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交代


    城门前, 卞柔的提议一出,四座哗然。


    因为卞柔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好像觉得没有一点难度。


    五大宗, 各出一个人, 相当于是一个门派挑战全江湖之精锐!


    这不免让有些人心里犯嘀咕, 难不成赵汩最近练成了什么邪功?又或者说, 这个血衣门右使卞柔实力其实深不可测,一个人便可应对?


    林卷海摸了摸胡须, 沉默半晌,道:“可以,但公平起见,一个人只能出场一次!”


    卞柔点点头,没表示反对。


    林卷海:“那第一个……”


    卞柔:“我。”


    她袖中钢鞭慢慢垂下, 无声落在积雪之上,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武林人士,她缓缓开口:“你们那边, 第一个选谁?”


    一阵沉默之后, 白马寺的净度禅师率先踏出一步, 谁料他刚想开口,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我来!”


    众人一愣, 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笑嘻嘻的华服女子从人群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人五官明艳, 气势张扬,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认得她。


    她一边走, 一边懒洋洋道:“吞日宗第二代机关兵人,端木燕。”


    此话一出,大部分人脸上一片茫然,然而不少宗门前辈脸色却是一变!


    机关兵人,天下三大兵人之一。


    所谓兵人,即用禁术,将人改造为武器,道心兵人,药兵人,机关兵人,合称三大兵人。其中道心兵人术已经失传,药兵人又名药人,用的是毒术和蛊术。


    而机关兵人,则是把人的四肢甚至身体改造成机关,刀枪不入,大部分机关兵人都由主人操控,少部分可以自由活动,但不定期维修,很快就会死亡,所以吞日机关城里的确有很多机关兵人,但在外边很少见到,尤其还是走得这么远的。


    天下机关术,吞日宗占了七成,百里家占三成,其余门派只能接触到极其浅显的内容,一时间,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端木燕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探究。


    端木燕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伸手拨了拨自己的鬓发,嫣然一笑:“卞护法,久仰了。”


    卞柔从她语气里听出些许揶揄:“你久仰我什么?”


    “十几年前,老头子可喜欢叨念你了呢。”端木燕笑嘻嘻道,“他常常说血衣门福气好,有一对金童玉女……”


    “我知道了。”卞柔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厌恶,她微微眯起眼,“出招吧。”


    话音刚落,卞柔手腕一抖,袖中钢鞭如游龙出海,扑向笑得毫不在意的端木燕。


    端木燕“呀”了一声,向后仰倒,躲过长鞭。“噗嗤”一声,她背后八根“蜘蛛脚”刺破衣服伸了出来,撑在地上,微微一弯,下一秒消失在原地。


    卞柔瞳孔一缩,猛地抬头,一道巨大的黑影如猛禽般向她扑来!


    钢鞭瞬间收回,卞柔手腕用力,钢鞭成环形挡在半空,尾钩正对着半空黑影!


    ……


    两人动作极快,过招之时刀兵相交声接连不断,端木燕手脚已经都变成各种机关武器,趴在地上时像一个可怖的怪物,笑声环绕在众人耳畔。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场比武,没人注意到,一个人推开城门,动作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那是个仪容隽秀,身姿挺拔的中年人。


    百里虹余光瞥到了,顿时瞪大了双眼。


    他猛地朝不远处树荫下看去,那里盘坐着一个中年人,跟城门口那个一模一样!


    怎么有两个师祖?!


    只见树荫下坐着的那个清玄老祖瞥了一眼城门口那个,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神色很不开心。


    城门口那个“清玄老祖”趁着没人注意到他,足尖一点,落在树荫下那个的旁边,咧开嘴,笑嘻嘻抬手轻轻在脸上一抹,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美妇人的脸庞,面相大约三四十岁,但仍然能看出来年轻时的风姿绰约。


    林放瞥一眼她怀里的琴:“你去见谁了?还需要把我的琴偷走。”


    “师无夜。”顾雪笑了起来,慢条斯理道。


    此话一出,百里虹感觉师祖明显炸毛了,林放声音压着火气,“你给他弹琴了?”


    顾雪笑而不语,等林放脸色阴沉到了一定程度,才悠悠开口,“没有,他坟被人刨了,我给他填坟去了。”


    林放脸色好了一点,随口问:“那你偷我琴干什么?”


    顾雪瞅了瞅四下无人,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林放脸色露出三分吃惊之色,他低声问:“真的?”


    顾雪微微颔首。


    “那这趟算是白来了。”林放摇摇头,“血衣门命不该绝。”


    顾雪摇摇头:“你不懂。”


    她伸出手,往林放手心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


    “铛!”


    卞柔手中钢鞭缠在端木燕背后八根“蜘蛛脚”上,狠狠一拽,把她拖拽到了身前,手中短刀指向机关兵人唯一的要害——眉心处。


    端木燕举起一只手,冲她笑起来:“你赢了。”


    卞柔收回钢鞭,端木燕落在活动了一下四肢,只听“咔哒”几声,可怖的怪物重新变回了那个娇俏的女孩,身上的华丽长裙却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她转过身,像一开始一样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人群。


    卞柔盯着他的背影,微微蹙起眉,觉得她那个笑有些意味深长。


    “下一个我!”


    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卞风禅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走到卞柔面前,冲着四面八方抱拳,笑道:“我可比我闺女厉害多了,有哪位英雄好汉敢跟我打一架?”


    众人安静下来,片刻后,一个人走了出来,身穿朱红短打,背负六尺巨剑,正是六合剑派掌门秋洋。


    秋洋冲卞风禅拱拱手:“六合剑派秋洋,敢问阁下贵姓?”


    卞风禅笑笑:“免贵姓卞。”


    秋洋立刻想起来了这位江南的雕王,客气道:“久仰久仰。”


    说着便解下了背后的巨剑。


    卞风禅的手仍然放在斗篷里,笑容可掬,看上去自信极了。


    秋洋深吸一口气,只听一声低喝,“秦王扫六合!”


    ——就这么直接劈了上去!


    古人云大巧不工,看似这一招毫无技巧,呆头呆脑直愣愣的,但由于剑的巨大,只一招便封住了对手几乎所有退路,这就是六合剑派剑法的精髓所在。


    卞风禅手终于从斗篷里伸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把弦月似的弯刀——有点像农村里割麦子用的镰刀。


    这把刀挡在了巨剑的必经之路上。


    秋洋瞳孔微微一缩,握剑的手更紧了,内力附着在剑锋之上——


    “锵!”


    一声巨响,卞风禅连人带刀被撞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城墙上,顺着石墙缓缓滑落,砰一声躺在地上,两眼一翻,没动静了。


    秋洋:“……”


    围观众人:就……就这?!


    卞柔默默走到了卞风禅旁边,低下头:“爹?”


    “……”


    “爹你还能站起来吗?”


    卞风禅躺在地上,眼睛没有睁开,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表示并不能。


    卞柔扭过头,淡淡道:“秋掌门,你赢了。”


    秋洋呆滞地应了一声:“哦。”


    他把剑背回背上,看了一眼躺在城墙下面的卞风禅,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默默走了回去。


    林卷海看了一眼卞柔,轻咳一声,“那血衣门下一个人……”


    卞柔:“再等等吧。”


    “不用等了。”


    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紧闭的城门后面传来,下一秒城门大开,四个黑衣弟子率先走了出来,他们合力抬着一个步辇,上面放着一个大缸,大缸的盖子上面压了一块石头。


    紧接着后面一队红衣人鱼贯而出,都戴着恶鬼面具,分别是血衣门的毒使和鬼使,以及毒殿和器阁的长老们,他们都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所有人都出来后,一个红色的身影慢慢踱了出来,长发拿木簪子随意绾起,眉眼艳丽而不可方物,唇色却很淡,这人漂亮得连血红的长袍都压不住,因为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会注意到衣服。


    所有人看清他的脸时,都愣住了。


    秋长枫瞪大了双眼,一声“颜公子”差点就要叫出来,被百里虹按住了肩膀,大师兄严肃地看了他一眼,食指抵在嘴边,很轻的摇了摇头。


    薛凉月没有笑,也没有客套,他瞥了那步辇一眼,抬着步辇的黑衣弟子便把步辇放了下来,推开大缸上的石头,打开盖子,然后一脚把大缸踹到了江湖众好汉脚下!


    浓浓的血腥味从大缸传出来,随着缸的滚动,里面的东西甩了出来,待看清那个东西,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有人甚至当场就干呕了起来。


    ——那是一个血糊糊的“人”,被砍断了四肢,割断了舌头,伤口只被草草包扎了,甚至还在地上不断扭动的“人”!


    这个人满脸都是血,看不清楚样貌,只能看到他张大嘴,露出空荡荡的嘴巴,无声地哀嚎着!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显然是喉咙也被药哑了。


    鸦雀无声。


    薛凉月悠悠开口:“这个人是‘药人’事件的主使者之一席裘,另一个赵汩早已经死了,尸体没留下来,很遗憾不能带来,只有这一个,诸位看这个交代……如何呢?”


    一阵压抑的沉默,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颤巍巍地问出了那句萦绕在场众人心头的问题:


    “你……你是谁?”


    薛凉月“噗嗤”一声笑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漂亮的脸此刻却无比诡异,“你们觉得我……是谁呢?”


    第42章 落幕


    冷风从人群间穿过, 发出很低很小声的呼啸。


    有人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积雪上,那里并没有什么脚印。踏雪无痕并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技巧,但显然, 也不是娇滴滴的江南颜公子能办得到的。


    良久, 林卷海率先开了口, 他神色虽有讶然, 但勉强还算镇定,“薛门主, 幸会。”


    薛凉月微微一笑,声音里却半分笑意也无,“幸会?我看林盟主的脸上却不像很幸会的样子呢。”


    他说话的语调很奇怪,特别轻,但又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眼神也奇怪, 从不直视某个人, 而是很悬浮地落在空气上,哪怕眼珠子直直对着你, 也给人一种他没有在看你的错觉, 跟鬼魂似的。


    “薛门主五年前身殒的消息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林卷海沉声道, “今日阁下又重现江湖,难免叫人吃惊。”


    薛凉月眯起眼,皮笑肉不笑:“所以呢?”


    林卷海瞥了一眼地上还在翻滚着的席裘, “所以, 薛门主对‘药人’这件事的确是不知情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盟主正在给彼此递台阶, 薛凉月正要点头。


    “等下!盟主,你怎么能确定这个人真是薛凉月?!”


    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老子没认错的话这人不是那个姓颜的小白脸吗?万一他是血衣门请来演……”


    嗤——


    一声轻响,人群忽然呼啦啦倒了一片, 不远处大树跟着轻轻一晃,树枝上积雪抖落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定睛一看,刚刚说话的人整个人被钉到了树上,两肩各插入了一把无柄的短刀,脸部肌肉扭曲,正在痛苦地嚎叫!


    薛凉月仍然站在那里,身子丝毫未动。


    他慢慢放下手臂,衣袖随风轻舞。


    “不常用暗器,见笑了。”薛凉月轻笑着道,眼神却冰冷,“我讨厌有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插嘴,若阁下不识礼仪,可以回去问问你家长辈。”


    刚刚被那人撞到的几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这句话,腿莫名一软,差点又倒下去。


    林卷海在心里骂了句“蠢货”,在场所有高手都没有说话,这说明什么?难道大家都是傻子,就他聪明?!


    他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针对血衣门与各大门派的恩怨,刚刚卞护法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薛凉月:“是什么?”


    林卷海答:“以武定是非,以武平恩怨,血衣门出五个人,五大宗出五个人,五局三胜。”


    薛凉月扭过头瞥了一眼卞柔,意思不言而喻:这注意你出的?


    卞柔淡淡道:“我当时没料到爹会如此不堪一击。”


    仍然躺在地上的卞风禅闻言如遭重击:“咳……闺女。”


    林卷海打了个哈哈,道:“当然,若此事并非薛门主的意思,血衣门也给了交代,那也可以当做一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切磋。毕竟若薛门主回来了,这六大宗的名头自然……”


    “六大宗是什么很值钱的称呼么。”薛凉月抬起一只手,打断了林卷海的话,淡淡道:“无妨,继续,就按卞柔说的来罢。”


    卞柔在他身后道:“目前是一输一赢。”


    “一输两赢。”林放忽然出声,他语调很淡然,“薛门主刚刚赢了内子,相当于赢了松风下。”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角落里的掌门夫妇,听过“雪心剑魄”名头的人不禁瞪大了双眼,但一想赢了她的人是五年前的“红衣鬼”,顿时又觉得不那么难以置信了。


    “好,如果薛门主执意如此,武林盟也却之不恭。”林卷海道,“那接下来我们这边……”


    反应略迟钝的净度禅师终于踏出了他的第二步,沉声道:“贫僧愿意出战。”


    薛凉月把视线投向身后一排长老,准备从这里随机挑一个倒霉蛋,这时,城墙之上忽然传来一个肆无忌惮声音,“血衣门这边我来!”


    紧接着一个人从城墙上跳了下来,重重落在地面上,积雪被他踩得四处飞溅,离他最近的薛凉月首当其冲,肩膀上都落了不少雪尘。


    薛凉月:“……”


    他放下遮脸的袖子,无言地瞪着面前的莫远,磨了磨牙,莫远笑呵呵地直起身,抬手把什么东西扔到薛凉月怀里。


    薛凉月下意识伸手接住,低头一看,是一包糖炒板栗。


    莫远拍拍他肩膀,笑吟吟道:“娘子,帮我拿着,我买了包大的,你要吃先吃,我不会介意的。”


    薛凉月:“……”


    “你不会剥?”


    莫远看他没有动作,挑眉道,“那等为夫回来给你剥。”


    薛凉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来干什么?你是血衣门的人吗?”


    “我想了想。”莫远严肃道,“你家大业大,算我入赘。”


    这句话他并没有压低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薛凉月马上后悔了,他就不该惹他——他忘了莫远是个人来疯,人越多他越得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莫远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生养,我娘绝对不会同意你进我家的门,我只好委屈一下,进你家门也一样……”


    薛凉月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嘴,面无表情道:“行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不要再说了。


    血衣门门主也是要面子的。


    莫远眨了眨眼睛,旋即眼角微微一弯,“行吧。”


    说着转过身去,一转身便瞅见了那个澄亮光头,他“咦”了一声,“净度大师?好久不见。”


    “阿弥陀佛,莫施主,又见面了。”净度眼神有些许复杂,两人相对而立,这场面竟然巧合地与武林大会那次重合了。


    净度双手合十,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沉思良久,忽然摇了摇头,“不行,贫僧破不了。”


    莫远:“破不了什么?”


    净度道:“破不了你那天的第一百零三剑,贫僧认输。”


    莫远还要说什么,薛凉月上前一步把他拉了回来,“行了。”


    说罢,薛凉月抬眸看了一眼林卷海,林盟主会意,马上宣布这次比武乃血衣门获胜了,可喜可贺,并痛骂了一顿赵汩,祝贺血衣门在薛门主的带领下越走越远云云。


    莫远被拽了个趔趄,差点靠到薛凉月怀里,他扭过头,眯起眼,有些不悦地瞪着薛凉月,后者附到他耳边,低声道:“莫远,你真想带着伤比武么?”


    莫远觉得匪夷所思,他作为导致自己受此重伤的罪魁祸首,非但不三缄其口,反而频频提起,按理来说常常拿这件事翻旧账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听他这语气,好像那道伤是自己拿剑捅的一样!


    薛凉月指尖敛了他的口,“嘘——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深夜,无星无月,黑。


    密林空地上,隐隐约约能看见站着一个黑色人影。


    很快,密林深处亮起一豆灯光,一个人手提着灯笼从林中走出,那条黑色人影缓缓转身,两人四目相对,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另一个人从林中走出,背着一柄巨剑。


    没过多久,从不同方向又走来了两个人,一个背着古琴,一个背着药篓子。


    五个人围在林中,惨白的灯光下,可以看清这五个人正是武林盟主林卷海、白马寺净海长老、六合剑派掌门秋洋、松风下掌教林放以及五义堂医仙沐流熙。


    后面来的四人默不作声伸出手,手上皆拿着一个小纸条,上面画着一头黑色的猫头鹰。


    净海淡淡道:“来的路上,化缘时,有个施主给了老衲这个。”


    秋洋:“我是今天早上在枕头底下发现的。”


    林放:“内人塞给贫道的。”


    沐流熙:“一家药房里捡到的。”


    林卷海微微颔首,语带歉意:“得罪了,正是在下干的,想必诸位前辈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净海沉声道:“林盟主,你召集我们并不是为了血衣门。”


    秋洋低声问:“‘他’的踪迹出现了吗?”


    林卷海点点头,“从十年前起,武林盟就在各地设置了暗哨,十天前,北庭的暗哨没有回信,十有八九是死了。”


    林放问:“能确定是那个人吗?”


    “北庭的暗哨是位成名已久的武林老前辈,他是自愿来这个地方的,”林卷海摇摇头,“在北庭,除了姜琅和薛凉月,没有人杀得了他。而薛凉月十天前还在回北庭的路上。”


    四人沉默了,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林卷海:“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借血衣门的由头。”


    净海长老微微一叹:“老衲明白了。”


    林卷海沉声道:“晚辈年纪虽轻,未曾经历过二十年前的黑暗,但亦知鹰部是多么可怖的存在。如今姜琅重新出世,山雨欲来风满楼,武林安危系于一线,各位老前辈,就拜托你们了。”——


    夜深,西窗下,有人悠然而坐,手持玉簪挑灯花。


    武林盟围攻事件草草落幕,血衣门出钱请江湖好汉们在洪城吃喝玩乐了一通,这时候众人才想起来,薛凉月的另一个身份颜容除了长的漂亮以外,还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传言据说都能插手盐铁买卖,富的流油。


    听到这个消息,卞风禅突然伤势就恢复了,自告奋勇带着大伙儿去了,很快就溜得没影了,薛凉月就拉着莫远回了那个城郊的小院子。


    烛火跳动着,变亮了许多,薛凉月起身合上窗,转过头看一眼莫远,此人躺在床上架着腿,眼睛微眯,拿一本药书随意翻着。


    薛凉月随口问道:“这么黑,眼睛不疼吗?”


    “疼啊。”莫远瞥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帮我吹吹?”


    第43章 寒夜


    薛凉月沉默地看了他片刻, 转身缓缓走到床边,莫远还以为他真的要给自己吹吹,结果下一秒手心一空, 书被薛凉月一把抽走。


    莫远急了:“哎!”


    “眼睛疼就别看了。”薛凉月把书扔到小桌上, 伸手按住他肩头, 俯下身盯着他, 眼角藏笑,“……看看我不好吗?”


    莫远眨了眨眼睛, 听懂了他的暗示,于是笑起来,伸手懒洋洋蹭了蹭他的脸颊,薛凉月俯身下来,鼻尖相抵, 然后勾起他的下颚, 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唇。


    湿润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轻的像一片羽毛, 掉落在很静很静的湖面上, 涟漪也缓慢得仿若步行——然后那湖水便被撬开了。


    莫远没做什么反抗, 唇齿微启,任由对方长驱直入,很享受似的眯起眼, 呼吸逐渐变得灼热, 他的手插在眼前之人浓密的发丝间缓缓滑动, 最后搭在白皙的脖子上。


    然后猛地一翻身,把薛凉月压到了身下。


    莫远跨坐在薛凉月身上, 一手撑着床板,头抬起来一点, 微微喘着粗气,咬牙笑了起来,嗓音低哑,“薛门主真是好技巧,不愧是开青楼的,只是……”


    他指尖抵在薛凉月唇上,歪着头语调慵懒,“……只是不知道你这唇吻过多少人呢?”


    “相公,你当我是什么人?”


    薛凉月眨了眨眼睛,眼角微微泛红,真有种眼含桃花的错觉。


    他张嘴叼住那根指头,含在嘴里含含糊糊道,“……只有你……只有你碰过……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呢……”


    指尖传来唇舌摩挲的触觉,莫远背后微微一僵,或许是十指连心,他竟然感觉胸口处有种很奇怪的痒,像是被猫挠了一下,他触电似的收回了手。


    却被人抓住了,薛凉月眼角弯了弯,动作迟缓又不容抵抗地把那只手贴到了侧脸处,抵着掌心蹭了蹭。


    更像猫了……


    莫远感觉自己呼吸有些急促,薛凉月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容意味深长,“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的手……这么敏感?”


    莫远知道自己在缩手的那一刻就输了,他盯着薛凉月,没有说话,那种想要逃离的感觉再次袭来。


    忽然灯灭了。


    黑暗中莫远腰侧穴道被人轻轻按了一下,他腰一软,整个人趴了下去。


    薛凉月躺在床上,手摸到了怀中人的衣带,接着他的手就被人攥住了,他听见莫远在他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道:“可以了。”


    “谁叫你装那么浪的?”薛凉月笑了起来,“纯情就纯情嘛……我又不嫌弃你,相公……”


    甜腻腻的声音从耳畔挤进来,带着潮热,莫远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一只手搭在他腰上,看似毫无力道,却像铁钳一样动弹不得,紧接着修长的手指顺着扯开的衣服滑了进去。


    夜晚很安静,莫远耳边只听得见眼前之人低缓而悠长的呼吸声,喧哗得过分。


    ……


    烛光又亮了。


    薛凉月站在窗边,身上衣服好端端穿着,只是起了点褶子,他将手从盛满水的铜盆里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在帕子上擦干净,转头看了一眼缩在床上的人。


    他解开外衣,挂在墙上,重新吹灭了蜡烛,翻身上床。


    薛凉月戳了戳莫远的后背,笑吟吟喊了声,“哎。”


    莫远没理他,薛凉月的手环过这人的腰,惊奇地发现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他立马侧过身,凑近莫远耳畔,低声问:“怎么了。”


    莫远:“没怎么。”


    薛凉月捏了捏他的腰,“你转过来。”


    莫远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来,薛凉月抬起他下颚看了看,只得到一个异常冷淡的眼神,他笑着凑上去亲了亲莫远的眼角,笑容里带着分明的讨好。


    莫远心情刚缓和一点,又看见那讨好的笑容立刻变成了揶揄,这个吻滑过他的侧颊,停在耳垂旁边。


    薛凉月咬着他的耳朵,声音里藏不住恶劣的笑,“相公,光用手指就被弄成这个样子,你天生就适合被男人*艹。”


    莫远闻言一口咬上了他的嘴唇,第一次出现了恼羞成怒的神情,薛凉月笑着摁住他后脑勺亲了回去。


    唇齿交缠许久,薛凉月才放开眼前这人,凑在他耳边哑着嗓子低声道:“别拱火,待会你伤口裂了……要不是你身上有伤……”


    莫远打断他的话,“你要如何?”


    薛凉月舔了舔唇,低声道:“你说如何?”


    莫远眯起眼瞪着他,薛凉月俯身咬住他脖子,犬齿在颈动脉边磨蹭,然后他就明显感觉到莫远整个人一僵,炸毛了,但手和身子都被很巧妙的控制住,动弹不得半分。


    薛凉月顺着他敏感的颈侧吻上耳垂,在他耳边低声道:“莫远,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不关心你为什么要招惹我,没有人能够招惹我后全身而退……莫远,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活着来了,就是带着你整条命过来了。


    你是个笑里藏刀的恶人也好,你是个虚情假意的浪子也好,你这辈子都只能跟我捆在一起,被鬼缠上是要拿一生来赔的。


    你没有退路——


    闹到后半夜,两人终于沉沉睡去。


    薛凉月又叒叕做梦了,然而很罕见地,这次梦中场景并不是在血门塔,而是在一个草地上,他鼻翼间充斥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草地上有一个小水洼。


    他蹲在水洼前,拿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水面,水中自己的倒影时而清晰时而支离破碎,在清晰的间隔中薛凉月看见了自己的样子,穿着大红的锦袍,年纪非常小,不到五岁的样子,看上去像个小女孩儿。


    身后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一个人停在了他身后。


    小薛凉月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盯着水面,动作却停下了,水面一点点平静下来,他看清了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穿着银色甲胄和长靴,面甲遮住了半张脸。


    那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轻声道:“世子殿下,该走了。”


    小薛凉月开口了,咬字很慢,但很清晰,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静和疏离,“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来救您的人。”


    小薛凉月淡淡道:“我不信,宫里的人都走光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那人道:“有人的,兰妃殿下和柔阳郡主都会在东都等您。”


    “我不信。”


    小薛凉月小心翼翼地把那根树枝摆在水洼的正中心,然后缓缓扭过头,眼睛睁得很大,像某种动物,他幽幽道:“你们大人总喜欢骗小孩,我看的出来,母妃恨我的。”


    天边忽然传来闷雷,东边明明还骄阳似火,西边却飘来了一大片黑云,大风穿过远处的水榭长亭,在林中无声盘旋,卷起枯黄的落叶,落在水洼上。


    “殿下,不要这样想。”那人蹲下身,取下面罩,表情很认真,“没有一个母亲会恨自己的孩子。”


    薛凉月听见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这时候眼前景象开始模糊,他能感觉到第一滴雨水从天空“啪嗒”一声落下。


    紧接着一瞬间变成了瓢泼大雨,马蹄声也变得近在耳边,嗒嗒嗒哗啦哗啦,仿若一个人怒吼着敲击着打鼓。


    画面倏然清晰,但场景已经变换,薛凉月发觉自己被绑在一匹正在疾驰的马背上,后背与另一个人紧紧相贴。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好像长大了许多。


    身后的人正在拼命挣扎,带着哭腔的嘶哑少年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刀……阿悦,把刀……把刀递给我!在……在袋子里面,你够得到的……求求了!”


    梦中的薛凉月听话地朝马褡子伸出手,可惜他虽然长大了一点,手还是太短了,他小心地把身子朝那一边侧倒。


    一点点……一点点……薛凉月的手终于碰到了那个布袋子。


    就在这个时候——


    “啪!”


    绑在他腰上的带子忽然断了。


    马背上很颠簸,随着一声惊呼,薛凉月整个人就这么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阿悦!”


    有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山路狭窄,一边正是陡峭山坡,薛凉月后背狠狠砸在巨大的石头上,紧接着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视线中白马依旧在狂奔,一瞬间边看不见了,只有无尽的黑暗在蔓延……——


    莫远第二天早上又是被冻醒的,他一睁眼,只觉薛凉月身上肌寒似冰,或许是人在极寒下寻求热源的本能,薛凉月抱他抱得极紧,故而连带着他也冷得慌,莫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抽出一只手。


    他用这只手拍了拍薛凉月的脸颊,“喂!醒醒!”


    薛凉月睫毛颤了颤,眉头微微蹙起,但没睁眼,喉咙里溢出几个不成句子的音节,好像很痛苦。


    莫远手心贴在他脸颊上,感觉自己好像在托着一捧冰雪,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他皱起眉,心道薛凉月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明明昨晚被搞的是自己,他怎么还犯病了呢?


    岂有此理,简直是倒反天罡。


    他正在“给薛凉月一巴掌”和“放着他不管自己起床”两个抉择间左右为难时,薛凉月忽然浑身一颤,整个人一把撞了过来,收紧手臂,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薛凉月整个人剧烈颤抖着,把莫远吓了一跳。


    过了很久,薛凉月缓缓把头抬了起来,眼眶红通通的,眼角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看上去跟被谁欺负了一样,水波荡漾。


    莫远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薛凉月声音微微发抖:“莫远,让我抱一下。”


    第44章 消失


    薛凉月把头埋在莫远颈窝里, 一只手按在他背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抱得很紧。


    莫远先是背后一僵, 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无声叹了口气, 他手指插进薛凉月发间, 揉了揉,低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薛凉月没说话, 眨了眨眼睛,莫远能感觉到长长的睫毛擦过自己的颈侧,微微发痒。


    他也不再说话,沉默着让薛凉月抱了一会儿。


    良久,薛凉月把头抬了起来, 眼角泪水已经干涸, 他哑着声音道:“好了。”


    莫远慢慢把头蹭过去,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 “嗯, 那我起去了?”


    薛凉月低低“嗯”了一声。


    莫远手撑着床板, 从他身上翻过去的动作还算潇洒自如,然而脚踩到地上时却倏然一软,趔趄了下差点摔回去, 他扶了下床头, 站直了。


    薛凉月本来还在发呆, 余光瞥见这一幕,愣了一下回神, 伸手拉住莫远袖子,“莫远?”


    莫远瞥他一眼, “嗯?怎么?要我陪你睡?”


    “咳。”薛凉月轻咳一声,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歇歇?”


    莫远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咬牙笑道:“不需要,我好得很。”


    他把自己衣带系好,俯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衣披上,然后取下墙上挂着的红色外袍扔到床上,意思不言而喻,你也赶快给老子起来。


    薛凉月躺在床上没动,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默默注视着莫远,眼角泪痕犹在,莫远无声与他对视片刻,转过了视线,推门而出。


    门“砰”一声被关上。


    良久,薛凉月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莫远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扔了点东西进去,重新盖好锅盖,正要去打开一旁的柜子,忽然心有所感,动作一顿。


    他扭过头,果然看见薛凉月靠在门框上,身上只披着单衣,发丝凌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天下只有五个人走路是完全没有声音的,其中有一个就是薛凉月,故而他也不知道薛凉月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薛凉月捻着一枚梅花花瓣,在手指间随意玩着,看见莫远望过来,便扔了那花瓣,凑到莫远身后,把手伸向锅盖,好奇问:“好香,是什么?”


    莫远把他爪子拍开,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两只碗,提起一边灰炉上的铜壶,把碗烫了放在一边,随口答道:“粥,扔了点梅花进去。”


    薛凉月惊奇地看着他:“你还会附庸风雅哪。”


    “什么附庸风雅,你相公我本来就很风雅。”莫远手头上没了事情,懒洋洋靠在灶台边跟薛凉月聊天,语气略带得意,“我爹当年可是探花,你知道探花什么意思吗?”


    薛凉月:“知道知道。”


    他心想,江湖传言小莫愁当年嫁给了个落魄书生,倒没听说是个探花郎,这也不算落魄啊。


    莫远惆怅地说,“可惜了,他刚当上探花,家就被抄了,不然我现在高低也是个少爷。”


    薛凉月心想原来如此,笑了笑道:“要是没发生那些事,他怎么会遇上你娘,又怎么会有你?”


    “会有的。”莫远勾唇一笑,微微凑近了些许,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薛凉月的脸,他轻声道,“娘子啊,你信不信这天下有姻缘这个东西?”


    不等薛凉月回答,他笑着道:“我信。”


    “……”


    天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小屋里半明半暗,气氛很好,薛凉月缓缓凑过去,想要亲他。


    结果刚碰到唇角,旁边的锅突然发出响动,莫远一把把他推开,掀开锅盖,一股水气飘了出来,浓郁的梅香弥漫在整个屋子。


    莫远皱眉道:“艹,差点糊了。”


    他扭头点了点薛凉月,“以后你别进厨房,不洗碗不切菜不淘米,净给我添麻烦。”


    薛凉月:“……”


    哇,好会扣锅——


    与此同时,东都的太明宫内,寝殿台阶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大气也不敢喘。一个美妇人站在台阶上,身披大红色绣金鹤纹霏缎宫袍,发丝略有凌乱,发髻间插着一支凤尾祥云簪。


    慈云太后看上去像是只草草打扮了下就赶过来了,但眉目间自有种冷淡的威仪,她伸出戴着寒玉护甲的削葱指头,点了点跪在最前头的太监,“周总管。”


    周堂玉连忙站起,低眉顺目地上前一步,“奴才在。”


    太后淡淡道:“传哀家懿旨,宣鲁阴王及其长子进宫。”


    周堂玉:“是!”


    太后看着小太监的背影消失在宫墙之间,而后缓缓转过身,坠着琉璃小珠的长长袍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挲声,她走进空旷的寝殿,停在龙床边,垂眸看床上的人。


    ——刚过而立之年的帝王明明看上去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气息却微弱得像迟暮的老人。


    慕璟偏了偏头,眼睛睁开一条缝,轻声问:“是母后吗?”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唇角便溢出鲜血。


    “哀家在。”太后眼里复现出一层淡淡的哀愁,她一敛衣摆,缓缓坐在床边。


    慕璟片头咳了两声,又问:“母后,您是宣了慕肱么?”


    太后摇摇头,却道:“皇儿,你既已病重,就该好生养着身子,这些旁的事情不必想,母后会帮你处理的。”


    “鲁阴王非慕家血脉,母后,”慕璟微微笑起来,“这事成不了的。”


    太后瞳孔一缩,面上却半点破绽都没有,她叹道:“傻孩子,烧糊涂了,想什么有的没的。”


    “母后啊,您在这防着朕做什么呀。”


    慕璟笑意更深,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发青,“朕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活死人……呵呵……还有什么好防的呢?慕家的血脉外边还有两条,您最该防的是鹰部——”


    “万一姜琅入主东都,到时候您以为……您还有活路么?”


    太后霍然站起身,脸上一点笑都没有,她冷冷道:“陛下,该睡了。”


    慕璟看着她,微笑着一字一句道:“母后,我劝您别动太子,不然朕驾崩后,您日后要跟姜琅掰手腕,可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世事如转烛,摇曳不可勘。


    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底下都暗潮汹涌,然而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太平盛世。


    光阴似箭,不知不觉,又已过去了一个月,之前虏来的小孩陆陆续续送回家中后,薛门主便没了什么要紧事,基本上都住在城郊的小筑里,两人自给自足,有种隐居的美感。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莫远这个王八蛋,伤还没好利索,就开始作死,懒得喝药懒得换药还到处乱跑,今日薛凉月刚把金创药拿出来,一个眨眼人便不见了,最后在房顶找到了,薛凉月把人薅下来,扔到床上。


    莫远终于忍不住了,委婉表示:“娘子,有的事情不擅长可以不做。你那包扎的手法想扎死谁啊?还不如让它自然愈合。”


    薛凉月拿着药和纱布,觉得匪夷所思,他从小到大都没伺候过谁,连自己都没伺候过,如今伺候人家居然还被嫌弃。


    莫远挑眉看他:“出去,我自己弄。”


    薛凉月站在床边,垂下睫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包扎就包扎,叫我出去干嘛?”


    莫远脸不红心不跳:“我害羞。”


    薛凉月心道,谁不知道你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没人看着转头就把东西扔出去了,他把金疮药和纱布扔到他怀里,转身坐到了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莫远,身子微微前倾,“我想看。”


    莫远盘腿坐在床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解开衣带,先脱下外衣,再慢吞吞地拉下中衣,露出光/裸的肩头和后背,最后解下薛凉月之前帮他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这时候他偏过头看了薛凉月一眼,“你还要再看吗?”


    “……”


    薛凉月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眼睛,“都是夫妻,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莫远勾起唇角,眉眼弯弯,“没事,你开心就好。”


    他垂下眼,给自己涂药,白皙光滑的脊背随着呼吸和动作微微起伏,薛凉月目光停在那一片肌肤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莫远随意涂完了药,伸手去拿纱布,从背后绕过去,虽然很小心,还是牵扯到了伤口,他蹙起眉,动作微微一顿。


    这时他听见身后的响动,扭过头,只见薛凉月站在他身后,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薛凉月微微俯下身,手搭在他肩膀上,声音很低,“要我帮忙吗?这次绝对轻,不会把你弄疼的。”


    莫远轻笑一声,“行啊。”


    薛凉月从他手里接过纱布,小心翼翼地顺着伤口的方向缠绕起来,动作果然很轻,但不知有意无意,小手指总微微擦过莫远裸露的肌肤,滑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难言的灼热。


    莫远渐渐开始后悔嘴欠说了那句“行啊”。


    他按捺着,终于等到薛凉月把最后一点布包上去,系好,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拉自己的衣服,半途中却被人捉住。


    莫远愣了一下,偏过头,默默与薛凉月对视一眼,压低声音,“薛门主,天还没黑呢。”


    薛凉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呢?”


    “放开。”莫远微微用力,挣了一下,“我穿衣服。”


    薛凉月没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跪到了床上,低头把唇贴到莫远颈侧,一点点亲到了耳根。


    莫远瞳孔一缩,薛凉月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莫远,你一向如此么?把人勾过来临门一脚又踹出去。”


    他拉着莫远的那只手,就着这个姿势环住他的腰,嗓音温柔而低沉,“不想做就不要说好,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莫远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阿月,我还是个伤者。”


    “哈。”薛凉月轻笑一声,握着他手腕的动作没有丝毫放松,“你也就这个时候还知道自己是个伤者。”


    他伸出舌头,沿着莫远的耳廓一路舔到下颚的一侧,两具身子贴得更紧,密不透风,薛凉月伸出另一只手,把莫远的衣服往下扯了一点。


    莫远又轻轻挣了一下,薛凉月把下颚搁在他肩头,懒洋洋道:“别怕,用手,又不动真格。”


    “你那里浅,弄起来都不需要太大动作,会很舒服的。”薛凉月掐住他下巴,使他的脸朝自己的方向偏过来,眉眼带着恶劣的笑意,“莫远,上次太黑了,都没看清你有没有哭……”


    “今天让我看看你会不会哭……好不好?”


    ……


    薛凉月把手指抽出来,顺着莫远侧颊一点点把泪水舔干净,怀里的人整个人痉挛着,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哽咽。


    “还真哭了啊……”


    薛凉月咬着他耳朵,带着些许惊奇低声道。


    莫远没说话,他此时的声音也不太适合说话,薛凉月抱着他缓了一会儿,把衣服给他一件件套好,最后系上腰带,又抱了一会儿,莫远的呼吸逐渐平静下来,薛凉月小心翼翼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睡着了。


    “……”


    刚刚抖成那个样子,结果提上裤子就睡,薛凉月不知道作何评价,只得无声笑笑,将他缓缓在床上放平,拉过被子掖好,转身推门而出。


    薛凉月心情舒畅,看了看天色,走进了厨房。


    虽然从未尝试过,但薛门主决定今天亲自烧一顿饭,对着食材苦思冥想许久,他拿起一个鸡蛋。


    中午还有些剩饭,至少蛋炒饭他是会做的。


    应该,可能,大概是会做的。


    第一个蛋用力过大打飞了出去,第二个蛋把蛋壳混了进去,第三个蛋终于一次成功,薛凉月擦了擦额头的汗,拿起了锅铲。


    ……


    薛凉月把炒好的黑乎乎的饭盛进碗里,尝了一口,发现自己没加盐。


    没事的,总比加多了好。


    添了三回盐,确定咸淡正合适,这时候日头已经落下,昏黄的光落在院子里,积雪已经化了一半,薛凉月乐呵呵地推开了屋子的门,准备叫莫远起来吃饭,“相公……”


    床上没有人。


    后窗大开着,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薛凉月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床上,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回落。


    薛凉月面无表情地把碗放下,转身上了屋顶,发现也没有人,他在院子周围找了半个多时辰,连一片脚印也没发现,最后只得回到屋子里,咬牙切齿地等着。


    等到天黑,等到月出东墙,饭菜都凉了,莫远还是没有出现。


    薛凉月开始觉得不安,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等到三更天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从袖子里取出了“鹊桥”母虫,小虫子在地上爬了一圈,最后上了床,在床褥中心打转。


    薛凉月心道不妙,他掀开被子,在被子底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鹊桥子虫,他盯着那只虫子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望向屋子的一个角落,果不其然,那里靠着的两把剑已经不翼而飞。


    如果莫远是出去玩,为什么要带着剑?!


    ……


    薛凉月在小院里又等了三天,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等到第三天夜里,他终于确定,莫远是真的走了,并且根本不想让他发现。


    然而他为什么要走?就因为那件事吗?不可能。


    一直以来都是莫远追着他跑,薛凉月悚然发现,如果莫远要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他,时间太短了,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来得及花心思调查莫远的一切。


    水入江湖,木藏于林,就如同十五年前那样,只要乐意,莫远随时可以消失。


    第45章 白晓


    黄鹤远上白云间, 白云深处,有人家。


    鹤羽山上有个山庄,专攻野味酒酿, 常得食客赞扬, 闻名遐迩, 甚至有人不远万里前来, 只为尝尝这山庄里的好酒好菜。


    山庄名“焚琴”,最有名的菜是烤鹤, 肉烤出来外酥里嫩,汁浓味美,更有益气力,止消渴、解蛇虫诸毒的功效,配上滋味各异的果酒花酒, 让餮客们食指大动, 赞不绝口。


    正门对着的大堂墙面上,挂着五张《烤鹤图》, 详细的描述了如何将肥嘟嘟的鹤制成香喷喷的食物, 画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呼之欲出。


    此刻,一个人正停在大堂,抬头望着墙上的画。


    这人身披雪白狐裘, 发间插着一支浑圆玉簪, 手上摆弄着一把竹扇, 侧脸如玉似瓷,精致漂亮得紧, 端的是神仙似的人物,


    他懒懒观摩片刻, 扭头去了下一间屋子。


    下一间屋子也很大,用屏风隔开成三个部分,每个隔间中央摆着一张梨花木的八仙桌并两张太师椅,椅背雕着云端鹤的镂空花纹。


    三面墙都摆满了大小各异的酒壶,小的不过巴掌大,大的足足有半人高,从高到矮依次往上排列。米白色的缎带连同红封一齐被按在塞子底下,上面写着酒的种类。


    持扇公子刚踏过门槛,立刻有一戴着头巾的小厮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客官您好嘞,这边请!”


    持扇公子略一思考,微微颔首,小厮便引着他走到屋子的最左侧,从架子上取下一个中等大小的酒壶,缎带上写着四个飘逸草字——“梅花微雪”。


    “这是咱们山庄最受欢迎的梅花酒。”小厮把酒放在八仙桌上,小心翼翼的取下红封,清冽酒香立时溢出,带着几分梅花幽香。


    他指着这壶酒,带着几分骄傲解说道:“酿酒的水取自三九寒冬腊梅花枝头的雪水,再挑选半开未开的红梅三两,辅以二十年的女儿红,埋在地下三年酿成,醇厚中带着清凉,只此一家,别处可买不到。”


    持扇公子眉眼三分慵懒笑意,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拿扇子抵着下巴,顺着屏风间的缝隙往右侧缓缓踱去,小厮忙跟上去。


    “浮云将雨”、“玄微如绵”、“他年无雪”……


    一路看过去,走到三分之二处时,持扇公子脚步倏然一顿,小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盯的是一壶名为“远山如黛”的酒。


    小厮见他半晌没动,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取下了那坛酒,摆在桌上,取下红封,并解说道:


    “这坛酒是米酒,水用的是山间清晨的露水,米用的是江永源口的香米,除此之外,还加了十余种药草,滋味奇特,买的人不多,但喜欢的都很喜欢。”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持扇公子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悦耳,颇为动听,“很好听,拿上。”


    小厮:“好嘞!”


    又往东走了几步,持扇公子再此停下脚步,偏头望去,这次他看着的酒名为“长沟流月”。


    “这是月桂花酿的,只是用的底酒比较奇特,是苦艾酒。买的人就更少了,因为太苦了。”小厮解释道。


    持扇公子神色有些古怪,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拿上吧。”


    继续往后走,只是一直走到尽头,持扇公子也没再见到合眼缘的。


    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瞥一眼小厮,懒懒道:“你家主人呢?我要见他。”


    “主人前阵子去北庭拜访故友去了,没一两个月可能回不来。”小厮说罢顿了顿,拍着胸脯,道,“不瞒您说,小的自幼在这山庄里长大,这山庄里的一切都比主人还熟悉,客官您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持扇公子缓缓道:“可我要问的问题不在这山庄内。”


    “那就没办法了。”


    小厮苦笑,他顿了顿,又提议道,“您要不在山庄里住上两个月?山庄后边有温泉,丫头仆从一应俱全,主人一回来,小的立马便知会客官您。”


    “也不是不行,然而——”持扇公子摇摇头,叹道,“若是我在此处住下去,只怕二十年也未必等得到此间主人回来……”


    “是不是呢?”他抬起眼眸,目光锐利,合拢的折扇指向小厮的方向,勾起唇角,“白先生?”


    小厮一愣,“小的姓李。”


    持扇公子眯了眯眼,手里折扇回落,敲了敲自己的掌心,下一秒,随着一声巨响,屋顶霎时破裂,从上面跳下来两个黑衣青年,手持短刀,一左一右,朝小厮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厮手腕一翻,两根判官笔出现在他手中,伸手拦住两边的利刃,略一使劲,两柄短刀被挑飞出去。


    持扇公子眉毛微微一挑,笑而不语。


    小厮——“不第秀才”白晓长叹一声,收起判官笔,心道晦气。


    他拱了拱手,挤出一个笑容,“薛门主,久仰了。”


    薛凉月笑眯眯道:“白先生,你不必如此不情愿,我可是来做生意的。”


    白晓瞥一眼上头,道:“做生意应该和和气气,薛门主一来就掀了在下的房顶,多少有点粗鲁。”


    “情势所迫,不得已,先生见谅。”薛凉月笑意不减,他拍了拍手,声音不高不低,“白桃。”


    话音刚落,四个妙龄女子抬着一个巨大的轿子走了进来,轿子上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两人高,女子把轿子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木质的地板微微开裂。


    白晓眼睛睁得老大,目光从这堆银子进门就黏在上面,此刻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薛凉月慢悠悠开口:“这些,给白先生修屋顶,不知道够不够?”


    白晓立刻由衷道:“薛门主真是这世上最文雅,和蔼,斯文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宽仁大度,襟怀磊落,乃我辈之楷模也。”


    薛凉月差点听笑了,他轻咳一声,又拍了拍手,屋外再次走进四个美人,手上各拿着一个托盘,满满地分别放着银票,金叶子,珠宝玉石,和字画古玩。


    她们走进来后,几名黑衣人从外面闪过,把三扇大门从外面关上,紧接着两扇小窗也“砰”一声,轰然合拢。


    “这些——拿来买问题。”


    薛凉月微微一笑,缓缓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懒懒靠在椅背上,“不要急,慢慢来,我的问题不少。一个字一百两是吗?白桃,帮我记一下。”


    一旁女子笑吟吟拿起纸笔。


    白晓努力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堆金银珠宝伤拔下来,坐到薛凉月对面,神情谄媚,“薛门主,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在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


    薛凉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鸟,棕身红嘴,爪子很小,几乎看不见,浑身圆嘟嘟的,乍一看像只麻雀。


    薛凉月伸出手,小鸟从手心跳到桌子上,歪着头,绿豆般的眼睛闪动着好奇的光。


    指节敲了敲桌子,薛凉月慢条斯理道:“我蛊术不比师无夜,烦请白先生帮我看看,这只蛊鸟有没有什么问题,譬如被第三方操控之类。”


    白晓把鸟接过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倒了两滴在鸟身上,小鸟忽然浑身痉挛起来,过了一会儿,从鸟嘴里面一前一后爬出来两只蠕虫,第一只红底黄条纹,后一只全黑。


    白晓一手按着鸟,一手指着那两只奄奄一息的蛊虫,道,“这只鸟先后被下了两种蛊,一种苗疆金蚕蛊,第二种也是苗疆的,叫乌鬼蛊,性子比金蚕更烈,两虫操纵者命令相左时,蛊鸟优先听从后者的命令。”


    薛凉月闻言,微微颔首,看上去没怎么吃惊,他瞥一眼旁边的血衣门弟子,后者立马上前,一刀将蛊虫连同小鸟刺死在桌面上。


    “第二个问题。”薛凉月接着道,“我要知道二十年前海晏王叛乱始末,详细的。”


    白晓摇摇头,严肃道:“薛门主,妄议朝廷是要砍头的。”


    薛凉月手中折扇搭在掌心,“所以?”


    白晓:“……得加钱,翻倍。”


    薛凉月笑了:“好说。”


    白晓由衷道:“薛门主真是世上第一慷慨大方之人。”


    他站起身,摆出请的姿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在下愿奉上书房里有关此事的所有卷宗供门主一观,如何?”


    薛凉月缓缓站起身,“那很好。”


    白晓笑道:“请门主跟我来。”——


    白晓书房内关于此事的案卷果然很多,不光有卷入此事的朝廷官员,还有江湖门派,以及这些人最后的去向,一览无余,薛凉月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所有卷宗。


    白晓在一旁拍马屁道:“薛门主过目不忘,真乃天才之属。”


    薛凉月没有理会白晓的吹捧,缓缓放下卷宗,收敛了笑意,偏头看向白晓。


    “第三个问题——”他沉声道,“小莫愁的儿子莫远,或者说莫六,此刻在何处?”


    “……”


    白晓愣了一下,没说话,半晌后苦笑起来,“薛门主,唯有这个问题,在下是不能回答的。”


    薛凉月挑眉:“哦?为什么?”


    白晓答:“因为十天前,莫远曾来找过在下,买下了在下为他保密。”


    薛凉月神色冷了下来,“他出多少钱?我出十倍。”


    白晓摇头,“薛门主……”


    薛凉月打断他的话:“百倍。”


    白晓依旧是摇头,“薛门主,多少钱也不行,在下卖的消息的确很贵,但有两个为商的底线:卖出去的消息一定真,卖出去的东西一定不会收回来。若我应了薛门主你这次的事情,就等于是砸自己的招牌,将来可就没人找在下做生意了。竭泽而渔,焚薮而田,在下是不干的。”


    第46章 身世


    薛凉月闻言, 倒没有继续加价,他微微皱起眉,拿折扇抵着下巴, 看上去有些苦恼的样子。


    美人蹙眉, 自然是极好看的, 但若是知道皮下是只恶鬼, 就不免毛骨悚然,白晓是不想多看一眼, 半晌,他听见薛凉月淡淡的声音,“若我非要买呢?”


    白晓一字一句道:“不卖!”


    薛凉月轻声道:“若用你的命呢?”


    白晓眸光一动,“在下的命又不在薛门主手里,怎么能拿来交换呢?”


    “白先生。”薛凉月笑了, 他缓缓道, “从我踏入这座山庄开始,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


    “那可未必!”


    话音刚落, 白晓眸中精光毕露, 他猝不及防从一旁书柜上取下一本书,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械转动声响起,地板和天花板同时伸出数十根钢棍,伴随着巨响紧紧咬合在一起, 形成一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牢笼, 将薛凉月整个人包裹在其间。


    白晓鼻翼间发出一声“哼”, 面露嘲讽,他上前敲了敲贴合在一起的铁棍, “薛……”


    刚说出一个字,白晓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笑容僵在脸上,他眼珠子一点点下移,只见一把熟悉的竹扇正不偏不倚,抵在他颈侧要害处。


    “白先生,你现在觉得呢?”薛凉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轻柔得仿若鬼魅。


    白晓脸色终于变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几乎是马上就回答道:“莫远的具体去处在下并不清楚,但可以给出大概的范围!”


    薛凉月“咦”了一声,讥讽道:“你的招牌呢?”


    白晓沉声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下的小命是无价之宝,什么东西也比不过的。”


    薛凉月赞赏道:“白先生,你是个聪明人。”


    “不敢当。”白晓叹息扼腕道,“在下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在下若真的是聪明人,十天前就应该从山庄里搬走的。”


    薛凉月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手里的竹扇没有动。


    白晓识趣地回答道:“每年的这个时候,莫六都会出现在谯城往西大约五十里的一座山里。”


    薛凉月沉吟:“五屋山?”


    “正是。”白晓答,“但在下并不知道他具体在那座山的什么地方,五屋山脉横亘三十里,薛门主,你还是放弃吧。”


    “我要干什么不关你事。”薛凉月缓缓放下了竹扇,轻笑道,“白先生,和你做生意很愉快,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白晓:“那倒不必再会了。”


    薛凉月绕过他,朝门口走去,靠在门口的白桃放下手中纸笔,道:“公子,三万零一百两。”


    “嗯,直接把东西都留下吧。”薛凉月懒懒道,“多出来的,把那面墙上的‘远山如黛’全买下来带走,一壶都不要留。”——


    先帝懦弱,在位期间,边境频繁遭到北蛮骚扰,北庭百姓怨声载道。


    三十二年前,也就是隆兴二十五年秋,藩地在西蜀的海晏王以“清君侧”忽然起兵谋反。


    隆兴帝惊怒之下,却霍然发觉,在内国库空虚,在外,江湖势力几乎完全被海晏王麾下名为“鹰部”的组织控制。


    那一年,松风下掌门、白马寺三大禅师、听剑阁西门副使、日月教教主、血衣门门主、六合剑派副掌门——六人在一个月内,先后离奇死亡,身上刀伤几乎一模一样。


    海晏王势如破竹,差点打到了东都,所幸年逾古稀的韩老将军重新出山,用兵如神,又把海晏往赶回了西蜀。


    然而国库实在没钱再打下去了,更何况武林事态已经失控,再往西去,韩将军本人也有性命之忧,只好暂且按捺住,一面派人前去蓬莱寻陈剑圣,一面派出大内高手保护韩将军,与鹰部周旋。


    隆兴二十七年。


    海晏王自命为“西帝”,国号为齐。


    隆兴三十年。


    三江之地发生洪涝,粮食储备开始不足,两军冲突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朝廷无暇顾及的西北,一个叫叶阎三的江湖二流带着三个徒弟,闯入宁西城烧杀抢掠一通。


    同年,太子慕璟化名景安,孤身下江湖,与当时还是日月教一个分坛弟子的林卷海结为好友,并开始商量建立武林盟的事。


    隆兴三十一年春。


    陈竹暗回到中原,表面一纸江海令追杀叶阎三,实际上却是围杀鹰部,等鹰部发觉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江湖寸步难行,与此同时,朝廷与北蛮议和,暗中积蓄力量。


    隆兴三十三年。


    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兵荒马乱,海晏王趁机举兵入侵,其侍妾贺湫湫将消息秘密递出,朝廷得知后将计就计,最后大败齐军于沉水畔,海晏王携贴身护卫出逃涵州城内的府邸,在沉水畔被陈竹暗斩于剑下。


    贺湫湫虽被海晏王放走,在蜀山下却突然暴毙,随行的柔阳郡主不翼而飞。


    此后,鹰部销声匿迹,传说海晏王曾有一子一女,全都跟着失踪了。


    以上,便是西蜀之乱始末。


    ……


    薛凉月靠在车厢中,梳理着在白晓那里得来的信息和自己零零散散的回忆,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着。


    薛凉月此时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世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海晏王那个小儿子,而现在他心中还有最后两个疑问:


    一、自己从被那个侍卫带出宫,到进入血衣门之间,发生了什么?


    二、几个月前叶阎三来见他时,为什么错认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萦绕在薛凉月心头,让他如梗在喉,只是这个问题薛凉月不是很愿意去多想,那就是:


    莫远知不知道他的身世?


    如果不知道,那他一开始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接近自己?


    如果知道,那……


    薛凉月想着想着,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按了按眉心,半晌,忽然失笑——重要吗?


    不重要。他垂下眼眸,看向手边放着的一小壶“远山如黛”。


    远山如黛云遮月,近水含烟雾锁空。


    白晓看得比他透彻,有的人原本就是一个谜——


    三天后。


    两座墓碑,一大一小。


    一个人,背着两把剑,一宽一细。


    还有一坛酒,摆在大一点那座墓碑的前面。


    天色阴沉,乌云蔽日,从午时开始,山岭间便刮起非常大的风,树枝拼了命地摇晃,落叶在半空中盘旋,嘈杂的鸟鸣和虫名夹杂在越发猛烈的风声里,像极了破碎的呜咽。


    莫远站在墓碑前,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年轻人俊秀得有些妖异的眉眼,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树枝上的一只猫头鹰,然而瞳孔是没有聚焦的。


    过了很久,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一点光都没有,莫远依旧站在那里发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雨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啪嗒”一声落在莫远侧脸上,他瞳孔一动,眨了眨眼,如梦初醒。


    旋即,他慢慢蹲了下来,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了墓碑面前,那是一册书,看上去很新,还有一沓冥币。


    莫远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啪”一声打着,点燃了冥币,接着用冥币点燃了那一沓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站久了,莫远弯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索性就地盘腿坐了下来,抽出背上的剑拨弄着火堆。


    不幸的是,雨很快就大了,火堆越来越小,终于完全熄灭。


    周围又黑了,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莫远浑身也被淋得湿透,他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地笑了一声,“算了。”


    “爹,今年天公不作美。”他伸出手,摸索着拨了一下还没烧干净的书卷,声音里带着叹息,“这些书烧不下去了,您将就着再看一遍去年的书吧,反正您常说那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对吧?”


    无人回答,唯有风声雨声在耳畔轰鸣。


    莫远又沉默了很久,轻声道:“就这样吧。”


    他把剑背回背上,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蹭了一手泥巴


    莫远把手在下衣上随便揩干净,笑了笑,挥挥手,“爹,阿悦,明年见。”


    说罢,他缓缓转过身,准备摸黑下山,不料没走两步,“扑通”一声踩到了一个水坑里。


    ……这没什么,本来应该也很容易保持平衡,但不知为何,这一次,莫远愣是一阵头重脚轻,接着膝盖一软,便朝前倒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啃屎时,一只手从后边伸了过来,勾住了他的腰。


    莫远一愣,紧接着,这只手微微用力,他身不由己地被人朝后一拉,后背贴上一具略带温热的躯体,莫远瞳孔一缩,便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低低的,“……莫远。”


    是薛凉月。


    莫远下意识想推开他,但环在他腰上的那只手,却像铁钳一般紧,让他动弹不得,他挣了一下便停住了动作,感觉脑子一阵阵的发晕。


    他微微仰起头,呼吸有些急促。


    薛凉月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费力地把他转了一圈正面抱在怀里,他微微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上莫远的,半晌后,莫远听见他低低的声音,“莫远,你发烧了。”


    莫远:“哦。”


    天真的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嘈杂的雨声中听见薛凉月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以及气息抚过他鼻尖的痒感,节奏都很混乱,却又莫名地让人安心,莫远现在脑子很乱,但他确定他不想动。


    薛凉月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加干涩了,“莫远,你是……看不见了吗?”


    第47章 潮雨


    薛凉月站在莫远身后三步远, 提着一盏灯,看了他很久,却始终没有上前, 这种情绪或许跟近乡情怯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他举着伞站了很久, 雨水“啪啪”地打在伞面上, 奇怪的是, 听觉一向很敏锐的莫远却什么也没听见。


    薛凉月看着莫远点着那些书,看着它们熄灭, 看着莫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过身——


    然而,莫远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与他错身而过。


    薛凉月双眼微微瞪大,下意识转过头, 却正看见莫远直直地一脚踩进泥水坑里。


    ……


    “莫远, 你是看不见了吗?”


    薛凉月盯着莫远没有聚焦的鸢色瞳仁,心里凉了半截。


    莫远眼睛微微睁大, 他仿佛听不懂薛凉月在说什么似的, 皱起了眉头, 而他的额头越来越烫。


    薛凉月叹了口气,“算了,先回去。”


    正当薛凉月打算想办法把人背到背上时, 莫远忽然喊了他一声, “薛凉月。”


    薛凉月动作一顿, “嗯?”


    莫远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你想要我吗?”


    薛凉月愣住了:“……啊?”


    莫远垂下睫毛, 缓缓道:“我是问你,想不想上我?”


    “……”


    薛凉月沉默了, 他有点不能理解莫远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莫远:“问你话呢。”


    薛凉月觉得他烧得可能有点糊涂了,沉默了一会儿,哄道:“我们回去再谈这个问题好吗?”


    “装什么呢。”莫远语速变快了,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想上我,对不对?”


    薛凉月:“……所以呢?”


    莫远冷漠道:“那上我。”


    薛凉月沉默了一会儿,问:“在这里?”


    莫远点了一下头。


    薛凉月真诚道:“你脑子有伤吧?”


    莫远不悦地眯了眯眼,手搭在薛凉月的肩膀上,将两人间本来就密不透风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点,他凑近薛凉月耳畔,问:“这里为什么不行?”


    薛凉月耐心地解释道:“这里是野外,我们不是动物,不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干……那种事。”


    莫远道:“我是畜生。”


    薛凉月:“……”


    薛凉月听完他这句真情实意的宣言后,又沉默了好半天,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我不是畜生。”


    “你都想上畜生了,你不是畜生是什么?”莫远咬着他的耳朵,语气执拗地下了结论,“你也是畜生。”


    一个正常人是很难跟一个烧糊涂了的人交流的。薛凉月放弃了,他道:“好好好,我是畜生,畜生现在还没到发情期,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莫远没说话,他把头埋进薛凉月颈窝里,一动不动。


    就在薛凉月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忽然伸手摸索着,把自己衣带扯开了,薛凉月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上我。”莫远呼吸更急促了,他偏过头,顺着薛凉月颈侧细细舔吻着,细密而黏腻,带着雨水的触感。


    薛凉月神思恍惚了一瞬,莫远就顺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等薛凉月反应过来的时候,莫远已经轻车熟路地撬开了自己的唇舌,吻得不可开交,而莫远的外衣都滑下去了一半,他的指尖隔着湿漉漉的中衣,几乎能描摹出他躯体的形状。


    薛凉月如梦初醒,一把别开了头,莫远却不依不饶地掐住他下巴,缠着咬*吻上来。


    薛凉月把灯换到拿伞的那只手上,腾出一只手,照莫远脊椎轻轻捏了一下。


    莫远浑身一颤,晕了过去。


    薛凉月接住他软倒的身体,长长吁一口气——


    马车停在角门处。


    薛凉月抱着莫远从马车上下来,守在门口的丫鬟连忙举着伞上前遮雨,另有一个小厮提灯在前引路,道路湿滑,人影摇晃,薛凉月走的很急,大约半刻钟,终于来到了收拾好的卧房。


    白釉莲瓣烛台上的红烛摇曳,角落里的香炉白烟袅袅,屋内弥漫着一股清幽的兰花香,屋子的正中央,澡盆里的热水已经准备好,旁边还有丫鬟提着沐盘侍立在侧。


    薛凉月脚步一顿,淡淡道:“都出去吧。”


    丫鬟小厮放下手中的东西,无声地躬身退下。


    薛凉月试了一下水温,三下五除二把莫远剥了个干净,扔进了澡盆里,伸手又探了探莫远额头,还是很烫,烛光下两颊酡红。他心里暗骂一声,带着伤从北庭跑到江南淋雨,活该!


    他站起身,朝一边的柜子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心里的骂声,莫远睫毛颤了颤,哼唧一声,睁开了眼。他先是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腾地从水里坐起来,紧接着手撑着澡盆的边缘就要跳出来。


    薛凉月正站在柜子边给他拿换洗衣服,腾不出时间来,只好远远的喊了一声,“安分点!”


    莫远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伸手去摸,半个身子探出去,好悬没给澡盆弄翻,薛凉月把衣服扔到床上,走过来按住他,无奈道:“莫远。”


    莫远没有回答,浑身抖的厉害,薛凉月索性跪坐在盆边,把他脑袋虚虚抱在怀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良久,莫远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微微抬起头,哑着嗓子问:“这是哪?”


    薛凉月轻声答:“这是我在谯城的一处别苑。”


    莫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薛凉月把他抱紧了点,带着笑意懒洋洋回答道:“心有灵犀。”


    莫远:“放屁。”


    “粗鲁。”薛凉月笑了笑,手指轻轻在莫远眼角点了点,低声问,“你还是看不见吗?”


    莫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嗯。”顿了顿,他又淡淡地补充道:“问题不大,过段时间就好了。”


    薛凉月轻轻地“啊”了一声,语气遗憾极了,“那太可惜了。”


    莫远:“……”


    这时候有人敲门,小厮把煮好的红糖姜汤送来了,薛凉月站起来,接过姜汤,搁在桌上。


    薛凉月把姜汤端到澡盆边,俯身捏起莫远的下巴,把碗凑到他的嘴边,轻声道:“喝了。”


    莫远却一把偏过头,“不喝。”


    薛凉月把他头掰正:“乖。”


    莫远嘴唇抿得很紧,“我不喝。”


    薛凉月皱眉:“为什么不喝?”


    莫远:“那你为什么不上我?”


    听到这熟悉的话,薛凉月心中涌起了一股想把碗扣到他脸上的冲动,“莫远,你是真的有病。”


    莫远表情很平静,“你是不是不行?”


    薛凉月深吸一口气,尽量放缓了语气,“莫远,你在发烧,能不能有点自觉。”


    莫远:“死不了。”


    薛凉月无语住了,莫远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手,轻声道:“听话,我现在没力气,不然我上你也行。”


    ……这是谁上谁的问题吗?


    薛凉月不想理他:“先把汤喝了再说。”


    莫远油盐不进:“你不上我,我就不喝!”


    薛凉月想砸碗:“莫远,你好幼稚!”


    莫远:“对,怎么着?!”


    薛凉月霍然站起身,把碗往桌上重重一砸,“行,不喝就不喝了!我们的好好掰扯一下——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


    莫远冷漠道:“你管我?”


    薛凉月匪夷所思:“我们不是夫妻吗?我为什么不能管你?”


    莫远冷哼一声:“你管得着我吗?”


    说完,不等薛凉月回答,他掷地有声地补充道:“玉皇大帝也管不着我。”


    薛凉月重新把姜汤端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行,你把汤喝了,我就上你。”


    莫远眨了眨眼:“真的?”


    薛凉月点点头:“真的。”


    莫远慢慢坐直了些,“你不许耍赖。”


    他伸出手,薛凉月把碗递到他手里,看着他豪气干云地一饮而尽,然后两眼一翻,朝后一倒,晕了过去。


    薛凉月抖了抖指甲上的迷迭粉,冷哼一声,“我还管不着你了?”——


    薛凉月不明白莫远在想什么,但他半夜被人摇醒的时候,杀人的欲望都有了,他感觉到黑暗中莫远摸索到他腰际,拉开了他的衣带。


    薛凉月捉住他的手腕,欲哭无泪,“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远道:“我想让你上我。”


    薛凉月声音里带着鼻音,“为什么?”


    莫远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让你上我。”


    薛凉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人是会变的。”莫远低声道,他伸手搂住薛凉月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想上我就趁现在,以后我就不干了。”


    或许是被子里面暖烘烘的,又或者是半夜被叫醒,脑子不太清楚,薛凉月觉得自己都没那么坚定了,他任由莫远咬着耳朵,半晌憋出一句:“你还在发烧。”


    莫远道:“发烧才好呢。”


    他反握住薛凉月的手,把他的指尖含在嘴里,从食指指根开始,一点点舔湿,嘴里含糊不清道:“那里现在很热……你不是最喜欢热了吗?”


    薛凉月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指带到曾经造访过的地方,然后他微微曲了一下手指,按了一下。


    的确挺热的。


    莫远喘息一声,薛凉月手心贴在他脸颊旁,大拇指轻轻抚过他的唇角,淡淡道:“你叫我上你,就这样?”


    莫远摇摇头,喘息着低声道:“不……是,来……真的。”


    薛凉月没说话,他轻轻啄吻着莫远的嘴角,动作轻而缓,莫远呼吸慢慢急促起来,这时候薛凉月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莫远正在兴头上,倏然被打断,很生气,“你干什么?”


    薛凉月垂眸看着莫远,轻声道:“莫远,我问你两个问题。”


    莫远粗喘两声:“问个屁,不回答。”


    薛凉月轻笑,“那不做了。”


    说着便要拿出来。


    莫远咬牙:“问什么?!”


    薛凉月慢条斯理道:“第一个,你为什么要走?”


    莫远:“你不是问过了吗?”


    薛凉月:“你回答了吗?”


    莫远噎住了,薛凉月笑道:“没事,你可以慢慢想。”


    他凑近莫远耳畔,“回答一个问题按一下,我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莫远气极:“薛凉月,你拿这种事情威胁我,你是不是变态?!”


    薛凉月笑吟吟道:“谬赞,不如你。”


    莫远眼眶微红,他泄愤似的咬在薛凉月肩膀上,含糊不清道:“报复你。”


    薛凉月:“报复我?”


    莫远:“对,你上次不也是不告而别,还插了我一刀!”


    薛凉月难得有些心虚,“行吧,第二个问题,你一开始为什么接近我?”


    莫远:“你长的好看啊。”


    薛凉月:“你骗鬼呢?我又不是突然长这样的,为什么等我出事才接近我?”


    莫远:“趁火打劫,没听说过吗?”


    薛凉月皱眉,低声威胁道:“你最好实话实说。”


    他手指曲了一下,慢慢抽/song着,偏偏小心避开了那个地方,莫远感觉半个身子都痒得难受,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机关城地图!”


    薛凉月动作一顿:“嗯?”


    莫远声音里带着屈辱和委屈:“我接近你是……为了吞日机关城的地图。”


    薛凉月笑了一声,“哦。”


    他适可而止,没有质疑这话的真实性,也没有再问莫远要地图干什么,他缓缓抽出手指,随即欺身而上,压着莫远亲了上去,片刻后分开,莫远听见他低低的声音:“疼记得喊出来。”


    ……


    莫远到后半程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从求欢到求饶,只用了半个时辰,薛凉月一把把他的嘴捂住,根本懒得听,他眼睛也看不见,一片黑暗中只听得见水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哭声。


    被堵在喉咙里,压抑的哭声,他自己的哭声。


    薛凉月也几乎没有意识了,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极乐,生命最本能的暴虐和欲望从泥沼中钻出来……坚硬蚌壳被他撞开,那颗流光溢彩的珍珠暴露在咸腥的河水中,不断摇晃着,泪水从莫远眼角滑落,打湿了柔软的枕头。


    到一切结束的时候,莫远整个人快湿透了,哪里都湿,薛凉月亲他一下都条件反射地哭一声。


    ……


    等到第二天清早,莫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身上也已经被清理干净。


    莫远偏过头,视野一片黑暗,愣愣地发了一会呆,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黑,简直想一剑给薛凉月刺死。


    然后再把自己也刺死。


    莫远咬牙切齿地,想从床上爬起来,结果手腕轻轻一动,耳边传来一阵晃啷晃啷的清脆响声,他微微一愣,把手一抽——抽不动。


    他的右手被人拿铁链拴在床头上了。


    第48章 无题之二


    薛凉月端着餐盘走进来的时候, 果不其然,看见床柱子已经被人为地暴力掰断了,但没关系, 莫远把床柱子掰断后, 就会“惊喜”地发现, 那根铁链子是从柱子里面穿下去, 直通地面,除非他把整张地板掀开, 不然决不可能挣开。


    莫远盘腿坐在床上,听见动静,扬了扬手上的铁链,质问:“薛凉月,你什么意思?!”


    薛凉月把餐盘放在一边, 扭头笑吟吟道:“吃一堑, 长一智,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跑掉?”


    莫远:“解开。”


    “我正要给你解。”薛凉月刚坐到床边, 动作一顿, 缓缓道, “你这么一说,我就不乐意了。”


    莫远:“你有毛病吧?!”


    他说话的嗓音哑的很,带着很重的鼻音, 听到这个声音, 薛凉月一点火都起不来, 他伸手捏了捏莫远侧脸,笑道:“乖, 我喂你吃饭。”


    莫远偏头躲开他:“不吃滚。”


    薛凉月沉默了,他目光从莫远被咬破的唇角慢慢往下, 喉结上,锁骨上,再往下,松松垮垮的浴袍内,某些不可言说的痕迹布满青年裸露出来的肌肤。


    莫远看不见,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没有一点威慑力。


    薛凉月放缓了语气,“真不吃?”


    “放开我自己吃。”莫远冲他扬了扬手上的铁链,“你在这看着,我人能跑哪里去?”


    薛凉月看着他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喉结略微动了动,轻声道:“我想喂你吃。”


    莫远皱眉,声音抬高了几度,“那你就这么一直把我绑着?”


    薛凉月没有立即回答,好像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一个月。”


    “一个月!”莫远震惊了,“你是要闷死我吗?”


    薛凉月转身从小桌上拿起一碗银耳莲子羹,小勺在里面拨弄两下,声音里带着笑意,“看你表现喽——现在吃不吃?”


    莫远指了指他,恶狠狠道:“你等着。”


    薛凉月不以为意地笑笑,坐到床边,眉眼弯弯,哄小孩似的道:“张嘴,啊——”——


    莫远吃完饭,便躺下去缩到被子里,面朝墙壁拿后脑勺对着薛凉月,不一会儿似乎就睡着了,薛凉月慢条斯理地收拾了碗筷,便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朝长廊那边走去。


    将碗筷交给附近的仆从后,薛凉月便朝书房走去,半路却碰到一个小厮,行色匆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见他便迎了上来,“公子!”


    薛凉月停下脚步,“何事?”


    小厮道:“昨日莫公子送洗的衣物里有样东西。”


    说罢便将手里的东西恭敬地呈上。薛凉月接过来,只见那是是个小铁盒,仅有巴掌大,一指厚。


    小厮道:“莫公子衣物里还有些别的东西,都是些暗器,瓷瓶,小锦囊之类的,一齐放在您书房了,只有这个东西,小的们有些拿不准,故而送过来给您瞧瞧。”


    薛凉月点点头,将铁盒收于袖中,示意小厮退下,转身继续朝书房行进。


    待到了书房,他坐在案后,拿指关节敲了敲铁盒,听声音里面似乎是中空的,但不完全空,晃一晃能明显地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移动。


    他将铁盒竖起,在边缘看到了一个小巧的内嵌机关锁,需要将三个图案对准至正确位置才能打开。


    ……这么神秘,莫远往里面藏了什么?


    薛凉月的好奇心被勾起了,然而他的确未涉猎过机关术,而且一时半会也拿不准这个盒子有没有自毁机制,不敢轻易去试错。


    他抬起头,“来人。”


    门口站着的血衣门弟子转过一个角度,低头拱手,“门主有何吩咐?”


    薛凉月:“去西暖阁请卞护法过来。”


    弟子:“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身黑衣的卞柔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很不好,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薛凉月,我今早卯时过后才到。”


    薛凉月:“所以?”


    卞柔在他对面坐下,冷冷道:“我觉得你应该适当注意一下别人的睡眠。”


    “……”薛凉月缓缓道:“事情比较急,见谅。”


    卞柔:“何事?”


    薛凉月放下手中铁盒,神色渐渐沉下来,道:“第一件事是我把你从北庭叫过来的原因——师无夜留下来的蛊鸟出问题了。”


    卞柔瞳孔一缩:“当真?”


    薛凉月慎重地点点头,沉声道:“这五年的信件,甚至再往前,我在位的时候,师无夜在位的时候,血衣门来往的信件可能都被人监听了,这不是小事。”


    “的确。”卞柔点点头,“你要如何?”


    “我叫你来,是想问问……”薛凉月掀起眼皮看她,目光变得锐利,“这事情,有可能是你爹做的吗?”


    卞柔却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


    薛凉月:“为何?”


    卞柔答:“我爹之所以叫‘雕王’而不叫‘鸟王’,正是因为他善用的是北蛮蛊,蛊性强,只能操控大型禽鸟,无法适用小型鸟。师无夜当年就是为了防我爹,才用的这种鸟。”


    “有道理,师无夜不蠢。”薛凉月点点头,他垂下睫毛,轻笑道,“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实际上我觉得另一个人更可疑。”


    卞柔:“谁?”


    薛凉月:“莫远。”


    卞柔微微睁大双眼:“你那个姘头?”


    薛凉月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不是姘头,有名分的!”


    卞柔并不关心薛门主有没有名分,她沉声道:“你为什么怀疑他?”


    薛凉月伸出食指:“第一,他昨天晚上跟我透露了,他是为机关城地图接近我的——不管他想要这个地图干什么,首先这可以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薛凉月。”


    卞柔点点头:“寻常人连你还活着都不知道,他却能找到你。”


    薛凉月:“所以他在血衣门肯定有眼线!”


    卞柔:“那第二呢?”


    薛凉月:“第二,他曾经跟师无夜学过蛊术,正宗的苗疆蛊术,师无夜亲自教他的,比我们俩都正宗多了。”


    卞柔瞳孔一缩:“此事当真?”


    薛凉月:“真的。”


    卞柔手指敲了敲扶手:“那你要如何?”


    薛凉月:“我去问他。”


    卞柔左眉微微一挑,“他肯告诉你?”


    薛凉月笑了,慢条斯理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卞柔看他那笑得一脸浪荡的样子,不是很想知道他该怎么要莫远开口,“还有事吗?”


    薛凉月拿起那个铁盒扔到她面前,抬了抬下巴,“喏,莫远身上的,打不开,你打开看看。”


    卞柔从腰上取下一把小刀,面无表情怼着机关锁捣鼓了两下,“咔哒”一声,小锁应声而开。


    卞柔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本小小的画册,她随手翻了开来,下一秒神色便僵住了,两眼微微睁大,瞳孔不断震动,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


    卞柔从十三岁开始是个面瘫,薛凉月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活泼的表情,很是惊讶,“里面有什么?”


    卞柔缓缓抬起头,表情一言难尽,将画册重重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薛凉月一低头,迎面便对上了一幅不堪入目的景象,画面所在是一处寒潭,寒潭中心有一方大石,大石之上一对男女正浑身赤果着交合,画面十分之细腻,细节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瞟一眼也是淫词艳句。


    薛凉月手一抖,砰一声把画册合上,脸上青红相交,神色比卞柔更加“活泼”。


    卞柔缓缓道:“这就是你姘……你夫君藏着掖着的东西?”


    第49章 七夕


    “十六, 轮到你了!”


    莫远应了一声,抱着剑从黑色台阶上慢慢走上去。


    血门塔高二十一丈,从下到上一十六层, 比东都的四象塔还高, 直插云端。


    下有前朝陵墓地宫, 三层, 极大,几乎涵盖了整个洪城。


    地下是器阁, 主暗器,善使暗器者,需常行于黑暗。


    地上部分是毒殿,豢养着数不胜数的毒虫毒蛇。毒殿和器阁都需要弟子看守。


    大部分低阶弟子更宁可去地下轮值,因为地下的危险比地上少得多, 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被毒物叮咬。


    莫远, 或者说“十六”则不同,他比较喜欢待在上边, 所以很乐意偷偷给别人顶毒殿的班。


    在来到血衣门的三个月里, 他弄清楚了各层的结构、豢养的毒物、血衣门高层们的常居地, 和他们的生活习性,什么时间会出现在哪里,当然也包括血衣门左使的。


    那个孩子会在辰时左右出现在第二层, 然后沿着石梯一路向上, 途中会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停下, 由于体型的优势很难被轮值的弟子发现,他就会像鬼一样蹲在那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全然不知漆黑的面具下, 有个轮值的“弟子”也在悄悄地观察他。


    他停留在每个楼层的时间不一定,但每日大约在巳时差立刻、午时差三刻, 已经午时过半这三个时间点的其中之一,会出现在顶楼,然后一刻也不停留,从另一边的石梯上下去,进入地宫。


    地宫是封闭的,而且人很多,并不方便逃脱,所以莫远并没有在下面花时间。


    师无夜很聪明,莫远不敢在血衣门停留过多时间,会被发现的。


    总之,他在慎重思考下,为他的目标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薛凉月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但师无夜十有八九是不会出现的,他要保证这个时间点他会在顶层,并且要快速解决那个孩子。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也很难。


    梦中的莫远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关于这一天的信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顶层,顶层只有三个轮值岗位,他站在朝西边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午时过一刻,午时过三刻,午时过四刻。


    莫远用余光盯着两侧的楼梯,失望地发觉薛凉月没有来,他心里开始变得焦虑,已经连着六天,薛凉月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如果他明天再不来的话……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计划,本就不高的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正当他要收回余光的那一刹那,半掩着的殿门背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非常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但莫远听到了,他下意识猛地一回头。


    只见他的正后方,一只苍白的小手正搭在门板上,半张鬼面从门板后露出来,一只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在他背后盯了他多久了。


    当时的天气是阴雨,灰白色的天空,殿内昏暗如黑夜。


    莫远感觉自己心脏当时停了半秒。


    血衣门左使幽幽道:“你在找什么?”


    “找我吗?”——


    莫远浑身一颤,从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鬼一样的半个身影从门缝里伸出来。


    的确挺吓人的。


    但莫远在梦里感觉到的情绪并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但只有一点点,小拇指尖那么大的一点点,只足够他当时愣那么一小会儿。


    “砰!”


    这时候一声重重的推门声在莫远耳畔响起,紧接着薛凉月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莫远!”


    莫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过来,然后一把把他从床上薅了起来。


    薛凉月悲愤欲绝:“你是不是故意的?!”


    莫远很懵,他眨了眨眼睛,“……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薛凉月声音发抖:“你你往机关锁里放春宫图册?”


    “啊?”莫远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微微一挑眉,“啊,你说那个啊?你打开来了?”


    薛凉月:“你个变态!”


    “究竟是谁变态啊?”莫远眯着眼笑起来,慢条斯理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谁说那是春宫图了?那是我高价从白晓那里买来的功法。”


    薛凉月一愣:“功法?”


    莫远:“是啊。”


    薛凉月:“别扯!什么功法长这样?”


    莫远道:“双修功法!”


    薛凉月:“……?!”


    莫远微微坐直了些,扬了扬下巴,“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凉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打开那本画得栩栩如生的“春宫册”,只见图中男女白花花的身体上,的确隐隐约约能看到经脉的纹路。


    寒潭两边的石壁上,则以古体字写着内功心法,色泽很暗,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是以卞柔和薛凉月二人刚刚第一眼都没看见。


    “你也不想想,我一个断袖,怎么会看男女春宫图?”莫远摇头叹息,“唉,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真是……”


    薛凉月抬头,表情一言难尽:“惊……惊喜?”


    莫远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指尖摸索着点了点书页,轻笑道:“这是专门治疗寒疾的心法,你蛊毒积疾已久,光靠普通方子调养的确慢,服用炎性毒又等于饮鸩止渴更不可取,不如直接从内功入手。”


    薛凉月双眸微微睁大,愣住了。


    莫远在他耳畔低声道:“咱们的路还长着呢,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当鳏夫吧?”


    薛凉月表情有些复杂:“你就这么想让我活着?”


    “不然呢?”莫远偏过头,在他侧脸上轻轻啄吻了一下,眉眼弯弯,“别太感动。”


    薛凉月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正当莫远为自己这波拿捏得意洋洋时,薛凉月忽然问:“你又买他保密又买功法,你哪来的钱?”


    莫远还在得意,随口道:“这好办。我跟他说过几天会有人带一大笔钱过来,到时候只要他稍微坚持一下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薛凉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两眼瞪得老大,“莫远!合着我被你俩摆了一道是吧!”


    “我错了!”


    莫远一时嘴快,后悔不迭,认错得特别顺滑,还是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薛凉月贴着他的唇角,泄愤似的狠狠研磨着,却很小心地没有咬破。


    莫远任由薛凉月咬着,伸出没有被锁住的那只手,搭在他侧脸上,大拇指轻轻划动着。


    忽然,莫远虎口处感到了濡湿的触感,什么液体滑下来了?


    他愣住了。


    微微朝后仰了一点,莫远蹙起眉,指尖摸索着找到薛凉月的眼角,而后讶然道:“薛凉月,你哭了?”


    薛凉月没有说话,悠长而潮湿的吐息拂过他的鼻尖,带起一阵阵过电般的痒。


    莫远:“……你哭什么啊?”


    这句话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被谁听到似的。


    薛凉月忽然道:“你要的机关城地图,我叫人去取,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两天后能送过来。”


    莫远:“你不问我干什么?”


    薛凉月淡淡道:“我不关心,你左右是要去找温栖华那个老王八蛋麻烦,正好我看他也不爽。”


    莫远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咔的一声,接着手腕一松,铁链掉在了地上。


    薛凉月握住他之前被锁住的那只手,拇指指腹抚过红痕,食指点了点他胸口,轻声道:“说好的一个月,就今天这一次例外,晚上放你出去。”


    莫远:“嗯?!”


    薛凉月温柔笑起来,“今日是七夕,晚上去街上逛逛,七夕得开心点呐。”——


    七月七,今夜天气很好,无风无云,一轮弯月遥挂西山,银河横贯中天,繁星如许。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人在檐下看月,有人在树荫里等人,有人牵着手在街上走过。


    薛凉月拉着莫远在街上穿行,倒不是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只是因为他如果不拉着,莫远一溜烟儿就跑远了,瞎了跟没瞎没什么区别。


    莫远眼睛上戴着布条,手上拿着巧果,往自己嘴里扔一个,又塞给薛凉月一个,兴冲冲问:“怎么样?”


    薛凉月皱着眉头咬碎了咽下去,嫌弃道:“齁甜。”


    莫远:“甜的才好。”


    薛凉月:“出门前家里明明做了更好吃的,你非要到这边买。”


    “你不懂。”莫远道,“外面买的有烟火气,你懂什么叫烟火气吗?”


    薛凉月:“不就是路上灰大吗?”


    莫远:“……”


    “等等!”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道:“那是什么?”


    薛凉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瞎子算命——应该是算姻缘。”


    莫有抬了抬下巴,“过去看看。”


    薛凉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子:“怎么?你要跟他抢生意?”


    莫远:“算姻缘啊。”


    说着便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去,薛凉月拉他不住,只得跟着钻进了互相推搡着的人群,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带莫远出来了?!


    有这个闲功夫在院子里吹吹风,看看天,喝点小酒不好吗?!


    莫远素质甚差,带着薛凉月钻到了最里面,又挤开了好几对恋人,最终两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不用说引来了一通叫骂。


    薛凉月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丢脸之时,武林大会除外,他狼狈地抬起头,正想把莫远拉回原来的位置,叫骂声却渐渐停了,有人窃窃私语:“好好看!这人男的女的?”


    薛凉月虽然身高体型俱是男子,但脸的确太好看了,在夜晚微弱的灯光下脸庞又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的确有种雌雄莫辨的味道。


    有几个独身的青年男子小声争辩道:“你看他身边那不是位男子吗?一定是位千金小姐,女扮男装跟情郎溜出来玩的……”


    然后这种论调就变成了一众人的共识,人人都自觉给“可怜的大小姐”跟他的瞎眼情郎让出了位子,防止他来不及抽签就被抓回去了。


    薛凉月:“……”


    莫远到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兴冲冲地敲了敲算命先生的桌子,“抽签,多少钱一次?”


    那老头显然并不是真的瞎子,被“薛大小姐”的美貌惊到了,愣了好半天,闻言反应过来,赶紧拿出缘签筒,莫远随手一抽,薛凉月垂眸去看那签上的字——


    【下签: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


    第50章 七夕之二


    四周有人探头过来, 一见此签,倒吸一口凉气,开门大不吉, 这运气也太背了吧?


    莫远手指在签上滑过, “……下签?!”


    “老头, 你这签不准!怎么做的?!”莫远气冲冲地朝算命老头道。


    那老头忙道:“两位有所不知, 这第一根签原本就不算,要抽三次, 第四次才能抽到真正的缘签。婚丧嫁娶,人生之大事,三思而后行嘛。”


    “哦——”莫远缓缓点点头,“原来如此。”


    说罢,轻哼一声, 很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 “算你识相。”


    老头把缘签筒递到两人面前,薛凉月刚伸出手, 结果被莫远精准拍开, “怎么?不相信我手气?”


    薛凉月只好收回手, 莫远一口气连抽三根,握在手里,单抽出第三根翻开, 举在半空, 上面赫然是一行言简意赅的字——【下签:遇人之不淑也。】


    薛凉月:“……”


    抽, 叫你抽。


    这下算命老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一副签里本来也就没多少下签, 他为了吉利还偷偷拿走了几根,这都能精准抽到两根, 看来这桩姻缘老天爷都不待见。


    他轻咳一声,伸手拿起一边的红线,准备开始推销自己制作的可以“逆天改命”的姻缘红线,不想那眼睛上蒙着布条的青年微微一笑,把手上的姻缘签展开,居然还是三根!


    “哈哈,手滑,拿了四根。”莫远笑眯眯地从手中抽出一根拍在桌子上,“这一根才是第三根!”


    【上上签:久旱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


    最终两人还是买了那根红线,准确来说应该是那算命老头硬塞的,毕竟算一卦几文钱,薛凉月身上自然不可能带那么小的钱。依那算命老头的话来说:“今天这么大的福气,得用红线栓住啊!”


    莫远闲得没事,把红线接过来,手指灵活绕动,不一会儿编了个漂亮的平安结,挂到了薛凉月腰间。


    薛凉月弯了弯眼角,“前面是摘星楼,上去看看?”


    莫远:“行。”


    摘星楼,顾名思义,是一座很高的酒楼。


    上,可远离喧嚣,静赏河汉月景;下,谯城繁华街道一览无余,再来一两壶小酒,两三盘点心小菜,别提多雅致了。


    薛凉月和莫远上到顶层时,迎面便看见窗边一个青年微笑着朝他们举了举酒杯,薛凉月脚步一顿,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青年笑着道:“薛门主,莫六侠,好久不见,在下是鸣雀山陆云沽,武林大会上见过二位的。”


    薛凉月想起来了,当时陆问身边的确坐了一个华服青年,隔得太远没怎么看清脸。


    薛凉月很客气地拱了拱手,“陆兄,幸会。”


    莫远偏了偏耳朵,好奇道:“陆匪首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


    陆云沽无奈地笑笑,朝窗户抬了抬下巴,“他可受不得安静,隔壁楼跟人划拳喝酒呢。”


    莫远笑道:“原来如此。”


    陆云沽瞥一眼薛凉月,笑容似有些意味深长,指了指一旁的空位,“不知可否有幸请二位共饮一杯?”


    莫远:“那感情好……”


    薛凉月掐了一下他手心,客气笑道:“不必了,我不喜与生人说话。”


    陆云沽亦笑道:“无妨,七夕本就应该是二位独处的时间,是在下冒昧了。”


    薛凉月朝他点一点头,便拉着莫远朝远处订好的包厢走去,两人进去没多久,便有侍者端上了清冽可口的梅子酒,一盘巧果,一盘绿豆糕,一盘雪花酥,做得既很精致,也很接地气。


    莫远拿起桌上的酒,对着壶口干了一口,忽然站起身,一脚踩上了旁边的窗户,冲薛凉月摆一摆头,“走!”


    薛凉月:“……去哪?”


    莫远:“屋顶!”


    薛凉月拽住他袖子,皱眉:“去屋顶干什么?”


    莫远扬眉笑起来,“看星星!”


    薛凉月:“我就算了,你都瞎了还看星星?”


    莫远扯下眼睛上的布条,笑得一脸促狭,“没瞎,今天下午就好了,逗你玩的。”


    说罢,不等薛凉月气急败坏,他足尖一点,带着那壶梅子酒纵身一跃,落在另一栋楼的吞脊兽头顶,以此为支点,足尖再一点,跳上了摘星楼的屋檐。


    薛凉月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跟着跳了上去。


    莫远坐在屋脊之上,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放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薛凉月走到他旁边,敛衣坐下,握着他的手腕抿了一口酒。


    莫远抬头看着夜空,吹起了口哨,调子像沉水下游沿路水乡船民们常常唱的调子,很软,很悠长,薛凉月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四野岑寂,弦月无声。


    流光似水,流年如梦。


    只有江南小曲在夜里流淌。


    有时候顿悟只要一瞬间,一个契机,薛凉月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莫远这样的人。


    莫远不潇洒,也不疯癫。


    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是他的壳,而他自己藏在壳的深处,那是一个孤独而清醒、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不会悲伤也不会喜悦。


    而河蚌很少很少的时候才会张开一条缝,只有非常有耐心的人才能窥见浮光片羽的真相。这种耐人寻味会在不经意间诱惑着他身边的人。


    薛凉月承认自己被诱惑到了。


    薛凉月非常想破开那层厚厚的壳,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这层壳是如何一天天形成的,为此他愿意付出危险的代价。


    薛凉月坐在莫远身边,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莫远,今天下午我很开心。”


    莫远哨声一停,他懒懒笑道:“因为我给你买了那个双修功法?”


    薛凉月摇摇头:“不是。”


    他慢慢放松了身子,靠在莫远肩头,声音很轻,“因为……你说没打算真的让我找不到,而且你跟我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莫远:“这样就很开心?”


    薛凉月笑起来:“是啊。”


    莫远点点头,仰头喝了一口梅子酒,笑道:“那很好,七夕节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薛凉月微微坐直了些,捏过他的下巴,亲了上去,莫远微微后仰,任由他舔*吻,舌尖缠绕在一起,带着梅子酒的丝丝甜味,莫远仰起头,喉结滚动着,呼吸急促起来。


    莫远手指搭在薛凉月后颈处,轻轻摩挲着,他喘口气,微微偏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低声诱哄道:“阿月,你想不想试试那个双修功法,这里没人看见的。”


    “你疯了。”薛凉月轻笑道,“你会哭得整座楼都听得见。”


    他朝莫远更靠近了一点,鼻尖抵在一起,“乖,回去弄,到时候你想怎么哭怎么求饶,都可以。”


    ……


    莫远被他亲得腿有些软,跳下去的时候差点一个踉跄,被薛凉月拽住了,后者笑眯眯地看着他:“要我抱你吗?”


    莫远:“滚。”


    薛凉月拉住他的手,在手心捻了捻,笑着朝别苑的方向走去,莫远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忽然道:“阿月呐。”


    薛凉月:“嗯?”


    莫远伸出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笑嘻嘻道:“下午那件事,你也别太感动了,你夫君我有良心,也只有这么小一点点,再多的没有了。”


    说着他把大拇指抵在小拇指第一个关节处,示意薛凉月看,只有那么一小一块。


    薛凉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知道,你是畜生嘛。”


    莫远脸色很难看:“不要再提那晚上的事了!”


    薛凉月笑而不语,眼神却充满揶揄,莫远把手放下来,眯眼瞪着他。


    放下来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先握成拳,再伸出一只食指,最后十指弯曲,做出“九”的样子。


    不远处的茶摊上,一个浑身披着斗篷的人按了按斗笠,起身悄无声息离去。


    这是一套暗号。


    拳头:你先走。


    伸出一根食指:今天不行。


    九:承诺依然有效,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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