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浪漫
“孝哥去领饭了, 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他一口一个“孝哥”,元京墨在旁边越听越不是滋味,可在工地这种环境里, 看着差不多年纪的人身上沾满泥土, 元京墨根本没办法表达出丁点儿不友好。
“你喝点水吧, ”元京墨看见他嘴上干得裂纹起皮, 提醒了一句,又问, “你没领饭吗?”
男生显然没想到会被一个陌生人忽然关心吃喝, 愣了两秒从桌上拿起水杯, 边拧盖子边回答:“我这儿有东西吃。”
“那就好, 你在秦孝上铺啊, 来干暑假工吗?”
“嗯, ”男生简单应了一声,视线游移几次还是落到元京墨手里的东西上, “这个……”
他声音不大,说到一半就消了音, 看起来有点纠结。
“是八音盒, 应该是秦孝自己做的,”元京墨打开木盒子, 看着随音乐旋转的小旗帜犹豫 两秒,还是伸手往外递出去,“你要看看吗?”
“我……”
——“元京墨。”
元京墨注意力随着这一声全部转移,眼睛亮起来:“秦孝!”
秦孝手里提了两份盒饭和几个馒头, 过来放在桌上顺手把元京墨前额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饿了没?”
“还行, 早上吃饭了。”
“嗯,凑合吃点, 下午领你出去,外边太热。”
“有饭有菜还凑合啊?要求也太高了,我觉得盒饭挺好的。”
秦孝眼里带了点笑:“洗手吃饭。”
说完才看见元京墨手里拿的木头盒子:“什么东西?”
元京墨一怔:“不是你做的吗?从你床上拿的。”
“是……是我做的,”上铺的男生站在旁边,听着秦孝和元京墨一句接一句地说话,到这会儿才找到机会解释,“孝哥帮了我很多,我没什么能送出手的,就自己刻了个玩意儿……”
手上劲儿一松,盖子合上,音乐声戛然而止。
元京墨眨了下眼睛,把东西放到桌面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做的。”
“没关系没关系,”男生连连摆手,接着转向秦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个小玩意儿,不值钱,孝哥你别嫌弃就行。”
秦孝说:“我用不着这个。”
“不是,这就是个玩儿的,本身也没什么用处,没什么用着用不着的,我感觉有时候心烦听见音乐会好点。孝哥,你随便找个地方一塞就是,说不定哪天会想拨弄着玩玩。”
元京墨本身情绪就有落差,这会儿越听越堵,偏偏人家又只是单纯道谢送个东西。
他头一次面对这种场景,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能既让自己舒服又不落秦孝的面子还不冒犯别人,只想赶紧走。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先回学校了。”
秦孝按住他书包:“干什么?先吃饭。”
“我不饿,不想吃,”元京墨顿了顿,伸手去拿桌上昨天下午和秦孝一块儿买的酸奶大麻花,袋子里还剩了两根半,“我拿着路上吃——”
秦孝截住他,把塑料袋从他手里拿走放回桌上:“那是明洋吃了的。”
元京墨又仔细看了一眼塑料袋,上面印的明明就是他学校附近的店名!
这下是真不饿了。
元京墨拎着书包就走,秦孝喊他不停,要牵手甩开,挡住路绕走,被拽住书包连书包也扔。只顾闷头哼哧哼哧迈步子,被拦腰扛起来还奋力踹了几脚。
“元京墨!”
“你凶什么凶!!”
秦孝任他挣,箍着腿根捡着没人的路一直走到工地后边一棵树底才把人放下,没顾上砸在脚面的书包,先伸手把元京墨胳膊攥住了,免得扭头又跑。
“你——”秦孝刚要说话就对上了元京墨起红的眼圈,一时定出,再开口拧紧的眉头就松了,语气也缓下来:“怎么了?不高兴。”
元京墨气鼓鼓别过脸:“我高兴死了。”
“哪儿不高兴你跟我说,那个木头盒子我不要,还是你喜欢?你喜欢我给你弄一个。”
“什么稀罕东西了,谁爱要谁要。”
秦孝忍不住皱眉:“元京墨。”
“元京墨元京墨,喊人家喊得多亲近跟我就连名带姓的元京墨!送你的麻花当你的孝哥去,在这元什么京墨!”
秦孝被元京墨喊得愣了愣,脸上甚至显出来几秒空白。
大夏天正晌午的日头毒得厉害,树荫底下也被烤得闷热,秦孝习惯了太阳底下干活还好,元京墨这一会儿工夫脸和脖子已经红了,刘海湿塌塌贴在前额,胸口起起伏伏的,短袖也被汗浸湿了几块地方。
秦孝压着脾气长长呼了口气,攥着人胳膊的手没松,空出只手来给他拽了拽短袖,把头发捋上去,免得贴着难受,又把书包捡起来挂在肩上。
“到底哪儿不高兴,你直接跟我说。”
元京墨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又有点气不起来了。
态度不自觉软和了,但还是别扭。
“他亲手给你做礼物,悄悄放你床上想给你个惊喜。”
秦孝不知道什么惊喜不惊喜,他只有惊没有喜。
“我没要,”秦孝顿了顿,补充,“他刚来的时候有人欺生,我碰见了让他去干其他活,就一句话的事,没别的。”
其实元京墨也没觉得有别的。
可就是不得劲。
元京墨鼓鼓嘴,语气又软下去两度:“他管你叫孝哥。”
“我跟他说,叫名。”
“那你管他叫什么?”
秦孝深切感觉到思维跟不上元京墨跳跃的跨度,不知道这些之间有什么关联,只能有一答一:“明洋。”
元京墨扬着下巴控诉罪证:“你看!”
“我看什么?”
元京墨更气:“你管我都连名带姓叫元京墨,才和他认识多长时间就叫得这么亲近了!”
秦孝:“什么亲近,大伙儿都这么喊他。”
“那也不行,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凭什么你叫我都连名带姓的,叫他就只叫名儿,就是不行!”
“行,我一会儿问他。”
元京墨眼都瞪圆了:“你还得问他?”
“那我问别人。”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元京墨:“问什么?”
秦孝:“问问他姓什么。”
“……”
丁点不夸张,元京墨觉得自己的大脑空白运转了足有十几秒。
情绪起起落落又落落起起了半晌,最后直接无语到平静。
什么想法都没了。
睡在上铺不知道几天了连人家姓什么都没注意,一坛醋拱到嘴边元京墨硬是不知道得怎么喝下去。
哽了好一会儿,元京墨做出心得总结:“你是真厉害。”
感慨完,上头的闷堵也散了个干净,刚才顾不得的热和饿全涌上来。
肚子空空,热得难受,秦孝攥他胳膊的这一会儿,掌心相接的皮肤已经被汗浸透了。
秦孝火力旺,冬天都浑身热乎乎的不怕冷,夏天更是跟块炭似的。
“热死了,”元京墨觉得不舒服往外抽胳膊,“都是汗。”
秦孝略略松开点,往上换了个位置又攥住。
“哎呀我不走。”元京墨秉持“委屈自己是笨蛋”的原则,果断把刚才学校有事的借口抛在脑后。
秦孝像是在评估这话的可信度:“真的?”
“比孝哥还真。”
木头都能听出来这话不舒坦。
秦孝有点无奈:“元京墨。”
“又元京墨……”
元京墨嘀咕声音小,秦孝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走啦回去吃饭,好饿。”
元京墨后悔赌气跑出来了,夏天正午就不是能在外边待的时候,太阳照得眼都发花。
终于回到宿舍才长长松了口气,太热了,热到哪怕觉得饿也没丁点儿吃饭的念头,只想对着风扇灌一大杯凉茶。
这会儿大部分人从伙房吃完饭回来了,拉呱的打牌的各种声音穿插起来,不算大的屋子显得拥挤很多。
“先歇会儿,”秦孝把元京墨领到自己床边,从水壶里倒了点水给他,“我出去一趟,很快回。”
“你干什么去啊?”
一句话的工夫人已经快到门口,元京墨撇撇嘴,腿长了不起。
木头削出来的八音盒在桌子一角放着,桌子是共用的,别人愿意放那儿谁也不能说什么。
秦孝说了不要就不会要,元京墨收回视线努力把它忽略掉。
亏他还以为秦孝学会玩浪漫了。
元京墨嘴角撇得更厉害。
浪漫?这个词能放在秦孝身上才怪。
秦孝果然回来很快,呼吸不太稳,手里拎了个塑料袋:“给。”
“雪糕!”元京墨瞬间来了食欲,连忙接过来,“冰工厂,绿色心情!”
冰工厂是山楂口味,绿色心情是绿豆外壳裹红豆心,两个全是元京墨平常爱吃的。
浪漫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元京墨嘴里裹着甜滋滋冰冰凉的绿豆汁儿,觉得什么都抵不过秦孝顶着太阳跑去买来的冰棍。
夏天晌午休息时间比冬天长,吃完雪糕歇了会儿再吃饭也没耽误。
元京墨吃饭细嚼慢咽的,秦孝吃得快,但两个人吃完的时间没差多少。
实在是秦孝吃得太多,他本身饭量大,来工地之后干活累吃得更多,一个人吃的饭能比过三四个元京墨。
“你还睡吗?”元京墨压低声音,尽管另一边的鼾声比他正常音量还要响,“吃这么多立刻躺下对胃不太好,但是过会儿再睡的话就没多少时间了。”
秦孝把垃圾收进塑料袋里系上口放在墙根:“不睡,我平时中午就躺着闭闭眼,你睡会儿?”
元京墨摇摇头:“不困,我下午又没事,想睡随时都能睡。”
“嗯,出去玩的话走后边,别穿工地。”
“知道,我不出去。我带了本小说,还想复习复习做家教的初中数学,好多知识点都不熟了。”
秦孝问:“家教定了?”
“定啦,上午就给我发信息说面试通过了,本来想等你回来和你说的,结果生气来着嘛,就忘说了。”
说到这儿元京墨想起来漏算的账,其实刚才吃饭的时候就想起来了,看秦孝吃饭像饿得厉害,就没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岔。
现在没事闲聊,可到了能算账的时候了。
元京墨看一眼上铺床板,凑到秦孝耳朵边上逼供:“你居然把我买的酸奶大麻花给别人!咱俩排了半天队才买上的!”
“我吃不惯,明——”秦孝险险刹住,没叫名,“他正好没买上饭说想买一根。”
元京墨眨眨眼,换成是他,别人没饭吃说想买根他的麻花,他也不可能拒绝。
“那麻花里的酸奶馅儿太黏糊,不给他我也吃不下去,给他总比扔了糟蹋粮食强。”
元京墨彻底没话了。
很好。
这理由,很秦孝。
第72章 李明洋
元京墨要做家教学乐器, 秦孝要干活赚钱,还是各自有事忙着。
但比起没放假时又分明哪哪都不一样了。
好像小小的世界里只余下他们两个。
2路转19路公交,元京墨每天正反坐两趟, 上午家教结束或是睡到自然醒坐着去找秦孝, 两个人会一起在秦孝的宿舍吃午饭。如果晌后犯困, 就躺在秦孝狭窄的单人床上睡一觉, 偶尔秦孝也睡会儿,两个人面对面侧躺, 至多有不认识的工友说一句哥俩感情不错。
下午元京墨就在秦孝床上待着, 看书、听歌、看下载的视频, 几个小时的时间一晃就过。
等秦孝下午下班, 太阳落山, 热得轻了, 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小街吃饭,门头低矮的面馆、三轮车后的凉菜、老板一天到晚站在门口吆喝揽客的烧烤摊、隔老远就能闻见香味的炸鸡店……吃完秦孝会到街口花三块钱买一大杯鲜榨西瓜汁, 解腻消暑,两个人你一半我一半喝到公交站。
学校对留校学生的安全抓得很严, 每天晚上都要拿着校园卡到宿管那里签到, 晚上还会查寝,不允许夜不归宿。工地上早七晚七, 2路公交早上六点半发车,秦孝如果住在学校第二天早上就赶不回去。
有那么几次谁都不想分开,秦孝就和元京墨一起坐车到学校,再坐晚上的末班车回工地。
绿油油的夏天有热浪铺面, 也有夜幕凉风。
在工地干的最后那天元京墨不用做家教, 也没睡懒觉,定闹钟起了个大早, 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坐公交去工地找秦孝。
到的时候宿舍有四五个中年男人在最里面的床边坐着说话,朝元京墨看了一眼没搭理接着说,声音很大,方言里不时夹杂几个刺耳的脏字。
工地的宿舍和学校里的宿舍不一样,一个平房里十来张上下床,住满的时候有二十多号人。都是出来赚钱的,除了本来就认识的很少会主动拉拢关系,尤其秦孝在的这个宿舍人员流动特别频繁,到现在秦孝马上要走了元京墨也只认识上铺的李明洋一个。
虽然听不懂那几个人在讨论什么,但元京墨本能地待着不自在,原本打算先替秦孝简单收拾下东西也没收拾,把空行李箱放在床边就出去了。
元京墨后悔来这么早了。
离秦孝中午下班还三个多小时,元京墨拣着阴凉路走,觉得没秦孝一块儿哪哪都不自在。
之前只要来工地,他都是要么在秦孝宿舍要么和秦孝一起的。
照旧往后面常去的那条老街走,打算找个地方待着等。
才发现到那条街的路居然有这么长。
元京墨把棒球帽的帽檐拽低了点,先从路边小商店买了一条绿箭口香糖,边慢吞吞走边不乐意地嚼,隔一会儿鼓鼓嘴吹个泡泡。
拐弯的时候脚边凭空过来块石子,元京墨顺着方向抬头,看见街边台阶上的李明洋时有点意外地眨了眨眼。
这个时间点,他居然没在工地在这儿。
没对上视线就不约而同各自收回,不知道李明洋是没看见还是不想搭话,反正元京墨没有主动过去的想法。
俩人半生不熟的,元京墨会一眼认出来全仰仗李明洋那身几乎没变过的衣裳——晚上洗早上就能干透的灰线衣,沾了油漆水泥点子的绿工裤。
虽说元京墨最近见天往工地跑,李明洋就在秦孝上铺经常碰见,但除了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就没怎么说过话。
李明洋对秦孝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关心,还有偶尔被元京墨看见的眼神,都让元京墨很不舒服。但是明显李明洋一直没做过什么也没说过什么,甚至每每元京墨来找秦孝还会有意避着降低存在感,导致元京墨别扭得很,不得劲是真的,说讨厌也算不上。
况且他帽子压得这么低,李明洋真不一定能认出他。
元京墨打算接住这份“默契”当没看见继续往里走,才抬脚就听见李明洋叫他。
挺仓促的一声“元京墨”。
元京墨停下转头,李明洋又说:“对不起,我刚才踢石头的时候没看见你过来。”
其实那块儿小石子根本没碰到元京墨,元京墨自己没当事儿,觉得哪怕真抱歉,说句“不好意思”也足够了。这么一声认真正经的“对不起”砸过来,反倒弄得元京墨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碰着,”元京墨把口香糖往脸颊边顶了顶,因为这份不好意思多添一句,“你今天没干活啊?”
“请了半天假,这就回去。”
元京墨点点头,不准备继续聊了:“那你回去吧,我去那边。”
“哦,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元京墨有种自己凶神恶煞的错觉。
他最近一次像李明洋似的规规矩矩答话应该是在乐器店,被老板教了好几节课还搞不对指法的时候。
因为心虚。
心虚?
元京墨目光灼灼看着李明洋快步离开,收回视线注意到台阶上有东西,过去捡起来,紧走两步到路口扬声喊:“哎——李明洋!”
喊完才来得及摸出包装纸来吐口香糖。
这次元京墨特别确定,李明洋“咔”地就停下了,转身也僵硬僵硬的。
“地上有张药方,”元京墨扬了扬手里有些旧的纸,“是你的吗?”
李明洋摸摸口袋,连忙小跑回来,气没喘匀就赶忙说:“是我的,谢谢你。”
元京墨嘴角动了动又绷住,也一本正经回答:“不客气。”
一来一回就算画了句号,李明洋不知道怎么继续接话,又觉得拿回东西立马走好像不太好。
可站在这儿被元京墨看着李明洋浑身冒汗,眼神不自觉到处飘。
“李明洋。”
“啊,”李明洋咽了口唾沫,“怎么了?”
元京墨歪歪头:“你做坏事了吗?”
李明洋一愣,赶紧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没送东西了,也没再吃他东西。”
这次元京墨嘴角没绷住,笑了:“那你心虚什么呀?好像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没有,真的没有。”李明洋诚恳认真,只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我知道了,所以啊,你不用心虚,也不用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元京墨说到这儿又觉得自己有病,“算了,反正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碰见了,就这样吧。”
“等等,”李明洋拦住元京墨,神色有点慌乱,“秦孝他……今天就走吗?”
“你不知道?”
“他没和我说,”李明洋顿了顿,意识到不合适接着纠正,“他平时一直不太和我说话,我的意思是我没听说。”
“啊,”元京墨实在没想到秦孝要走的事能连上铺都不知道,又反应过来这确实是秦孝的风格,“他干完今天,晚上走。”
“哦……好的。”
元京墨心里又不太舒服。
和之前对李明洋时的不舒服不同,甚至都不是为着秦孝。
具体原因一时说不清楚,元京墨手里拿着那会儿摸出来的口香糖,没再想拆,包成小球的口香糖扔进垃圾桶,没拆的塞回口袋,话也不怎么想说了。
“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元京墨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明洋已经小跑出去一段路。
看见他进了一家招牌褪色的小商店,不知道是要买什么。元京墨看看周围,走到刚才李明洋站过的台阶上等。
这地方晒不着。
台阶是一家店的门口,不过店关门上锁,挂在门上的纸壳子写着大大的“吉房转租”。
底下一串手机号码末尾的数字分不出是4还是9,研究了会儿,看见李明洋过来了就没再继续纠结。
李明洋还是小跑回来的,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喘:“给你。”
塑料袋里是两根冰棍,绿色心情和山楂冰工厂。
“都是我喜欢吃的,”元京墨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心情一时有点难以描述,拿了上边的冰工厂,“谢谢啊。”
李明洋腼腆地笑了笑:“我看秦孝老给你买这两种。”
提到秦孝总会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尴尬,两个人沉默戳开冰棍包装啃下个缺角,门牙冰冰凉。
“你记性真好,”元京墨吃人嘴短,主动破冰,“我那会儿还以为你说不定记不清我长什么样,认不出来我呢。”
“怎么可能,而且你这么白,在太阳底下跟反光一样晃眼睛,不看脸也能认出来,”说着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李明洋声音低下两度,“我一开始怕你不想跟我说话,才没立刻打招呼。”
元京墨那句“记不清什么样”也就随口一说,李明洋这么一句一句解释,元京墨只能也正儿八经回答:“我没不想和你说话。”
“谢谢。”
元京墨脑袋冒问号:“谢我和你说话啊?”
“不是……”李明洋嗫嚅几秒,有些无厘头似的说,“我很羡慕你。”
羡慕的原因似乎显而易见,元京墨没追问,在台阶最上面一层直接坐下了。
反正他没地方想去,不如直接在阴凉地坐到秦孝放工。
“我不知道自己对秦孝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元京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下,没想到李明洋那会儿还含蓄得提到“秦孝”俩字都尴尬,这会儿居然会直接说“喜欢”。
李明洋没看他,低着头自顾挨在旁边坐下。
“他身上有一股特别可靠的劲儿,好像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行,天塌下来都能在他后面躲着一样。我就特别希望有个人能依靠,能替我扛担子,所以碰见他就忍不住想靠近,在工地的这段时间能被罩着也好。”
元京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如果李明洋是个恼人的讨厌鬼,元京墨早就走了,才不会和他坐在一块儿。如果李明洋说的对象是其他人,元京墨能当一个很好的倾听人,说不定还会出谋划策。
可偏偏都不是。
“元京墨,我就是想和你认真道歉,也想解释一下,不管怎么样我绝对没有和他发展关系的想法,让你不高兴很对不起。”
“天……”元京墨忽然有点头疼。
绿豆冰棍儿化掉的水顺着往下滴,元京墨摸摸口袋,拽出一段卫生纸塞进李明洋手里。
“你可千万别再道歉了,我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李明洋张张嘴,元京墨赶在他前面说:“你是不是喜欢有没有发展关系的想法都不用和我说,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别人想什么吧,除非你真干什么坏事了,没干就别道歉。”
“我没……”
“还有——”
李明洋当即闭嘴,示意元京墨继续说。
元京墨尝着冰工厂的山楂夹心里酸酸甜甜的味儿,半玩笑半认真道:“不想和你聊秦孝,你别提他了。”
李明洋木木答应:“哦。”
两厢沉默里冰棍被消灭的速度直线上升,不多久都只剩了扁木棍儿。
李明洋朝他伸手:“垃圾给我吧,我捎带一起扔。”
元京墨没客气,把棍儿放进包装袋里递给他:“谢谢啊。”
李明洋笑了笑拿着走了。
回来的时候元京墨手里拿了张纸在看——还是那张药方。
李明洋下意识摸口袋,摸了个空才不得不承认是又掉出来了。
“你裤子口袋开线了。”
而且开了不止一点,外口袋最底下那条缝线全部开着,裤子又肥,口袋不贴身,折了几下的纸很容易随着动作掉出来。
“我没注意……”细微滋生的窘迫让李明洋脸上烧得起热,汗顷刻从背上生出来。
不过元京墨没注意,他提醒完那句后视线再次落回药方上。这是张祛痰平喘的方子,用药偏重,对的应该是久病沉疴。
“你家里人哮喘吗?”
“对,我妈,”李明洋意外极了,方才的心绪登时散了个干净,“你居然会看药方?”
“会看,你这张药方应该是秋冬时开的,现在三伏天,该找大夫换方子,冬病夏治疗效会更好。”
“是去年秋天开的,时间长没药效了,我妈嫌花钱不肯看病,我本来想带着之前的方子和药店的人说说情况,看能不能先开点新药来着。”
“肯定不行,”元京墨说,“隔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号脉就给你开药才是害人。”
“是,大夫也说没法调药方,但我妈不愿意出来,上门号脉我身上钱不够,就没成。”
元京墨把药方叠回原样还给他:“上门号脉多少钱?”
“一百多。”
元京墨竖起一根食指:“一根冰棍儿。”
“什么?”
“你要是这会儿有空,我跟你去家里看看,就当谢谢你请客。”
李明洋一时怔怔没回答,元京墨说:“我爷爷是中医,我从小跟着他,大学也是学的这个,要不然回宿舍我给你看校园卡。”
“没有没有,我不是不信,我信你,我就是……”李明洋几乎要说不顺话,“你还想吃什么味儿的,我给你买。”
“连着吃容易闹肚子,”元京墨看看手表时间,“走吧,早去早回。”
“好的好的,走这边,很近的,中午前肯定能回工地。”
“你家这么近还住宿舍啊?”
“是租的房子,很小一间,夏天我住在那儿不方便。”
“这样。”
“谢谢你啊,真的,太谢谢了。”
元京墨臭屁地弹了下帽檐:“客气。”
李明洋笑起来,过了会儿说:“我真的很羡慕你,和秦孝没关系。”
元京墨意外地转头看他,不等开口,李明洋忽然一把给自己嘴捂住了:“不提,不提。”
第73章 避嫌
李明洋妈妈的情况有些复杂, 病反复发作,日久体弱,虚实夹杂证成痼疾, 有很大发展成肺气肿的可能。再加上长年饮食凑合, 住处又阴暗不朝阳, 林林总总不只是缓解哮喘这么简单。
元京墨光号脉问诊就用了半个多小时, 接着聊到妊娠时候遗留的病根、平时不注意的生活习惯,落笔开方时对其中几味药的用量反复斟酌, 保险起见还和元鹤儒通了电话。电话里说脉象病症、讨论沉疴因由, 到最终落定又是许久。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元京墨刚和元鹤儒挂断电话不久, 正重新誊写, 下意识以为是元鹤儒还有其他要嘱咐的, 手按了接通就举到耳朵边, 听见里边低低一声“元京墨”才反应过来赶紧看时间——秦孝已经干完活下工了。
“啊,对, 我在外面呢,没注意时间, ”元京墨没提李明洋妈妈的事, 只说,“不用接的, 我这就回来,大概十五分钟。”
秦孝放下盒饭馒头:“不急,路上看车。”
不知道元京墨这会儿在哪,但回宿舍走工地后面的小门最近, 秦孝把元京墨的行李箱往里面靠墙放好就往外走。
还顺手拿了个盛着凉白开的塑料杯子。
没管元京墨回来具体用了多久, 秦孝在出去小门的路口树下站着等,没再给元京墨打电话。
“秦孝!”
秦孝迈步迎过去, 看见旁边的李明洋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我那会儿去街上来着,”元京墨同时坚守不对秦孝撒谎和保守患者隐私的两项原则,尽量简化,“刚巧碰见李明洋了。”
“嗯,”秦孝拧开杯盖,“喝水。”
天一热元京墨吃水果冰棍饮料多,水倒喝得少了,不提醒经常大半天想不起来喝一口。
秦孝一说元京墨才发现确实渴了,接过去小口小口喝掉一半,秦孝喝完剩下的拧上盖,让元京墨走里边。
中午温度太高,里面有铁皮墙和树荫,挡着太阳能稍凉快点。
小门到宿舍很快,只是没想到进屋也没能凉快,吊扇落地扇小风扇全停了,空气在屋子里闷堵着,到处是散不开的热。
“他娘的不知道上哪快活去了,没人!”有两个人咋呼着从外面进来,屋里几个凑一块扇蒲扇的立马站起来,接连骂了几句。
其中一个啐了口唾沫:“下晌再说吧,热死个人,先——”
“啧。”旁边一个蓄胡子的男人出声打断他,朝秦孝几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元京墨摸到个垫桌子的纸壳子扇风,眼睛滴溜溜转,很快从三言两语里听出来猫腻,专心竖着耳朵听,擦汗的卫生纸粘在额头上也没察觉。
秦孝伸手把被浸湿的卫生纸揪下来,手指在元京墨额头敲了下。
元京墨无辜:“干嘛呀?”
“可能跳闸了,跟我过去看看。”
“哦。”
不是跳闸,秦孝视线顺着线路走,在从房顶拐下来的半路看见一截草草缠过的黑胶带。
秦孝把电闸全落下来,对元京墨说:“你在这看着,别动电闸。”
元京墨乖乖点头答应。
宿舍门口有人字梯,秦孝拎过来靠墙放,几步踩着上去解那截黑胶带。
人字梯估计有年头了,生着锈,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格外不稳当,秦孝身子一倾梯子也跟着左右一晃。元京墨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要过去扶,想到屋子里的其他人又生生刹住脚。
断电的事大概率是那些人故意搞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在秦孝修的时候再使坏。
电老虎的名头不是闹着玩的。
元京墨在电闸旁原地转身,叫不远处一直没声响的人:“李明洋,麻烦你去帮秦孝扶着梯子,不太稳。”
李明洋愣了下才应,快步赶到人字梯旁边,没管秦孝说的“不用”,牢牢扶住。
断电原因挺简单,就是之前补接的口被扯开了,重新接起来就行。秦孝没再多说,把铜丝对勾拧紧缠上黑胶带,很快从梯子上下来。
元京墨伸手准备开电闸:“行了吗?”
秦孝没答,绕过梯子三两步走到跟前,把他手拽下来,把电闸掀上去。
风扇卡顿之后运转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一瞬间驱散闷热的凉爽太过畅快,元京墨长舒一口气,把秦孝不让他来开电闸的事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
李明洋在后面把人字梯收起来搬回原来地方,没再回屋里,直接出去买饭,元京墨想起和他道谢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
夏天元京墨吃饭少,两份盒饭有一份多归给秦孝,另外还得再加三四个馒头。
以前在家的时候元京墨就说过秦孝一个人比两个他饭量都大,来工地干活之后比之前更夸张,有次下午吃大包子,个头顶大馅也顶多,元京墨吃了俩半,第三个剩下的一半硬没吃下去,秦孝自己吃了九个,末了把元京墨剩的两口塞了。
身体也比之前更结实有劲,偶尔闹起来元京墨朝秦孝胳膊打两下都觉得手疼。
元京墨托着脸看秦孝咽下最后一口,甚至想问一句吃饱没。
收拾完一次性饭盒塑料袋,元京墨顺便把旁边秦孝的牙刷牙膏收了,思考着要先装衣服还是床底的鞋时看见李明洋吃完饭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总之元京墨没继续收拾。
“歇着,不用收,”秦孝递过来凉白开,看他抿一口就不喝了,问,“吃冰棍吗?”
“吃。”元京墨果断回答,想了想又赶在秦孝走之前补充,“多买一个吧,买三个。”
被驳回:“吃多闹肚子。”
提出申诉:“我不多吃,给李明洋。”
秦孝在沉默里逐渐皱眉,元京墨以为他不相信,说:“真的,我就吃一个。”
“你跟我去。”
“好吧。”元京墨答应着从床上起来,伸头看看上铺正塞着耳机听歌的李明洋,估摸出去买回来的工夫不会睡。
临出门被扣上帽子,元京墨正正帽檐,让秦孝也戴上。
之前元京墨给他买的那顶棒球帽,来工地之后秦孝戴得不多,干活的时候一直戴安全帽,歇着的那一时半会儿懒得多折腾。
早都晒得不能更黑了。
秦孝找出来戴上,和元京墨往工地的小卖部走,路上有人朝他们俩吹口哨,是“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的调调。
元京墨循声看过去,是个看着二十多不到三十岁的男的,一只手勾着安全帽来回甩:“秦孝,又领弟弟去哪浪啊?”
秦孝头都没转,懒得接话。
“哎,”那人靠过来,“你们宿舍的电又好了?”
秦孝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小路少走,晚上别出门。”
“哈哈,行,谢了,”他转着安全帽往回走,“一路顺风,百年好合!”
元京墨差点让口水呛到,眼睛瞪得溜圆:“他说什么?”
“不用管他。”
“那你们刚才在打什么哑谜,”元京墨想了想,“宿舍里那些人是想对付他吗?”
这下轮到秦孝诧异,元京墨脑袋太灵了,谁都没他聪明。
“他管工地上的杂活,宿舍那几个人昨天干活没戴头盔被他碰见了,一人罚一百。”
一百块钱,差不多一天白干。
干活这么累被罚钱肯定难接受,可不是这样的道理。
元京墨表示不理解:“这是为了安全啊,明明是他们先不戴安全帽的,被罚了还要报复人?”
“什么人都有。”秦孝抬手在元京墨头上按了下。
“中午的时候他们想用没电骗他去宿舍,是想打他吗?以后还会找别的机会吧?”
“不用管,他在工地干五六年了,吃不着亏。”
元京墨放下心,又想到别的:“他知道我们?”
“嗯。”
“他怎么知道的啊?我没见过他吧?”
秦孝推着元京墨往小卖部里走:“去挑冰棍。”
“我不!你快说,速速招来!”
“他跟工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有男朋友。”
“你……直接说啊?”元京墨都不敢想象那是个什么景象,哪怕只说自己有对象也好点吧?
“不能直接说?”
元京墨难得被噎,反应了会儿成功抓住重点:“秦孝同志,你很受欢迎嘛!”
秦孝逃避话题:“还要那两样?”
“上午刚吃了,换别的吧。”
秦孝眉毛一挑,按在冰柜门上的手这就要关。
“是李明洋买的,我就吃了一根冰工厂,一天最多能吃两根,之前你说的。”
秦孝沉默两秒,弯腰拿了个绿色心情。
元京墨视线在冰柜里搜寻:“李明洋喜欢吃什么的啊?”
“。”
“我直接选三种我喜欢的好了,这样他选哪个剩下的我都爱吃。”
“嗯。”
在工地都是秦孝付钱,元京墨习惯性等秦孝,结果秦孝把钱塞给他:“你买。”
元京墨把钱转手交给老板,不明白有什么区别:“不一样吗?”
秦孝没说话,抬抬下巴让他接找的零钱。
元京墨于是又把钱接过来转手塞回秦孝口袋,塞到半路忽然笑起来:“你抠字眼呀,这样就是我给李明洋买的不是你买的啦?”
秦孝没觉得有什么好笑,元京墨之前因为李明洋往外跑的情形还在眼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说呢,我和李明洋一起回来,说李明洋给我买冰棍,你居然不好奇,问都不问。”
秦孝食指抬抬元京墨棒球帽的帽檐,给他指远处高高的牌子:“看那几个字。”
元京墨顺着看过去,高高架着一米见方的四个大字
【安全第一】。
第74章 假期
从工地走的过程比元京墨想的速度得多, 秦孝东西少,除了褥子枕头脸盆这些需要单独装麻袋,其他东西元京墨一个行李箱就够放。
钱结清拿着东西就走, 也没人要道别, 两个人转公交到学校的时候天都没黑透。
先去元京墨宿舍放下东西, 去校外吃完饭顺着马路逛了逛, 路过已经打烊的乐器店,元京墨让秦孝明天来听他弹电子琴。
还是最开始买的那15节课, 不过每次碰到元京墨在的时候有人进店成单, 老板就把当天的课免掉不算, 到现在元京墨早算不清自己还剩几节课了。
反正15节的课数肯定上够了, 元京墨觉得不好占起便宜来没完, 打算明天给秦孝展示一下“成果”就不再来了。
“成果”是一首再简单不过的《虫儿飞》。
在元京墨学乐器这件事上, 可以说秦孝把“慈母多败儿”这个典故展现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管是疼了累了还是无聊了,就一句话——别学了。
“又不是非学不行”、“交钱是为了玩得高兴不是为了受罪”, 让元京墨连三分钟热度的心虚都没持续三分钟,理直气壮地把最开始要学会吉他的壮志抛出十万八千里。
弹电子琴的时候元京墨还安慰自己, 虽然手指头按弦按肿了没学成吉他, 梗得脖子酸没入门小提琴,吹得鼓膜嗡嗡响没吹连贯陶笛, 好歹最后能弹出来一首曲子,没让“一闪一闪亮晶晶”从头贯穿到尾。
秦孝认真坐在旁边听,那沉浸的神态仿佛元京墨在弹什么经典四小天鹅舞曲。
终于从老板的热情挽留里逃脱出来的时候元京墨还不忘说秦孝给面子。
“你也太配合啦,我都快觉得自己弹多好了。”
“弹得很好, ”秦孝说, “很好听。”
元京墨觉得自己还是脸皮太薄,不然高低得收下这份盲目的夸奖。
不, 是聋耳。
“等租好房子买一个弹,电子琴不占地。”
元京墨手差点摆出残影:“你别闹啊,我可不要。”
秦孝想到刚才元京墨弹琴时候的模样,又争取一次:“想弹的时候弹着玩。”
“不要,我又不会弹。”
“真的弹得很好。”
元京墨终于从秦孝一本正经的重复里确定以上言论不是在哄他高兴——秦孝是真的觉得他那首小孩儿都能拿下的《虫儿飞》弹得好。
经过认真思考,元京墨得出结论,这就和没吃过细面的人觉得馒头是天下美味一个道理。
但凡秦孝听听其他人弹的都不会说他弹得好。
算了,还是别听了,就光听过他的就挺好。
没见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嘛。
元京墨偷乐一会儿,不忘重申:“你可千万别给我买电子琴啊,租好房子也别买。”
秦孝没出声,元京墨加重语气强调:“我真没音乐细胞。”
“嗯。”
“咱们去看看房子?乔植说租房得早看,不一定有合适的。如果真的一下就碰到合适的,也能和房东商量晚点住。”
“行,先吃饭。”
“这么快,十二点多了。”
秦孝手搭在元京墨背上,把人往阴凉里带了带:“吃完饭回宿舍睡会儿,过晌咱们再出来。”
元京墨右手在半空划了三圈,在秦孝面前比出一个大大的OK。
秦孝打算之后在学校附近找个活干,学校挨着的街小店多,到处都有招兼职的,秦孝记了几个店铺号码,先没着急问。
其实中间有几个店的招聘告示上写着包吃住,但两个人还是商量着想租个房子,宾馆终归不方便,而且便宜的大多不干净,贵的住几次就赶上房租了。
知道元京墨和秦孝要租房子之后,乔植从隔壁宿舍一个同学那里要来了附近一个中介的电话,同学说他爸妈来这边做生意就是找那个中介租的房子。
“据说这个中介的中介费要得便宜,人也热情耐心,还会帮着和房东砍价。”
“嗯,等下午联系看看。”
元京墨踩着路旁窄窄的花坛边走直线,两只手微微张开找平衡:“乔植说我背叛革命友谊,谢一鸣和蒋烈出国了,我又出来租房子,就剩他的孤家寡人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不是这么用。”秦孝淡淡接了句。
元京墨“刷”地扭过头来,咂摸了会儿乐得不行:“那你说应该怎么用,等以后周末你上班,我用就合适了呗?”
秦孝抬手撑住他:“看路。”
“看路看路,路路路——啊,对了,”元京墨小步跳下来,“之前谢一鸣蒋烈说等咱们回家着要去秀溪玩来着,咱哪天回家呀?”
“你定。”
“嗯……我问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要是最近几天的话就等等一起,他们第一次去不好找地方。”
秦孝带着元京墨绕过路边的石墩,说行。
元京墨埋头对着手机一阵按,过了会儿和秦孝说:“蒋烈说随时,只要咱俩想,今天下午就能出发。”
下午当然没出发。
乔植在群里喊着“落下他者杀无赦”,不过从乔植家去秀溪太折腾,听蒋烈说司机开车立刻决定坐火车来新城和他们一起。
定了后天早上走,中间的一天多元京墨和秦孝跟着中介看了些房子。
原本还担心中介会奇怪两个人只租一间屋子,没想到见面之后中介第一句就是:“你们还是学生用不着租太大的吧?一间屋就够住,有带上下铺的,其实一张床也够住,真不自在我给商量商量房东,看能不能添个简易床。”
一通话下来简直帮元京墨铺出来一条宽敞大道,元京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对这个中介好感度蹭蹭涨。
过程也顺利,一室一厅太贵排除,不见太阳的车库地下室排除,一间大房子隔出来四五间卧室合租的排除,末了从两室合租的里面挑了一个合适的。是不高不低的三楼,另一间卧室是房东自住,平时经常出差不在家,两间卧室都朝阳还都有门锁。
比他们预期的月租贵一百,但实在合适,元京墨当场就拍板定下了。
房东还好说话,打电话问的时候很痛快地答应等九月初开学再住,中间空的这半个多月不算钱。
——“这中介可以,”乔植弯腰趴在商务车出风口猛吹空调,“还得是我靠谱吧?蒋烈谢一鸣都不行。”
蒋烈摸起眼罩就往他身上扔。
乔植知道他时差还没倒好,又把眼罩扔回去让他老实补觉。扭头看见后排元京墨跟秦孝正头对头研究什么东西,不想继续被塞狗粮只能继续问蒋烈。
“谢一鸣忙什么呢?你俩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前天你在群里说话,我都直接默认谢一鸣跟你在一起来着。”
蒋烈向来不遮掩情绪,从见面就一脸烦躁:“没和他在一起。”
“够难得的,”乔植点开私聊页面直接单问谢一鸣本人,结果一直没在群里冒泡的谢一鸣居然秒回,乔植边发消息边随口撩闲,“怎么个事,小两口吵架了啊?”
“谁他妈小两口!”
乔植拇指悬停在手机键盘上方,隔两秒点击发送。
他实在不喜欢自己gay达这么灵敏,但实在是经验太丰富,不用仔细琢磨都知道有猫腻。
“小两口”这个玩笑早就不知道开过多少回了,蒋烈自己都拿来打趣过,这反应,没问题他乔植改名叫乔弯。
蒋烈戴上眼罩补觉,车没开多久元京墨直接趴秦孝腿上睡了,秦孝刚来新城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吃过饭,都认识,可前后都有人睡觉聊天也不合适,乔植摆弄着手机玩了两局贪吃蛇,也仰着头睡了。
蒋烈这次专门让司机开了辆减震舒服的车,空间宽敞,温度舒服,真皮座位颈枕腰枕全是按照人体的专利设计,睡起来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元京墨隐约听见秦孝说“过去超市往左拐”,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愣了半分钟。
他居然睡了一整路,现在都已经在县城往秀溪的路上了?!
元京墨连忙给林珍荣打电话汇报位置,林珍荣说饭菜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们到家就开饭。
到家的时候林珍荣点了遍数,问元京墨:“不是说有三个同学,只来了两个人吗?”
“谢一鸣有事儿,明天来。”
蒋烈表情有点微妙:“他说的?”
“对,”元京墨点头,“他问我这几天什么安排来着,说明天下午来。”
蒋烈没说话,顺着林珍荣的热情招呼先进屋去了。乔植特意放慢速度挨着元京墨,想和他共享探讨八卦的乐趣。
结果元京墨一脸茫然:“啊?他俩咋啦?”
“……”乔植压低声音:“我真好奇,你当初怎么跟嗯哼在一块的。”
元京墨做贼似的看了看爸妈:“你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意外。”
元京墨没听明白,但不妨碍他紧张。
“算了,”乔植摆摆手,“和连gay达都没有的gay说不明白。”
第75章 秀溪
这是秦孝第一次在元京墨家里吃饭。
如果平时他肯定自己先回家了, 但这次蒋烈的车直接开到元京墨家门口,林珍荣和元长江已经把饭摆上了桌,加上蒋烈和乔植也在, 这时候再专门回去单独收拾吃饭实在不合适。
秦孝没多说, 倒是元京墨已经成了习惯, 拿筷子的时候极其自然顺手地多拿出来一副空碗筷, 摆在桌上了才想起来得解释。
又想起来自己老早之前答应过秦孝要保密。
这边元京墨不上不下卡着,正搜肠刮肚纠结说辞, 结果那边秦孝连磕绊都没打。
“我吃饭得给阿嬷备双筷子, 添麻烦了。”
元长江和林珍荣愣了下, 元鹤儒先开口道:“给阿嬷的啊, 那往上放, 搁我旁边。”
一张四方八仙桌, 七个人吃饭,元鹤儒在正对门的那边, 其他人刚好一边两个。
现下把给阿嬷的碗筷放在空的位置,倒也和谐。
元长江把一筐馒头油饼从高八仙桌上端下来让几个人拿着吃, 说:“一副碗筷的事算什么添麻烦, 天长日久才是难得。”
“之前总不愿意来家吃饭就是因为这个吧,”林珍荣看元京墨一眼, “京墨一直不说,嘴巴还挺严。”
元京墨立刻申辩:“我答应了保守秘密的,这叫讲信用。”
“好好好,”林珍荣话音里带着柔软温和, 对秦孝说, “以后常在这吃饭,别当事儿。”
秦孝答应下来。
“这油饼烙得真香, ”乔植没忍住在先感叹了一句,接着才说,“怪不得当时你刚去新城的时候一起吃饭多要了份餐具呢,是吧蒋烈?”
蒋烈当时根本没在意,这会儿更想不起来:“我忘了。”
肯定好奇,但两个人都聪明,猜到“阿嬷”大概已经过世,都默契压着好奇心没多问。
秦孝基本不会主动说自己,他不开口其他人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说他的身世,关于阿嬷的话题就不约而同地翻了过去。
家里有空闲的屋和床,在元鹤儒的院子,是元长江没结婚时住的。
元京墨提前说过在他屋里打地铺就行,不过林珍荣还是收拾出来了,想过去睡床还是在元京墨屋里打地铺都随他们。
乔植又拿了块油饼埋头苦吃,没接这话。
四个里边三个gay,开玩笑呢。
哦,乔植毫无波澜地想,明天还得加一个。
元京墨说:“秦孝回家住,他俩睡我屋。”
要是去元鹤儒院子里睡,蒋烈和乔植肯定不自在,而且这个季节,地上铺个厚垫子和凉席比床上还舒服。
元长江说:“行,你们小孩怎么自在怎么来,甭拘束。”
“秦孝也一起住下吧,”林珍荣说,“反正都要打地铺了,京墨屋里空大,又不是睡不下。”
“他回家——”
“我回去——”
两道声音撞在一块儿,元京墨的急切和秦孝的平稳同时中断,元京墨率先消音,秦孝顿了下,继续说:“家里挺久不在得收拾,明天他们过去玩。”
林珍荣于是说:“那你们定吧,秦孝下午在这吃了饭再走,回去冷锅冷灶的做饭费劲。”
“哎,”秦孝应下,“好。”
元京墨心虚得连啃了几口馒头。
他的理由没那么光明正大,就是没办法在爸妈眼皮底下和秦孝睡一起,尤其是在身边有人对他们俩关系心知肚明的情况下。
想想就臊得慌。
吃完饭乔植和蒋烈主动收拾碗筷,被林珍荣和元长江拦下了,让元京墨领着去吹风扇切西瓜。
刚吃饱实在没肚子继续吃西瓜,午后又正热着不好出门,几个人索性先去元京墨屋里一起把晚上要睡的地铺弄好了。
“啊——爽!”乔植直接呈大字仰倒,“等回家我也要打个地铺,这晚上翻跟斗都行吧。”
蒋烈也在一边躺下:“五米大床。”
风扇呼呼吹着,门窗敞开,元京墨在靠外的角上盘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扇子,秦孝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随意搭在靠背上边。
元京墨他们离风扇近,秦孝离得最远,元京墨把手里的扇子递给秦孝,对乔植和蒋烈说:“我们租的那个房间有点窄,不过要是赶上房东不在的时候,咱们可以一块儿在客厅打地铺。”
“NoNoNo,”乔植举起一只手摆来摆去,“只有我,另外两个留学人士说不定哪天就移民海外了,不配享受地铺。”
蒋烈闭着眼朝乔植那边蹬了一脚。
没蹬着。
“活该你自己住。”
乔植登时被踩了尾巴:“戳心窝子是吧!讲不讲武德?”
蒋烈继续补刀:“差点忘了,你不用自己住,学校为了不浪费床位也得给你塞上三个其他专业的舍友。”
这倒是真的。
乔植在事实面前被迫冷静,末了发出最低请求:“祈祷不要让我再进gay窝。”
元京墨和秦孝对了个眼神没说话,隔两秒蒋烈“哼”了一声,让乔植当心好的不灵坏的灵。
本身蒋烈脾气就不怎么好,今天明显更烦躁,秦孝话少,元京墨有意让着,只有乔植一句接一句地和他有来有回,两个人就睡午觉的时候消停了半个多小时,睡醒就继续,一直从元京墨家里呛到河边树林。
元向导尽职尽责给两名外来游客介绍:“这条河东西贯穿整个镇,秦孝家在那个方向,斜穿过树林还有一段路。往下走有一片水滩鹅卵石多水也浅,我跟秦孝在那儿逮到过鱼。”
笔直的杨树行行列列,绿油油的树冠在蓝天下一眼望不到尽头,蒋烈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闷堵的劲儿散了不少:“空手逮?”
“有捞网,”元京墨从秦孝身上收回视线,掩饰地清了下嗓子,“秦孝能用树枝刺。”
“还能用树枝?”
元京墨诚恳答:“需要技术。”
蒋烈翻了个白眼。
“你们吃知了猴吗?晚上咱们来捉了让我爸炸炸。”
“吃啊,”乔植立刻说,“我可喜欢吃了,就小时候在老家吃的多,好几年吃不到了。”
蒋烈问:“知了猴是什么?”
“嗯……”元京墨思考了一下措辞,“就是蝉还没变成蝉的时候,若虫阶段。”
“这东西能吃?”
元京墨扬扬下巴:“你尝尝就知道了,特香。”
蒋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抗拒简直要溢出来,可惜就连还没到的谢一鸣都没意见,他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考虑到晚上秦孝要回家收拾,谢一鸣也还没到,为了全员参与,捉知了猴行动推迟到第二天。
获得缓冲时间的蒋烈压力骤减,看山看水穿林打草的时候连声夸秀溪地方好景色好空气质量好,连卫生环境都好,一点儿没有他之前去过的农村的脏乱。
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被夸奖元京墨越听笑得越开,不过也有一说一:“以前没有集中垃圾桶来着,每个村的河坝或者地沟都有一两个垃圾堆,堆不下了才指派拖拉机拉运,夏天味道挺大的。”
秦孝走在元京墨斜后方,听到这儿应了一声:“嗯。”
元京墨扭头冲他笑了下,接着说:“现在变成这样应该是因为镇上新来的官,我爸妈说镇政府里来了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顶年轻漂亮,顶顶能干事儿,大家都夸。”
“漂亮?”乔植问,“女村官吗?还挺少见的。”
元京墨扬扬眉:“厉害吧?”
“嘁,”蒋烈说他们,“少见多怪。”
秦孝因为刚才元京墨话音里带的小得意弯弯唇角,接了句:“厉害。”
饶是乔植看惯了身边人秀恩爱还是没忍住,拿掰了一半的指着他们喊:“你俩够了——”
蒋烈伸手把剩下的半个莲蓬头掰走了,剩下根秃杆儿直晃悠。
“蒋烈你大爷——!”-
几个同学来,元京墨其实除了高兴还有点点愁。
在他看来秀溪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尤其还有之前蒋烈请他们去南方玩的经历在前,秀溪实在没得比。
这点愁持续到谢一鸣来之后的晚上,五个人在秦孝家房顶上一字排开看星星看了足有两个小时,他都被秦孝攥着手腕迷迷糊糊睡一觉了,还模糊听见谁不知道第多少遍感慨“星星真多啊”“真好看”……
事实证明,在小镇长大的到大城市哪哪都新鲜,在城里长大的到乡下也没强多少。
尤其在谢一鸣来之后几个人直接跑到了秦孝家吃住,没大人在边上,凑灶屋里捣鼓个饭说笑声都恨不能翻天。
前边院子的二奶奶接连来看了三两回,才终于确定这伙小子没摔没饿没出事,就是纯纯闹腾。
谢一鸣刚来的时候蒋烈还有点别扭,乔植吐槽谢一鸣“背着组织给元京墨家里买水果显懂事”蒋烈都没插话,基本不和谢一鸣有正面交流。结果捞鱼摸虾捉□□逮知了猴一通玩下来,不知道哪会儿就把那莫名其妙的别扭抛脑后了,闹哄起来属他嗓门大。
“我靠这底下蝎子多!一大堆!”
秦孝正好在蒋烈旁边,转头看了眼:“一窝。”
“这小的看着可爱多了,”蒋烈拿他们用冰棍的扁木片自制的镊子戳了戳高高翘起的尾尖,“一窝端走?”
元京墨说:“不捉小的。”
蒋烈于是把掀开的石头盖回去:“行吧,你们生态意识还挺强,难怪环境好。”
“这么小的蝎子也没用呀,泡酒入药都不足劲,”元京墨抹了把汗,从秦孝那儿接过叠好的卫生纸,“让你一说,高度瞬间噌噌涨。”
谢一鸣笑笑:“不光蝎子,小鱼也都放了,总不能是小的不好吃吧?”
“也是,反正小时候大人都这么教,说不定真有这一层原因在。”
“知了猴不怕小,”乔植一只脚踩在坡上,兴致勃勃提议,“晚上咱们继续钻林子去。”
“行啊,哎——”元京墨看见正往山上来的人,喊道,“何雨婷?”
何雨婷循声仰头:“元京墨,秦孝?我都没看见你们。”
“树挡着,我也刚看见你。”
上下距离不算远,何雨婷很快到近前,和蒋烈他们打了招呼:“嗨,你们好。”
“哦对,他们是我舍友,”元京墨简单介绍,“蒋烈、谢一鸣、乔植,这是何雨婷,她家和我家不远。”
乔植看见何雨婷手里拿的东西:“尼康D800E,可以啊。”
“什么,”何雨婷顺着他视线低头,“这个照相机吗?”
“对,不是你的啊?”
何雨婷点点头:“一个学长借给我的。”
乔植眉梢一挑,第六感的线拽着八卦的铃铛叮铃响。看反应不是男朋友,但除非那个所谓的学长有钱得流油,要不然绝对有猫腻。反正他不可能舍得把近两万的机子借给普通同学。
元京墨转头给秦孝抛了个眼神,用口型说“学、长”。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联想,秦孝问:“什么?”
几个人视线都转过来,元京墨迅速瞪他一眼转回头:“咳,没什么,何雨婷你在拍什么,能给我们照张相吗?”
“行呀,你们往那边站,那儿地平,”何雨婷边找合适的角度边说,“我有份介绍家乡的作业,需要拍一些有代表性的照片。平时看习惯了都没注意,拍起来才发现秀溪有这么多好看的景。”
“我也是看习惯了,他们来一直说好。”
谢一鸣站在元京墨和蒋烈后面,说:“确实比你们以为得更好,山水哪儿都有,这里是我见过最怡人的。”
何雨婷从取景器里看了下,扬声喊:“高个子的同学,不好意思我忘记名字了,你往前站吧,人少不用分两排。”
“好,”谢一鸣往斜前方走,挨着蒋烈站在最外边,“这样行吗?”
“可以可以!”
元京墨左右看看,一边是秦孝乔植,一边是蒋烈谢一鸣,个顶个的比他高。
“等一下!”元京墨径直到旁边去搬石头。
秦孝过去接:“我搬,要干什么?”
“垫着,就我矮,拍出来中间得陷个洼。”
秦孝日常跟不上他跳跃的想法,没进行评价,只搬到站的位置放下说:“试试。”
蒋烈:“你还真给搬,咱俩把他架起来得了,绝对一样高。”
元京墨不搭理他,结果站在石头上试高度的时候居然听见秦孝问:“架哪儿?”
乔植看热闹不嫌事大:“肯定架腿呗!”
“乔植你怎么不……啊——!”元京墨在突然的失重感里忽然听见快门声,“何雨婷先别拍——”
快门声“咔嚓咔嚓”连响,元京墨忙乱得不知道该扶哪边肩膀,声都变了调。
“秦孝你学坏了啊啊啊——!!!”
第76章 舒清
担心何雨婷怕蝎子, 几个人头对着头围成圈看完合照后没继续掀蝎子“大业”,索性就地在阴凉里坐下休息说话。
何雨婷已经拍了许多照片,泛着阳光的河面、清晰可见的水草、方块齐整的田地、除草汗湿的老人……作业要求是用视频展示, 她打算把选出来的照片放进幻灯片里导出成视频。
几个人头对着头看底片, 乔植伸手挡光, 说:“这个相机可以直接录像。”
“我不会剪辑视频, ”何雨婷解释道,“本来和高中老师说好了借用微机室学一学, 但最近刚好赶上微机室检修, 没办法用。”
她放假一直留在学校兼职, 没比元京墨早回来几天。
蒋烈手里拿了两块石头练打响, 磨得手疼也没达到秦孝的响度, 直接扔到一边, 毫不讲究地在裤子上擦手:“我们有电脑,剪视频简单, 如果不弄复杂的渲染转场,现学现剪都用不了一天, 谢一鸣电脑上就有软件。”
“我电脑不方便。”谢一鸣停顿了下, 正要给出第二方案就被打断。
“用我的,”蒋烈瞥他一眼, “事多,什么金贵东西了。”
何雨婷见状连忙摆手:“不用麻烦,我们宿舍好几个人打算用PPT弄,没关系的。”
元京墨把相机还给何雨婷, 故意用压低了又完全能被听到的音量说话:“他俩就这样, 关系好的都不把呛人当回事。”
谢一鸣勾勾唇角:“嗯,是。”
蒋烈下意识想回怼一句“谁和他关系好”, 可随着时间不断膨胀的心虚让他没办法对谢一鸣说出重话,一口气噎在半路吐不出下不去,堵得他转头朝旁边的树踢了一脚。
可能是欺负无辜的人会遭报应,树也同理,也可能人一件不顺就容易件件不顺,总之蒋烈踢出去的那一脚还没收回来,耳朵就被什么蹭了下,“唰”地冒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啊!”蒋烈本能伸手摸,在摸到的下一秒直接爆了粗口——手指的正常体温落在耳朵上不亚于灼烧,他甚至感觉刚才的瞬间头皮都过电似的发麻。
谢一鸣离得近,最先凑过来:“别碰,肿了,应该是毒虫,让元京墨看看。”
他攥着蒋烈的小臂不让他再摸,说话的工夫元京墨已经看出原因,立刻低头在蒋烈脚边找。
“找到了!是洋辣子。”元京墨蹲下身捡来根小树枝,从草叶边上挑起只碧绿的毛毛虫。
天本来就热,耳朵又愈演愈烈地烧着疼还不能碰,蒋烈看着树枝梢上炸着毛的玩意儿火气上头,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妈呀!”元京墨绷着胳膊躲开蒋烈的攻击范围,连声喊谢一鸣把蒋烈控制住。
在控制了,两只手都控制住了,估计再多控制一会儿挨扇的就该到他了。
谢一鸣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和蒋烈有肢体接触,可根本生不出丁点旁的心思,除了着急就是忍不住想叹气。
脾气上来明知道是毛毛虫也照样打,除了蒋烈怕是没第二个。
“再忍忍,”谢一鸣看着蒋烈肉眼可见红肿起来的耳朵,眉头越拧越紧,“走,先就近找地方处理,我联系司机接你去市医院。”
元京墨把毛毛虫抖到干净平整的石板上,接着摸起块石头手起石落:“你好像在瞧不起我。”
虽说刚才蒋烈就想把这毛毛虫弄死,但看见元京墨三两下把它碾成泥蒋烈还是愣了愣。愣完发现元京墨把绿乎乎的黏液弄到树叶居然举着冲他来了,蒋烈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谢一鸣一恍神没能控制住。
元京墨托着毛毛虫的死亡形态之一平心静气:“这位同学,请相信医生。”
“我靠你把这玩意儿拿远点!”危急时刻别扭抛之脑后,蒋烈习惯性拽救兵,“谢一鸣!”
“啊,”谢一鸣进退不得地挡在两人中间,感受着胳膊传来的久违力道滚了下喉结,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问元京墨,“这是要怎么弄?”
“万物相生相克有毒有解洋辣子会蜇人捣碎能上药蒋烈耳朵没进毒刺不用清抹上就好,”元京墨一句到底快速说完,大喘了口气直接把谢一鸣略过,“秦孝乔植按人。”
蒋烈扭过头不看元京墨手上的东西,可那滩绿油油黏糊糊的景象清晰印在脑子里,一想到得往自己耳朵上抹,蒋烈只觉得全身汗毛都要炸。
“我不抹让我疼着吧大不了肿成猪耳朵一个虫子还能蛰死我吗……”
秦孝手劲大,一个人就能把蒋烈掰住,乔植作为辅助本来打算耐心进行精神安抚,这会儿没忍住先开了吐槽:“你跟元京墨比肺活量有奖么,我听着都憋得慌。”
“我肺活量赶他两个——我靠我不干净了我靠啊啊啊啊啊——!!!”
山林回响,飞鸟扑棱。元医生施施然收拾好制药工具(树叶石头若干),给出无字医嘱(淹没嚎叫声中),婉拒患者感谢(真伪有待考证),拍拍尘和土,不留功与名。
——“元京墨!”
几个人一起顺着山脉到了西边山根的泉眼,元京墨刚掬起一捧水,蒋烈的声音就在耳朵边上炸开。
元京墨顺手泼出去:“我得早聋十年!”
蒋烈原本是觉得这会儿耳朵不疼了,正好有泉水想问问元京墨能不能把抹的东西洗掉,结果忽然被甩了一身水,闷热里清清凉凉的一激灵,什么不得劲都忘了,弯腰就要泼回来。
他动作快,没成想秦孝比他动作更快,拽着元京墨往旁边一躲,肩背挡住余下零星小半。
“作弊是吧?谁缺帮手似的,谢一鸣——”
谢一鸣眉峰微挑,脱离静止旁观的状态,从倚着的树干上离开身:“来了。”
乔植往旁边撤开好几米免得被殃及,对这幅小学生打水仗的幼稚场景真情实感表示无语:“我真服了。”
旁边传来相机抓拍的快门声,乔植离开这块适合取景的空地,顺着泉水走下去。
快门声已经听不见,笑闹声也逐渐模糊,许多细碎声响才终于被捕捉。
泉水流动,枝叶摇晃,甚至能分辨出这片树林里有不少于五种的鸟叫声。
乔植闭起眼睛,在这些繁多却不杂乱的声响里觉出静谧,真真正正地切身体会到有个词叫心旷神怡。
——“后面的荒坡可以由镇上开垦,低价租给愿意种植新品种桃树的农户,树苗我来申请,免费供给……”
随风传过来的女声清亮且从容,像是将汩汩泉水不息的生命力和参天树木笔挺的安全感融合在一起。
前后同行的有两男两女,最前面的女人看着和爸妈差不多年纪,左右两个男人三四十岁,中间的女人最年轻,也最看不出年龄。
仿佛和乔植他们相差无几,又仿佛比他们大出许多。
她穿着寻常的白上衣黑长裤,手里拿着遮阳帽,有时缀在后面,有时走在最前,热起红的脸上一直带着明朗的笑。
“泉眼珍贵,自然更迭的事我们改变不了,但人为损害还是能预防的……”
山路越往上越窄,到乔植在的位置已经不能容两人并行,人到近前停下乔植才反应过来该让路,连忙退开时没留神脚下,被拉了一把才没绊倒。
“谢、谢谢,咳、不好意思。”
她笑了笑,说:“没事。”
后面的人认出乔植不是秀溪本地人,听乔植说元京墨和秦孝在上面泉眼那里,连声说他们也要过去,正好同路。
“舒清啊,元京墨就是元大夫的孙子,之前给大家伙送防暑贴的元家药馆。”
舒清点点头:“我记得。”
旁边的热情大姨说完又问乔植:“帅小伙,京墨和你说起过舒清书记没有?我们镇上新来的干部,顶顶好的女子!”
说到最后,她一脸骄傲地竖起拇指。乔植觉得自己被感染了,胸腔里也有什么跟着升腾膨胀,像要燃的烟花、火红的夕阳。
“说过,说因为新干部秀溪变得更好了,大家都在夸,”乔植视线落在随着步伐摇晃的乌黑的高马尾发梢,“没说过名字。”
“舒清,舒展的舒,清澈的清。”舒清稳稳走着山路没回头,但声音里的笑一直能听到:“秀溪本来就很好,全靠大家支持配合,我才有机会锦上添花。”
“舒清,”乔植轻声念一遍,“很好听。”
热情大姨在乔植背上拍了一把:“真是小孩儿,先不论干部不干部,光说年龄舒清就比你们大出六七岁,正经得叫姐才对。”
舒清还是笑,说:“叫什么都一样的。”
先前顺着泉水往下走时明明走了很久,现在往回返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
秦孝身上水迹最多,不过看起来幼稚活动应该没进行太久。旁边多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本子和笔。
乔植正想问那人是谁,舒清先熟络地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要去溪边吗?”
“在溪边待了一上午,想看看别的水,有位大爷说这边有泉,就过来找找看。”
热情大姨笑着“哦哟”一声:“真是巧,怨不得老话说心有什么来着。”
后面有人接了句:“心有灵犀。”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下乡镇给陪着,看泉眼能碰着,天仙配喽。”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要比舒清显年纪些,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起来却腼腆,也和气。
他像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推了推眼镜温声切话题:“他们在计划制作秀溪的宣传视频,已经拍了许多照片。舒清之前提过想在网络宣传方面做些工作,我认为可以聊聊,现在的青年想法比我们前卫。”
“说得像你步入老年了,”舒清说他一句,转而和元京墨一行打了招呼,接着看向手里拿着相机的何雨婷问到,“我能看看照片吗?”
“当然可以!”忽然和镇上口口相传的人物离这么近说话,何雨婷止不住兴奋,两只手捧着相机给舒清看拍的照片,说她准备学简单剪辑,说蒋烈不仅肯借给她电脑,还要把视频发在一个有好几万人看的账号里面为秀溪做宣传。
蒋烈那个号说是炫富集中营也不为过,他在网上格外要面儿好胜,是以那个号的历史除了高调炫耀吹牛皮,就是和不对路的人隔空对骂。可能他发的新奇东西多,也可能他骂起人来爽,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粉丝就五位数了。
打算发视频是真的,但这么被正经说给镇上管事的人,万一舒清也问他一句能不能看,蒋烈还真抹不开脸。
“书记,”谢一鸣在舒清看过来后说,“乡镇上可能接触网络偏少,但今后几年互联网肯定会发展飞速,如果想通过网络宣传,我建议注册一个专门的账号长期活跃,镇上官方的人来操作最好。”
舒清听得认真,缓缓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我之前只是随口一提,倒没有真的深入思考怎么落实。”
元京墨手指在下巴上点啊点,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的气息,是政治课本的味道。
蒋烈更直接,刚才因为账号不用接受“检阅”松了口气,这会儿气更松,没忍住扭头打了个呵欠。
又一个。
第三个。
第五个。
忘数了。
终于,聊完了互联网新媒体,又说完了泉水保护生态治理,热情大姨寡言大哥们先下了山,元京墨少见的惊讶语气终于让蒋烈停止呵欠睁开了眼。
“我在校图书馆见过你的书!”元京墨手里拿着黑框眼镜男人的本子和笔,因为太过惊讶声音都破了点:“天啊我居然碰见活作者了!”
“啊不是,”元京墨把秦孝碰了下接着反应过来,“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现实里的作者,现实里。”
男人不腼腆的时候笑起来颇有些温文尔雅的味道,说:“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学校图书馆包容度挺高的。”
元京墨差点没理解上去这句“包容度挺高”的意思,先没忍住跟着笑了笑,接着声明:“那本《林中壑》借的人可多了,我觉得写得特别厉害。”
男人有些意外似的:“你读完了?”
“咳,”元京墨挠挠脖子,如实说,“看了一点。”
舒清笑起来:“我都拖了小半年才读完,你们这个年纪肯定更不爱看。”
男人丝毫不恼,眼里含着笑说:“那时候爱卖弄高深,遣词造句晦涩得很,这本以后如果能出版我送给你们,说不定能看两点。”
蒋烈凑过来看元京墨手里写了许多名字和符号的本子,问:“什么两点?”
元京墨刚当着作者本人说书没看下去,这会儿还要重复,看着提问的蒋某人一整个面无表情:“比之前看的一点,多一点。”
“噗——”
“哎呀不准笑!”元京墨把本子笔塞给他:“我签完了,你快签!”
蒋烈接过来,辨认中央竖着写的毛笔字:“……下、川?”
男人笑着推了推镜框,解释说:“《溪下川》是书名,这张纸到时会放在扉页,上面是写这本书时在秀溪遇见的人,名字或者什么都可以,很多不识字的人会直接划一道线。”
蒋烈没所谓,找了个空唰唰几笔写完,还把最后一个点画成了小爱心。
谢一鸣挨着写了,蒋烈咬得牙根发酸,恨不能用眼神把本子烧出洞。
纸笔传给何雨婷又转给秦孝,元京墨接过去欣赏了一会儿秦孝和他重叠一笔的名字,点了点数:“乔植呢?”
元京墨环顾一圈,小跑过去:“你怎么站这么远,就差你了,给。”
乔植下意识接过,先看到最下方一行小字。
【谨以此书 敬吾妻志】
笔尖无知觉触在纸面,缓缓洇出墨点。
元京墨听见身后的说笑声扭头看。
乔植旋紧笔帽,没有签。
第77章 八卦
中间几天大家都是在秦孝家住的, 一块儿做饭吃饭,一块儿上山下水,疯起来没日没夜的。
有次元长江开着三轮过来送东西, 想着小孩觉多怕早上去耽误睡懒觉, 特意选了中午头, 结果到的时候就秦孝一个人正在院子阴凉地里给自行车链子上油, 另外几个睡得个顶个的熟,一看就不是午睡, 是根本没醒。
“四仰八叉坦着肚, 小猪似的。”元长江回去之后和林珍荣说。
他送了不少东西, 肉菜水果油饼馒头, 二十多斤的大西瓜都搬了仨, 可还是惦记, 担心一窝小孩吃不好。
林珍荣给他捶了两下背:“小孩儿不都爱过家家吗,难得没大人在跟前, 指不定多高兴。再说,有秦孝在, 他有数。”
“是, 秦孝有数。一伙人撒欢,我看着烤架小桌锅碗瓢盆的摊了一院子, 估计把他累不轻。”
其实秦孝没累着什么,本身他体力精力格外旺盛不说,这几天不管什么事都是几个人一块干的,除了他烤串好吃烧烤的时候他烤得更多之外, 其它时候连刷碗都是各刷各的碗筷, 锅盘盆勺一人一个,再有多的不是轮流就是抽签。
哪怕讨论该轮到谁或者抽签的时间, 足够秦孝把所有东西收拾完。
一开始也这样想过,可元京墨不让他包揽,拽着胳膊笑嘻嘻和他说,这样多有意思。
尽管蒋烈炒的焦糊土豆丝有点苦,谢一鸣的水煮肉片很水煮,乔植手打滑让三只盘子一命呜呼,但根据元京墨的满意度调查结果显示,大家这次秀溪之旅可以打上一百分。
当然,如果元京墨真的把满意度调查落实到群众中去,一定能感受到蒋烈的怨念。
——少爷第一次在李老头家见识到真正的农村旱厕。
其实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据说他爸当年因为什么事必须在农村住一个月,实在接受不了,晚上打电话给他妈嗷嗷哭,第二天他的母亲大人就隔空给派去了一辆房车。
但蒋烈知道这事的时候对着他爸肆无忌惮一通嘲笑,到自己的时候要面子,誓要证明比爹强。
再者当时刚出了谢一鸣那档子事,他也没心情。
在元京墨家去厕所的时候做心理建设足足做了三分钟,没想到和他想的大相径庭,虽然没有反光的瓷砖和浅淡的香薰,但很干净,进门墙角的小便桶带盖子,再往里是一大块厚厚的水泥板,中间的圆孔也有个带把手的盖子遮着,甚至可以说很板正。
秦孝家的简单些,但大体和元京墨家的差不太多,就导致只在元京墨和秦孝家待过的蒋烈以为家家户户的厕所都是这样。
直到去了李老头家。
李老头家里保留着最初始的农村旱厕的面貌,露天没顶,地面上两块大石头,中间一个不满不铲的土坑,甚至沾染遗留物的铁锨和粪桶就在旁边摆着。
异味冲天、苍蝇成群,蒋烈努力不让自己联想刚才看见的蠕动的白色生命体是什么,进去一秒捂着鼻子跑出来扶墙干呕了好几分钟。
谢一鸣在旁边给叩背,等好点才问原因,蒋烈根本不愿意回顾,更不可能说。
“哎,”蒋烈看谢一鸣要去,连忙伸手把他拉住,“别去,憋会儿回秦孝家再去。”
“我不想去卫生间,就想看看。”
“有病啊,看厕所?”
谢一鸣停顿半秒,直接说:“看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说不让去,你听不听?”
“听,”谢一鸣笑笑,“难得愿意理人,我肯定听。”
蒋烈松开他手甩在一边:“你也没多想理我。”
如果是别的,蒋烈说晚上出太阳谢一鸣都不会反驳,可这句谢一鸣实在没法认,冤枉死。
“怎么可能?从那天晚上到现在,我的心意说得清清楚楚。”
“别提那晚!”
“好,”谢一鸣从善如流,“那是因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想理你?”
蒋烈深呼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在申请转学?”
谢一鸣张张嘴,不等回答蒋烈就又说:“我都已经知道了!”
“嗯,”谢一鸣垂下眼,“如果你真的不想继续待在同所学校,我走更合适。”
“我什么时候不想——”蒋烈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确在第二天发现自己闯下大祸之后,下意识想缩头躲,问了管家怎么申请转学回国。
只是问问,哪想管家是个大嘴巴!
“我不转学,也没有不想和你继续待在同所学校,”蒋烈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你的转学申请还能撤回吗?”
谢一鸣说:“能。”
蒋烈长舒一口气,隔了会儿,下定决心似的抬头和谢一鸣对视:“我和你赔罪,或者你上回来,咱们扯平,以后还和以前一样,行吗?”
“呵,”谢一鸣忽然嗤笑了声,语气随之冷淡,“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从那晚蒋烈在party上误喝了酒,到神志不清拜托谢一鸣随便找个愿意和他一夜情的人来解决,再到第二天早上在不堪入目的床上发现高烧的谢一鸣,蒋烈整个人都像在做梦。
后来在冷水里泡到醒过神,只觉得谢一鸣想掐死他都应该,他任打任骂,拳脚都能挨。
可谢一鸣自始至终没动他一根手指,甚至一直在哄他、帮他,瞒过家里、朋友、学校的全是谢一鸣。
以至于现在谢一鸣只是语气冷了冷,蒋烈就浑身别扭从心里难受极了。
他就没长受委屈的细胞,心里一别扭脾气就噌噌往外冒:“那你想怎么样?你说你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我他妈不是同性恋也得喜欢你?谈不成对象朋友也不能做是吧,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为了跟我搞基?”
“对,是,没错,”谢一鸣每应一声就往前逼着蒋烈倒退一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蒋烈,你说的上回来扯平对我没吸引力,如果只是想上你,那天晚上我能把你干死。”
蒋烈从没见过这样的谢一鸣,一时居然连反击都忘了。
“我还可以告诉你,那晚让你一次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愿意在你不清醒的时候用强,更是因为知道你的脾气,一旦我做了,你这辈子不会再看我一眼。如果有以后,蒋烈,那不是我的位置,你做好准备。”
“谢一鸣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申请撤回有15天冷却期,你可以在15天之内让我滚,我立刻跨国转学,不让你再见到我心烦。我不逼你接受,也不需要你赔罪,但想还和以前一样,不可能。”
“你想滚快滚啊!有本事现在就滚蛋!滚出地球!”
他脾气上来不管嗓门,元京墨秦孝乔植一个两个三个从屋里出来,后边跟着动作稍慢的李老头和围在脚边喵喵叫的猫。
“妈呀,”元京墨看完蒋烈又看谢一鸣,“这是怎么啦?”
蒋烈扭头就走:“他犯病!”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因为什么别扭,但最近几天下来有目共睹地慢慢恢复正常相处模式了,哪想最后会又吵起来。
这次看着比开始更严重,蒋烈爆发了,谢一鸣都不理人了。
确切说,是不理蒋烈。
但人又一直在蒋烈边上,蒋烈爱吃的菜靠近放,鞋带散了会提醒,甚至蒋烈蹲下系鞋带谢一鸣都站在旁边挡太阳。
元京墨的八卦心史无前例地旺盛,恨不能生出一双透视眼,好好研究研究这两个人到底什么情况。
可惜透视眼不可能有,连一块分析的人都没有。
秦孝估计比他少几根细神经,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也不感兴趣。乔植倒是雷达灵敏,可他这两天不在状态,经常性心不在焉,临走上车前还不知道怎么愣了半天神。
被蒋烈催了两次才上车,蒋烈和两名司机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像被训练有素的特工一样动作利落地开后备箱拿东西,一声不吭小跑进元京墨大门里放下折返,等元长江和林珍荣反应过来要拦,两个人已经回车里启动出发了。
“谢谢叔叔阿姨这几天招待,”蒋烈从车窗探出头挥挥手,“我们一点心意,以后有机会再来玩。”
林珍荣手里拎着想放回车上的补品,只得远远嘱咐一声:“路上慢点儿!”
“这几个孩子真是,”林珍荣把东西递给元长江,问元京墨,“你提前知道吗?”
元京墨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知道。”
即便有好几样元长江和林珍荣一时认不出是什么,可只看样子就价值不菲。让元京墨带去新城伤小孩感情,不回礼不像话,可真要回礼,农村哪有什么贵重东西?
“好了,拿进去吧,”元鹤儒说,“那几个孩子我都号过脉,乔植经常低头不活动颈椎,一鸣用眼太多,蒋烈经常出了汗吹风,年轻不注意以后得遭罪。回头我制些甜丸和敷贴让京墨带着,再给几个孩子家里长辈带些养护心脏的保健药剂就是了。”
林珍荣心里舒展,笑说:“哎,听爸的。等开学我炒一锅干煸辣肉丝分瓶装好带去,看几个孩子都挺爱吃……”
大人说着话进了院子,秦孝伸手在元京墨耳旁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
元京墨抱起胳膊煞有其事:“为开学带不完的行李担忧。”
“不用你拿。”
“刚才蒋烈收回头去,关车窗的是谢一鸣!”
他话题跳跃太快,秦孝似乎消化了会儿,问:“你能认出来?”
“能啊,只有谢一鸣手上戴戒指,还摞着戴了俩。”
“嗯。”
元京墨这会儿脑袋运转得格外跳脱,左一句右一句的,一会儿说也要和秦孝去买对戒指,一会儿让秦孝猜等开学到新城蒋烈和谢一鸣会不会和好,一会儿又神神秘秘地问秦孝意见,他要是实在憋不住应该直接问蒋烈还是谢一鸣。
其实也就过过嘴瘾,元京墨没打算真去钻研别人不想说的事儿,不管关系好不好。
可没想到,蒋烈的电话先找上了门。
大晚上,元京墨刚准备见周公手机就响了,叫得人脑袋发蒙。
“元京墨,我想问问你和秦孝的事。”
元京墨呵欠打了一半卡住,眼泪差点憋出来,脑袋更蒙。
“我还没问你呢!”
“先来后到,”蒋烈说,“我先问的,你先回答我。”
元京墨没什么怕问的,想想交换着来也不吃亏,主要他真挺好奇。
“好吧,”元京墨同意,“你先问。”
“你和秦孝是谁追的谁啊?”
元京墨搓搓脸:“好像没有谁追谁来着。”
“那你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他的,他是不是从行动上越界一步步瓦解你的意志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就是喜欢、惦记、在乎,然后发现对方也这样,就这样了。”
“要是对方不这样怎么办?”
“不这样,”元京墨想了想,“那应该会把心思藏好,保持距离。”
“就不能继续当正常朋友?”
“肯定不行啊,除非有个人愿意忍着一直不戳穿,反正我不愿意,多难受。”
蒋烈忽然陷入沉默,元京墨困劲儿又涌上来,想睡了。
“你们那什么的时候,你怎么样……”
元京墨打了个完整的呵欠:“什么啊?”
“咳,就是干那事的时候,下边的什么感觉,疼吗?”
元京墨醒了。
元京墨震惊。
元京墨大声。
“我哪知道哇!!!”
第78章 时间
蒋烈问的事, 元京墨其实挺早就做过功课,只不过空有理论,这份“理论”还是由五花八门的无证据信息东拼西凑出来的。
他和秦孝在同一张床睡过很多个晚上, 很多很多个时刻, 呼吸错乱, 胸膛动荡。
两具青涩年轻的身体, 两厢赤诚热忱的心意,紧密拥抱亲吻在夜色里时, 想要更进一步是太过正常的事。
最多的时候, 他们彼此圈拢对方的反应, 也十指交扣、抵在一处。有时候, 元京墨气喘, 秦孝却总也不够, 就让元京墨趴在床上,从背后完全把人罩住, 弄到双腿的中间,或者其他地方。
试过嘴, 可元京墨喉咙浅, 要不了两下就要呛,秦孝手搁在后颈也舍不得真使力, 倒变得折磨。
偶尔闹得厉害,最后关卡也不是没尝试过。
宾馆简陋,床头的纸盒包装褪了色,秦孝喘着气抓起地上的短袖随手抹掉淌的汗套头穿上, 沉声嘱咐元京墨一句“别开门”就带着钥匙大步出去。
他怕让元京墨疼, 挑贵的买得齐全,最贵的一盒能顶他一天工钱, 在架子最上面,秦孝看见包装上“止痛防伤”的字样,根本没犹豫。
但最后也没做到底。
手指加不进去了,秦孝抽出来换,才试探着一使力,元京墨就疼得岔了音。
之后秦孝再没试过。
甚至当时连买的一堆东西都不打算再要,元京墨嫌浪费,全塞进书包带走了。
用两层黑塑料袋装着,住宿舍时藏在橱子衣服最里面,现在一起出来租房,就放在床头能拉开的窄长小空间里。
元京墨跪坐在床上把床头木板合起来,手指扶着边缘点了点。
怪道有老话说记吃不记打,虽说也没真吃着。
反正元京墨已经忘了当时试的时候到底怎么个疼法,只觉得心里痒痒。
秦孝最近在附近一家烧烤店干活,父子俩开的,儿子是老板负责烤串,老人上了年纪动作稍慢些,负责打扫卫生,秦孝负责点单上菜收桌子。中间有回老板闹肚子赶上客人多,秦孝帮着烤了会儿,后来就和老板交替着干。
烧烤店打烊晚,不过学校快关门时人就少了,老板父子俩完全能招呼,秦孝基本九点半开始收尾,桌子擦完马扎摆好再帮着大爷扫地,他干活麻利,一套收拾完到家冲个澡,时钟才慢悠悠靠近十点。
今天也一样,元京墨在九点四十五时站在窗边往外看,秦孝步子大,走得也快,远远看见转眼就到楼下。
他习惯性抬头,冲探出身来挥手的元京墨打个回去的手势,加快速度上楼。
刚开学没多久,元京墨还没开始上晚自习。
秦孝不让他去接,只肯等元京墨上晚自习时再看时间一起回来。
烧烤味道重,秦孝进门接住元京墨,照例没抱久,先去洗澡。
元京墨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一下下点着脚。
烧烤店下午两点营业,秦孝每天一点到提前准备,上午本来还想找个别的小时工,被元京墨坚决否了。
秦孝不睡懒觉,上午会陪元京墨一起去学校,元京墨上课,他去图书馆。
明天周末,元京墨甩掉拖鞋上床,拉开床头把一堆东西散在床上挑挑拣拣。
周末,元京墨不用上课,秦孝上午不用陪他去学校,也就不用出门。
起晚没关系。
睡晚也没关系。
水声停了,脚步走近,元京墨跪直起身,在秦孝走进房间的时候伸长手关上了灯。
“元京墨?”
突然的黑暗很快被适应,楼下路灯的光线透进窗已经变得格外微弱,但足够秦孝分辨元京墨的轮廓。
秦孝走到床边,带过来刚洗完澡的凉气,还有皂香。
元京墨仰头亲他,先亲到下巴,秦孝开始刮胡子了,胡茬随着生长速度的加快越来越硬,不太舒服,有点扎。
还是嘴唇更好亲。
舌头也不错……
秦孝扣在元京墨腰侧的手越收越紧,把控着收住力道,剥掉短裤在中央揉了一把。
元京墨一哼,脊骨当即麻了。
压着倒下,扶在元京墨后背的胳膊终于察觉到床上多了东西。
“什——”
记忆先一步判断出这是什么,秦孝没继续问,元京墨听见清晰的吞咽声,伸手碰到滚动的喉结,指腹上下摸了摸。
秦孝攥住他手腕,声音明显变了:“不弄……”
秦孝顿了下,清清嗓子:“不用这个,我给你弄。”
他当然能把元京墨弄舒服,可元京墨躲开,又迎上来,在黑暗里仍然抵挡不了羞臊,身体滚烫,说话时候呼出的气也滚烫。
“我想用呢,”元京墨亲他耳朵,手指勾住秦孝脖子上的朱砂,捏着一点点扫突起的喉结,“秦孝,我想用……”
手腕被攥着猛地压在床头,朱砂因为和手指的忽然分开悬空乱晃,秦孝格外重地亲他,嗓子沉到沙哑。
“别嫌疼。”
秦孝话说得生硬,手上的力道像能把元京墨折断,可真的摸索着拆开用,动作又放得无比轻无比慢,比元京墨更有耐心地加进一根又一根手指。
风扇像是停转了,秦孝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在漫长的过程里,只小腿的汗就已经浸透床单。
秦孝托起元京墨的腰,元京墨仰着下巴,腰也向上反弓着迎合,小口喘着气保证:“真的可以了,我不嫌疼。”
他说得信誓旦旦,可紧接着就剧烈弹了下,哆嗦着蜷成一团。
“元京墨?”
没有应答,秦孝一下拍开灯,在骤然大亮的灯光里看见元京墨眼里晃晃悠悠的水光。
“疼厉害了?我看看。”
“别——”元京墨就刚才一瞬间疼得控制不住反应,可回过神想,秦孝恐怕连一个顶都没进去。
缓过劲儿元京墨只觉得不好意思,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都丢没脸了,还屁股……”
秦孝看他这会儿像不疼了,提到顶的心放下一半,还是没法全放回肚子里,索性不管元京墨愿不愿意,直接把人屁股朝天翻过去压着检查。
元京墨红得像煮熟的虾。
“那个,把灯关上呗……”
“一会。”
没什么事,只是格外红,大概因为刚才用手,微肿着,跟随呼吸的小幅度愈发惹眼。
秦孝挪开眼不打算再看,拿过纸来让元京墨自己擦:“我去冲个澡。”
元京墨连忙扭着身子拽他,视线再飘忽也忽略不过高昂的物什,又想到是因为谁,颇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那个,关上灯,再试……”
没说完又怂了,元京墨是真怕疼。
秦孝带着警告意味拍拍他臀侧:“下回再招火,你就使劲疼,疼哭我也不管了。”
“说不定疼完就爽了呢……”
秦孝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啪”的清脆一声响。
“啊……”元京墨猝不及防叫了声,“你干嘛?”
秦孝额头青筋直跳,胸膛起伏半天挤出来三个字——
“闭上嘴。”-
假期蒋烈的问题元京墨一直没能答得出,也没能知道他和谢一鸣到底怎么了。
他们放国外假的时候回来了一趟,叫上乔植一起去秦孝干活的烧烤店吃饭。
冬天的烧烤不比夏天热闹,秦孝给他们烤串,动作娴熟得看起来有些随意,烤出一把端上桌时顺便吃点喝点,坐会儿再去继续烤。
元京墨的那份没有辣椒。他现在吃烧烤其实能吃微辣的程度,不过今年秋冬中招了流感,咳嗽许久不好,秦孝照着从元鹤儒那里来的食疗方子通宵熬出来两小瓶梨膏,从早到晚地冲水喝,才刚好。
因为和蒋烈和谢一鸣太久不见,秦孝才许元京墨吃烧烤,辣椒根本不用想。
“可惜国内不放假,要不我肯定再去秀溪玩一趟,”蒋烈把杯里的啤酒喝完,谢一鸣用水换掉空杯子,蒋烈没说什么,继续端起来喝,“看何雨婷发的视频,景色真是够漂亮。”
元京墨笑得开心:“你想去随时去嘛,寒假过年你们回来吗?”
“还没定,”谢一鸣说,“可能在那边过年。”
蒋烈点点头,又补充:“如果回来我肯定去,随时等着接小爷啊。”
“必须的。”
蒋烈弹了下舌,计划起来:“到时候先去接上乔植。”
马步鱼不太好咬,乔植嚼了会儿,说:“现在应该挺多人去秀溪玩。”
“嗯,对,”元京墨端起倒进水杯的冰糖雪梨饮料,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多亏蒋少爷网上人脉广。”
虽然后来在网上被转发越来越多是秀溪的景色确实吸引人,但如果没有蒋烈的粉丝量打基础,秀溪不可能在短短半年里得到那么多人关注。
蒋烈臭屁地甩甩手:“小case,等小爷再发展发展,给你们拉个明星当代言!”
“哦差点忘了!我爸妈前段时间还说有一群人去,说想明年在秀溪取景拍电视呢!”
秦孝弯腰放下新一盘,说:“综艺节目。”
“嗯嗯嗯,”元京墨接过单独不带辣椒的几串,改口说,“是综艺节目。”
“那得赶紧去,不然节目播完火了得人挤人!”
“哈哈哈我们秀溪变成香饽饽!”
“改名叫秀饽得了……”
这年春节蒋烈和谢一鸣两家人在国外过的年,不知道具体时差多少,反正春晚节目播的时候他俩在群里跟乔植元京墨点评了半天。
这个冬天他们没能来秀溪,第二个冬天也同样。
蒋烈仍旧一条不落地转发着秀溪的宣传视频,有时候很快,有时候会隔段时间。
秀溪似乎就在这长长短短的一条又一条视频里,悄无声息又如火如荼地变了。
不断拓宽的沥青马路,铺进深村小巷的水泥窄道,许多人家推掉旧屋新建起二三层的楼房,山上开始修缮阶梯寺庙,镇上有了大型超市商场,饭店宾馆敲锣打鼓落地开张。
来药馆看诊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元长江买下院子附近的一块地基,找打工队盖成一排房间,供求医问药的人歇脚住宿。
“长江,你去给京墨汇钱了吗?”
“汇完了,按你说的多汇了三千。”
林珍荣点点头:“这学期要实习了,花钱地方多,剩下总比不够强。”
“说得对,”酷暑才过,傍晚照旧热着,元长江接过凉茶抹了把汗,“说快也快,转眼大四了,实习半年再回学校收拾收拾,咱儿子就正经大学毕业了。”
“什么收拾,是写毕业论文。”林珍荣笑着边说边解锁手机,给元京墨打电话。
元长江也笑,看林珍荣表情不对,就问:“怎么了?”
“打不通。”
“没人接?”
林珍荣说:“不是,说无法接通。”
“兴许没电了,没看手机不知道。”
林珍荣也这么想,可过了半个多小时再打还是没通:“现在小孩都一时半刻离不得手机,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没电不会发现不了呀……”
元长江揽着林珍荣拍了拍她肩膀:“别急,一时没地方充电也说不准。再等一个小时咱们打过去试试,再不通明天咱们坐车去趟新城。”
只是电话打不通而已,原本不至于这么紧张。
但元长江和林珍荣都没办法不紧张。
今年,是元京墨的二十岁。
时间过去半年,元长江和林珍荣的心就提了半年。
一个小时过去,电话还是没有打通。
林珍荣显而易见焦灼起来,但拦着先没让元长江告诉元鹤儒。她攥着手机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到:“打给秦孝问问,今天是星期六,说不定京墨会去找秦孝玩。”
“我没存秦孝的号……对了,原先那个老式电话本,京墨往上边抄过他跟同学的号码。”
座机早就撤掉,电话本翻了许久才终于找出来,两个人在灯下仔细辨认泛黄纸页上的数字,好在拨通了。
——“喂。”
“秦孝吗?我是你元大嫂。”
秦孝意外地看向元京墨,元京墨刚才就紧挨着秦孝在看他给自己修手机,听筒里的声音自然也听见了。元京墨连忙捂住嘴避免发出声音,碰掉坏手机也顾不上捡,示意秦孝赶紧回话。
“咳,大嫂,是我。”
这边林珍荣也因为听筒里突然的沉默和声响和元长江互相看了看对方,接着暂且压下疑惑说:“我想问问京墨和你在一起吗?”
临近元京墨实习毕业,他们开始考虑以后。昨晚还聊了很久,两个人都想回秀溪,可回秀溪势必会更早面临出柜,小镇再发展,短短两年也不能让大家的思想从不知道到接受。如果想把出柜的波涛无限期推后,那么留在新城是最好的选择。
也许是刚聊过这个话题原因,两个人在听到林珍荣声音时心里都“咯噔”一下。
心虚促使秦孝在元京墨使劲摇头前就给出了相同答复:“没有,怎么了吗?”
林珍荣皱起眉头:“下午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不知道是怎么了,想着也许会去找你玩。”
“哦,他手机坏了,”知道前因后果,秦孝终于恢复平常,“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吃的饭,他手机有一块屏幕黑了,可能还没修好,我等会儿去找他让他给你们回电话。”
林珍荣下意识阻止:“不用不用,天都黑了你别折腾,他修好手机收到短信就给我们打过来了。”
秦孝说:“没事,离得很近,几分钟就到。”
“差点忘了你干活的店就在学校旁边,这个时间烧烤店还不下班吧,你先忙你的。”
“烧烤店老板有事回老家了,这两天没开门。”
“这样啊,那你就好好歇歇玩玩,别总想着干活了。”
“哎,”秦孝应了声,“大嫂你们等一会儿,别担心。”
“行不着急,麻烦你跑一趟,路上慢点儿走。”
秦孝说:“应该的。”
电话挂断之后不久,元京墨果然用秦孝的手机打了过来,说自己手机坏了,明天去修。
知道没事就放下心,林珍荣简单聊了两句,说等修好手机再聊。打完又想起忘了和元京墨说汇钱的事。
元长江说:“这会儿秦孝应该没走远,再打过去说一声,干脆让他买个新手机,修了也用不久。”
林珍荣于是又打过去,元京墨接了:“妈?”
“秦孝还没回去啊?”
“啊、啊对,他去厕所,一会儿就回。”
林珍荣看看元长江,元长江接过手机去,说:“没啥事,今天给你汇了五千块钱,你明天去买个新手机,买个好的,爸妈再给你汇,别舍不得花钱。”
“给我汇那么多干嘛呀,我够用的。”
“多了比少强,别难为着自己,你买完手机记得打个电话,一直打不通我跟你妈都打算坐车去了。”
“别来别来,”元京墨嘴比脑子快,说完顿了下解释,“过来一趟太折腾了,我最近一直在弄实习的事也没时间,你们要是想来的话等假期我好好带你们玩。”
元长江刚才开了免提,林珍荣也听得清楚。
“好了,先不多说了,”林珍荣抿抿唇,“让秦孝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嘞放心吧,拜拜哈爸妈。”
手机恢复到桌面,又自动熄灭屏幕,林珍荣在沙发上坐下,总是忍不住回想电话里两个孩子接二连三的慌张。
“长江,这俩孩子别是出了什么事瞒着家里吧?”林珍荣一瞬间想到许许多多种可能。
伤了?病了?长大懂事不愿意他们担心,所以报喜不报忧?
元长江心思没有林珍荣细,但元京墨那么果断迅速地拒绝他们去新城,元长江也觉出来了怪。
“从京墨念大学,就开学送了一次,”元长江说,“去一趟也应该。”
林珍荣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去看看没事最好,咱们找个旅馆住一晚就回来,不耽误他准备实习。”
“行,明天一早就坐车去。”
第79章 心慌
有网上对秀溪的长期宣传, 又有越来越多人的口口相传,药馆说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不论人多人少,元鹤儒的药方药材从没涨过价, 也没有停止过外出, 只是出远门的时间短了, 次数也少了, 每每计划出门,总要提前许多日子在药馆外挂上告示牌, 好让来寻医问药的人心中有数。
前两天元鹤儒刚走, 要去一家药材厂实地考察, 家里没人招待总觉得不算妥当, 林珍荣便说让元长江留在家里, 这样来看诊的人虽然一时见不到元鹤儒, 也多少心里能有个底。
“我哪能放心,”元长江不同意, “后面大院都敞开着,也贴了说明, 不耽误来人歇脚住宿。”
“又不是头一回去新城, 有什么不放心的。”林珍荣这样说着,没有继续坚持。
年轻的时候, 还没结婚,家里带着去城里买布,专门挑了最大最时兴的店给她置办衣裳。当时买的东西多周围人也多,到车站准备回家时忙乱间被挤散, 遇见了拍花子。
要不是元长江那天正巧也去了那家店, 为了找机会和她说句话远远一路从店里跟到车站,谁都不敢说会发生什么。
后来这么些年, 元长江没让林珍荣一个人出过远门。
先在镇上大路边等通县城的大巴车,两个人带的东西不多,一个手提包里装了点现金、一袋油饼、两包榨菜、几个橘子和一个装满温水的大保温杯。
元长江又检查了检查保温杯有没有拧紧,低头抬头的工夫忽然过来个陌生男人和林珍荣搭话。
问:“大妹子,元鹤儒是在这儿吗?”
元长江先往前挡了一步,因为那人不问他倒问林珍荣,又听见张口就叫元鹤儒名字,元长江生出些不快,说:“他是我爸,你有什么事?”
男人很吃惊似的,皱着眉头重复了遍:“你是他儿子?”
这人说话不招人待见,元长江上下打量他一眼,只把林珍荣又挡了挡,倒没从语气里表现出反感来,只又问一次:“有事吗?”
一般来找元鹤儒的人都是问药馆怎么走,想看病问诊,可这个人却不问路,反倒问起元鹤儒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又追问年龄生辰。
元长江见他不答只问,于是也不回答,僵持了会儿那人才松口,先说道:“我是来帮我爹寻人,他从前念书时有个同窗叫元鹤儒,网上的视频里只有一个侧影,几十年没见,我爹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病着出不了门,我替他来问问。”
“仙鹤的鹤,儒雅的儒,”元长江说,“年龄生辰不好随便往外说,我爸近几天不在,你过段时间再来吧。要么你留个名字电话,我联系上之后替你问问。”
男人有点着急:“现在打个电话问问吧?我爹最近病得厉害,实在不敢等,拜托你了大哥。”
林珍荣在后面拽了拽元长江,说:“打个电话问问不妨事,而且爸不一定接。”
元鹤儒忙正事的时候不带手机,元长江拨过去果然没打通,于是点开电话簿说:“你留个号,是不是的我都给你回信。”
记完号码男人说自己姓刘,元长江问:“你爹叫什么?”
不知道名字没法问,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男人却支吾,末了只说:“兴华书院,我爹说了,说兴华书院他肯定就知道是谁。”
大巴车已经驶近,元长江没工夫和他墨迹,应了声“行”就和林珍荣上了车。
车开出来一段还能看见男人站在原地,林珍荣问:“爸以前在那个学校念过书吗?”
元长江说:“我也不知道,没听他提过。”
林珍荣点点头:“说不定赶巧了重名。”
“嗯,不管了,等打通电话问一句算事。”
保险起见早走的,到县城等了将近俩小时,坐上通新城的客车,在路上吃了油饼榨菜垫肚子,晃晃悠悠到车站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上次来新城的时候还是元京墨大一开学,转眼三年多,不声不响就过去了。
当时包了个车直接从家送到校门口,十点多就到了。这次从车站下车就已经不早,再问着人坐公交,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点,偌大校园里到处都是人。
元长江和林珍荣倒是还记得元京墨的宿舍,可林珍荣考虑得多,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给元京墨打电话说一声的好,担心直接到宿舍去找人对元京墨影响不好。
这次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走,去宿舍看看,”元长江做了决定,“穿得干净板正丢不了人,再说咱儿子也不是那虚荣攀比的小孩儿。”
进门没碰到宿管,元长江和林珍荣不知道要登记,到三楼径直往尽头的301走。
敲了敲门里面有个男生吆喝着“进就行啊”,元长江于是在前面推门进去。他知道谢一鸣和蒋烈出国了,倒不意外有陌生面孔,笑了笑说:“你好,我们找元京墨,他没在宿舍吗?”
“元京墨?”男生扯下耳机,“我们宿舍没有叫元京墨的啊。”
林珍荣在后面没有贸然往里走,小声说:“难道调宿舍了?”
元长江想了想,又问:“那乔植在这个宿舍吗?”
“乔植在,那个是他桌子,”男生指了指,说,“他和我们不一个专业,最近好像课挺多可能得晚上回来,我打电话问问稍等哈。”
“不用麻烦了孩子——”
没等元长江阻止,那边电话已经通了。
乔植勺子“啪”地掉进碗里:“元京墨爸妈来了?”
“啊,应该是,我问问。”
“等等等等等!”乔植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脑速能赶上比赛的时候解大题,“你别说话,我问你就说是不是就行。”
男生:“啊?”
“默契呢大哥?我明儿给你带煎饼果子!”
“啊,好说,”男生转头和元长江林珍荣说,“叔叔阿姨你们进来坐,学校有个临时通知乔植先和我说一下,马上就好哈。”
“没事没事不着急,别耽误你们事儿。”
乔植听见声音连身份都不用确认了,单手端着餐盘快步往回收处走:“你和他们说元京墨不在咱宿舍了?”
男生:“嗯。”
乔植深呼吸了口气:“你说元京墨搬出去租房子了吗?”
“我哪知——”男生卡在一半,为了煎饼果子的尊严急转弯说:“没。”
“傻了我,忘了你根本不认识元京墨。”
男生:“是。”
“滚蛋,”乔植让开差点迎面撞上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你就说我马上回宿舍,让叔叔阿姨在宿舍坐会儿,别的什么都说不知道就行。”
“得嘞,退下吧。”
乔植二话不说挂了。
接着飞速给元京墨打电话,结果电话语音视频全没人接,只能匆忙发了句语音消息说情况,然后打给秦孝。
好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秦孝接了。
“喂。”
“元京墨爸妈来了!”乔植噼里啪啦一通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总之现在他们在我宿舍已经知道元京墨不在我现在宿舍住了,我临时找个其他宿舍同学的床说元京墨调了寝也行但是没法包不露馅,元京墨电话打不通你赶紧做决定,到底直说在外面租房子还是找个外援说调寝了?”
“你直接说我在外面租房子吧。”
乔植脚底一刹:“我靠,元京墨?”
“我手机不小心静音了,”元京墨咽了咽口水,一边慌一边竭力压着,说,“我枕头是家里做的,是不是我的床我爸妈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帮忙拖他们一会儿,带他们去食堂吃个饭也行,我现在赶紧回去收拾,有事发消息。”
挂了电话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未接提醒,元京墨有一会儿没动。
他心虚得厉害。
元长江和林珍荣不会无缘无故忽然来学校,就算要来也该明明白白和他说才对,昨天电话里只是提了一句,根本没有确定说要来。
会是因为什么?
年初秀溪发了一段“我为家乡代言”的视频,元京墨何雨婷他们都有出镜,中间因为雪滑元京墨差点摔跤,下意识喊“秦孝”的同时秦孝稳稳把他扶住了,镜头就顺势给了秦孝,让他介绍一下秀溪,秦孝话少,沉默一会儿说了句“秀溪景好,人更好”。
后来那条视频浏览量不断上涨,很多评论说秀溪肯定是好地方,不然养不出那么多好看的人。前几天秀溪又出了一个长视频合集,里面有这段,下面新出来许多评论,说“嗑到了”、“发现CP”之类。
难道被爸妈看到了?
应该不至于才对,元京墨自己都是从网上搜过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元长江和林珍荣应该不懂这些词。
那是昨天打电话被发现了?哪里露了马脚?还是——
“元京墨。”
秦孝看着元京墨微微晃动的瞳仁,在他后背搓了搓,说:“我们先回去收拾,走一步看一步,别害怕。”
元京墨长长呼一口气,快步和秦孝往回赶,不想其他。
烧烤店离房子不远,店老板家里有事没法干了,来收拾东西。店铺今年的租期还剩两个月,转租不值当,直接关门又太亏,于是让秦孝看情况能不能找几个兼职帮忙顶段时间。
元京墨和秦孝商量着问问租金多少钱,合适的话他们可以续租一年,让秦孝干干试试。
刚才问了租金,老板还特实诚地给他们看了流水,说进货渠道这些都能直接转给秦孝,让他们尽快决定。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商量就接到了乔植电话,这会儿更没心思商量了。
唯一运气比较好的就是房子的房东最近不在新城,并且因为要搬去另一个城市房间基本清空了,没再上锁。
顾不上其他,元京墨和秦孝手忙脚乱往空房间搬,两层褥子分开,枕头分开衣服分开,最后终于收拾出分别住两个房间的样子时,元京墨后背已经浸透了汗。
秦孝把元京墨黏在额头的刘海拨开:“有事往我身上推,我没顾忌。”
元京墨呼吸还没平稳,胸膛起起伏伏的,嗓子也有点哑,但没有半分犹豫就回答。
“我们一块儿。”
第80章 不安
也许小孩子说谎的时候, 都以为自己滴水不漏。
像小时候身体弱家里不让吃辣条,嘴馋悄悄买了在外面吃完扔掉包装,擦干净嘴巴才放心回家。高高兴兴说话时隔着距离就能闻到味道, 仔细看整齐的白牙缝里还有零星红辣椒。
像冬日里赖床, 被叫了几遍还是没起来, 又怕爸妈催着急, 于是清清嗓子扬声说自己在找衣服。其实隔着门就听出声音半睡不醒,话都说不分明。
不算大事的偶尔一两次, 看他开心, 觉他可爱, 没人舍得呵责。
于是就以为没有破绽, 翻篇过去了。
秦孝和元京墨租的房子在三楼, 客厅连着晒衣服的小阳台, 晾衣杆尽头挂着一串风铃,元京墨喜欢的卡通人物已经褪了色。
洗手池旁的壁龛里同款不同色的牙刷牙杯并排放着, 旁边有一支牙膏、一块香皂。
两间朝阳的卧室一大一小,元京墨住稍小的次卧, 一张床、一排衣柜、一套桌椅, 靠墙的位置放着杂物架和落地扇,不算拥挤, 但一眼看过去满满当当。秦孝说他住在主卧,面积大些,东西却少,墙角的桌面落了层浮尘, 衣柜门下缘的缝挤住一片衣角。
褥子窄一截该靠外侧放, 墙边随便找点衣服布料垫垫,不影响睡。这样靠中间铺里外都缺不说, 老式木头床边缘棱角分明,露在外面下床时很容易磕碰到。
哪怕一次两次没察觉,睡得日子长了,总该有发现的时候。
林珍荣在客厅坐下,接过秦孝倒的水喝了一口,元长江接在手里端了会儿,放在了旁边桌上。
“你们——”
元京墨眼皮一跳,绷着声音应了声:“啊?”
但元长江话断在这儿,没接着说。
林珍荣看了元京墨一会儿,两只手捧着杯子又喝下小半杯水,但还是缺水似的:“我俩来得急,没顾上给你们带东西。”
声音有点哑,林珍荣顿了顿,轻轻清了下嗓子:“这段日子总做乱七八糟的梦,胡思乱想的,不来亲眼看看不放心……没事就好。”
“我没事儿,就是最近选实习单位投简历忙了点,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元京墨说完林珍荣点点头,元长江伸手把林珍荣手里的茶杯接过来放下。
“京墨,”元长江视线落在元京墨握成拳的手上,又移到元京墨的眼睛,“我记得你之前说能自主实习,只要有盖章证明,在家里药馆也行。”
元京墨显然没想到元长江会忽然说这个,意外着轻轻答应一声,没说出别的话。
“秦孝在烧烤店干得还好?”元长江看向不作声但一直紧绷朝元京墨微倾身子的秦孝。
秦孝说:“还行。”
“老板快回来了吧。”
“回来了,”秦孝如实说,“他家里有事没法继续干,想让我给照应段日子。”
听到这儿元长江转移注意力,起了点精神:“历练历练是好事儿,有经验了说不定以后能自己开个店。”
元京墨忍不住接话:“是这么打算的来着,老板还说给介绍进货渠道。”
元长江点点头:“那秦孝在这边,把店盘下来?”
秦孝在元长江的视线里沉默几秒,说:“还没定。”
安静或许是骤然出现的,只不过通常在蔓延后才察觉,连刚才有没有在呼吸都忘了。
手机“叮咚”一声,元京墨在这个瞬间几乎觉得被救赎,像是这声消息提示音把水面塑料纸似的撕开一条口子,不论之后怎样,至少在当下这一秒,元京墨得以大口呼吸。
是乔植来问情况,元京墨回复完又随手往上滑了下,看到那会儿乔植和他“串供”的消息忽然想起爸妈还没吃饭,乔植原本想按元京墨说的带着元长江和林珍荣去食堂吃饭,拖会儿时间,可两个人都不饿。
元长江和林珍荣说让乔植去忙,他们在凉亭歇歇脚,可乔植不愿意,后来林珍荣说随便逛逛,乔植如蒙大赦一秒跳起来扮演导游角色,给他们介绍学校看建筑看锦鲤,直到元京墨打过电话来。
“爸,妈,咱们先去吃饭吧,小区就有家很实惠好吃的饭馆,要是不想出去吃在家做也行,厨房肉菜都有。”
林珍荣没胃口,可天已经黑了,两个小孩一看就是没吃饭的样子。
“在这儿吃吧,”林珍荣缓缓起身,“我做饭,好长时间没能做饭给你吃了。”
元京墨立刻说:“不用不用,你们坐一天车了,赶紧歇会儿。”
林珍荣已经走到厨房门口,卷着袖口问元京墨:“难道你做?”
“秦孝……”元京墨抿抿嘴,音量不自觉降低,“秦孝做饭很快。”
“行了,有爸妈在,不用你们,”林珍荣边往里走边喊了正出神的元长江一声,“长江,来帮忙。”
厨房不大,也就够两个人在里面,再来个人就转不开身了。燃气灶和家里的一样,油盐酱醋都在台面摆着,菜在筐里,肉在冰箱,林珍荣大略打量一圈有了数,让元长江先剥葱蒜。
她说第二遍时元长江才答应,蹲下在筐里挑拣一会儿,随便摸出半头掰开的蒜。
“元大哥,大嫂。”
元长江蹲着剥蒜,林珍荣正洗菜,关上水问秦孝:“怎么了?”
秦孝个子高,在外面待的这几年愈发结实健壮,一进来便让本就不大的厨房显得格外拥挤。
他没继续往里走,站在燃气灶旁边按开油烟机又关上:“这是油烟机,一会儿炒菜打开能吸油烟。没有馒头了,大米在角上那个橱子里。”
林珍荣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等应答,秦孝又说:“有事随时叫我。”
他说完就从厨房退出来,正对上元京墨一双因为不安乱晃的大眼睛。不好有接触的动作,秦孝动动唇,无声说“没事”。
但事实上,到底有没有事,他同样拿不准。
原本秦孝已经打算好,一旦真的到了被发现的那天,他挡在前面。他喜欢上元京墨,他追着元京墨来了新城,他要和元京墨住在一起,他想同元京墨长久。
没有一句假话。
如果到了更糟糕的程度,他不怕被骂,他比元京墨抗打,他没有家人,他怎么都可以。
独独没有想到过现在的情景。
说被发现了,可林珍荣和元长江的反应太过平静,说没有被发现,又总觉得哪里已经出了纰漏,林珍荣和元长江的表现不像平常。
一餐饭吃得安静,话最多的元京墨乖乖夹菜吃饭,秦孝一贯话少,元长江和林珍荣像是饿了,但埋头吃到最后,林珍荣也没有吃完碗里的米饭。
元长江端过林珍荣的碗,囫囵用筷子把白米拨进嘴里。
粮食不能浪费。
搁下筷,等元京墨吃饱了,元长江问:“附近有旅馆?”
元京墨立刻说:“你们住这儿就行,我——”
“我屋大,”秦孝说,“大哥大嫂睡我屋里,我睡沙发。”
说完秦孝要收碗筷的手一顿。
两个男生有什么不能睡一屋的?元京墨的舍友去秀溪玩的时候几个人都能在一个屋里打通铺,以前元京墨也不是没在他那住过。
甚至,也许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说只租了一间屋,为了省钱也好租房受限也罢,根本没有问题。
“我们去旅馆,”林珍荣把元长江面前的碗筷摞在一起,“过来的时候我看见牌子了,不远。”
元京墨眨眨眼睛:“哦……”
元长江没注意路边有没有旅馆,不过林珍荣知道就好。元长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最近家里不忙,我和你妈在新城多待几天,等你忙完一块回去。”
如果说之前元长江提到自主实习的事还能勉强解释成随口一问,那么现在就是实打实的要求,连商量都没有。
“长江……”林珍荣在桌下抓住元长江的手,像安慰又像劝阻。
元长江没有改口,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林珍荣隔着一方饭桌看了会儿元京墨,说:“今年我总做梦,你爸也是想着每天见着你能让我安心。上学、实习,都是大事,爸妈私心里想让你回家,平安健康就好,但总归是你的将来最重要……想在哪里实习工作,你慎重考虑,自己决定。”
“我回家。”元京墨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
他从刚念大学时就想毕业后要回秀溪,几年过去,这个念头从没有变。
其实学校安排的实习大多是在中医馆从打杂做起,如果不长期留下,到实习结束都不一定能做上助手。说句不谦虚的,这个过程对元京墨而言就是浪费时间,他不比坐在诊台后面的大夫差。
学校的专业老师看重他,专门给他单独推荐了中医院的实习单位,一直鼓励他留在新城或者去更大的城市发展,后来知道他坚持要回秀溪,才说,如果是这样,在外面实习半年可能比不上他回药馆试着独当一面进益大。
最终挑挑拣拣想从学校在新城的实习点里选一个实习,根本原因是他想和秦孝在一起。
这样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雀跃,元京墨过不够,多半年也好,多一天都好。
可现在,元京墨不可能继续留下。
剧烈的心虚和愧疚几乎将他淹没,他无法再怀着侥幸心理,自欺欺人说爸妈只是累了提不起精神。
回家,听到这样符合心底期待的答案,林珍荣本该高兴,可心口的石头却只是偏了重心,换了另一边沉甸甸压在上面。
那重量压得她无法思考,也无从应对。所有行为都顺着本能进行,甚至觉得一切都飘忽,没着没落碰不到实处一样。
直到元长江反手把她的手紧紧攥住,林珍荣如同在风雨飘摇里觅得枝干,却不把自己压过去,只以最温和又坚定的力道反馈传递,让双方彼此依托。
林珍荣轻轻呼出一口气,竭力自然地看向秦孝,问:“秦孝是要给店老板照应段时间吗?”
秦孝沉默两秒,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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