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乐园(一)


    新年的气息淡了, 随着而来的是复工复学的信号,早上好不容易和于麒麟分别,那小子走前还泪眼朦胧叫哥哥你要快点来看我。


    宋其松当时答应得很快,但心里却在想他的哥哥什么时候来看他?


    原也这几天不在家, 说是跟着父母回了老家, 但回信息的速度不知怎么也跟着慢了下来,宋其松不好过多催促, 只得眼巴巴盼望, 有时拍着视频也想他,急急忙忙翻来手机却发现对方还是尚未回复。


    这就是思念。


    宋其松正在逐步建立属于自己的爱的体系。


    他想:原来思念是焦灼着一颗心和频频望向对方的眼睛。


    今晚下了雪,天地瞬时一色。


    只是这雪粒太小, 宋其松再伸手都握不住丝毫,雪花刚跌落他掌心便融化。


    他推开窗户,给原也拍下照片, 相片中露出一只摊开掌心的手, 他拍拍原也的小狗头像:


    下雪了。


    雪下了一百三十次心跳节拍,手心也逐步被冷意节节覆盖, 正当宋其松准备收回手关窗时原也终于回了消息。


    还是视频电话。


    这几天手机已经成为他们情感必不可缺的载体,有时宋其松捧着手机都恍惚手心上的其实是真实的血肉。


    宋其松接通,屏幕上登时出现一张放大版的脸。


    “下雪了?”


    语气很欢喜,但宋其松却觉得古怪,视频里原也脸色看着并不是太好。


    “下雪了。”宋其松翻转视频给他看下雪景,接着便问道, “你脸色怎么看着好差?”


    原也没回避这个问题,他耷拉下眉眼:“刚刚坐车, 山路十八弯,我给绕晕了。”


    宋其松了然, 仔仔细细叮嘱:“那你稍微休息一下,叫你家长不要开太快。”


    原也嗯嗯几声,脸依旧凑得很近,身后只露出些模糊的光影,宋其松看不清他具体在哪儿。


    “你在外面?”他凑近些了问。


    原也应他:“对,在亲戚家。”


    听筒里传来密切的交谈声,原也视线倏得一瞥,再回过头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但依然乖乖地看着宋其松。


    他解释道:“因为在别人家,所以不好给你拍视频。”


    宋其松理解这个缘由,也自知现在到了非挂不可的阶段。


    但他总有留恋,他把手机伸出窗外:“要再多看几眼雪吗?”


    原也很乐意,他声音悄悄的:“可以多看几眼你吗?”


    宋其松依言又将屏幕反转回来,他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坦白说,宋其松很喜欢这样的此刻,喜欢原也眼睛游走在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虽有些羞赧,但这感觉像极了雪夜里的壁炉。


    哥哥的眼睛是不断汇聚的火苗,而宋其松喜欢温暖。


    原也仔仔细细看了好些眼:“比雪漂亮。”


    宋其松假装没听见这句夸奖,他绕过这话问:“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原也说:“希望在雪化之前。”


    宋其松无法预估雪化的时间,他看了眼天气预报:“明天就没雪了。”


    “但雪还会停留。”原也说。


    实际上这雪太薄,只是突如其来的小雪,宋其松想这似乎坚持不了太久。


    他现在心情也矛盾,一边祈祷雪快化掉,这样原也也会更快回来,又一面祈祷雪不要化完,他更希望原也也能看到这样一场雪——和他一起。


    “希望它能坚持到你回来。”


    原也笑他:“快了,至少在去游乐场之前我一定能来。”


    向时齐早在一周前就预约了游乐场之行,但由于原也这边的原因他们一推再推,眼看着再推下去就得上班,向时齐赶紧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


    三天之内。


    尽管这样,宋其松还是觉得时间好遥远,哪怕这段时间他也在努力筹备视频任务和学习计划,但思念简直是从内而外生长的毫毛,只要他一松懈变会隐蔽冒出齐齐作痒。


    所以他说:“那你快点。”


    原也好想去触碰他脸颊,他又将脸凑得近了些,眼球乌黑像葡萄。


    “我很想你。”他说,又像是在许诺一种悬而未决的未来,“快了。”


    宋其松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他无法捕捉其中线索,正想再问时原也转过了头,对面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应了一声,但回过头时面向屏幕的神色却像低了一度。


    “我这边还有点事。”原也举起手在摄像头前挥挥,“先走了。”


    宋其松无可奈何,无法挽留,他等着原也挂断电话,在屏幕黑掉的最后一秒,他听见原也说:


    “好想你,我会快点回来的。”


    宋其松对着黑掉的屏幕回复:“我也是。”-


    第三天。


    雪还是化了。


    昨晚眼见着雪淅淅沥沥化成水了,但原也依旧没有讯息,宋其松赶紧下楼为他铲了一整桶雪,雪里掺着泥土、还掺着些死掉的树叶。


    并不纯粹的雪,宋其松为了让它显得表面上如此洁白还特地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挑出枯枝烂叶。罢了他将这一桶雪放入冷冻室,等得颇为无聊了,还拿出来一捧捏了一个插着胡萝卜做鼻子的小雪人。


    向时齐是在下午一点十五分抵达他家的,信息上说等下他们集合后便会去车站接原也,宋其松小心翼翼将小雪人移栽到雪桶中,雪人高雪桶半个身子,为了防止走着走着就断头,宋其松还特地压实了好几次。


    但可惜家里没有冰袋,他只能手提着出门。


    幸好今天阳光并不旺盛,稀稀疏疏,透过秃头的树枝打下几缕懒洋洋的光影。


    这一路上宋其松算得上无比仔细,既怕阳光灼烧它又担忧晃动让雪人跌倒,故而一路上几乎匀速前进,提得手又僵又冷也不太敢多换几次手。


    向时齐的车就停在正门口,开门前宋其松还估算了下时间,从他家到高铁站至少要半小时,在车厢内叫向时齐不用开暖气的话应该可以撑到原也上车。


    他心里计量着,便忽略了车窗上简直要贴近玻璃的大脸,刚打开车门便感到怀里栽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这触感多熟悉。


    身体比大脑最先反应。


    宋其松拖住原也,他显而易见的惊讶:“哥哥。”


    原也抱住他:“是我呀。”


    “惊喜吗?”原也把他拉过来,“特地叫向时齐给你发了假消息。”


    向时齐受不了,当即连接蓝牙随机播放音乐,哪想第一首便是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雪天,恋人,充满暖意的拥抱。


    一切恰如其分地巧合。


    向时齐当机立断切歌,下一首便是川渝著名说唱歌曲,孟思嘉说他幼稚,却也贴心地将音量稍微调大。


    原也越过宋其松帮他关上车门,嘴里还一边说着:“尽力赶回来了,开心吗?”


    宋其松当然开心:“开心。”


    他咬字很重,许是因为实在太久没见,眼睛几乎一瞬不眨盯住原也。


    有些奇怪,走一趟亲戚回来人的精神头却掉了许多。


    原也还在说:“只是可惜慢了一步,今天回来时发现雪都化完了。”


    “还没有。”宋其松急急地说,他献宝似的将雪桶捧上,“我还为你留了一点。”


    命运太奇妙,本以为的错过实际上却因为彼此的努力而正正好好。


    雪桶里小雪人像风铃精灵,脸上只插了根胡罗卜显得呆头呆脑的,原也伸出手指,朝雪人的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是松子为自己留的一场雪。


    原也觉得这实在是太浪漫,浪漫到他这些天来的疲惫在手指触碰到冰的那一刻全全消散,他接着又将这刚刚触碰到雪的手指碰上宋其松的脸,像一枚新的雪花浸润在他的肌理。


    宋其松轻微一颤。


    原也说:“我也开心。”


    像是怕他不信,还特地握着他的手用心声反复重复道:


    [开心开心幸福幸福爱你爱你]


    心声是脑海中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宋其松觉得自己大脑都要酥掉了。


    在碰到他手的那一刻原也才发现宋其松的手早已冻得通红,不用想便是为了保护这个雪桶的缘由,他好心疼,双手稳稳罩住那只手,试图多传递点热量给他。


    原也一边哈气一边帮他摩梭掌心:“是不是很冷?”


    松子并不否认事实,他反手握住原也:“现在好多了。”


    向时齐插嘴问:“要温度再打高点吗?”


    宋其松摇头:“这样就差不多了。”


    其实也是他更倾向于原也的体温,光是手心相碰就足以让他血液循环浑身发烫。


    宋其松看他模样疲惫,问道:“你们走亲戚很累吗?怎么看起来那么疲惫。”


    原也错开视线,他看向雪桶:“是有点啦,毕竟人很多。”


    接着他话题又跳转,他指着雪人问宋其松:“那它是不是也会很快就会化了?”


    宋其松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他无法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雪的融化是一种必然,这和时间一样,无论多想留住,无论多努力,该流逝的永远都在流逝。


    这是自然的规律。


    原也也知道,所以他在后面一直在对着雪人拍照,有时是给雪人单独拍,每张给它做出不同的表情,有时也叫宋其松抱起雪桶——


    “看我。”


    车厢逼仄,动作不好施展开,于是宋其松只是将雪桶提在脸旁。


    桶是红色的,小雪人威风八面地立在雪堆上,模样刚刚被原也画成怒发冲冠的模样。


    原也叫宋其松:“和他做一样的表情。”


    宋其松看看小雪人,那横眉怒目的表情活灵活现,他试图模仿它皱眉,但怎么都不像样。


    原也手快拍了几张,他差点要笑倒:“怎么那么可爱,就是一点也不凶。”


    宋其松想凑过去看,但正好向时齐停了车:“到了同志们,别玩了,下车。”


    拍摄被迫暂停,原也下车时也叫宋其松把雪桶拿下。


    游乐场地处郊区,还有雪挂在枝头没有化掉,整个园区都还残留一些雪的意志。


    但这些都是残雪,原也想,这些雪远不及宋其松为他保留的珍贵。


    “思嘉!”原也叫来孟思嘉,他把手机递给她,“可以给我们拍张照片吗?”


    孟思嘉朝他挤眼笑:“乐意至极。”


    宋其松跟着原也的指令站好,他提起雪桶贴在他们两人脸颊之间,他感受到桶壁冰凉的触感朝自己脸上碰了碰。


    越过雪人,他看见原也正拿脑袋时不时顶一下雪桶,像是在晃着一架秋千。


    见他看自己,原也说:“感觉像我们俩之间挂着一盏红灯笼,还要晃呀晃。”


    当然,这个晃动并非自然的风向,而是故意的原也,但宋其松很乐意配合他的奇思妙想,他也跟着晃了晃提手,小雪人像风铃那样在他们之间荡来荡去。


    孟思嘉找准了位置:“准备好了吗?”


    原也又贴近了一些,他给宋其松说:“你记得我们要做和雪人一样的表情噢。”


    宋其松点点头。


    孟思嘉倒计时:“三!”


    原也赶紧皱起脸copy出一张新的愤怒的脸。


    “二!”


    原也拉拉宋其松的手。


    “茄子!”


    原也表情夸张到最大化。


    而宋其松——


    宋其松看着原也跑过去看成品的背影难得心虚。


    相片里雪人正好定格在晃向原也的那一幕,他们俩都做着呲牙咧嘴的表情,神态如出一辙,但宋其松——


    原也转向他:“你怎么没做表情?”


    宋其松声音却很小,像是故意只让自己听见:“因为感觉像一个家。”


    充满童趣的、甚至于幼稚的过家家游戏,在他这里却真切像一个小巧的、充满所有爱的巢穴。


    所以他在那一刻忘了要做出表情,只是转过头看向原也,满足由内而外散发。


    “咔擦。”


    画面定格。


    相片上宋其松正侧过头看着原也笑。


    第62章 乐园(二)


    许是因为假日即将结束, 园区的人比往常都要更多,向时齐牵着孟思嘉在里面挤得龇牙咧嘴。


    宋其松很少来游乐园,他之前的生活太枯燥,游乐并非他的必需品。


    向时齐问:“旋转木马坐不坐?”


    孟思嘉看不起他:“能不能有点胆, 玩就玩大的。”


    原也也附和:“想玩海盗船。”


    向时齐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之前高中就喜欢笑他胆小,一边嘲笑还要一边把他往鬼屋里面拉, 几次磨练下来经验是涨了, 但怕却还是怕。


    他试图向孟思嘉证明:“其实我没有很怕——”


    “先走了。”孟思嘉拉过原也,“我们去玩云霄飞车了。”


    我们是谁?


    向时齐看着孟思嘉拉着原也而原也拉着宋其松,他瞪大眼睛问松子:“你不怕?”


    宋其松不确定自己:“没玩过, 不知道。”


    其实更多是不想露怯,过山车没玩过但至少看过,宋其松想不过就是飞天, 这问题肯定不大。


    向时齐不觉得, 他坚定认为基因有遗传:“我们全家都恐高。”


    宋其松还真不知道:“是吗?”


    向时齐肯定他:“是,所以你也恐。”


    宋其松露出犹疑的神情, 孟思嘉走过来叫向时齐:“玩不玩的?不玩你就下面等我们。”


    向时齐眼睛一闭一睁,再睁眼时一副凛然赴死模样,他说:“玩。”


    玩得个天翻地覆。


    在上车前原也还特地叮嘱宋其松如果紧张就握住自己的手,说这话时他眼睛好亮,神态也兴奋,以至于宋其松对此放松警惕, 也以为自己至少能和原也一样。


    哪想刚腾空时他就握住了原也的手。


    “不要怕。”原也安抚他。


    “呜——”


    过山车缓缓攀升至最高点,在顶端稍作停顿, 仅仅两秒之后,便以惊险的九十度直角猛然俯冲而下, 身后乘客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但宋其松却咬紧牙关,愣是一句不发。


    下坠间原也还有心思关注宋其松,想说你握得有点太紧,但一看松子那张紧绷无比的脸便哑了声。


    好可怜。但又好可爱。


    原也想,果然男大都还带着些好面的属性。


    他回握住宋其松的手,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他说:“不要怕,叫出来就好。”


    但宋其松没有听见。


    哪怕下了场宋其松都仍然觉得耳际一片嗡鸣,向时齐情况却看起来比他好很多,至少能活泼乱跳跟着孟思嘉去买水。


    原也没想到反应最严重的是宋其松,他小心翼翼把他扶到花坛边坐下。


    “还好吗?”


    这下连声音都像是夹杂着棉花传来。


    宋其松想说自己还好,但事实却是他现在头晕个不停,他想稳住,想像一根竹插进地里,但实际上视野中地砖云朵全都在转,以至于宋其松都无法判别自己是否坐稳。


    正混乱着,他便感到有一双手轻轻拖住自己的脑袋,紧接着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跌进了云朵里。


    头顶上那朵遥远的云还在说话:“幸好我今天穿了超蓬松的羽绒服,有没有感觉很舒服?”


    宋其松动了下脑袋,原也想自己没有读心术都知道这是认同,他之前帮着向时齐带里奥时就是这样,狗狗开心都会蹭脑袋。


    原也接着说:“我知道你舒服。”


    宋其松想他完全猜对。


    其实周围环境好嘈杂,仅凭听觉,宋其松就能判断出至少有三个孩子在欢闹嬉戏,但偏偏此刻他就是感到无比宁静,喧嚣似乎被某种力量屏蔽在外,脑海中不断翻腾的思绪也逐渐平息。


    一切归于宁静。


    他不再头晕,也不再想吐,却开始贪恋原也这朵云。


    “水来了。”向时齐把水递过来,“人是真的多,排了好长才排到。”


    原也接过水瓶,他拍拍宋其松:“喝点水会好一点。”


    孟思嘉问:“感觉还好吗?”


    宋其松这才从云中探头,周围视线围得太聚集,以至于他都不敢再贴在原也怀里,他直起身:“好多了。”


    “那就行。”向时齐说,“没想到你反应最大。”


    孟思嘉也没想到,向时齐不想玩纯粹就是怕,但这怕又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顶多飞的时候嚎几嗓子,但宋其松却是个闷葫芦,怕又不知也不说,结果就是下来比向时齐还要可怜几分。


    原也帮他拧开瓶盖,对待他像是对待刚冒芽的小草:“喝点。”


    宋其松接过来润了润嗓子。


    他盖好瓶盖,站起身:“我差不多好了,你们接下来准备玩什么?”


    孟思嘉看他神色:“你真好了?”


    向时齐倒没觉得有什么:“男孩都皮实,你放心啦。”


    原也关注得最密切,他拿手背贴贴宋其松的脸颊,确实没再发冷汗了,他还是有些犹豫:“你要再休息一下吗?”


    宋其松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战,但他又确实想要多和原也待着,他好喜欢方才的触感,他想原来世界竟还有变作棉花糖的一天。


    只可惜现在是集体活动,他不好扫大家的兴,于是起身:“不需要了,我们继续吧。”


    原也亦步亦趋跟着他。


    为了照顾宋其松,后续他们也没有再玩太刺激的游戏,之前向时齐说过的旋转木马最终也坐上了,零零散散玩了些,时间也转眼就到了晚餐时间。


    孟思嘉和原也去买饮料,宋其松和向时齐则去排队点餐。


    快餐店排队的队伍很长,但幸好他们来的早,至少没在门外排着挨冻,但店里点餐效率太低,他们等了至少二十分钟才轮到他们。


    “他们给你发要点什么了吗?”向时齐问。


    宋其松打开手机:“牛肉披萨和大份薯条,多要几包番茄酱。”


    向时齐说好,回头间却看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好奇地探头看了眼,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他碰宋其松:“那是思嘉和原也吗?”


    宋其松抬眼看去,果然是原也他们-


    “哎,你是原也吧。”


    原也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回过头,却看见了他根本不想看见的脸。


    他正欲拉着孟思嘉离开,哪想那人却紧拽着他不放手。


    “你忘了我吗?”那男人说,“我是曲嘉轩,我们一个初中的,云溪那边。”


    原也冷冷看着他:“放手。”


    他怎么会记不住他?第一个当着他面辱骂他妈妈的人,也是他第一次打架的人。


    原也想自己怎么会忘记这群人。


    曲嘉轩明显有些尴尬,他讷讷收回手:“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几年我也成长了,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今儿看到你所以我想——”


    “我不接受。”


    原也浑身紧绷,他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曲嘉轩下一句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成年之后的忏悔。但原也清楚,他们懊悔的并非是自己针对及施以暴力的那个人,他们只是懊恼当时自己的年少轻狂,愧疚的是一种空泛的、世俗意义上的污点。


    他们始终考虑的是自己。


    甚至连现在的道歉也并非真切悔过,他们太看轻伤害的重量,又太自私以为原谅如此轻而易举。


    但原也偏不。


    他偏不原谅。


    他重述道,一字一顿:“我不接受。”


    曲嘉轩当下便变了脸色,他不解得太天真:“当时我们也没伤害你什么吧,我也不就是说了一嘴你妈的坏话,你不是也打回来了?这么来看我们之间也没有谁欠谁吧,顶多我当时傻逼兮兮的把话说出口了而已。”


    时隔多年,原也想自己确实早已长大,至少在对方这么漏洞百出的话里不再感到愤怒,相反是一种心静如水的冷静。


    还有什么?


    周围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起视频,分明这些声音那么远,但原也偏偏能听清每一个人的窃窃私语。


    他想捂住耳朵。


    曲嘉轩还在继续:“退一万步,这件事不还没有定论吗……”


    孟思嘉忍不了了,她挡在原也面前:“你说什么呢你,你做错事要道歉是这个态度?”


    她对原也的了解和宋其松差不多,但他们都一样从来不信谣传,孟思嘉最相信原也,她想作为朋友的这些年里,原也拥有的是一颗绝对剔透的心。


    曲嘉轩自知理亏,声音也越说越小。


    “我们走吧。”原也拉住孟思嘉,他无意再与过往多瓜葛。


    他垂下视线,盯住自己的脚鞋尖,仿佛那潮水再度以自己为中心蔓延开来——


    还有什么?


    还有溺水般的疲惫。


    孟思嘉还想说什么,但见原也执意要走便也不再纠缠,只是走前还恶狠狠扫视了一圈。


    “有什么好拍的?”


    见闹剧告一段落,大家也纷纷收起手机,原也实在无心关注他们相册里到底存了怎样的视频,他此刻只想逃离。


    他没有愤怒,没有难过,任何激烈的情绪他都没有,相反他感觉自己此刻是无比的平静,身边孟思嘉还在絮絮叨叨。


    “原也以后你看见这种神经病就得强势一点,你看我声音大一点他就不敢说话了。”


    原也安抚着她的情绪:“是,我下次再吼。”


    孟思嘉皱着眉头:“你就该当时吼回去,这一个个的还舔着脸求原谅,去死吧他。”


    原也翘起一点笑:“确实。”


    孟思嘉顿了下:“反正你也别把他的事放心里,这年头神经病太多了。”


    原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现在也在不断假装自己的哥哥、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引领者。


    不断叫自己:原也,呼吸呼吸!


    对做的很好,不要在乎,不要害怕,这一切都无法伤害你。


    原也,呼吸、再呼吸。


    一切都会过去的。


    “…哥哥你怎么了?”


    额头撞上绵软的衣物,原也懵了一瞬,他眨眨眼抬头,是宋其松。


    宋其松正握住自己的手,神情看起来好焦灼,但比这视线更灼热的,是原也感到身后如芒刺背的注视。


    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没怎么,刚刚遇见了讨厌的人而已。”


    但宋其松想这并不是什么而已,原也在强壮镇定,他听见他脑海里被密密麻麻的呼吸呼吸和一切都会过去所占领。


    频率太密集,哪怕在抬头跟自己说话时都在毫无间隙地想。


    宋其松试图转移他注意力:“时齐哥选的座位在左边,我带你们过去。”


    孟思嘉看着也担心原也情况,也知道他现在不想被太多人看见,便让他坐在角落最里面,这里正好有个拐角,能将原也牢牢遮住。


    其实原也现在早已好了许多,他的催眠大法向来管用,现在心绪完全稳定,甚至还能和大家有说有笑。


    宋其松一直在看他,原也想怎么会有人比自己更紧张呢?他抓过他的手来:“真没事了。”


    宋其松还是好担心,他又想到前几天收到的那条讯息,他总觉得原也向自己隐瞒——不,更准确说是他并没有故意袒露,他如今获取的信息只是单纯的新闻报告,具体的细枝末节他一丝一毫都不知晓。


    他有所怀疑,但也只能推测。


    原也又捧上他的脸,恶趣味捧得紧紧,脸颊肉都堆在一起,他看着这样的松子笑得眼睛弯弯。


    “我发誓,”原也说,“完全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宋其松听见他在想:


    [我知道我一定能跨过去。]


    “我知道。”宋其松叹气,他从不怀疑原也的力量,但他也觉得很多事情不需要他一个人忍受。


    亲人、朋友、恋人存在的意义并非单纯分享爱,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烦恼与痛苦。


    宋其松想自己是极好的学生,原也上次教导过他这次他便活灵活现地理解与运用,只是这次老师似乎有点太高估自己,宋其松想自己现在不应该戳破,他要做的是陪伴,是成为被原也更加依赖的人。


    于是他说:“有什么问题都要和我说。”


    原也点头如捣蒜:“我当然知道。”


    但孟思嘉考虑的更深远一点:“刚刚有几个人应该是拍了视频,这个我们要注意一下。”


    向时齐家里有涉及娱乐产业相关的公司,他了然:“我会多叫他们注意。”


    一顿饭吃完时间也到了傍晚,冬日的夕阳与洁白空旷的水泥地相得益彰。


    今天中午出了些太阳,冬天里的太阳最是温暖,但原也却总担心他的小雪人,这下回到车上他便急急忙忙打开车门去看。


    “啊,好可惜。”原也撇了撇嘴,他将雪桶递给宋其松看。


    里面本就不厚的雪堆早已融化变作水滩,他们的小雪人的胡罗卜鼻子正可怜兮兮飘在桶中,而比它鼻子更可怜的是它的脑袋——


    红色的水桶里孤零零飘着一根胡罗卜和一颗即将融掉的雪球。


    那是雪人的鼻子和脑袋。


    雪人终究还是迎来了它的终点。


    太可惜。


    原也想,宋其松为他做的雪人在夜晚来临前就已经死亡。


    第63章 雨的前奏


    游乐场的事似乎并未起什么波澜。


    开学第三天, 宋其松回校上课,原也则继续回公司实习,一切如常,今早临走前原也还很开心向他献上了一个吻。


    开学第四天, 宋其松课间看见有人朝着自己看了好几眼, 他有些疑惑,但也并未深究, 直到下午严格拿出手机问他:“这是你吗?”


    屏幕上是原也当时在餐厅那一段, 拍摄者角度着实刁钻,曲嘉轩的脸恰好被遮住,原也的脸却全全露出, 甚至还有后续撞在他身上的视频,从拍摄者角度来看,实在像极了拥抱。


    宋其松倏然心跳如擂鼓, 他稳住心神去看标题, 黑色粗体字赫然写着校园霸凌童星再露面竟谎称自己是受害者。


    热评第一就是:呕,80咖竟然还有脸露面, 还说什么不原谅?不应该是别人不原谅你吗?毁掉别人人生还要卖惨,不会是穷的要直播卖货了吧[笑哭][笑哭]


    下面评论紧着跟:那旁边女的也是,装什么装,跟80咖玩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我呸。


    但更多的还是骂原也全家的,直到一条最新评论被顶了上来。


    柚子不好吃:视频后面出现的那个男的和80咖关系看着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连夜爬上崆峒山:南通吧……额真恶心


    anoisnd:111这人真的是什么坏什么来, 真不知他家长教出来这么个混账东西是不是想把他塞回肚子里。


    天天上网怎么了:等等,这个男的我好像还关注过@一棵松, 姐妹们看看看看是他吧?


    “是你吧。”


    严格有些担心,今天他看到这个视频时就差不多串联起了一切。


    宋其松沉声:“是。”


    他总算明白今天一直围绕在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原也的情况,恨不能当下就转瞬出现在他身边。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宋其松拨去原也的电话。


    “嘟、嘟。”


    时间在此刻竟无限膨胀。


    趁着这时间,严格蹩脚地宽慰:“哎,这些网友也真是没事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扒扒扒,到处给人乱安罪名——”


    “我们的确是恋人。”宋其松抬起头。


    严格明显噎了一下。


    宋其松道:“不正确的是他们对于他的辱骂和造谣。”


    严格很快反应过来:“就是,这群网友真吃饱了撑的,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要打官司吗?我这边正好认识几个法学院的……”


    “不需要。”手里的电话还没接通,向时齐的倒是来了好几个,宋其松当即立断挂掉拨向原也的电话。


    “我现在只需要你帮一件事。”宋其松语气郑重。


    严格也难得见他这样的时候,他当下也敛了神色:“你说,我能帮的都帮。”


    宋其松勾起书包肩带:“我逃了,有签到你帮我。”


    严格:“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宋其松拦了辆车,匆匆赶往原也的公司。不知怎么,刚刚他走出来时尽管一路上并没什么人,但他总觉得有人如鬼魅那样盯住自己。


    他不住在想原也之前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新闻稿里一笔带过的惊恐发作实际上又是在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发生的呢。


    此时向时齐电话又打来,宋其松接通。


    “你这边还好吗?”向时齐语气听起来有些急。


    宋其松道:“我还好,现在去找原也。”


    “他也没接你电话是吧。”


    “对。”


    向时齐挠了挠头,意欲让彼此都冷静下来:“他应该还没看见热搜,他平时就不是一个喜欢看这些破八卦的人,估计现在他还不知道。”


    宋其松当然希望这样,但事实是连他都能感受这些充满探究和恶意的视线,更何况曾浸泡在其中的原也。


    向时齐接着说:“我已经找我爸那边来处理这件事了,你们放心,看起来传播范围目前还没有那么大,我们行动快点就行。”


    宋其松也只能如此期待:“好,谢谢哥。”


    “有什么谢不谢的,”向时齐哽了一下,“小也他也好歹是我朋友,没有谁想看自己朋友被伤害。”


    宋其松更不想。


    “思嘉都已经开小号开骂对线了,”向时齐向他许诺,“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网约车抵达原也公司楼下时已经过了他的下班时间,但原也电话依旧没有接,宋其松难得有些着急,他翻找着原也之前给他发过的地址,开始在一栋栋写字楼之间寻找。


    “2栋3层。”


    宋其松循着标号上楼,电梯刚走,他来不及,便从安全通道上去,哪想自己还没爬几个阶梯便看见原也正站在上一楼层处踱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其松简直想笑,悬了好久的心总算放下。


    原也正提着公文包在台阶处反复踱步,下一脚又上一脚,反反复复,安全通道灯光昏暗,宋其松看不清原也的神情,


    “原也。”


    在感应灯熄灭前一秒宋其松终于出声。


    原也抬起头,看到是宋其松后神情明显好惊讶,他一步三跨蹦蹦跳跳着下来。


    “你怎么来了?”


    宋其松没接话,他一路跑来,气还没有喘匀。


    原也眼睛眨了下,他明知故问:“你跑来的吗?”


    “你为什么没接我电话。”宋其松终于匀顺气。


    原也啊了一声,他掏出手机,果然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宋其松之外,还有向时齐还有爸爸妈妈的。


    他解释道:“刚刚在开会,所以开了静音,没有听见,对不起噢,让你担心了宝宝。”


    他又伸出手试图想讨好,但这次宋其松不再吃这一招,他收回手,语气难得严肃,他冷静向原也阐述事实:“你下班了也没有看手机。”


    原也冲着他讨巧的笑:“确实忘了关静音。”


    宋其松蓦得好无力,他想原也分明什么都知道,以至于他持续的陈述竟像是一场隐秘的逼问:“但你到时间了也没有选择回家。”


    原也脸上再也挂不住笑脸,到最后他的毫不在意表演得竟如此拙劣。


    他垂下眼,声音怯怯,他像是在认错:“我没看热搜,但是我感觉到了。”


    视线、密密麻麻的视线。


    演员浑身上下都长着回望暗处视线的第三只眼。


    原也从小便天资卓越,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视线、腥臭作呕的视线。


    原也从小和视线作伴,眼睛是他第二个朋友,他见过许多人的眼睛,见过盛满爱意的——在他丑闻爆发之前,他身边围绕着千万双这样的眼睛,视线太烫、太美、太柔软,这些爱的视线自发为他编织羽绒的披风,原也沐浴在这些视线之下,却忘了视线从不纯粹。


    爱带有代价,具有条件,于是再洁白都被黑色占领,从此他世界遍布丑陋的线。视线是鱼线,所有人都自以为无害,却如此尖锐将他刺穿、吊起、定格。


    原也太熟悉视线,所以当他意识到同事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变化时,他不需要确认就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他慢他们一步下班,也不选择乘坐电梯,只是在楼梯间消磨时间,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该什么时候离开,当时他想的是,在宋其松晚课结束前回去就好。


    宋其松喉咙发涩:“你也不需要看,我们回去,时齐哥那边在解决。”


    原也仰起头,天真又柔软地望向他:“我知道的。”


    宋其松想他分明想的是他不知道。


    原也看向他的眼神太纯稚又亲密,似乎全心依赖着自己,但此刻宋其松想的并非是信任,而是在想:原也似乎又表演过了头。


    宋其松沉默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一路无言。


    甚至宋其松连原也的心声都没有听见,手心相碰处发烫,却传不来任何属于原也的情绪。


    回家后原也第一句话说的竟然还是:“这件事影响到你了吧,对不起噢。”


    又是道歉。


    宋其松根本不明白原也为什么要道歉,分明他之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直率明朗,情绪永远直接,他不扭捏不羞涩更不会因为被爱而自轻,他分明从来都是无比坦率接受和付出一切。


    宋其松不理解:“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这句话和刚刚孟思嘉和他说的完全一样,她也在告诉原也:你没有做错,也没有伤害到我,你不需要道歉。


    原也好想咬手指,指关节刚刚放进嘴里,就被宋其松轻轻地拨开。但他现在又的确焦虑,宋其松很早就发现了他这个特点,便将自己手递给他:“别咬你自己,玩我的吧。”


    原也朝他嘿嘿笑:“你这也发现了。”


    这些小动作实在太明显,宋其松想只要是愿意为原也驻足的眼睛都能发现。


    原也一边拨弄着宋其松的手指一边说:“我知道的,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但是……”


    宋其松不接受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哥哥,你之前不是教过我爱之间也需要互相麻烦吗?现在也是这样的时候,而我、思嘉姐和时齐哥都不怕被你麻烦,你知道的不是吗?”


    原也当然知道,甚至可以说他比所有人都明白的爱的真理,爱与死共生,爱与伤害、瑕疵共存,只是现在这情况太复杂、太庞大,爱不再是单纯的你我之间的关系,这里面突兀被塞入更多视线。


    原也不清楚现在这样的法则是否适用,他也在摸索,但他想至少现在伸向彼此的手是温暖的,话语是真切的,拥抱也具有力量,这些便足够。


    原也告诉他:“我知道的。”


    他相信自己有能力面对这一切,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躲在衣柜里流泪的小子,他想哪怕面前闪着一万台闪光灯,他都不会再为此眨眼。


    他已为未来做好足够准备。


    他扑向宋其松,把自己当作挂件挂在他身上,他低低地重复着:“我知道的,这一切都会过去。”


    晚上向时齐传来消息说还好,热度已经压下,热搜现在基本上掉到了四十开外,讨论有,但并不激烈,大家看起来更像是顺手发泄一下情绪,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毫不关心。


    宋其松这会儿刚洗完澡,原也早已洗完躺在床上,他手机放的好远,此刻正捧着绘本在床上阅读。


    他见宋其松过来立马像小松鼠那样缩在他怀里,双手环上他的脖颈,眼睛亮闪闪地盯住松子。


    宋其松想原也拥有着世界上最会表达爱的眼睛:“怎么了?”


    原也蹭蹭他的脸颊,动作好轻柔,像一阵风、一捧花,亦或是一只刚得到人类好处的小动物。


    他问,又像是在宣誓某种誓词:“你不会离开我吧。”


    宋其松想原也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他抵住原也的额头,似乎无形的触角在此刻相连,他面对真挚的眼睛总下意识胆怯,但此刻他却有非回望不可、非说不可的理由。


    宋其松回答:“当然不会。”


    原也眼睛乌沉沉,他看向宋其松又像是看向某个悬而未决的未来,宋其松发现他看不懂原也的眼睛。


    他问:“你在想什么?”


    原也垂下眼,宋其松无法描述此刻他的表情,像是坚韧,亦或是某种毅然决然,但更多的,宋其松想,是一种独属于原也的平和。


    爱很好、恨也可以,似是一切情绪加之于他他都不会再心慌胆怯,相反,他只会平和地迈步、迎接,哪怕面前是刀光剑影,风雨如晦。


    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在想,”原也顿了顿,“无论面对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


    宋其松认为这是一种命运的必然。


    他许诺,许以少年对时间最自大的妄言:“这是当然。”


    第64章 尾巴


    事情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少在下午前宋其松是如实以为。


    一夜过去,热度基本上只剩残余,新一轮八卦又被爆出,网友们周而复始如同蝗虫过境扑上庄稼。


    宋其松上午送原也进了公司, 今天原也状态也还好, 只不过昨天多次重复的疑问再加之之前的异常让宋其松觉得奇怪。


    今天下午算是水课,宋其松有足够多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他回忆起原也的反常基本上是从回老家开始, 宋其松若有所思, 他打开聊天软件,找到向时齐,问他-


    :哥, 问一下你原也哥他的老家在哪?


    向时齐回的很快:他老家不就是我们那儿吗?他外公外婆也在C市,你问这个干嘛?


    宋其松这下觉得更奇怪,那原也之前提到的老家到底是在哪里, 但他也并未向向时齐透露太多, 只是敷衍:没什么。


    他心中已有怀疑。


    宋其松想起在新春前一晚给他发消息的陌生ID,点进去一看IP果然是云溪所在省份。


    线索拼图似的浮现他眼前。


    新春时原也的异常、报纸上刊登的新闻、云溪、霸凌、转学、受害者、无法寻找的证据、伪造——


    受害者。


    其中最为关键的存在。


    宋其松立马翻出当时看过的新闻, 他翻来覆去查找线索,只可惜所有报道都刻意隐去了所谓受害者的真实姓名。


    但宋其松已经开始怀疑、开始推测:原也那段时间并非回的是什么老家,而是回去的是云溪。


    再结合之前原也情绪的波动,几乎每个节点都是与过去有关。宋其松推断,这个实际的施暴者肯定也联系过原也,而原也认出来了他。


    与此同时, 互联网一段“关于我被某二字童星霸凌多年的自述”也在悄然发酵。


    视频里男人带着黑色口罩,过长的刘海遮住额头, 整个人隐藏在桌子后,他放在桌上拿着纸张的手在不断颤抖。


    “我是当年云溪校园霸凌事件的受害者, ”男人顿了顿,他很明显吞咽着唾液,像是止不住在害怕,“我不理解为什么当时这个二字童星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依旧过得风生水起,而我作为受害者却要每晚忍受着恐惧。”


    下面评论几乎清一色的顶和支持,占比再多一点的,便是毫无求证后对于原也的怒骂。


    我是你爹:208万能不能去死啊[捂脸笑][捂脸笑],钱赚我们的还要我们命?贱不贱啊。


    件货 bot:简直刷新下限感觉能成为本bot系列之首。


    熊大郎:111当初这件事是怎么不了了之的,我记得热度也挺大来着吧,这人背景有那么大吗?


    滚滚更健康:哎哟晦气当时我还挺喜欢他演的有部古装剧来着、、


    1839017:支持下架所有作品,封杀,告到其学校和单位让他社会性死亡!


    点赞转发不计其数,热度以一种脱缰野马姿态瞬时攀升到榜一。


    原也霸凌这个词条后面紧跟着爆。


    宋其松时刻都在关注着微博,一下课他周围什么视线亦或是问候都顾不上,几乎疯了一样往家方向赶。


    这时候原也早就下了班,按道理说应该在家,宋其松拨通原也电话,这次他接的很快。


    “喂?”原也的声音根本听不出什么异样。


    宋其松也不愿他看热搜,当下便换了个话题:“我要回来了,你有没有想好要吃什么?”


    原也似乎在思考,他顿了一下,但这几秒钟宋其松却都感觉无比漫长。


    “年糕吧。”原也说,“我刚刚煮了火锅,你看你如果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带过来。”


    宋其松说好,但他不想更不敢挂断电话。


    粗重的呼吸萦绕耳际,原也问他:“怎么了?”


    宋其松说:“没什么,在想吃什么而已。”


    原也笑他:“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慢慢回来,不要急,也不要太担心我。”


    宋其松的心猛然一紧。


    看起来原也早已知道。


    听筒里原也还在继续,声音飘摇得像在雨中,尽管宋其松知道他现在只是在煮火锅,背景音也只是汤底沸腾冒出咕噜咕噜声——这分明是最幸福的声音。


    分明,分明今天本该是他们庆祝事件过去的日子。


    “我就在家里,不要太担忧我,你慢慢回来就好。”


    但如何能不担忧。


    宋其松出声:“你不要挂断电话。”


    原也那边愣了一下,但也答应了下来:“好。”


    学校离公寓的距离不过几公里,以前总感觉上学路太短,和原也没温存多久便抵达学校要面对分别,但现在却感觉这段路太长,长到宋其松根本无法判断出尽头。


    听筒里传来原也不断动作的悉索声,宋其松猜他现在应该在备菜,接着传来水流声,宋其松想他现在已经开始在冲洗蔬菜。


    一切都有条不紊,仿若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简单地在家里做一顿火锅,等待着恋人的归来,等待一枚亲切的吻,再相互拥抱着入眠迎接崭新明天。


    终于到了站,宋其松完全都是一路奔跑着上楼,话筒那头原也听见风的呼啸声和气息的急速喘息,他开口说你不要急,但很明显宋其松没有听见。


    他还在奔跑,像是势必要压倒所有时间。


    此时火锅早已咕噜咕噜烧开,里面的土豆也变得软糯,原也却没心思动筷子,他像雕塑一样沉默地靠在椅背,手机里传来愈发急促的脚步。


    “哒哒哒。”


    原也想宋其松这时已经进了小区楼内。


    “叮咚。”


    这是电梯的声音,许是电梯内信号太差,听筒里传来的讯息总是断断续续。


    宋其松要到了。


    原也想原来自己在此刻也没有太多想要表述的心情,并非恐惧也不是怯懦,反而如此坦然自若地接受接下来会面临的一切。


    他早已预料到今天,可惜没想过会那么早,在他一切准备都还没有做好之时。


    他终于起身,打开灯。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太快,眨眼间上帝便打翻一桶墨水,人类不懂神的旨意,却执意利用电来抵抗神意。


    “唰——”


    门猛得被推开。


    原也恰到好处地向他展露一个温和的笑:“你回来了。”


    宋其松突然便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前原也似乎并未受到网上舆论的任何影响,他不紧张更不焦虑,仅仅如此平静地看向宋其松。


    原也还在继续:“你不要太担心,也不需要害怕,要先吃东西吗?”


    宋其松定定看了他几眼,那种被隐瞒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想自己原来并不了解全部的原也。


    太信任他,以至于真以为他对自己全无保留。


    有些故事确实不必要诉说,宋其松想自己能理解,但原也复原得太过完美——还是要表述为伪装?宋其松开始无法把握这个程度,现在连他也忽略了他曾破碎过的事实。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你之前回去的是云溪对吧。”


    原也这次很坦诚:“对。”


    宋其松又问:“你去找的是那个……”


    “于泽。”原也接过他的话头,他叹气,“但我不是去找他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但他却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宋其松:“那你回去是干什么?”


    原也沉默了半晌才说:“证据。”


    时隔七年的证据,更准确来说,是证人。除了新春当天他接到电话之外,在宋其松回他父亲家的那天下午,原也又接到了电话。


    只不过这次对面发了声音,是刻板的毫无音调的电子音: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原也一共听了一分钟的去死。


    最终他挂断电话,他知道自己再度被盯上,但原也早已无力探究于泽是从哪个渠道又发现了自己。在接到电话的那刻,他毫不恐惧,相反胸膛里涌出熊熊烈火,从头到脚灼烧得他浑身发痛。


    原也无比清晰意识命运为自己打下的节点。


    就在今天。


    当天晚上他便和父母说了这件事,这次他不再选择逃避,不再重蹈当时十四岁自己的覆辙。他想这七年内他早已滋生出无数的勇气,他不恐惧、不害怕,他可以面对,更有力量颠覆。


    他告诉父母:“于泽发现我了,我想我们即将会面临和当时一样的处境,但也有不一样的。”


    原也莞尔:“这次我选择面对。”


    之前是许文秀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同学愿意出来帮原也作证,这次是原也亲自敲门。


    比狗还不如。


    原也想这过程简直比街上乞讨都要可耻,乞讨者至少能得到路人的怜悯,但他连这样的怜悯都得不到。


    似乎七年过去,伪证都变成了真相,所有人——哪怕亲眼见证他被孤立被暴力——仍然认为他才是施暴者。


    神情完全一致。原也想原来自己每个细节都记得,从一开始疑惑到后面的躲避与厌恶,大家原来在这件事上拥有的都是同样一张脸。


    原也几乎把当年的同学都问了个遍,但很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作证,大家拒绝的词语都一致,无非是幸福者避让原则,没有人再想让自己卷入当年的漩涡中。


    原也没放弃,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他想如果时间再多点就好——


    所以他也对宋其松说:“快了,一切都快结束。”


    但宋其松只是沉默。


    他似乎抓住了真相的尾巴,他问原也:“他是不是联系过你?”


    原也点头。


    火锅咕噜噜冒着热气,里面的蔬菜已炖的发软,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吃食。


    宋其松有些艰难开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向时齐叫我们放烟花的那晚吗?”


    原也回答:“是。”


    果然是那天,宋其松想起那个陌生ID ,发讯息的时间一致,他打开手机找到那条被他移入黑名单的短信,点开查看时间,是2月16日晚上八点。


    新春前一晚。


    于泽是先确认的他再找的原也。


    宋其松登时便串联起了一切。


    直播时原也的突兀闯入,弹幕里被他飞速关掉的那一句是原也吧,还有十分刻意向他们俩人发送的信号。


    一前一后、一早一晚。


    宋其松这才发现自己竟也是推动事情发展至此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喉咙涩到不行,似乎嗓子眼里都反出血气,他好挫败:“他在你之前先找的是我,但是我没有发现。”


    宋其松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足够谨慎,但命运的戏耍和生活中的草蛇灰线他却全未发现。


    他分明在看了新闻后有意识到原也的状态不对,他本应该多想多发散那么一次,就一次都行。但他没有。他只是沉默站在一边,而命运却荒诞地让他成为了帮凶。


    原也反应得很快:“这跟你没有关系,宝宝。”


    他抬起手捧上宋其松的脸:“看着我好吗?”


    宋其松侧过头,他心乱如麻,大脑里全在叫嚣着你是帮凶!帮凶!


    以至于他都在想,如果他没有来到向时齐家,没有读到A大,原也如果没有遇见他的话,是不是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似乎全身上下细胞都在发痒,宋其松不敢看向原也的眼睛,他好想逃跑。


    “宋其松,看着我。”


    宋其松垂下眼睛,他还是侧过头:“对不起,如果我当时早点发现,早点意识到……”


    原也打断他:“哪怕你早点发现、早点跟我说,甚至再退一万步哪怕你从来没来过我身边,这件事都会发生,这是根本避免不掉的。”


    原也很清楚,在于泽单独找他的那一天,在于泽选择自己滚下楼梯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于泽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于泽嫉妒他,于是隐晦使用一切方法将他孤立伤害。


    恨的力量太永恒,更何况他现在过得并非是于泽幻想中的低贱,相反他早已从事件中脱身,开启生活的新篇章。


    只要他还存在世界上一天,于泽便有无数发现他的可能,只不过是事件的早晚问题。


    而原也也早有了这样的觉悟。


    “这件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好吗松子。”原也不断强调着,“你根本不清楚这一切你不需要内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神经质。”


    原也顿了顿:“也是因为我没有做好准备告诉你这一切。”


    他说宋其松可以了解,但却并非将一切和盘托出,更不知道该从哪里向宋其松说起。他开不了口,更无法将自己从故事中彻底剥离。


    同样的,他认为宋其松无需面对这一切,松子理应轻轻松松度过生活,何必来为自己沾着一身腥。


    原也道:“你不需要为此自责,你做的已经最好。”


    宋其松眼眶发红,他想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命运的逻辑太环环紧扣,他无法从中脱身。


    身体依旧呈现着下意识的抗拒,但这并非针对于原也,只是针对于宋其松自己。


    原也几乎哀切地看向他:“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不是吗?”


    宋其松点头:“…是。”


    他承诺过。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原也。


    现在不能再纠结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更不能展现出一分一毫的不适应。宋其松努力整理心绪,他不断抚摸着原也的手,想让自己不再去思考因果,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当前无法控制的舆论。


    宋其松竭力让自己冷静,他牵着原也在沙发上坐下:“所以你之前的计划是什么?”


    原也道:“面对。”


    更准确来说,原也一开始想的是收集好足够的证据再进行反击,但可惜事态发展的太快,他根本无法控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反驳——哪怕苍白且毫无依据。


    他想的很简单,现在只要强硬发出声音,让大家听见、看见这个隐藏可能性就好。


    宋其松当下便否认了他的做法:“不可以,现在舆论这种情况,再怎么说都要等到稍微平息一点过去。”


    原也没有说话,他紧抿着唇,手指又被他抓出红痕。


    但宋其松却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以如何身份来劝导他,根据理智和逻辑来看,他认为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但一旦套上宋其松、哥哥的恋人、事件的推手这层壳后,他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配说出这样的话。


    他伸手握住原也的手:“不要再碰。”


    原也停住动作,他垂眼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我还是想面对。”


    宋其松问他:“你要怎么面对?”


    他试图理清现在的脉络:“哥哥,现在舆论正在最激烈的阶段,你贸然出声很大概率遭到的只是反噬。之前这件事也是以不了了之结束,现在我们证据也不全面,口说无凭只会遭受更大的反扑。”


    宋其松不清楚原也回到云溪到底有没有找到证据,但他的神色太明显,宋其松完全能推测。


    他像是回到原也的七年前,甚至不受控制在想,当年原也是否也是这样搅着手指站在他的父母面前?


    他握住他的手更紧了,他开口,干巴巴地陈述事实:“我们现在得等待。”


    原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七年前妈妈说过、爸爸也说过,说我们先找证据,但找了那么久,他们一无所获。


    原也不懂命运。


    七年。足够让一个人全身上下的细胞全都换新,为何却又让他跌落至同样的困境。


    光让他一个人坠落也罢,但又偏偏卷入更多爱他的人。


    原也想面对,他太想猛冲到所有恶意的眼睛面前大喊我没有错,他想复仇,想对当时藏在被子里流泪的自己一个彻底的交代。


    他想告诉七年前的原也:“不要害怕,现在你已经足够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但这只是幻想、臆想、妄想。


    实际上此刻和七年前别无二致。


    原也吞下一口气,像是在胃袋里坠下一万吨的石头,他站得有些不稳,但还是答应宋其松。


    “好,我们等待。”


    第65章 蹊跷(双更)


    宋其松数着分秒过日。


    昨晚原也向他彻头彻尾解释清楚了这一切,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校园霸凌只是于泽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真正的受害者是原也,而所有观众只是起哄的工具。


    原也说现在他再炒起这件事的理由也很简单——嫉恨。


    嫉妒, 人类情绪中最无裨益的存在, 但却根植在人内心最为长久。


    宋其松听完沉默好久,他又无法克制去想自己在其中所担任的角色, 原也对他的情绪总敏感, 刚想翻身亲吻他时却被宋其松躲开。


    原也明显无措,但旋即他又帮着宋其松辩解:“没关系,我知道你心情有点不好。”


    原也想自己必须知道, 宋其松的负面情绪往往如同黏附在身上的米粒,他会反复碾压直至浸入肌理。


    宋其松太习惯于钻入牛角尖,但原也想自己也习惯于等待。


    宋其松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 为了弥补过失, 他主动将脑袋埋入原也怀抱,像羊犊那样依偎其中。


    宋其松闷声闷气:“对不起。”


    不仅仅是针对于刚刚的躲避, 这句话里包含的还有更多,而原也从来都懂宋其松的隐而不言。


    他将宋其松抱得更紧,两人如此亲密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他们躲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安全屋内,像是屋外一切风风雨雨全被彻底隔开。


    睡前原也说:“像是已世界末日,世界上只有我们存在。”


    宋其松告诉他:“世界永远不会末日。”


    这一晚宋其松睡得并不好, 梦里时常出现原也哭泣的眼睛,他想过去帮他擦泪, 但甫一靠近,那双眼睛却流下的是血泪。


    他想伸手, 但原也却在不断重复:“全是因为你。”


    宋其松猛然惊醒。


    晨光熹微,床头柜上时针才指向凌晨六点半,原也还在沉睡。


    他打开手机,一晚上过去,热度不降反升,甚至连他最后那场未上映的电影花絮都被爆了出来。


    那是一部关于校园霸凌题材的电影,原也在其中扮演的是被霸凌者。


    视频里是原也的啜泣,他站在垃圾堆旁,拳头如雨点在他身上落下。


    镜头直直对准原也的脸,毫不留情记录下他情绪的所有变化。


    从最初的反抗倔强到最后遍布鲜血的麻木,镜头里原也双眼发直,整个人倾倒在垃圾中。


    画面外导演在怒骂:“这段拍的是反抗,反抗你懂不懂?不是叫你跟个死鱼一样在这里光被打的。”


    摄像机依旧没动。


    原也像是才回过神,他擦掉脸上的血浆,露出切实红肿的皮肤,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黏在身上恶臭的垃圾。


    他明显看起来状态不对,但还是很歉意向导演鞠躬:“对不起,麻烦再来一次。”


    导演冷声:“最后一次,再演不好你也就可以滚蛋了。”


    “各部门准备,Action!”


    骑骑:不是80咖演被80的角色是什么意思?


    今晚早睡:真的啊我服了怎么有脸拍的,难道不会想到被自己霸凌的同学?


    我担天下第一:能不能真打,我真受不了。


    April:+10086


    宋其松光是对着封面那张布满血迹的脸就心痛,他不忍去看,拳头紧了又紧,但最后却也只是将原也身上的被角往里掖了掖。


    手机上弹出许多未读信息,向蕙昨晚也给他打了电话,但那时他正和向时齐通话,没有接通。


    凌晨时向时齐又给他发来消息:热度有些控制不住,网民的愤怒情绪太激烈了。你们最近这几天还是呆在家里,不出门最好。我再帮你们想想办法。


    宋其松盯着信息半天才回复到:好。哥谢谢你,有什么问题都给我说就行。


    宋其松也明白,想这种全民级别的热搜,一般解决方法有三种:一是绝对的权力,但很明显他们根本不具有。二便是更大的丑闻,至于第三条,和七年前原也的选择一致,就是逃避。


    宋其松从未有如此无力的时刻。


    他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弱小,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就是无稽之谈。


    宋其松甚至都无法叹出这一口气,郁气梗在心头不上不下。他再点开向蕙的聊天框,昨晚妈妈问他:妈妈能为你们做什么吗?


    宋其松回复:我们现在都还好,谢谢妈妈。


    下一秒向蕙电话就打了进来。


    宋其松走到阳台接通:“喂,妈妈。”


    向蕙担心得不行,她几天才通过热搜才知道宋其松的恋爱对象,只是可惜她祝福的话语都还没有送到,危机却先一步降临。


    她问:“你们还好吗?”


    宋其松只穿了睡衣,像是自虐那样将自己抛在风中。


    寒风凛冽,似要钻进他所有骨缝。


    “我还好,”宋其松轻声,“但感觉哥哥那边状态像是在强撑。”


    昨夜原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宋其松擒住他的手让他不要再抠手,原也呼吸很重,在他以为他要睡着时突然又出声。


    “松子,你不要害怕。”


    宋其松想自己怎么会害怕呢,他从来不是舆论中心,他甚至也并未因他波及到任何实质的伤害。


    他安抚道:“我不害怕,我也不离开你。”


    原也没睁开眼,他眼睛闭得很紧,隔了很久他才继续说:“你也不要再自责好吗?这件事起因从来不是因为你,如果非要说其实还是因为我你才卷入……”


    “不是的。”宋其松想此时他终于体会到了原也的感情,他又重复道,“更不是因为你。”


    爱好复杂。


    宋其松只觉眼皮好烫。


    “我们都没有错。”他回忆着原也曾对他说过的话,笨拙地复述道:“我也很强壮,不脆弱,我可以被伤害,你也可以不必对我太过小心翼翼。”


    原也嘴唇咬得好紧,几乎浑身都在颤抖,转瞬间便滚下一滴泪,宋其松小心翼翼帮他拭去。


    原也说不出来话,但宋其松听见他想:


    [我们有着同样的心情。]


    是了。


    如出一辙的疼惜、揽责,和一颗无比诚挚的真心。


    宋其松疼惜原也,正如原也疼惜他那样,他想他确实不必再纠结和自恨于自己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果既然无法扭转已然诞生,他要做的便是接受。


    宋其松接受他的果。


    向蕙也叹气:“这几天你好好陪着他,这么大舆论想来他心理压力也大。”


    宋其松知道:“我会做的。”


    “松子,现在舆论热度是不是压不下去?”向蕙又问。


    宋其松无可奈何:“是。”


    向蕙那边停了好久,她像是纠结该不该说出这个话,而宋其松对于她未出口的话语心照不宣。


    “宋汀不会帮我们的。”宋其松说。


    宋汀名下旌胜传媒是坐拥娱乐圈绝对资源的龙头公司,但光是宋其松和同性恋爱这件事就足以让他震怒。


    宋其松想,宋汀不找他已算是万幸。


    向蕙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说:“妈妈这边也认识一些相关的资源,我帮你们再问问,你们也不要太在乎网络的说法,他们情绪一会儿就会过去了。”


    宋其松说好。


    他转身回屋时原也已经醒来,甚至还穿好了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架势。


    宋其松问他:“你要去干什么?”


    原也戴上围巾,理所当然说:“去上班啊。”


    “今天你还是给领导请假吧,”宋其松关上阳台门,“这几天你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原也只听到一个最好,他想他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最优选择,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我感觉我还是去上班最好。”


    “现在不是非去不可的时候。”宋其松组织着语言,“目前舆论还没有平息下来,你这样去上班可能会有人恶意伤害你。”


    宋其松停了下,他试图和他打商量:“哥哥,我会担心,所以我们今天都不出门好吗?”


    原也动作停了下来,他声音小小的:“…但是我想出门。”


    他想面对,想做出和当时完全相反的决定。


    宋其松为他退步:“那我们之后可以晚上去小区转转,这样可以吗?”


    原也却是答非所问,他声音更轻了:“我根本没有错,为什么我不能出门?”


    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所有人却逼着他自证,要他掏肠剖肚以血为证做下许诺。


    为什么独独是他不能出门。


    宋其松噎了一下:“我们再等等……”


    “我知道的。”原也打断他,他太能体谅所有,他站直身体,对着宋其松笑,“我现在就去请假。”-


    度日如年。


    宋其松无法描述他们现在的氛围,这根弦绷得太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断裂。


    但至少现在彼此都尽力维持着表象的轻松,原也很听话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偶尔会在半夜时跟宋其松出门,他们在小区里散步,宋其松把他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原也太乖,任由宋其松给他带上帽子和口罩。


    他像一条影子贴附在宋其松身边,他不抬头看人,只是垂下眼亦步亦趋跟在宋其松身后。


    宋其松牵着他走在路上,月色透亮如水波倾泻,换做平常原也肯定会兴奋拍拍宋其松叫他也看。


    但此刻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他站定:“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由内而外的疲惫。原也想自己最近分明睡了那么多觉,怎么还是犯困。


    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局面所以才说跟着松子出门,他以为他会需要新鲜的空气,但当他真正踏出门时却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惶恐。


    哪怕路上根本没有人,但他却依然感到如芒在背。


    原也想自己分明打定主意不再回到之前境遇。


    他甚至都在考虑命运是否只是苦难的周而复始,是一个巨大的皮球,他被困在其中,无论再怎样的拳打脚踢都只会将力回弹向自己。


    这几天爸爸妈妈也没有停止继续询问初中的同学,他其实也打了好几通电话,最近一通是拨向的是那天和他一同值日的女生。


    对方难得接通,但在听到原也说明来意之后犹豫了许久还是拒绝。


    原也不怪她,他知道自己怪不了任何人。


    众人趋利而往,遇险则避,这是人的本能。


    宋其松有些担心他:“再走一个圈就回去好吗?”


    原也抬起脸,他当然愿意为他们多坚持一圈、再一圈,所以他回答:“可以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原也手上正拿着一串羊肉串,这是刚刚松子去路边烧烤摊给他买的。


    这两天原也霸凌和霸凌咖道歉的热搜依旧维持在前五名左右,网友讨伐情绪越来越高涨,向时齐他们公司想了许多办法,但不知为何,热度就是降不下去。


    向时齐觉得奇怪,叫他爹帮着查了一下那几个营销号背后的公司,没想到一查却让他吓了一跳。


    他甚至都没管他们到底有没有睡,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松子,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向时齐语气严肃。


    宋其松接过原也递给他的纸巾:“怎么了?”


    “我们查了那几个一直发布视频的博主的背后机构,”向时齐咬咬牙,“是旌胜传媒。”


    第66章 等待


    宋其松当即就拨打了宋汀手机, 但对方没接,电话那头全是持续的嘟嘟声。


    宋汀直截了当切除了他们目前唯一的对峙方式,宋其松没有办法,当天晚上便买了回C市的机票。


    时间在早上七点, 这一整晚宋其松几乎没有怎么睡, 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内疚情绪又因为宋汀的搅合而卷土重来。


    他不想让原也发现,但原也似乎是他身体运行中最为关键的白细胞, 只要他稍微情绪波动便会觉察个七七八八。


    但原也没有再问。


    沉默、心照不宣在这段时间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两人之间似乎总存在着无声的间奏,他们能感受到声波震动,却无一人出声。


    彼此克制, 唯将爱意流露。宋其松想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第二天走前原也也早早醒来,昨晚宋其松给他说了要回家一趟,具体什么他没有再问, 但通过昨天的电话他想他基本上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宋其松于他而言是一本随时翻开都能抓住中心的书, 在某些方面宋其松实在太好读懂。


    原也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与焦灼,他想他们都同样煎熬着一颗心, 手与手相碰着,摩梭间尽是命运里难以忍受的碎屑,数以万计,无法消灭,只得头抬头祈祷着时间快快跑,好让一切风风雨雨都过去。


    他向宋其松讨要一个待定的时间:“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宋其松回道:“最迟明天晚上。”


    他还给原也看了自己买的票, 确实是明天上午回来的飞机。


    原也放心许多,他玩着宋其松的手, 试图让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他说:“那我等你。”


    “我很快就会回来, ”宋其松许诺,罢了他又不放心地叮嘱,“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出门好吗?也不要去看网络留言好吗?”


    原也戳破宋其松对他的每一个担忧,他对于每一个都给予肯定回答:“好的,好的。”


    宋其松深深凝视了他几秒,最后他叹气:“我走了。”


    原也蜷着手指像是要保留宋其松的体温,他没有挥手,只是说:“我等你。”-


    下飞机后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便麻烦向时齐他们帮忙注意原也那边。


    手机在出了机舱后才陆陆续续有了信号,这时宋汀的消息才弹了出来。


    一小时前他发了信息:在老宅。


    宋其松明白这是在等他谈判的意思。


    今天周五,妮妮还在幼儿园,甘淑坐在客厅看武侠电影,兵刃相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但她不调低,反而扬起声音叫宋其松:


    “你闯了个大的。”


    正巧电影里主角将剑刺入仇人体内,噗呲一声血溅了满脸。


    主角处之泰然擦干血迹,而宋其松也拿起遥控器将音量调小,他问甘淑:“他人呢?”


    甘淑:“书房。”


    她见宋其松脸色阴沉沉的样子还好心提醒了一句:“情绪尽量克制一下。”


    宋其松冷着脸:“尽量。”


    甘淑睨他,又接着将电视声音调大,她的声音隐在渐起的背景音乐中:“别疯了,别说什么尽量不尽量,这句话意思是叫你必须憋着,你爹多神经你又不是不知道。”


    声音与声音交织,如此嘈杂。但宋其松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他当然知道。


    他足有十九年来印证宋汀的神经质,小时他也曾试图理解宋汀,在发现无法融入他的规则后便单纯以为像妈妈那样逃离就好,可事实是无论他逃去哪里,宋汀于他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


    他要逃离,就要先将自己身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根除。


    宋其松来到书房门前,他站定,心中情绪不断翻涌。


    他既愤恨亦恐惧,宋其松未敲门,反而径直推开房门。


    宋汀正戴着眼镜看电脑,面对宋其松的来者不善,他似乎浑然不觉,甚至还好声好气说道:“坐吧。”


    宋其松却不坐,他站在宋汀书桌前。


    一坐一站,一前一后。


    宋汀是桌子后的人,宋其松不愿坐下,即代表着不愿谈判,他来要做的不是交换,而是提出要求。


    宋汀神色渐敛,语气加重,他又重复一遍:“坐下。”


    宋其松开门见山:“撤回你公司的势力。”


    宋汀如蛇蝎般盯住宋其松,半晌,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取下眼镜:“宋其松,你要想清楚,你是来教我做事的还是来和我谈判的?”


    “或者说,你觉得激怒我对你们,”宋汀微微一笑,“尤其对你男友有什么好处吗?”


    男友一次吐字极重,宋汀戏谑,却又将这词像石块一样掷向宋其松。


    宋其松陷入沉默,他拳头紧握,全身的血脉仿佛都在沸腾,但此刻别无他法。


    他知道方才自己过于冲动。宋汀是个纯粹的商人,自私自利,对他而言,生命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可交换的筹码。


    你可以和他谈判、等价兑换,但却不可同他以命令的姿态硬碰硬。


    这些年来宋其松也一直都在试探宋汀的底线,大多时候宋汀都毫不在意,以至于宋其松也跟着松了警惕,误以为自己可以越线,更以为宋汀早已将他放弃,只是将他当作死物,当作棋子,当作有并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宋其松深吸一口气,他拖来椅子,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他恶意地挪动,但宋汀对此充耳不闻。


    直到宋其松终于坐下,宋汀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你十岁时我教你的第一课吗?”


    记忆清晰如昨。


    宋其松当然记得。


    那时他三年级,宋汀醉醺醺回到家,叫他站在自己面前,说我来教你人生第一课。


    他十岁,是还渴求父母夸赞的年纪,但宋汀将他批得一文不值——


    “宋其松,你生来性格软弱,生活处事更是遗传了你母亲的胆小怯懦,这是一过。”宋汀叫他伸手,他闭着眼睛等待戒尺的鞭笞。“现在你已十岁,早该明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整天摆出一副可怜相博取同情,你要做的是发挥你所有的价值。”


    但宋其松此刻并不想和他谈及过往:“我们就事论事。”


    宋汀突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宋其松,说出一串让他不解的时间:“20xx年6月2日是吧。”


    宋其松皱起眉头:“什么?”


    宋汀轻点鼠标,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类似监控摄像的画面。


    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正是宋汀刚才提及的日期。


    宋其松看到了原也的身影。


    画面中,原也刚走到楼梯拐角便被一群人包围,一阵混乱后,其中一人便从楼梯间滚下,身下洇出鲜血。只看结果像是原也伸手推了他,然而,这个视频角度却十分清晰显示出原也的手并未碰到那人,他的动作慢了半拍,更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


    宋其松的心猛然一跳,他唰得抬眼,死死盯住宋汀:“你怎么会有这个视频。”


    宋汀把U盘拔下,依旧是那副风雨不侵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看向宋其松,在此刻神情恳切得像极一位为孩子操碎心的父亲。


    他说:“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堂课,权力的必要性。”


    “我为什么会有这个视频,原因很简单,我所拥有的权力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想掩盖的在绝对权力面前照旧一览无遗。而至于你男友——”宋汀毫不留情指出,“他们位于权力最低端。”


    事实如此。


    宋其松从来明白。


    在这件事上,他们缺少的并非持之以恒的心,而是遮天蔽日的权。正是因为没有权力,所以无法求得关键证据,也正是因为权力不足,所以连最基本的证人都无法请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权,更是利益之最。


    宋汀接着说,他看起来很疑惑:“但是你真奇怪。宋其松,作为我的儿子,你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但你偏偏不要,反而要去像你妈那样追求一个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汀不理解。


    向蕙跟他离婚时问他是否真的爱过她,宋汀只觉得她可笑,怎么会有人既要又要。但要问是否爱过,他想爱不过就是激素作用下的幻觉,而他经常产生幻觉。


    “你是不是疯了?”宋汀太困惑,他看向宋其松,却并非想从他这里获得一个答案。


    他现在只是在尽一个父亲应做的责任,给宋其松以金钱、资源、权力,并拨乱反正,让其回到正轨——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正道。


    至于他自己的情绪,宋汀并未有太多的惊诧、亦没有许多的愤怒。他接受宋其松不痛不痒的逾矩,谈男谈女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无法接受的仅是宋其松强烈存在的个人意识——死物本就不该拥有自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品。


    宋其松选择沉默。


    胸膛似燃起无穷火焰,他浑身都被灼得发痛,像是身上一切水分正被榨干。


    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再忍耐,宋汀现在手上掌握着最关键的证据,切不可因他一时冲动而失掉线索。


    宋汀见他忍耐模样就好笑,但他下一秒脸色却骤然沉下,手中的瓷杯狠狠地朝宋其松扔去。


    宋其松不躲不闪。


    瓷杯击中宋其松的额头,又骨碌碌滚至地板摔得四分五裂。


    “你真是疯了。”宋汀冷眼看他。


    温热的血流了下来,顺着额头划过眉骨,宋其松眨了下眼,却未擦拭。


    “我需要录像,”他问宋汀,“你需要我给你什么?”


    宋汀觉得他的问题荒谬至极:“我需要你给我什么?宋其松你觉得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吗?”


    “不,早已没有。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个废物,我随时可以丢弃。”宋汀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你有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的存在。”


    “如果没有你,你觉得你们事情会被曝光吗?甚至只要你不付出真心,我想我作为你父亲我还愿意帮你压下这个丑闻。但偏偏你贪心,你愚蠢,你懦弱,才让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


    宋其松抿紧嘴,一言不发。


    血流进他的眼睛,视野逐渐被血色笼罩,分明才那么一点血,他却只觉浑身发凉。


    宋其松依旧重复,像是被设置指定程序的机器人,他不在意疼痛不在意辱骂,只是在说:“我需要证据。”


    “好,”宋汀反问他,“那你可以给我提供什么?”


    宋其松顿了顿:“你上次的晚宴我答应去。”


    “……”


    宋汀连眼神都没有给他。


    宋其松吞下一口气,继续退让:“我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做宋汀从小一直试图将他培养成的那种继承人——只需要听命,不需要拥有自己思想的继承人——是为傀儡。


    宋汀对此终于表现出了一丝兴趣,他挑起眉毛:“能有多合格?叫你去死可以吗?”


    宋其松对他的恶趣味已无动于衷,他漠然:“我需要活着。”


    他需要生存。


    他想他不仅需要活下来,还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而原也更需要他。


    宋汀哈哈大笑:“我怎么会让我儿子去死呢?宋其松,父母之爱子,我之爱你,并无不同啊。”


    翻江倒海的恶心。宋其松指尖都碾到泛白。说爱他不如说恨他。


    宋汀对于他的关照与在乎从来并非父母之爱,他不是自发,而是一种世俗框架下的潜移默化,他需要面子需要好名声,所以他需要宋其松。


    但宋其松在他这里也只是一个符号化的存在,他不在乎他是其松还是其林亦或是他人,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于他外在形象的点缀,一个冠以宋姓留有他血脉的物体,一个画龙点睛的注脚。


    宋其松是这样的存在。


    “但我确实没想过你会谈一个男的。”宋汀道,“更没想到你真能把自己栽进去。”


    太阳底下本就没有新鲜事。


    男人女人随机排列在他们这个圈子更是常态,宋汀见过的太多,但像宋其松这种真自以为真爱的却少有。


    他似笑非笑:“那这样吧,你亲自跟他断了关系,我就把视频给你。”


    宋其松猛然抬眼:“不可能。”


    “不可能?”宋汀又道,“你确定?”


    宋其松咬紧嘴唇。


    时间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一刻,宋其松早已无法感知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嘴,血液凝固的地方皮肤发紧,他有些僵硬。


    他向原也做过许诺。


    于是他依旧拒绝:“不可能。”


    “这是最好的方法不是的吗?”宋汀直勾勾地盯住他,像是逼迫他正视自己种下的所有恶果。


    “这件事因你而起,也本该因你而了结。你们努力这么久有任何结果吗?宋其松,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天真,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你处境吗?”


    宋汀字字如利刃:“你现在一无所有。”


    “你们处在的正是权力最底端。”


    宋其松只觉心都要被烧干,血液凝固在眼皮,眨眼都滞涩,周身无风,但他偏觉风吹眼痛,他不愿看见宋汀眼睛,于是他做出最微小的抵抗。


    他闭上眼睛。


    “宋其松,不要我逼着你做选择。”


    宋汀丢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第67章 讨厌心碎


    时间在此刻停滞。


    而宋其松静止在时间之中。


    宋汀临走前说的话还历历在耳, 权力、名誉,情爱与清白。


    宋其松想自己无法区分。


    他放空大脑,但无数的思绪却杂糅在他脑海,他想理清, 想整理出逻辑脉络, 他试图将其分为AB选项进行选择:


    A是放弃,完全遵循宋汀的条件, 从此原也彻底清白, 不必要再忍受诽谤,只是他们可能会因此分开,宋其松无法衡量这个时间的长度;B是坚持, 和原也依旧躲在小小的屋内等待风雨过去,这样也不坏,只是真相被掩埋, 网民的怒火总有可能卷土重来。


    根本不需要天平来称量, A和B相差也并非细微的质量,相反是天地之别, 光是通过逻辑判断便能推理出最佳选项。


    宋其松以沉默抵抗。


    他不愿做出选择。


    时间也从进门前的十一点整滑向十二点半。他在此静坐已经超过一个多小时。


    思绪沉沉浮浮,到最后他索性什么都不去思考,仅仅放空地凝视虚空,等待时间无情拖走生命的痕迹。


    “嗡嗡。”


    口袋里手机发出震动,宋其松终于动了,他打开看, 是原也。


    刚刚原也发来消息问他:吃饭了吗宝宝。


    配图是一碗素面,上面点缀着几个葱花。


    他接着说:难得下了厨, 可惜你不在,吃起来感觉很不错, 你走半天我技术就增长很多啦,你明天回来我给你做好不好?我今天有乖乖呆在家里,但是我现在有一点想你。


    思念几乎从宋其松离开家的那一秒就开始膨发,原也同样也担忧宋其松,他并不太了解松子父亲那边的情况,只是天真以为沟通好了就能结束。


    他将家里电视音量调的很大,企图以此来遮掩自己慌乱的心跳。


    原也捧着手机翻来覆去看,各大讯息类App他早已卸载,现在看的也只是他们聊天记录,松子在上飞机前给他发过信息后便再无音讯,他心绪不宁,翻来覆去咬着指尖,但他想这或许是因为宋其松没有在他身边。


    在他发过信息没几分钟松子便打来了电话,原也接通电话,跪坐在沙发上,轻轻叫他。


    “松子。”


    “……”


    对面没有声音,太静谧,只有粗重的、根本不成规律的呼吸。


    原也不知怎么一下就红了眼眶,他捧着手机轻轻问他:“怎么了宝宝?谁欺负你了?”


    “…没有谁。”对面宋其松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在压着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


    “哥哥。”


    原也的心猛然一颤,他当机立断:“你不要继续说了。”


    他预感太强烈,宋其松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他想要听见的话语。


    宋其松沉默片刻,他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又紧,他没有听原也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现在情况是这样的,我父亲这边有当时于泽摔下楼时的另一个视角,那个视频能清晰看出不是你…”


    “所以呢?”原也打断他,他甚至都不需要宋其松再说就已经猜到他下面的话语,无非又是什么老掉牙的劝说。为了所求所以分开,为了最好的选择所以分开。


    上位者给予的筹码却成为了他们不得不分离的生命之重。


    宋其松顿了顿,他试图将胁迫说的无比轻松:“我们只需要短暂分开一下就能获得视频。”


    获得视频后便能证明原也清白,这场闹剧也会彻底结束,而他们要做的只是分离。宋其松想这场分离只是表面,所以他撒谎说分离是短暂,但他却并不能给定一个确切的时段。


    “…我不要。”原也几乎咬牙切齿。


    宋其松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他憋下一口气,还在劝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只需要假装分开一下。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获得证据,得到证据后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宋其松话到最后越说越快,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劝说原也还是在劝慰自己。


    他憎恶自己的弱小,他竟无法将这样的恨转嫁到宋汀身上,他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连一点与父亲抗衡的力量都不具有。


    原也沉默了许久,宋其松也跟着他一同煎熬,时间在此刻变成悬而未决的镰刀,宋其松想自己真是可恨,分明心中已然选好最佳答案,却还是要强迫着原也认可、理解他的决定。


    原也终于开了口,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不知为何眼泪止不住在流:“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宋其松,我不同意。”


    他好恍惚,方才宋其松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都以为在梦里,他挣扎着想醒来,却在疼痛中清醒这不是幻境。


    这是当下的现实。


    七年前是父母为他放弃自我,怎么到了现在还是同样的结局。所有人都要为他放弃什么,好像只有舍弃了,他才能因为这样的牺牲过得更好。


    原也太无力,到头来发觉自己依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引所有人跟他一起跌落深渊。


    他不同意。


    “…这是最好方法,哥哥。”宋其松似乎率先劝动了自己,他试图向原也保证,“我们只需要假装分开——”


    宋其松突兀地停下,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垂下眼睛,说到最后他竟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假装究竟要多假装,短暂到底是有多短暂,宋其松不知道,几天前他还能向原也许诺一个永远,但现在他却连期限都给不出一个具体数值。


    承诺太空,他只是想诱哄,哄骗着原也踏入逻辑的最优解中,哪怕放弃的是他自己。


    “…不是最好的方法。”原也盯着虚空,他理智阐述事实,“是你选择放弃我。”


    宋其松这回否定得多坚决:“不是。”


    他又说了一遍:“我怎么会放弃你呢?”


    原也想这怎么不是呢?当他开始考虑方案的可行性时,不就隐喻着他能接受这个最坏的结局,能接受他们彻底的离分。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抹掉眼泪:“这就是放弃,你接受了我们可能会分开的结局,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放弃任何,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


    原也顿了顿,他还是说了出来:“宋其松,你这是在恨我。”


    宋其松嗓音都沙哑:“不是。”


    但更多的话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这怎么会是恨呢?宋其松想说我多爱你,但他在开口时却停下,像只顾闷头奔跑的人一下撞在树上,他头破血流,在眩晕中意识到自己原来并不再具有奔跑的资格。


    心绪变作混乱的雨,猛烈冲刷着原也的理智,眼泪早已不再流,原也从未有过如此冷静的时刻。


    他声音太轻,却颇具重量撞入宋其松心间:“你向我许诺过的。”


    原也想自己是哥哥,是长宋其松几岁的恋人,他经历的比他更多,也理应更有经验与勇气面对。


    他接受宋其松的失措。


    如果宋其松想后退一步也没有关系,原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愿意为他多迈出一步又一步。


    所以他止住眼泪,他告诉宋其松。


    “松子,你可以逃避,可以懦弱,”原也努力整理着失序的语言,“但是你不能选择放弃我,无论做什么选择,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他说:“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他想生活并非斤斤计较的选择,不是答案只有对错的命题,他不想做出所谓理性的选择,哪怕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这是最优解。


    他从来都认为生活的最优解并非权衡利弊后的抉择,而是一开始在没有选项时唯独忠于自己的真心。


    “我不同意。”原也眼泪早已流尽,他深呼吸一口气,他必须要宋其松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可分割,“我不允许你放弃我。”


    “……”


    宋其松眼皮好烫,他将左手搭在眼睑处,温热的掌心遮住了一切的光线。


    指尖碰到伤处,伤口分明那么小,他却痛到浑身止不住的颤栗,他声音跟着也颤抖:


    “我又怎么能接受你一直受到伤害?”


    网络上那些辱骂不堪入目,他匆匆扫过便觉得心痛,更何况是原也。


    他知道原也这段时间并非他外表所表现的那么淡然,他同样焦虑、恐惧与不安,但宋其松没有办法,他能力太小,力量太弱,他所能做的只有安抚,和劝慰他我们再等等。


    等待。


    弱者唯一能自主选择的抵抗。


    等待。宋其松简直想笑,最后他要原也等到的竟是缘起于自己父亲的伤害。


    “哥哥,”宋其松轻喃,“我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了。”


    他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的闹剧,想要原也的生活再度回到正轨,他将分开当作缓兵之计,他只想立马拿到证据,渴望其能像利刃那样切断所有试图倾倒于原也身上的恶意。


    “我不脆弱,我可以受伤的。”原也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向宋其松说出这样的话,“我很勇敢,我可以被伤害,也能从伤害中复原。”


    宋其松也许在爱里太缺少天分,但原也拥有无比的耐心,他想他完全可以将话语千万遍的重复,将其团成巨大毛球。


    他千万遍的说,千万次让宋其松笃定他的心。


    他告诉宋其松:“你也不要害怕。”


    请不要害怕屋外的风雨,更不要担忧我会受伤。


    不要试图为了我放弃什么,更不要放弃我。


    原也想自己早已不再是七年前只会躲在被窝里掉眼泪、选择以死自证的小孩,这几年间他已然将人生的真理握在手心,他快快地长大,更快快地拥有了直面所有的勇气。


    但爱从来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只愿自己变作更高更大的树,为对方挡去一切风风雨雨。


    妈妈和爸爸对自己是这样,松子亦然,而他也有着同样的心。


    “你不可以离开我,你向我许诺过。”原也开始胡搅蛮缠,他将痛夸大得天花乱坠,“如果你坚持要选择不要我,我真的会心碎死掉。”


    松子不愿再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个后果比选项B还要可怕。


    “你不要这么说。”他说。


    原也回他:“你也不能不要我。”


    “所以你不可以听你爸爸的话,”原也先入为主认为宋汀太坏,怎么可以教宋其松人生就是非此即彼的选择,“松子,你听我的好吗?”


    “不要妥协。”原也要他许诺,“相信我,我们去面对。”


    宋其松缄默许久,久到原也感觉太阳要掉下山头,久到他眼泪都已风干,他终于听见宋其松开了口。


    “我不想和你分开。”


    原也一下便哽住:“嗯。”


    “我也不想让你再受伤。”


    “…我知道。”


    “我没有恨你,我很爱你哥哥。”


    爱怎么会这么沉重?光是说出口的瞬间宋其松就感觉自己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他似乎变成空心树,歪歪扭扭倒在椅子上。


    分针依旧在无情转动,滴答滴,伴奏着他心跳擂鼓。


    一二一。


    咚哒咚。


    宋其松数着心跳,又像是打着节拍应和着原也呼吸的节奏,空间在此刻似乎极速收缩,仿若原也就在他的身边,他气息炙热,柔顺地流淌着自己颈边。


    他听见原也回应他:“我也爱你,我们不会分开。”


    无论前路如何崎岖。


    原也太擅长许下诺言,爱从他口中说出像是刻下即为永恒的印章,温温热热印在宋其松心间,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宋其松眨眼,似有眼泪飞那样滴入地板,他不再追求逻辑追求最优解,他追着原也脚步飞跃所有束缚,他攥紧拳,再伸手时手心里并非选项A或B。


    空无一物。


    这是他对于宋汀的回答。


    他承诺:“我听你的,我们去面对。”


    不会妥协。


    无论风雨如何飘摇。


    挂断电话后宋其松静坐了好久。时间嘀嗒嘀嗒走,心跳却是越来越平稳,他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叮。”


    挂钟指向一点,敲下时间的又一个节点。


    宋其松终于动了,像是早已落满灰的树枝,他甫一动作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似乎要将所有命运垂落的灰尘全都抖落。


    原也说的计划和他一开始的想法一致,直接在社交媒体上发声,简单粗暴。他说虽然自己并没有直接性的证据,但在这七年间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些关于于泽的负面传言。当时原也说的是,虽然这个武器是木剑,太小巧,但也不要忽略它的力量哦。


    宋其松都能想出原也说这句话时的模样,肯定是眼睛圆圆盯住他,表情万分的诚恳,像是要所有力量都在他脸上体现,要所有人从他面上窥见一万颗的真心。


    但一开始他确实太过于紧张原也的情况,总想着怀柔,先入为主地忽略了原也自有的力量,他将原也看得太脆弱,但事实是他拥有着不破不立的绝对勇气。


    挂断电话前原也说的倒数第二句还是不要害怕,宋其松应好,而最后一句他告诉宋其松:“我很爱你,我等你回来。”


    松子回答他:“很快很快。”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宋其松不用问便知道是甘淑。


    “进来吧。”


    甘淑推开门,一眼便瞧见宋其松像影子那样寂寂流淌在房间。


    她吓了一跳,打开灯瞧见他面上的血又是一惊。


    “发什么痴。”甘淑走近了些,看到他脚下的碎瓷片又问,“他拿杯子砸你的啊。”


    宋其松嗯了一声。


    甘淑手边没湿纸,便扯来纸巾给他:“你擦擦。”


    宋其松接过,但血液早已干涸,他擦拭也只能擦碎点干涩的碎末。


    甘淑问他:“你们这是说了什么他发这么大火?我看他刚刚下来人还正常的很。”


    她自然也是知道他们这些事。


    消息刚爆出来时她也叫着自己手下的人帮忙给压一下,后来见着宋汀也参与进来,便想着观望一阵看看他具体什么态度。


    的确看出来了,是丝毫不顾及宋其松,像是要制他们于死地的态度。这几天她也跟着探了一下宋汀的看法,本以为他会像他行事手段那样暴怒,但事实却是他在谈及此事时神情更像在玩乐。


    甘淑懒得理解他的思维。


    甘淑还在说:“你不就谈了个男的吗,这有什么大不了他又不是没见过,怎么气成这样。”


    宋其松冷冷:“就气了丢杯子那一瞬。”


    宋其松想宋汀那一瞬的愤怒并非针对于他的性取向,更像是一种阈值达到极点的爆破,对于他生出自我意识的压制。


    气出完,阈值不变,便又一切回归正常。


    宋其松:“他是个疯子,没办法拿正常思维理解他。”


    甘淑觉得他说的对,宋汀这个人太不好琢磨:“你收拾一下吧,下去吃饭,等下态度也别太冲,你们真要打起来了我还要劝架,哪怕只是假装都很累的好吗。”


    宋其松回她:“那到时候你还是要担待些。”


    甘淑无语,她倒也没制止:“那你打的时候注意点分寸,现在保险受益人还不是我呢。”


    说话间宋其松去洗手间接了一盆水,他就着镜子将干涸的血迹擦尽。


    走前甘淑突然问他:“你们是真心的吗?”


    宋其松抬眼看她。


    水滴从睫毛垂落,他皱了下眉。


    “别这么凶盯别人,”甘淑弹他脑瓜,她挑着眉望他,“需要我帮助吗?”


    宋其松很警惕:“你需要什么?”


    “什么叫我需要什么,我在你心里还这么坏?”甘淑道,“你小时候生病不都是我来照顾的,你以前还叫过我妈呢,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宋其松没接话,又鞠了一盆水泼在脸上,水接触到伤口刺得他更清醒,他随手扯了一张纸巾便准备下楼。


    甘淑出了声:“条件倒也很简单。”


    宋其松停下。


    甘淑笑:“只是简单的也想当个爹,想告诉便宜儿子你——”


    她拖长声音:“你爹教错你了,人生不只是光看利益,还要看人缘。”


    宋其松明白她意思,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几分锐利,但他语气却十分诚恳:“我需要。”


    “成交,但你也要帮我做个事。”甘淑一槌定音,她莞尔,“今晚你去接妮妮。”


    第68章 空空如也


    甘淑先下了楼。


    三分钟后宋其松才跟着下楼。


    除却碗筷碰撞的叮叮声, 餐厅内阒然无声,宋其松拖开椅子,这回他动静轻了又轻。


    他脸上血迹也已经擦尽,伤处贴了一个创口贴, 他神情已然平和, 不再纠结。


    宋汀掀开眼看他:“想好了?”


    语气听来十分胜券在握。


    宋其松面沉似水,他语气坚定:“不会分手。”


    甘淑放下碗筷, 默不作声紧盯着宋汀的下一步动作。


    但宋汀似乎并不讶然, 或许有,但这瞬间太快,宋其松盯得再细也未发觉, 只是见他慢慢悠悠咀嚼完最后一口后才开了口。


    “你和你妈妈还真是不太像。”宋汀道。


    在他提到向蕙的瞬间,宋其松浑身上下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呼吸也变得沉重,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宋汀身上。


    “你不配说她。”


    宋汀睨了他一眼, 他像是陷入某种回忆,自顾自继续说:“当时她说要离婚时我也给了她两个选择, 选择你还是选择宋其林,那时她跟你表情完全一致——”


    宋汀看向宋其松,又像是从他这里窥见另一番光景,他神情似惘然,又似一种隐晦的厌恶。


    宋其松极为贴心遗传了向蕙的眉眼,他模样从小到大便瞧不见任何硬朗的模样, 打小起伴随在身的形容词便是漂亮,那眉眼太柔和, 加在向蕙身上是懦弱,宋汀最不喜她那般怯怯看向自己的眉眼, 但这样的眉眼加上宋其松身上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决绝。


    如此相似的面容。


    那时,向蕙在他神赐般的选择中苦苦挣扎,她恳求,哀求着他把宋其松也给她。但宋汀不为所动,冷眼瞧她在自己铁铸的规则中变作疯子,将亲生骨肉放上天平。


    选择最终滑向倾斜的那端。


    向蕙选择将宋其松抛弃。


    分明刚刚宋其松也是这样的神情。


    如出一辙的纠结,面容交织着恨意与灰败,像他幼时折磨致死的兔子那般——血红的眼毫无生气望向自己,宋汀看见自己的倒影。


    兔子不会叫痛,不聒噪。他有足够时间来欣赏其挣扎苦痛表情。


    而人也一样。


    宋其松在之前是宋汀培养的最好的兔子。


    不会叫痛,也不聒噪,他当然纵容他无聊的小打小闹。


    但现在却有不同。


    尽管面庞如此相似,但转眼之间,神情却变得如此迥异。


    “她哭着求我说不要做选择,说你也需要妈妈,问我你没有妈妈该怎么办?”宋汀突兀地笑了,“我告诉她你没有妈妈也不会死,你就是不能拥有太多爱,她的存在只会让你更加软弱。”


    宋其松拳头握得好紧,甘淑在旁边比他们还要紧张,眼睛飞速跑着,生怕谁先动手自己慢了半拍。


    “我本来是将你教的很好的。”宋汀露出遗憾的神情。


    在之前,宋其松还算是他心中较为完美的成品,他少有反抗,沉默的像一片影子,他存在与否对宋汀而言毫无区别。


    但现在这片影子偏偏不知受了什么蛊惑想要成人。


    他模样似是纯粹的求知:“但你为什么又开始追求这些恶心的东西?你不应该选择我给你的最佳方案吗?为什么她的基因在你身上又开始作祟,让你变得这么愚蠢、软弱……”


    “啪——”


    温热的汤汁瞬间泼在宋汀的脸上。


    旁边原本还在观望的阿姨立刻拿起毛巾上前帮忙擦拭,宋汀依旧面无表情,任由那失了温度的汤汁一滴滴滑落。


    甘淑也在混乱中说道:“松子你干什么呢。”


    但话说着,手上却没半点动作,脸相反还朝宋其松转去。


    “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恶心的东西,我也从来不是你意识的载体。”宋其松克制着语气。


    他有些极为微小的颤抖,这是他长久以来面对宋汀时惯有的毛病。他自小恨他,但也从小畏他,自从向蕙离开后,宋汀便毫无顾忌将他冰冷的规则框定在他身上。从小到大,宋其松都嵌套在这层规则之下,他被禁锢着、框定着成长。


    他没有伙伴、缺少关爱,更多的是想得到宋汀的认可,他憋着这股气向前,在屡次碰壁后才逐步意识到宋汀要的并不是他,他需要的并非是一个完美但存有自我意识的儿子,而是一个完全服从他的工具,一个可以反复利用的利益载体。


    但宋其松困在他规则里太久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自由的存在。他想过逃离,可惜他的每一个选择都被宋汀预设和掌握,宋汀为他降下选项,摆正新一轮的框架让宋其松进入。


    非此即彼,非左即右。


    宋其松困囿于桎梏浑然不知、无法自拔,直到遇见原也。


    松子握紧了空无一物的手心:“真正错误的恶心的是你,宋汀,你自以为玩弄权爱,操控一切,实际上一无所有。我不需要你施舍般的帮助,也不需要你那自以为是的说教,你的方法早已过时,我也早已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布的小孩。”


    他面前并非A或B的二元选择题,生活更不是非黑即白。


    宋其松挥拳而出,打碎所有圈定他道路的玻璃屏障。


    玻璃应声而碎,转瞬间化作无数晶莹碎片。


    抬眼四顾,无垠旷野。


    掌心向上,空空如也。


    这就是他对于宋汀的回答。


    “我不会进行选择,我更不会分手。”宋其松斩钉截铁,“你作为父亲,从头到尾都是失败,你于我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从未出现,我从不需要你,我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八岁时的自己太过胆怯,总以为只有依赖父亲才算有家,更愚蠢地以为宋汀和他一样需要彼此的存在。但越长大越发现,父亲的爱只是幻影,宋汀从不爱他、也从未真正需要他。


    他需要的是一个类同于宋其松的皮套,他不在乎其中是谁。


    但现在宋其松再也不愿套入其中。


    他转身离开,他要彻彻底底成为自己。


    甘淑想伸手拦住他,最终却还是放下,她看向宋汀,只见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甘淑知道他绝不可能在思考刚刚宋其松的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看见宋汀擦去脸上最后一滴汤汁,面无表情对宋其松做下最终评判。


    “真无聊。”


    “彻底的失败品。”-


    今天不是艳阳天,只是无数个普通冬日中的其中一个。


    宋其松同往常一样穿过花园,脚步频率还是一致,哒、哒、哒,走过三十二步就会看见栏杆围起的一大片郁金香,哒、哒、哒,再走过二十步就能看见一架小巧的秋千。


    一切看起来都与记忆中的场景十分相似,却又如此不同。那秋千是崭新的,是甘淑为了自己孩子所建,正如十多年前向蕙为了他建那样。


    但最大不同的还是脚步的声音,那时宋其松在重重的走,脚步在雨中踏下一个无法留痕的印记,现在他却是轻巧的走,脚步似踩上云朵供他飞天。


    他就此轻盈。


    身上再无一束缚,不再有父亲视线的缠绕,更不再有自我的禁锢,在宣告从此不再踏入这里的那瞬开始,宋其松便是褪去了一切负担。


    原也之前那一声声“不要害怕”在此刻才彻底落入宋其松的心间,烙在他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钢印刻记。


    现在他只想快快回到原也身边,想说什么名呀利呀他再也不要在乎,想告诉哥哥他终于不再害怕,想说我们去面对,哪怕前路再如何的多舛。


    大不了就是谩骂,大不了便是可恨的眼睛一叠叠望向他们——


    这太天真,太幼稚,以前的宋其松根本不会考虑这个方法,这太偏激,不稳重,像是要玉石俱焚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但现在宋其松却觉得这是最合适他们的方法。


    至少他们在一起,哪怕这样的爱带着些纯粹可笑的天真。


    至少宋其松相信原也。


    他订好了酒店,就在机场附近。甘淑在他离开前发了信息给他,叫他等她,没过一会儿一辆纯黑大奔便停在他面前。


    甘淑摇下车窗:“上车,去后排,别坐副驾等下带妮妮方便点。”


    宋其松上车,他问:“宋汀知道你出来?”


    “这不废话。”甘淑说,“他又没瞎。”


    “那他……”


    “他那脑子也能猜到我来送你,这没什么大不了,宋其松,我比你有能力的多,至少他不敢拿杯子砸我。”


    甘淑不提还没想,一提宋其松又觉得额角隐隐作痛。


    甘淑还在回味着刚才那场争执:“刚你说的真好,早知道就该录下来给小智看。”


    宋禹智是她大儿子,今年也不过七岁,却也已经开始参加各种补习班,学习各种技艺。


    宋其松沉默一会儿还是说:“那你注意一下,别让他走我老路。”


    他对甘淑情绪很复杂,甘淑不能以单纯好坏来定义,只能说她有野心也有人情味,但她对于要得到的也会不择手段,宋禹智便是她手段之一。


    宋其松虽然没见过自己这个便宜弟弟几次,但也并非坏心肠地想要他步自己后尘。


    “安啦。”甘淑道,“男孩子可以摔打的,再说了。”


    说到这里时甘淑顿了顿,她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宋其松还是接着说:“我和你妈妈还是不同的,我也有权也有利,当然更有爱哦,能给小智足够安全感。”


    话糙理不糙,宋其松一时无言,甘淑自己倒先找补:“但你妈妈还是挺勇敢,至少知道要跑啊。”


    宋其松说:“那你呢。”


    甘淑挑了挑眉:“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有句什么来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我也是商人,宋其松。”甘淑告诉他,“我能让宋汀获得利益的前提是,他能让我利益最大化。”


    “叮铃铃。”


    说曹操曹操到,宋其松打开手机,来电提醒是向蕙。


    他向甘淑做了个手势:“我妈。”


    甘淑立即闭嘴,顺带还把车载蓝牙调小了许多。


    电话那头向蕙听起来很着急:“我听时齐说你去你爸爸那里了?”


    宋其松回:“去过了,现在正回来的路上。”


    “这样啊,”向蕙那边明显是舒了一口气,“你还好吗?没有和你爸爸吵架吧,他这件事做的确实不道德,但是你也不要跟他太顶嘴,你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


    “妈妈。”宋其松轻轻地打断她,“我已经吵完了。”


    宋其松最不理解妈妈的便是这点,哪怕宋汀冷血势利,但他只要有一个父亲身份在这却像有了免死金牌,而哪怕向蕙自己也恨他,却每每在和宋其松提起宋汀时教导的是要他不要憎恨。


    父亲和宋汀仿佛是两个割裂的形象,向蕙恨宋汀,却又如此希望宋其松拥有一个父亲。


    向蕙反应了一下,接着又急切问他:“他有没有动手?你有没有受伤?”


    宋其松喉咙微微发涩,他吐出一个小巧的谎言:“没有,他没有动手,我也没有受伤。”


    听到这话,向蕙才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宋其松垂下眼睛,“他给我了两个选择,可惜我都不想选,我们吵了很严重的架,我很确定我不再会回来。”


    宋其松声音很小,他把车窗摇下,让风吹散他们之间的沉默。


    沉默。


    向蕙沉默了很久。


    宋其松想妈妈是否想起来当时被迫选择的自己?是否又开始后悔自责于当时自己的愚昧与怯懦,她依附于宋汀所有的权势之下,连选择都由他提供,哪怕再多混杂着眼泪的乞求,换来的依旧是更强硬的规则。


    冬日的风太瑟,刮在脸上像是纸的边缘,眼睛有些发痛,宋其松眨了眨眼,他开口,正想安慰妈妈时向蕙先一步说了话。


    “不回去好,你做的很对,永远都不要再回去了,”向蕙语气太坚定,似是要把每一粒字都变成种子投掷在松子心中,她说,“妈妈在这里,永远在这里,你来妈妈这就好,我和弟弟还有于叔叔都很欢迎你来。”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都等你好久啦。”


    很早之前向蕙就想要宋其松过来,但那时她也胆怯,不敢正面松子,只是在背后怯怯望着,期冀着。她并非是一个好妈妈,她太明白自己的错误,更清楚自己的局限,因此更失了勇气去找宋其松,总担忧自己是否会更加让他讨厌自己。


    但好在她鼓起了勇气,也从过去的错误中痊愈,没有错过松子伸向自己的手。


    “我很讨厌宋汀,”宋其松话语像只在口腔里打转,他说得好含糊,“他不是一个好爸爸,他经常叫我做很多我不喜欢的事情,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该喜欢什么。”


    姗姗来迟的告状。


    幼时小松子把日记本当作自己的哥哥,当作自己永远的树洞,他写下:我讨厌爸爸!爸爸很坏!他又写我也讨厌妈妈,妈妈为什么不要我,但是我好想妈妈,我也讨厌自己。


    现在他终于可以将这份委屈诉诸于妈妈,尽管这份情绪在时间作用中已稀释无几。


    但妈妈最终还是听见了不是吗。


    他恨父亲,于是在今天慢半拍地、但却彻底地实现了逃离。


    他思念妈妈,于是在今天蹩脚地朗读着日记本里的真心。


    “对不起噢,松子,我总觉得宋汀能给你更多,也不想让你因为我恨他……”向蕙翻来覆去地道歉,宋其松想如果有时空机器妈妈们肯定是第一批要试险的人。


    向蕙还在说:“我当时太软弱——”


    “没有的妈妈,”宋其松为她纠正掉她长久以来的错误,“你当时分明那么勇敢。”


    松子想哥哥说的太对,妈妈当然也可以犯错。


    他原谅妈妈,因为他知道,在决意逃离的那瞬间里,妈妈不止是妈妈,她还是忠于内心的自我。


    妈妈哪里不勇敢。


    妈妈多勇敢。


    第69章 雨的痕迹


    由于天气原因飞机取消了, 不得已宋其松又定了一趟明天下午的飞机。


    方才向时齐和他通了短信,说他和原也已经约好了明天下午的采访,决定通过采访的形式将真相全部揭露。宋其松对了一下时间,基本上他一下飞机就能直接赶到演播厅, 时间绰绰有余。


    趁着妮妮放学, 甘淑带着他们来吃河边的烧烤,小姑娘眼睛乌溜溜地盯住他, 甘淑叫她叫人:“这是哥哥, 松子哥哥。”


    妮妮怯生生叫他:“松子哥哥。”


    宋其松摸摸她小脑袋:“妮妮好。”


    妮妮乖乖应好,但身子却朝甘淑侧着,眼睛不太敢直视宋其松, 只是时不时假装不经意间看他。


    甘淑把没辣椒的那份挪在妮妮面前:“说了吧,太久没见人都不认识了。”


    妮妮确实不记得眼前的哥哥,最近的印象还是一周前他回到自己的家, 和爸爸在一起氛围嚣张跋扈, 她甚至都有些怕他,她不再吭声, 安安静静攀着妈妈的手臂坐着。


    甘淑先递了一串沾了辣椒的牛肉串给宋其松:“你之前说的那个U盘我在他抽屉里找到个,银色的是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小巧的银色U盘,漆面在路边大灯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光。


    宋其松心头猛然一跳,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真找了?”


    饭前他说想要甘淑帮忙找找宋汀最近用过的U盘,说里面有对他们而言很关键的证据。其实他对甘淑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着多一个人或许能多一条路, 再加上今天后续发展完全脱离他控制,他更是没想过甘淑听了还听了进去, 走前更有心思帮着他找U盘。


    甘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难得求我帮忙我肯定帮啊,再加上最近确实善心大发阿弥陀佛。他平时不太重要的就放床柜那边的抽屉的, 我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但是又想想你对他来说确实不算重要,所以就先拿着了。”


    宋其松哪有心情还计较什么重不重要,万分小心接过这枚最贵重的东西,他将其熨帖在自己掌心处。


    “是的,我当时看就是这颜色。”


    宋汀估计当时想的也是宋其松会答应他给的条件,以求方便也没将其塞在什么隐蔽地方。


    甘淑不在意地挥挥手,她想摸根烟,但看见自己女儿正乖乖吃着土豆片便放弃了这心思。


    她挑了串烤馒头塞进嘴里:“你反正等下回去看看,如果不是我就去撬他保险柜,再给你翻翻。”


    她说话说得太轻松,妮妮在旁边听着还不自觉给她鼓掌,星星眼着夸妈妈是采花大盗。


    甘淑捏她嘴:“谁给你教的采花大盗,这叫正义使者。”


    妮妮拍着手继续夸:“哇妈妈是正义使者!”


    甘淑眯着眼笑欣然接受。


    宋其松还有些担心,他皱了些眉问:“他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他要生气对你不利的话我不要也行,我们有自己的对策。”


    甘淑笑着看他:“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讲。”


    宋其松严肃了神情,他道:“你说。”


    甘淑慢悠悠啃着馒头:“今天这件事后,相信我,你从此就从你爹生命中除名了,他不会再在乎你任何一件事,更不会为你花任何心血,意思就是报复你都懒得。”


    宋其松无语:“这不天大的好事。”


    宋汀确实是这种人,试验失败便果断扔掉失败品,好像这样就代表着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失误。小时候宋其松最担心自己还要被爸爸抛弃,他奋力追呀追呀,哪想现在是自己主动踹了爹。


    “对啰,”甘淑耸肩,“我意思也是他根本不会care这U盘去向,我估计他现在都恨不得把你呆过的地方全粉刷一遍。”


    宋其松明白她说的意思,但是现在这情况还涉及到人,并非单纯的物品这么简单。


    “但你也参与了。”


    “别说的我像是参与违法犯罪一样。”


    宋其松沉默,半晌又说:“我确实担心,不想太连累你。”


    甘淑见他模样简直新奇:“你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了?我现在能算你第二个妈了吗?”


    “你别总打岔,”宋其松说她,接下来的话却十足诚心,他不自觉转着手中的铁签,他不敢看甘淑,眼睛垂下。


    “但我想说的也是,我很感谢你,甘淑姐。”


    他对表达谢意总是生涩,但好歹也在原也身边熏陶那么久,也算是累积了些勇气表露真心。


    甘淑瞧他这紧张模样便觉得可爱,想自己小孩长大是否也是这样?但又在想自己儿女可不要羞于向自己表达爱,她现在得防患于未然,要每天抓着这群娃娃说妈妈爱你们。


    “放心啦。”甘淑神情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灯光打在她身上更像是舞台的聚光灯。


    她对自己人生太有把握,她扬眉:“他没能力拿我怎么样,因为我也拥有绝对的权力。”


    “至于你的感谢我收下了,”甘淑眨眨眼,“以后记得帮我辅导这群小屁孩作业啊。”-


    回到酒店宋其松第一件事就是将U盘里的视频传给了原也。


    原也比惊讶先反应一步的是不安,像是下一秒就要哭掉,却还是强装镇定问他:“你怎么有的这个视频?你答应了你爸爸的条件了吗?”


    宋其松回答得很快:“没有,这是我托我姐拿到的。”


    原也这下更紧张,他脸凑屏幕凑得好近:“那你姐姐会受到伤害吗?”


    宋其松摇头:“不会的,我继母她权力和我爸不相上下。”


    原也被他们关系绕得混乱,正好刚刚向时齐他们过来陪他,便开口先解释这个问题。


    “他继母年纪就大他十几岁,他们私下都叫姐的啦。”


    原也这才明白,豪门秘事太混乱,在这些时候他还是懂得不去深究,他告诉宋其松:“那我们得好好谢谢姐姐。”


    宋其松想甘淑那个可爱控光是看见原也就得要心花怒放,真去道谢了那简直是贴着脸给她好处。


    他道:“到时候再说。”


    “明天我们大概下午三点开始,你赶得过来吗?”向时齐问他。


    宋其松预估了下时间:“差不多能提前十五分钟那样赶到。”


    “我可以出镜吗?”宋其松又问。


    他不想让原也一个人面对空洞洞的镜头,既然说好了共同面对,他想原也的肩膀旁边那必须有个自己。


    向时齐答应得很快:“当然可以。”


    但原也相反却有些犹豫,他纠结的实在太明显,宋其松在屏幕这头看他纠结,而向时齐在屏幕里头看他纠结。


    原也其实在想这样对宋其松来说是否太过曝光,但又想起之前自己和松子说的话,那时他说的是我们一起面对。


    一起这个词至少从物理意义来看是要处在同一空间,肩靠肩,心贴心。


    最终原也点头:“可以。”


    “对了,松子今天我之前找的那个同学也回我了。”


    原也说到这点时眼睛都亮,这些天来难得见到他情绪如此高涨,向时齐还挪了点位置把屏幕都让给他。


    原也兴致勃勃:“前几天我不是打电话问了之前和我值日的同学她能不能帮我作证吗?当时她拒绝我了,但是今天下午她又打电话来说她愿意。”


    是在下午三点,那会儿太阳刚进屋内,原也还在为宋其松心焦,千万地担心他为了证据要抛弃他。一面把自己往被窝里藏,一面又战战兢兢扣着手指安慰自己松子答应了自己,他就要相信宋其松。再退一万步想,如果松子真不要自己那就横冲直撞去他家死皮赖脸待着直到宋其松开始讨厌他。


    他躲在自己安全堡垒焦虑,被窝里滚烫,像是要把自己眼泪全部蒸发成气体。


    就在这时候女生打来了电话,原也还以为是宋其松,没看来电便提心吊胆接了电话,开头第一句还是:“一千万个不同意你要放弃我这个选项。”


    对面呆了几秒才回:“原也是我,我是康佳。”


    康佳。就是那天和原也一起值日的女同学。


    原也这下却更提心吊胆,倘若对面是宋其松他还能理所当然霸蛮一秒,哪怕强取豪夺都要他不准抛弃自己,但现在换了女同学,还是之前自己求过帮助的,他却是一下变得局促,想着如果对方找自己还是拒绝的话,他估计真要抹着眼泪躲在衣柜里悄悄地哭上一会儿。


    但这次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康佳这次主动打来电话并非叙旧或者单纯的道歉,而是决意出来为他作证。


    “对不起啊,当年没站出来帮你,前几天还是拒绝了你。”康佳缓了下,“但看到最近的热搜,我意识到我必须说出真相。”


    近来热搜简直热火朝天,原也早就在网上被网友扒了皮抽了筋吸了血,十八层地狱他在他们键盘下都已下了个遍。


    “其实我一直很愧疚,我们初二时你还帮过我你记得吗?当时我成绩差,总觉得自己不配和大家做朋友,搬桌子也没人帮我,是你先帮了我。”


    话说着康佳声音都有些哽咽,原也其实早就记不起这些,这些事太小,在他整个晦暗的初中生涯中更是无法寻踪。


    他只能笨拙地宽慰她:“都是小事,你也不必愧疚,其实你不想站出来无可厚非。”


    他不想用愧疚感来绑架他们。


    原也完全能体谅,那时候他们不过十四五岁,连世界观都尚未确立,又叫他们如何为了他来对抗一直在班上作威作福的于泽。


    康佳道:“…谢谢你。其实这都不是小事,对当时的我来说真的意义太重大。”


    正因为颇具意义,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煎熬。


    康佳接着说:“当时值日时我在录英语音频,我录到于泽跟你的谈话了。”


    原也听到这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但他却没了足够勇气去问她音频还在吗?又是否能够给他?


    他仅仅握着手机,呼吸快了又快,直到康佳出声,打断他沉浮的思绪。


    她听起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会把音频给你的。很抱歉当时我太懦弱,你妈妈找到我时,我手里握着MP3都出了汗,但还是没有勇气交出来,我真的很愧疚,一直以来都怀着愧疚过着。”


    康佳笑了下,像是嘲笑,又或是对于自己孱弱的讥讽:“周三时你给我打电话我以为我会接受,能够解脱的。但事实是当时我想了好久,我哥哥有了小孩,我也保上了研究生,我觉得我们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我太害怕了,我很担心我的决定会打破现在所有的平和。”


    康佳太纠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些天连做梦都是自己作证后于泽对于他们全家的报复。


    “这段时间我反复听着当时的录音,我发现只有这样折磨一下自己才觉得好受。”


    原也鼻子都有些酸,他从未想过当年那场雨竟然还一直濡湿着一些人的心。


    甚至他都想要跟着道歉:“对不起。”


    康佳破涕为笑:“你对不起什么?只有我对不起你而已。小时候拒绝是因为担心于泽会报复我,现在长大拒绝第一反应还是不想惹祸上身,哪怕愧疚也不行动。还是你爸爸妈妈再找了一次我,当我看见他们的那一刻,看见真实的人的时候才惊觉我真的太自私。”


    原也的父母是在前一天来的她家。


    康佳对许文秀他们印象太深,但在再次见到后还是惊了一跳。


    七年前许文秀还是满头黑发,这几年奔波间发里竟也长出几丝微不可见的白发。


    之前许文秀找她时是满目哀切,近乎恳求,但身上也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而现在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太多,她不再年轻,更不再强求。


    只是又说起和七年前一样的话语:“你好啊小佳,我是原也的妈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你……”


    康佳从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一种无可奈何,一种被命运蹉跎良久后的麻木。


    在那一瞬,康佳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施暴者中的一员。


    她深吸一口气:“这感觉太糟了,原也,我不能再愧对我的良心了,我想我必须为你作证。”


    原也讨厌自己单薄的语言组织能力,他想宽慰对方,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苍白:“你不需要压力太大…”


    康佳轻轻打断他:“这也是对我沉默的惩罚,初中时我们不是学课文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想我不该再继续沉默。”


    “原也,帮你作证与其说是为了你,其实更多也是为了我自己。”


    不要再持续地沉默。她每每想起原也都有一种隐秘的阵痛,她从未同其他人提起,只自己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她愧疚、更无法原谅自己,却也不再拥有勇气面对,这些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起这件事时便去寺庙祈愿。


    这祷告太可耻,康佳越来越无法忍受自己。


    她同样渴望着解脱,渴求神的罪罚降临,祈望自己再多迈出一步、再一步就好。


    在看见许文秀的那一刻,康佳便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她绝不要再沉默,不要再做看客,更不要自主地选择灭亡。


    她承认自己的罪,也在今天,她也彻底卸下。


    原也想语言怎么能那么贫瘠,语言要是一阵风就好,他也想帮着吹干康佳潮湿的心。


    他明白自己现在再说什么话都对康佳来说意义不大,于是他道谢,万分诚挚:“谢谢你。”


    而康佳同样在说:“对不起。”


    第70章 天光一线


    当晚向时齐就叫人将U盘里的视频发了出去, 半夜热搜逐步爬升,舆论开始逆转。


    原也今天醒得很晚,像是从一场童话般的梦中醒来,心情罕见的轻松, 心更像是拧干水的毛巾, 蓬松舒展。


    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洗漱迷糊间还在想命运终于舍得垂怜他了, 随后又想到了宋其松, 想今天下午见到他非得好好地批评他一番不可,他们之间也要宝黛还泪,让他好好反省一下怎么能想到抛弃他这个法子。


    但想法只是想法, 原也哪里舍得多批评宋其松,恨不能将这棵稚嫩小树栽在心间,以心血供他养分让他成长。


    向时齐开车送他去演播厅, 他们来得太早, 化妆师还没到,设备也未准备好。原也百无聊赖地坐在化妆间, 盯着消息框发呆。


    宋其松还在飞机上没办法回他消息,原也觉得自己是否都要有分离焦虑,怎么越来越心焦。


    原也顶着自己的小狗头像难得作威作福-


    :好想你TT-


    :你什么时候到呀?-


    :其实我有一点点点点的紧张,但是我不想让时齐和思嘉看出来,哎,但我又想要你知道。


    所以原也现在又紧绷着脸, 再加上这几日本就没睡好的神色,更显忧郁, 只教人不敢多打搅他。


    但向时齐可没这察言观色本事,举着手机给他看:“嚯, 现在热搜第一了,那视频下面全是骂他的,他自己发的那条视频下面也是,啧啧脸皮真厚啊,被拆穿了都不删除微博。”


    南平:不是,所以最后我们又被当枪耍了?


    件货bot:原来我该收录他(手动微笑)


    996滚啊:苍天啊,我再也不会相信小作文了,,哎哟我真傻逼……赛博案底又背了一个。


    护狗小队:……所以原也呢?他都没微博,现在都素人一枚了,他还不出声吗?


    我担狗塑天下第一:11所以原也呢?


    所以原也呢?


    原也正在扫里面评论。


    网络风向变得实在太急太猛,他总觉得可怕,几乎是眯着眼睛在看,看得又快又急,匆匆瞥下来竟没有什么评论进他脑子,孟思嘉看出来他的抵抗,便过来提溜着向时齐滚蛋。


    向时齐还不解:“怎么了怎么了?”


    孟思嘉叫他看原也,原也刚给宋其松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眯起眼朝他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他刚刚发的是:向时齐给我看评论,我还是有一点点的害怕,但好神奇,更多的是一种胜利的感觉。


    接着他又发:但现在最想的还是想见你,请快快快快地来找我。


    向时齐还沉浸在翻盘的喜悦里,这下更没看出什么问题,正好许文秀也打过来电话,趁着原也接电话的时间孟思嘉告诉向时齐:“没看见小也不想看评论吗,你要不然等事情彻底结束了再给他看。”


    原也接通电话:“妈妈。”


    许文秀应他:“宝宝还好吗?今天是不是要去采访那里了?”


    原也玩着手指:“对,我和时齐他们已经到了。”


    许文秀问起那个视频:“今天我和爸爸都看见了那个视频,你知道是谁给的吗?”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明显沉重了几分。当年他们也在找,只差没有跪着求他们看看监控,但还是没一个人答应,只是苦着脸说你们别折磨我们也别折磨自己了,坏了就是坏了。


    但监控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坏呢?许文秀简直要疯,却还要忍着眼泪说这对我们很重要,我需要给我孩子清白,求求您让我们看一下,就一下好吗?


    “松子给的。”原也组织着语言,“更准确来说是他的继母。”


    原长青插了一句:“那我们得去道谢。”


    原也深以为然,他接着又说:“对了,你们最近是不是去找了康佳?她答应为我作证了。”


    许文秀听后,眼泪立刻涌了上来,心头压了七年的石头终于在此刻落地。原长青过来揽着她,亲吻她额发说你做得很好了。


    这七年对他们作为父母的煎熬更是无可言表。


    许文秀常常后悔当初的疏忽,所以在原也的精神状态稍有好转后便和他约法三章,告诉他从今往后无论什么情绪都要说,她很诚恳向原也道了歉。那时原也还是同小时候那样缩在她的怀中,泪水渗入她的肌肤却更像是流进她血液,变作絮状物,堵在血管当中只叫她无法呼吸。


    她轻轻抚摸着原也的头:“妈妈受到了很大的教训,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伤害。太对不起你了,宝宝,你可不可以原谅妈妈?以后不管有什么情绪,也还是都告诉妈妈,好吗?”


    原也埋在她怀里像一头小鲸鱼,许文秀抱他好紧,总担忧一转眼他就要从自己怀中滑走。


    小鲸鱼似乎将全身黏液都在她身上擦干,干干爽爽,不再黏腻,也不会离开。


    他向妈妈轻声许诺:“好的。”


    以后什么话都要从嘴巴里说,不要害怕,妈妈在这,不要担忧,爸爸也在。


    但许文秀是妈妈。


    妈妈永远过不去自己这关。


    这七年间她和原长青一直没有停下寻找真相的脚步,康佳便是他们觉得最有希望的突破口。在得知原也给她打过电话还是被拒绝后,他们便马不停蹄——许文秀后来给原长青说这简直也是臭不要脸——赶去康佳父母家。


    他们搬出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术,还没说几句,康佳便含着泪答应,说叔叔阿姨其实我才对不起你们。


    即便如此,许文秀仍然不安,担忧这是梦境,是她执念太久的臆想,直到今天听到原也亲口说了,她才终于换下这一口憋了足有两千个日夜的气。


    “答应了就好啊,有证据就好啊。”许文秀的声音微微哽咽,她深吸几口气,缓缓说道,“当时我和你爸爸都做错了。”


    他们没有及时察觉孩子的异常,也无力为他搭建一个足够坚固的庇护所,只有同过街老鼠那样只能四处躲藏,狼狈不堪。


    是为父母的失职。


    这些年她也常和原长青复盘,反反复复叮嘱自己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


    “没有呀,你们已经做的是最好。”原也都怀疑自己是否是水娃娃,眼泪在最近怎么总是要流,他愤愤地憋住,要对眼泪大军施以最严厉的牢狱惩罚。


    真可恶,他才不脆弱呢。


    他说:“我们不能拿现在的标准去评判当时的自己,这样太苛刻了,其实那时候我们都做了自己认为最好的选择,我们都没有错。”


    许文秀笑着,眼里泪花闪闪:“宝宝长大了。”


    时间原来这么快,又原来如此有魔力,记忆里小孩也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模样。


    “一切都要过去了。”原也最后说。


    挂断电话后原也眼睛红了太多,但没哭,像眼泪憋到最后都憋在了眼皮,调皮得横冲直撞,非要撞出个红印才算作罢。


    化妆师也到了,见他这模样担忧他眼睛发肿,便拿来冷毛巾叫他敷一下。


    但宋其松还没有到,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四十五分,这是他昨天说差不多会抵达的时间。


    原也频频往门口望,心中隐隐焦急。向时齐先举了手机:“松子回消息了,说外面暴雨台风打不到车,现在准备挤地铁来。”


    孟思嘉点头附和:“现在的确不好打车,就算打到也得在高架上堵几个小时。”


    坐地铁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时间太长,原也虽有遗憾,但还是叮嘱向时齐要告诉宋其松:“那你叫他路上小心。”


    化妆师摁住他的脸:“等等哈,别乱动,把你脸上气色补补我们就拍摄去了。”-


    原也太久没有踏入演播厅。


    黑黢黢的摄像机像极一张巨大的嘴,镜头反光,凌厉得似是鲨鱼的牙齿。他站在机器后面,更像是躲在一段时间的背面。


    坦白说,他此刻确实有些紧张。焦虑仿佛是血管中沉睡已久的种子,一旦想起,便一颗接着一颗破芽。


    原也屏住呼吸,试图将这些可恶的种子溺毙在血液中。


    孟思嘉轻轻碰了他一下,声音柔和:“准备好了吗?”


    原也却先瞥向门口,融金般的光线流淌而来,只是依旧空荡荡,没有由小渐大的身影,没有宋其松。


    他收回视线,他将这口气吐出,他握紧了拳:“准备好了。”


    原也走进演播厅,坐在椅子上,他自然舒展身体,将本能想抱紧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晦暗如眼球的镜头对准他,原也恍一眨眼,似四周布满了无数闪烁的眼。


    但他不再畏惧。


    他抬起眼,不避不闪,目光炯炯对准镜头。


    镜片折射出眩光,五彩的颜色隐约嵌在镜头之间,原也捏了一下指尖,他开口。


    “大家好,我是原也。”


    话刚落地,嗓子却像是被拽走那样,又像是一瞬间胀大,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吐不出来第二个字眼。


    思嘉在旁边急的捏向时齐的手,口型夸张鼓励:“加油。”


    原也顿了下,他略显僵硬地眨了下眼,鼓了点气,告诉自己不要害怕。


    他开始幻想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湖水中,亦或是母亲的羊水里,困囿于胎膜的柔软包裹中。总之他在温暖潮湿的水中泡中,身上却不发皱,只是任由温柔水波将自己轻轻摇晃、荡漾。


    水为他阻隔掉所有视线,他像石头那样沉在水中,他睁眼,视线所及也只有不断浮起、破灭,周而复始的气泡,眼前的一切模糊而平静,所有尖锐的声音都被封存在水面之外。


    原也想自己沉在水面之下,身体随水波流淌,他不再疼痛、更不再畏怯,只需要稍微仰起头,便能看见天光一线。


    落日熔金,波光粼粼。


    他伸出手,知道自己必须抓住那束光。


    于是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讲述的不是自己的经历,而是遥远地方存在的人。


    原也了解他的经历,共情他的痛苦,于是代其为之讲述。


    “我今天想要澄清,并证明一件事——当年云溪中学的霸凌事件中,我并不是施暴者,而是受害者。”


    “20XX年9月,我从市区转入云溪中学,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遭受了于泽等人持续的冷暴力。他们对我以及我的家人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造谣,并联合其他同学孤立我。”


    “20XX年6月2日,于泽故意从三楼楼梯口跌落,试图陷害我。事发后,我的父母曾向校方请求调取监控视频,但被告知监控坏了。直到今天,我们才终于获得了相关证据。相信大家也看到了视频,视频中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并没有推他。”


    原也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笃定:“是他自己摔下的楼。”


    “除此之外,我们也获得了新的证据。”


    说着,原也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


    滋滋的电流声在听筒中响起,紧接着传来的是康佳的声音。


    “我是康佳,曾就读于云溪中学初112班,是原也的同班同学。这是一份迟到多年的证词,当年我太过怯懦,不敢站出来为他作证,但现在,我不能再违背自己的良知,我想证明,确实是于泽一直联合他的同伙对原也进行冷暴力。在他摔下楼前几天,我和原也一起值日,偶然录下了于泽的话。”


    然后,又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几秒钟后,于泽的声音终于清晰传来:


    “原也,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以上,就是我的澄清。”


    原也收起手机,他垂下眼,他心中并无太多情绪,更没有所谓解脱,相反心绪在此时是无比的宁静。


    看起来真像是演播厅里倒灌进澎湃的海水,只有他能在其中呼吸。


    原也太平静,心静到连周围的呼吸都能听见,大家似乎都屏息凝神,大气不喘,唯留机器嗡鸣作响。他甚至还有心思想起孟思嘉他们,想他们现在看自己是不是紧张要命,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又在想松子,想叫他一定要慢慢来,不着急,他已经游刃有余地讲述完了一切。


    他缓缓吐出来一口气,他继而抬眼,现在他还有更想要说的话。


    “除此之外,”原也盯着摄像头,像是要穿透镜头看见他人的眼睛,“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于泽。”


    他轻轻一笑,语气温和:“感觉不好受吧,嫉妒我是不是让你痛苦了足足七年?真可怜,但更可惜的是,我之后只会越来越好。”


    “而你,终究要迎来属于你罪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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