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万物生
拍摄结束, 原也走下台的时候却并未有任何感觉,孟思嘉过来拥抱他说恭喜,原也那时想的竟是要恭喜什么?
他恍恍惚,脚步一步走得比一步软, 五感似被潮水封灌, 听到的声音都遥远。
向时齐叫他:“松子到了。”
原也眨眨眼,声音由远到近从模糊变清晰, 字与字终于进了耳, 潮水褪去,感官清明,四周的嘈杂声愈发大了。
臃肿的、难以名状的痛在此刻后知后觉地蔓延, 原也终于感觉到气力正以一种无法勘测的速度流失。
他锁住气,藏住力,问向时齐:“他在哪儿?”
向时齐说:“楼下了。”
原也立即转身, 飞一样奔了下去, 像是要将此时身上残余的力全都用尽,连着时间都是他的燃料。
他奋力地跑, 似飞那样跑,像折了翅膀的燕子做着最后的俯冲,他冲下楼梯,看见宋其松的身影,便也什么都不顾地扑上去。
把身体摔向另一个身体,将心贴向另一颗心, 将自己抛向另一个巢穴,在书面中, 这叫做爱人。
宋其松稳稳接住了一只鸟、一头鲸、一片落叶、一粒雪花,一个独属于他的万物。
他接住了原也。
力量耗尽, 心跳鼓噪,耳膜突突作响,原也像悬垂的溪那样流淌在宋其松身上。
宋其松托住这流动的溪,如同托起一条毛绒绒的毯,他埋入其中,暖融融地汲取气息,他向原也道歉:“我来晚了,对不起。”
原也彻底变作一条溪。
眼泪脱离了所有禁忌,像雨那样落下,原也哭得完全控制不住,像是要将多年里积攒的泪水在此刻全部流尽。
他断断续续在说:“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但宋其松听见的是他在心里想:[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其松心也跟着酸软,他说:“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原也说不出来话,却也止不住眼泪,只好攥着他的衣袖用心声指责。
[谁叫你当时非要吓我一跳,没见到你我就是担心。]
担心宋其松又傻乎乎转头去找他爸,担心松子真的不要自己,虽然前脚原也还夸张着说他要死缠烂打到底,但在穷追猛打之前,他想自己肯定还是要用力伤心个那么几天。
宋其松帮他擦去眼泪:“现在看见我了安心了吗?”
原也蛮横地将泪水全全擦在宋其松手心,他脸颊湿乎乎地凑上去,眼睫阖起,不给他回答,但宋其松却知道他口非心是,他听见原也正在心里悄悄回答:[安心了。]-
拍摄结束,现在就只等团队那边做好视频。
向时齐开车送他们回去。
车窗外又是疾风骤雨,宋其松坐在车后座,原也半阖着眼倚靠在他身上。
眼泪在这此时变得好奇怪,不住在流,像是全由重力控制,他甫一眨眼就要掉下一滴。
原也没力气再管这么多,刚刚他说的话太多,像是将他一个月的份额都用完,此刻他一个字眼都不想吐出,于是便可耻赖在松子身上,耷拉下眼玩他手指,一边玩还要一边用心声说。
[刚刚我说了好多的话,感觉要把我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松子碰碰他眼睫,惹得他躲了一下,但没有瞪他,反而又乖乖将脸奉上,垂下眼睫让他好好玩赏一番。
宋其松只觉心软成蜜了,他回答原也:“一辈子不说话也没关系,反正有我在。”
[我刚刚最后一段说的话也很酷,可惜你没有听见。]
宋其松也好遗憾,他千急万急到头来还是错过,他道:“那等视频出了我看上一百次。”
原也觉得一百次太多:[看一次就够,毕竟那话可是诅咒,你可不能沾到。]
宋其松告诉他:“你的幸福诅咒早已将我套牢,从此只要不是你说的坏诅咒都害不了我。”
向时齐好想插嘴,车后座两人太奇怪,怎么就只有宋其松一个人出声,但他这次学会了察言观色,或者说后面氛围亲密无间到他丝毫都融不进去。
原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才说:[今天我真的很勇敢。]
宋其松想这是当然,全天下哪里还有比原也更有勇气的存在?
七年,2555天。
原也在两天多个日夜里煎熬,又在这些日夜里重铸血肉,他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干所有眼泪还要吸走一切阴霾,他恶狠狠吸走,却又如此平和地任由一切在他体内流转,他吸收、他化解,他接受,他释放。
是这样的勇敢。
宋其松亲亲他:“是呀,小也特别勇敢。”
原也还想说什么,但车已经稳稳停下,于是他将这句话憋住,像憋下一股长长的气。
宋其松牵着他回家,刚打开门就被原也握住手腕抵在玄关处亲。
松子根本没反应过来,哪想到刚刚还像一条柔软的毯的原也在进屋后就支棱起来,仿佛是什么巫师进了能量阵,甫一踏进就有了无穷力气。
但更多还是宋其松没太想推开他,哪怕原也亲吻像小狗舔舐,毫无章法,又如此莽撞。
一吻结束,嘴唇湿润润倒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宋其松脸颊也被他亲得湿漉漉。
亲完了巫师又像是失去所有魔法,软绵绵跌倒在他怀里,宋其松靠着玄关轻轻摸着原也的头发,他先一步开口说思念:“虽然才刚刚两天,怎么感觉我们好久没见,好想你哥哥。”
原也告诉他:“这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一日时间也太长,什么人生大事全塞在这两天,生活跌宕起伏地过,眼泪也毫不克制地流,但幸好事情最后顺顺利利解决。
宋其松带着巫师坐回沙发,巫师太多变,现在又变回绵绵的毛毯非要盖在他身上。
原也跨坐在他胯骨处,上身倾倒,紧贴住宋其松,他脑袋抵在他肩膀,耳朵贴在脖颈处,他还能听见宋其松强有力的脉搏。
是恋人存在的证明。
原也蹭了蹭,他一下好舒心。
宋其松这次是故意的,他拍拍他屁股:“你是树袋熊吗?”
原也扭了扭:“可以是,如果你喜欢的话。”
说完刚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像终于想起什么尚未完成的话语,他看向宋其松,如此专注。
宋其松被他烫得眼神不稳,他问:“怎么了?”
原也这才说道:“刚刚在车上还有一句话没说。”
宋其松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于是他听见原也说:“你也很勇敢。”
但他怎么是勇敢?
宋其松摇了摇头:“我不勇敢。”
这一点确如宋汀所言,在大多时候他很怯懦,更倾向于选择稳定的选项,说是权衡利弊,但实际上他权衡的从来只有弊,他抛弃弊端最大的,这往往也意味着他舍弃利益最多的。
他少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总倾向于走最稳定的路,他不开拓不探险,关掉自己好奇心以生活的惯性进行选择。
宋其松想自己根本不勇敢。
“你怎么不勇敢呢?”原也说,“你很勇敢拒绝了你爸爸的条件,也勇敢来到了我身边,你很爱我,并且选择了我,这就是勇敢。”
宋其松想原也实在太高看自己:“但实际上我心很坏,在宋汀给我选择时我第一反应是考虑和犹豫。”
原也轻轻摇头,他发恨地咬了一下松子下巴,非要他视线望向自己。
原也道:“勇敢不是看过程的,是看结果的。”
过程当然可以纠结,原也自然也迟疑焦虑,他同样胆怯,也想过不如逃避,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跨出这一步。
同样,松子的结果也是迈出这一步。
他们选择的结果都是勇敢。
因此他们当然能称作勇敢。
“你很勇敢。”原也说,“松子,我是因为你而勇敢。”
原来话语也具有重量。
原也话甫一落地,宋其松便觉得眼皮沉了,呼吸也跟着重了。
他不自觉蹙起眉,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想起之前原也同样也是这样在他身边,严肃着脸告诉他要像他那样爱自己。
于是话语在口腔里打了个回旋,转了好几个圈宋其松才说。
“我也因为你而勇敢。”
他说起宋汀,说起自己拒绝了他所有的条件,讲自己终于突破了父亲长久以来对于他的束缚,宋其松说自己彻底轻盈,并且在最后,当他还手、复仇似的将汤汁泼在宋汀脸上时,他感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和大部分复仇文学一样,主角在最后大仇得报时并非快意,但宋其松也不同于他们的怅然若失,他更多的只是平和。
他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弑父,本质上更是一次对于灵魂污垢的根除,他快准狠拔除,根系断裂,但碎末依旧附着在灵魂之上。
余有阵痛,但宋其松能够接受。
他平和地接受,平静地修正,平淡地远离,他从一地飞到另一地,从一个小屋飞到了另一个终于供他落脚的家。
他舍弃,于是他才得以拥有。
宋其松想,他也是因为原也而勇敢。
但原也的关注点在此刻却偏的厉害,他一句带过夸了一下宋其松,接着便问:“为什么是还手?他动手了?”
宋其松:“…也不是。”
话语多苍白,眼神更是漏洞百出,他哪想到原也直觉在某些时候专注且精准的吓人。
宋其松感觉到原也视线在自己身上逡巡,从眉眼滑到鼻梁,像薄玻璃反射的大片光那样笼罩他的面庞。他扫完他的面颊,紧接着视线上移,盯准他的额发,松子不自觉缩了下,就只差掀开额发揭发自己说报告长官犯人在此。
但他忍住,忍住了自首的心,更忍住了想要伸手捂住原也眼睛的意图。
他等着长官亲手掀开。
原也如他所愿,指尖划过他鼻尖、眼睑、眉毛,最后温热地停留在额发处,他听见原也声音闷闷的:“砸你脑袋了吗?”
与此同时,原也拨开了他的伪装。
额角呈现一片拇指指甲盖似的创口,四周却蔓延着瓶盖大小的淤青。伤口暗红,幸好是愈了合。
但原也嘴角却随之垮下,他都不敢碰,心痛地瞧着,又皱着眉头和松子同仇敌忾。
“你爸真不是东西。”
宋其松跟着点头。
“怎么还动手打人,你还手的太轻了,怎么光泼汤了,手为什么不也滑一下把碗滑到他脸上。”
宋其松回:“没办法手太稳了。”
实际上当时确实考虑了这个后果,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原也凑近着小心翼翼吹口气:“还痛吗?”
宋其松摇头:“早就不痛了。”
原也这才放下心来,他趴在宋其松身上,像大树身上的一片巨大苔藓,汲取着同一片营养,呼吸同频,密不可分。
他说:“但总之,一切终于结束了。”
宋其松抚摸着他脊背,颇有节奏地上下。
他应道:“是呀,终于结束。”
真相得以澄清,阻碍全都铲除,他们依旧在彼此身边。
“等等,”原也猛地抬起头,“还有一件事。”
宋其松不明所以:“什么事?”
原也掏出手机,翻出之前于泽给他打电话的手机号码,他拨通,果不其然对面传来忙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宋其松更不理解:“这是谁的号码?”
原也道:“于泽的。”
话筒里机械女声还在继续:“……请在滴声后留言。”
原也问他:“准备好了吗?”
宋其松眨眨眼,话没开口,便听见滴的一声响起,紧接着他听见原也说。
“你彻底失败了好可怜老鼠人你一辈子就躲在角落看我们幸福吧!”
说完把话筒对向宋其松:“到你了。”
宋其松这才反应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清晰吐出国粹。
“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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