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你知道只有你一个人喊她崔木火吗?
a:那你知道吗?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喊我池不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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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池不渝从来都热情过剩。
就像耳机里那一首《好运来》那样,身上始终充盈着一股热劲,不管是好的坏的,只有她好像永远都是热火朝天的。
崔栖烬在曼谷肆虐的热浪里想——
像池不渝这种人,应该每条新年祝福都不会是群发。
既然不是群发,那大概也有回复的必要吧。崔栖烬漫不经心地嚼着最后一口炒饭。耐心地等祖海唱完最后一句“通四海好运来”,在2023仅存的余韵里,回过去一句:
【新年快乐,大美女】
“美女你的芒果冰好了哦!”
刚发过去,餐厅穿一身红的华裔店员端上一杯黄澄澄的芒果冰,口音很阿泰。
崔栖烬礼貌把炒饭挪开,让店员把沙冰放好,友好说一句“谢谢”。
华裔店员笑着摆手,蹩脚地说“不用谢~新年快乐~”。临走之前又笑得合不拢嘴,说“美女你现在心情变好了吼~”
现在心情变好了……吼?
这个判断有一定主观色彩,崔栖烬并不认可。
抿了一口凉到喉咙的芒果冰,从小医生就说让她不要碰任何冰饮。但这是在泰国,她的医生里头又没有一个是泰国人。
鲜润芒果被捣成碎,和冰沙混在一起,再淋上糯米椰浆,全糖全冰程度,入口的感觉刚刚好。
贪杯的感觉异常新鲜。
暂时搁置的手机一振,隔着甜蜜清爽的芒果冰,她看到自己发过去的【新年快乐大美女】,以及在这之后,对话框里蹦出来的感叹号,还有十几秒钟的“正在输入中”。
恐怕池不渝在那边抓耳挠腮,并且怀疑她是否吃错了药。
想到这种情形她觉得很好笑,转眼瞥到音乐分享链接上的祖海头像。
芒果冰杯壁水汽充盈。
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沾上一些水雾,又在屏幕上敲敲打打,补一句:
【我说的大美女是祖海】
那边的“正在输入中”瞬间暂停,先是跳出一个“企鹅打人”的表情包,两秒钟之后再跳出一句:
【崔木火你好烦嘛!】
崔栖烬微扬下巴,吸着吸管里的芒果冰打字:【歌不是大美女给我唱的吗】
大年初一的傍晚,池不渝闲得也够可以,马上就回过来:
【发祝福的就不能也是大美女了?】
【偏心】
【黑猫侧脸瞅你.jpg】
崔栖烬笑出声:【你的祝福太吵】
池不渝迅速回:【你在泰国听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在泰国】
【听陈文燃同学说的啊】
【她和冉烟终于和好了?】
【不晓得】
【感觉像吧,反正这两个人和不和好都没差啦】
【那你一个人在曼谷过年哦】
崔栖烬以为,池不渝下一句就要说些安慰她的话,就像刚刚那个华裔店员,以为她一个人在泰国过年心情就不好,实际上她不喜欢和人们谈论这些——
包括嘘寒问暖、温言软语和推心置腹,这些对其他人来说算是深入纠缠的事,对她而言都像是过敏原,容易引发过敏反应。
她本想直接打断,却没料到池不渝十分直白地蹦出一句:
【好~可~怜~哦~】
……这倒是池不渝会说的话,隔着屏幕和缅甸老挝两个国度,都显得鬼灵灵的。
崔栖烬的芒果冰已经融得粘粘的。
刚想再回点什么过去,让自己显得没有输掉这场博弈,也没有像池不渝那般幼稚。
还没想好,池不渝那边又跳出来一条语音——
背景声嘈杂跳脱。有浑厚男声在打麻将说“幺鸡儿?碰”的琐碎声音;有女声拖着拖鞋喊“水水儿你吃不吃爱媛儿嘛,切好咯!”;有小孩嘶着嗓子哇哇大哭地叫“水水姨姨我要去放炮儿”……
总之阖家欢乐,人人都需要水水。而水水在其中却声音模糊地对她讲,
“好啦,大年初五见啦崔木火,嗯……就不先提前说什么生日快乐了,毕竟生日这种事,都要当天说才算数嘛——”
语音正好卡到话尾的那个音。之后又蹦出一条新的,
“好烦嘛我侄女一直让我陪她去放炮儿,走了,哎我跟你说了了新年快乐没得哇?算了,再说一遍……”
“新年快乐哟崔木火~”
池不渝记性确实蛮差。话讲到一半,还能忘记她们是因为那个很吵的新年祝福才聊起来的。
语音结束后。
祖海的《好运来》又开始循环播放,崔栖烬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将音乐暂停,也没有将耳机摘下。
于是她回了一句“好”,停顿两秒,看了看窗外红红火火的一片,又回:
【新年快乐】
此时芒果冰还没喝完。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顺着聊天框往上滑了滑,看到那句【崔木火你好烦嘛】,印象中池不渝说过这句话很多次。
光是在现存的聊天记录里搜索,都能搜到整整303条,她们认识十一年,加微信是大学时候的事情。
八年间,因为冉烟陈文燃、高中同学、余忱星、大学社团、选修课、宿舍、毕业、甚至毕业四年后断断续续的各种事情……
她们折腾着拌嘴很多次,也真真假假对外宣言“有我没她”过很多次。
就像2016年高考,考完第一天的晚上,她突然找不到准考证,而池不渝恰好与她同考场,不小心把她的准考证捡到自己书包里。
于是当晚跑了一条街满头大汗地给她送过来,而她攥紧包准考证的软袋,第一句话就劈天盖地讲——
池不渝你是不是青春电影看多了?这种事情我可以联系考试中心,可以联系班主任,可以想其他办法,可以第二天再给我说明情况,大不了你打个电话联系我我去拿,需要你在高考之前这么拼吗?万一……
她没能把那个万一说下去。
因为池不渝脸蛋被暑气洇得红红的,气得眼圈都红了。
也是憋着哭腔跟她说——
还不是怕你太担心就睡不着啊!崔木火你好烦嘛!
后来再看到那张横冲直撞的准考证,崔栖烬大概也能想通池不渝的心路历程。
无非就是班主任为了警示她们,提过很多次“上届学姐掉准考证又错失补办时间”的遗憾案例,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那个时候。
池不渝只有十七岁,正是风风火火的年纪,光是看到她的准考证在自己包里,估计就已经被吓到心惊肉跳,没办法冷静思考。
也许在那个当下,崔栖烬能想出许多更恰当更稳妥的对策。可对池不渝而言不是那样,才会直接跑到她家送还给她。
“冷静”并不是每个少年人都必备的优秀品质。只是崔栖烬天生就缺乏同理心。
她该庆幸的……
是池不渝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是她对池不渝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是池不渝也没有因为她的不知感恩,而影响那场高考。
否则她会欠她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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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崔栖烬就已经选购好热植,寄送回国。准备回国之前,又路过恰图恰本地花卉市场,看到一株彩叶芋,生长得很好。
叶片健康,青绿透粉。
小贩的推销技巧非常优秀,甚至当场用翻译软件找来中文跟她讲,彩叶芋是一种特别积极向上的植物,色彩斑斓,看到它有没有想起身边的某一个人呢?
她摇头,说没有。
明天就回国,从这里选购植物寄送回国,需要办理检疫证明再寄快递。这意味着,如果她买下这株彩叶芋,可能会在这里多耽搁一天,但她已经订好回程机票,没可能因为一株好看的彩叶芋就改签。
改签费用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会破坏她的时间安排,以及之后的工作计划。
之后她在花卉市场逛了十多分钟,看到很多龟背竹秋海棠橙柄锦蔓绿绒,各种各样,却又都极为普通。
都会让她想起那株漂亮的彩叶芋,想起2016年高考池不渝被热汽蒸得湿红的脸,泛红的眼眶,想成都初雪那天夜里池不渝肋骨上的红色胎记,想大年初一在池不渝吵吵闹闹的新年祝福背后,她往粤菜餐厅外看到的那片红红火火……
心烦意乱地闭了闭眼,眼前好像还是噼里啪啦的一片红。妥协地原路返回,对小贩讲,
“我就要刚刚那株彩叶芋。”
彩叶芋是这世上最具有新鲜感的植物。每一株都生长得完全不一样,花纹、径路、颜色、叶片大小……
每一株似乎都有独到精彩的生命感,都难得一遇。换一株,差一点点,都不是她最开始见到的那一株。
她贪恋独特,喜欢一成不变。这两个词语偶尔互相矛盾。她很矛盾。她知道她很矛盾。
第二天她带这株难得一遇的彩叶芋做了检疫证明,将证明和彩叶芋一起寄送回国,填地址的时候写到爱情迷航街,想到人们送礼似乎都看重寄语,她在地址后面添一句普普通通的“新年快乐”,添完之后颇为生硬地顿住,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在后面多写三个字——
大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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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五。
陈文燃已经从重庆回来,看到她带回来的手绘咖啡杯,大惊失色地说,什么时候她崔栖烬也知道出远门回来给人带伴手礼了。
并且乐呵呵地拍着她的肩,“你放心!你二十六岁大寿的前前后后我都包了,绝对不让你脏手!”
崔栖烬毫不客气地说,“就算没有这个咖啡杯,这也是你应该做的。”
毕竟是陈文燃一定要在她住处吃火锅,还说正月当然是在家里更温暖,跑到外面吃什么都不痛快。
当然,崔栖烬会同意的前提条件,就是火锅必须放在陈文燃的那一半区域。以及在这之后,陈文燃必须将她的空间恢复如初,否则,以后她这里不会再欢迎她踏进一步。
陈文燃点头如捣蒜。
于是当天,崔栖烬在阳台上修剪花叶,平心静气地看穿星黛露睡袍的陈文燃,和穿玲娜贝儿睡袍的冉烟,在她的空间里进进出出。
冉烟是年后直接从老家眉山赶过来的,行李箱里满满当当,全是给陈文燃带的冻耙龙眼酥米花糖芝麻糕耙耙柑,还有精心包装的情人节礼物。
至于崔栖烬的生日礼物……
冉烟很有分寸地提前问好地址,直接网购寄送。
似乎谈恋爱的人都喜欢这份特殊对待。年过完,分居两地快到一个月,因为一碗螺狮粉,还有那场不太顺利的分手复盘会议,吵的架生的气,再大也消了个干净。
陈文燃一下午都在眼巴巴等冉烟过来,这会等到人来了,还看到给她特意带一箱甜蜜特产过来,再也没气生。
刚和好的情侣如胶似漆,恨不得这辈子都长在一块。崔栖烬不可避免听到几句甜言蜜语,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戳聋。
“那水水呢?她什么时候来?”间隙,陈文燃终于有心思问这一句。
崔栖烬正在给新养的袖珍椰子修剪死叶,动作一顿,大概是玲娜贝儿和星黛露的爱情太刺眼,她听到池不渝的名字反而更顺耳。
“她前两天才搬完家。”
“离这里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如果已经出门了的话应该很快吧。”
话落,门口就传来门铃声。
崔栖烬下意识放下剪刀,听见陈文燃大喊一句“我来开!”。
她便又很自然地转过身。
很自然地拿起剪刀,很自然地不去注意玄关那边的动静。
啪嗒啪嗒,是陈文燃的脚步声。崔栖烬莫名有些喉咙痒,清了清嗓子。
噼里啪啦,是陈文燃把门打开了。崔栖烬觉得自己好像没站直,绷紧了背脊。
“哇塞~”是陈文燃惊叹的声音。崔栖烬微微收起下巴,转过身去——
看到门口站着个天降饿了么骑士,抱着一捧鲜艳的红玫瑰,咧着大白牙讲——请问哪位是陈女士?
陈女士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崔栖烬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剪刀不耐烦地戳了戳袖珍椰子,听身后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
陈文燃扭扭捏捏地讲你还给我买了花哦,冉烟说当然,情人节嘛,不送花你不是又要说我没有仪式感……
然后崔栖烬想,果然在情人节过生日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是脑子坏了,才会和一对情侣一起过生日
然后的然后,她决定干脆耳不听为净,将自己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袖珍椰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
傍晚夕阳笼统,小区外马路嘈杂。身后隐约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崔栖烬正垂着眼修剪花枝,先是听到冉烟意味深长地“哇哦”一声,想必是陈文燃也给冉烟准备了情人节花束。
兴味索然,手中剪刀卡紧一片死叶。还未来得及剪下,又听到陈文燃停顿几秒后,也语气夸张地“哇哦”一声。
难不成这两人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她拿着剪刀,下意识抬头去望,恰好日光漏泄到眼皮上,视线却模糊——
延迟几秒,对上一双像是液体蜂蜜质感的漂亮眼珠,与她对上之后,那双漂亮眼珠有些矜持地转了转,然后被根根分明润长细闪的眼睫毛别扭地盖上。
剪刀咔嚓一声剪断死叶,她听到陈文燃在旁边自惭形秽地惊呼,
“水水你今天漂亮得好隆重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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