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生活是什么？尹青荇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看着爸妈做完家务以后,开始收拾摆在门厅地面上的东西，那是如山一般堆积的食物，虽然看到它们真的给人一种安全感,但是想要把它们全部收拾妥帖,确实也是个大工程。
尹青荇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自告奋勇上去帮忙。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花了一个小时，所有物资都清点并放到冰柜里很好的储藏起来，剩下一些没有储藏起来的，则是打算送给别人的东西。
尹青荇在这其中发现一点就是，送给爸妈当添头的都是极不易储存的，类似于水果这些必须短时间内吃掉的食物，而务必要交到旁人手里的则是可以长久存放的食物, 比如大米，面粉, 肉之类。
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人生智慧？她心想。
接下来就需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那些人的手上。
尹青荇自然是要跟爸妈一起出门。他们把那些物资用拖车送下楼, 然后再搬运到后车厢。
在这个过程中，尹青荇发现自己熟悉的小区多了许多陌生的变化。最明显的一点是多了许多穿军装的士兵，他们表情严肃，身上都配置武器。对于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人都要认真打量一遍。
尹青荇一行人自然也是被关注的重点, 好几个士兵都把视线投过来。但是他们并没有上前来作出任何阻止的行动。
她试图在里面寻找认识的人，但是这些士兵穿一样的衣服似乎都长得差不多。她有点脸盲, 干脆就收回视线。
那些被安排保护她的警卫应该就在其中, 但是她没找到。
车辆开出小区以后，她注意到后面跟上来两辆车,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对着后视镜看了好一会儿。
他们上了街道，发现街上的车明显变少了。路上都没有看到几个行人, 还不如小区下面遛弯的人多，街边的店铺都没有开门，肉眼可见的荒凉。
爸妈很沉默，尹青荇却是第一次看这场面，朝着车外看了许久。
车开了十几分钟，他们到了第一个目的地，然后在小区入口被拦了下来。物业的人拿着张表让她爸妈登记名字和手机号，并在联系业主确认之后让爸妈把东西放在物业这里。他们会进行消毒之后再送到业主手上去。
爸妈却是不肯松口，必须要业主本人亲自下来确认他们把东西送到之后才肯走。
如此僵持了一下，业主人亲自出来了。他显然也是从自己亲人朋友那里知道了消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送过来。在这么个困难的时候能够多一笔物资让他很惊讶也很惊喜，还说要给爸妈转钱。
爸妈自然没有收他的钱，就在准备走的时候。这里的动静吸引到了小区里其他人的注意，就有人上前想要问爸妈从哪里搞来的食物，他们也想要买。
一时间聚拢来了许多人，爸妈很努力的解释他们没有任何渠道，只是顺路帮人把东西送过来。这些也不是他们搞来的，是人家亲戚自己弄来的，他们就是跑个腿。
“你们能出城？”没想到不仅没有劝退人，反而让这些人更激动了：“我可以花钱让你们再跑吗？东西不用你出，我来弄。”
爸妈忙不叠的摆手，说自己是昨晚没封城的时候进来顺便带的，现在也不能出去了。
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打消那些人的念头，爸妈匆匆挣脱众人离开这里。
回到车上的时候，尹青荇问爸妈：“现在都没有办法买食物了吗？”
妈妈说：“很多店都关门了，有一些网上平台还开着，但是根本抢不到菜。”
尹青荇皱了皱眉。
他们忙到下午五点才把最后一家送完。几乎送到的每一家人都要给爸妈一点回礼，但是爸妈都没有收。
发生在刚刚小区里的事情并不是偶然。
大家开始陷入没有物资的焦虑当中。
尹青荇看到小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炒价格了，一包冻猪肉竟然炒到两百还没有收手。
事情到六点的时候出现了转机，尹青荇一家刚回家，准备休息一下再打算晚上吃什么。就在这时，他们的房门被敲响了，爸爸起身打开门，发现是穿着军装的士兵，手里推着超市购物车的那种推车，车里放着一袋袋已经打包好的食物。
“请问你们家现在在住的还是三口人吗？户主是尹安民是吗？”另一个娃娃脸，看起来没那么严肃的士兵笑着问道，他手里拿出一张表格：“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爸爸埋头签字，这个时候妈妈也走出来：“这是……”
“这里是你们三天的食物。”士兵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提起来：“困难时期，大家共度时艰，以后每三天会发一次物资。”
妈妈接过来，发现份量还有些沉。她似乎不好意思：“我们……我们自己家里还挺多吃的。要不……”她扭头转向尹青荇：“我们就不拿了吧？”
见尹青荇不说话，妈妈又扭回头对士兵说：“这个就留给困难的人……”
士兵摇了摇头，等爸爸签完字结果账册，只是笑着道：“这个都是按人头分的，要是对不上数目回去我们都要受处分。”
妈妈又不敢把东西还回去了。她看到士兵推着车敲开邻居家的门，还有些不好意思，看邻居笑着收了，跟人寒暄了几句才合上门。
一家人对着这一包物资五味杂陈。
尹青荇听着妈妈一边清点一边说：“东西挺齐全的，肉菜奶都有，完全够三天吃喝了，省着点吃能吃四五天，这些都不花钱吗……”
她再打开小区群全部都是晒物资的，之前高价买了冻猪肉的人正在跟人扯皮想要退款。
“这下不用担心了吧。”爸爸说：“我就说国家肯定不会让人饿死的。晚上煮火锅吃吧。”
“能不饿死人最好了。”妈妈却并没有就此松口气：“但是这样长久下去，政府也会被拖垮的。”
“现在不是在慢慢排查吗？”爸爸很乐观：“我觉得很快就会出结果了。”
“最迟最迟也就一个月吧。”他做下这样的预测。
总之，封城的第一天还算平静，在经过一次分发物资之后，原本还有些慌乱不安的民众也纷纷选择踏实下来。
尹青荇甚至开始写日记。
四月十七日
一切正常，今天并没有变异昆虫出现。
第32章
四月十八日是个适宜出游的好天气。
早上八点, 尹青荇一家人被楼下的广播叫醒。
“各位住户请注意，各位住户请注意！今日早上九点起，卫生组将依次对每栋楼进行昆虫消杀,消毒清理,打扫卫生。请各位住户在这段时间内不要离开住宅，保证卫生组去你家的时候能够有人！”
“各位住户请注意……”
尹青荇从阳台上往下看，看到一辆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下面，有一些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正在从面包车上抬一些器材下来。
爸爸穿着睡衣，睡眼蒙眬的走到她身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发出疑问：“要上门吗？”
妈妈说：“不上门怎么消杀。”她看着爸爸有点嫌弃：“你先去把脸洗了，眼屎都没弄掉。”
一家人趁着还有时间,洗漱完后还吃了份简单又不失丰盛的早餐。等爸爸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几个穿着防护服,手里拿着喷壶的人敲门道：“你好,有人在家吗？”
妈妈一边应声，一边前去把门打开：“门没关，进来吧……”一边迎人进来。
这几人都带着鞋套，互相搀扶着把鞋套换了,然后打量了一下房子，其中一人说：“卫生做得很干净,我觉得不需要再打扫了。”
妈妈干笑解释：“我们昨天做过一遍卫生。”
“挺好的, 干净的地方不易生虫。”另一个人跟妈妈解释：“但是为了保险，我们还是洒一遍药水。可以吗？”
妈妈一边说可以一边又有些犹豫：“药水是不是对人有害啊？”
“其实说是药水,但是都是由植物构成的,有点像中药，就算误食也没有关系。具体成分,你可以关注城市公众号查看。”这人一边解释，一边跟妈妈提醒：“撒完药水，味道会比较难闻，关上门窗半小时后，等到药水充分挥发再打开窗户通风。”
妈妈努力记下并点头：“好的。”
另一人说：“那我们开始了？”
“好，好的，开始吧。”妈妈把尹青荇挡在后面。
这几个人先去把门窗都关上，随后开始工作，把每一个看到的地方，角落里都洒上一遍药水。总共几分钟不到就完成了。
然后其中一人在名册上打了个勾，随后交到妈妈手上：“今天已经消杀完毕，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以后每隔五天都会上门进行消杀一次。”
尹青荇皱着眉头，她闻到一种极为刺鼻，令人作呕的味道。
妈妈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异常，她签完字之后，鼻子皱了一下，然后跟尹青荇道：“你爸怎么还会没回来？这里味道这么浓，我们还是先出去待半小时吧。”
尹青荇宛如大赦一般，快速从房间里退出去。她的状态引起那几人的注意，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妈妈又强调了一遍：“半小时后再通风。”
妈妈忙不叠的点头，跟这几人说：“谢谢啊！”
随后，妈妈带上手机，换好鞋子就带尹青荇下楼。楼下多了很多出来透气的人，妈妈在草坪那里找到爸爸，他正在跟一个保安聊天。
她上前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发现，还在跟人吹牛。她伸出手拉了一下：“让你丢个垃圾把人给丢没了！”
爸爸扭头，看到是妈妈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解释道：“我看到那些人上去了，反正我上去也是要下来的，干脆就在楼下等你们。”他说着说着，忽然朝尹青荇看过去：“青青，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尹青荇只觉得那股呕吐的欲望再也憋不住，本来想要跟爸爸摇头说自己没事，结果一张口直接弯腰在草坪一侧吐了。
妈妈哎呀一声：“你是不是没恢复好？”
尹青荇摇了摇头，爸爸找别人借了水和餐巾纸交到尹青荇的手上，她漱完口，才开口：“那个气味……”
她才开口说了没几个字，想到那股气味，又弯腰作呕。
妈妈轻拍着她的背，有些不理解：“那么难闻吗？我怎么感觉还好？”
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一名穿着军装的士兵：“怎么了？”
妈妈吓了一跳：“没事，就是闻到气味恶心的。”
尹青荇抬起头，发现士兵的脸有些眼熟。那个士兵朝她递了个眼神，然后对妈妈说：“我送她去附近的卫生站看一下吧。”
妈妈本来不想麻烦人家，但是又担心尹青荇，一时有些犹豫。还是爸爸点头：“那麻烦了。”
士兵扶着尹青荇往一边走，上了一辆白色的救护车。车上面是尹青荇熟悉的医护兵，看到他们露出惊讶的神色：“发生什么事了？”他接过尹青荇，让她躺到病床上。
那个士兵说：“药水引发的副作用。”
医护兵皱了皱眉，他低头往强忍呕吐欲望的尹青荇看过去：“……能说话吗？”
尹青荇闭了闭眼，勉强点了点头。
“除了想吐还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吗？”医护兵问道。
尹青荇摇了摇头，她低声说：“就是恶心。”
医护兵点了点头，他使唤送尹青荇过来的士兵：“有糖吗？去弄点糖来。”
士兵愣了一下：“有用？”
“费那么多话，让你弄来就弄来。”医护兵不耐烦，然后对尹青荇温柔的道：“不用勉强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士兵很快弄来了一些水果糖，医护兵拆开包装，香甜的气味一下子充斥尹青荇的鼻尖。她瞬间感受自己好受许多了。
医护兵给她一颗：“先别吃，就放在鼻尖闻两下，感觉怎么样？”
尹青荇点了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好多了。”
医护兵：“那个药水并不能够真正消杀变异昆虫，但会起到一定驱赶的作用。”
尹青荇不吭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跟普通人的差别。但是医护兵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拿出一个口罩递给她：“这样你会缓解一些。要实在难受，就在身上多带几颗糖。”
尹青荇捏住口罩，小声说：“……谢谢。”
医护兵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要说谢谢也是我们。”
尹青荇又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守在车外的士兵推开门，周洋像是刚从外面赶回来，脚步匆匆，他先问医护兵：“什么情况？”
“药水引发的正常反应。”医护兵解释道。
周洋眉眼朝尹青荇压过来，尹青荇再次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给人的压力，她不禁躲避开他的视线。但是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挪开视线，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纽扣样的东西。
尹青荇不由得疑惑地望向他。
“队伍里的内部通讯。”他说：“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们。”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点不愉，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陈妮也在里面。她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合格保密员的资格，但我想，相比较我们，你可能会更信任她。”
医护兵有些意外的看了周洋一眼，像是奇怪他竟然有这样一颗细致的心。
尹青荇接过那个纽扣，像是接住什么宝贵的礼物。她对周洋弯了弯嘴角，小声说了声：“谢谢。”
周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告诉尹青荇：“贴在内侧，语音口令开启，我现在帮你录入口令。”
尹青荇学了一会儿，想了想准备录入“哈密瓜”的口令。刚念完，她就看到旁边有个士兵没有掩饰的笑意，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烧。
她硬撑着没有逃避，问周洋：“你录入的是什么？”
周洋倒是表情正常，他极为冷静轻声咳嗽了三声，然后朝尹青荇看过来。
尹青荇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竟然就是他的口令。
周洋：“要考虑到特殊情况，有可能要在外人面前使用通讯，所以口令最好不要太特殊。”
尹青荇捏着纽扣，皱着眉头，好胜心起来，觉得自己不能输。她忽然眼睛一亮，然后说了声：“不好意思。”
旁边士兵扭头朝她看过来。
尹青荇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不好意思，我的口令。”
她看到周洋勾起嘴角，自己不禁很有成就感的笑了起来。
尹青荇把搭配的粒子耳麦放进耳朵里，嘴里说着：“不好意思。”
她听到耳朵里传来一声：“您好，通讯已链接。”
通讯频道里一片安静，她歪了歪脑袋，疑惑的看向周洋：“怎么没有人说话？”
“……咦？青青？”陈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终于可以跟你说话了，我快要憋死了！”
“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发生了什么！”
尹青荇乖乖的坐在那里，听着陈妮一箩筐一箩筐的倒苦水。她才知道在她答应周书记让陈妮成为她的保密员之后，陈妮就被人带走了。
她需要进行非常严格的训练，以保证自己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保密员。
在训练过程中，她不仅需要背许多有关于保密内容的条款，还要学习一些简单格斗技巧。而负责训练她的个个都是特种精英，自然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让原来只是个普通女高的陈妮苦不堪言。
“但是青青……”陈妮的声音通过电流，从另一端传来，失去了之前的欢脱，多了一份如小白杨一般树立不到的坚韧：“谢谢你愿意让我当你的保密员。”
“让我不再只能躲在你身后，当个靠你保护的没用废物。”
“能够保护你。”
“我很高兴。”
第33章
她坐得有一些久了, 以至于旁边的士兵频频过来给她使眼色。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不然爸妈会担心，可是她仍旧没有动。
只有在面对陈妮的时候,她的状态是最放松的,不需要做任何掩饰，不用有任何压力。
听着陈妮的絮絮叨叨，尹青荇也跟着说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说她姑父可能出意外了，姑妈匆忙回去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她说她爸妈回来了，每天做很多好吃的，她根本吃不完。
她说她已经落下好多天的功课，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正常上课、上学。
她说完之后，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一截。
“……想快点见到你。”尹青荇小声说。
她想, 家里并不是不好，爸妈也对她很好, 只是她有一点无聊。
通讯被截断的时候, 尹青荇有一些不舍，但还是收拾好心情，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她又一次跟周洋说了一声谢谢。这件事情让她对这个人多了一丝好感。并不是说她之前对周洋有什么不好的观感。
作为一个士兵，一个警卫, 周洋非常合格，甚至可以说出色。她能够让自己摈弃心中的顾虑去信任他。但是并不代表她喜欢这种冷漠的, 公事公办的对待。
她很敏锐的察觉到, 周洋从这个很小的举动当中，透露出他的转变, 不再是纯粹的站在任务的立场, 而是有了自己的倾向。
尹青荇为这件事而感到高兴，因为她很清楚, 这种改变源于她之前所作的事情得到了他人的尊重。
这是对她最好的嘉奖。
……
尹青荇抓了一把糖回到爸妈身边，他们就在附近等她，焦急的张望着。看到她回来后，两人脸上的表情一松，围在她周围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了摇头，给爸妈一人塞了一颗糖。
爸爸到手没一秒，糖就进嘴里了，然后才问：“……哪来的糖？”
尹青荇都愣了愣，妈妈没好气：“你吃那么快别把你噎着！”她拿起来看了看：“这是水果硬糖，我不喜欢草莓味，有别的口味吗？”
尹青荇摊开手给妈妈挑，然后解释道：“别人给的。”她拿了个橘子味的给妈妈：“你吃这个吧。”
爸爸一颗糖已经吃完了，又拿了一颗：“这么好？怎么会想着给你糖？”
尹青荇点了点头，把自己用糖止吐跟爸妈解释了一遍。
然后爸爸就停住动作不动了。他跟嗑瓜子似的，一下吃了一半走了，总共就没有十颗糖。
妈妈气得拍了他一下：“好像没吃过糖一样，你吃那么快做什么。”
爸爸虽然想要解释，但还是把嘴里的糖咬碎，吃完。然后一脸“这事情还不简单”的淡定：“没事，等爸爸一会儿给你弄来，别急，我先去找人问问。”
然后他脚步匆匆的走了。
妈妈看着他背影，又好气又好笑：“你看你那个傻爸爸。”
尹青荇也是完全没有想到，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那我们还等他吗？”
妈妈才懒得等呢：“别管他，让他自己想办法。”
她让尹青荇把口罩带上，先回去把门窗都打开通了一会儿风。她自己是一点味道都闻不到了，然后才让尹青荇进来。
“怎么样，还难受吗？”妈妈问。
尹青荇摘下口罩还是能够闻到，她又把口罩带上，这样就还行。
妈妈用力的用鼻子嗅闻，一点味道都没有。她也没有太当回事，去柜子里把之前买的口罩翻出来了：“正好家里还有之前剩下的口罩。否则现在这个物资困难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弄。”
尹青荇倒是能让周洋帮自己弄来，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解释。
她低头拆了一颗糖放嘴里，感觉心中的饥渴得到了平复。从刚刚开始，那股香甜的味道一直在鼻尖环绕。
妈妈让尹青荇坐到整个屋子里最通风的地方，两边窗户都开到最大。然后她被风吹得冻得慌，又去屋里找来两张毯子，给尹青荇也披了一件。
妈妈倒了杯热茶交到尹青荇的手上，嘴里闲聊一般聊到姑妈：“不知道你姑妈那里怎么回事。”
尹青荇抬起头：“姑父没事吗？”
“就是不知道。”妈妈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吹着开水的热气：“当时他一个人丢下老婆孩子跑出城，手机也关机。谁知道这人是活着还是死了。要我说，真的就是报应。他要是不那么自私，多想想家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好了，是死是活，连个尸体都找不到。你姑妈也不能去报备，因为开不了死亡证明。就连失踪证明都不给开，说至少要两年才能开失踪证明。要你姑妈要么贴寻人启事，要么在家等，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
尹青荇搜了一下萤川高速，发现官博给出的公告数据显示，说目前确定身亡人数已经达到七十八人，还有近一百三十二人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由于一部分人是跟车辆一起被卷入火灾，使得有一些身体部分组织跟车辆残骸融在一起，导致身份难以辨认，需要一定时间甄别。
她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退了出去，脑海里面仍旧残余一些如刀割一般的文字。
她抱着水杯，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当时她并没有亲自进入到火场中心，只是在附近，所以并没有看到多么可怕的画面。
妈妈了然道：“别去网上看那些，我都不看，看了糟心。”
“反正我们就正常过自己的日子。你看现在我们不也挺好，网上说得那么吓人。说萤川市到处都是吃人的虫子，说我们就是牺牲品啊。其实你仔细看那些发言的人，他们压根就不是萤川市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耸人听闻。”
妈妈把毯子往胸前裹了裹：“……你爸怎么还不回来，你中午想吃什么？”
尹青荇跟妈妈对视一眼，觉得自己没啥胃口：“我想喝甜粥。”
妈妈点了点头：“等你爸回来弄。”她起身跺了跺脚：“你不冷吗？我要不把窗户关小点吧。”
妈妈起身去关窗户，然后人站在窗户边半天没回来。
尹青荇走过去，发现窗外有一栋楼下面聚集了很多人。
妈妈有点近视眼，她看不清：“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青青你看清楚了吗？”
尹青荇看到的就是黑压压的人头，她摇了摇头，表情还算正常，因为她什么感应都没有。
要是有变异昆虫，她是能够提前感觉得到的。当时火蛾隔着视频她都能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这一次就在一个小区里，她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不对。
只要不是跟变异昆虫有关系，那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尹青荇也觉得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妈妈又站在窗前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什么东西。她脸上挂着忧虑，把窗户关上：“不知道能不能找人问问，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尹青荇从这句话当中察觉到妈妈并不是像表面上那般若无其事。
她正要说话安慰妈妈的情绪。
爸爸回来了。
他像是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一样，一边换鞋一边说：“我刚刚去那边楼下看什么情况，真吓人！”
妈妈生气道：“你知道吓人，你还过去，不怕出事啊！”
“那么多人……”他看了妈妈一眼，连忙转了口风：“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吓人。我说得吓人是夸张，是形容，不是遇到什么真吓人的事情。你看我像是胆子那么大的人吗？”
他坐在沙发上，拿起妈妈的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长吐出一口气：“哈……刚刚不是搞那个什么消杀吗？来我们家洒了那个药水，我还想着这药水没啥用，因为你看家里一只死虫子没见着。结果……”
他说话还大喘气。
妈妈急得推了一下他：“结果什么，你快说啊！”
爸爸又不着急了，他说：“等等。”然后从背后拿出一包包装完好的不二家水果糖：“不能忘了正事！看，爸爸说到做到，是不是给你弄来一整袋？”
他递给尹青荇。尹青荇都被他胃口吊得受不了：“爸，你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爸爸这才继续道：“就是那个药水洒完没多久，隔壁那栋楼，整栋楼的蟑螂都跑出来了。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蟑螂……”他还拿手比划。
把妈妈恶心的够呛：“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尹青荇突然陷入了沉默。
爸爸一边比划一边激动得道：“我看到我都受不了，那栋楼的住户都没想到自己住的地方能有这么多蟑螂，全跑下来看。”
“这药水效果太好了，我估计以后我们家几年都不会有虫子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发现尹青荇过于沉默，爸妈不由得把视线递过去。
“青青，你怎么不说话了？”
第34章
面对父母的视线, 尹青荇的手指下意识的蜷缩，她闷在口罩里的声音含糊不清：“……我有点不舒服。”
爸妈瞬间就忘记刚刚的事情。妈妈担心的问：“是不是还想吐？”她想要起身，被尹青荇制止了。
尹青荇摇了摇头：“……我去阳台待会儿。”
“真的没事吗？”妈妈紧张的问道。
尹青荇没有回答, 她脚步匆匆的逃开爸妈的视线, 来到阳台。
此时，她心里沉甸甸的，就像是破了个窟窿，呼呼的吹着凉风。
阳台下面能够看到来了很多人，黑压压的人头遮挡住了尹青荇的视线。她伸手撑在瓷砖上，手指用力的掐着瓷砖缝隙。
怎么办！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之前成功驱赶虫类建立的自信在一瞬间崩塌。尹青荇忍不住有些神经质的抠着瓷砖。
她不知道如果她的能力丧失了，再遇到变异昆虫该怎么办。
无数绝望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冒出来，冲击着她的神经,她就像是整个人被抛进掉进无底洞，找不到一个能够抓住,止住自己划向深渊的东西。
不,这不是一开始的时候。她努力挣扎着，试图冷静思考——今天已经不是一开始她孤立无援的时候！
她咬着牙冷静下来。
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不就是虫子吗？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准备离开阳台，动作一顿。不行, 爸妈在这里，她找不到理由这个时候下去。
她伸手摸着衣领上贴着的金属纽扣,眼睛深沉的望向阳台下方。
“……不好意思。”在心中做下决定以后,尹青荇彻底恢复冷静，她的思路一条条的铺展开——显然药水是有用的。蟑螂已经被驱赶。相比较之前的变异昆虫,它能隐藏到现在,说明它的危害性并不大。
否则小区里不会像现在这么平静。
【你好，通讯已连接。 】
频道里一片安静, 尹青荇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已经知道通讯对面对的是谁了——
“周洋。”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好，因为此时她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场景，最终汇聚成一句话：“……这个蟑螂是新的变异昆虫。”
她停顿了一下后，有点紧张的问道：“……对吧？”
“目前并没有确定。”周洋的声音沉静：“只知道它会对药水起反应。但是药水本身就会有驱赶和杀死正常虫类的能力。”
“所以……它不是。”尹青荇低声道。
但是她不敢抱有丝毫侥幸的心理：“……不对，除非能找来正常的蟑螂对比，否则怎么能确定它不是。”
周洋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放缓声音道：“是的，我们刚刚已经搜集了一些样本，准备送去检验，应该很快就会出结果。”
尹青荇察觉到周洋已经发现了她的慌张，并适当的作出语气的调整。
意识到这件事让她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一丝懊恼。
以至于她又花了点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力表现出沉着冷静的样子，但是语气格外的僵硬：“所以，并没有出什么事情是吗？”
“除了数量比较多外，引起一些人的惊吓外，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周洋全程观察完所有，挑出重点对尹青荇道：“那些蟑螂并不伤人，被药水驱赶出来后，也能够被轻易的杀死。”
尹青荇听到这样明确的回答，感觉自己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下去了一点。她望向窗外，也许确实是她有点过于应激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栋楼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就问道：“……只有那一栋楼有蟑螂吗？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周洋却道：“并不是只有那一栋，或者说，目前只有一栋楼没有出现蟑螂。”
尹青荇愣了愣：“……什么？”
“只有您所居住的这栋楼没有蟑螂。”周洋的话语从耳麦另一端响起来。
尹青荇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心里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但并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随后，也许是她沉默了有一些太久了。周洋不得不出声提醒她：“……您想要亲自来确认这些蟑螂是否变异的吗？”
“……我可以吗？”尹青荇有些意外，她自然是想要亲眼看到这些蟑螂没有任何异常才肯放心。
“您当然可以。”周洋解释道：“虽然为了保护您，而对您的能力和所作出的贡献都隐藏并保护起来。但是您的权限并没有因此受到限制，您可以做许多事情，包括最终判定这个昆虫是否变异的一票否决权，只有您拥有。”
听到周洋的话，尹青荇并没有因此感到惊喜，反而有种德不配位的惶恐。她之前就觉得周书记他们对于她太过信任了一些，现在又被告知自己拥有许多旁人没有的权限……
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都因此变得更沉了一些。有点喘不过气。
但是此刻，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这一点。
“我想去。”她努力撑住自己不要怯弱，坚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必须抓住每一个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细节。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尹青荇又有些犹豫：“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去干什么。”
周洋说这件事交给他。
尹青荇努力平复自己因为紧张而跳得有些快的心跳。爸妈就在客厅随时会出现，她刚刚其实心里一直绷着弦，并分心注意客厅的动静。
她不知道周洋会用什么理由带她走。但是她不能表现不对劲的地方让爸妈担心。
她感觉自己平复得差不多了，回到客厅的时候，爸妈正在讨论刚刚楼下发生的细节。
但是她一出现，爸妈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到了她的身上。
“青青，好些了吗？”妈妈问道。
尹青荇点了点头，她坐到沙发上，只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
为什么周洋还不来？
妈妈就又问她饿不饿，然后准备叫爸爸去做饭。尹青荇想要出声叫爸爸不要做，她很可能不在家吃，但又怕自己说错话。她手指都扭成一团，看着爸爸已经去厨房了，心里再次冒出那个念头——
周洋怎么还不来。
“咚——”
门被敲响了。
尹青荇心中的石头立刻落下。
他来了。
第35章
“谁啊？”妈妈一边问一边起身开门。
打开门进来的是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妈妈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这是……”
其中一名出示自己的证件，并对妈妈道：“你是尹青荇的妈妈吗？不用害怕，只是正常调查, 之前就约好了, 有一些问题需要问尹青荇。”
“哦，哦。”妈妈一边点头，一边让开身体，但是看到尹青荇跟那几人要一起离开的架势，又站起来：“不能在家里问吗？”
那名警察道：“因为有一些事情涉及到机密，不方便跟旁人透露。抱歉，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妈妈站住不动，她扭头叫厨房里的爸爸：“安民, 安民，你出来！”
爸爸急匆匆的跑出来,看到警察立刻擦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试图跟人握手：“你好你好，警察同志您好。您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青青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警察又把对妈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爸爸点头：“配合，我们一定配合。”妈妈在背后掐他的腰。
爸爸没有反应,他只是掏了掏裤口袋：“抽支烟吧…啊？不抽啊。”他挠了挠头,一脸为难的：“孩子这么小是吧，她有什么事,家长肯定不会放心,我们也不是想要不配合，只是可不可以带我们一起去……”
他自然是被拒绝了。
妈妈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她拉了拉尹青荇，小声对她说：“没事，不用怕，现在法制社会，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她捏着尹青荇的手舍不得放：“事情解决了立刻打我们电话，知道吗？”
尹青荇走出去的时候，妈妈还在不断强调，让她记得打电话。
她觉得周洋这个主意不好。
就一直不出声。
车辆已经停在楼下，尹青荇上车的时候，才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周洋。他指了指那几名警察对尹青荇道：“新同事，刚成立没多久的部门，变异昆虫调查组保护科，您目前也算是属于这个部门，他们消息比我灵通，您有什么关心的都可以问他们。您的权限很高，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
那几个警察冲尹青荇点了点头。
他们其实并不清楚尹青荇的具体情况，但是他们也不会去问。
尹青荇面对陌生人还是有些拘谨，她不吭声。
还是周洋这个不擅长沟通的人站出来说话：“像之前几件事情的调查结果，比如记者招待会那一起变异昆虫寄生人体的事件，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可以听听。”
尹青荇想到蚊女，她的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她其实一直有意识在逃避，这个被她意外创造出来的种族，甚至从来都不去关注她的消息。
她在逃避这件事——她并没有成功救下她，反而是把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其中一名警察却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向给领导汇报一样张口道：“蚊女本名周含香，萤川市启龙县周家村人，年龄三十二岁，已结婚，没有生育……”
周含香，是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她学习很好，成绩一直不错，大学读的新闻系，毕业后成功进入一家报社，拿的保底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她不跑外勤，工作强度并不高，平常只用写写稿。
由于在原生家庭的身份是长姐，她性格并不张扬，不会主动去争取，面对别人的过分要求会下意识后退，忍让。这也是她在目前经营的这段婚姻当中，一直被另一方吸血的原因。
是的，吸血。她的老公原本在一家私企当中层管理，后来因为工作上的失误被辞退，随后就一直待业在家没有出去工作。
家里的吃穿用度仅靠周含香一人维持，她养了一个男人时间长达数年，甚至帮他隐瞒家里的人。
在她被“母亲”控制洗脑，出现精神异常的时候，她的老公是最先发现不对的人。但是他并没有对周含香采取任何救助措施，反而是帮助她隐瞒单位的人，给她找借口，并正常送她去上班工作。
被控制的人不会反抗，他们本身就是“母亲”选中傀儡，是制造变异昆虫的人肉炸/弹。
而周含香在被“母亲”控制之前，就已经被另一个人在精神上控制奴役了许多年。
那么是什么让她在最后关头觉醒意识，发出那一声充满绝望的求救呢？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此时已经融合虫类性格的周含香也给不出答案。
“她老公在被逮捕的时候，申请取保，并要求见周含香。”另一名警察眼中有一丝鄙夷：“他想要周含香给他求情，但是在看到周含香之后，他吓尿了。”
……
此时的周含香，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只虫。
隔着栏杆，她什么都没有做，就看着男人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从容，胸有成竹转变成后面的恐惧，害怕，露出种种丑态。
男人惊讶的发现那个熟悉的人变得不认识了，明明是同样一张的脸此刻竟然陌生极了。
特别是面前这个顶着周含香脸的怪物此时打量着他的眼神，像是猎食者在打量着一块新鲜的肉块。
他忘记之前准备的话，只是惊恐的尖叫：“你是谁？你不是她！你是谁！！”
……
警察最后道：“周含香在被虫寄生后性格发生巨大的改变。她的感情观念现在变得非常淡薄。而在这之前，她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甚至愿意维持家庭而自我牺牲的人格。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又带她见过其他的亲人。她每一个都认识，但是却对这些人没有感情……”
“综合判断，我们认为周含香目前状态属于创伤性应激精神障碍，情感功能丧失，并不适宜回归社会，所以没有放她回家，目前正处于半监控半监管的状态。”
“您想见她吗？”他看向尹青荇，问道。
第36章
你想见她吗？
面对这个问题, 尹青荇并没有给出直接的回应，反而是避开了视线。
那名保护科的警察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后面一直没有再说话。
……
尹青荇绷着表情没有作出任何回应,手指忍不住掐住掌心。
她怎么可能会去见蚊女！她根本没有救下她！
蚊女根本不是周含香,她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虫子！
车厢里的气氛凝滞了。
在沉默的气氛当中，周洋把车开进老城区，老城区的道路拥挤狭窄。周洋换了辆不起眼的车。
尹青荇明明一路上都绷着脸不说话，但此时仍旧忍不住在脑海里面幻视一些电影情节，她的眼睛里透着好奇，又努力憋着不表现出来。
就在她想象美国间谍片里的场景的时候，车辆开进了公安局。
确切的说是萤川市公安国内安全保卫局，但仍旧是公安局。
车辆就这么平平无奇的开进去。尹青荇眼里的灵动消失了。
车停好后,周洋带尹青荇进了一栋大楼，进去之前有一道安检,跟高铁的安检没有什么区别。
周洋先摘下自己身上的金属纽扣,又要尹青荇把金属纽扣递给他。然后才带她进安检，尹青荇没有灵魂的过完安检，随后就被周洋带上楼。
二楼类似于写字楼办公区，放着一排排办公桌椅,但是上面杂七杂八摆满了各种东西，办公区内坐着几个脸上写着通宵一夜,满身疲惫的人。他们两眼呆滞的对着液晶屏幕,根本抽不出眼神看尹青荇一眼。
有人急匆匆的从办公室里出来，胳膊肘里夹着,手里抱着全是纸质文件,一边神经质的叨咕：“十六号流调文件整完了，还剩下十七,十八……”
嘴上焦虑的不行，一边又有条不紊把身上所有纸质文件都扔进粉碎机里。
“十八号文件谁负责的？”又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对办公区里的行尸走肉嚷嚷：“十八号文件！快点！”
没人搭理他，他就一脸暴躁的挠着头又回去了。
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
尹青荇站在周洋身后，已经彻底没有任何期待了。
他们穿过办公区，路过一间间办公室，有人在办公室里开会，门外偶尔能听到几句声音大一点的怒吼：“他们不配合，你不会强硬一点吗？你怕担责任，到时候出事了，你能担得起责任吗？”
“啪”的一声，一间办公室的房门打开，出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急匆匆的往外走，其中一名扭头看了一眼周洋一行人，他目光很老沉，扫过尹青荇一眼，让尹青荇感觉到某种像被猎食动物盯上的压迫感。
周洋站过来，挡住了视线，等尹青荇回过神，那些人已经走了。
没有向尹青荇想象的那样进到某个设备高级的研究室里，一件件精密仪器摆放在面前，然后唰唰两下就得出结果。他们路过一间间平平无奇的办公室，最后进到一间跟其他办公室没什么区别的，很小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坐在那里，似乎并不意外他们会过来，朝他们点了点头。
周洋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出结果了吗？”
其中一名带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青年嗫嚅着说：“……我不确定，有点奇怪。”
尹青荇认为自己在陌生的环境里很拘谨，但是这个人似乎比她还要拘谨。在说话的时候，他并不敢直视对方，视线总是下垂看向地面，手指会缠住别的东西。
他似乎想要解释，但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从桌上拿起来一个塑料盒子。
盒子里是蟑螂，尹青荇立刻撇开视线。
看着虫子，这名青年反而状态好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品种，它很像黑胸大蠊，但是一般黑胸大蠊最多长到三到四厘米，但是你们送来的这种，它最大能长到十到十五厘米不等。可是目前我们国内确认的蟑螂品种足有两百多种，而整个蟑螂品种更是有六千余种，并且每年都会更新新的品种，你没有办法判定它到底是原有的品种变异，还是我们不知道的新品种。”
目前出现的变异昆虫都有着极为强大的破坏力，如果眼前这只小小的蟑螂也是变异昆虫，那么它的破坏力出现在什么地方呢？ “母亲”组织制造它的意义是什么呢？
而如果它不是，那么一切问题就都得到解决了。
“但是……”青年放下手中的盒子，当他看向周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怯弱了许多，他低头看向地板：“……哪怕是一间房里，都可能出现两个品种不一样的蟑螂。但是目前被药水驱赶出来，并送过来的所有蟑螂品种，只有这个。”
“这就是我认为奇怪的地方。”
就好像一夜之间，那些平日里常见的蟑螂都不见了。
一直努力避开桌面盒子的尹青荇一下子感觉自己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坠下来，她顾不得许多，张口问道：“整个小区都是这样？”
那个青年被她突然出声吓到了，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撇开视线。他语气并不那么坚定，似乎做决定会害了他一样，总是会带上迟疑和不确定的语气：“……小区？小区不是……”
尹青荇听到这句话，以为只有一栋楼，一栋楼也还好，只要把那栋楼里的蟑螂……
“是目前所有……”青年如此不确定的语气都能让外人察觉到其中的凝重，感受到周洋他们的视线都看过来，他几乎把头埋到地底去，但还是说出来那句话： “……整个，整个萤川市都只剩下这一种蟑螂了……”
几乎要被众人沉甸甸的视线淹没的青年都快哭了，忙不叠的打补丁：“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猜测，但是今天全市做药水消杀，每个地方都出现了这种蟑螂… …”
然而，已经没人在意他后面所说的话了。
正常品种的蟑螂又怎么会如此霸道，只有经过变异的昆虫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整个萤川市……尹青荇感觉的自己脑袋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让她几乎没有办法冷静思考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
第37章
有前面几起昆虫变异事件造成的惨重后果做对比, 没有人再敢抱有侥幸心理。
哪怕这只是小小的蟑螂。
但戴眼镜的青年还是很害怕，他根本不敢说这就是变异昆虫，哪怕他心里已经这样认为了。
他只是反反复复的解释：“……还有很多地方没有送蟑螂的样本过来, 目前只是我的猜测。”他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伸出手想要把歪了的眼镜扶正，但是他的手太抖了，抖得他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个很简单的动作进行下去。
“我、我再观察一下……”在沉默的气氛当中，他有些艰难的张口说道。
周洋微微侧了侧头，他注意到尹青荇垂在两侧的手攥成两个拳头，她的目光定格在那盒子里，但是却迟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这里面，只有她的判断是最值得参考。
但显然,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权利，也没有注意到目前大家沉默的一大部分原因是在等待她作出结论。
周洋不得不站出来道：“这件事我会反馈给首长。”
原本僵持的气氛因此打破,青年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把眼镜扶正了：“我找人给我寄来一些别的品种的蟑螂，看能不能把它们放一起做个对比实验，找出它为什么那么快就替代别的种群的原因。”
说到自己专业上的事情，青年明显要自信多了。
事情好像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尹青荇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眼看马上就要走了。她终于克服掉心中的不适：“那个……东西, 我可以看看吗？”
戴眼镜的青年先是诧异一秒,在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后，随手就从桌子上拿起来装虫子的盒子递给尹青荇：“这个啊,你要吗？我可以送给你,我还有好多。”
尹青荇动作幅度很快的摇了摇头。她捏着盒子，不敢细看,只是闭上眼感知——
这么近的距离下，她仍旧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不对，意识到自己身上产生的某种变化，尹青荇瞬间睁开眼睛，接着，她像是手被烫到一样，一下子把手中的盒子还给青年。
所有人都看到尹青荇一脸如临大敌望向那个装着虫子的塑料盒子，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甚至猛地往后后退一大步。
她的脸上的惊恐实在太明显了。让原本拿着盒子的青年也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好像是个定时炸/弹，他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人都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手里的盒子。
周洋上前一步挡在尹青荇的面前。
尹青荇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她攥住自己发颤的手。
“没，没事……”她试图镇定，但是她根本无法镇定！她不敢相信她刚刚竟然会有那样的想法！她甚至又往后退了一步，语气带着明显的慌张无措：“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她已经完全无法冷静，这个结果比任何一个结果更让她感到崩溃，她语无伦次的道：“它在诱惑我。”她努力比划着，想要表达清楚：“……它要我吃了它。 ”
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恶心到，尹青荇脸色苍白的停了下来。
尹青荇不是第一次感知到变异昆虫，但是没有哪一次会像此时此刻，让她整个人几乎崩溃掉。
她几乎抵到门口处，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已经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努力克服着那东西对她的吸引力：“……它是变异昆虫。”
她用着肯定的语气说道：“但同时，它对变异昆虫有着同样的吸引力。我没办法解释，我只是感觉，吃了它会有好处。”
但是她怎么可能会去吃这种东西！她简直快要哭了，她用绝望的眼神看着其他人，害怕他们真的让她尝试这种事情。
还好没有一个人提出让她试着吃吃看的话。
周洋当机立断道：“我立刻汇报，这种变异昆虫可能会制造大量的变异昆虫。这件事情非常严峻！”
原本凝滞的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好像眨眼间，整个办公室的人就去掉了一大半。尹青荇以为周洋会带她走，却没想到竟然把她留在这间办公室里。
她和戴眼镜的青年大眼瞪小眼，其中还有那只放在盒子里的变异蟑螂。
戴眼镜的青年眼中有着许多好奇，但是他因为之前就被告知，很多东西不是他能知道的，一旦过问，很可能会背上刑事责任。他只能很谨慎的说：“我，我叫林雪松，在农业大学当研究生，你好。”
尹青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倒不是质疑他农业大学研究生的身份，而是惊讶他竟然仅仅只是一个研究生。
似乎看出她眼里的疑惑，林雪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导师也，也在。我们整个专业都被薅过来了。”
尹青荇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让他更加不好意思。他忍不住低下头解释：“我们专业一共也就三十人……”
大抵是觉得沉默的气氛很难熬，林雪松不得不自己另外找话题——
“但是说实话，变异昆虫跟正常的昆虫是两个种类。我们之前学的……”他有点沮丧，又有点迷茫：“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
尹青荇不禁也被这种迷茫所传染，她现在虽然还是高二，但已经要考虑自己的将来。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注意到自己从未注意到的昆虫身上。迫于生存压力，她想要更了解昆虫这个专业。
可是如今研究生都跟她说自己所学的帮不上忙。
那么她还有必要报考这个专业吗？
但是这好像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尹青荇定了定神，她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林雪松又快又急的打断：“不不不，你不用说话。”
他着急的挠着头：“因为保密协议，我不能过问任何保密权限高于我的人任何事情。”他低声解释：“你来之前，我已经签了协议，不能主观或客观的从保密权限高于自己的人身上得到各种信息。包括你的姓名身份。”
尹青荇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了。她跟青年继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最后青年朝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又有些沮丧的回来：“……你，你要喝水……算了，我不能给你任何需要进口的食物，唉，你还是什么也不要喝吧。”
尹青荇其实感觉没有那么难熬，因为青年的嘴巴总会嘀咕些什么，她也从他的嘴里知道了很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信息。
目前不是没有专门针对变异昆虫的实验室。其实从第一起变异昆虫出现开始就有在建了，但是没有那么快。
当前有一个仓库被腾出来准备当变异昆虫的实验室，不过林雪松的导师搬进去后，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因为变异昆虫并不昆虫，或者说它跟目前存在的昆虫是两回事。林雪松嘀嘀咕咕的说，越是对昆虫研究很深的人越是没办法接受，他导师已经快疯了，甚至准备开始研究山海经。
甚至用来驱赶变异蟑螂的药水也并不是出自实验室。林雪松一副“你绝对想不到”的表情对尹青荇说。
药水的出处来自于一个清洁工。整个药方都是她自己自制的驱虫土方——一个用艾草薰衣草等十几种植物晒干做成的香包。她平日里喜欢打扫完屋子就挂上一个香包，可以起到很好的驱虫效果。
而这件事发生得也很戏剧性。因为最近看守所里抓了很多被“母亲”操控的傀儡，导致看守所满员，不得不另外腾出一个空间来安置他们。腾出来的房间需要打扫一遍才能住人，雇来了几个人过来打扫，其中一名就是这位自制香包的妇女。
别的人住进去都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住进她打扫房间的人却都出现了很强烈的排斥反应。因为这些人都是“母亲”操纵的傀儡，是很关键的线人。调查组吸取上次几回的教训，知道过多刺激他们，会触碰“母亲”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机制，让他们自毁。
所以平日里很小心的对待他们，只要不强逼他们去思考“母亲”的存在，他们大多数都表现得很“乖”。
但是搬个新住所，一下子就有几名傀儡自毁。吓得调查组连夜抓来清洁工，最后确定是药包的功效后——
调查组不仅没有惩罚这名清洁工，反而大力嘉奖，并且让她签保密协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药方。随后这个药方被送到林雪松导师手里，再经过一番调整，才得出如今尹青荇体验过的药水。
林雪松也是因此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禁感叹：“不得不说民间一些生活经验提炼出来的智慧结晶跟我们花大力气研究出来的结果其实区别不大。只是他们没有办法去解释个中的原理。”
“我总是感觉自己非常的无知。目前的变异昆虫，它们是我见过最团结，且最具功利性的一个族类。按理这样的一个族类应该有一个绝对的首领，才会表现得这么一致。就像蜂巢总有一个蜂后，其他的工具虫恪守职责，为了种群的延续，为了保护蜂后，其余个虫愿意牺牲自己。
可是目前的变异昆虫，它们那么一致的去达成一个目的。但是那个给它们下达命令的''蜂后''却是隐藏在背后。 ”
林雪松望着盒子里的蟑螂一边发呆一边道，他并没有注意到尹青荇脸上的表情不对劲。
而此时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林雪松顺口就说出了那句话——
“所以我觉得，只要找到那个''母亲''，那么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第38章
一开始林雪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但是随后，他敏感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某些变化。
像是某种冰冷的东西划过皮肤，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话讲到半截, 一时停住了, 忍不住疑惑且不解的往四周望去。
周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那种存在空气当中的压迫感却依然存在。他下意识的朝着尹青荇看去。她表情如常，这会儿看起来像在神游，虽然依旧坐在那里，但是两眼无神。
大概是觉得他说得话题太无聊了吧。
林雪松有些懊恼，他又垂下头，但是那种说不清的，难捱的感觉一直环绕在身边, 他不由得坐立不安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煎熬。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雪松额头都冒起了汗珠, 他精神都不禁恍惚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成为一把磨人的刀。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啪嗒——”某种东西掉落地面的声音拯救了他。
林雪松眼睛模糊的朝那发出动静的地方看去，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都被那湿漉漉的触感震惊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不去深想。他伸出手,把那从桌面上掉落到地面的塑料盒子捡起来，这里面装着一只变异蟑螂,虽然之前这只蟑螂很安分,安分得不像是一只变异昆虫。
他的目光本来没有焦点，脑海里没有边界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但很快,他就维持这个动作不动弹了。
因为他注意到——
盒子里的虫子……
死了。
·
尹青荇似乎也被这个动静吸引了,她的姿势动了动。林雪松听到她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普通寻常的声音，在林雪松的脑海里却扭曲成了非人的声线。
“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着尹青荇正常且微微露出关心的表情，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而他也注意到，伴随着尹青荇这句话，那从刚刚起，就一直存在的，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也如化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雪松伸出手一只手想要把眼镜扶正，另一只手则继续刚刚没有完成的动作——把那个装着死虫子的盒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跟尹青荇说这件事，他只是埋着头，用两只手废了会儿功夫才把眼镜扶回原来的地方。
“没，没什么。”林雪松低垂着头，很小声的回道。
他早该想清楚，为什么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保密极高，为什么她说什么，其他人就都听什么，甚至还专门给她安排了专人保护，他的导师都没有这样的特权。
在这之前，他当然有很多不解，但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他不敢违反条例。在那个给人压迫感极强的警官离开后，他甚至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普通很年轻的女孩子。她看起来有些面对陌生人的拘谨，还有点胆小，甚至还怕蟑螂这种小虫子。不知道那名警官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甚至有点恍惚的想，那名警官的存在也许不是保护她，而是保护他这种普通人。
所以，警官怎么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跟这女孩共处一室，难道就不怕他出事吗？
林雪松现在害怕极了，他因为跟着导师，这几天已经见到了许多突破常识的东西。他自然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包括萤川高速那场事故的内情，真正消灭火蛾的并不是当时火场里的消防官兵，而是一名“专家”。
他的导师曾经几次提出申请，想要见那名“专家”一面，但都被驳回。
在林雪松，还有他导师的认为里，那名“专家”是一名有着极为顶尖学科能力的天才，在变异昆虫方面，他一个人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在其他人还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不仅找到方向，并且已经找到了克制变异昆虫的方法。
导师非常需要这名“专家”的帮助，哪怕只是一句具有前瞻性的话都能够给他指明方向，让他少走弯路。
在导师看来，这种学术性的探讨是一种双赢。所以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申请会被驳回。被驳回后，导师开始担心对方占着自己目前的成就沾沾自喜，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研究成果，从而走上故步自封的道路。后面几次，他修改了措辞，为了不引起对方反感，以一个更加谦卑态度的提出申请，可仍旧一律被驳回。
这件事引起了师兄师姐的不满，林雪松都有几次听到有师兄为导师不平，觉得对方过于瞧不起人。
林雪松性格内向，一般不会参与到这种话题当中来。但他心里倒是想得开，学科里面本来就存在极为分明的阶级现象，专业领域内的大拿就是有资格拿乔，心里不服就用拿出更具价值的成果来打人脸，背后不平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一般有一定年纪的大拿经历过岁月的沉淀都不会干这种会得罪人的事情。大部分性格张扬，个性鲜明的都是比较年轻的。所以尹青荇刚出现的时候，林雪松并没有把她跟那个从学校逃生，并作出提前预警的那个高中女生联系起来。而是单方面的脑补人家是华科大少年班专门培育的少年天才。
这也符合导师他们给“专家”安排的人设。
他非常想要跟人讨论变异昆虫方面的知识，奈何签了保密协议，他很多话题都不能问，只能另辟蹊径自己绞尽脑汁的透露一些内情，期望能得到一句指点。
但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他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被自己此时的猜测给吓到了。
从一开始，他和他们导师都猜错了方向。
所谓的“专家”并不是靠自己的卓越的学识和观察能力看破了变异昆虫，从而找出了克制变异昆虫的办法。
而是“专家”本身就能够克制变异昆虫。她也压根不需要再去绕弯子找什么办法。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只“变异昆虫”。
第39章
尹青荇其实并不如她表面上那么平静,在林雪松表露出要除掉“母亲”来遏制虫灾的意图之后，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与危机感一起出现的则是要把一切危险扼杀在苗头的决心。就像变异虫类干扰了她的正常生活，她想要变异虫类彻底消失一样, 她刚刚想, 要是林雪松也能像那些虫子一样，乖乖死掉就好了……
那声塑料盒子掉落地面的轻响及时把她从思想的深渊里拉回来。她震惊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到林雪松的状态并不对劲。
但是林雪松并不是一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只要尹青荇稍微恢复冷静，她自然就能察觉到林雪松的不正常。
然而就在此时，办公室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哪怕是待在最里面的办公室里都能够听到，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来到走廊上，而这其中还夹杂着催促的人声——
“快快快！有新任务！”
“紧急任务！马上出发！一队！一队！现在跟我走！”
“拿上手续, 还要跟别的部门合作，东西都带齐了吗…走！”
“这次全员出动, 每个人都把自己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放下来, 必须尽快！”
在一片嘈杂声中，周洋带着两名警卫推开门，他的表情非常严肃，而身后的两名警卫脸上更加凝重。他的目光在屋子里一转,先是在林雪松的身上停了一下，才落到了尹青荇的身上。
“没事吧？抱歉,情况紧急,不是有意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现在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周洋带着歉意对尹青荇说道。
尹青荇还没什么反应,林雪松却反应很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本来只是个很平常的动作, 但是却吸引了周洋的注意，他的目光转移到了林雪松的身上, 那视线极具穿透力，似乎要把林雪松看透了。
尹青荇摇了摇头：“我没有事……”她被外面的气氛渲染，也有些紧张：“外面是怎么了？”
周洋的目光定在林雪松身上，但是嘴里仍旧不忘回答尹青荇的问题：“由于您目前权限优先级，您的所有判断都会第一时间送交到指挥部。目前这件事已经惊动最高领导人，国/务/院直接下达红头文件，务必要对萤川市的变异蟑螂做到务除务尽。”
尹青荇还没有从这句话当中意识到什么。林雪松直接倒抽一口凉气，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但很快又张开了。他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周洋，从周洋一脸淡定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然后又看了看尹青荇，她竟然也面若寻常。到最后竟然只有他这个局外人彻底被震撼到了。
尹青荇此时多少有从林雪松的表现中察觉到了什么，由于这件事太夸张，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最高领导人是指？”
周洋并没有直言，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笑意：“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林雪松的表情如若梦幻：“……我的天啦，这也太，太……”他竟然一时词穷，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
尹青荇也不敢置信，但是相比较她的话竟然能够影响到最高领导人这件事带给她的虚荣。更多的是，她意识到，一旦这个来自中央最高指示的红头文件下发，那么……意味着更多的资源被调动起来，更多人力被支配过来！
那么！就算那些变异蟑螂已经占据了整座萤川市，此时竟然也不再显得那么可怕了！
尹青荇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像是看到了希望，却又不敢相信一般，迫切的想要找到人认同：“……所以，我们可以消灭掉那些家伙是吗？”
她瞪大眼睛看着周洋：“哪怕是一整座城市的变异昆虫？”
周洋带着笑意颔首：“哪怕是一整座城市。”
尹青荇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才没有高兴得跳起来。她只觉得头顶上的阴霾一下子被人一扫而空，一瞬间晴空万里。
其实早在她第二次白蚁事件过后，尹青荇就一直有一个没有办法跟其他人说的恐惧。那就是——她其实早已经被迫跟那群变异昆虫建立起了很深的联系，哪怕她极力否认和排斥这一点，甚至想要把这些变异昆虫全部杀光。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她在那群变异昆虫当中拥有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和绝对的统治权利。但是这种被迫加身的权利并不能让她享受到什么，正相反，与权利伴身的责任和义务，它所带来负罪感让她极为痛苦，每一个死在变异昆虫灾害下的人，她甚至会隐隐产生一种那也是我间接害死的人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内心根本不想要当这个“母亲”，但是旁人却不知道。相比较无穷无尽的变异昆虫，她这个“母亲”实在是太好针对了。林雪松的想法绝对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拥有。就连尹青荇自己都会想，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能解决一切了。
但这种想法太天真，太懒惰，也太……简单了。
早在尹青荇杀死虫母的第一天，她就被告知，虫类的进化并不会因为虫母的死去而停止。进化是一条只前不退的路，死了一个虫母，依然还会有下一个虫母。
死去的弱者不值得同情，那个声音用着极为冷漠的态度打破了她天真的幻想。
所以她只能向前，也只有向前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多么害怕其他人也跟林雪松一样想，放弃去处理正在快速进化的变异昆虫，而把所有有生力量集中在针对她上面。
一旦她这个唯一还能牵制变异昆虫的存在死去，另一个以虫类种族未来发展为主的新虫母诞生，它带领着不再被节制，因此肆意膨胀后的族群重新出现——而那时人类面对的，将不再是那三三两两几个变异昆虫，而是真正难以相抗衡的新种族。
到时候又要死多少人，仅仅只是想想，尹青荇就喘不过气。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捷径，每一个通往成功的道路上都遍布艰难和险阻。
尹青荇不敢抱有丝毫侥幸的心理。她已经穷尽自己之能，只想要给自己，给人类找到一条出路。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林雪松这样的“聪明人”，正相反，这个世界缺少的，反而是一个愿意封一城来遏制虫灾蔓延，愿意动员所有人力物力去消灭一城变异昆虫的“愚蠢”政府。
同样，生活在这样政府的保护下，尹青荇心中的恐惧还有压力也因此散去了不少。
她不再觉得自己无所依靠，因为有一个最坚固的后盾在撑着她。
第40章
尹青荇此时心已经飞了, 她不甘心留在后方，她也想要去一线，跟大家一起, 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催促道：“那我们现在快走吧。”
周洋却摇了摇头，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看着林雪松没有移开视线，这个时候忽然说道：“再带您回去之前，有一件事我需要现在做。”
尹青荇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林雪松先是也很茫然，随后他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出现变化。他近似于惊恐的后退一步：“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洋向他进了一步，林雪松更害怕了。他差点以为他要被灭口, 但是周洋只是越过他从抽屉里抽出来一份纸质文件。
“为了保险，你还需要再填写一份保密协议。”周洋表情平静的把文件推到林雪松面前：“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
林雪松猛地大喘气, 他捡起一旁的笔：“我签，我现在签。”
他埋头填写保密协议的时候，周洋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不管你猜想了些什么，但那都不对。”
林雪松填写的动作一顿,随后他听到周洋用着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她是人。”
林雪松猛地看向周洋,周洋若无其事的敲了敲纸质文件,压着声线道：“你害怕的样子太明显了。”
林雪松埋头道：“抱，抱歉。”
周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平静, 似乎并不是在威胁：“所以请不要自作聪明。”
林雪松被他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再一次出声道歉。
尹青荇出声道：“好了吗？”她一脸疑惑的朝这边张望,不知道周洋在跟林雪松说什么。
周洋在转向尹青荇的时候，声音明显放柔了不止一个层次：“再稍等一下，有一些条例我需要跟他说清楚。”
尹青荇不敢兴趣的缩回了脑袋。
林雪松低声道：“……所以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周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去思考一下呢？”
也许看林雪松一脸愚钝，周洋都有一丝不耐烦，他提点道：“是所谓的''真相''重要，还是解决当下变异昆虫的危机重要？”
尹青荇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都有着愿意为了救他人而牺牲自己的觉悟。那么他们这些痴长她许多岁的大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吗？
是的，是有人好奇尹青荇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好奇她跟其他人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尹青荇的档案，个人履历早就被盘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她的性格，她的人际关系都已经被摸得清清楚楚。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女生。
改变她人生命运的就是她那天去了奶茶店，然后不仅没有被操控，反而还反杀了那只变异昆虫。
这样的例子也不是只有她一个。蚊女就是现成的被寄生失败还活下来的例子。连蚊女这种差点制造事故的人，调查组都小心又小心的对待，更何况是在几次虫类灾害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尹青荇呢？
几次上调个人权限，都可以看出目前当局对尹青荇的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
说句难听点的，不去支持在灾害事件中表现优异的尹青荇，难道要去支持那些目前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只会“马后炮”的专家吗？
再换种说法，对那些专家教授，政府都已经尽力优待，只为他们能够在国家支持下尽快取得成果。那么在政府眼里，能够发挥更大作用的尹青荇自然理应享受更多的优待才对。
很多人的不平，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占到好处。这种平日里小打小闹无所谓，现在这种关键时候，又怎么会让这些人来毁坏大局。
最开始调查组其实也有很多是非，在对尹青荇的应对上存在很大争议。甚至有个别人为了反对而反对，导致尹青荇的关键信息被某些人恶意泄露给了媒体，并在记者招待会上意图对其发起舆论攻势。
可是这种政治斗争在随后爆发的虫类灾害当中显得如此的可笑和狭隘。
随着尹青荇自曝自己能力，她的个人价值在应对虫类灾害事件当中迅速攀升，并得到中央明确态度的批复文件以后。那些反对的声音彻底销声匿迹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她的年龄太小，她甚至可以直接空降调查组，以特聘专家的身份，对整个应对变异昆虫灾害的行动计划组进行指导意见。
就是现在，她对变异昆虫所做下的判断也会第一时间送入最高指挥部，并且立刻得到重视。
现在没有人能，也没有人敢忽视她的判断。
周洋自然不会跟林雪松说这么多，如果不是为了尽可能的保密和低调，以林雪松的身份，是见不到尹青荇的。因为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见了也不会带来什么大的影响。
他也很意外林雪松竟然能察觉到，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此时必须要多做一步收尾工作。
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料，就好像他其实也提前准备了一份一旦知情后的协议文件，并在接下来准备提交的涉密人申请当中添加了林雪松的名字。
在林雪松签完以后，周洋检查一遍，对他礼貌的颔首，然后起身带着尹青荇离去。
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尹青荇的安全，把可能会威胁到尹青荇的一切可能扼杀在苗头。哪怕随着尹青荇权限的提升，他的权限也跟着一起水涨船高。但他仍旧以一开始的警卫自居。
周洋准备带尹青荇回去，半点不受外面热火朝天的气氛所影响。但是尹青荇明显不是，她的眼里只有消灭变异昆虫这件事情，并且迫切的想要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
她对周洋提出了自己的意愿。
周洋表情停顿了那么几秒。相比较一开始对他的拘谨，这几天的熟悉下来，他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尹青荇面对他时要放松了一些。
这其实并不好，因为这也让她更敢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就比如此时，周洋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放下这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念头。
但还好他有提前做准备。
周洋表情如常的开着车，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为难，只是对尹青荇说道：“您自然可以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但是相比较这件事，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且非你不可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尹青荇听到有如此重要的任务委托给自己，立刻端正好态度，一脸严肃认真的道：“我可以，你说吧，我可以去做。”
周洋却是卖起关子：“您就不问问是什么事情吗？”
尹青荇却很坚定的说：“不管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她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周洋点了点头：“你的新学校已经找好了，陈妮到时候也会跟你一起。明天开始，你就要在家里上网课。”
尹青荇错愕的望向周洋。
周洋对她道：“这件事非你不可，也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他很少会去对别人说这些话，但是此时，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讲给尹青荇听：“尹青荇，虫灾会结束，你始终会回到正常生活中来。”
“到时候，你会高考，会上大学。会堂堂正正的走到人前，登上人民大礼堂，被最高领导人授勋，光明正大的告诉大家你这段时间所作出的贡献。”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好像看到了那一天。
“所以，你不要那么不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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