虫。


    考虑到这种变异昆虫的体积，在投放有毒饵料的时候，剂量都是按照最大的程度放置，万幸饵料足够多，配比出来的麻醉剂量足足可以醉晕一头鲸鱼。


    在饵料投放后不久，变异蚯蚓观察组很快就给出蚯蚓移动的消息。


    按理，蚯蚓是没有眼睛和耳朵，也没有鼻子的，它的一切对外界的感知仅仅依靠皮肤表面的那层刚毛。所以它是如何辨别前方道路出现食物的呢？这个问题让在座的昆虫学家感到不解。


    在发现变异昆虫后不久，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搜集变异昆虫数据，作为在昆虫领域上有一定了解的人，这些人也被邀请参与到指挥部对变异昆虫实施的捕捉和消灭计划当中。


    但是不像之前他们除了商讨，翻过去的案例进行对比，只能猜测得出结论不同，这一次他们中间多了一名对变异昆虫具备权威性的专家。


    专家看起来很年轻，但是这些学者们并没有轻视。毕竟变异昆虫对于他们而言，可以算是一个全新的领域，如果是在他们自己的领域上，他们还可以端一下架子。但是面对这样紧迫的，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事情。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玩学术霸凌，占着自己过去学术领域上的成就去欺负新人。


    这名专家一直没有跟他们见面和沟通变异昆虫的意向。而基于对于这名专家的保护，政府的安保和保密性几乎做到极致。把他们这些业界大佬都磨得没脾气。此时能够见到她，这些人又意外又惊喜。


    已经有人耐不住频频往那边投去视线。在这其中，林雪松的导师是最惊喜的。他的心思比较纯粹，他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研究者，迫切想要找到这些变异昆虫的秘密。


    这些天，他的脑袋里积攒了无数个问题，却找不到人给他解惑——


    它们怎么能够在一夜之间长这么大并且保证自己的身体不崩溃的？


    它们跟正常的昆虫看似有联系，但越是仔细研究，却发现它们完全是两个个体，但是它们偏偏又是在原有的昆虫上产生的变异，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名教授百思不得其解，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更是要掉光了。


    王一思，王教授终于按捺不住，推开试图阻拦他，并频频朝他使眼色的林雪松。他径直来到尹青荇的面前，脸上摆出他最和善的笑容：“你好你好，我是王一思，是个大学老师，之前有向您寻求过帮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要请教你……”


    在他说话的时候，原本吵闹的环境立刻就安静下来。那些学者纷纷竖起耳朵想要听尹青荇的回答。


    尹青荇是意外的。她自认为自己依照学历，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吊打她。她是抱着一个虚心的心态来学习的，却没有想到这些学者竟然会如此在意她的看法。她当然是有看法的，但是她要不要说呢？她说的话真的会有人信吗？她并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研究资料可以供人参考学习。


    她的一切结论全部都是她感知得来的。


    这要她去如何说呢？


    但是看着眼前这名老师眼中那般迫切的想要寻求一个真理，就像是一名为难题困扰的学生，他是如此的想要一个答案。


    就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将奉为圭臬。


    尹青荇发现自己很难拒绝这样坦诚热切又单纯的目光。


    “因为能量。”她一开始发出的声音并不那么坚定，实则上是有一些小，有一些弱气。她下意识的抿了抿唇，为自己的表现不佳而感到些许的难堪。


    但是眼前的人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他眼中的光更剧烈的，亮得有些吓人。


    尹青荇从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眼睛。她几乎都有些被吓到了，至于这样激动吗？


    “详细说说。”王一思强忍着自己没有迈前一步，他恨不得伸出手放在尹青荇的肩膀上摇晃两下，把她里面的货全部都抖出来。


    但是尹青荇一旁的武警对他虎视眈眈，这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些原本在讨论的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近过来。


    “是什么能量？我们是不是要找一个化学方面的教授过来问问？”


    “这个方程式我会背，C6H12O6+6H2O+6O2→6CO2+12H2O+能量，初中知识，一单位的葡萄糖与水氧结合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并释放2780焦耳的能量。是这个能量吗？”


    在一群人七嘴八舌下面，尹青荇再次闭上嘴巴。


    还是王一思让其他人闭嘴：“你们不要吵，让人家说。”


    尹青荇面对这一群像太阳灯照射过来的目光，有片刻的脑袋晕眩，过了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能量，但我知道，这很可能是并不是你们说的那种能量。它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种能量只有变异昆虫身上有，它们因为这种能量发生变异，并成为这种能量的携带体。”她就像是在说出一件早就在心里揣测多遍的结论。


    面对其他人疑惑，不解的目光。尹青荇闭了闭眼，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人类并没有被这种能量选中，只有昆虫，只有昆虫能吸收这种能量，并产生变异，不，这不是变异，这是一场进化，变异昆虫就是这场进化的主角。”


    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我没办法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也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证明。因为我感受到的东西，你们感受不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感受到。如果你们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那你们很可能注定要失望。”


    在一片寂静当中，只有另一边不受任何影响，来自地下无人车的监测情报依次汇报结果。


    “报告，编号134饵料已被食用，目标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编号134在饵料当中被分为有毒一项，它里面放有强效麻醉剂，那是足足可以放倒一头鲸鱼的剂量，但是对变异蚯蚓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接收到情报的司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联系中江舰舰长，准备投放鱼雷。”


    “是！”


    “报告！根据定位，目标正在朝着下一个饵料存放地点快速前进，前进速度达到时速一百公里，依照这个速度……十五分钟后它就会进入中江。”


    “再次联系中江舰舰长，让他们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司令来回踱步：“十五分钟……我们要把这条蚯蚓给炸死在中江！”


    “是！！！”


    第49章


    这一次为了消灭这头变异蚯蚓, 莹川市市政府几乎尽最大限度的调动了所有能够调动的人力物力。


    虽然前期准备工作花了很长时间，但是计划实施的时候，过程是非常快的。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 变异蚯蚓的行动速度超出一定预期, 导致前后衔接差点接不上，但好在前期准备工作做得比较完善，所以计划目前实施得还算顺利。


    蚯蚓行径路线上的群众已经得到疏散，并用警戒线把周边都围了起来，但是这并不妨碍一些人看热闹的心态。


    他们聚集在警戒线外面，有人拿起手机对着空无一人的地面拍摄。


    ——广播里说在下水道当中发现了一只非常巨大的变异蚯蚓。这只巨大的蚯蚓藏在下水道里当然是让人害怕的。


    但是它现在的位置已经被政府掌握了，并且实时向大家汇报它的动向。于是这件事也就变得不再可怕起来。甚至成为民众眼中的一个节目。


    ——这一次的消灭蚯蚓计划，莹川市市政府非常大胆的选择以直播的形式向所有民众展示,整个城市当中布置了二十个航拍摄像头实时直播这件事的所有过程。


    所有人都能够通过软件，进入到直播间观看到这次消灭变异昆虫事件的发展过程。


    官方的态度打破了一切谣言。此时直播间已经聚集超过千万名观众。


    弹幕上全部打着“莹川加油！”、“莹川我们等你！”、“莹川最棒！”。


    密密麻麻的弹幕几乎盖住了整个屏幕, 需要手动关闭弹幕才能够看到航拍画面。


    此时聚集在警戒线旁边的大家非常乐观的想着,这只蚯蚓马上就会被消灭了！这是一件足可以记录历史的大事！最主要的是，他们都成为这件事的一份子，成为了历史的见证者！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等待着。


    警戒线封锁的地区一直都不见动静，于是就有人忍不住无聊的打呵欠,甚至说道：“怎么还没来？”


    “有到这里吗？还是已经走过了？”有人踮起脚尖朝其他的地方看过去，只是他的声音刚刚落下, 就听到身后的人发出阵阵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他猛地朝着人们惊呼的方向看去。


    只见原本平坦的地面竟然向上拱起,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地面下方有东西在动！本来贴着警戒线站着的人纷纷吓得直往后退，但是他们后面的人因为没有看到,却又一个劲往前窜,于是就僵持住了。


    有人哭爹喊娘，后悔来看这种热闹, 有人愤怒咒骂，试图用蛮劲推开旁人离开这里。


    场面一时极为热闹，站在警戒线最前线的工作人员用力的吹哨子，总算是稳住惊慌的群众。


    在短暂的混乱后，人群终于恢复了冷静，那只从地底下窜过去的蚯蚓已经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地面上的拱包，让人知道它曾经来过。


    通过航拍画面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地面出现许多长四五米，高半米，形状像椭圆形的拱包，一些拱包中间还出现了近十厘米宽的裂缝——这只变异蚯蚓它在往前前行的时候，原本地下排水管道被它拱起来的背脊撑裂，同时也影响到了地面上方的建筑。


    有一些建筑因为地基打得不牢靠，已经出现很明显的倾斜和墙面裂缝等情况。


    还好提前疏散了地面上的群众，否则此时的异状将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慌和因为恐慌引发的混乱造成的人员伤亡。


    守在直播间的观众不断地催促主播切换摄像头。此时二十个摄像画面并排在直播间，有的画面里已经出现了异状，有的画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就有人敲着弹幕提醒别人：“快看快看！中间那个也出现了拱包！好快！”


    “这速度太夸张了！”


    “真吓人！”


    “什么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看到了！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


    此时整个中江从中间部分被人为截断制造出一个巨大的“网兜”，只等着那只变异蚯蚓自投罗网。


    只见中江上流和下流部位都被由一艘艘轮船连接组成的“船墙”拦住，不允许别的船只通行。


    而在这个“网兜”内，作为万吨级别的驱逐舰中江舰是其中最耀眼的存在。它的吃水深度足足达到六米，是驱逐舰当中当之无愧的巨无霸，它全长足有一百六十米，宽十六米。


    这是它第一次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么多人的眼中亮相，帅气的外表一瞬间吸粉无数。


    而除了吃水最深的中江舰以外，还有数十艘中等大小的船，其中千吨级别的轻型护卫舰就占据一大部分，它们像是骑士一般护卫在中江舰的四周。


    它们轻巧的体型能够随机应变，应对绝大多数意外情况。


    就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时候，那只变异蚯蚓终于进江了！


    它在江面上用力的翻滚，也许是不适应的缘故，它巨长的身体扭成麻花形状，卷起来的江涛滚起几米高的浪花。


    几乎在同一时间，中江舰的指挥室里就下达射击的命令。炮弹精准的落在了这只变异蚯蚓身上。


    在掀起来的巨浪当中，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只变异蚯蚓被炸成两节，如果换一个生物，被炸断成两节基本可以宣告死亡了。但是对于蚯蚓来说，它被炸断后，剩下的那一节仍旧可以活下去！


    江面上的蚯蚓仍旧没有停止挣扎，并且开始出现下沉的情况，几个浪涛下去，它似乎快要沉入江底。一旦让它潜入江里，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一些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但是这些事情早就在计划初级就已经被考虑到了。很快又有几发炮弹精准落在它的身上。于是江面上再次出现柱形的水柱，但是航拍根本拍摄不到水下的情形。守在直播间的观众简直恨不得钻进屏幕里面把头塞到江里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持续几分钟的炮火覆盖之后，整个江面彻底平静，那只巨大的变异蚯蚓已经被密集的炮火给炸成了碎片。


    护卫舰用网兜在江面上持续不断地打捞那只变异蚯蚓的身体残余，看到那些碎片，就算是再不放心的人也意识到了那只变异蚯蚓是绝没办法存活的。


    这样的怪物就这么解决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即不敢置信，又忍不住为此感到振奋！就算昆虫变异了又怎样，最后还不是成为了人类武器下的炮灰！


    这个结果传到指挥部，大家也是非常振奋的。


    其实封城以后，莹川市里并不是全然一片和谐，很多民众因为这件事，生活都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他们是有怨气的。


    再加上网络上一些危言耸听的话语。说他们就是被放弃的，政府封城就是要牺牲他们，保护其他城市的人。


    有一些人因此就把自己身上的不幸怪罪到政府的头上去。在这短短的几天封城时间里，已经出现了几例个别人攻击工作人员的例子。


    他们跟其他人因为小事争吵，再被制止过后，不仅没有反省，反而变本加厉，自己用手推搡前来维护秩序的执法人员并对其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在被执法人员制服并控制的情况下仍旧大肆叫喧有本事就打死我啊。


    他们这样的表现并不是说他们不怕死。而是他们比谁都知道执法人员并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以为自己是在讨回自己损失的利益，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行为其实不仅仅没有讨来什么好处，甚至还损害了自己原本就有的利益。


    本来封城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莹川市的民众，莹川市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下那么大决心封城，就是为了最快解决掉变异昆虫的问题。


    所有人都在为此努力，都知道只有配合政府的工作，才能最快找到解决变异昆虫的办法，他们也才能尽快回到原来的生活当中去。


    这些人却在这样的时候去拖大家的后腿，给本就困难重重的事情上再增加难度，这又何止是损害他一个人的利益，这是损害了大家的利益啊！


    所有人都在骂他们！这些人此时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因为特殊时期，故意扰乱治安，罪名加重，他们纷纷被判刑。不是那种十几天的拘留，而是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虽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得到了控制，但这并不代表民众就没有怨气了。只是大家都忍耐着，因为可以忍耐而忍耐，因为明事理而忍耐。


    但是这种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封城已经四五天了，所有人迫切的想要看到一个结果，无论是抓到“母亲”组织的人，还是找到了控制昆虫变异的方法。


    不管怎么样，总要让人看到希望啊。


    这也是这一次处理变异蚯蚓的过程选择向所有民众直播的原因。看到那么可怕的巨大昆虫最终还是在人类的武器下变成碎片。


    这件事给所有还处于焦虑不安的人打下了一针“强心针”。


    他们欢呼雀跃的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明天。


    好像变异昆虫一下子被人撕开了那层纸糊的面具，变得不再可怕了。


    但是指挥部里气氛却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片欣欣向荣。


    当变异昆虫被消灭的情报传回来的时候，大家确实振奋了，但是很快，他们就平静下来。计划一切顺利，变异昆虫也最终得到解决，可是这是在用去巨大的人力物力的结果。


    要知道为了消灭这一只昆虫，几乎一整个海军部队都调了过来，要不是考虑到中江只能进万吨级别的战列舰，估计航母都要给开进来。


    但是全国有几艘航母？为了给民众打这针“强心针”，他们几乎是不惜血本，换算成金钱，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几乎烧空了一家银行的储备金。


    这种成功是没有办法复制的。因为太奢侈了！


    这仅仅只是一只蚯蚓，要是再来一只呢？这样的成功别人可以庆祝，可以喜悦，但是他们怎么能够就此放松警惕？


    司令的目光落在了那群昆虫学者的身上。必须要尽快找到变异昆虫为什么变异的原因，从源头解决变异昆虫变异的问题。


    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有学者向他提出想要变异蚯蚓的身体残骸去研究。司令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他多么迫切的希望这些东西能给他们带去帮助啊，甚至为自己没能把这只变异蚯蚓活捉而感到懊悔。


    现在所有搜集到的变异昆虫全部都是尸体，除了那些跟普通蟑螂没什么区别的变异蟑螂。要是有一只活的，变异更完全的变异昆虫，肯定更能找到其中的关键。


    学者们的讨论，司令并不参与，但是他也会很认真的听。


    他听到王一思教授站出来向那名目前最了解变异昆虫的专家询问：“抱歉，我想请问，您说的那种能量是否可以从变异昆虫身上提取出来？”


    而那名看起来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专家并没有就此侃侃而谈，她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王教授却并没有气馁，他仍旧兴致勃勃：“我知道了，我会尝试去想办法，找到你说的那种能量。非常感谢你愿意给我们指明方向。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


    那名年轻专家沉默了半晌，她的脸上露出有些纳闷的神情：“你就真的相信我说的话？我什至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论证去证明。要是我说得是假的呢？”


    没想到王教授摇了摇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只听他说：“科研本就是从一个假设开始，就算这个假设是错误的。但是一个错误的假设可以帮我们避开一条道路。我们这么多人，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一个方向。而我们在互相论证当中，最终会找到那条无限通往正确的道路。”


    王教授说完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他的研究去了。他似乎解决了一个疑惑，但似乎又因此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但是他知道他是没有办法去从尹青荇这里得到所有的答案。他是一个科研者，他本身就是去解开一个又一个问题的存在，而不是等待别人直接把答案喂给自己。


    事实上目前得到的成果已经超出他想象了。


    在王教授走了以后，有一些人也跟着他一起走了。但是仍旧有一些人选择留下来，他们似乎从王教授的身上获得了一些勇气，也抱着一些问题想要询问尹青荇。


    毕竟这样的机会下一次不一定会有了！尹青荇明显领先他们不是一个量级。她为什么可以感知到那些只有变异昆虫才能感受到的能量，她为什么对变异昆虫了解那么深？


    她本身就存在着许多的谜团。令人想要探究。


    可是尹青荇身边的武警对他们虎视眈眈，国家对她保护得太密不透风了！他们想要挖掘也压根找不到机会。


    按理，变异昆虫被解决了，尹青荇应该放心了，准备离开这里才对。但是她却迟迟没有动静。


    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如果真的仅仅只是一只变异蚯蚓，那个声音为什么会跟她强调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那只变异蚯蚓已经够大了，但是相比较一城的变异蟑螂，它又显得远远不够。


    可是如果不是，那到底还有多少？尹青荇的目光望向远处，在刚刚，她曾试图去感知那只刚死去的变异蚯蚓身上的信息。


    但是它仅仅只回馈她一个。


    那就是——


    【饿】


    【好饿】。


    第50章


    通过航拍摄像头可以看到中江有一片区域被变异蚯蚓的血液染成了玫瑰红色, 在那片红色的水面上，轮船正在不间隙的打捞变异蚯蚓的身体碎片。


    这些碎片大的有几米宽，小的只有巴掌大。蚯蚓在被分成几段后, 之所以能够存活是因为它有好几个心脏, 因为它身体结构简单，其他的部位就算缺失也可以重新再长出来。


    但是心脏不可以。


    一旦被破坏，正常的蚯蚓是没有办法重新再长出来的。但是变异蚯蚓谁也不敢保证。


    打捞的渔民用网兜捞起来重达几吨的变异蚯蚓身体碎块，那些东西趴在网里，被水泡得发白。渔民解开网兜，用手扒拉粘在网上的碎块，却没想到那已经不成型的□□碎块竟然往里蜷缩了一下。


    “啊！”渔民像是被刺中一般猛地收回手，他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 找了根棍子又伸手戳了一下那玩意儿。它又一次动了！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还是活的！


    他吓得屁滚尿流，丢开棍子跑开老远。旁边有个胆大的老头拿起叉子往那还在动弹的肉块上一插。他皮肤黝黑,脸上布满沟壑和岁月凝结的风霜。只听他用一种评价猪肉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说：“死了的，刚杀没多久的肉都是这样，说明它新鲜。”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那个受惊吓的渔民却再不敢向前了。


    像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特例,打捞上来的变异蚯蚓碎片明明已经碎得不成形状，却依旧好像还活着一般会受外界刺激影响做出反应。


    这样的情况立刻被现场工作人员汇报给了指挥部。虽然有些生物在刚死亡没多久的时候, 身体的部分组织由于还没有完全丧失活性, 会受外界刺激影响做出反应，也就是所谓的诈尸现象。


    但是变异昆虫身上, 指挥部不敢抱有一丝侥幸的心里, 此时尹青荇还留在指挥部没有离开。司令有些犹豫，他不确定要不要拜托尹青荇去现场亲自确认一下。


    由于尹青荇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 所以大家对于她到底有多少能力其实并不清楚。


    就在司令犹豫的时候，一些还留在指挥部的昆虫学者们却是纷纷坐不住了，他们非常积极的站出来，想现在就到现场去亲自观察变异蚯蚓的具体情况。


    司令的目光在尹青荇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她似乎有什么心事，一个人沉默着也不出声，到现在也没有就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


    所以还是不行吗？司令把心中的想法按下去，决定先让这些学者过去看看。


    这些学者非常积极，几乎没有人说什么不去的话。就在大家情绪高昂的时候，有人不知道是抱有什么想法，竟是冷不丁的提议，干脆要尹青荇带队，带着大家一起去考察。


    毕竟在这方面，这名专家才是权威啊！我们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句话一出来，大家的关注点不由得全落到尹青荇的身上去，有些人的目光带着担忧，但也有一些人是抱着看好戏的想法。


    一直沉默的尹青荇此时似乎才终于从某种状态苏醒，她刚刚一直在发呆，这会儿竟是有一些弄不清情况的样子。


    于是那看好戏的目光就变得更肆意起来。


    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在周洋的提醒下才明白这些人在讨论什么。


    她摇了摇头，竟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听她直截了当的说道：“那只变异蚯蚓已经死了，我就不去了。”


    司令本就一直在等待尹青荇的这句回应。听到这句话，他刚刚还悬在半空的心立刻就落回肚子里。


    既然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那么这些学者去不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不过他刚刚还答应了这些人的请求，这一时也不好立刻反悔。


    原本热闹的场面因为她这句话而陷入了凝固。她的态度太理所当然，好像半点没有察觉到自己一句话就抹去了其他人能发挥的空间。


    就有人忍耐不住向她发难：“请问您是如何确定的呢？”


    其实尹青荇刚刚看上去是在发呆，实际上她是在感知那只变异蚯蚓，相比较别的变异昆虫，这只变异昆虫也许是细胞单一的缘故。它并没有那么复杂的情绪，以至于她能够感知到的东西非常少，除了饥饿就没有别的。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面对这样巨大的变异昆虫，她只能感知到很有限的信息。


    后面她发现纯粹是因为它的情绪非常单一，这只变异蚯蚓似乎把所有吸收到的能量都用到自己的身体身上，它压根就没长脑子。


    哪怕在最后快死的那一刻，它依旧只会喊饿。


    尹青荇在感知到这只变异蚯蚓的信息后，能感觉自己跟这只变异蚯蚓身上也存在一条“线”，似乎她只要去拨动这条“线”，那只巨大的变异蚯蚓就会像一个听话的木偶一样在她的指尖下跳舞。


    她并没有去碰那条“线”。


    就好像有某种声音在告诉她，她只要踏上了那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


    虽然感知建立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尹青荇已经获知到了足够多的信息。


    那只变异蚯蚓确实是死了。但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没死。


    它的意识轻易的就消失了，但是它的身体依旧还活着，只不过被拆成碎片的肉块再想要长成原来那么大却很难。大部分会在缺乏能量的情况下逐渐丧失活性彻底死去，少部分，比如还保留绝大多数器官的身体可以通过摄入足够的能量存活下去。


    可是它的身体被炸得那么碎，连一个器官都凑不起来，从某种意义上，基本就可以宣告死亡了。


    但是尹青荇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刚刚试图想要再去感知，但那条变异蚯蚓身上的线已经断掉了。


    是不是还有别的变异蚯蚓呢？她又想去感知别的地方，但是莹川市太大了，她想要去找，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此时面对别人的发难，尹青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发难，她只是摇了摇头，因为保密协议，她不能跟其他人透露自己能够感知并操控变异昆虫的能力。


    所以她没有办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她认为这种保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但是在其他人眼里，她就像是觉得提问的这个人不配得到她的解释一样。


    专家“自大”、“高傲”的形象再一次根深蒂固，那个提问的人深感自己被羞辱，不愿再自取其辱，直接被气走了。


    尹青荇此时恨不得把所有精神全部用在思考还有哪些地方被自己忽视了，她又哪里有时间去注意旁人的想法呢？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个人的离开，更没注意那些原本想要找她探讨问题的人的怯步。


    可是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被那个声音给吓到了？明明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变异蚯蚓也被成功杀死了。没有人死亡，没有人受伤，这一切那么完美，完美得都让她难以置信。


    她是不是太悲观了，难道就不能有好的事情发生吗？尹青荇忍不住反省。


    而且自己是不是太相信那个声音了？它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吗？万一……它错了呢？


    尹青荇这么想着，但心中仍旧迟迟没有办法放下心……


    突然，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站在一侧扮雕塑的周含香猛地调转身体，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刚刚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是不是过于担心的尹青荇再一次感知到了她从之前那条变异蚯蚓身上同样的饥饿情绪。


    而且就在附近！


    指挥部的情报员突然站起来：“报告！”


    “西北方向两百米处原变异蚯蚓发现地，探测雷达检测到新的波动！怀疑地底下还有一只变异蚯蚓!”


    刚刚坐下来准备喝茶的司令猛地站起来：“什么？又有一只！？”


    他话语刚落，另一个情报员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报告！老城区清扫变异蟑螂的车队遭到变异昆虫的拦截！据目击者说是另一只变异蚯蚓！”


    “报告！……”


    “报……”


    在一声声的报告声中，所有人都像是被砸懵了一样，失去了应有的反应。悬挂在帐篷内的灯泡竟似也跟着晃动起来，晃得四周都出现残影，不，这不是被消息震撼而引发的错觉！


    灯真的在晃！是地，地在晃动！.


    在那一刻，一直悬在尹青荇胸口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了，与之伴随的是无数个噩耗降临。


    时间不多了。


    你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另一个声音。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从未想过要选择虫类。但是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那个声音一直强调的选择到底是什么了。


    她自然依旧可以选择去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类，所有的一切事情都跟她没有干系。代价是她要坐视莹川市里的所有人在此刻，此时，此地，在这场虫灾中死去！


    “无论重复多少次，你仍旧选择保护那弱小的人类，但是这也同样成就了你，你一次又一次的踏上同样的道路，试图寻找一个不一样的答案。然而答案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本来丢失的记忆在这一刻恢复，当时的尹青荇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认为那个声音在故作玄虚。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它已经把答案全部都告诉她了。


    “进化的道路本来充满艰辛，但是那些艰辛如今不过只是你脚下的沙粒，它们没有丝毫本事去阻碍你。你终将再一次回到那属于你的王座，而我会去下一个时间，见到最后的你。”


    在尹青荇恢复记忆的时候，那根曾被她故意无视的线再一次出现在她的感知范围内。


    她只要握住这根线，就能够操控那只变异蚯蚓。但这也意味着她彻底走上了另一条，与她自己所期望的，背道而驰的道路。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


    只有她选择登上虫母的王座，镇压全城所有变异昆虫，才能够阻止这一切发生！


    在一片混乱之中，周含香却精准的接收到了来自母亲的命令。


    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环住母亲的肩膀，但是这个动作被一个人类伸出手挡住了。


    周洋竟然不受半点影响，他坚定的挡在了尹青荇的身前。


    “周洋。”他听到尹青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迟疑了一瞬，仍旧固执的选择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某种力量却一点一点的，违背他意愿的掰开了他的手指。


    这不是他自己的意志，像是别人在操控他的身体一样！


    一向情绪内敛的周洋第一次露出惊骇的表情，紧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尹青荇的手笔！


    是啊，他早该想到，能够轻易操控变异昆虫去死的尹青荇怎么可能像外表一样无害！她能够操控变异昆虫，自然也能够操控人类！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一直坚定的选择站在人类这一边。她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甚至还想要参加高考，考一个好一点的大学！


    那她为什么不继续这么做了呢？周洋自己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要去解决那无穷无尽的变异昆虫。


    就像她之前几次一样。


    一个高中女生独自面对那奇形怪状又杀伤力巨大的变异昆虫。这样的事情本不应该发生的。


    多么无能的大人才会让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周洋默默地看着周含香带着尹青荇越飞越远。等到身体知觉恢复过后，他立刻离开帐篷，毫不犹豫的朝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


    第51章


    第一条变异蚯蚓出现的地方靠近中江, 是莹川市新开发出来的城区，很多建筑都是两千年后才建。看起来高楼耸立，其实里面的人并没有多少。


    房地产公司看中这片地皮,在这片地区还是荒芜人烟的时候就盘下来准备建小区,他们多么会做生意，用几张概念图给人造梦，好像住上了他们的房子就拥有了美好的未来。


    就是这美好的未来有一些贵。


    这次出现变异蚯蚓，恰好就经过这里。就有人说这里的房价要跌——他们还算是比较乐观的，此时还关心房价市场。


    怎么能不乐观呢？普通人的生活那么简单，样样都要操心，琐碎的小事都忙不过来，至于那些大事,他们左不过想着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日子还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他们想不到有一天那大事会落到自己身上的可能。他们脆弱的身躯,像蚂蚁一般渺小,他们怎么能够承受得住啊！


    所以他们干脆就不去想，想了也白想。


    没有人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过任何预料。那并不在他们的未来打算当中，但是等到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其实是很快的。


    住在屋子里的人一开始只是感觉桌子上的水杯在震。水杯里的水波震得冲荡玻璃杯身,产生一圈圈涟漪。


    “怎么感觉在晃？”这时候所有人还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当然意识不到——


    这里怎么可能发生地震呢？莹川市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这是离他们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但是当桌子上摆放的东西开始往下滑, 当墙壁都出现裂缝。那晃动感越来越剧烈, 此时人已经很难保有理智。


    好像房子要塌了，他们的脑海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发生地震了？


    在过去平和安静的日子里,他们似乎是做过有关地震方面的培训,但是那个关头，脑袋一片空白,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他们只知道，房子要塌了，快跑啊！


    ·


    周洋在追出帐篷后就意识到自己是追不上尹青荇的，帐篷外面全都是四处乱跑的人，他们组成一道道人墙，拦在了他的前方。


    他躲开那些像无头苍蝇一般的人，抓住其中一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他竟然也慌张无措的跑到他的面前。


    周洋揪住他的领子，用着近乎凶狠的语气：“你在干什么！”


    那工作人员傻噔噔的望着他，在周洋身上散发摄人的气势逼迫下勉强恢复了一丝理智，他差点以为周洋要动手打他，战战兢兢的张口：“我、我……”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洋松开了他：“还要我教你吗？先组织人转移这里！”


    那名工作人员纳纳点头：“好、好的。”他的目光在周洋身上的制服停留了一下，看周洋要转身离开，忍不住出声道：“警、警官，你要去哪？”


    周洋似乎听到了，他的动作一顿，但是却没有回头。


    于是工作人员忍不住上前一步，可是周洋的背影很快被别的人遮住，再去找就找不见了。


    他勉强定了定神，想到自己身上还有着任务。他转身找到自己的同事，在他的同事当中，有一些人已经开始自发的组织慌乱的群众向着空旷地带转移。


    指挥部里的通讯经过短暂的断联后重新恢复了。上级下达指令，让他们优先保住自己的人身安全，随后尽最大可能的帮助身边受困的人民群众。


    “这次地震区别于其他的地震，它发作的原因来自于变异昆虫，在躲过震波后，还要做好应对变异昆虫的准备。”


    司令已经从惊变中恢复冷静。他被工作人员催着上直升飞机，一边还在跟身边人吩咐：“地震过后救援工作是重中之重，医生护士就是我们的弹药，要尽最大可能的保证弹药得充足……”


    他身边的通信员忙不叠的点头，把这些事项一一记住。一边随着警卫员护着司令向前：“先上飞机吧！这里太不安全了。”


    司令的眉毛皱得可以夹死苍蝇：“莹川市……”他话语虽然没有说尽，但是后面人听着的都心中一凉。


    莹川市完了！


    “关于变异昆虫……”司令往身后看去，他身后是茫然无措的昆虫学家们，他们的状态不比普通人好上多少，此时显然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就在司令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凝，朝那群昆虫学家看去：“对了，那名专家呢？”


    “你们有谁看到她了？”


    这些人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尹青荇的消失。


    明明当时尹青荇是在所有人的面前，被周含香带着离开这里，但是这些人却完全没有丝毫印象。


    “她身边的那个警卫也不见了。”有人检查了一遍说道。


    “是不是刚刚转移的时候没有跟上？”有人问道。


    另一个人说：“她的警卫在身边应该不会有事吧。不是说她对变异昆虫很有办法吗？也许是去想办法解决变异昆虫去了呢？”


    他们讨论的时候，司令表情却有些奇怪：“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他皱着眉头思索，然后扭头问旁边的通信员：“你查一下记录，我记得给我的消息，除了专家还有一位……”此时就好像某种遮蔽他的东西离开了，他也彻底想起来了某件事。


    “专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有一个人，我说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的脸上显露出某种后知后觉的神色：“是蚊女，专家是带着蚊女一起来的！她有隐藏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这种能力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吗？但是跟变异昆虫一体的周含香，还是人类吗？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领悟到了某件事：“必须立刻找到那名专家！她对变异昆虫的了解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深！”


    也许，她就是另一个周含香——在这个念头产生的那刹那起，司令立刻明白为什么这名专家的保密权限会如此之高。


    她很可能会成为挽救这场灾难的关键。


    “什么意思？”旁边的学者没有听明白：“蚊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啊，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司令坐上飞机，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司令说道：“她跟我们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没有向那名昆虫学家解释，而是问通信员：“联系上人没有？”


    通信员回答道：“正在联系中……联系上周警官了。”


    司令上前：“周洋，你现在在那名专家身边吗？”


    不知道那边回答了什么，他立刻站起来：“什么！你不在！？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管你在哪里，你必须立刻找到她，并保证她的安全！”


    他忍不住来回踱步：“周洋，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现在对我们非常重要！……你知道？你知道你怎么能够在这样危险的时候离开她身边？”


    他简直不理解，此时此刻，这么重要的时候，专家为什么要丢下自己身边的警卫离开。她要去做什么？


    周洋告诉了他答案。司令却更不理解了：“她要一个人去镇压全城的变异昆虫？胡闹！！”


    “你怎么能够允许！你这是在逼她去送死！谁下的命令？让我跟他说！”


    这一次司令沉默得更久了一些：“你保证你一定能把她带回来？”


    随后司令把手里的通讯还给通信员，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的那片土地，那是莹川市，他其实并不是莹川市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去理解一个莹川市人对自己城市的那份爱护之心。


    他想起尹青荇，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她其实本来应该待在学校教室里，每天烦恼的也不过是作业多少的问题。


    是什么让她做下这样的决定？在这样无数数人的灾难当中，很多人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很艰难了，再救一个人就已经能称得上英雄。


    她是有多么狂妄啊，竟然认为自己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救下无数数人。司令想起她瘦弱的肩膀，看起来还没有一巴掌大，她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通信员扭头看向司令：“首长，我们接下来……”


    司令从那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跟其他部门的通讯恢复了没有？按照我之前吩咐的……”


    ·


    陈妮不止一次的看着用户列表那一行，她从头翻到尾，依旧没有看到尹青荇的名字。


    说好了一起上课，她又去哪里了？陈妮忍不住想。


    因为要上网课，陈妮被批准可以回家几天，准备好自己上课要用的东西。她提前一天就收拾东西从基地离开回到家里，明明才离开没几天，却感觉一切都那么陌生了。


    她去基地参加保密员培训，自然不能跟爸妈讲实情，找的借口是她去部队参加军训。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爸妈对于她能够中途回家感到非常高兴，说话都轻言细语了不少。


    “白天上网课，晚上还要军训，会不会太辛苦了。”爸爸有些担心的说。


    妈妈倒是一向表现强硬：“这个时候没有什么地方比部队安全了。”她对陈妮说：“你有这个条件，就安心待在部队里，别吃一点苦就哭爹喊娘吵着要回来。”


    陈妮听到这句话，竟然有些恍惚。她这几天苦吗？自然是很苦的，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的苦，这几天都吃遍了。此时回想起来，自己能坚持下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地步。


    要是换作以往，她早就抱怨连连了。


    可是她为什么竟然没有抱怨了呢？


    她的脑海里想起那巨大的蜜蜂，想起惨死的老师。她之前很讨厌余老师，私下里给她取外号，叫她老妖婆，说她更年期到了，可是现在她死了。


    为了保护学生死了。


    她其实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怎么好生生的人，上一秒还在跟你发脾气，下一瞬人就不在了呢。


    这几天，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在不受控制的滑向深渊，她也要被那深渊吞没。


    她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有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不是尹青荇拉她一把，也许她早就死了，死在蜜蜂出现的时候，死在白蚁出现的时候。


    她心里蹦出这样的念头，用力环住手臂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直到摸到自己胸口跳动的心脏，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并没有成为一具尸体。


    尹青荇，她最最要好的朋友，似乎也因为这场虫灾，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她自然也是害怕的。但是就算如此，这个不一样的尹青荇仍旧在每一个出现危险的关头，把她拉起来推向安全的地方。


    于是那害怕也就消失不见了。这些天，每天她都会做梦，梦中那绝望的场景一遍遍的重复，而每一次，尹青荇总会从天而降，把她从绝望中拉回来。


    所以当她得知她可以成为尹青荇的保密员的时候，她是有多么高兴啊。


    她的教导员对她说，保密员是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而存在的。而保护这个秘密也是在保护尹青荇。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我要做到，我一定能做到。我要成为那个保护她的人。


    于是那背资料的苦，那训练的苦，都变得不苦了。她甚至得到教导员的夸奖，她很高兴的问她能够当一名合格的保密员，保护尹青荇吗？


    她的教导员冷笑一声，说她还差得远，然后默默地加大了训练难度。


    她的教导员说，一个合格的保密员需要有一个绝对坚定的信念。这个信念能够保证她在面对任何困难的环境当中，仍旧坚守自己。


    他问她，你找到你的信念了吗？保密员？


    陈妮想，她当然已经找到了她的信念。


    她会永远永远守住这个秘密，直到她死去。


    ·


    尹青荇此时没有来上课，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又有新的变异昆虫了吗？


    陈妮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官方直播平台直播了整次昆虫事件的发生过程。


    不像旁人看直播惊叹变异昆虫有多么大，陈妮只在想，尹青荇是不是也在那里，她又会用她的能力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她非常想去到尹青荇身边去，但是教导员说她还差很远。她也不能去过问尹青荇现在的近况，保密培训第一条就是不要去向别的保密员探究目标的秘密。


    她只能等待着，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


    随后没多久，她家里的楼房晃动起来，爸妈敲开房门，脸上都很紧张，爸妈急匆匆的拉着她要带她往外走。


    他们一家人当时穿着家居服，脚上套着拖鞋，什么东西都没拿，她爸挂她左边，她妈挂她右边，两个人分别掺着她一只胳膊，然后往消防通道跑。


    他们家住在七楼，一层楼唰的一下就窜过去了，一分钟不到他们就跑下来了。她一只拖鞋跑丢了，后面有个男生捡起来还给她。


    楼下已经跑下来很多人，他们都说楼要塌了，它也确实歪歪扭扭的，看起来要塌不塌的样子，没人敢站在附近，都往高处，空旷的地方跑。


    地上裂开了一条很大的缝。此时没有人去想明天，都在想能不能活过今天。


    陈妮到后面反过来撑着她妈妈往前面走。她妈妈问她，你难道不害怕吗？


    陈妮说不上来，她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不真实。地仍旧在晃，身后传来人群的呼声，喊着：“塌了塌了，要塌了！”


    她扭头看过去，那楼房摇摇欲坠，倾斜到了一个很危险的角度。


    她是不是要死了，她又在想这个问题。


    这一次，尹青荇不会再出现了，所以她很可能真的要死了。陈妮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不觉得害怕了。


    然后突然之间，那晃动停了下来。


    那栋楼倾斜到非常危险的角度，却依旧没有真正的倒塌。


    他们也终于走到了一处山坡上，远远看着自己的小区，某种后怕浮上心头，但是他们逃出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没有人知道。


    妈妈扭头望向陈妮，她惊讶的道：“你怎么了？”


    陈妮说不清楚，她只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了一下，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控制不住眼泪，哗哗的往外流，妈妈就以为她是害怕了。


    但其实她自己知道，不是的。她并不是害怕，而是她心里头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尹青荇绝对不会不管的，她是不是已经又一次使用能力了？


    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啊，这不是一座医院，一个学校，一只变异昆虫，这是一座城。她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晃动停下来了，人们又等待了一会儿，地震似乎真的结束了。


    只有陈妮越哭越惨。明明没有人告诉她，也没有人跟她说什么。但是她就是有种预感，以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尹青荇。


    ·


    周洋确定了一个方向，就开车往那个方向跑，他似乎跑了很远的路。因为地面晃动的缘故，有一些街道裂开，这就不能走了，要绕路。


    旁边挂着的指示牌被晃掉了，杆子被倾斜的建筑压弯，还有一些地基不怎么牢靠的建筑塌了下来，砖头碎石飞到很远的地方。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末日里的场景，在这样的环境下，周洋却独自开着车试图去找一个人。


    在这期间，不断地有人联系他，他们是联系不上尹青荇的，于是只能联系他。


    有司令，有书记，官越到后面越大，每一个人都在问他一个问题。


    她在哪里？快把尹青荇带回来。


    周洋也在想这个问题，其实他早就跟丢了，但是他仍旧固执的去找，一条条街道，一栋栋建筑。


    他向无数人保证，他会把她带回去。


    天空的云飘到太阳下方，把阳光遮住了，地面上撒上一片云的阴影。周洋就在这阴影的下方开着车，他的目光从一具尸体身上略过。这具尸体看起来还活着，像是刚刚睡着一样，但是周洋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的另一半身体掩埋在了建筑里面。然后那片云又飘走了，阳光撒下来，给尸体的面庞撒上一层光边。


    他的目光从上面收回，车辆继续往前，地震的晃动越明显了，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车下的那片土地是活着的，他仿佛在一个活物身上开车。


    那活物并不愿意让一只虫子在它的身上行走，于是拼了命的要把他从身上抖下来。


    其实周洋还有一句话没有跟领导说。


    ——他向领导保证，他一定会把尹青荇带回去。


    下一句是，如果没有带回来，那他也不打算再回去了。


    地面开始升高，周洋看到了那只变异蚯蚓，那应该是目前最大的变异蚯蚓了，它的身体宽阔得像是一条马路。足够四辆车再上头奔跑。


    理智告诉周洋，他应该立刻逃离这里。


    但是周洋仿佛看到了，在那变异蚯蚓的前方，周含香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一脚踩下了油门。


    越野车发出呜呜的咆哮声，他在这声音中爬上了变异蚯蚓的身体。


    这一次他真的看到了，在那只变异蚯蚓的头部，尹青荇在那里，她看起来状态并不太好，身上的血不断地往外渗出来，把衣服都透成血红色——


    一双血红色的血翅破开她的肩胛骨探出来。


    她似乎看到他了，扭头朝他看过来一眼。


    只是那一眼，周洋身上的汗毛就要竖起来。这一次尹青荇给他的感觉比上一次还要恐怖，如果上一次他还能做出有效的应对，这一刻，他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原本飞在尹青荇身后的周含香朝他这里飞了过来。


    那只巨大的变异蚯蚓舞动着身体，最终还是匍匐在了尹青荇的脚下，不，不只是一只，周洋近乎惊愕的发现，在尹青荇的脚下，全部都是匍匐着的变异蚯蚓。


    它们把她围在中间，然后像是接受到了某个指令，一致的抬起头，随后猛地朝着地上来时的黑洞窜了进去。


    变异蚯蚓的速度非常迅猛，在它身上的周洋差点也被带进那不知道有多深的黑洞里面。


    但是周含香却在那车子掉入黑洞的一瞬间，把驾驶座上的周洋抱了出来。


    他猛地昂起头，却发现尹青荇也随着那些变异蚯蚓一起进入到了黑色的洞里。


    从上往下看，他看到越来越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变异蚯蚓窜进黑洞里，随后，地震停了。


    他挣扎着要下去，也想要跟着跳下去似的。周含香轻飘飘的带着他飞向旁处，他的那些挣扎几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周洋只能放弃挣扎，他冷着声音说道：“放我下来，我要带她回去。”


    周含香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带她回去做什么？为什么要带她回去？”


    她飞到一处高楼的天台上，那楼有些倾斜，但并没有塌，她把周洋放下来，很平静的说道：“她回不去了。”


    周洋的眼睛立刻红了，他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这里，走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回头：“你就这么放任她去死？”


    周含香似乎更意外了，她眨了眨眼睛：“死？谁去死？你不会是指母亲吧？”


    周含香笑了起来，好像在嘲讽人类的无知：“你们所有人都死完了，母亲都不会死，你们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么强大，人类脆弱的身躯根本容纳不了母亲。她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构建一个新的身体。”


    “不过……”她忽然调转话锋，望向周洋的表情带着些许怜悯：“那对于人类而言，却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


    第52章


    阳光突然在这一刻变得炽烈, 四月的天总是要比别的月份来得多变。天气预报明明播报今天应该有小雨，但是到现在，天上一丝雨都没有往下落, 倒是大太阳高高悬挂, 晒得人心里头发慌。


    周洋大半张脸顶着阳光的炙烤，却觉得自己宛若处在冰天雪地里。


    “……母亲？”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周含香的脸上。甚至让周含香有一种被刀尖戳到的刺痛感。


    如果不是这个人类实在是太弱了，她毫不怀疑他会把武器拿出来顶在她的额头上，让她闭上嘴。


    人类，总是很弱的，但是他们的勇气却与他们的身体大不匹配。周含香在这个时候竟忍不住有一些走神，她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同样的场景。


    ——女护工的脸在这一刻竟跟周洋有了一些重合。


    明明都是那么脆弱，随随便便就会死掉的样子,却妄想去保护她。


    周洋想要保护尹青荇的样子，就像女护工想要保护她的样子一样可笑。


    周含香想,她应该继续嘲笑的,但是那些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没有说出口。


    周含香感觉胸口里多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她的睫毛微微垂下来，头往旁边撇，目光没有着落的悬到半空中。这种下意识的退让动作,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她张口说道：“母亲让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在地面晃动的那一刹那, 尹青荇感受到了,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给她的感觉如此剧烈。


    如果第一只变异蚯蚓只是让她觉得它似乎白长那么大个,脑子不太好的样子,但是十只，百只,数千只变异蚯蚓汇聚在一起。


    那仿佛土地汇聚的巨龙发出的大声咆哮——


    就像是脚下的这片土地在嘶吼，在咆哮，在愤怒。


    仅仅只是感知到这份情绪，就震得尹青荇口吐鲜血，如同凡人试图窥伺不属于自己的权柄，触碰力量带来的巨大的拉扯感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整个撕碎。


    按理她应该立刻停止感知，但是她却坚持去感知那已经超出她能力范围内的事物。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此时，那个声音曾经说过的话语在她的脑海里再次回响。


    ——只有放弃人类的身体，她才能够做到她想要做的事情，达成她想要达成的目的。


    放弃做人，离开自己的亲人朋友，从此以后只能沦为一只不见天日的虫。


    她曾对这样的选择嗤之以鼻，可是如今她才发现这竟然是最好的选择。


    尹青荇的目光在周含香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这其实也曾被她当做另一条选择——既然周含香可以在保留昆虫特征的同时，依旧保留人性，那么是不是说明她也可以？


    直到这个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周含香可以选择保留一部分人性，是因为她太弱了，寄生她身上的虫子也很弱。导致这种进化不彻底不完全，于是最后演变成了第三条路——半人半虫。


    这是弱者的道路。


    而摆在她面前的没有中间值。


    要么人，要么虫。没有办法兼容。


    她如果非要做一个自私的人，当然也可以，从此变异昆虫造成的一切灾难都与她无关。


    可是然后呢？没有被镇压的变异昆虫越演越厉，她与其她亿亿人都将陷进这场祸及全人类的灾难之中无处可逃。


    但是去当一只虫就能够解决这一切，让大家回到没有变异昆虫的生活当中去吗？


    尹青荇并不能肯定。


    当她放弃自己人类的身份，彻底去当一只虫，她又怎么能保证那个时候她还会以人类的身份去思考问题？


    她那个时候还是自己吗？她还会坚守自己曾经坚守的一切吗？她现在在意的这些，那个时候的她还会在意吗？还是根本不在意？


    如果不是，她如今所做的一切不全部都是无用功？


    她此时意识到，当最后的选择做下，所有的变异昆虫都被她镇压，而最后要处理的那只变异昆虫——是她自己。


    ·


    鲜血从不肯放弃感知的尹青荇的皮肤中渗透出来，周含香嗅到那浓烈的血腥气。


    那些血腥味并不能触发她的进食欲望，反而让她浑身僵直，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喧让她离开受伤的母亲。那是刻在虫族基因的本能，跟随着身后的这双翅膀，一并被周含香继承。


    ——在受伤需要补充能量的母亲身边，任何虫族都要做好沦为母亲用来补充能量的食物的准备。


    但这又完全与周含香的自我认知完全相反。她发现根本做不到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成为食物让母亲享用。


    她不是人，也不是虫。


    她是异类。


    ·


    鲜血覆盖住了尹青荇的视野，但与之相对的，她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原本模糊的，不清晰的线，此刻变得清晰至极。


    四周全部都是线，它们伸向四面八方，组成一个巨大的蛛网，把整座莹川市都覆盖在了下面。


    当她感知到那片“蛛网”的一瞬间，那个神秘的星团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它不再是在她的梦里鬼鬼祟祟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而是就在白天，在阳光之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于是阳光被覆盖，天地都暗了下来，她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宇宙，被数不清的星辰包围。


    “虫族是一个伟大的种族。”星团里的无数星辰一齐发出声音，它们围着她旋转，在她的面前演绎出一幕幕过往的岁月。


    从未见过的画面在她的脑海当中铺展开来。


    那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只变异昆虫，而是一个曾在宇宙中辉煌过的文明种族。


    “我们繁衍……”


    “我们入侵……”


    “我们所过之处，草木不生，万物凋零。”


    沧桑的，成熟的，年轻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它们一起向她讲述那个文明的故事。


    “我们带来灾难，也带来死亡。我们不知控制，永远贪婪。”


    “但至高无上的虫母，她早在亿亿年之前就预知到虫族的未来……”


    那些星辰突然同时的停止了声音，然后竟似乎一致的悬在半空，似乎在朝她看来。


    “是她！是她！是她！”伴随着声音，所有星辰朝她呼啸而来。


    天地都在这一刻被它们扭曲，那孕育文明的黑色宇宙就像是一块幕布被这些星辰裹挟着，朝她而来，直至全部钻进她的身体里。


    ……


    ……


    有那么片刻，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被按下了休止符。


    亿兆的信息在尹青荇的脑海里彻底炸开。在那段时间里，她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似乎连自己都要彻底淹没其中。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了一刹那。


    尹青荇再次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


    她终于明白这些星辰到底是什么。


    它们代表着一个文明的开始，也代表着一个文明的终结——它们是虫族传承。


    怪不得星团会说它是她是另一个她，因为它们是每个虫母都会拥有的，从睁开眼睛那一刹那就明白的东西。


    别的传承都不会说话，也不能跟人交流。只有她的传承，因为她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于是一直藏在她的身体里，藏在她的血脉里，藏在她的基因序列里。


    它吸纳了人类的文明，学会了文字，变得跟其他的传承都不一样。


    在传承记忆里，有无数个引领虫族走上辉煌的虫母，它们的记忆，它们的知识都会刻入传承之中，被下一代所继承。


    那是无法想象的庞大信息，相比较那动辄数万光年的岁月，人类的时间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一个强大的种族，它们的脚步曾踏遍无数星辰，在宇宙当中留下响当当的大名。


    但它们的光辉却如流星般短暂，不敌岁月的长河，终慢慢销声匿迹，沦为历史的尘埃。


    这是记载着这片文明的最后一块传承石。


    它在宇宙中航行不知多少岁月，幸运的躲过粒子风暴，坠落在了这颗星球，一只弱小的虫子吸纳了这伟大的传承。


    被宇宙联盟列为一级危险种族的虫族轻易的取代并融入本地虫子的基因，过去的一切即将苏醒——


    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第53章


    周洋觉得嗓子非常干渴, 他的嘴唇干燥起皮，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舔出咸涩的铁锈味。


    嘴唇干裂渗出的血液被他当做唯一的水源瞬间吮吸干净。


    他此刻的脑子很乱, 已经完全无法正常冷静思考。周含香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了。原原本本, 从那颗该死的流星制造的变异昆虫开始到那从未见过的外星种族——虫族。


    那些事情好像进入他的脑子里，又好像没有。


    他怎么听得进去。那些什么外星人，这又不是拍科幻电影。


    但死在灾难当中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周洋只是觉得很荒谬。


    甚至都显得有些荒诞，整件事都荒诞透顶——他连个报复的对象都找不到，那个文明已经死去很久了，只是残留下来的残骸就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如果不是尹青荇……


    他的通讯再一次响起。


    地震已经停了，灾难结束了, 尹青荇又一次做到了。只是他还不能接受。


    按理现在他应该拿起通讯，立刻向上级汇报这一切。但是他却没有动, 他的身体执拗的停在原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周含香有些疑惑的朝他看来，她听到了通讯发出的声音，目光在那发出声音的源头停留了那么一会儿，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有一些吵。


    周洋就在不断响起的通讯当中，向周含香问道：“多久？”


    “什么？”周含香先是不理解的望向周洋。


    随后她忽然意识到周洋问的是母亲多久会苏醒,但是她依旧不能理解：“蜉蝣的生命只有一天,而人类的生命却有几十年。人类对于母亲，与蜉蝣没有什么区别,母亲也许只是睡一觉,但是对于人类，也许就过去了几千年。”


    “一百年已经是你生命的极限,超过一百年，后面再长的时间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就算知道了，这对于你又有什么意义？”


    几千年……周洋用力攥紧拳头，几乎能看到脖子上的青筋凸起。他想，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在那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尹青荇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坦诚，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后路。周含香自跟昆虫结合后，思维直接虫化，几乎直来直去不走弯路。


    她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此时的行为其实并不符合他所接受的教育，但是什么算是对呢？周洋此时已经分不清了。


    难道让一个高中女生在付出一切牺牲自己挽救无数数人后，还要被人怀疑，侮辱，甚至背负骂名吗？


    他一手按着通讯，一边对周含香道：“她不是母亲。”


    周含香皱了皱眉头，她刚想说周洋发什么神经，接着就听到周洋继续道：“母亲死了。”


    “尹青荇牺牲自己，杀死了母亲，拯救了所有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周含香此时明白了，她的目光有些怪异的落在周洋的脸上，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周洋表情略显不自然，但是很快又被他掩盖，他接起通讯，在简单的回复过后，一脸沉痛的宣布了这条消息。


    那边不敢相信这件事，也不肯接受这件事！他们要周洋在原地等待，他们随后就到。


    等周洋放下通讯的时候，周含香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很快那种颤抖就停了下来。


    他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重新找到了另一件值得自己坚守的事情。


    在找到这件事后，他又回到了原来那个坚定不动摇的周洋的模样。


    在干完这件事情以后，周洋一直没有说话。周含香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个黑洞，眼睛有些空，似乎在发呆。


    她忍不住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她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认识的人都不在了，会不会害怕？”周洋一边思考一边道。


    周含香竟也跟着想了一下，她是想象不到母亲害怕的模样。也许周洋眼里的母亲跟她眼里的母亲是两个人。她有点好奇，又有点排斥——


    “也许她那时候根本就不记得你了呢。”周含香忍不住泼冷水。


    周洋看了她一眼，不带喜怒。周含香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生气：“你那是什么眼神？”


    周洋却道：“我只是想……”


    他似是真的想到了那样的场景，脸上竟然露出笑容，周含香有些错愕的看向他，不懂他竟然不难过还笑。


    却听他道：“那真是太好了。”


    说话间，直升机发出的轰鸣声打断了周含香嘴中即将说出的话语。


    救援的大部队来了。


    ·


    在地震还没发生的时候，尹青荇的爸爸妈妈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搬运那些变异蟑螂的尸体。防护服很热，但是经过消毒，也撒过药水，不会沾染上细菌，谁知道这些变异蟑螂有没有携带病毒。


    在这上头，再小心都不为过。


    爸爸体质比较虚，热得头晕脑胀，一边跟妈妈说：“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太累了。”


    妈妈其实已经累得不想说话。搬运是一个体力活，她沉默的把一袋子蟑螂抬上车，才搭理爸爸：“让开，别挡路。”


    爸爸站了一会儿，扭头把妈妈手里的那份也拿在自己的手上，丢进车里。不管怎么样，也要先把今天的事情干完才行。


    两人只是无数志愿者当中的一个缩影。他们已经不间断的工作了四五个小时，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消耗过半。


    也不是没人在心里头打退堂鼓，但是没有人真正退出。


    这天气又闷又热，似乎快要下雨，要是下雨还好了，至少泼个爽快，总好过现在这样，闷得心里头发慌。


    爸爸大喊受不了，他是迫不及待的要去歇一歇的，好在今天的工作已经做了一半了。他可以得到短暂的空闲。


    他对妈妈说：“还好青青没有过来，你还想叫她过来，真以为这事情轻松啊。”


    妈妈喘着气，她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说不出别的话。


    他们找到一处阴凉的大树下头，但是身边一点风都没有，所以并没有好过多少。


    天气这样难耐，他们就想聊几句转移注意力，消消暑气，但是话题总是会跟孩子挂上钩。


    “也不知道青青今天在家学得怎么样了？”妈妈道：“能不能适应……”


    父母想到孩子，所有的心神都被牵了过去，身边的苦也一并被忽视了。


    爸爸撑着树干，望着无精打采的小草：“今天晚上回去做点好的，给孩子补补，她学习也不轻松，马上要高考了。”


    高考触动了妈妈的神经，她似乎觉得爸爸这样会给孩子带去压力：“你回去别跟她说这个，本来压力就大。”


    “我知道的。”爸爸点头，他摸着树干，忍不住抬起头：“你有没有觉得树在晃？”


    妈妈站了起来，她发现她竟然有些站不稳当。爸爸伸手扶住她，两人对视一眼，离开晃动的大树，跑到空旷的地方。


    因为要处理蟑螂尸体，所以他们工作的地方比较偏，但是周边没有什么建筑，很空旷。


    这反而救了他们一命。两人跟其他的志愿者碰头，人群中传来慌乱的询问：“这是怎么了？”


    “地震了！”很快就有人回应。


    工作人员努力控制场面：“先不要慌，大家排个队，我数数人数。”


    妈妈忽然冲出去，那一刻她的力量就像是一头猛狮，爸爸根本拉不住她。她冲到最前面：“等等，我女儿，我女儿还在家里！”


    有人拉住她，她于是又说了一遍：“我女儿，我女儿还在家里！”


    于是那些人就劝：“你先别冲动，等地震停了，我们陪你一起回去找。”


    妈妈怎么敢等地震停，她是一刻也待不住啊。爸爸站在原地傻愣了一会儿，也冲了上去，旁人以为他是过来帮忙的，就给他让开位置，还让他劝一劝。


    “现在冲过去也没用，让她冷静一下。”


    爸爸稀里糊涂的点着头，把妈妈抱住，然后闷头往外冲，差点就让他得逞。旁边人“唉”了一声，有些恼火，忙不叠把这两人拦住：“你们冷静一点行不行！”


    怎么冷静得下来，爸爸就从来没有这么六神无主过，他嘴里还跟人说着好话：“帮帮忙，求求你们，帮帮忙。我们就，就一个……女儿。”他说到后面，忍不住带上哭腔。


    旁人看了心中不忍，其实谁家里没有亲人朋友。心里头都慌，只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也帮不上忙，所以只能在心里头着急。


    爸爸抱住妈妈，泪水不住往下淌，他心里懊悔，不应该留青青一个人在家的。


    怎么就，怎么地震了呢？


    妈妈睁着眼睛，却不吭声，她把爸爸挣开了，目光往家的方向望。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拉长了，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漫长过，就像是钝刀子割肉，身上的一块肉似乎都被割下来了。


    地震终于停了。


    爸爸妈妈几乎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家的方向跑，他们跟着救援的大部队一起，心里头空空落落，两个人都很沉默，几乎不愿意跟对方交谈。


    妈妈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是她仍旧忍不住的迁怒，怨怪对方，为什么要去当什么志愿者呢？如果不去，这会儿她就该陪在青青身边。


    地震发生的时候，青青至少可以跟她相拥在一起，而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该多害怕啊！她会叫妈妈吗？


    妈妈多么多么想马上飞到你身边去啊！


    青青，你等等妈妈，妈妈马上就来了。


    第54章


    在地震初停,一些刚从地震当中逃生的人，甚至来不及收拾一下劫后余生的心情，就毫不犹豫选择跟上政府的队伍,一起朝着地震发生的中间地带前进。他们的许多亲人都还处在地震当中,在还没有找到之前，都有着生还的希望。


    此时没有人还管危不危险。尹青荇的爸爸妈妈并不是唯一，他们灵魂的另一半牢牢的牵系在遇难亲人的身上。


    在他们往地震发生地带前行的时候，发现整座城市已然面目全非——


    地震发生的时间很短，但是它所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


    很多高层建筑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塌，但其实地基已经垮了，最下面一二层直接陷进地底，原本的三楼变成了一楼。至于下面的楼层怎么样了,没有人知道。


    在往前前行的过程中，还能够看到一些人艰难的从已经变形的窗户当中爬出来。这还算是幸运的, 有一些人就被卡在楼道中央, 只能绝望的往外面呼救。


    那栋建筑已经摇摇欲坠了，没人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但是爸爸妈妈却看到那穿着军装的小兵，大概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毫不犹豫的就往里面冲。


    “等一等, 我们来了。”爸爸妈妈哪里追得上，只能跟在后面吼。他们这个时候也忘了要害怕。此时哪里顾得上来这些, 他们艰难的从窗户翻进去, 发现那士兵已经徒手把沉重的石头拨开，在那个被他搬出来的洞口里有一只手。


    他们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小姑娘的手，活着,还在动，小姑娘看到人也不害怕，声音嗷亮：“救命！”


    “抓住。”妈妈立刻上前握住那只手：“我们马上救你出去！”


    “好的。”这姑娘看起来跟尹青荇一个年纪，她很乖的点头。妈妈心里焦急，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握着女孩的手，又一次重复：“别害怕，我们马上就救你出去。”


    她其实自己也慌得很，好像被困的不是这女孩，而是她一样，女孩还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


    妈妈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


    女孩最终从被人力掏出来的豁口里，在爸爸妈妈的合力下，给半抱了出来。她受了点伤，但是幸运的活了下来。


    妈妈心里直念佛，她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这会儿却非常迷信，希望善有善报，希望尹青荇也能够这么幸运。


    他们只是地震当中无数洪流里的一员。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女儿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凭一己之力镇压了所有变异蚯蚓，才让地震提前结束，否则死亡人数将更大，地震受灾面积将更广。


    在他们眼里，尹青荇只是一个需要人保护的，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啊。


    这场地震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连想都不可能会去想的事情。


    所以当政府部门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非常无措——那些穿着得体的制服，看起来就像领导的人。平日里这些人他们是见不到的，也更别说攀上什么关系。


    但是此时这些在平日里处在高位的人，让别人只能仰视的人这会儿却在他们面前，微微弯着身子，对他们非常礼貌尊敬，甚至到有些让爸爸妈妈受宠若惊的程度，好像他们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而是什么大人物一般。


    他们有些拘谨的问，这是有什么事啊？他们一边问，一边在内心反省，担心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迎来这样的场面。说实话，他们有些被吓到了。


    然后就听到这些人说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要把他们送去稳定的地方。


    这就很莫名了，他们很安全啊！他们跟着大部队一起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如果说地震发生的地方危险，可是又不是独独他们，别人也是一样的。


    他们只是想要去救人，去救自己的亲人。为什么只单独带他们走，爸爸妈妈不理解。


    但是这些人就用沉痛的语气说道，专家已经为了这一切牺牲了，他们不能再让专家的亲人再有任何闪失。


    他们恳求爸爸妈妈能跟他们离开，这里太危险了。虽然地震结束了，但是有一些地方仍旧还在不断地塌陷。如果他们也出了事，他们没脸去面对为了大家而牺牲的专家。


    他们说得话，爸爸妈妈根本听不懂。


    爸爸妈妈满脸茫然的对视着，在面对这些表情悲伤的人，语气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什么专家？我们不认识那个什么专家啊。”


    一定是认错人了吧。你瞧瞧这干得什么事啊！问这句话的爸爸努力掩藏自己的笑意，觉得又乌龙又好笑。


    虽然不道德，但是这种事情也能弄错也太糊涂一点了吧！


    但是他以为的尴尬情绪并没有在这些人的脸上出现。


    站在最前面的那名军官，他朝爸爸看过来，他的目光透着些许不忍，于是爸爸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军官说道：“抱歉，之前因为涉及到高密，所以一直隐瞒您。”


    爸爸预感到他即将说出来的话可能并不是他爱听的，他试图退后一步，但是那名军官的话语却依旧响在他的耳边：“现在这件事已经允许被公开了。您的女儿，尹青荇就是这几次变异昆虫事件当中，那名专门克制变异昆虫的专家。”


    “蜜蜂事件，您的女儿最先发现变异昆虫……白蚁事件……火蛾事故……再到最近的变异蟑螂吹哨人……直至最后变异蚯蚓诱发的地震……”


    他细数一桩桩变异昆虫事件，每一件尹青荇都贡献不菲。这些事情本来伴随保密档案一起封存，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知晓。


    尹青荇的牺牲，让这些秘密档案得以公布。


    在内部，尹青荇的材料已经准备完毕并申报上去，已经被授予最高国家级勋章及人民英雄荣誉称号，等到地震救援工作结束，就会在最高大会堂公布。


    但是爸爸妈妈一点都不为此高兴。军官说他们女儿做下的一桩桩成就，每一件都是他们无法想象的。这怎么会是真的呢，尹青荇只是个孩子啊，她是做不到这些的，是不是同名同姓制造的误会？他们女儿他们自己知道，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所以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他们的女儿也一定还活着，等着他们去救她。


    他们望着眼前的这位等级很高的军官，希望他在跟他们开玩笑。


    可是军官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物，怎么会跑过来跟你们这些小市民开这样的玩笑呢？


    所以这不是玩笑……这一切都是真的，哪怕他们再怎么努力的不愿相信，试图从方方面面否定这件事，但是仍旧改变不了那个事实。


    所以……他们的女儿……


    真的回不来了。


    爸爸妈妈腿脚一阵阵的发软，就好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四周的一切都似乎也跟着旋转起来。明明地震都停了，为什么他们却感觉自己的世界都跟着塌陷了呢？


    他们用力的握住对方的手，试图从对方的身上汲取一些勇气。有人上前来扶住他们，妈妈总算站稳了，但眼前还是一阵阵的发黑。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妈妈就在那片晕眩当中努力回忆。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苗头，只是当时那些细节，她却是忽视了。她为什么会忽视？她懊悔不已，如果她当时注意到这些细节，是不是尹青荇就不会选择一个人离开了？


    她避免说出那个字，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从脑海里过，她想起来了！就在昨天！妈妈清楚记得，尹青荇突然被人带走后回来，她跟尹青荇埋怨过，说她做了这么多事情，救了这么多人，怎么也没见捞着什么好处，还要受这种委屈。


    当时尹青荇嘴里不做声，但是眼里却似乎透着一点笑意。妈妈了解自己的女儿，每次她想要藏什么惊喜给他们看，就会做出这副模样。


    她那时候甚至还有些得意，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以免尹青荇的期待落空。昨天晚上，她还跟爸爸说，你女儿本事大了，这次肯定还得了别的什么好处，只是憋着想给我们一个大的。


    她并不知道，这件事会这么大啊，但凡她知道，她一定一定会劝她，爸爸妈妈压根就没打算让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活着，爸爸妈妈就很满足了。


    那些事情让给大人操心就行了，你一个小孩子，真的还没有到你站出来扛事的时候。


    其实这次回来，妈妈就很清楚的感觉到尹青荇心里有了心事，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班上只是跟朋友闹别扭都要回家说三大箩筐的话，就为了强调自己没有错。但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尹青荇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


    她不说，妈妈也不敢问。其实妈妈挺担心尹青荇现在这样把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样子。


    尹青荇之前完全不是这样子，她虽然在外头看起来内向，但是在家里她是无话不说的啊，这一次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就连她做的那些事，爸爸妈妈都觉得非常惊奇。不敢相信她在这样危险的境地如此沉着冷静，每一步都不踏错，之前她从来没有表现过这样的一面，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但是想着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变了个性格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有些人平日里看起来不声不响，关键的时候就会特别靠谱。也许尹青荇就是这样。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她的女儿啊。她怎么能够因为她太优秀，而否定她呢。


    虽然嘴上嚷嚷着什么好处好处，其实那些什么好处，她根本就不在意，那就是过个嘴瘾罢了。其实就算尹青荇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不爱她啊。


    之前十几年，她也从未因为尹青荇太普通而去埋怨过她，去逼她。所以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妈妈有些无法理解。


    正相反，尹青荇做了那些事情后，她反而是有些不自在了，觉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变得陌生了，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


    其实说白了，她对尹青荇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她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只要她好好的，她就很满足了。


    所以这个人，说什么牺牲，什么专家。妈妈根本没有办法去理解。她只知道，她的女儿不会回来了。


    她从未逼迫过女儿，要她必须出人头地，必须如何如何。所以是谁在他们不在的时候，逼迫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只是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小姑娘，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牺牲自己。


    那些懦弱的大人们，不为此羞耻吗？他们没有一个人上前，就眼睁睁的望着她女儿牺牲吗？


    是谁剥夺了她女儿懦弱的能力？


    那只是个遇到一只蟑螂就要疯狂尖叫的小姑娘啊。她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训练，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自保能力，她的心智也不成熟，方方面面都稚嫩得可怕。送她上前的人就没有想过她根本经不起风吹雨打吗？


    此时此刻，妈妈多年的好素质没有让她对着眼前的人口出恶言。但是她也没办法摆出什么好脸，母亲的身份让她多了无限的勇气，她问那名军官——


    要是之前，她是连跟这样的人说话都不敢的啊。但是此时，她竟一点不留情面的冲他发出质问：“敢问，你们逼一个十几岁的女生做出这样的牺牲。你们愧疚吗？”


    那名军官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停顿，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陷入了某种沉默。他身后有一个年轻一些的干部，听到妈妈的话，皱了皱眉，却是没忍住张嘴道：“我们……”


    军官立刻扭头，极具气势的吼道：“住嘴！让你说话了吗！”


    那干部脸色涨红，最终闭上嘴巴。


    军官的气势极其强烈，妈妈吓得膝盖一抖，她见过最大的领导也就是公司的董事。他们身上的气势有哪里能跟这种真正在部队，去过一线，统领无数人的军官相比。妈妈没见过这么强烈的气场，她是真的害怕。哪怕那名军官并不是对着她。


    但是她依旧坚强的不肯往后退一步，就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这是她女儿给她挣来的脸面，她自己的脸丢了没所谓，但她不能丢女儿的脸。那是用命换来的尊严。


    她端着自己最好的仪态，脖子高高昂起，由于牙关咬得太紧，整个腮帮子的肌肉都鼓起来。


    但是她没有崩，她向那名军官点了点头，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看来还是愧疚的。”她没有被军官的气势吓退，就此矮下去，反倒是高高抬着下巴，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似放过实则是更不留情面的鄙视：“好，那我就不继续问了。”


    因为她的态度，场面其实是很难堪的。但是那名军官却像是半点不介意，做出那种唾沫自干的模样想要继续劝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妈妈并没有就此改观，反倒是更觉得愤怒了。她怎么会想不到，这些人经历过的场面比一般人多，脸皮也比一般人更厚。她说得那些话对于别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侮辱，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不痛不痒。


    妈妈需要废更大的力气不口出恶语，并不是说她不敢得罪这名军官，而是不想让别人认为尹青荇的妈妈是个没素质的人，并借这个由头往尹青荇身上泼脏水。


    她的女儿已经说不出话了。那么她更不能给她留下任何污点！


    她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人的好心。她也不往别处去，既然她的女儿留在了这片土地，那么她自然也要留下来，陪着她一起，继承她的遗志，继续救援别的人。


    她并不是傻，她很清楚知道这些人身上拥有的能量，她只要顺着台阶下去，就能够享受无穷无尽的好处。但是这些好处是建立在她女儿的牺牲上。


    这哪里是什么好处，这是她女儿的命啊！


    军官见爸爸妈妈意志已决，留下几人专门用来保护他们的安全。但是妈妈一点都不领情。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干脆撇开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个人撑了这么半天，爸爸一句话没有说。妈妈此时才抽出片刻的精神投注到爸爸身上，发现他整个人面色恍惚，看起来要晕不晕的模样。就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爸爸就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瞬间瘫倒在地上。


    “安民！”妈妈尖声叫道。


    原本留下来的几个人立刻过来把爸爸抬上担架，妈妈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那些人朝她看过来，那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像之前毫不犹豫冲进危楼徒手搬运石块救人的小士兵一样。


    妈妈没办法把脾气发泄到他们身上。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每一个决定都像是在刮她的肉。她摇着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留下。”


    妈妈一直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她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被迫离开尹青荇的身边。工作和孩子，她选择工作，渐渐疏忽了孩子。好像在她不知觉的时候，尹青荇已经被她抛弃了一次又一次。


    她此时回忆起来，意外的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陪伴这孩子多长时间。


    今天早上，那孩子还钻进她的怀里，冲她撒娇要抱抱。一点没有怨怪她，她明明并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当时为什么要离开呢？就为了那一百块钱！


    回来的时候不是想着这一次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多陪一陪孩子吗？就因为尹青荇够懂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忽视她吗？


    妈妈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当中，她刚刚差一点就要跟着上前离开这里了。当时她想得是什么？女儿已经没了，她不能再没有丈夫？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尹青荇在她身后那片废墟里埋着，在那黑洞洞的地底里，透着狭窄的缝隙看着她的背影，可可怜怜的叫她——


    妈妈，你又要走了吗？


    妈妈的脚像生了根，她的眼泪划过脸颊从下巴处滴落：“青青，妈妈不走。”


    妈妈再也不走了。


    ·


    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地底，正在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不得不因此陷入沉睡的尹青荇，正在做了一个漫长而又久远的梦。


    在梦中，她不是尹青荇，而是另一个虫母，她从卵里出生，从一开始的懵懂到逐渐学会掌握自己的权能，并很快把其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极富野心，也极其自负。


    此时，她刚刚率领自己的虫族军队踏平了一个星系，这本来是她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但是突然之间，某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从遥远的一方牵动了她的心神。


    这名向来暴虐无情以扫荡其他星系为乐的虫母伸出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水迹，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是咸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她喃喃自语，伸手摸着自己胸口，为什么，这里像是被虫攥了一下，很难受。


    那也是她第一次品尝到难过是什么滋味。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那并不是属于她的情绪，那是来自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种族——一个情感丰富，柔软又美丽的种族。


    她从未体验这样复杂的，又美妙的情绪。而之所以她能够体会到，一定是在未来的未来又或者是过去的过去，那个种族诞生了另一个虫母。


    她们共享一切的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的虫母都其实可以算是同一个个体，不等她继续品味——


    那来自另一个人的情绪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那酸胀感久久没有散去。


    第55章


    在发生地震过后,更多的物资从八方各地送到莹川市，社会上出现各式各样的捐款。无数数人守在微博，守在电视,守在各个直播间里,关注着这次救援的情况。


    救援工作持续整整七十二小时，这也是救人的黄金时间，超过这个时间，遇难人员的活命机会会变得非常渺茫。


    在这期间也诞生了无数地震英雄。有刚刚被人救出来，恢复过后立刻投到救援现场救其他人的，有在危难关头救了所有学生的老师，有付出生命保护孩子的母亲。


    人性的光辉在灾难面前不仅没有失色，反而因此放大。


    这其中, 最出名的一名英雄是一名叫做孟悦心的大学体育老师。地震发生的时候，她正在学校里的办公室准备申报关于田径比赛的省级项目材料。


    几乎就在感受到震感的一瞬间, 在别的老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她判断这栋楼可能会塌，当机立断命令其他老师立刻安排学生离开教学楼。


    那栋教学楼是个综合教学楼，当天正好有三个专业的班级，共计五百来人在三个大阶梯教室上课。


    如果不是她提前几分钟组织学生逃离,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不，这仅仅只是她打下的第一仗。五百人仅仅只是她的开始, 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加离奇。在地震停下后, 她带领一部分刚从地震当中逃出来的学生去学校其他地方救人。


    大学很多专业并不是每天都有课，图书馆虽然是卷王钟爱的地方,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么勤奋,在没有课的时候基本会选择在宿舍睡大觉。所以学生宿舍楼是灾难发生的重灾区。


    孟悦心在地震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宿舍楼救人，有一些人真的是被她从废墟里用手掏出来的。这些人刚埋进去不久, 所以就算受伤，只要救援及时是完全可以活下来。但是时间一旦拖长，那就谁也保不准。


    很多人完全可以说是从孟悦心从死神的手上抢下来的人。如果不是孟悦心，这些人根本等不到救援部队过来，就会因为失血过多，或者缺氧而死。


    据不完全统计，孟悦心一个人就在地震当中救了不下千人。当记者采访她的时候，所有人都被这个帅气强大的体育老师给折服了。


    这简直就是活着的传奇。而且这并不是孟悦心第一次被大家人认识，早在白蚁事件，孟悦心的表现就非常亮眼。


    果然优秀的人在哪里都会发光。


    七十二小时过去，地震的救援工作也进入到了尾声，虽然依旧有人从地震中被成功救援的消息传来，但是相比较之前，那数字已经要少很多。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这数字会越来越少。


    而那些没有被救出来的人，生还的希望也无限趋近于零。


    而地震发生的原因也早就经过官方公布，确定是由变异蚯蚓所导致的诱发地震，跟地底活动没有关系。


    一只变异蚯蚓就需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来解决。而能诱发这么大范围的地震，可想那到底有多少只变异蚯蚓，可那些变异蚯蚓哪里去了呢？


    它们被解决了吗？还是还在地下，时不时再折腾一下？


    很多人都为此担心着。仅是一下就造成这么大的灾难，要是再来一下是不是整个莹川市都要塌陷？


    这个问题官方目前还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回应。


    在尹青荇钻进去的那个直径将近百米的深洞已经被军队包围起来，不让外人靠近。


    这片深洞所处的地方是城中一处烂尾楼区，里面根本没有人居住。通过这件事可以判定尹青荇当时还有一定神志，知道避开人多的地方。


    关于这件事，周洋已经提交过报告，把他见到的事情非常详细的用文字给阐述了一遍。关于变异蚯蚓是否得到控制的问题也在地震发生后的几天里得到证实，莹川市确实没有再发生余震的情况，这也使得救援工作能够顺利进行。


    很多地震之所以危害那么大，就是长时间的余震导致救援工作难且异常危险，本来一些人第一次遇到地震的时候还是活着的，甚至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是完全可以等到救援的。


    但是一个余震下来，直接就被散碎的建筑给掩埋了，因此导致人死的案例屡见不鲜。


    甚至救援人员在救援过程中遭遇余震牺牲的事情都经常发生。但是不能因为害怕余震就不去救，在地震停下的第一时间，救援工作就要进行了。很多救援人员完全是顶着自身生命危险去救人。


    这一次地震救援工作就非常顺利，几乎没有救援人员减员的情况，很多被埋进废墟的人也被救了下来。死亡的人数自然也有，但是是比预估的人数要少许多的。


    此时救援工作也进行到尾声，政府也终于能够抽调一部分人力，安排人从这个黑洞里进去确认变异蚯蚓的具体情况。


    这些变异蚯蚓要是死了还好，要是没死，这就相当于莹川市的地下埋了一个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这项工作非常危险，很可能会遇到去的人回不来的情况。


    但是依旧有很多人主动愿意前去，每个主动申请的人都有自己的原因。这里面一大部分是仇恨引发的自我牺牲。


    是的，仇恨。如果说第一次发生变异昆虫事件，人们感到恐慌，感到害怕，甚至会唱衰人类未来。觉得人类要完了怎样。


    但是随着事态的逐渐升级，随着变异昆虫制造的危害越来越大，甚至一些人的亲人，朋友都受这场灾难牵连，而因此丧生。无数数人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灾难随时可能发生，并且一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反而不害怕了。


    他们要杀死这些变异昆虫。


    替那死去的人报仇。


    ·


    经过简单的筛选，最后去往地底的人选定了下来。周洋就是其中之一，他此时还抱有千分之一的幻想，想着他这一次是不是能够见到尹青荇，说不定就有机会把她救出来。


    周含香说尹青荇会在地底进行一段时间非常漫长的沉睡。这场沉睡会让她蜕化，成为一名成熟的虫母。


    就像某些昆虫会经历变态发育，虫族之所以叫做虫族，自然跟昆虫存在着一些共同点。此时尹青荇进行的就是完全变态这一过程。她的生理结构会在这一过程当中产生差异非常巨大的改变。


    这是初中生物会学到的知识，而进行完全变态发育的昆虫，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蝴蝶，它的幼虫和成虫完全是两种形态。


    一般幼虫在经过五次褪皮才会结茧进行蛹化，这段时间它们会在茧中休眠，直到身体完全改变才会从蛹里钻出来。


    不管尹青荇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地底都不算一个很好的环境。


    周洋原本以为这一次行动，周含香一定不会错过。是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她对尹青荇的那种狂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周含香拒绝了这次前往去往地底的行动。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恐惧当中夹杂着一些排斥。


    “你们最好不要去打扰她。”她对周洋说：“她已经跟你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她对尹青荇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周洋猜测在地震的时候，一定发生什么事情才让她出现这样的变化。


    周含香最近表现得越来越人性化了，她从一开始的对什么都无所谓，到最近非常积极的参与到人类的工作当中去。


    周洋在去地下的那一天，听说周含香主动加入到了某个研究室里，研究变异昆虫跟其他生物是否可以进行结合。


    他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主动一些的周含香确实比一直被动要好。她现在奇货可居，甚至可以借此分到许多权益。


    这次前去地下的队伍里并不仅仅是士兵，也有一些来自各行各业的学者。其中王一思教授也在里面，他并没有带别的学生，身边跟着只有林雪松。


    跟上次看到的一脸愁容不一样，这一次王一思脸上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他似乎长时间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但是他一点都不疲惫，两只眼睛亮得吓人。


    这种变化发生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的研究得到了非常大的进展。


    中央的第一研究所对寄过来的第一只变异昆虫蜜蜂的样本进行切片，并通过离心机分离，从中解析出一种没见过的物质，这种物质属于放射性物质，会散发一定的辐射，但是这种辐射影响的范围非常的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并且随着时间，这种辐射还在逐渐减弱。


    在得到中央第一研究的报告后，王一思对能量学已经深信不疑，正好他又得到一批量非常多的变异蚯蚓尸体样本。然后送去物理系进行分离，并最终得到这个叫做WM的物质。将近一吨的变异蚯蚓样本大概解析出一克的WM物质。


    这种物质在常光下，颜色黑色泛着篮，就像一块非常小的小石子。


    跟中央研究所得出来的结论不同，王一思发现WM的辐射非常强，它能够直接影响到昆虫生物的结构。


    但是那只用来试验的蚂蚁在WM的辐射下并没有成功变异，而是死亡。这让王一思非常遗憾。


    他找物理系的教授借了一台专门检测放射粒子的机器，检测出WM的放射数值超过五百单位，这种数值已经非常高了，但是试验昆虫并没有发生他想象的变化。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问题，他还没有摸清楚，但是他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这一次，要前去地底，很可能会近距离接触到活的变异蚯蚓。王一思为此随身携带了专门用来检测WM放射数值的仪器，这个仪器是原有的检测放射性物质的机械进行调设后得到的，这也是他能立刻拿过来的原因。


    而他自然是不会调设的，依旧还是拜托了物理系的大佬。


    他想，死去的变异蚯蚓身上并不能保留WM物质，这种物质在自然的环境下又会很快挥发，那么活着的变异蚯蚓身上是否存在更多的WM物质？


    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种物质就是导致昆虫变异的原因！


    只要解决这个物质，是不是就能从根本上解决变异昆虫问题？


    但是目前他的试验还没有给出一个非常能够说服人的结果，并不能肯定这就是导致昆虫变异的根本原因。


    此时进入地底的王一思想，是不是他手上的WM不多的原因，如果更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


    这个黑洞非常深，而且它并不是平缓下去的斜坡，它的壁非常陡，根本无法站人。


    所以去地下的探索队伍是用绳索一个个从上面吊下去，为此还特地专门找人做了特别长的绳子，绳子长度足有一千米，如果超过这个长度，依旧没有发现变异昆虫的痕迹的话，那么也不用继续探索下去了。


    在那个深度，变异昆虫就算有什么活动，也很难影响到上面的人。


    绳子一点一点的往下吊，像经过训练的士兵感觉还好，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比如那些学者，他们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头顶上的洞口随着逐渐往下越来越小，就感觉自己仿佛在一个无底洞中行走，这个过程是非常压抑的。


    在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学者出现喘不上气，心跳失衡等各种惊惧反应，无法再继续前进下去，否则很可能会休克晕厥，严重还可能死亡。


    考虑到这种结果，哪怕这些学者努力想要表现出没有事情的模样，但还是被送回地面上。


    明明他们目前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就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现，大脑会不受控制的想象出各种可怕的场景。


    周洋低头看了一眼表盘，发现他们已经在地下待了超过二十分钟，绳子已经放到六百多米的位置，但是这个洞依旧看不到头。


    就在他也开始出现一些不安的情绪的时候。王一思那边突然出现了动静，他带的那个仪器非常大，需要几名士兵帮忙拖着，另外还要专门配一个移动电源。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反应的仪器亮了起来。


    王一思用着颤抖的声线：“有了有了！一百……两百……”他一边报着数字，最后念出一个有一些超出大家预期的数值：“一……一千。”


    与此同时，周洋头顶上戴着的射灯扫到了某种生物的机理，区别于表面崎岖的矿石层，那个生物的表面是有光泽的。


    他们找到变异蚯蚓了。


    第56章


    在意识到变异蚯蚓就在附近的时候,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最前方的周洋伸出拳头表示前方有情况，让所有人注意警戒，并做出手势,让士兵组成三角阵型,随他一起先去探路。


    身后的士兵迅速放绳子，踩着石壁朝他这边聚拢。


    学者们则是被保护在后面，王一思嘴里压抑着兴奋：“……真的有放射物质。”他甚至不想待在后方，也想跟着一起，直到被士兵警告后才忍耐住。


    头顶的射灯被周洋关了，他打开红外热成像夜视仪，在摄像当中，散发热量最高的是他们几个人, 呈鲜艳的红色。而变异蚯蚓在摄像当中则是只有少量的蓝色和部分绿色。


    他依靠热成像仪扶着石壁踩到了变异蚯蚓的身上，感受到自己的脚底微微陷进去。


    太近了,近到周洋都能够感受到他接触的那块皮肤因为血液流动产生的细微起伏。这跟踩在地面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那一刻周洋后脖子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变异蚯蚓表皮非常敏感，这家伙的皮肤上遍布无数细小的毛细血管，但是想来这么大的家伙，毛细血管也会比一般人的血管要粗。


    周洋必须非常小心的前行, 他担心这会惊动他们脚下的这头巨兽。


    眼前的热成像仪显露出更多的绿色，他们哪里是在地底行走, 他们简直就在变异蚯蚓组成的迷宫里行走。


    一开始他们之间还有一些细小的声音,变异蚯蚓没有听觉系统，它们是听不到声音的,但是会感受到声音发生的震动。只要小声说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妨碍。


    但是不知不觉当中,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这并不是周洋要求的，事实上他自己也说不出话了。因为热成像仪里大片大片的全部都是绿色。


    这些绿色全部、全部都是变异蚯蚓。在他们的头顶, 四周，还有脚下，层层叠叠，把整个空间塞满。


    此时一个惊人的结论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那就是——


    莹川市的地下很有可能已经被这些变异蚯蚓给蛀空了。


    之所以莹川市到现在还没有塌，是因为这些变异蚯蚓把这里占得满满当当，它们替代了原有的岩层成为了新的支柱。


    可是这些家伙都是活的啊，它们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一旦它们动了，上面的地面自然又会出现新的塌陷。


    但是这几天，莹川市并没有出现新的灾情。


    在最初的地震过后，这些变异蚯蚓再也没有制造任何动静。就像是谁对它们下了命令一样。


    周洋的脑海里回忆起他当时看到的那一幕——


    尹青荇站在半空中，无数变异蚯蚓匍匐在她的脚下。


    ……


    周洋此时意识到，这些变异蚯蚓之所以这么老实。


    是因为尹青荇在这里，她让这些变异蚯蚓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这些家伙自然不会再动。


    她沉睡多久，这些变异蚯蚓就会陪着她沉睡多久。


    她也不需要像别的昆虫那般费力结茧，这些变异蚯蚓互相缠绕，结团，自然而然构成了一个完全无法从外界打破的，近乎闭门的茧。


    谁都无法破坏这个“茧”。


    莹川市占地面积约为一千五百平方千米。


    目前威力最大的武器——核弹在地下试爆也最多影响一平方千米的范围。


    核弹产生威力最大的是它的冲击波，必须在半空中释放才能产生最大效果，冲击波涉及范围能够影响到两万平方公里内的建筑。


    目前人类掌握的武器，根本无法对这个茧产生什么有效的伤害。


    而当这个茧不再选择安分的沉睡，它对地面造成的危害则是巨大的。


    但是这个结论太离谱，也太可怕了。


    这也是周洋陷入沉默的原因。他们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处理这个结果。


    在如同濒死的沉默中，他们继续向前，怀抱渺茫希望能看到绿色以外的东西，但是绳子走到顶，他们的热成像仪仍旧显示的还是一片绿色。


    这些变异蚯蚓全都是他们想象不到的大，这样算起来他们在地面捕捉并杀死的那一只竟然可以算得上袖珍。


    没有人觉得好笑，他们脸色苍白，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


    周洋站在变异蚯蚓的身上，他们目前还在最开始踩上的那只变异蚯蚓身上没有下来，也就是说，仅是他们脚下的这只变异蚯蚓都超过三百米，具体总长能有多少，他们甚至没办法去测量。


    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条路，就是让其中一部分人解开绳子，独自深入。


    可是如果只是几米深，他们还能够通过通讯发出信号确认位置，现在已经深入地下几百米，他们的所有通讯几乎成为砖头的情况下，一旦解开绳子，那么就意味着失联。


    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失联的人就算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也没办法回来。


    此时队员们早就用上氧气瓶供氧，氧气瓶只够他们在地下待三个小时，超过三个小时，就遭遇氧气用尽的窘境。如果减去来回，相当于他们只能在地下待不到一个小时。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他们在地下进行探索。


    而且目前他们收获到的情报已经足够，实在没必要再去冒险。


    周洋理智上清楚他不能解开绳子独自前去深处探索，但是他仍旧不甘心的站在原地朝着那片绿色深处望去。


    尹青荇很可能就那里。


    他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


    见到周洋终于做出往回走的手势后，其他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这些变异蚯蚓虽然一直表现得很安分，但是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动一下，他们几乎在变异蚯蚓与变异蚯蚓之间的夹缝中前行，一旦这些蚯蚓伸个懒腰什么的，可能这些变异蚯蚓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身上的小虫子。


    但是他们很可能就会被压爆。


    能够尽快撤离这里自然很好，虽然来的时候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但是没有人愿意随便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在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正好遇到带着仪器下来的王一思。他显然等不及他们返回，自己先过来了。


    好在这人还没有太疯，并没有深入到很里面，此时王一思脸上的兴奋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茫然，因为他带过来的这台仪器停在最高的数值很久不动了。


    这说明此时周围的WM超过了仪器能够检测的极限。


    王一思有想过他这次下来能够发现更多的WM ，但是超出仪器检测范围，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那种发现真相的惊喜在此刻消散的无影无踪，随之而来的是触及深渊的恐惧。


    他甚至对着仪器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就算此次成功证明他的猜测可能也没有用。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去解决，这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够处理的极限。


    周洋一行人的返回，唤醒了他的神志。王一思从这种恐惧中惊醒，他想起自己此行还有任务没有做。


    他让周洋他们等等，他要在这里做一个试验。


    “只用很短的时间。”他强调道。


    然后他从背后的双肩背包里拿出一个封闭的箱子，这个箱子是特质的，表面有特殊涂层，可以避开大多数放射物质。


    箱子里本身就存在一定氧气，所以就算完全密封，里面的虫子仍然还是活着的。


    这是一只四龄蚕，大概有三厘米长，箱子里放了一些桑叶。


    箱子里内置灯管，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里面蚕的情况。


    也许被关得有一些久，这只四龄蚕有一些萎靡。


    它半昂起头，一动不动。


    王一思这只蚕还是从他孙女那里借来的。他需要一个好观测的虫子，蚂蚁太小，在实验室，设备完善还行。如果在地下，蚕的变化会更好观测一些。


    王一思知道自己打开箱子，这只蚕就会完全暴露在WM下，等待它的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死亡，要么变异。


    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王一思最后竟然犹豫了。


    他做足心理准备，然后说了一声：“我要打开箱子了。”


    就像潘多拉忍不住好奇打开了魔盒给人间释放了灾难，王一思并不知道打开盒子之后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周洋他们此时呈包围状，一脸如临大敌的看着这个箱子，根本抽不出空来搭理他。所以王一思还要自己打开摄像，自己做记录。


    在他屏住呼吸打开箱子的时候，时间似乎停止了，那只蚕并没有出现什么别的变化。


    本来残存不多的氧气早在打开箱子的一瞬间被抽走。按理正常的虫子这个时候已经因为窒息而出现反应了。


    这只蚕的表现却非常的迟钝，它仅仅只是微微抬了抬脑袋，一动不动。


    在过去漫长的三分钟后，这只蚕突然开始蜕皮，它蜕得非常快，几乎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蜕皮，蜕皮后的它在两分钟内长到足有十厘米长。一般五龄蚕最多只能长到七八厘米，并且需要一周时间。


    而这只蚕还在不断往上上长。


    王一思拿着摄像往前想要拍摄得更清楚一些，他的声音在一瞬间拔高：“它变异了！它真的变异了！”


    “还不知道它变异的结果是什么！目前它的身体已经超出正常蚕的体积，像其他变异昆虫一样，出现了巨大化现象。”


    “现在的氧气浓度非常低，这里是地下七百米，正常的虫类根本无法生存，但是这只蚕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反应。看来这些变异昆虫生存并不依靠氧气。”


    “它们需要的能量是来自WM物质。这里的能量浓度非常高，检测仪器已经完全检测不出具体数值，已经超过了它的极限。


    这只变异蚕，它在这种浓度的WM物质下，从普通的昆虫直接发生变异。只用了很短时间，几乎就在我开箱子的一瞬间。 ”


    “目前还摸不清到底是什么原理……天啦，它开始吐丝了。”


    这只变异蚕在长到三十厘米长的时候停止生长，此时它的身体已经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要溢出来的模样。


    它吐的丝非常的粘，几乎要把箱子给糊住。王一思一时间竟然想要上前去触碰，还好被周洋等人及时拦住了。


    周洋拔出匕首在那丝上划了一下，丝没有断，反倒是精铁铸就的匕首断了。


    可想这丝的锋利程度。


    王一思刚刚还有些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大嘴巴，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随后他看到周洋毫不犹豫的掏出枪，嘴里立刻高喊：“等等！”


    周洋动作没有一丝停顿，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推着其他人离开这里：“走！”然后对想要上前制止的王一思道：“你控制不住。”


    接着倒转身体行云流水的开枪。枪头早已经安装了消音器，发生的声音非常细小。以免惊动旁边的变异蚯蚓。


    那只还处于进化过程中的变异蚕虽然吐出的丝已经非常坚硬且锋利，但是自己本身还是脆弱的，在子弹冲击力下爆出绿色的浆水，很快就失去了活性。


    王一思被迫逼着往回走，他心里是极惋惜的。他想把这只变异蚕带回去，带到地面上去。如果可以，能把它养起来就更好了。


    但是周洋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明明知道这只变异蚕是有价值的，可是却依旧选择先把它解决掉。


    而跟周洋一起的其他人完全不制止。他们身上有着来之前没有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们对任何变异昆虫采取宁愿杀死也不愿其留下的行为。


    王一思并不是一点观察能力都没有。他自然察觉到不对劲：“你们在前面发现了什么？”


    这些人没有说话。周洋面无表情往前走：“上去之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王一思猜测难不成是有很多变异蚯蚓吗？


    这里的WM这么多，有许多变异蚯蚓也不奇怪，能够让这些人变色，想来那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想到检测仪器检测不出来的数值，王一思感觉自己脖子后面有点凉。


    他忽然就闭上了嘴巴。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想象得很可怕了，可是也依旧想象不出那个结果。


    等到王一思上岸后，得知周洋他们此次看到的画面，并通过画面得出的结论后，即便是他，也仍旧瞠目结舌。久久未能反应过来。


    他本来对周洋等人不经他劝说就杀死了他的实验体还有意见，此刻却是陷入了沉默。


    周洋当时判断的没有错。他根本无法控制住变异昆虫，一个不好，将会酝酿出更大的灾难。


    如果那名专家在就好了。王一思脑袋里蹦出这样一个念头。


    其实他的能量学说也是那名专家最先提出来的。如果不是专家先提出变异昆虫是原有的昆虫在某种能量的影响下发生变异。


    他想破脑袋也根本就想不到这里来。


    到目前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去验证那名专家早就得出的结论。


    越是往前深入研究，就越是意识到那名专家的可怕。她对变异昆虫的了解和深度，是他们这些人想象不到的。


    他跟专家之间的差距，就像一个三岁牙牙学语的小孩和一个成熟的大人。


    他才刚刚找准方向，她已经早就有一套非常成熟的理论了。


    想到此，王一思就会产生一种非常遗憾的情绪——


    那名专家为了阻止变异昆虫继续诱发地震，而因此牺牲。


    王一思每每想到，都会痛心。


    这是整个科学界的灾难。


    这是此次灾害最大最大的牺牲。


    在王一思的眼里，一城的人都抵不过专家一个人。她活着，明明可以救更多更多的人。


    所有人都这样想，只有尹青荇自己不这么想。


    第57章


    周洋一行人此次地下探索带回来的信息太令人震撼了。虽然在这次行动进行之前, 人们有过简单的预测——


    比如地下很可能存在一些变异蚯蚓，周洋一行人也许会遇到其中一只，这已经算是非常理想的情况。大部分预测的结果则是此次行动无功而返。


    毕竟地下的空间是非常巨大的。谁知道那些变异蚯蚓会钻到哪里去呢？


    很多人对这次行动其实并不看好。但是抱着万一的可能性,加上目前没有其他的办法去找到那些变异蚯蚓,这次行动才最终得以被批准。


    说不定呢？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是没有人能肯定。


    原本是有一个在这方面有绝对权威的人，她能够做出决定。但是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啊。


    于是就有人私下猜测，不是说没有找到专家的尸体吗？是不是因为尹青荇被这些变异蚯蚓带到地底去了。所以周洋才会对这次行动这么积极。


    作为警卫，保护对象都没了，自己却还活着。实在难以让人相信他有尽到保护尹青荇的职责。


    也有了解周洋的人替他辩解，周洋不是一名新兵了，他有着十年身处一线与敌人抗争的经历,是一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兵。你硬要说他能力不足都可以，但是你要说他玩忽职守,不重视尹青荇那就有一些强行了。


    这一次尹青荇的事件, 对于周洋的打击也是巨大的。不独独是精神上遭受挫折，这件事对他的前途也会造成巨大的影响。


    本来他今年是可以升任高级军官，现在不仅没有了升任，反而会面临停职观察的情况。


    然后就有人说, 所以他一定非常想要挽回损失啦，如果这一次他能够把尹青荇带回来, 也许就能够弥补一些了。


    说风凉话的人并不少。他们心中有一些怨气, 这些怨气来自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遭遇地震，变得越来越棘手的变异昆虫。如今就连唯一一个可以克制变异昆虫的专家也因此牺牲。


    就好像没有一件好消息。


    专家是为了救他们而选择牺牲自己。他们当然不会去怪专家, 他们只会怪专家身边的人。


    是他们的失职, 专家本来不用死的！


    那些积存许久的怨气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渠道，终于可以发泄出来。


    这一次周洋的地下行动, 看热闹的人多，看笑话的人也不少。但是真正抱有期待的人并不多。


    然后他们全部被打脸了。


    周洋找到了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地下的确有变异蚯蚓，而且非常多，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那不是一条两条，也不是十条百条。


    其实一百条，他们就已经想象不出来了。一百条像最开始杀死的那只变异蚯蚓那么大的蚯蚓，这已经是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了。


    超过这个数字，他们的大脑就失去了运转。


    当意识到他们踩在一块被变异蚯蚓支撑起来的土地上的时候。他们其实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这太吓人了。


    可是摆出来的资料，那些刚从地下带回来的新鲜材料，用专门的夜视仪拍摄出来的地底画面清晰得让人根本没办法自欺欺人。


    这是周洋冒死去地下带回来的情报，他没必要去弄虚作假。


    这让他们对周洋的感情就变得极为复杂——还真让他给盘活了。


    没有人再去质疑周洋此次行动的贡献。只是他们心中仍旧是有一些不满的。这些情报与其说是情报，更像是一个噩耗。


    他们更想念尹青荇了。他们原本是有一个可以控制这些变异昆虫的专家的，如果她还活着的，他们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慌乱。


    虽然这些变异蚯蚓被周洋等人证实，在地下老老实实地沉睡。可是没有人能够保证它们不会突然哪一天想要伸个懒腰什么的。


    毕竟尹青荇已经不在了啊。到时候，他们还能去指望谁呢？


    ·


    周书记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从一线赶过来。其实在知道尹青荇出事以后，周书记对周洋一度非常失望。


    他说了一句很严重的话，他说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当初就不该把尹青荇拜托给周洋。


    事后，周书记其实是有一些后悔自己当时情绪失态下做出的反应。要知道他简直恨不得把尹青荇全方位三百六十五度给保护起来。为此，当初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给他施加压力，让他透露出专家的具体身份。


    他都一人扛了下来。


    这里面很多人是周书记都得罪不起的。可是他却依旧这么做了。


    他根本就没想让尹青荇再去使用她的能力。他从周洋那里知道，这孩子其实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那么游刃有余。她确实是可以操控变异昆虫，但是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啊。


    她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否则不会因此吐血。


    周书记承认，他一开始确实对尹青荇拥有的能力有一点想法。但是在随后接触尹青荇的过程中，他意识到尹青荇就算拥有能力，但仍旧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她太简单，简单得就像一面镜子，能够倒映出旁人的卑劣的想法。


    于是，他就把那些想法都搁置了。


    这本来就不是尹青荇所需要背负的东西，他宁愿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也不会去把一切重担压在一个高中女生身上。


    所以在尹青荇出事后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周书记是根本没办法接受的。他费尽心思，试图把一切可能遇到的危险排除在外。


    可是在变异昆虫制造的灾难面前，人类是那样的脆弱且无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书记却又不得不站出来参与并组织人手救援，根本无暇顾及并过问这件事的具体情况。


    他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望着窗外陷入沉思——事情有些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来自于他对周洋的了解。


    他并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可是当时，他在上报尹青荇因此牺牲的消息的时候，情绪过于外露。


    如果他内心真的悲痛，周洋反而会一脸平静的样子，越是惨痛，越是不会泄露一丝丁点。


    所以他当时的表现更像是在故意告诉别人——他很悲痛。


    在得知周洋带回来的情报以后。周书记一方面是非常重视这个情报，一方面也想要就此试探周洋。


    他找周洋进行了一场非常私密的谈话——


    “我最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周书记叫周洋坐到他的身边：“上一次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要向你道歉。”


    周洋刚进来的时候，样子有一些紧绷，直到听到周书记的话后，他似乎放松了一些，摇了摇头。


    “您没有说错，这确实是我的失职。”


    “我这几天想，其实这也并不能怪你。事情发生太突然了，你只是一个人，所做的非常有限。”周书记拍了拍周洋的肩膀：“不要有太大压力。这件事我们都不想的。但是它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要向前看。”


    周洋抿了抿唇，他的目光垂落在桌面上的一角：“……抱歉，我放不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周书记放下手，皱着眉头看向周洋：“还要再去一次地下吗？”


    周洋沉默，这也是一种回应。


    周书记表现出有些生气的模样：“周洋，你知道，我是对你有很多期待的。你现在这样子，难道要让我再一次对你失望吗？”


    周洋沉默了一会儿，他再一次说了声：“抱歉。”


    “我不理解。”周书记说：“尹青荇牺牲的结果是你上报的。过不去这坎想要找回她的也是你。”


    “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吗？”周书记双眼紧紧的盯着周洋，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反应，他冷不丁的开口：“……她没有死，对吗？”


    周洋依旧是一张沉默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周书记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但是这就是最大的反应了！


    有这极为丰富的对敌经验的周洋根本不会轻易外露情绪，他表现得越是若无其事，说明他内心越是震动。


    这才是周洋正常应对的方式。


    周书记不放过这一点，向前一步：“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竟然敢在这上面撒谎！”随后产生的则是更多的不解：“周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周洋抬起眸子，他怎么会被周书记这样拙劣的逼供技巧给吓唬到。他只是道：“书记，我能理解你想要尹青荇活下去的心情。但是……”


    他露出遗憾的神色，有意不把话说完，却已经把意思表露得非常明白了。


    周书记往后退了一步，他知道他根本突破不了周洋的防线，这是一名真正从一线成长起来的老兵。


    周书记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周洋，你可以不信任任何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和你是站在一起的。”


    周洋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周书记期待的目光中再一次说出那两个字：“抱歉。”


    周书记坐下来，似乎拿周洋没有办法的样子。然后他忽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尹青荇的父母拒绝在国会典礼上出面。他们似乎认为，只要拒绝这份荣誉，他们的女儿就会活着回来。”


    周洋猛地扭头看向周书记。他的目光让周书记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卑劣。他却像是没有看到，继续说道：“尹青荇的爸爸身体不是很好，他有高血压，平常注意点其实问题不大。但是尹青荇的去世给他打击太大，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躺着。”


    “她的妈妈则是留在救援现场，她每见到一个人，就要问别人，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瘦瘦的，白白的女生。”


    周洋垂下去的手握成拳头。


    周书记继续说道：“一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眼看着就要垮下来。你忍心吗？”


    周洋这只河蚌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他张口道：“尹青荇确实牺牲了，现在活着的那个不再是原来的尹青荇。”


    周书记立刻坐直身体：“什么意思？”


    周洋看向周书记：“我上报的消息当中有提到过，变异昆虫异变的原因来自于外星种族虫族。”他垂下眸子：“……她目前正在往虫族的方向转变。”


    周书记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就因为这件事，你就要隐瞒？难道我们是那种迂腐的人吗？不管虫族，人族，只要站在我们这边的，就都是同胞。 ”


    周洋吸了一口气：“但是这需要时间，她不是沉睡一天两天就能够转变。”


    “多久？”周书记急忙问道。


    周洋看向周书记，青年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绝望的情绪：“周含香告诉我，也许要几千年。”


    “多久？？？”周书记声音都劈叉了。他看了看周洋，确定他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又倒坐了回去。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这也不算很久。”


    周洋朝他看过来。就听到周书记说——


    “我们是等不到，我们的后代终有一天能够等到。”。


    周洋对于周书记的这次试探早有过预料。他在上报后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留下来一个非常大的破绽。


    如果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许会觉得他的表现非常正常。但是但凡对他有一定了解。就会察觉到这一点。


    那么该如何弥补呢？


    周洋在心中预备了几套方案——如果没有人找他，那么他会在适宜的时候主动泄露一部分情报。比如暴露尹青荇目前还活着，只是在往虫族的方向转变。别人以为这就是他隐瞒的全部了，实则他真正要隐瞒的是尹青荇是母亲这件事。


    如果有人察觉到了这一点，并戳穿他隐瞒的事情。那么他则会表现出迫不得已的样子，在逼迫下吐露出部分情报。从而把他真正要隐瞒的内容藏得更深。


    显然第二种方案对周洋更有利，人们总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周书记没有找上来之前，周洋已经等了周书记很久了。


    就在周洋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周书记忽然叫住他：“你还有别的事情隐瞒我吗？”


    周洋站着没动，周书记的视角只能够看到他的背影，宽阔的背脊撑着制服，把褶皱都塞平了。过了片刻，他才听到周洋的声音。


    “你会告诉她的父母，她还活着的消息吗？”


    周书记愣了愣，接着，他很肯定的道：“我会。也许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但是他们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那么就不会太绝望。”


    周洋又问：“你会上报中央这件事吗？”


    周书记再次点头：“我会。因为只我一人，没有办法建立一个能够保留几千年而不损坏的资料库。我们的后代需要知道她，并代替我们再次与她重逢。”


    周洋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公开这件事吗？”


    周书记道：“我认为我依旧会。”


    他说：“直至今日，变异昆虫造成的危害越来越大，人类也需要一个希望，才不会因此陷入绝望。”


    “我们需要她活着。”


    他问周洋：“你还有问题吗？”


    周洋摇了摇头，他再往前走，这一次周书记没有再拦他。


    他望着窗外，忽然有些理解周洋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一个活着的英雄总是要比死去的英雄更难当。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不是尹青荇需要人类。而是人类需要尹青荇。


    ·


    在地震结束后，关于莹川市的灾后重建，还有对受灾人员的再安置，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


    很多人担心变异蚯蚓会再出现，对于是否要重建莹川市这件事褒贬不一。


    不过这些外在的舆论影响不到国会。


    但是周洋带来的情报，还有王一思教授在地下所做的试验让所有人意识到，莹川市地下埋着一个定、时、炸、弹。变异蚯蚓无法处理已经不是最棘手的问题，最棘手的是地下已经成为了一个天然制造变异昆虫的巢穴。


    只要有有心之人利用设备潜入莹川市的地下，就能够再次制造变异昆虫。


    为了更严谨，中央还另外再派专人对莹川市的地下地质岩层进行探测，最终证实莹川市地下基本已经被蛀空。


    这让中央最终做下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经过一系列的讨论，还有投票决定。


    在四月二十六号的这一天下午三点五十四分。


    委员会下达了全员撤离莹川市，并彻底封锁莹川市的文件书。


    这意味着政府将彻底放弃莹川市，意味着一座拥有几十万常驻人口的城市将会一夜之间沦为荒地。那些GDP ，几代人在这片土地上耕耘下来的东西都会跟着一起被放弃。


    这个决定，让无数人震惊。


    这件文件的下发，意味着莹川市将彻底成为历史。


    第58章


    关于彻底放弃莹川市这件事——


    虽然消息通知得非常突然, 但是与之而来的各界反应却是非常迅速。


    有人点开谷歌地图，发现原来莹川市所在的地方在地图上已经黑了，并被标注——原莹川市遗址,现已被废弃。


    就有一些老家在莹川市, 只是后面去其他城市发展的人就发微博说——


    “原来我跟人说我老家是莹川市，人家不一定知道那是哪里。现在我跟人说我老家是被噶了的那个地方。人家一定知道，哦，那就是闹虫灾的莹川市啊[狗头]。”


    底下评论就是说：“同样，万万没想到我老家会用这样的方式出名，见证历史了属于是。[哭笑][哭笑][哭笑]。”


    更多的评论并没有那么乐观。


    在热搜热评第一的微博是一个大哭的表情包，配上文字描述——


    #我没有家了#


    原来这座城市还在的时候，大家并没有觉得多么不同寻常,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爱这个地方。生活在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能够跟旁人说一百个莹川市不好的地方。


    但是当有一天当它真的消失, 不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依旧是莹川市本地人, 他们能够跟大家说莹川市一万个优点。


    那曾经是个多么好的地方啊！他们对每一个想要了解莹川市的外地人这么说道。


    那里的水土孕育了他们祖祖辈辈，一代代的传承，这里的一切早已经彻底融入了他们的血脉。原本，这方土地还会继续培养他们的后代, 就像哺育他们一般，不留余地。


    幼鸟长大后去往别的地方飞翔, 有的在其他的地方铸就巢穴。但是当他们回头, 这方土地就在那里，不会消失, 也不会离去。


    他们从未想到,有一天它会消失。当他们再次回头，却发现那里空了一块,就像是飞向高空的风筝，如今线断了。


    他们没有家了。


    诚然，它也许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的缺点，比如人才流失严重，城市太小，工资不高，可物价却不低。


    但它也有很多优点，城市环境好，房价低，三步一个公交车站，而且城市绿化好，物价低，节奏慢，适合养老。它地靠中江，地理位置又好，明明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却设置了几个高铁站，连飞机场都有。


    它还有很多很多美食，比如本地人自己打造的美食品牌川慧，价格平民却非常好吃的一家餐厅，更别说每到晚上就会有的物美价廉的烧烤，出门带五十块钱去大排档吃一顿小龙虾，都能够把自己吃撑。


    对学生也非常友好，学校门边的面馆，五块钱就能够买到满满一碗面，里面有木耳豆干还有许许多多的配菜。


    但是这些都随着莹川市的消失而再也不会回来了。


    至于从原莹川市撤离的莹川市人将会在别的地方重新建立一座属于他们自己的家。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也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但是华国不同于其他的国家，看似一国，实则是许多小国家并在一起，各个地方差距很大，政府都是分开独立的存在。


    华国人向来重视团结，同属于一个国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家人有难，其余人纷纷慷慨解囊。


    各种捐款物资开着车队送到莹川人手上，主打的一个就是莹川人缺什么他们就献什么。


    社会上一些名人富豪更是不会错过这个刷名气的机会，但凡有点名气的都出手阔绰，至少都是千万起步。甚至形成了一股攀比现象，捐得少了还会被网友嘲讽小家子气。


    其中某个大集团的富豪就出手一个亿捐款，被网友直夸老板阔气。


    要知道，这些集团跟集团之间也不是和和睦睦，有的因为选中的业务方向相同，目标客户相同，就会存在竞争的现象，为了争夺客户，这些大佬们也经常别苗头，扯头花。


    看到这个富豪出手一个亿，他的对家原本已经捐了三千万了，结果为这事连夜加码，又捐了八千万，还特地发了通告说这件事。主要是他要是超过很多还好说，他就只比对头多捐一千万。这事谁看了不觉得他是故意的啊。


    网友们最爱看这种热闹，就跑到那个富豪的微博底下拱火，跟报信鸟似的：“老板，隔壁那个XXX又捐了八千万了！”


    “老板你能忍吗！那老小子一看就是故意的！快让他见识见识你的财力！”


    此时看热闹的网友们万万没有想到。


    这场捐款风波到最后竟然卷出来了价值百亿的天价捐款。


    捐款人是一开始就捐那一个亿的富豪，网友们纷纷说为了这个捐款，他们要把富豪公司旗下的产品买爆。


    “你们平台的产品才是最厉害的，隔壁那个不行！”


    “我现在就卸载隔壁家的，以后就住在你们家了。”


    新的热闹出现，华国从没出现过的百亿捐款似乎刷去了灾难带给人们的悲痛。人们沉浸在这场金融的狂欢里。


    莹川人渐渐不在网上出现，不管如何，他们的生活终究会恢复平静。


    伴随着莹川市的封锁，变异昆虫似乎也跟着一并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


    一个月后。


    首都国会大礼堂将举办一场专门为此次虫灾贡献卓著的人的颁奖典礼。此次典礼公布的名单有过半人不能亲自领奖，因为他们已经在灾难中牺牲，只能让自己的家人，朋友代领。


    颁奖之前，全国为此次灾难中牺牲的六万同胞下半旗哀悼。


    尹青荇的父母穿着正装，胸口佩戴一朵白色的花朵。妈妈肃着一张脸，她的目光落在那下落的半旗上。


    一开始她严词拒绝参加这次的颁奖典礼。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再次找上她，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尹青荇并没有死。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妈妈没有任何迟疑的就选择相信这件事。随后，她也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她也要参与并加入到准备资料库的工作当中去。


    以她的条件，她原本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但是考虑到她的身份，还有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国家开特例允许他们加入到了这件可能要跨越几千年的工作当中去。


    礼堂正门的操场上养了一群白鸽，当国旗再次升起，那群白鸽也跟着一起飞了起来。


    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沉重又庄严的奏乐响起。主持人正在念开场词。


    坐在礼堂里的人各个都大有来头。要是之前的爸爸妈妈这会儿肯定早就惊喜得不知所措，甚至会微微弯着腰，摆起一张笑脸，去主动讨好别人。只为能够跟这些人攀上那么一丁半点的关系。


    但是此时，他们肃着一张脸，对旁边的视线一概不理。妈妈垂手摸着自己手上待着的黑丝手套——


    青青，妈妈不会让你拿命赚来的尊严染上一丝半点的污点。


    在庄严的音乐声当中，爸爸妈妈在一众视线当中，登上了那个最高的礼堂，那是只有对国家做出极其卓越贡献的人才能够踩上的地方。


    他们的旁边就是国家最高领导人，那是他们第一次在电视新闻以外的地方看到他。


    这是他们曾经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景。但是此时发生的时候，他们却一点都不为此感到快乐。


    最高领导人从送上来的托盘里，两手把那枚代表最高荣誉的奖章端在手上，妈妈撩开头发，垂下头，那枚价值不菲的奖章沉甸甸的坠在妈妈的胸口上。


    在回头朝向镜头的时候，妈妈红着眼，露出一个含着泪水，只为了不在镜头前失态的笑容。


    网友们也在直播间关注着这件事，看到尹青荇的爸爸妈妈出现的时候。就有网友评价尹青荇的妈妈看起来好有仪态。


    “不是说尹青荇的爸妈只是普通的小市民吗。我还担心他们在这次颁奖典礼上，会因为没见过场面而闹出笑话，现在看起来竟然不比那些自诩名门出生高贵的人表现差。 ”


    “唉，看起来好难过是怎么回事。感觉尹青荇妈妈拿了勋章一点不高兴的样子，笑得好难过啊。”


    尹青荇妈妈最后对着镜头露出的笑容还上了热搜。网友们形容她有一种濒临破碎却又坚强不倒下的be美学。


    而尹青荇在虫灾里做的所有贡献在这次颁奖典礼上终于得到公布。


    一经公布，就让无数人为此感到震撼。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竟然默默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并拯救了无数人。


    她的勇敢，强大，赤诚，善良，还有这么年轻，却戛然而止的生命触动了万万人的神经。


    令所有人感到难过的是，他们竟然在她不在了以后才真正认识她。


    她获得本次颁奖典礼的最高荣誉实至名归。


    坐在下方的周洋看着戴在妈妈胸口上的勋章，眼睛的焦点却虚落在半空。他想起他曾对尹青荇说过的话。


    他要尹青荇爱惜自己。


    虫灾迟早会结束，她所做的那一切都会被大家知道。她会登上最高会堂，光明正大的领那份属于自己的荣誉。


    可是明明他所有的事情都猜对了，跟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对上了号。唯一他没有猜到的是——那个本应该站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主角却不在这里。


    她沉睡在数百米的地下，镇压着无数变异昆虫。


    那些赞誉和荣耀，她都看不到了。


    此情此景，竟让周洋一时陷入了恍惚。


    ·


    虽然变异昆虫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但是只要它们不出现在地表，人类也能与它们做到相安无事。


    事情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但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华国愿意牺牲一城只为了彻底封锁变异昆虫，可以说在变异昆虫的问题上做到极致。他们在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后，自然对于昆虫的问题也非常重视。也绝不会允许它还有再出现的可能。


    着力于能量研究的王一思加入新成立的变异昆虫研究所，他们正秘密研究WM物质的原理，试图找到彻底根治变异昆虫问题的办法。


    关于专门为尹青荇几千年后苏醒而准备的资料库也正在筹备当中。陈妮作为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员工也在不久后加入到这个项目当中。


    她的引荐人是曾经当任尹青荇警卫的周洋。


    作为曾经负责守卫尹青荇秘密的保密员。在变异昆虫真正变异的原因被找到以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组织存在，也并不是外国敌对势力的阴谋，一切都是外星种族残骸引发的辐射污染。


    就连控制变异昆虫的“母亲”也被尹青荇消灭，曾经誓死守卫的秘密得以公开。


    这些保密员就失去了工作。


    此时他们找到了自己新的身份，那就是专门为尹青荇打造的资料库记录员。


    这里面将会记录尹青荇沉睡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包含许多不被公开摸涉密档案，这些东西会在尹青荇苏醒后被交到她的手上——


    让她知道，人类从来没有忘记她。


    而负责把资料库的一切交到尹青荇手上的人则是被当做一把“钥匙”而存在——他们守护着资料库的一切，直到那个人真正苏醒。


    资料库的其他人是没有办法看到资料库的其他内容，只有钥匙才能够打开所有资料库的档案。


    周洋是第一任钥匙，他不仅仅要参与建设资料库的工作，还要给资料库找到第二任钥匙的候选人。


    就在其他人以为他会选择同样隶属于特种兵，同时也参与到保护尹青荇安全工作的队员，为第二任钥匙的候选人的时候。


    他却选择目前仅仅只有十七岁，且还在上学的陈妮当任第二把钥匙。


    这实在出乎一大部分人的意料。


    但是周洋已经不再是原来一个没什么权利的小兵了。在跟变异昆虫打过好几次交道的他，是目前这个因为变异昆虫而新生的权利部门里少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他做出的决定，无人能改变……


    不知不觉，一年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就在所有人都快要遗忘掉这场灾难的时候。


    变故却就这么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发生了。


    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晴天，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得如同一块蓝宝石。


    这同样也是花市开放得最热闹的时候，从灾难中恢复的莹川人走在新建立起来的崭新街道上，在花市里挑选着价格合适颜色漂亮的鲜花，准备用来装扮自己的新房。


    新房什么都好，只是太大太空了。他们很多家人亲属都在那场灾难中永远离去，只剩下客厅桌上摆着的黑白照片，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但是人总不能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他们总是要向前看的啊，买了这些美丽的鲜花，


    他们就要重新收拾心情，去勇敢的面对新的生活啦！


    但是明明是很美好的一天，却有人突然再次提到了“变异昆虫”四个字，那触动了莹川人痛苦的神经，让他们再次回忆起了过往的一切。


    他们不禁朝着那发声的人看去，只见那个人脸上也非常苍白，他的目光对着手机，嘴里不断念着：“怎么会——”


    ——


    在变异昆虫灾害结束的一年后，在距离莹川市万万里的普罗利亚州，又一次发生了变异昆虫灾害事件。


    区别于以往的变异昆虫灾害事件，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人为制造引发的变异昆虫灾害。


    第59章


    普罗利亚州隶属于合众国,地处北极圈，常年被冰雪覆盖。


    这里有合众国的空军基地，还有合众国排名第一的柏霖贝尔国家实验室。柏霖贝尔是十九世纪的诺贝尔生物奖得主,这个实验室最早也是由他所建立,早期在人体医学上做出非常大的贡献。但是到中期这个实验室的性质就开始转变，从而沦为合众国想要当全球霸主的工具之一。


    合众国在柏霖贝尔实验室里秘密进行了许多违反人类伦理道德的试验——这已经成为了其他国家都知道的，半公开的秘密。


    早几年，华国就公开谴责过合众国在柏霖贝尔实验室里进行人体试验，导致一名亚裔青年被折磨致死。


    受舆论影响，柏霖贝尔实验室曾关停了一段时间，但是随后没多久，这个实验室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开放了。


    其实华国刚开始闹变异虫灾的时候, 国外的目光就聚集过来了。


    合众国的官方账号甚至在社交平台上非常阴阳怪气的问华国需不需要支援，他们可以派最好的除虫部队,采用最先进的化学除虫药剂,保证一个虫都不留。


    华国在信息封锁上做得还是很到位的，至少一开始合众国并没有亲眼看到变异昆虫长什么样子。


    至于合众国的民众，大多数人仅仅表达一下对华国百姓身处这么水深火热的地方的同情。


    他们对于华国的刻板印象，认为华国穷山恶水,华国人都饿着肚子，吃不饱饭。


    现在还要遭遇这样的虫灾, 地里的粮食估计都被虫子吃完了。


    太可怜了。


    但是合众国的政府表面上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其实私底下非常关心华国的动态。他们试图派人去莹川市，可莹川市马上就封城了,他们的人进不去,这件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关于莹川市封城的事情，外网也是褒贬不一的。合众国的外交发言人甚至专门在公开场合说了这件事,认为华国封城是不人道且极其侵犯人权的。他们对于莹川市的市民表示非常深切的同情，并说如果他们需要，合众国会给他们一定援助。


    直到变异蚯蚓的出现，莹川市政府非常大胆，利用直播的方式把解决变异昆虫的过程公开给所有人。


    同时也有借此机会秀一秀肌肉的意思在里面。


    这是全世界第一次亲眼目睹变异昆虫长什么样子。


    整个外网都轰动了，据不完全统计，仅是推特，带有变异昆虫词条的话题就在一天之间破亿。无数人都在讨论变异昆虫这个东西，它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人类真的能够跟这种怪物抗衡吗？


    随后莹川市地震，地震后没多久紧接着就是莹川市全员撤离，原莹川市被遗弃，任何人都不再允许靠近那里。


    关于虫灾的具体情形，还有华国政府到底是如何应对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华国政府给封锁起来。


    合众国几次强烈要求华国无条件公开他们关于变异昆虫的研究内容也都遭到拒绝。


    但是这世上并没有完全不透风的秘密。特别是这件事涉及人员之广，人员之多，是根本没办法做到一点差错都没有的。


    这个世界是个复杂的世界，它里面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完全理智，当诱惑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其实人性的考验就已经开始了。


    其实真的回溯这件事的源头，就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高大上。甚至有许多的阴差阳错，每一件都在这上面加码，从而导致了这个最终的结果诞生。


    也许，这一次，是命运没有眷顾人类……


    在柏霖贝尔实验室进行的这场最终改变人类未来的试验，试验对象据说是合众国的政府人员在黑市花了一百万买下来的一枚可能是变异蟑螂的卵鞘。而这枚卵鞘则是出自一名越南商人。


    这名越南商人的表哥在华国做小本生意，这枚卵鞘据他后来所说，是出自于自己表哥的大侄子。


    这个大侄子跟莹川市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他所就读的学校，最近教育改革，对一些情况特殊的学生会专门有额外补助。就有莹川人看中这一点，因为他们把自己孩子送进学校，不仅不用给学费，还能领一笔学校发放的特殊人群补贴。


    因为地震的原因，他们的孩子有一只耳朵失聪，需要戴助听器。他们对自己孩子的遭遇抱有无限的同情和宽容，认为他是个需要轻拿轻放的脆弱花瓶。恨不得方方面面都给他考虑到，生怕他因为身体残缺受别的孩子欺负——


    却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并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关心照顾。


    他们更想要跟同龄人一起放肆玩耍。


    可是别的孩子早就被老师警告过，他们根本不敢靠近他。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害怕老师。大侄子就属于那种班里的混不吝，他也是被老师重点警告的对象，但是他不在乎。


    在别人都不敢靠近他的时候，他才不管那么多，他把人书本一拍，问他：你真的什么都听不见吗？


    那个同学眼睛呆呆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抿了抿唇，把被拍到一边的书本拿过来放好，身体往旁边挪，离大侄子远一些，才小声道：你敢跟我说话，不怕老师找你麻烦吗？


    我又不怕老师，他根本拿我没办法。大侄子一脸不屑。


    于是那名同学又傻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他这一次没有再往旁边挪，反而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指，就在大侄子不耐烦的时候。


    他把自己的助听器摘下来给大侄子看：“我其实能听得见一点，就算摘下这个，只要你大声一些，我也能听得见。”


    大侄子伸手抢过来：“那给我戴着试试呗。”


    那同学也不反抗，就这么傻不愣登望着他。大侄子玩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还给人家了。


    大侄子是那种性格比较恶劣的小男生，他其实有自己玩得好的朋友，因为平日里经常反抗老师，在班级里很出名。他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过程，哪怕这种关注是负面的。


    但是这名同学一来了以后，大家都开始关注他。大侄子心里就有些嫉妒。


    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


    一开始他故意想要捉弄人家，让他出丑。却没想到这个同学一点反应都没有，大侄子完全没有感受到欺负人的快乐。


    到后面他注意到虽然大家私底下非常在意这名同学，但实际上却没有人敢靠近他，以至于他整天一个人形影单只的，看着竟然有一些可怜。


    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去找人搭话了。其他人看到他竟然能够跟新同学说上话，都非常羡慕他。


    大侄子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成为名人的感觉。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新同学聊。有一天他忍不住好奇，问新同学：“你真的见过变异昆虫吗？长什么样子？”


    新同学正要回应，却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看到大侄子靠近新同学，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想要欺负新同学。当场就用很严厉的声音叫住大侄子的名字。


    随后，大侄子被赶出教室罚站。他自己被老师罚习惯了，根本无所谓。但是新同学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那件事发生没多久的一天下午，新同学主动喊他：“你有时间吗？”


    大侄子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并跟他一起走到角落里：“有什么事吗？”


    新同学掏出一个盒子：“上一次……对不起，让你被老师误会。”


    “啊……这件事啊，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被罚的啦。”大侄子摆了摆手道，看向那个盒子：“这是什么啊？”


    新同学就用他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望向他：“你不是想看变异昆虫吗？这里面就是。”


    ·


    大侄子把那盒子当宝贝，整天盒子不离手。他就像一个突然持金过市的人，总担心自己的金子会被人拿走。


    有一天他妈妈差点就把他的盒子打开了。大侄子吓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你做什么！”


    他妈妈吓了一跳：“神神叨叨的，这个盒子里有什么啊？”


    大侄子把盒子藏起来，背着身道：“跟你没关系！你不要乱动我东西！”


    他心想，不能再把盒子放家里了。


    他跟他表哥关系好，表哥已经毕业工作了，在外面自己租房。他找到表哥，想要把盒子寄存在这里。


    “你不要打开盒子啊！”他再三强调：“等我过段时间就把这盒子拿走。”


    表哥根本不在意，他拎了拎盒子：“放心吧，我没那么闲。”


    表哥回到家里，正好他爸过来看他，见他手里拿着东西，问他是什么。


    表哥说：“你大侄子放我这里寄存的，不知道是什么鬼。”


    他把东西放桌上，自己扭头去上厕所。他爸端起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紧接着立刻把盒子盖上。


    他站起身，想要叫表哥，忽然又止住。他又一次转回身，这一次对着盒子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手端起盒子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接着不动声色的打开门走了。


    等表哥上完厕所，打开门，发现人不见了：“爸？爸！人呢？不是说最近没钱吗？钱都不要就走了？”


    ·


    在越南的商人接到他表哥的电话，随后他们在一家餐厅见面，商人给了表哥五万块钱。


    他表哥却坐在那里坐了很久，一直没有收钱。


    商人迟迟没有拿到货，就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表哥说：“你真的能用这个骗到那些老外吗？”


    商人笑着说：“就是老外的钱才好骗，你都不知道现在变异昆虫炒成一个什么天价。但是根本没有人去接这个单。


    要是真的变异昆虫，我怎么敢去卖，我又不是疯了，那东西害人害己，谁会去卖，是嫌自己活不够吗。 ”


    表哥说：“那要是被人发现我们给了个假货……”


    商人道：“黑市里面本来就真假参半。他们自己没有眼力辨别，关我什么事。”他劝表哥：“好了，你就别担心了。你都不知道，这样屁文不值的小虫子，贴上变异昆虫的标签，转手就能卖……”他伸出手掌：“这个数。”


    他说到这里，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你这个不会是真的吧？”


    表哥“啊”了一声，说：“我这是从我大侄子那里拿的。他一个上初中的小屁孩去哪里弄来变异昆虫。”


    商人笑了起来：“那我就放心了。”


    第60章


    这枚蟑螂卵鞘在进入柏霖贝尔实验室之前其实因为受外界刺激而进入假死状态。


    它的表面撒过一层药水,否则以变异蟑螂的繁殖速度，这只卵鞘早就孵化出来，不可能到现在还处于卵鞘的状态。


    按理这枚卵鞘孵化的概率非常之低, 几乎是不可能重新恢复活性。


    可是柏霖贝尔实验室是合众国最先进的实验室,里面足有近五百名研究员，这些研究院来自合众国最顶尖的学府，仅仅只是诺贝尔生物奖得主就有五名。


    当然，这些人并不全是金发蓝眼的合众国人。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都是从最顶尖的学府里出来，并且在自己领域里被称为天才的人。


    作为移民大国，合众国向来喜欢向全球收割人才。在这座实验室里就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华国移民而来的华裔天才。


    他们有着顶尖的智商和强大的行动力，使得他们在一众同样优秀的人里杀出重围登上这个顶尖的实验室。


    他们比土生土长的合众国研究者更想要做出真正的成就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枚卵鞘在别的地方也许没有再孵化的可能。但是在柏霖贝尔,这个可能将会放大数倍。


    一群天才花了三个月时间，在不影响卵鞘的情况下, 彻底破译了变异蟑螂的基因序列, 并找到了导致昆虫变异，卵鞘体内还未完全挥发的WM物质。


    经过一系列的试验，他们最终让这枚卵鞘重新恢复活性，并用了别的手段使其孵化成功。


    变异蟑螂本身没有什么破坏力,它唯一特殊点，在于它可以给别的变异昆虫提供能量,使其进一步进化。


    原本变异蟑螂只是变异蚯蚓生长过程中需要的能量消耗品, 但是柏霖贝尔的天才们修改了变异蟑螂的基因，导致变异蟑螂从只能给变异蚯蚓提供能量, 到能够给别的昆虫提供变异的能量。


    他们想要利用这些变异蟑螂制造新的, 可以被人控制的变异昆虫。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群了不起的天才, 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但是他们所有人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当变异昆虫被制造出来以后，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控制局面。


    那些变异蟑螂为什么能够在一夜之间占领整座城市，如果仅仅只是繁殖过快，那么为什么别的蟑螂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这个问题，当时林雪松在发现变异蟑螂的时候就有想过。他本来是打算抓几只别的蟑螂跟变异蟑螂一起，看是不是变异蟑螂把其他普通蟑螂食用或者杀死了，才导致这种现象发生。


    但是后面突然出现的变异蚯蚓打乱了他的计划。


    随着变异昆虫全部被带入地底，这件事也就自然不了了之了。


    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去到普罗利亚州，那么他自然就弄明白了这个一直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柏霖贝尔实验室里此时就准备了一些其他品种的蟑螂，都分别放在特制培养箱里。


    这些都是接下来对比试验要用得上的。到时候会用来做变异蟑螂的对比组。


    这些蟑螂品种不一，为了对比试验数据更清晰明了，它们都分开存放，并且处于完全独立的空间里。


    当然这些蟑螂并不是研究员关注的重点，它们很随意的放置在箱子里。只要保证其不死就行了。


    研究员关注的重点还是变异蟑螂。整个实验室里的大佬们都汇聚在一起。时刻关注恢复活性后的卵鞘每一个动静。


    等到变异蟑螂真正孵化成功的时候，那些透明的小虫子从卵鞘的两侧钻了出来。所有人都为此欢欣雀跃，这证明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大佬们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以后，很快就离开实验室，准备参加实验成功的庆祝宴会。


    而研究员则不能轻易的离开。他们要留下来记录这枚卵鞘成功孵化出来的幼虫数量，跟普通的卵鞘相比，这个数量翻了一倍还有得多，并且存活率高达百分百。


    这个数字也是非常喜人的。


    研究员小心翼翼的把这些幼虫分成上百个个体，蟑螂的若虫期较长，一般需要三十到一百多天才会进入成虫期。


    但是变异蟑螂的若虫期非常短。就在研究员分装的时候，这些幼虫已经较一开始明显长大了一点。


    按照这样的生长速度，它们可能不到一天时间就能够进入成虫期。


    真是可怕的生长速度。此时研究员心里感叹。他把每个昆虫都标上标签，并打上编号，以更好的观察记录。


    这些工作做完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他又做了一次记录，此时变异蟑螂已经从米粒大小长成指甲盖大小。


    这个时候研究员已经做完应有的工作，起身准备离开去参加宴会，他的视线不经意的扫在原本装置在别的容器里的普通蟑螂上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些作为变异蟑螂的对比组也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它们似乎变大了一点？


    研究员并没有忽视这个问题，他立刻上前，调出之前记录下来的样子跟现在的样子做对比。经过证实，这些本来放在独立装置的蟑螂们，在变异蟑螂孵化出来的时候，也跟着一起出现了身体形态上的变化。


    那些正常的，未变异的蟑螂，原本有一千来个品种，大小不一，但是此时，它们竟然逐渐变得像同一种蟑螂。


    ·


    要知道这些蟑螂之间没有任何接触的可能，盛放它们的装置也都是完全独立的。但是此时它们却纷纷受到了变异蟑螂的影响，逐渐像变异蟑螂的方向演化。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这些变异蟑螂在最初诞生以后，影响的并不是一种昆虫，而是两种。


    除了需要它们作为食物提供能量的变异蚯蚓，


    其实还有一种昆虫，也是最开始被它们影响的昆虫——那就是跟他们同属一个空间内，却还没有变异的其他蟑螂。


    这就是这些变异蟑螂能够那么快占领莹川市，也是为什么莹川市看不到其他品种蟑螂的根本原因——


    因为它们都被变异蟑螂同化了。


    此时，在普罗利亚州，柏霖贝尔实验室恰好因为需要研究变异蟑螂，所以特地搜集了全球几千个品种的蟑螂，每种蟑螂都存在着一个族群或者几个族群，以作更好观察。


    这些蟑螂们都堆积在实验室里。


    它们所处的方位恰好正是变异蟑螂能够影响的范围。


    于是这些普通蟑螂成为变异蟑螂往外扩张的极佳温床。


    几乎是在卵鞘孵化的同一时间，这些普通蟑螂全部转变为变异蟑螂。


    在研究员发现的时候，其实那种转变已经开始很久了。


    如果一只变异蟑螂影响的范围单位是1的话，那么这么多变异蟑螂它们之间影响的范围就是原来单位的N次方。这个N是变异蟑螂的数量。


    与莹川市发现的变异蟑螂不同的是，莹川市的蟑螂只会影响其余普通蟑螂和变异蚯蚓。


    而且莹川市在闹变异蟑螂之前就封城了，并且机缘巧合制作出能够影响变异昆虫的药水。


    这些都能够起到遏制变异蟑螂继续扩张的作用。但是就算如此，变异蟑螂依旧在很短时间内就占领一城。


    可此时普罗利亚州，他们并没有可以对变异昆虫起作用的药水。也没有在这之前封城。这就使得一旦变异蟑螂扩张，他们是完全没有任何手段去遏制的。


    甚至这些变异蟑螂还会被人携带到其他地方去！


    更加棘手的是，这些变异蟑螂还是被柏霖贝尔实验室改造后的升级版本。它们可不像莹川市的变异蟑螂那么无害。


    一旦有普通昆虫把它们当做普通蟑螂误食，那么普通昆虫也会被变异蟑螂身上携带的WM物质影响，从而产生变异。


    柏霖贝尔实验室的试验确实可以说成功了，但也可以说彻底失败了。


    因为他们太自大，也太狂妄了。


    他们大大低估了变异昆虫的危害，并且对自己过于自信，认为自己能够收拾局面。


    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根本收拾不了！


    而最后的结果却要全人类来为此买单。


    ·


    如果事情仅仅只是到这一步，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拯救的余地，只要在第一时间封锁普罗利亚州，并且立刻向华国求助，申请一批药水支援。随后组织市民一起消灭掉所有的蟑螂。抄莹川市的作业。


    还是可以阻止事态进一步扩大的。


    但是并不是每一座城市都是莹川市，也并不是每一个政府都像莹川市的政府那样果断。


    当普罗利亚州的州政府知道柏霖贝尔实验室的变异昆虫泄露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市民做好防护，而是选择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等到有市民发现自家家里的蟑螂一夜之间多到吓人，怀疑蟑螂变异了的时候，政府还站出来安抚，说这种蟑螂并不会对人造成危害。它们只是繁殖很快。


    他们用物理的手段轻而易举消灭变异蟑螂，表示这些变异蟑螂根本没有威胁。


    这种宣传安抚了情绪慌乱的市民，一些嗅到商机的商人甚至借此做空了杀虫药，导致市场上的杀虫药被炒到天价。


    一些讲究的，比如在富人区居住的人，他们是绝对不允许自己住的地方有蟑螂出现的。所以他们会花这个昂贵的价格杀虫。但大部分市民想着只要不影响生活，其实也没有必要去花这份对于他们有一些过于昂贵的费用。


    在这样的环境下，普罗利亚州几乎在很短时间内就全军覆没，被变异蟑螂彻底占领。


    这一切发生得有一些太快了。快到普罗利亚州的州政府还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应对，第一只受变异蟑螂影响的变异昆虫就出现了。


    那是一只半人高的兰花螳螂，在她只有十厘米大小的时候，她就像兰花一样美丽，白里透粉，能够拟态出兰花花瓣的样子。


    她的主人非常喜欢她，每天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给她拍各种美丽的照片。


    螳螂是肉食昆虫，蟑螂正好在她的食谱上。但是她的主人把她养得很精细，给她吃的都是人工饲养的面包虫，很干净。


    但是那些变异蟑螂太多了。主人一不注意，就有一只蟑螂爬到了螳螂的面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螳螂已经把蟑螂给捕捉了。


    这个时候，主人是没有办法去强硬的把蟑螂从螳螂的嘴里扯出来，且不伤到兰花螳螂的。


    也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变异蟑螂，别的昆虫吃了会变异啊。


    他虽然有些担心，担心的内容也是他担心兰花螳螂会因此吃坏肚子。


    那只蟑螂那么大，大到螳螂根本就抱不住。


    他时不时的就要去看一眼，希望他的螳螂能够不吃了，但是这一次向来挑食的她却非常固执的把那只几乎跟她身材等同的蟑螂吃完了。


    那真是一只大蟑螂，足有十厘米，兰花螳螂吃了一天一夜才吃完。


    主人把兰花螳螂捧在手里，好奇她把蟑螂吃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你都吃完了，你消化得了吗？”


    在他像以往那样逗弄自家螳螂的时候，发现她好像变大了一点。


    以前有自己手这么大吗？他记得最开始兰花螳螂在自己手上，还有很多空余的地方。


    难道是吃了那只变异蟑螂的原因？但是这也长得太快了吧。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兰花螳螂再一次长大了一点。


    此时，主人觉得这个事情有一些诡异了。他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他的兰花螳螂不会是变异了吧？可是为什么呢？


    他每天放在屋子里养，也没有让她接触别的东西，她怎么会变异呢？


    主人有一些害怕了，他当时应该立刻把这只螳螂杀死，在她还没有长到他解决不了的时候。可是他的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却不是这个，这是他养了好久养出感情来的螳螂，他怎么能杀死她呢？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他把变异螳螂关进盒子里，但是盒子也容纳不下她了。


    主人又把她放进更大的箱子里，直到箱子也被她撑破。此时主人已经不敢上手了。那只螳螂已经长到足以伤害他的地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而那只螳螂也在他犹豫的时候再一次扩张。


    她已经没有原来的半点可爱。


    他怎么会觉得这种虫子可爱呢？她高高树立起来的眼睛，三角形的脸，还有像镰刀一样的前肢，这一切都让他恐惧。


    但是那只变异螳螂还记得自己的主人，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攻击他。


    她只是像平常一样乖乖的站在那里，望着自己似乎变小的主人，脑袋歪到两百度，似乎一脸好奇的望着他的新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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