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荒岛建国(15)
阿鱼想到不久前在船上发生的那件事, 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次跟着蓬莱国的使者团回蓬莱,男性魏奴里就有不少对女人跟着一起上船表示了不满,他们的不满并不是冲着那些与他们有着相似面孔的蓬莱人去的, 那些人可是贵人,虽然在他们心里,大概远不如金发碧眼的贵人尊贵, 但也不是他们轻易敢去招惹的。这些魏奴男性,一开始是将火气都撒在了自己认识的女人身上, 皱眉冷脸都是轻的, 还有人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对妻女进行殴打。
然后这些男人就被抓起来单独关着,与他们的妻女分开了。
有了这些例子, 剩下的人都老实了。可一直都受到各种约束教育的魏奴女性们, 却因此更惊慌了, 她们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打老婆被抓起来, 这些跟他们同样黑发黑眸的蓬莱人,也太奇怪了!
就算是在新德岛国,她们与自家男人都是贵族的奴隶,但贵族也不会管男人打不打老婆啊!
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因此不解迷茫,像阿鱼,就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格外香甜起来!
望着周围的大海, 看着大船乘风破浪,而她能参与其中, 那种轻松快乐,让阿鱼的身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大概对于差一点死去的人来说, 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赚来的吧!
阿鱼的两个妹妹因为被蓬莱使者团的人帮助过,跟她们的姐姐一样,也对未来有着信心,但这其中,好奇跟忐忑也占着不小的比例,此时与姐姐站在甲板上,就忍不住问着各种各样问题。
“姐姐,姐姐,你跟阿冲哥哥他们接触多,能说说他们的事吗?”这是大妹想问的。
阿鱼看看小姑娘微红的脸,忍不住用手揪了揪对方脸蛋:“怎么,喜欢阿冲哥哥啊?”
“当然啊,不止是阿冲哥哥,蓬莱的哥哥们都很和气,我都喜欢!”“花心”小丫头笑嘻嘻地说。
小妹也争着说:“我也喜欢!我也喜欢!”
“好好好,喜欢,喜欢,没说不让你们喜欢。”毕竟,无论是那些人,还是那些人态度背后代表着的未来,她也好喜欢,喜欢得恨不得长着翅膀立刻就飞过去,看一看女人换个活法是什么样。
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阿鱼想着自己之前从阿冲哥哥他们那里听到的关于蓬莱的各种事,对自己的未来,对妹妹们的未来,都有着期待。
然后,她就耐心地向两个妹妹告之了她通过那几个蓬莱人知道的事,关于蓬莱的作坊,蓬莱的学校,蓬莱的官员制度,以及蓬莱的国王陛下……
一个可以让女人通过工作来提高地位的地方,一个女孩子也可以读书识字的地方,一个女人只要足够努力甚至可以比男人赚更多钱并且还可以在法律保护下拥有私产的地方,该是什么样的呢?
不光是阿鱼她们在想着这个问题,隔壁船上的那些魏奴男性们,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都觉得想不通。
什么时候女人竟然能爬到男人头上屙屎屙尿了?
该不会是蓬莱国十分缺女人,想要抢夺女人,所以才会对男女态度不一样吧?
这样的想法,随着这些男人们的低声讨论,渐渐成为了众人都觉得最靠谱的解释。是啊,除了因为女人是稀缺资源,蓬莱国的人想要抢夺他们的妻女这个理由,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这件事?怎么解释同样是被带回去的奴隶,那些蓬莱人明显对女人态度更好?
不就是打骂一下自己的婆娘,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是在新德岛国,那些新德岛国的大老爷们,也没有管过他们这种私事啊?虽说不能打死了人,也不能打成重伤导致女人们不能去干活,可只要不影响做事,那些大老爷们谁会在意女人的衣服下面是不是有着伤呢?
所以,的确是因为这些蓬莱人对他们的女人有企图吧?
被这种观点说服了的男人们,根本不去想,本是他们先迁怒了无辜的女人们,才会导致巡逻士兵们给予制裁的,他们只会觉得,是这些跟他们有着同样黑发黑眼的人垂涎自家婆娘。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会被这种传闻煽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金发碧眼的老爷们,高高在上,就算是睡了一二女仆,也不过是尝个鲜,是给他们脸面。而这些看起来就像是与他们同宗同源的人,则不如那些金发碧眼大老爷们高贵,虽然也是贵人,可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仍觉得这些人是他们的潜在竞争者,是可以跟他们抢女人的。
于是,在离开新德岛国出海后的第三天,一艘大船上出现了骚乱,数百名魏奴男性被有心人挑拨,竟然趁着夜深之时要夺船造反。
但他们就算看起来人多,可毕竟这艘船上还有不少人不愿意掺和这种事,而负责护送他们去蓬莱的蓬莱士兵也不是吃素的,有人警告无效后直接鸣枪,犹如雷声一样的炸响,惊呆了众人,而举着棍子冲在前面的人里,有两个直接倒地,虽然没被打在要害,但身上很快就血葫芦一样,惨叫连连。
再看那边穿着统一衣裳的蓬莱士兵,只有几十个,却都手里举着长长的会隔空杀人的武器,黑洞洞的管子口直接瞄准他们这些人,让想要夺船的魏奴男性们都浑身发冷,慢慢地蹲下,按照对方的要求将双手举过头顶。
半小时后,这件事就被调查清楚,写成文书,递到了蓬莱国国王陛下的手里。
“这么说,是红瑚国的细作挑拨了这件事,想让蓬莱跟新德岛国反目成仇?”看完之后,用手弹了弹这份报告,言白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原本我还觉得,那些国家只知道用拳头耀武扬威,被打疼了就只会龟缩,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陛下,怕是细作不止这几人。”方鸿皱眉道。
“没关系,全送去劳改院,让他们上几期,及格了再给他们分配工作,没及格的就在学校里待着,接受改造吧。”言白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很随便地说道。
想到他们蓬莱设置的劳改院,方鸿忍不住抽了下嘴角,为那帮还一无所知的人很虚伪的鞠了一把同情泪。
劳改院并不打骂劳改人员,平时一日三餐也都营养丰富,在日常生活上,是绝不会受到虐待的。可精神上,连上几期,那种折磨,就连当初跟着他出海的那些汉子,都没几个能受得了的。
软刀子割人,时间久了,可以达到一定洗脑效果。
偏偏这种洗脑在初期时不显,是潜移默化影响人,等几期过去了,凡是能合格毕业的,与过去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而毕业考核是需要考核思想三观跟信仰忠诚度的,负责考核的老师还有岛上情报处的人,都是当初跟着一起出海的曾经在大林搞情报工作的人,这些人如今也做了老师,落到他们手里,这些外族人安插的细作能撑多久,还真不好说。
方鸿虽为船上运回去的人鞠了一把同情泪,可很快就又嫌弃这次运的人少了。
一群羊也是赶着,两群羊也是放着,还不如搞一次得了。
别看几艘大船上都运着人,实际上,船上的人只是新德岛国答应给他们的魏奴的一半。所有被交易的魏奴需要分两批运回去,这一批的几艘船后面,还跟着新德岛国的船只,他们是跟着去运纺织机样品跟图纸的,等纺织机的样品跟图纸送回新德岛国,那边交割完毕了,才会再送第二批。
在用武力狠狠震慑住了那些不老实的魏奴男性后,方鸿也不是没发现这些人的沮丧跟绝望,仿佛他们要去的地方比新德岛国还要恐怖,这让方鸿觉得十分无奈跟可笑。
难道不让他们打老婆,竟然比让他们当奴隶还可怕?这是什么道理?
言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几口,才说:“因为之前他们没得选,只能被欺压,被人当做永不能翻身的最低贱的奴隶看待,而他们一代代传下来,已经对此认命了。但人之所以为人,就不可能毫无精神需求,他们也需要寻找一些能进行自我安慰的发泄对象,而同一个群体中的弱小者跟老幼妇孺,就成了理所当然被这样对待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越是环境残酷的地方,就越是奉行所谓弱肉强食,而偏偏这种弱肉强食还只对着同类来。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啊。”方鸿有点不爽地捏着下巴,“所以他们之前在新德岛国几代人都不敢反抗,到了我们船上就造反,是因为觉得我们好欺负?”
这还真是一种新鲜感觉啊,这种被人看扁了的事,居然是发生在被他们救回家的魏奴身上。
所以陛下当初才会在设立了几所学校之后,另设了一所劳改院吗?就为了反向洗脑一下这些男男女女?
是的,劳改院分男院跟女院,岛外的女人入岛后,也需要在女院入学,本身没什么问题的,可能一个月就会速成毕业,转而进入其他学校或是工作单位,而问题大了的,则需要至少几期的反洗脑,直到确认毕业进入工作单位或是其他学校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困扰后,才会发放劳改院的毕业证,进行工作单位或学校的分配。
收回思绪,方鸿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正在低头品茶的陛下身上。
想到之前新德岛国国王的联姻提议,方鸿脸上的笑容就更促狭了一些。
但在对方似有所觉抬头望过来时,忙又移开了目光。
说起来,陛下也的确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啊,虽然与外族联姻这件事一直被陛下所不喜,但这不代表陛下就不需要谈个恋爱啊,对吧?
于是,腹诽了陛下的方大人,很快就被英明的陛下微笑着安排了一堆繁琐的工作。
离开新德岛国七日后,第一批运人的船只,终于抵达蓬莱。
第62章 荒岛建国(16)
这里就是蓬莱?
阿鱼站在船头, 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岛屿,心中感慨万千。
在她离开新德岛国时,就已经对蓬莱国有着诸多期待。可再多的期待, 都不如此时此刻亲眼见到,带给她的希望更多!
这是一座极大的岛屿,离得远的时候, 还能从小小的黑点,渐渐看到岛屿的形状。可等离近了, 肉眼所见的这一切, 都是陆地!
这应该是极大的一处陆地吧,大概有新德岛国那么大?
但这里的人,显然比新德岛国的人好得多!
无论是救了她们母女的阿冲还有阿冲的同伴, 还是在带着他们回来的这一路上, 对他们这些人一视同仁, 并不因为她们是女子就非打即骂的普通士兵。这些人,都很好!比她过去那些年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而拥有着这么多好人的这个蓬莱国, 一定如它的名字一样美丽吧!
阿鱼听到身后的骚乱声,不光是一起被运来的部分男子们感到恐惧、不安,那些在路上被妥善安置的女子们,也有很多人感到不安。
她们似乎并不觉得蓬莱国的士兵是在为她们出头,这部分女子只会觉得,连男子都被欺负了, 她们要面临的未来必然更加恐怖!
阿鱼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只觉得胸口有些闷。
听着身后又传来了这样的惊慌低语声,本想着上岸的她, 突然就转过身,对着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女子冷冷说道:“之前你们被殴打的时候, 是谁帮助了你们?你们被抢夺食物的时候,又是谁为你们出头?不求你们感谢他们,但在别人对你们有恩的情况下,就将这么多恶毒的猜测往他们身上放,不觉得羞耻吗?”
被阿鱼呵斥的女子们,张了张嘴,想反驳,有些人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立场,而有些人,则只是单纯害怕着那些望过来的蓬莱国士兵。
阿鱼说完这番话,也没等着他们的回应,就转身就走。
她的两个妹妹,她的母亲,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听到阿鱼这番话的人,不仅有船上的人,还有陆地上迎接他们的人。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女子中,就有朝她多看了几眼的。
“怎么,觉得这姑娘是个可造之材?”一个身着文雅官服的女子低声打趣着自己的女同僚。
对方一身极英气的精致戎装,腰间束着漂亮的腰带,头发很短,是齐耳短发,都拢在了耳后,眉眼普通,但却因为细心的装饰,而显得很有神采。听到同事的打趣,她也只是轻笑一声,说:“的确不错,是个勇敢又可爱的姑娘。”
她们这群女官,在岸上的队伍中,就像是绿中的红花,十分惹眼。
船上的女子们朝她们悄悄看过来,心里都在猜测着这些女子的身份。
船上的女子们早就知道,在蓬莱国,男人女人都可以做事,都可以做官,甚至都可以当兵!毕竟船上就有女兵,有女医!但她们一直以为,所有蓬莱国的女子,都像是船上的女兵一样,是虽然英气却没有女人味儿的女人。可现在她们看到了什么?竟然看到了一群虽然穿着打扮并不妖艳却给人感觉很是精致漂亮的女子!
那种精致漂亮,不在于妆容,更在于整体给人的感觉!
心里想要鄙夷,可升起来的情绪,却更多是羡慕!
不过,从船上下到陆地上,给这些远道而来的人留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很快就被带走,分成男女,被分别带去学习,进行至少一期的思想学习跟改造。
凡是改造成功的,才能进入下一步,或是继续学习,或是进入工厂,或是进入其他部门。而没有被改造成功的,则会继续留下来,参加第二期、第三期。
作为思想改造中的学员,一切吃穿用度,都由蓬莱国官方提供,但如果连着两期都无法毕业,从第三期起,所有花销,都将收费,手里没钱的,则会被记录下来,等到可以参加劳动时,从劳动所得的薪水里扣除之前的学习花销。如果连着四期都不合格,这个人是否被留在岛上,将会在岛上高层至少三人以上同时在场的会议上进行投票决定。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超过两期都不合格的人存在。
阿鱼与两个妹妹跟母亲都是女子,所以从下船后,就被安排到了同一个地方进行思想学习。只不过因为年龄缘故,阿鱼独自一人被分到了陌生的宿舍,阿鱼的母亲跟两个妹妹则被分到了另外的宿舍里。
在进入学校第一天,她们先被安排进的这个宿舍,就率先带给了她们惊喜。十六人间,都是上下床,中间摆着四张长桌,十六把椅子,平时在宿舍可以每个人拥有一个学习位置,这个位置也可以用于吃饭、休息、聊天时坐着用,每把椅子后面都有编号,这个编号与她们睡的那张床的编号一样。
被褥上也同样有着编号,每个月会有两次免费清洗,统一收走,统一送回,按照编号自己找自己的,方便又不会混淆。
三十二个人,也就是两个宿舍的人,被归为一个小班,平时在一起学习、训练、考试。十二个小班则是一个大队,由一个大队长管理。
十二个大队,是一个学院。
依次类推,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数字,仔仔细细,非常清楚的列出来。
而他们这些刚到的人能去的区域,也都是十分清晰的,不会有人搞不懂。
几乎隔半里左右就有一个地图指示牌,上面除了几种海上常用文字,还有十分形象的图案标志,就算是不认字的人,通过地图,也能大致分清自己目前在什么地方,要去的地方在哪个方向,在什么地方。
他们穿的衣服,是统一的校服,男女款式差不多,宽宽大大,虽然有点怪异,但胜在这样的衣服能穿很久,省着点穿,连穿三年都没问题。
发型在上岛统一洗澡后,就进行了修剪。
他们过去无论男女都是留着长发,但因为生活环境不够卫生,所以人人都生了一头虱子。所以无论男女,都统一被推成了秃子。头发重新长成后,只要不生虱子,无论是留长发还是留短发,都是自由的,这一点,不分男女,一视同仁。
吃饭都是在大食堂,男女没有分开,所以这也是一些家里男女都有的人,目前唯一能在每天见到其他异性家人的时刻。
在这种香气扑鼻、吃饭只要不浪费基本不限量的地方见面,哪怕是平时关系有点糟糕,在这种情况下,也基本都能尽量回忆到对方的好。
当然,大食堂附近巡逻的士兵手里的棍子,也是让大家都很老实的原因之一。
阿鱼跟母亲、妹妹们坐在角落的一桌,两个妹妹去打了满满的饭菜回来。看着原本胆小怯弱的妹妹,经过几天时间,就有了改变,阿鱼脸上的笑容都更多了一些。
“这是炸鱼,都吃一点。这是蔬菜,很难得的,娘,你也吃一点。”
阿鱼将几样菜都夹了一些给母亲,随后又把剩下的好菜好肉夹给妹妹,自己这才开始吃。
虽然这里的饭菜管够,但凡是经历过饥饿的人,都尽量吃多少拿多少,绝不浪费。
大食堂旁边放着的大泔水桶,直到现在都是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剩菜剩饭倒进去。
“姐姐,我今天得了三朵小红花!老师还夸我了!”大妹妹没吃几口,就兴奋地对着阿鱼说着。
二妹妹则露出沮丧神情,小小声说道:“我才得了一朵小红花。”
两个妹妹因为年纪小,跟年纪更大的阿鱼母亲,她们三个被分在了别的宿舍,同时也跟年龄与她们差不多或是小或是年纪大了的人分到了一个班级。
阿鱼母亲听着这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因为记性不好,连一朵小红花也没得到!
阿鱼先是夸奖了大妹妹,又安抚了小妹妹,最后笑着对母亲说:“您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只要肯努力,就损失慢些也没关系。”
她这几天已经大致摸清了她们上学的原因,跟毕业的标准。
事实上,蓬莱国官方也从没想过要让所有人都成为有知识有才华的人,学习知识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改造思想,让新来的人思想不要太迂腐,要更积极,更正面,与蓬莱国的精神更贴切!
只要能达成最后一项,前面的文化知识就是差一些,也不耽误毕业!
所以阿鱼现在心里有数,她劝完母亲,就低头吃饭。
快速吃完后,就起身,对着母亲跟两个妹妹说:“你们先吃,我有事先走!”
说完,就将餐具放到了统一收餐具的大桶里,朝着外面匆匆走去。
跟她一样吃完就走的,还有不少女子。
这些人都是虽然刚进入学校学习,但已经被各个工厂盯上了的先进分子。
因为时间宝贵,她们现在已经利用空闲时间去工厂学习,只等着一毕业,就进入工厂成为正式女工。
只不过今天,阿鱼她们刚到了工厂,就听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女兵营要扩充人员,她们这群先进分子,可以优先报名,参与选拔!
第63章 荒岛建国(17)
此刻的言白却正坐在国王办公室里, 望着面前铺着的情报出神。
方鸿敲了敲门,被言白喊了一声“进”后,从外面走进来, 看到的就是国王陛下这副表情。
“陛下,您还在想大林的事?”方鸿问道。
言白点了点头,道:“魔鬼海域的威力已在慢慢减弱, 这一点,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作为外交官的方鸿, 一直在外面跑, 留在蓬莱岛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对各个海域的事比较熟悉,此刻就有些心情复杂地叹道:“陛下说得不错, 魔鬼海域的风暴已是比当初弱了许多, 听说连那些诡异的现象也越发少了。若几年后重新通航, 陛下,我们就该想一想, 到时候该怎么做这个抉择了。”
言白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跟蓬莱国的其他“元老”,都是从大林逃亡出来的,不过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不算是什么了。若几年后,魔鬼海域的威力彻底消失,中断上百年的航线重新畅通,那么,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麻烦, 不会是来自大林对他们的紧追不放,而是恰恰相反, 他们该去想一想,到时候是不是要对大林见死不救了。
几年前的大林, 就已是开始腐朽了,像是一头全身腐烂却还活着的猛兽,力量已有所减弱,也就是看着唬人。若无外力入侵,这个王朝可能还能再坚持个一二百年,慢慢走向腐烂、灭亡。可魔鬼海域这边的国家,尤其是欧曼帝国,会给它这个慢慢走向没落的时间吗?
魔鬼海域这边的岛国,虽同样腐朽奢靡,但在海军力量方面,绝对比大林强上无数倍。更不必说,在另一片大陆上,欧曼帝国已经横扫了大半疆土,三十多岁的欧曼帝国的帝王,正是年富力强,野心勃勃还很有行动力的年纪。若魔鬼海域在十年之内消失,航线畅通,等着那个腐朽了的大林的,恐怕会是上百豺狼虎豹的围攻、啃食。
有什么比一个疆域辽阔、资源丰富却又比自己落后的帝国,更能吸引这些野兽的?没有!
聊到这个话题,方鸿的心情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作为跟着出海逃亡的人之一,方鸿的出身很不错,所以更能看清几年前的大林已是到了什么程度,而一旦航线通了会面临什么。
那边毕竟是他曾经的故乡,那里的百姓都是他的同胞,他没办法做到冷眼旁观甚至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方鸿看向国王陛下,他也不信陛下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所以陛下找他来说这件事,是为了提前做准备,到时候对大林施以援手?
言白听着方鸿的话,给了方鸿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道:“你看我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那您……”
言白十分认真地说道:“既然大林以后注定了会被人吞掉,跟其他豺狼虎豹一起分食,哪里比得上自己独吞?”
这话可真是……可真是……对极了!方鸿愣了下后,笑了起来。
“陛下说得是。只不过,若要达成这个目标,可非易事。”
言白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以蓬莱国目前的实力,甚至不能将周边一百多个大中小岛国按着打,更不用说另一片大陆上的欧曼帝国了。
那才是真的虎豹凶兽!
但问题是,有些事是明知不可为而却必要为之的。
哪怕这里不是言白真正的原生世界,但他毕竟已是第二次来到了这里了,他见识过昔日的大魏,也见识过几年前的大林。
那片土地上的人,与他一样都是黑发黑眸,他怎么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其他帝国的人在那片土地上作威作福?
“所以,我们要尽快完成第二个五年计划了。”言白认真地看向方鸿,同时提醒道:“去欧曼帝国出使访问的人,也要开始选拔了。”
那个表情,仿佛是在说,若是到时候选不出合适的外交团团长,你就要顶上了啊!不过在方鸿看来,陛下更想说的大概是:若是到时候选不出合适的人,本国王就顶上了啊!
方鸿顿时表示没问题:“已是开始选拔了,等欧曼帝国与其他国家的交战停止时,其他岛国的使者团大概也会出发,到时候咱们的人可以与他们一同去。”
猥琐发展嘛!该亮拳头的时候亮拳头,但亮过拳头并且获得了一批“志同道合”的盟友后,就该混在人群中,做一朵不那么普通也不那么出色的小花了。食人花的力量要用在关键时刻,不能时时刻刻张大嘴亮牙齿,那只会喝冷风、闹肚子。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神会。
*
新德岛国
奢华的宫殿里,新德岛国的新君,本来正高高兴兴地与情人一起说笑,结果被一名情报官员急匆匆送过来的情报,让这位新君的兴致顿时没了。
“好一个红瑚国,竟然想要挑拨我们与蓬莱国的关系?还真是不知死活。”新君对此十分不屑,那么一个不大的国家,往日就被新德岛国压制着,如今还得罪了蓬莱国,这不是找死吗?
且不说新德岛国,就说蓬莱国的人有多记仇小心眼,从那些与蓬莱国的人接触过的人的不同命运就能看得出来。
愿意与蓬莱国做朋友的人,都会成为蓬莱国的朋友,而打算与蓬莱国为敌并且付诸实施的人,则基本都是倒霉透顶了。就算是身后站着强大的国家又如何?无论是王子、大臣还是富商,都必然有敌人,蓬莱国的人都无需直接针对他们,只需要给这些人的敌人提供一些帮助,就足够这些人喝一壶的了。就算本身是国王的,难道身边就全是忠臣?就没有垂涎王位的子嗣、兄弟?
只凭着蓬莱国手里掌握着一些别的国家没有的强大的技术,又有着这样狠辣记仇的一面,再加上强大的行动力,就足够让很多国家跟势力选择与对方为友,而不是为敌了。
新德岛国的这位新君,就是享受到了与蓬莱国合作的好处的人,自然是觉得红瑚国的国王以及大臣们都脑袋进了水,愚蠢至极。
倒是他旁边的情人,听着新君的自言自语,状似好奇地问道:“会不会是误会啊?红瑚国虽与新德岛国有过摩擦,皇室之间却有着血缘关系,有着相似的容貌,不像是蓬莱国,黑发黑眼,只与魏奴相像……”
新君顿时朝她看过来,那一眼,透着的冷意,直接让新君的情人僵在了那里。
“我一直很清楚,其实你并不是个美貌蠢货。”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自己这位一向以花瓶著称的情人的美丽面颊,仿佛对其有着无限爱恋,但他的动作,却让这位情人直接身体绷紧了,只勉强维持着镇定。
“陛下,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你懂。”新君笑着说,“你是作为礼物,被你的父亲献给我的,但你本身其实并不臣服于你的父亲,而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投靠了红瑚国的人,对吧?”
“怕是连你的父亲都想不到,在他眼里都一向愚蠢的女儿,其实是个从小就野心勃勃的人。只可惜,你一直以来都没有被很好的教导,只知道美貌利用起来是一把利器,却不知道该如何磨炼这把利器……”
“我几乎被你迷住了,但留你这样的女人在身边,是一件可怕的事。所以,美人儿,再见了。”
新君用力抓住了被捅过来的匕首的刀柄,反手捅入了情人的胸膛。
等到对方的尸体倒地,命令人将其拖了出去。
站在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宫殿里,新君却又突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你不是投靠了红瑚国,你是憎恨你的父亲,同时也憎恨威胁你的红瑚国,所以才在知道我已经对你起了疑心的同时,试图用这样的方法来报复他们?”
还真是个天真的女人啊,但不得不说,这个挑衅的确是奏效了。
作为刚刚才登上王位的新君,绝不允许红瑚国的人安插细作在他的身边。
“红瑚国的背后又是谁呢?欧曼帝国?”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确要考虑一下蓬莱国使臣提出的那个提议了。
“莉莉公主最近在做什么?”这位新君终于想到了自己的这个女儿。
他的儿女太多了,无论是被承认了身份的,还是没有被承认身份的私生子、私生女们。儿女太多的结果,就导致他对大多数子女的态度都很冷淡。
莉莉公主算是他所有女儿里还算有存在感的一个,他也不觉得这个女儿喜欢折磨奴隶是什么问题,他更是以这个女儿美丽的容貌而骄傲。
只不过上次蓬莱国的使臣与莉莉公主闹了一点不愉快,他后来想要让莉莉公主与蓬莱国使者团里的一个年轻人交往,也被对方拒绝,这都让这位新君感到了不愉快。
他觉得自己丢了面子,没办法对着蓬莱国的人发泄,就只能是迁怒了这个以前还算受宠的女儿。
直到现在,他想到了欧曼帝国那位据说才三十多岁的帝王,听远道而来的商人说,在需要行驶一个多月路程的那片大陆上,这位欧曼帝国的国王已是威名赫赫。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帝王刚刚病逝了第三位王后。
虽然他的女儿才十几岁,但若是能嫁给这位欧曼帝国的帝王做王后,在他看来绝对是非常值得的一件事。
不过,就在他想着这件事美事的时候,却听到仆从回道:“陛下,莉莉公主她前几日受伤了。”
第64章 荒岛建国(18)
“该死的家伙!竟然弄伤了我的脸!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在一处同样奢华的房间里, 十六岁的莉莉公主,正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
即便她用的是铜镜,依旧清晰地照出了她此刻的模样。
左边脸颊上那块银币大小的伤口, 是那样的明显,明显到让在意容貌的莉莉公主几乎抓狂。
可伤害了她的人不是奴隶,更不是臣子, 而是她的一个兄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
对方虽然是私生子,却在她父王那里更有脸面。
哪怕是私生子, 只要有父王的宠爱, 也远要比她这个正经的公主更“珍贵”。
光是一想到自己被人打了,却只能自己缩在房间里生闷气,拿对方毫无办法, 莉莉公主就更痛苦了。
两名被她打了一顿的侍女, 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正低垂着脑袋跪在旁边。
冷冷看她们一眼,莉莉公主恨不得撕烂她们的脸!
如果她们不是小家族出身的大小姐, 而是魏奴侍女的话,恐怕现在已经被愤怒得想要撕掉一切的莉莉公主直接下令弄死了。
但因为她们的出身还不错,虽是侍女,却是属于“臣”的范畴,所以她们只是挨了几耳光,被莉莉公主罚跪, 不至于丢了性命。
莉莉公主也不想再因为打死侍女而被父王责骂了, 她咬了咬牙,举起旁边放着的花瓶, 狠狠地砸了下去。
哗啦!
房间内的气氛因莉莉公主的愤怒而变得更加压抑,莉莉公主时不时摔打几下, 却怎么都不能解气。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滚!”莉莉公主冲着外面大吼道。
结果外面的人竟然在她正发脾气的时候,将门直接推开了。
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了房间门口,笔直站立着,犹如一杆再标准不过的竹竿,还是裹着长袍的令公主看了就害怕的“竹竿”。
来人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开口提醒道:“莉莉公主,请恕我直言,您这样不淑女的行为,实在是给王室摸黑。若是被外人看到新德王室的公主竟然这样不文雅,这样粗野放浪,只怕就要质疑新德王室的教养问题了。”
“你!”莉莉公主转过身,朝着出现在门口的这名中年女官怒目而视。
对方却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一步步走进来,一直走到了莉莉公主的跟前,在莉莉公主皱眉试图后退的同时,用手捏住了莉莉公主的下巴,仿佛端详一件瑕疵商品一样的打量着莉莉公主脸上的伤口。
“银币大小的伤口,有点麻烦,但也不是就代表您因此破相了,请不要再因此愤怒了。您的愤怒于事无补,除了让您显得很不优雅,还只会增加您的狼狈。如果您继续这样放纵下去,我作为王室的管家之一,就只能请您去禁闭室里静一静了。我想,您也不愿被这样对待,对不对?”
中年女官的话,让莉莉公主下意识抖了下身体。
来自童年的黑屋子的记忆,让莉莉公主原本就只是外强中干的气势,直接泄了大半。面对这个在她父王面前比她们这些女儿还要更有脸面的女官时,莉莉公主也终于低下了头颅,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对。”
“这才对,不枉陛下有了天大的好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公主殿下您。您看。您如今已是十六岁,马上就要到十七岁了,继续在宫里蹉跎青春,只会让您被您的兄弟们更加看不起。若是有机会让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跟尊贵的地位,您就能感觉到,您所面临的处境,将会截然不同了。”见莉莉公主服了软,中年女官也没有趁势踩对方一脚,反倒是和缓了语气,微笑着说了这么一番话。
像是在劝说,又很明显是在意有所指。
联合她刚刚才说过的“天大的好事”,很难不让人想到“联姻”。
莉莉公主胸腔里的心脏却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不安的感觉瞬间袭了上来,让她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父王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竟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好的姻缘?
如果真有这样的好姻缘,父王又怎么会第一时间想起她呢?
她自己是个什么地位,她自己清楚。
她往日里的嚣张、任性,都是冲着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而去,面对着父王以及一众兄弟,甚至是父王比较宠爱的几个私生子时,她都要谨慎小心,不仅不敢去招惹他们,甚至没事都要绕路走。就算是这样,跟她同样嚣张任性却“地位”更高的兄弟们,却仍会将从别人那里受的气,发泄到她这种虽受宠却不是最受宠的公主身上。
王宫里的食物链,就是这样可笑。
她很清楚自己在父王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如果是遇到了极好的事,父王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呢?
跟她年龄差在三岁以内的姐妹有着好几个,其中就有父王更喜欢的女儿,如果是好姻缘,父王只会去捧给最喜欢的女儿吧?
第一时间想到她?该不会是让她远嫁吧?
就算地位再尊贵,远嫁了的公主,日子也很难过得舒心。
见莉莉公主神色迟疑,中年女官脸上好不容易挂上去的笑容,再次淡了下去。
“莉莉公主,请吧。”
面对着中年女官的催促,莉莉公主就算已被自己的一些脑补吓得微微发抖,却也只能咬了咬嘴唇,走了出去。
……
“新德岛国的国王想跟欧曼帝国的国王联姻?要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过去给对方做王后?”
得到这个消息时,言白正在与观看贺云蓉跟鲁锡的兵打擂台。
跟前几年刚登岛时不同,有了这些年的训练跟实战培养,加上新式武器的出现,贺云蓉手底下的女兵,几乎每一个都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随着“魏奴”被一一接回来,经过思想改造,逐渐加入蓬莱国的大家庭,女性们的危机感与日俱增,老兵带新兵,新人刺激老人,为了保护她们心中的唯一净土,守护蓬莱,贺云蓉她们有段时间甚至训练到了疯魔的地步。
无论是文化课还是武力训练,个个都是拼命十三娘。
还是言白让自家培养出来的医生给她们上了一节课,她们才渐渐从这种焦虑状态中恢复过来。
不过,也正因为她们那段时间的拼命,让本就对她们刮目相看了的其他男性元老们,都有点发憷跟这些女兵对练了。经过言白亲手培训过的这些女性元老们,在战场上很不讲究道德,只要是取胜,很多在正统武将看来属于下三路阴招的手段,也是驾轻就熟。
言白后来还想到了他在某个低武世界见识过的古代女性防身术——裙里腿,将这一招也传给了以贺云蓉为首的女兵们,再由她们传授给一些非战斗女性。
裙里腿,专攻下三路,如果是在正规战场上,女兵们一般是用不上的,因为这套功夫就三招,借着腿、脚在大裙子下面,其他人看不到女性藏在大裙子里面的腿、脚,专踢男人的腿骨、裆以及高踢胸口,光是这三招,只要是练好了,威力相当大。
用言白的话说,跟男人比上半身的力气,女性太吃亏,也没这个必要。但男人跟女人在下半身的力气上,却是相差不多的,只要双腿肌肉发达,腿上的功夫了得,再配合一些被正统武将称作“阴招”的手段,就算是赤手空拳,也可以缠住男人的身体。若女性的身体柔韧性也被练出来,如同蟒蛇一样将人缠住,用双腿去绞对方的颈部,一个寸劲绞断一个大汉的脖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再强壮的男人,下三路跟脖子等位置,都依旧脆弱。
可以说,经过言白这一番亲自教导,就连非女兵的岛上女性,只要自己上心,愿意下苦功,最多一两年,将裙里腿练得像模像样、双腿结实有力,毫不困难。
但这些都是遇到突发事件的必杀招,一旦出招,对方必要受伤,也是给那些并不想要参军的普通职业女性提供的防身术。
像眼前的这场擂台,就是搞得很复杂了,拳脚、冷兵器、火器,一一较量,单项分数可取单项的冠亚季军以及前十强者,而综合分数,也会取综合项目的冠亚季军以及前十强者。
言白看得很认真,不过,在收到了这条新的情报后,他就暂时离席,让负责情报的秦宣详细与自己说一说关于新德岛国欲与欧曼帝国联姻的事。
秦宣现在已是情报部门的主要管理者之一,当初跟着郑绩的人,现在早就已经只忠于言白一人了。
他详细说了自己收到的情报,其中就包括,欧曼帝国的国王,也很可能同意这件事,并借由这桩联姻,将势力渗入这一片区域的上百大中小岛国之中。
言白不太赞同搞联姻这一套,他觉得,新德岛国的国王怕是要空欢喜一场了。
欧曼帝国的那位国王,心狠手辣,前后三位王后,都是年轻女人,结果一个个都病逝了,她们的死亡应该是另有蹊跷。
不过,反过来想象,新德岛国的国王也许也只是在搞塑料亲家关系也说不定。
反正对于这些人来说,不过就是赔出去一个女儿而已,死就死了,若能以她的性命为代价,达成一个目标,在他们看来,应该就已是超值了吧?
言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欧曼帝国的势力顺利入侵过来,但该怎么使绊子,这则需要一点技巧。
“附耳过来……”他朝着秦宣招了招手,说道。
然后在秦宣附耳过去后,嘀嘀咕咕了几句,秦宣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
第65章 荒岛建国(19)
“陛下, 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秦宣苍蝇搓手,一脸的跃跃欲试。
对于已经顺利达成了第一个五年计划的蓬莱国高层来说,危险出现的同时, 往往也伴随着机遇。
秦宣因为善于挖掘情报,更善于审问,在前面五年时间里, 也算是入了陛下的眼,进入了蓬莱国的高层圈子。
可要说他已成为高层, 可以与昔日追随的郑绩平起平坐了, 那也不是,他还欠缺足够的功劳。
为陛下处理好这两个国家试图联姻的大事,按说也不归他们情报部门管, 可要说毫不相干, 那也不是, 也沾边。
既是如此,这件事他遇到了, 他秦宣就不可能再将这个立功的事让给其他人!
他也要让其他部门的人看看,他们情报部门,人人全才!些许小事,定能办得漂漂亮亮!
言白看他已从疑惑到惊讶再到兴奋,也忍不住笑了下,看来, 最近一段时间没什么大事发生, 让情报部门的人也有些闲不住了啊,那这事就全交给秦宣去做吧。
至于什么时候动手?
“自然是看天意了。”言白笑着说。
“所谓天意, 就是我们陛下的意志!我们陛下的威名,不仅已是传遍了西越大陆, 更是已传到了穷尽海域!这就是天意!”与此同时,在刚刚离岸不到一日的欧曼帝国船队的主船上,这次奉命前往穷尽海域的使者团正使,正一脸倨傲地对着他的副使说道。
“像你说的,要给他们足够的尊重……不觉得是在让狮子向羊群低头吗?”
副使被他说得脸微微涨红,不敢反驳。
见状,正使更是神情倨傲地继续说道:“况且,这次联姻是穷尽海域的新德国国王主动请求的事,我们陛下能同意,这可是施恩!像我们陛下这样已将在西越大陆成为共主的人,娶一个小小岛国的公主,难道他们不该对我们陛下感恩戴德?这群穷鬼,与他们的海域一样寒酸,如果不是为了航线,为了那片海域的战略位置,你觉得陛下会给他们这个与陛下联姻的机会吗?他们注定是要跪伏在陛下脚下,向陛下效忠的。合格的狗,从一开始就不能给它们跳到主人头上的机会……”
副使听了,觉得这番话的确是正确的。
虽然他与正使之间的关系一般般,但他能被点为副使,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更谨慎,而正使的性格更嚣张,二者可以互补。
但大事抉择上,他还是要听正使的,最多就是规劝一二。
陛下这样任命了他们二人,说明陛下也是认可正使想法的吧?
“您说得对,是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副使叹道。
正使越发得意,面对低头了的副手,也给予了宽容的理解:“不,是你将这次任务想得太复杂了。放心吧,穷尽海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这次出动了十艘大船,不仅可以接回他们的公主,还能带回更多的特产,若是你愿意,想要的美貌女奴也是应有尽有。与其说我们是去执行任务,不如说,我们是去度假!”
有这样想法的人,可不仅仅是正使一人。
尤其是当他们的船队经过漫长的航行,已是行进穷尽海域,并且被新德岛国的船来迎接时,这种已经厌烦了枯燥的航海生活,打算上岛之后就好好放松一下的情绪,在几乎所有使者团的人心头蔓延。
轻视这片海域的结果,就是当他们又行了三日,再次遇到了一个大雾天气时,最初几次还提高了警惕的船员们,都态度懒散,毫不紧张。
在左右“护航”的新德岛国的几艘大船上的人,看着周围的雾气,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种天气应该不会遇到海盗吧?”一艘船上,船长忍不住说道。
旁边他的心腹回道:“还是要小心为上,这片海域小岛众多,很适合海盗藏匿。不像是咱们生活的海域,也不像是蓬莱国附近,就算小岛多,但因巡逻船队更多,海盗不敢停留,这边的小国应该没有这个能力。若是海盗联手,就算能打散他们,我们也要损失一些人手。”
“但愿这样的雾天不要出什么事。”船长越发担忧地叹着。
可该往前走,还是要继续往前走。
“听,什么声音?”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传说中海妖的歌声,从远处飘过来,缥缈而诡异。
就连待在船舱里的欧曼帝国使者团成员们,也有人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所吸引,纷纷集中在了甲板上,向着浓雾之中望去。
他们自然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他们也并不惊慌。
正使还饶有兴致地跟身旁的人说:“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海妖了吧?听说海妖相貌美丽,擅长诱惑男人……”
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但等到歌声越来越近,船上的人发现雾气中竟有人影出现,且不是处于船上,也不是处于岛屿之上,而是待在海面上时,之前努力做出来的轻松模样顿时就没了。
“叶公好龙”这句成语,放在哪个国家的人身上,都是合适的、好用的。
方才还暧昧讨论着“海妖”的人,此刻都脸色微变。
结果让使者团成员脸色更难看的事情还在后面,随着海妖临近,他们中一些与王室来往过的官员,都惊叫出声。
“是爱雅王后!”
“那是爱丽斯王后!”
“怎么会是这样!天啊!她们根本就不是海妖,她们是亡魂!是来索命的亡魂!”
当看清“海妖”中几个熟悉面孔时,认识她们的人脸色都一下子难看下来。
虽然大雾之中出现这样的人影,五官也只是朦胧看到,看不真切。
但只要是熟悉她们的人,就不可能认不出她们是谁!
大致的五官、发型、衣着、身形,以及她们过去曾经做过的熟悉的动作,都让她们的真实身份被辨认出来。
再说,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恰好遇到了一群海妖里,竟同时出现了三个与他们死去的王后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这绝对是王后的亡魂,是三位王后不满他们陛下要娶新的妻子,来阻拦他们了!
这么一想,合情合理啊!
毕竟他们陛下英明神武,又青壮英俊,三位王后过去与他们陛下在一起时,都很是恩爱。如果不是他们陛下煞气太重,一个个爱人都先他而去,恐怕陛下也不会再找新人。曾经这样深厚的感情,让她们出现于此,很多人顿时就脑补出了一个缠绵悱恻又复杂无比的苦难爱情故事。
唯有使者团的正使,在看清这三个“海妖”的模样后,脸色比其他人都要更难看。不像是看到了已经死去了的与国王有感情的王后的亡魂,更像是看到了可怕的存在,看到了复仇的亡魂!
“正使……”旁边的人发现他的神色不对,下意识喊了一声。
结果对方猛地转过来,那种脸冒冷汗的样子,将旁边的人也吓了一跳。
“快!撤!快撤退!不,放箭!攻击她们!攻击她们!不能让她们靠过来,不能让她们上船!”正使睁大眼睛,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突然大叫了起来。
但他的这番命令听着可太不近人情了。
那可是王后啊!
前后三任王后,哪怕她们都已经死去了,但在欧曼帝国人的心里还是有着一些地位的。再说,她们又不是什么外来的亡魂,只是因为贪恋国王陛下,因为嫉妒心而来阻拦他们前行的。这样痴情到变成了亡魂的女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说了,能成为王后的三个女人都年轻貌美,穿着打扮也都是贵族风范,就算此刻漂浮在海面上,一看就是非人了。可男人们对这样的还没有立刻展露出攻击性的地位尊贵的女人,总是带着一点微妙的情绪。
“大人,怎么能这样啊,她们可是王后啊!”
“她们只是来阻止我们往前走的,只要与她们好好解释,她们就会明白,国王陛下派我们来,更多的不是忘记了她们,而是为了欧曼帝国这个国家,她们会理解的……”
身边的人都在劝说着。
正使直接破口大骂道:“放屁!你们懂个屁!放箭!立刻放箭!”
随着他的坚持,弓箭手们不得不朝着雾气中的人放箭。
但箭却都纷纷穿过她们的身体,落在了海面上。
海面上这些隐约的身影,丝毫不受影响。
“她们果然不是人……”旁边护航的新德岛国的人,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露出惊骇之色。
他们这次可真是开了眼了啊!
过去出海,只是担忧风浪跟海盗,虽然他们也听闻过海妖的传说,魔鬼海域那边至今都有一些传闻流传开来,可亲身遇到,这还是第一次!
刺激!真是太刺激了!
但是不是有些刺激得过了头了?
而且他们的船只距离那些欧曼帝国的大船不远,那边船上人的惊呼声,他们也都听到了。
王后?
雾气中的十几个海妖之中,竟然有欧曼帝国死去的王后?三个王后都在里面?
那这些“海妖”,真的是海妖吗?
可不是海妖,这样明显不是人类的存在,又是什么?
亡魂?
真如欧曼帝国的人嚷嚷的,这些海妖其实都是女子的亡魂?
是来阻止这场联姻的?
作为有一些政治素养的官员,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男人跟女人之间的那点事,说到底,也就是那样。若是一个女人是恋爱脑,愚蠢的相信他们这样的政治生物拥有爱情,这不奇怪。可一连三个贵族出身的女人,都毫无例外的是恋爱脑,且都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到了宁愿化作亡魂现身人前来阻拦的程度……这可能吗?
他们过去可不曾听说过有人能痴情到这个份上啊?
倒是过往的传说中,有人为了复仇,能执着到这个份上。
再想想他们这些人耳闻的一些小道消息,这些护航的新德岛国船员跟官员们看向中间那些大船上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虽说他们早就听闻欧曼帝国的国王害死了三任妻子,但能够让三任妻子化身强大的怨灵、亡魂,跑到海域上来复仇,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这是做了多缺德的事,才能达到这样惊世骇闻的效果?
不敢往深了去想啊!
再想想那三位王后的家族都有什么样的下场,他们新德岛国与欧曼帝国进行联姻,真的是一件靠谱的事吗?虽然知情人都清楚,他们国王陛下愿意嫁女儿过去,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但今日的事情若是传开了,恐怕事情就要闹大了啊,这样可以让举世震惊的丑闻,这样可以流传百年甚至数百年的“神奇故事”,他们陛下再是有着什么小算盘,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脸皮够不够厚吧?
新德国王室的名誉,真的要为这种小算盘而毁于一旦吗?
当然了,若他们的猜测是错误的,事情没他们想得这么丑恶,这么可怕,那这件事还有挽救的可能。
就在新德岛国的人这样想着的时候,那边已是有了更大的动静。
鬼哭狼嚎之声都不足以形容突然尖锐起来的叫声、哭声,足以将人的耳膜都刺破的高音,让所有人都骤然打了个激灵。
然后就从雾气中传来了女子的哭泣、控诉,对方口齿清晰,很快就说了自己的被害往事。之后就是另外几个女子的,除了前三位的王后,后面的女子居然也都自称是欧曼帝国国王的女人,是没有名分的情人,而她们也纷纷遇害。只不过相比于王后受人瞩目,她们的死去犹如猫猫狗狗死去了,外界连知道都不知道。而她们的家族,也因为她们之前的愚蠢、认识不清、被人哄骗,纷纷完了。她们这些情人的身份,都是富商之女。虽然不是什么贵族的女儿,家里人却有着数代的积蓄,而随着她们被国王哄骗,这些钱财也都陆续落到了国王跟其亲信之人的手里。
其中还有人指名道姓控诉了这次使者团正使,说她所在家族的财产,当初就是被这个官员帮着陛下收去的。
其他人听到这里,都纷纷看过去,结果看到的就是使者团正使愤怒的神情,可一闪而过的心虚,却被离他近的几个人看到了。
原来是真的!
这些居然都是真的?
因为三位王后被认定是真的,而其他女子中有人指名道姓了现场的人,且从被指控的人的反应来看,这件事也是真的。这就导致所有人认为,她们所说的所有事都是真的。
当正使反应过来,试图解释这些事都是假的后,已经无人相信了。
而当雾气散去时,只是哭泣着控诉的女人们身影消失不见了。因为她们只是控诉着,不曾伤害过船上的人,所以带来的结果就是,所有人在之后的航行中,都忍不住与周围人低声八卦此事,并且对这些女人有了些许的同情。美丽高贵的女人被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骗情骗财,固然让他们觉得是愚蠢的,可这位国王陛下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顿时就从一位手段强硬却很有能力的国王,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狠辣之人。
连这么多美貌痴情的枕边人都不放过,跟这位国王合作的其他人,真能有更好的下场吗?
更防不胜防的就是随着使者团的船队抵达新德岛国后,当日发生的事也迅速传了出去。
第66章 荒岛建国(20)
“荒唐!这件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立刻去查!我要将他扔去海里喂鱼!”新德岛国的国王一拍桌子, 大怒道。
他的智囊之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臣,捋着自己的胡子, 慢慢说道:“陛下,事情既是传开了,恐怕……这次联姻的计划, 只能放弃了啊。”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这位国王陛下正是因为知道,联姻的计划怕是完了, 才这样愤怒。
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几圈, 才将邪火压下去,可一想到自己这次算是失算了,竟是被这种突发事件给破坏了计划, 就依旧是火往上涌。
“对了, 你觉得, 这件事,真是亡魂作祟?”
新德国王皱着眉, 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
“纵然亡魂能够作祟,可从欧曼帝国跑到这片海域……是不是太奇怪了些?亡魂居然能有这样的力量?我过去可从不曾听说过,还能跨海域作祟的亡魂。”
他过去听过的关于亡魂的传闻,大多都是地缚灵。
无论是死在了房子里,还是死在了房子外, 很多都是出现在他们生前常住的房子里, 不愿离开。而关于亡魂的传闻,也是从那些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或是意外搬进去的人口中传出的。
欧曼帝国所在的大陆,距离穷尽海可是相当遥远, 亡魂能直接过来?
山羊胡老臣也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蹊跷,但却想不通,若这是人为,该是怎么做到的。
“陛下,臣之前仔细问过现场的人,除了咱们派出去迎接使者团的人,还有使者团的一些人,臣也用金币跟酒肉打点过,他们所说的,与咱们的人所说的,一般无二。陛下,若这是人为,什么人能操纵亡魂?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岂不成了在世的神明?”
这也是新德国王想不到的地方,他在听说这件事时,第一反应就是:此事莫非是蓬莱国的人所为?
可后来就想,蓬莱国的人的确是有着本事,在各种工具的研发上有着领先的技术。可就算是这样,若说能操纵亡魂,也太过骇人听闻了。
神学跟搞技术,可不是一回事啊!
“你觉得,不是蓬莱搞的鬼?”新德国王迟疑着问道。
山羊胡老臣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绝无这种可能!陛下您未免将蓬莱人想得太厉害了,他们最多就是有些巧思罢了,要说有什么超凡的本事,臣却是不信的。他们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就不会用火器跟大船来对敌,而是直接召唤亡魂了。就算是不能对敌,起码也能令人畏惧,岂不是能更快立威?”
“你说得有道理,就说那些亡魂,就不是人能操控的!”仿佛是要反复告诉自己,这件事必然与蓬莱无关,新德国王听了老臣的话,立刻就点头,一脸的赞同。
同一时间,秦宣正一脸平静地在小会议室内翻看资料,这次高层开的会议,国王陛下并不参加,由各位高层自己进行任务交流,接下来一个月,谁需要从别的部门借人,谁需要从别的部门借物,还有有些部门之间需要针对一件事进行资料交换,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去讨论的。
名为讨论,实际上,一旦会议开始,就像是同时有着上百只鸭子在叫,那种闹哄哄的氛围,也难怪国王陛下只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来了。
秦宣作为情报部门的高层管理者,本不用第一个来到会议室,但他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喜欢观察各种细节,第一个来,可以收集到的信息、情报,自然是比后面来的更多。
哪怕有些情报用处约等于零,但获取它们,已是秦宣的一种职业病。
“秦大人,你来得可真够早的啊。”第二个到来的人是方鸿,他没让副手跟着,单手拿着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本子上别着一支笔,兜里明显还放着至少两根笔,走路的动作优雅,声音也很轻,但在推门进来前后,却故意放重了脚步声,惊动了坐在里面的人。
这是方鸿作为外交人员的一个习惯,同样也可以算是职业病,举止得宜,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一旦出现需要争的东西,又分毫不让。如果真的让了,那必然是因为,“让”这件事本身,本来就在计划之中。
秦宣过去与方鸿的关系不算好,毕竟秦宣过去是跟着郑绩的武人,可自从秦宣进入了情报部门,并且步步高升,与方鸿的关系反倒变得还不错了。这其中固然有秦宣渐渐摆脱了身上“郑”字印记的原因,也与方鸿的变化有关。
听到方鸿的话,秦宣就很自然地回道:“不早啦,知道你们有很多事要问,所以先来一步,整理一下资料,等你们都到了,就将东西发一圈,省了我一一向你们解释。”
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啊,就是细致!朝着秦宣正在整理的资料看了两眼,方鸿立刻朝着秦宣竖起了大拇指。
方鸿才到没两分钟,会议室的门就又被人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是鲁锡,不仅是鲁锡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是过去跟着鲁锡的武人,如今也在不同的部门,但跟鲁锡的关系却一直都很不错。
不像秦宣跟郑绩,如今虽也关系看似不错,实际上却已是疏远了。
细究的话,与当初几个阵营的组成成分有关。
郑绩跟方鸿都是大林勋贵子弟,跟着郑绩跟方鸿的人,多半都是郑家跟方家上一代甚至是上上代就跟着的老部下的后代。跟着他们的那些人,虽说不算是家奴,但也跟部曲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总之,不像是鲁锡那一帮子,就是单纯聚集在一起的武夫,并无什么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鲁锡原本带着的那群兄弟,若是有了好的前程,甚至与鲁锡渐渐平起平坐了,鲁锡就算心里有点泛酸,也是正常人对熟人的那种泛酸。
而到了方鸿跟郑绩这里,就有一点“背叛”的意味了。
当然了,到了现在,大家都是国王陛下的臣子,谁也不敢明着说曾经的部下不再追随自己,就是背叛了自己这种话,甚至连心里想一想也觉得越发奇怪了。但要说就一点芥蒂都没有,那也不是。
随着郑绩与贺云蓉一前一后走进来,已经陆续来了二十几人的会议室内,算是该来的都来了。
这些在整个蓬莱国都算是高层的人,开始了一周一次的例行会议。不过,在会议前,就有人看向了秦宣。
没等他开口,秦宣就已是先一步站起来,笑着对众人说:“我这里有总结的资料,你们想看的内容都在这上面,大家都先传着看了吧。”
他一共准备了十份,二十几人,两三人看一份就足够了。
资料大约是一张纸的内容,蓬莱国的铅笔很好用,鹅毛笔也好用,都能写出很小的字,所以在蓬莱国,除了特殊情况,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已是习惯了写硬笔字了。
满是字的纸,被一张张传开。
方鸿之前就好奇不已,此刻终于是拿到了想要的资料,立刻就埋头看起来。
“原来是这样!”看完上面的内容,方鸿立刻惊讶道,“原来那些女子,并不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而是远在别处,他们看到的是海市蜃楼?”
鲁锡也看明白了,道:“我就说,从哪里找了这么多奇人,竟能乱箭齐发而射不到她们,原来竟是海市蜃楼!”
他感慨道:“之前我还觉得,陛下让咱们开始学那些东西,是不是没什么用,只是让我们长个见识。没想到,竟还真有用到的时候!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是海市蜃楼呢!”
其他人也纷纷感慨,觉得秦宣真是太聪明了。
就连郑绩看向秦宣的目光里,也带着一丝复杂。这个昔日的部下,如今已是距离他的地位越来越近了,若是自己再不努力,怕就要被这小子给赶超过去了!被其他人赶超也就罢了,被昔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人赶超,郑绩心里还是怪不得劲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连秦宣自己,也没有想到过还能这么巧用常识。
还是经过他家陛下的提醒,才让他恍然: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啊!
也是环境容许,季节允许,又是接连的大雾天气,才使得这个计划的实施如此顺利。不过在此之前,秦宣曾偷偷让人做过数次实验。
第一次,不是在海上,而是在他的府邸,他弄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池,然后在水池这个缩小了的“大海”之中,利用不止一面镜子,以着各个角度,使光线从水里折射到水和空气的交界面上。然后发现,光线在这个交界面上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反射到了水里,一部分则折射到了空气中。若是转动水中的那面镜子,就会随着动作,得出不同的结果。弄清楚了这些,再陆续做了多次实验,才制造出了人为的小小的海市蜃楼。
而将这些逐渐扩大,最终扩大到了海面上,有了大雾的助攻,季节又合适,就有了之前新德岛国护航队跟欧曼帝国使者团亲眼看到的惊骇一幕。
其实海市蜃楼在雾气频繁出现的季节,偶尔就会被海上航行的人看到,这种现象本身并不是十分难遇的。但当人为控制了海市蜃楼的出现时间、内容后,这种并不算十分罕见的现象,就注定成为一场传说。
“其实,这只是破坏他们联姻的一个办法,但他们就算不联姻,欧曼帝国也最多被绊住几年时间。我们最终还是要靠真正的实力来应对随时出现的危机,所以,接下来,我希望我给你们提供的其他国家的情报,可以给你们在第二个五年计划的讨论提供一些帮助。”
见众人都已是看完了他发的第一份资料,秦宣又像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了第二份资料,这份资料则是他细心筛选总结过的穷尽海域的上百个国家的大致情报。
前五年已经过去了,他们今天既要讨论下一周的工作事宜,也要开始讨论接下来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事了。
“我想,你们谁也不希望在五年后,看到那群豺狼嗷嗷叫着冲向魔鬼海域的另一端,对吧?”
在场的二十几人基本都是从大林逃亡出来的元老,想到从魔鬼海域那边不断传回的消息,他们有一种预感,最多五年时间,魔鬼海域,或许就会彻底成为过去式。
那时,更大的乱局,将会到来。
第67章 荒岛建国(21)
又五年后。
元德三年, 六月初五。
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正在进行着一场你追我赶的拉锯战。
将几艘大船甩在后面的,是一艘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跑海的商船。
在这场追击战中, 许是因风向,许是因逃跑的人求生心切、上下一心,虽都是用人力行船, 但前面这艘船跑得飞快,很快就将后面的大船越甩越远。
“老爷, 他们已被咱们甩到后面去了!”一个水手朝着后面望去, 大喜道。
原本还能看到清晰轮廓的大船,此刻只是几个小点点了,而大风呼啸着将他们的船不断往前吹。顺风行船, 他们能跑得越来越远, 这让水手们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的危机,他们终于算是度过了吧?
被称为“老爷”的中年男人, 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庆幸道:“好!好!咱们算是活了!”
一句再质朴不过的话,让在场的水手们都跟着眼圈泛红,又是庆幸,又是难过。
庆幸是因为他们已是将追兵甩在了后面,并且肉眼可见的, 那几艘虽大却笨重的船, 不可能再追上他们了。而难过,则是因为他们这次离开大林, 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他们的家人能带来的,都在船上, 带不走的,都是给了安顿,撇清了关系。那些人所求的无非就是财,只要他们带着家眷逃出来,其余乡里乡亲自然也就无忧。而财,他们带走的其实也不过是一些细软之物,店铺、田产,必然是要被夺了去。那些才是大头,这大概也是那些追兵没有紧追、死追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则是……
“起风浪了,大家都赶紧进船舱!”随着有经验的老舵手大声提醒,众人都悚然一惊。
起风浪了!
就算是再没有经验的人,也能看出,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海上风暴。况且,这艘船上没经验的人只有小半数,大多数水手一看这海上情况,就猜测到他们即将遇到什么了,个个脸色大变,嘶吼着将船帆下了。
等到东西能固定住的都已再次加固,风暴果然袭来。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其实也不是不能出海,可若是遇到了风暴,那真是如同海上一叶,在风浪拍打下,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带着家眷上船了的人,心里都止不住的后悔。若是他们没有将家眷带出来,而是偷偷送走,说不定还会有一线之机。若是船沉了,他们所有人都要葬身海底,那时候,一家人都要一起魂归地下了。
“听说若是死在海上的人,是回不了家乡的,若咱们……那咱们岂不是要做永生永世的孤魂野鬼?”有水手带着哭腔说着,结果就被同伴给拍了下脑袋。
同伴怒骂:“休说晦气话!”
本来嘛,行船在海上,就有诸多忌讳。
其中就忌讳一些晦气话,在海上行船不像是在陆地上随时能走,只要上了船、出了海,想要再上陆地,那是要经历千难万险的,无法逃离封闭空间,时间久了,心理很容易出问题,再有人说晦气话,是真的会影响士气,导致人心大乱,这大概才是忌讳这一点的最初的原因。最后以讹传讹,就成了海上神灵不喜他们做这些事。
但不管源头是什么,大多数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遵守着这些规矩。他们已是犯了带女人上船的忌讳,若再说这些晦气话……
有人朝着快要崩溃的同伴瞪去:“再多嘴,信不信先将你扔下去!”
方才骂人的那位,这时反倒开口劝说:“大家都是一起逃出来的,相依为命还来不及,都消消气,这风暴看着动静大,但这样的风暴往往来得快,走得也快……您们听,外面的风声已是小了许多,船也没之前那么颠簸了,风暴马上就要过去了!”
果不其然,没用多久,风浪就已过去。
之前躲进了船舱里的人,都纷纷站了出来。
抬头看向天空,乌云已是慢慢散去,原本恐怖至极的深邃大海,像是变脸极快的小孩子,方才还是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而现在,又开始归于平静。
“这里是什么海域?咱们是不是偏离航线了?”在终于摆脱了死亡威胁后,终于有人发现,他们似乎来到了一片陌生的海域。
因为远处有些零星小岛,看着极为陌生。
虽然在大海之上,往往因为一望无际的海面环境,让很多初等海船的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但出海的水手却不在此列。
这艘船,就是出海的海船。
船员甚至包括被称为“老爷”的人,都出海不止一次,他们所行的航线就一条,沿途经过的几个岛屿,都是大林海商常去的岛屿。
大林开国前期并不闭关锁国,甚至支持航海,支持对外贸易,但到了中后期,随着国内局势变得越发复杂,出海贸易也渐渐成为被限制的事。
最近十年,任何一个有海外贸易的商人,都能感觉到自己受到了监控。
普通商人或许察觉不到这些,但敢于出海的海商,往往都有着脑袋别腰上的狠劲儿,更比普通商人更敏锐,他们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这些人都隐隐意识到,朝廷……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
这些本与海商无关,他们求的是财,只要喂饱了大林的官吏,他们能留下一部分财富,日积月累,日子自然过得下去。
只要能过得好,谁会管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呢?
“……谁能想得到,突然就大祸临头了呢!”甲板上,望着明显偏离了航线的大海,这艘船的东家,海商张喜瑞唉声叹气道。
其余人听了,皆是面色发苦。
是啊,他们遇到的,还是无妄之灾。
他们所在的郡,有人为了能升官发财,竟是直接扣了个支持反贼的罪名。而证据就是,这些富商都有海船,出海进行贸易的不仅仅是异邦人,还有当初逃出海的诸王余孽。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十多年了!
最后一个有过谋反之名的王爷死都死了至少十几年了!
现在的皇室,除了皇上这一脉,剩下的几脉都是极其识时务,从来就不争的。都死绝了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跳出来与他们勾结,试图颠覆朝廷政权?这不是扯淡呢吗?
可就是这样扯淡的罪名,却将他们那个郡的海商几乎都一网打尽。
有点门路的,都提前逃了。
他就是有点门路,听到了一些风声,逃得及时的那批人中的一个。结果还是因着带了金银细软,被想要“捡漏”的沿海海军追捕,为的,就是他们船上的金银珠宝。
“爹,咱们这些要去哪儿啊?娘都病了,再不请大夫给娘看,娘会不会跟奶奶,一直睡下去,再也醒不来了啊?”一个小胖墩从船舱里跑出来,身后跟着的一名小厮紧紧护着他,小胖墩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张喜瑞的近前,开口问道。
孩子童言无忌,却让张喜瑞感到了苦涩。
他连同着出海心腹水手、随从能带着家眷一起出来,这已是仓促之间做得最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哪里还有时间去找个心甘情愿跟他们一起出海的大夫呢?
为了不走漏风声,他们连夜走,几个日夜不停地往海边赶,别说是大夫了,就是一些常备的药草,他们都是只能靠着存货,根本没来得及补给。
可张喜瑞只能哄着儿子说道:“很快就要到了,你看到前面的几个小岛没有?只要那上面有人,咱们就能找到大夫……”
但事实上,连他都不确定,这几个小岛上会不会真的有人。
毕竟他现在还没弄清这是什么地方呢。若是他们固有航线附近,为何过去出海从没听说过有人在那边进行贸易?
但他的儿子只有几岁大,显然是信了,听了这话,立刻高高兴兴地向着远处的岛屿眺望。
“爹!那咱们快些过去吧!”
这还是小胖墩第一次出海,大概是遗传,小胖墩对大海兴趣满满,虽也畏惧风暴,可风暴过后他就又活泼了起来,仿佛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心理阴影,也没有任何在风浪中晕船的迹象。
光凭这样的心性跟身体素质,这就是出海的好苗子,若不是他们家被扣上了谋反的黑锅……
想到他们遇到的事,张喜瑞再次心酸起来。
结果就在他暗自神伤的时候,小胖墩突然尖叫了一声:“爹!爹!大船!大船!”
儿子尖叫着的内容,让张喜瑞顿时懵住了,他立刻朝着儿子用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不光是他,甲板上的所有人,此刻都被那个方向的行船吸引住了。
那是一支船队!
起码十几艘船,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行来!
要说大,的确是比他们这艘船要大一些,但比不上之前追击他们的船只大,可这十几艘船却速度极快,就在他们发现对方的时候,对方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中。
“那是什么船?商船?”因为对方船只上挂着旗帜,看着极其陌生,所以他们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对方不是大林的官船,也不是他们以往认识的哪个海商的出海队伍。
难道是附近岛屿上土著人的船只?
土著人的实力已经这么强了,可以建造这样好的船了?速度可真快啊!
这个认知,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容不得他们不信!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那支船队已是近在咫尺。
想要走,已然来不及。
这艘商船上的人,都拿起了武器,手心冒汗地盯着靠拢过来的船。
到了近处,这十几艘船的样子,更是引起了商船上众人的惊疑。
他们过去见过许多海船,其中也不乏一些制造更精良的好船,他们乘坐着的这艘商船虽是中等大小,但其实在海船里也同样算是制造相当不错的了,不然也不敢用这样的船出海。若不是走得仓促,剩下的两艘海船,其实要更大一些,抵御风暴风险的能力也更强一些。可就算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海船,与眼前的这一溜海船一对比,还是有着颇有鲜明的区别。对方的更大一圈,这是肉眼可见的,但却不是最明显的区别……
“那、那是什么?”张喜瑞身边的一个水手,有点结巴地问道,目光则死死盯着这十几艘船的船头都摆着的高高的……东西,那是什么?黑洞洞的粗管子正对着他们这艘商船,虽然搞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却下意识猜测到,那必是具有杀伤性的武器。这个认知,让商船上的人更加紧张,拉开弓的手都微微颤抖着。
张喜瑞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却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对方每艘船上都有的那个东西,一旦知道那是什么,必然会引起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大林人的震惊,他的目光不仅是盯着那些东西,更盯着因为离近了所以渐渐能看清楚了的对方长相上,黑发黑眸,这不稀奇,大林人一贯都有的长相,可是谁能告诉他,这些人穿的衣服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有,怎么会有女人露着胳膊大腿,也站在甲板上?
这……成何体统?!
……
“魔鬼海域果然恢复正常了。”用望远镜查看了四周的情况后,这次进行海域探查工作的鲁锡轻吐一口浊气,也说不上来此刻是个什么心情。
激动吗?或许有一点吧,十年时间过去了,曾经以为在他们有生之年都无法再顺利通过的魔鬼海域,竟就这样恢复了正常,最多偶起风浪,却再无过去上百年间都会有的恐怖风暴、诡异怪事。就如同魔鬼海域出现得诡异一般,它的消失,也同样诡异而迅速。
可除了激动,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了。
十年多的时间,曾经以大林人自居的出海之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蓬莱国的生活。他们用短短十年时间,就已经改变了过去养成的生活习惯。
离开蓬莱回大林?
就算他们不被当做余孽清扫掉,怕是回去也已经不习惯了。
眼下巡逻遇到了一艘看起来有点可疑的船只,对方船上的人看似是蓬莱人,黑发黑眸,可既无蓬莱国的旗帜,船只样式也很老旧,若对方是很早以前自己逃走避世的“魏奴”,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跟手里拿的武器,又不太像。
于是,最不可能的那个猜测,就极有可能是事实了。
对方是大林人。
对方是从魔鬼海域另一端过来的。
“你们是从大林过来的?”心思一动,鲁锡就冲着对面的商船喊了这么一声,用的自然是大林语,同样也是蓬莱国如今的官方语,被其他岛国称为“蓬莱语”的语言。
离开才十年多,语言方面的变化自然不大。
鲁锡说的就是官话,而作为大商人,自然对官话并不陌生。
商船上的张喜瑞听到熟悉的语言,略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敢放松警惕,不答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鲁锡没去计较他的这种小心思,甚至还主动将情况告知对方:“我们是蓬莱国的巡逻队,这里是穷尽海,你们是从魔鬼海域另一端过来的?”
蓬莱国?穷尽海?魔鬼海域?
这三个名词,一个比一个陌生。
张喜瑞茫然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听说过蓬莱国、穷尽海跟魔鬼海域吗?”
身边的人摇头。
可要说对方是在哄骗他们,先不说这片海域的确是他们过去不曾来过的陌生海域,对方十几艘大船上挂着的旗帜,也是他们过去从不曾见过的样式、图案。
对方总不能是为了哄骗他们这一艘商船,弄出这样的大动静来行骗吧?
难道他们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海盗?海盗胆大包天的自己建国了?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就按不下去了。
虽然对面的人看起来与传说中穷凶极恶的海盗有些很大不同,但谁能保证对方不是在装模作样哄骗他们放松警惕呢?
自己这边虽然只有一艘船,但一看就是商船,而出海的商船往往都富有,就算只是劫一艘商船,也可以让对方大赚一笔了,不得不防啊!
张喜瑞是这样想的,他身边的人也是这样想的。行走在大海之上,遇到的危险比陆地上多了数倍,凡是能在这里混迹的人,就没有心大的。
“他们这是将咱们当成是海盗了。”鲁锡身旁的副官一看就知道对面的这些人在想什么,有点无语地跟鲁锡耳语道。
鲁锡倒是能理解普通人的谨小慎微,换位思考一下,他们当初刚到魔鬼海域这边,被十几艘陌生大船围住,自己这边就只有一艘船,恐怕也很难不恐慌。
“诸位放心,我们不是海盗。”鲁锡直白解释道,“这样,我送给你们一份手册,你们自己慢慢看,若是想来蓬莱国,可按照手册上的航线图来寻我们。”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身旁的一个士兵。
“用小船给他们送过去。”
大船旁都吊着几艘小船,其中一艘船被放下来,一个士兵划着船朝着商船过去。
因为只过来一艘小船一个士兵,张喜瑞他们倒是没阻止。
等到那士兵爬上来,递给他们这本手册时,张喜瑞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本手册,而是目光落在了这名士兵身上。
居然是个女人?!
之前没看出来,是因为这个士兵只有十几岁,而十几岁的少年有时候看起来清秀、瘦一些,也很正常。
可离近了就能感觉到对方身段上与同龄少年的一点区别,但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从气势上,这个女兵与对面队伍里的男兵好像没什么不同?
发现张喜瑞盯着她看,女兵也不扭捏,仿佛自己就是个普通士兵,并无性别上的差异。
张喜瑞却不敢盯着她仔细看了,回忆着他没注意到对方性别时看到的细节,女兵背上背着大刀,腰间别着一物,像是短刃,但形状又不太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短打、长靴,甚至还露着半只胳膊,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羞耻感,但要说对方是供船上的人发泄的军妓,也没办法说服自己,那种行走间的大方,以及明显见过血的那一丝凶狠,都绝不是军妓能有的气质。
蓬莱国……
待那十几艘大船真的离开了,望着它们远去的船影,张喜瑞若有所思,然后在身边人的惊呼声中回过神来。
“天啊!不是吧?魏奴?蓬莱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有人惊呼着,显然是看到了手册里的内容。
张喜瑞忙让人将那本手册递过来,快速翻开了第一页。
就见第一页上就写了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就是穷尽海域,介绍了穷尽海域的上百个大小国家的基本情况。
随后,又写了黑发黑眸的人,在这里分为两类人,一类是魏奴,由来的历史。一类就是蓬莱国人,却只介绍了蓬莱国的各种招工的要求,以及前往蓬莱国的几条航线图。
“魏奴……原来我们已经经过了鬼蜮?魔鬼海域就是鬼蜮?”张喜瑞喃喃自语道。
就像是魔鬼海域这边的人,将那段恐怖的风暴核心区称为魔鬼海域。另一端大林以及大林附近的岛国,也视这片海域为恐怖之地,却是称呼这片海域为“鬼蜮”。
两个名字,是一个地方。
在张喜瑞的认知里,任何船只都不敢靠近鬼蜮,他甚至只听闻过这个名字,而从不知鬼蜮在哪里。出海却没见过鬼蜮的海商才是大多数,所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们这些人到了什么地方。
他们竟然穿过了鬼蜮,来到了鬼蜮的另一端?
而鬼蜮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被阻断了一百多年的航线?一百多年前在前朝时期被掠卖到这一片海域的同胞?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如果按照小册子上所说,这条航线已经被阻断了一百多年,那么,刚才那些对他们的情况知之甚详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逃出去的……余孽?”
第68章 荒岛建国(22)
“你的意思是说, 十年前被卷入鬼蜮的那些人还活着?荒唐!”
大林国都的丞相府里,两鬓斑白的人靠坐在床榻上,锐利的眸光盯着面前的人, 显然被对方的一番说辞给气笑了。
相士也瞪起了眼睛,他说这番话可是凭着真本事得出来的结果,既不是在骗人, 自然也就不担心被这位掌握着许多人生杀大权的大人所责罚。
若真被责罚,那也是对方太过固执, 不肯听真话。却不是他学艺不精, 或是存心哄骗!
“大人,虽然小的这番话听着有些荒谬,但却极有这个可能, 小的对自己的占卜之术还是颇有信心的, 为了这次占卜, 小的之后卧病了十日之久,吐血三次, 就算是现在也还没有痊愈,大人,您若还不信,大可请其他相士来为您算此事,小的绝不会收回这个结果!”
没想到这个相士还是个在专业领域十分坚持的倔老头!
郑丞相有些生气,但他平日里对府里仆从都态度和气, 何况是这个与他算是有些交情的相士?
对方身份是低, 但若只因对方身份低就仗势欺人,却不是郑丞相惯有的做事风格。
他慢慢将怒气压下去, 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确定是真的?”
“小的连占了三次,都是这个结果。”
相士对自己的占卜之术很有信心,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贵人所以会遭到“天谴”的事,他都为此吐血三次,卧床十天了,现在都是被弟子扶着过来的,不知道减寿了多少年,这样的情况下,若对方还要质疑他的专业水平,他真的会怒。
涉及到他赖以生存的能力以及数代的传承,便是当朝丞相之威,也不能让他妥协。
当然了,他能这样硬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清楚这位如今在朝中毁誉参半的丞相并不是一个残暴之人。虽然在这位世家出身的丞相手中有着数不清的人命,但只要不触及到这位郑丞相的雷点,哪怕当面唾骂对方,对方也能唾面自干,并不会为此将这个人置于死地。
当然了,若有其他人帮着整治,对方也不会刻意阻拦就是了。
但相士从爷爷辈起,就跟郑家的家主有往来,他与郑丞相也算是从小就认识,还真不怕对方一怒之下杀了自己。
事实也证明他猜得不错,郑丞相被他二次挤兑了一番后,竟也只是脸色变幻一番,就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被两名弟子扶着走出丞相府的那一刻,相士回头看了一眼。
“师父,您在看什么?”一个弟子悄悄问道。
相士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走吧。”收回目光,相士叹着气走远了。
“老爷,其实您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相士之言,听听就罢了……”丞相府内,管家低声劝着郑丞相。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仆从们的问好之声,是郑丞相的夫人过来了。
“你先退下吧。”郑丞相对管家说道。
管家躬身应了,向外走去。
郑妻正好走进来,管家忙低垂着头向其行礼,对方却只是冷淡回应一声。
管家退出去后,也不由得无奈一笑。
看来之前的事让夫人对他也有了意见啊,可是他位卑言轻,作为一个管家,只能听命行事,又能做什么呢?
郑妻进来后,看了丈夫一眼,让跟着她进来的丫鬟、仆妇也退了出去。
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只不过在过去曾经感情颇好的这对夫妻,却仿佛有着隔阂一段,彼此之间只剩下了冷淡。
郑妻缓步走近床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看似关切地问了几句,随后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郑丞相苦笑一声,开口道:“你若是不想见我,又何必过来?”
他们虽是至亲夫妻,却在多年前就已是分居而住了,他因是丞相,时常有客人过来,所以住着正院,而他的老妻则住在了离正院有段距离的单独院落。
这样的情况在其他府邸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可在丞相府内却是持续了至少十几年。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与妻子理念不合,他所做的那些事,他的妻子初时还能为了儿女而忍耐,但等到儿女渐渐长成后,却是再不肯忍耐了。
难道对于女子来说,只是让她们将生活重心放在养儿育女上,就是在苛待她们吗?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以前那些朝代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皇家如此、世家如此,百姓之家更是如此。
有所改变不过是从大林建国开始,中间还经历了那么多血腥的事,身为勋贵武夫之女的女人不懂,普通百姓家的女人不懂,难道连世家出身的女子也不懂吗?
他不明白,为何他的老妻会因为这件事与他有了深深的隔阂。
是因为老妻当年也曾饱读诗书,所以才会有了与男子攀比之心?
“我自然是不想见你,可你不该将主意打在了嫣儿身上。”郑妻不冷不淡地说道。
她年轻时在世家中不仅有着才名,更是美貌出众。那时大林对女子的限制并不算多,不仅普通百姓女子出来做事很普遍,世家女子们也会举办一些文会,甚至是合作进行一些比较高雅的生意。若是在其他事情上有才华,还可能进入一些皇室贵女的视线,被邀请为这些贵女出谋划策,甚至是成为公主的女官。
与其他朝代相当于高级宫女的女官不同,在郑妻年轻时,大林的女官是有品级且可以议论国事的女官。只是区别于男子,不上大朝,而是另有一个“小朝廷”罢了。一般是由有才能的公主、郡主来管理,既不会让权利旁落到了“外人”手中,可以确保皇室高度集权,又能确保女子中的有才之士不至于被一直埋没,可以被挖掘出来。这样的政策曾经在刚建国的那段时间,让缺乏人才的新型王朝得到了很大的缓冲。
甚至在男丁少的情况下,女子能出来赚取一些收入补贴家用,也很大程度上刺激了经济的发展。
可随着大林的人口逐渐增加后,女子是否出来做事,似乎也就没那么紧迫了。跟普通百姓人家依旧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养家糊口不同,有了一些根基跟积蓄的人家,开始追求“规矩”“底蕴”“体面”。
原本没有多少人敢于将这些内容跟约束女子行为挂钩,毕竟让女子能出门做事是开国太祖跟开国皇后的意思,这是谁都无法反驳的一点。
但谁让世家随着国家稳定,开始反扑了呢?等到后来,连勋贵、普通门第上来的高官,也为了个人利益,想要操控皇位的时候,送男丁进宫服侍女皇、但却不能确定女皇怀的孩子是谁的,与送女子进宫服侍男性皇帝,可以确定谁哪一家的女儿怀孕,这种在利益方面有着极大不同的事,自然也就导致了第一次“共谋”。
郑丞相回忆着这些,抬眸看向他年少时曾倾慕许久的妻子,对方这些年也老了,皮肤苍老了,面容苍老了,头发也斑白了,可那双眼睛里却依旧没有顺服。
他觉得他该挫败的,可莫名的,看到这样的老妻,他的心底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但其中确实没有挫败,甚至……还有些他自己也数不清楚的高兴。
是因为故人依旧不变吗?
郑丞相慢慢说道:“阿然,我从来没说过要让嫣儿入宫。”
郑妻姓许,闺名安然,许安然。
许安然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道:“若宫中下旨呢?”
若宫中下旨,让他们的孙女入宫为妃,你能拒绝吗?
皇帝至今无子,下一任帝王会从谁家女儿的肚子里爬出来,或许将来那一家所奉行的道理就会成为全天下的道理。你能抵御这种诱惑吗?你半生不择手段,甚至与昔日好友决裂,为的不就是让天下的道理都以着你的道理为根基?
老妻的声音很轻,但这一声质问,却让郑丞相心里一揪,他有些受伤地看向妻子,难道在她的眼里,他甚至不择手段到了会用家人来博得胜利的地步?
嫣儿是他最喜欢的孙女,诚然,因为这个孙女最像老妻,性格像,行事做派也像,所以他既宠着这个孙女,又常常被这个孙女的行为气到,曾经说过要让这个孙女闭门思过,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女子该做的事。
可他从不曾想过让嫣儿去给别人做妾!哪怕是给皇帝做妾,那也不成!他的孙女,不该受此委屈!也不能受此委屈!
“便是宫中下旨,我也绝不会让嫣儿入宫!”
将丈夫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许安然却只是冷笑一声。
“记住你这番话,光说无用,能做到才成。你不怕那小皇帝,这我知道,可若是跟随你的人也觉得嫣儿入宫乃是上上策,劝你答应呢?若是其他与你治国理念相悖者要送组家中女子入宫呢?你已是老了,你的儿子们,你的门生们,都是与你学了一副虚伪冷酷模样,可他们却无你的悟性与才能,更无你的好运道。待你再也不能为他们遮风避雨之时,这天下,自然会再变个模样。”随后起身,向外走去。
快走出去的时候,又停下,背对着丈夫,淡淡说道:“就是不知道,经过你的一番治理,再变个模样的大林,是否还能经得住更多人胡作非为了。”
说完,就直接走了出去。
郑丞相坐在那里看着妻子离开,脸色微变。
妻子的话,其实也点中了他的心事。
他最近两年染了病,时不时就缠绵病榻,被他力捧上去的小皇帝已是二十余岁,不仅有了皇后,有了一众妃嫔,有了保皇派,更染上了耳根软、偏听偏信的毛病。不,不是后染的。当初他之所以选中了这位小皇子做新帝,不正是因为对方能听从他的劝说,让他的理念可以继续实施下去吗?而其他成年了的王爷,都各有心思,甚至有人对他深恶痛绝,在那样的情况下,自然只能将他们一一铲除。
为了世家的利益,为了天下不至于继续礼乐崩坏,为了他自己的理想得以实施,他必须要手持屠刀,去做这些事。可他从不曾想过推翻大林,做乱臣贼子。
随着小皇帝长大,他也意识到了,对方能听从他的话,自然也就能听从旁人的话。于是他严格控制着皇帝后宫选后选妃的标准,绝不允许有野心手太长的女人入宫。也严格控制服侍对方的人,不能让追捧异端的人靠近皇上。
可千里防贼,却还是败在了岁月上。
他老了,他开始生病,而随着生病,随着后继无人,一直以来铁板一块的郑党内部也有了分裂的征兆,其他世家、勋贵、寒门出身的官员,都开始在他体弱多病之后蹦跶了起来。
若出现在皇帝身边的人是有才之士,是忠臣,那也就罢了,纵然理念有不合之处,他也不是不能忍。可偏偏在他高压下成长起来的年轻皇帝,更喜享乐,若是有朝一日,这些官员得了势,如他一样手握大权,必然要引来乱子。他虽设下了部分严苛的条例,可也相对增设了一些利民的政策,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所以在他的掌控下,虽然打压了一部分人,打压了女人,屠了不少皇族,但天下并没有大乱,依旧是繁荣太平盛世。
可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
第69章 荒岛建国(23)
一队盛装而行的人, 行过一条街,前往不远处的丞相府。
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乃是一群宫人。
此时正值上午时分, 路上行人不少,当这群人路过此地时,路人纷纷避让。
对这队人是去做什么的, 哪怕是末等小民,也能说上几句。
“又是去给丞相大人送东西的?皇上对丞相大人可真是信任有加啊!天天都送东西过去!”
“是啊, 便是寻常人家做儿子的, 对病卧在床的亲爹都做不到这一点,皇上过去曾说丞相如父,看来这话竟是真的?”
“嘘!竟敢编排皇上的事, 不要命了?”
“哎, 我这不是觉得丞相大人能被皇上这样对待, 实在是太值了吗?换成是我,死都瞑目了!”
“去!你我贱民, 也配跟人家大人物比?”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基本都是称颂皇上仁义知恩的,也多有羡慕丞相的。
唯有附近一座酒楼的二楼临窗位置,有两个文人从开着的窗向下望去,看到了这一幕,也听到了路过百姓的议论声, 彼此对视一眼, 都露出了嘲讽神情。
“皇上对丞相大人,还真是知恩啊!”其中一人嗤笑一声, 说道。
另一人慢慢喝完了捏在手里的这杯酒,跟着笑了下, 道:“就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丞相大人,能不能消受这样的皇恩了。”
每天至少一次,让宫里的太监代替皇上去问候丞相大人的身体,或是让天使送了东西去丞相府。
只要不是快死在床上了,任何一个人都要爬起来接旨。
只是爬起来接旨,就要洗漱、换正服,摆香案,从屋里出来,去院中接旨或是接口谕去。
来丞相府的天使虽是太监,身份低贱,可人家所代表的人可是大林名义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是皇上!
郑丞相再是有权势,那也是臣。
作为臣子,难道能躺着听圣旨?能躺着听皇上口谕?能躺着接御赐之物?
皇上一天派人去一两趟丞相府,这是怕郑丞相病得还不够重、死得还不够快啊!
这样的损招,也不知是谁出的。
偏偏这样的做派,任谁都挑不出理来。
便是郑丞相猜到了这里面有着极大的恶意,也只能是打碎自己的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他们两个能猜到这其中的道理,其他势力不可能猜不到。从雏鸟长成了的年轻帝王终于对年迈了的丞相开始出手试探,这其中代表的意义可太重大了。
在郑丞相病愈之前的这段日子里,必然有着更多人想要趁机撕下一块肉,在这偌大的朝堂上分一杯羹。
“我们出头的机会怕是要来了。”二人对视一眼,顿时哈哈一笑。
丞相府内,郑丞相被人扶着走到了前面院子里,拜倒在地,听着天使代替皇上询问郑丞相的身体情况,一天吃几顿饭,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晚上睡得可安,等等。
这些问题,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只怕又要感动了:皇上对丞相可真是如子待父啊!真是皇恩浩荡!
郑丞相虽是面带病容,年纪也大了,身体也消瘦了许多,却依旧是背脊很直,哪怕是行礼,也是行云流水,自带一股风流之感。
他对皇帝的打算心知肚明,却还是面带感动之色,十分得体地回了几句。
仿佛这一日日被折腾,在他这里算不得什么。
就这份忍功,就让人心生佩服,前来宣读口谕的大太监,已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去年还好,皇上只是隔断时间派人探望一下。自从这次郑丞相又病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皇上被人怂恿,竟是让人一日来一两次,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他来。可他却从不曾见过郑丞相面带怨怼之色,哪怕是病得需要被人扶着出来,该行的礼也是一点不差,对着口谕都恭恭敬敬。
之前他还觉得,郑丞相权势滔天这些年,恐怕早就生了不臣之心,毕竟这位可是曾经怂恿先皇圈禁、诛杀了好几个皇子皇女的人啊。
但如今看来,对待旁人,郑丞相或许是真的狠辣,可对待坐在皇位上的帝王,郑丞相却是老老实实做牛马。
皇上对郑丞相的那些顾忌,看来是多余的啊。
“丞相大人,奴婢就先告退了,皇上还急着知道您的情况呢。”回过神后,大太监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就带着人回去了。
目送着天使离开,郑丞相站在那里,笑容已是淡去。
“扶我进去吧。”他喜怒不形于色地说道。
……
“回来了,回来了!”一座座宫殿之间,宫人们脚步轻盈地行走着,基本上奉行着“轻”的原则,脚步声轻、说话声轻、姿态也要轻盈不能蠢笨。但当去丞相府的天使归来时,却有不少宫人暂时停下脚步,朝着那几人看去,收回目光时,彼此对视,都有些好奇起来。今日,丞相的情况又是什么样的呢?
年轻的皇帝也在好奇着这件事,待大太监一迈步大殿,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丞相身体可好些了?”
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皇帝,行为举止却像是比实际年龄更小了几岁,举止有些浮躁。
大太监却小心翼翼回道:“回皇上,郑丞相今日看起来倒是比昨日好了一些,奴婢问了郑丞相的饮食,他今日早上比昨日还多用了一个鸡子儿。”
“哦?这样啊,那倒是好事。”皇帝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可见过郑丞相的那个孙女了?”
“这……”这话可是将这个大太监给难住了。
每次接旨或是接口谕,不仅是折腾郑丞相,其实也是在折腾丞相府的其他人。
只不过,他今日既没见到那位被盛传美貌的郑小姐郑嫣,连往日里能见到的许夫人也不见了踪影,他被送出去时倒是问了一句,丞相府的管家告诉他,说是许夫人去庄子小住去了。
大太监忙解释了,却迎头一本书,正好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见大太监跪趴在地上不敢再动,皇帝仍是很是不高兴,在大殿内来回走动,嘴里说道:“莫非是丞相不想他孙女入宫,所以才不让人见到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丞相这是在防着朕?”
这件事还能这么联想的吗?饶是之前也有过这样猜测的大太监,此时也不免为那位操劳半生的郑丞相鸣不平了。
对方这一两年一直抱病在身,又怎么会知道皇上突然起了心思,想要让郑丞相最爱的孙女郑嫣入宫为妃呢?退一万步说,郑丞相的确是知道了这件事,可这件事也不是什么还是啊,郑丞相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皇后之位的确是被人占了,可这位皇后除了最初半年还算受宠,之后一直被皇上冷落着,别说是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生出来。
如今距离皇上登基也有十余年了,小小年纪登上皇位,到现在二十余岁已经亲征了数年,后宫的妃嫔隔三年一选,也选了三次了。
皇帝身体看着康健,后宫嫔妃高位低位全算上,有着数十人。
其中纵然有很快就被皇上厌弃了的,但常年受宠的也有几人。
这么多嫔妃,却无人生下一儿一女。
最初也有人怀疑,是不是皇上身体有原因,但后来后宫也有嫔妃有孕,但却中途因为被人所害,陆续都小产了。
从这一点来证明,皇上并非没有生育能力。可事实就是这样残酷,一个能令妃嫔有孕的皇帝,却在快而立之年的这个时候,连个女儿都没有。
谁若是能进宫之后生下第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公主,都会被众星捧月,万众瞩目。
郑丞相人脉广,被两代帝王陆续信任过,掌两朝的大权,就算现在因病有些势弱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郑丞相那位美貌的孙女被送入宫中来,未必就不能得宠,皇后无宠无子,待郑小姐有了孩子,岂能不让位?
而郑丞相也可以凭借着重外孙子,让郑家延续他这一代的权势、地位。
这岂不是极好的事?
前些年是前些年,现在是现在,眼瞅着皇帝渐渐青壮,自己渐渐老去,又赶上了皇上还无子嗣的好时候,不抓紧这个机会,难道等着自己故去之后,家族被皇上清算找后账吗?
大太监想着这些,就柔声劝道:“皇上,郑丞相对您忠心耿耿,每次奴婢去,问完之后,他都眼角含泪,朝着皇宫的方向三拜九叩,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皇帝一听,停下了脚步,看向他:“他真的天天都跪?三拜九叩?”
虽然每次他都认真听了太监的描述,但仍是想不出这个场景。
大太监忙道:“回皇上,此事千真万确,不仅是奴婢看到了,跟着奴婢一起去的小子们,也都看得真切呢!”
嗯,谅这太监也不敢哄骗他。皇帝信了,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不过,也正因为信了,对于是不是要将郑丞相的孙女召入宫中,他反倒更犹豫了。
本来嘛,他又不是真傻,岂会不知道,郑丞相一直希望孙女能留在身边?若是进了宫,以如今宫妃要遵守的规矩,除了偶尔能宣女眷入宫看一眼,见一面,家中男子基本是见不到宫妃的。而大林也暂时没有省亲的规矩,一入宫门深似海,以郑丞相的身体状况,恐怕余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最宠爱的孙女郑嫣从此再也见不到,郑丞相能乐意?
而且还不是进宫做皇后,更非贵妃,连四妃的位置都早就被填满了,是从一个普通妃子做起?
这可是世家女啊。
皇帝不傻,所以知道这事办起来其实挺难的。他之前动了心思,就是想要彻底压下郑丞相,却又不敢真的将对方给得罪死了,又被人怂恿,才想到了这么一个最“稳妥”的办法。进献这个办法的人告诉他,这一招,进可攻退可守。
皇帝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啊!只要他压下对郑丞相的恐惧,强行先下了旨,就等于是先斩后奏了!
郑丞相纵然心里不乐意,难道还能公然抗旨不成?他这个皇帝是被郑丞相捧上来的,但也正因为如此,维护他这个皇帝的威严,已是郑丞相一直以来在做的事。难道郑丞相要为了一个孙女,毁了这些年的成果?
而只要郑丞相的孙女进了宫,生米煮成了熟饭,对于郑党来说,他们之间就有了另外一个缓冲的存在。
就算郑丞相没了,只要他捧着郑妃,以后再逐渐给对方恩宠,让其做贵妃,郑党必然不敢与他彻底撕破脸。
而只要郑妃无子,等他彻底羽翼丰满,就可以将他看不顺眼的人通通换下来!还不用担心郑党的人捧着小皇子上位。
这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
“如今郑丞相看着仍这么恭顺,朕之前是不是错怪了他?若是错怪了他,他并无不臣之心,那郑党……其实也没必要被清除了去,朕也没必要非要冒着惹怒郑丞相的可能,非要将其最爱的孙女册立为妃啊。”皇帝召来了最近重新的臣子,对其说道。
这臣子看起来仿若是郑丞相的年轻版,不到三十岁,笑容温润,眉眼清亮,身姿挺拔,如玉松一般,一言一行都带着一丝美感,令人如沐春风。
他听了皇上的话,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含笑听着,直到皇帝说完了所有话,才语调轻缓地说道:“皇上说得是,郑丞相的确是劳苦功高,莫说是皇上您,便是民间百姓也常常夸赞郑丞相,说郑丞相乃是天上星宿下凡,前来辅佐皇上您的。”
“哦?真的?”皇帝感兴趣地问道,“他们可说是什么星宿?莫非是……文曲星?”
“被您猜对了,的确有许多百姓觉得郑丞相乃是文曲星下凡。当然,也有人觉得,郑丞相或许并非是文曲星,而是武曲星。毕竟,除了文治,郑丞相武略方面亦是有着许多功绩。”
本来还带着笑容的皇帝,听到这里,笑容已是有些勉强起来。
武略方面的功绩?
光是这几个字,就足以让年轻的皇帝想到他年幼时听说的那些可怕之事。
“皇上?”回过神时,面前的臣子正目含担忧地望着他。
与郑丞相相似,却又不像郑丞相那样带给他许多的压力跟恐惧,这个臣子站在这里,就仿佛成为了他的勇气来源。
皇帝笑了下,道:“无事,只是有些累了。今日不谈这些了,你上次不是说,你从你祖父的藏书里看过不少有趣故事?不如与朕说说,朕上次听的那个狐仙的故事,就颇为有趣,等他们剪好了纸人,排好了戏,朕请你看纸影戏,如何?”
“那自是荣幸至极。在皇上您这里看了纸影戏,也算是圆了臣儿时的遗憾。”年轻臣子叹道。
皇帝好奇问道:“哦?难道是你的家人不准你看纸影戏?”
“正是。臣小时候被他们管得颇严,莫说是纸影戏,便是闲书都要偷着才能看。待臣长大了,却也早就想不起要圆儿时的梦了。也就是这一年来,因皇上您的怜爱,让臣有幸接触到了儿时曾想接触的事务,倒让臣想到了儿时的那些事……”说着,眼圈都微微泛红,显然是感慨颇多。
这件事,皇帝还真不清楚。他本觉得,让对方陪着自己享乐,会不会被对方暗自鄙夷,有些大臣不就是这样吗?就连郑丞相都曾不止一次地劝谏过他,在他亲政之后,更是多次劝说。
没想到,自己拉着对方享乐,对方竟也乐在其中?
不知为何,皇帝看对方越发顺眼了几分,哈哈一笑,道:“原来爱卿也有这样的过往!无妨,以后你可以到宫里来看纸影戏,必是比外面的更精彩!”
“是,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臣子忙高高兴兴地应道。
而臣子的反应,再次让皇帝龙颜大悦。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一座庄子里,暑热在这里仿佛被淡去了几分。田间地头还种着一些果蔬,有人正在采摘果蔬,打算给夫人、小姐送去。
挨着小湖的一个凉亭里,祖孙二人正在对弈。
许安然穿着藕荷色的薄衫,虽上了年纪,头上也戴着一簇鲜花,看起来丝毫没有与丈夫分居多年的“哀怨”模样,十分怡然自得。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二八年纪,年纪虽小,无论是长相、气度,却与许安然有着几分相似,正是她与丈夫最爱的孙女,郑嫣。
与其他堂姐妹自小都养在父母膝下不同,郑嫣因母亲难产,一出生就被生父,也就是郑丞相夫妻小儿子所嫌弃。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本就与丈夫早就矛盾重重的许安然,毅然决然地将这个孙女抱在了身边抚养。
她的三个儿子已经被丈夫养废了,养成了对女子轻视的性子,哪怕有她试图掰过来,大环境的影响下,她能做的还是太有限了,又或者,作为既得利益者,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却不愿被改过来。
而因为大儿子次子都被外放,鞭长莫及,她也没办法去改变他们对待孙子辈的态度,她也狠不下心拆散人家母子亲情,将孙子辈全都留在京城。
毕竟那时的她,还对自己所生的孩子有着一点期待,他们在她的面前一向表现得很好,孝顺,有礼。
直到小儿子差点让人直接溺死了他的长女,只因对方“生而克母”,所生时辰据说又克他这个亲爹。
目光落在孙女身上,许安然忽然开口说道:“我知你想走,并做了准备。”
“那祖母您会阻拦吗?”被祖母突然捅破了最近准备好的事,郑嫣却一点也不慌,反倒抬眸看向祖母,好奇地问道。
那双黑亮的眸子如同两汪潭水,水波不起,就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又或者,是因为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所以无论她这个祖母做出什么反应,对方都有着应对之策。
因为有底气,所以一点都不慌。
真像啊。
望着这个孙女,许安然有些失神。
她的丈夫共有三个儿子,更收了一群门生,可最像她丈夫的人,却不是这些被他丈夫寄予了期望的男儿们,而是这个被他丈夫认为只需要找个良人好好过日子做贤妻良母的孙女。
何等讽刺啊。
第70章 荒岛建国(24)
回过神, 许安然慢慢摇头,道:“为何要阻拦?”
“您就不觉得,孙女这样做, 有损郑家的名声?”郑嫣说话的语气与许安然十分相像,也是慢慢地说着,还顺手为祖母添了茶, 仿佛正在说的事与自己无关。
许安然接过了茶,忽然叹了口气。
这些年跟丈夫过下来, 早些年的恩爱, 后来的冷战,都不妨碍她越发了解丈夫的性格,面前的孙女, 与丈夫的像, 不是在表象, 而是在更深层的地方。
丈夫性格里有着强势甚至偏执的一面,这一点, 她这个孙女也有。
丈夫一颗心恨不得分成十六瓣,任何一件事,别人可能遇到了也就过去了,可在丈夫这里,在过去之前,或许已是分析了一个遍。
聪明、果断, 还有些狠辣, 这些性格特点,被继承了大半的人, 不是她的儿子们,也不是她的孙子们, 而是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柔可亲仿佛就是按照世人眼中端庄大家闺秀模子刻出来的孙女。
这一点,孙女也很像丈夫,很会伪装,哪怕心里已是怨念丛生,可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就像是现在,许安然很确定,孙女郑嫣必然是早早就得知了城里的事,知道了皇帝对她的企图以及这份企图背后真正的目的。
这对于郑嫣来说,既是耻辱,也是一种危及到了她正常生活的大事。
如她丈夫那样的人,喜欢凡事都掌握在心里,控制欲极强,遇到危险时,绝对不可能将所有主动权都交给旁人,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安危全部寄托在旁人的身上。
她的这个孙女亦是如此,哪怕她的丈夫作为辅佐幼弟的实权丞相,有着很大几率能够阻止皇帝抽风,可“很大几率”却绝对不是百分百。
将自己的人生走向,交付给旁人,这是郑嫣绝不能忍受的事。
“祖母何故叹气?”郑嫣竟然还反过来劝她,“便是宫里真的下了旨,便是祖父也同意了,只要不是一天时间都不允就直接让孙女进宫,孙女就能想办法离开……放心,孙女到时会想个妥善办法,必然不会让祖父祖母难以向人交代。”
许安然提醒道:“若宫里来人,让你领旨之日便入宫呢?”
虽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哪怕是接低品级官员的女儿入宫做低等妃嫔,也要给一段时间来与家人告别,来做最后的准备,也要选个良辰吉日。
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到底会不会突然抽风,这是许安然也不敢确定的事。
她其实早就猜到会有今日了,以他丈夫的性格,连收徒,潜意识收的都是一些在她看来颇有几分虚伪的人,有才是有才,听话也是听话,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这种人会不会卖师求荣,还真不好说。收徒都是如此,将儿子们也养成了那样,她这些年努力试着将儿孙掰回来,却像是与丈夫在掰腕子……到底这些年男子出门做事更方便,她能做的事情太少,所以她付出了努力,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儿孙朝着令她厌恶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这也是许安然并不惦记儿孙的原因,放在别人那里,可能是源于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不那么担心。放在许安然这里,就纯粹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她提醒的这一句,并非不可能出现。
郑嫣想了想,道:“若真是如此,那就进了宫再想办法。”
“即便日后有可能成为皇后,也要离开?”许安然问。
“若有机会从皇后变为皇帝,倒是可以考虑一二。”一脸端庄的少女笑了一声,竟跟祖母开起了玩笑。
这个除了她们祖孙二人听了能笑出来,其他人听了大多会惊骇的笑话,明显就真的只是玩笑。
郑嫣随后正了脸色,道:“这些其实都只是孙儿做的最坏打算,若用不上,那自是最好。若是用上了……祖母,可能几年之内孙儿都没办法承欢您的膝下了。”
“但愿那糟老头子能有点用。”许安然沉默了下,冷声说道。
……
“糟老头子”郑丞相正在与几个弟子说话,这几个弟子都是他早些年就收了的,跟他时间最长的弟子已是有近二十年了,如今亦是人到中年,跟老师站在一起,让人竟分不出到底是谁年纪更大一些了。毕竟到了四十左右身材有点走样的男人太多,出仕多年后,很多人也就不那么注重仪表了。不像是还在进行科举考试的人,无论年纪多大,都不能太松懈,谁让历朝历代选官派官也要看脸呢。
郑丞相虽是病着,但他对朝堂的掌控始终没中断,但他最近也感觉到了一种力不从心,那种身体疲惫带来的力不从心,也有皇帝年纪大了之后带给他的一种微妙的紧迫感。若他身体康健,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若他后继有人,这些问题也同样不是问题。
可问题就是,他现在身体并不康健,是真的常常生病,并非作假。而他也的确后继无人,他的弟子最初只有七人,他收徒仔细,这七人皆出身世家,都并非嫡长子,而是嫡出小儿子或是庶出子,这样的人除非聪慧,否则不可能被他看上眼。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世家的根子真的开始烂了,哪怕这些弟子最初的确聪慧有一腔抱负,可当他们步入官场后,却始终无法达到郑丞相所希望达到的程度。
他后来也想通了,真正集出身好、聪慧、有手腕还要其他方面都样样都好的人,本就十年难出一个。世家中能达成这个目标的人,一般也是集一族之力培养的嫡长子继承人。而这样的人必然是要回馈家族,不可能为他所用,成为他政治理想的继承人。
在大方向上,他与所有世家之间并无太大矛盾,但个人的理想必然不可能与每一个家族的利益完全相符,产生矛盾时,他所收的这七个弟子,也常常深受束缚。
所以到了后来,他又陆续收了几个寒门出身的学生,这几个学生的确在政治理想上是完全倒向了他的。但这就出现了另外的问题,那就是学生之间为了争斗资源进行的激烈内斗,以及出身寒门无依无靠所以对他们这个“阵营”的太过执着。
郑丞相自己建立起来的郑党,在他看来,是为自己所用的工具。
可他渐渐发现,被他寄予厚望的寒门学生们,在其他方面或许没了弱点,却有了成了郑党“工具人”的倾向。
就像是现在,与他说话的世家出身的学生,提醒他不要太过顺着皇帝,若真让郑党领袖的女儿入宫为妃,这简直就是在打世家的脸,在打郑党的脸。风骨没了,名誉没了,对世家的打击是极大的。为此,这几人不惜隐晦提醒,若真到了必须要做一个选择的那一日,一个孙女的性命,舍了依旧舍了。皇帝不能轻废,因着有了其他党派,郑党的人也不能真明目张胆的反抗圣命,若是与皇帝角力到了极限,皇帝还是咬牙坚持,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下手,让皇帝想要的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事关世家颜面与风骨,家中嫡子嫡孙尚且能舍,何况一个女子?
郑丞相面对这几个弟子的隐晦劝说,并未表态。
结果等让人送走了他们,门房又再次进来,说是郑丞相的另外两个学生来探病。这两个学生,就是他最近十年收的几个寒门学生里的二人了,也是跟着他时间最长的两个。
郑丞相都不必猜,就知必是奔着前一拨人刚刚劝说的事情而来。
“让他们进来。”郑丞相很能忍得住,令人入内。
走进来的两人都是三十岁出头,风姿俊雅,看着竟比之前离开的几个世家子更有风度。
其中一人姓陈,名陈亮,另一人姓张,名张芳瑜。
二人进来后,就被老师的模样唬了一跳。
“老师,才两年未见,您怎么如此消瘦了?”陈亮惊道。
张芳瑜亦是说道:“老师,可是因为最近的事?”
“看来你们也都听说了?”这两个学生应是今天才从外地赶回来了,没想到就已知道了这件事。
郑丞相眯了眯眼,能让消息传得这么快、这么广,恐怕不仅是皇上至今还没死心,其他一些与他政治理念相悖的政敌们,在这件事上也推波助澜了一把。
世家的脸面自然是极重要的,若是他在这件事上没能坚持住,将孙女送入了宫做嫔妃,他郑党魁首的脸面自然也就没了。
这对郑家的名声来说亦是极大的伤害,可他不仅是郑家的家主,更是大林的丞相,是当初辅佐皇帝上位之人。如今龙椅上的这位年轻皇帝虽时有抽风之举,但基本都是在小事上抽风,或是在女色上抽风,在政治方面一直都很听话。
就像是最近起了让郑家女入宫为妃的心思,这自然是一种反抗,但这种反抗真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女色问题。
就算是不与皇帝撕破脸,只要让家中并无适龄女儿适合入宫为妃,危机自然也就可解。这也是为何刚才走的那一拨人,想要劝说郑丞相实在不成就舍弃了孙女的原因,他们并不想在如今还算稳定的局势下出现不必要的动荡。
眼前的这两个学生又会说什么呢?
郑丞相看着两人,心里想着,这二人出身寒门,在如今的大林,虽寒门出身的官员有着一半,但要么是依附于世家,要么就是互相抱团。
郑党近十年来对寒门出身的官员更加包容,也因此,虽入门短,但他几个寒门学生的功绩要高过那七个世家学生。
立场不同,这二人恐怕不是来劝说他与皇帝抗争到底、若还是不成就杀死孙女的。
果然,陈亮二人在与老师寒暄了一会儿后,就转入了正题,他们两人的观点,竟是想让郑丞相答应送孙女入宫,但却不是做妃,而是成为皇后。
“……老师的孙女,便也是我等的晚辈,让晚辈做妾,便是做皇帝的妾,也万万不可。但若是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成为一国之母,这却又有所不同了。皇帝还不到而立之年,正是年轻,亲政至极,连半子都无。若能成为一国之母,再诞下一位皇子,无论是对老师您的政治抱负,还是对天下来说,都是极好的一件事!”
陈亮说完,张芳瑜亦是劝道:“师兄说得不错,寻常人娶妻都要娶贤,何况一国之君?老师您教导出的女儿家,也必然是最符合贤之一字的,若为一国之母,实是再合适不过。”
至于皇后……
“若她真乃贤良女子,自己至今没有诞下一儿半女,后宫妃嫔众多,亦无一人能诞下子嗣,皇上到了后宫也只知玩乐,这些皆是她不知规劝的缘故。一个不能诞下子嗣,亦不能很好管理后宫的皇后,本就该退位让贤。”
“是极!老师,政治抱负想要实现,至少要两代人的努力,若想巩固,则需三代!如今皇上尚且听劝,可下一任皇帝呢?下下任皇帝呢?”
总不能还效仿当年行为,一言不合就是干吧?
当年能那么干,是因为诸王争嫡闹得本来就凶,就算是没有郑丞相介入,只凭着那么多王爷彼此内斗,都能搞死几个。而郑丞相的介入,一是顺应了老皇帝的想法,表面上,他只是奉命行事,只是执行者。二是,他的介入只是催化了矛盾,后来他杀伐果断杀死了几个皇子,也拿住了他们试图逼宫、谋反的证据。虽然血腥残酷,但他那时候是真的名正言顺,最多是被人所畏惧,可却算不上是乱臣贼子。
但现在就不同了,因上一代的大清洗,宗室人数锐减,皇帝这一支已是少有的“正统”了,而皇帝至今无子嗣,看这情况,以后就算是能有子嗣,也不会太丰盈。若到时候还要从中挑选,就算是将宗室子都算上,两只手也数得完,哪里有那么多可选择的余地?再杀,就真是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与其等着其他妃嫔生下大皇子,倒不如将大皇子捏在自己手里。
有谁比郑党魁首郑丞相的嫡亲孙女更适合送入宫的?
年纪合适,听说长得花容月貌,既是郑丞相的孙女,必然也会贤良淑德,这样的女子作为一国之母,也对得起被废了的前皇后。
面对这两个学生的游说,郑丞相同样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同样表示,自己会考虑一二,然后让人送这两人出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郑丞相在管家的搀扶下坐起身,慢慢走到了屋檐下,站在那里望着远处的小湖,听着长廊处挂着的翠鸟的叫声,神情淡淡的,让人摸不清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管家既心疼老爷如今的难处,更担心老爷会最终选择前者,他试探着说道:“老爷,五小姐前几日还让人送了庄上种的寒瓜,说是等您能食用的时候再用,可见,就算五小姐与老爷您闹了别扭,心里还是记挂着老爷您的。”
郑丞相看他一眼,“你也觉得我会选择第一个提议?用自家孙女的性命,去换取世家的风骨、名誉?”
管家低垂下了眉眼,没吭声。
但这不吭声,其实已是一种表态了。
郑丞相无奈地说道:“在你们心里,我便是这样冷酷无情之人?你都这样想,也就不怪其他人也跟着这样想了。”
为何陈亮二人会刚回来就赶来献策,估计也是怕他会选择与皇帝硬抗到底,最后献祭了孙女的性命。
“老爷,夫人跟五小姐恐怕都对您有所误会……”管家忽然抬首说道。
这管家跟了他多年,是从小厮就跟着他做事,二人虽是主仆,但有时候也像是家人。所以管家才能在老爷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一点小脾气,也能开口劝说这样的话。
郑丞相听了,沉默不语。
这个误会,恐怕光用说的,是难以解除的。
他突然问管家:“你觉得玉泽这孩子如何?”
玉泽,姓顾,是郑丞相教导的一个秀才,但并无师生名分,管家过去不懂老爷为何不收对方做弟子,如今听到老爷这么一问,突然就明白了。
老爷为了五小姐,竟早就有了这样的谋算?
这位顾郎君今年十九岁,因父母前几年先后亡故,他忙着守孝,所以至今还都只是一个秀才功名,也并未定亲,更不必说成亲了。
此人相貌生得俊秀,虽是寒门出身,但家里也有着数百亩良田,还有几个铺子,吃穿方面自然没法跟世家比,但也不至于一贫如洗。
而秀才功名更是顾玉泽十二岁那年所考,十二岁就能一举考上了秀才,才学方面是绝对没问题的。
郑丞相突然问这个问题,管家还能不知道自家老爷是起了什么心思?
张口想说此人父母双亡可能有些克亲、没什么助力,但话到嘴边了,管家又心思一动,想到了顾玉泽这些条件伴随着的好处了。
五小姐与其他几位孙小姐不同,看似端庄好脾气,实际上是个最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物,与老爷年轻时十分相像!
若是嫁到同样的世家去,以世家如今对女眷的要求,恐怕余生都难过得舒心。若是嫁去寒门,三姑六婆用孝道压着,似乎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以如今的风气,女子一旦嫁了出去,便是高官的岳父,能做的也只是压着女婿不让出头,用这个办法来逼迫女婿一家对女儿好,却没办法在女儿不死不重伤的情况下支持女儿和离。因为被修改了的律法不支持女子和离,除非被谋害,且证据确凿,才能用这个办法来自保,若公婆尚在,便是这一条,想要执行起来也是千难万难。毕竟,公婆亦是爹娘,按照现如今的大林律法,爹娘打死打伤孩子,最多事后被申斥一顿,却不会被重判。
所以,上无公婆压制,对女子来说,反倒是好亲事的条件之一了。加上老爷还是对方的老师,虽无实际名分,但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只是……
管家慢慢说道:“您是想让顾郎君做孙女婿?顾郎君的确是个好人选,父母双亡,便无公婆用孝道压人,自身是寒门,便无世家如今对女子的诸多规矩要求,可自由一些。家有薄产,再有着一笔嫁妆,日子虽不能如现在这样自在,也差不多哪里去。顾郎君身边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侍女,便是以后抬做了妾室,也并非良妾,又有您教导过他的恩情在,他必然不敢对五小姐不好。只是……您可问过夫人的意见?”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您可问过五小姐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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