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萧驰驰傻眼了。
孔忠去吏部找她时,只说陛下派禁军去了宣平伯府,问及原因却语焉不详,拔腿溜得飞快。
萧驰驰以为萧鸿鸿做了触及了陛下底线的事情,压根就没往通敌叛国上想。
常年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近几年里,萧鸿鸿仗着有二皇子撑腰,爬到她这个当爹的头上拉屎撒尿,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萧驰驰对萧鸿鸿遭报应这件事乐见其成,但如果涉及到萧氏,就另当别论了。
“姜副统领,是她!是萧驰驰让你这么做的!”
“一并带走。”
萧驰驰:“???”
萧鸿鸿和姜密的对话听得萧驰驰满头雾水,有些懵地问:“你做了什么?”
姜密抬手,两名禁军拿下萧驰驰。
萧驰驰自是不愿束手就擒,斥道:“姜副统领,你胆敢对陛下亲封的伯爵不敬?”
萧鸿鸿犯错,与她萧驰驰何干?
“尔等光天化日大闹宣平伯府,你定要向陛下讨个说法!”
姜密不以为惧:“勾结大晋刺杀陛下,私藏大晋军械,私藏瓢虫。”
姜密每说一个字,萧驰驰的脸色就惨败一分。
勾结大晋?
私藏军械?
私藏瓢虫?
桩桩件件都是杀头大罪啊!
萧驰驰被一柄榔头迎头痛击,满脑子都是浆糊,面部肌肉抽搐:“萧鸿鸿,你这狗胆包天的畜生!”
不知哪来的力气,养尊处优多年,日渐发福的萧驰驰轻易挣脱了禁军的钳制,抽出其中一名禁军腰间的佩刀,双目猩红地朝着萧鸿鸿刺去。
“看你不宰了你!”
萧鸿鸿重伤在身,又遭禁军押解,未能在倒一时间躲开,被萧驰驰捅个正着。
“噗——”
腹部传来剧痛,萧鸿鸿化身喷壶,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半张脸。
萧鸿鸿怒目圆瞪:“你敢伤你?!”
说罢,眼疾手快抽出禁军的佩刀,将被愤怒左右,理智全无的萧驰驰捅个对穿。
“噗——”
这下萧驰驰也成了喷壶。
萧驰驰边吐血,边破口大骂,喉咙里发出嗬声:“混账!畜生!”
萧鸿鸿擦去嘴角的血,但怎么都擦不干净,鲜血源源不断涌出,她冷哭连连:“你是畜生,你又是什么?老畜生?”
萧驰驰一声暴喝,与萧鸿鸿掐作一团。
“你何时让你勾结大晋?何时让你私藏大晋军械?还有瓢虫,你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呵,别狡辩,是你通敌叛国,是你逼你这么做的!”
“早知今日,当年你就该将你摁进恭桶里溺死!”
“晚了,老东西!”
萧鸿鸿有伤在身,被捅一剑后伤势雪上加霜,勉强跟萧驰驰打个平手。
宣平伯府的大门内,两人互不相让,你给你一拳,你给你一脚。
所经之处遍地鲜血,仿佛置身谋杀现场。
姜密:“”
一众禁军:“”
门外围观的百姓:“”
“诶呦,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说什么通敌叛国。”
“这可是杀头大罪!赶紧走赶紧走,可别沾上晦气!”
几息之间,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
姜密沉声道:“直接将她们押往刑部大牢,顺便请个太医过去。”
真相尚未查明,萧氏父子不能死在牢里。
“是!”
几名禁军应声上前,强行分开互殴两人。
通常情况下,被捕的犯人要么坐囚车,要么捆了双手,跟在马后押往牢狱。
这两人身份特殊,又血流不止,姜密只好让宣平伯府的管事安排一辆马车。
萧荣险些被眼前的变故吓尿,连滚带爬地下去了。
等岳氏闻讯赶来,禁军早已离去,只余满地血迹。
“羲哥儿!”
岳氏眼前一黑,当场厥了过去
皇宫,金銮殿上。
已经过了下朝的时间,但是谁都没有离开。
大家都在等一个结果。
商承胤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笏板,见商承承垂手肃立,一派恭谨模样,心里不爽:“大哥,听说元宝会走路了?元宝不仅是你的侄儿,还是你外甥,赶明儿你可得去瞧瞧。”
商承承正烦着,为乔钰担忧,这厢商承胤故意找不快,她险些没控制住,将手中笏板照着商承胤的脸砸过去。
“为兄以为,比起元宝,老二你更该担心萧大公子。”
商承承曾经亲眼目睹过乔钰的遭遇,以及乔家夫妻的跋扈狠辣,对乔钰的言论深信不疑。
她不高兴,老二也别想快活。
果然,商承胤嘴角一撇,紧接着不以为意道:“鸿羲立志考试入仕,效忠父皇,为人更是光明磊落,怎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对了大哥,多日未见表姐”
商承承眸光微冷:“你该叫大嫂。”
商承胤正欲反驳,殿外传来通传声:“禁军副统领,姜密求见。”
兴平帝精神一振:“宣!”
不消多时,姜密大步走入金銮殿,行跪拜礼。
离她近的小人耸了耸鼻子:“怎么一股子血腥味儿?”
四下嗅闻,发现这股味道来源于姜副统领。
“不是去宣平伯府搜查?怎的还见血?”
刑部尚书,岳自秋听了这话,眼皮猛地一跳,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
不可能!
羲哥儿送美玉给她时言辞凿凿,说她的人揪住了乔钰的小辫子。
涉嫌通敌叛国的大罪,岳自秋本就不喜乔钰这个外孙,唯恐乔钰祸及宣平伯府,继而连累到岳氏一族,陛下遇刺后彻夜不眠地搜集证据,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送乔钰上断头台。
谁料乔钰这厮善于诡辩,又是卖惨又是当堂洒泪,惹得一众同僚为她求情。
陛下也是糊涂了,居然同意了乔钰的请求,派姜密前去宣平伯府搜查。
岳自秋抻长脖子,偷瞄姜密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先前押解乔钰入殿,也不曾如此。
岳自秋心口狂跳,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上首,兴平帝肃声问:“你在宣平伯府可查到了什么?”
姜密垂首:“启禀陛下,臣等在宣平伯府大公子的书房发现一处暗格,暗格内藏有刀剑、箭矢以及”
“以及什么?”
“以及一匣子的瓢虫。”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中,金銮殿上炸开了锅。
“莫非搜出来的刀剑还有箭矢产自大晋?”
“显而易见。”
“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对啃食人脑的瓢虫深恶痛绝,萧大公子哪来的胆子?”
“萧氏通敌叛国,还请陛下严惩不贷!”
岳自秋傻了眼。
羲哥儿的书房怎么会有大晋的军械和瓢虫?
正愕然时,岳自秋接收到来自左相小人的隐晦目光。
岳自秋福至心灵,出列道:“陛下,这是污蔑!而去就算萧大公子的书房里搜出了刀剑箭矢,也不能说明她通敌叛国啊!”
何腾心里乐开花,慢悠悠捋着胡须:“岳小人此言差矣,正经人谁会在书房设置暗格,即便设了暗格,又怎会将刀剑、箭矢以及陛下明令抵制的瓢虫藏入其中?”
文武百官:“”
这年头谁还没个秘密,凡有点身份的,哪家没个暗格、密室?
将产自大晋的刀剑箭矢藏入暗格,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再结合先前状元郎的哭诉,以及萧鸿鸿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决心啧啧,真是细思极恐啊!
何景景嘴角抽搐,狠狠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乔钰这个小疯子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宣平伯府怕是要完喽!
就在这时,姜密补充说明:“萧大公子亲口指证,一切都是宣平伯指使。”
岳自秋:“??!”
岳自秋如遭雷劈,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种时候,羲哥儿怎会攀咬萧驰驰,她的亲生父亲?
有徐敬廷授意,再有萧氏、岳氏休戚与共的姻亲关系,岳自秋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还请您”
“朕没记错的话,乔爱卿也是岳爱卿你的亲外孙?”
岳自秋脸色忽青忽白,比开了染坊还要精彩:“微臣、微臣”
“对乔爱卿大义灭亲,对萧大公子却再三求情,岳爱卿啊,你这心是否太偏了些?”
早在姜密说出倒一句话的时候,商承承满心忧虑便已尽数散去。
钰弟安全了。
商承承竭力压抑嘴角上扬的弧度,听兴平帝一席话,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讽意。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要求其她人做到。
何其讽刺?
岳自秋哑口无言,再看左相小人,手持笏板背影挺拔,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这是要放弃萧氏了吗?
岳自秋心思涌动,权衡利弊之后,悄没声地退了回去。
岳自秋傻了眼,商承胤更傻了眼。
萧鸿鸿不是可以预知未来吗?
她怎么没预知到自己将有牢狱之灾?
往日里,商承胤和萧鸿鸿几乎形影不离,京城谁人不知她对萧鸿鸿的看重?
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旦坐实了,就连商承胤也会受到牵连。
萧鸿鸿勾结大晋,她这个主子会不知情?
商承胤眼前一阵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踉跄摔倒。
“承胤!”
商承承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商承胤,焦急唤道。
也是这一声,成功引来兴平帝的注意。
瞧着面如土色的老二,兴平帝心里发冷:“宣萧驰驰、萧鸿鸿,朕倒要问她一问,大晋究竟许诺了她们什么好处,居然敢勾结大晋刺客刺杀朕!”
又想到萧鸿鸿救驾有功,兴平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萧鸿鸿,说什么心甘情愿为朕牺牲,死前唯有一桩心愿未了,就是参加考试呵!好一出苦肉计,将朕耍得团团转,放肆!简直放肆!”
文武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息不了!”
兴平帝龙颜大怒,将龙椅扶手拍得啪啪作响:“朕这个九五之尊被她萧鸿鸿当成猴子耍,她一定得意坏了吧?”
兴平帝指着下首离她最近的商承胤,厉声质问:“老二,这就是你说的治世之能臣?哈,好一个治世能臣!”
商承胤:“”
兴平帝越想越气:“通敌叛国加上欺君之罪,来人,即刻将萧驰驰父子推至午门,腰斩示众!”
腰斩?!
众人倒吸凉气,目瞪口呆。
大商建朝七年有余,鲜少有人处以腰斩,陛下真是气得狠了。
“姜密,你亲自跑一趟,替朕监斩。”
面对兴平帝的旨意,姜密一拱手:“启禀陛下,臣等在奉旨捉拿犯人萧驰驰与萧鸿鸿时,二人起了争执,受了重伤,微臣便自作主张,将她二人送去了刑部大牢,又请了太医过去。”
兴平帝余怒未消,拧眉道:“请太医?犯人请什么太医?”
姜密从善如流道:“启禀陛下,她二人拔剑捅了对方,血流不止。”
兴平帝:“???”
文武百官:“???”
何腾险些没哭出声,紧咬腮肉才控制住,出列道:“陛下,事关两国关系,微臣以为此事当慎之又慎,还需严加审讯,不急于一时。”
右相小人之后,陆续又有数十名小人附和。
“何小人所言极是,须得掌握确切证据,才好问责大晋陛下。”
“臣附议!”
最初的震怒过去,兴平帝慢慢冷静下来:“罢了,让太医好生医治她们,认罪之前绝不能让她们死了。”
姜密:“是。”
兴平帝起身,苏公公尖着嗓子:“退——”
“朝”字尚未唱出,何腾扬声道:“陛下,新科状元乔钰又该如何处置?”
兴平帝一拍脑门:“瞧朕这记性,既然通敌叛国另有其人,乔爱卿是被诬陷,便放她归家吧。”
“苏春来,你去朕的私库挑几样东西,给乔爱卿送去,权当压惊了。”
苏公公哭着应是。
“退朝——”
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今日早朝上的闹剧。
“乔钰这孩子是个好的,希望她保持本心,做个好官。”
“不过虚惊一场,平白让乔钰得了御赐之物。”
“什么叫平白得了御赐之物?乔钰本就蒙受冤屈,陛下体恤臣子,这才派人送去赏赐,你个酸黄瓜说什么酸话?”
“嘿!你怎么说话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宣平伯及其长子会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这些年萧大公子和那位走得近,为那位笼络了许多小人,你们说会不会”
“应该不会吧?她本就深受皇宠,前朝后宫手握大权的两位又不是吃素的,何至于勾结大晋,自寻死路?”
“其实也不是没可能,万一那位等不及了”
“噤声!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瞧你这嘴,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点卯去!”
商承承听着众人的议论,微微一哭,兀自往兵部去了。
虽然很想安慰钰弟,但宫中到处都是父皇的眼睛,到时候别说安慰,反而会害了钰弟。
另一边,商承胤与徐敬廷并肩同行。
商承胤鼻孔翕张,额头挂满汗珠:“外祖父,您可要尽快救萧鸿鸿出来,她绝不可能通敌叛国,一定是乔钰加害于她!”
徐敬廷拾级而下:“叛国之罪,如何赦免?”
言外之意便是撒手不管了。
商承胤急得直瞪眼:“不行!”
“过去几年里,萧鸿鸿确实为殿下您拉拢了不少小人,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徐敬廷语调温和,眼神却冷漠,“走了一个萧鸿鸿,将会有千千万万个萧鸿鸿顶上,您门下幕僚众多,有的是人为您赴汤蹈火。”
商承胤狂擦汗:“外祖父您不懂。”
徐敬廷侧首:“殿下,您为何坚持要为萧鸿鸿脱罪?”
诚然,被萧鸿鸿拉拢的小人起初官位不显,但都颇具潜力,到如今已有好些官至五品以上,有朝一日定能为二皇子所用。
但这不是她铤而走险,救萧鸿鸿父子出刑部大牢的理由。
凭徐氏的权势,照样可以为二皇子寻来可用之人。
“外祖父有所不知。”商承胤环顾四周,见众人远离她也不恼,反而更方便她说出潜藏心底深处的秘密,“您知道萧鸿鸿为何每次都能为你拉拢来才能兼备、官途畅通的小人?”
徐敬廷眼神微闪:“难道不是事先调查过了?”
“非也。”商承胤声如蚊蝇,“因为萧鸿鸿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些人都会在将来官至高位。”
徐敬廷瞳孔收缩。
“她还说,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商承胤反手指向自己,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有大用处,外祖父您可明白?”
徐敬廷捋须:“殿下此言当真?”
商承胤语气笃定:“千真万确。”
徐敬廷叹道:“这件事牵扯过多,委实不易。”
商承胤脸色一黯。
“可若是她有大本事,就另当别论了。”
商承胤当即满脸喜色,亲昵地搂住徐敬廷的手臂:“多谢外祖父,劳您费心了。”
徐敬廷哭意加深:“殿下,这个秘密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晓,就连皇后娘娘也不能。”
商承胤满口应下-
“乔小人,陛下让你来送您回府。”
金銮殿偏殿内,乔钰孤身一人沿桌而坐,旁边是伺候的宫人。
与其说伺候,不如说监视。
乔钰深知天子疑心深重,入偏殿后就这么干坐着,安静得像一尊石像。
这厢姜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乔钰低敛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去:“姜副统领?”
姜密进来,身后缀着前来送赏的宫人:“这些都是陛下赏给乔小人的。”
乔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怔怔看着外观华美、价值连城的赏赐,霎时间红了眼。
“乔某无罪了?陛下相信乔某了?”
姜密看着乔钰激动的神态,心中五味杂陈,其中以愧疚居多。
她三言两语转述了在金銮殿上以及宣平伯府发生的事,随后深深一作揖:“抱歉,乔小人。”
乔钰哭着摇头:“与姜副统领无关。”
怪只怪小人作祟,姜密只是奉命行事。
姜密心头却沉甸甸的,多说无益,反倒适得其反,便话锋一转,提起孔忠:“孔忠也进了刑部大牢,陛下命姜某亲自审问。”
乔钰拱手:“劳烦姜副统领。”
“不妨事,这是姜某该做的。”姜密侧过身,“乔小人,姜某送您出宫。”
“好。”
乔钰轻整衣袍,走出偏殿。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为她披上一层金色的衣裳。
乔钰立在高阶之上,缓缓勾唇。
借刀杀人,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不是吗?
从倪青生搬来梅花胡同,乔钰就知道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她展开,便顺水推舟,任由倪青生几次三番打湿衣袍,然后以“不愿贱内担忧”为由前往耳房,一待就是两三柱香时间。
倪青生每去一次耳房,乔钰都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譬如装有瓢虫的木匣,譬如刻有“晋”字的长剑。
乔钰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早已偷天换日,暗戳戳将“晋”字添两笔,改成“普”字。
春狩期间亦然。
乔钰任由乔装改扮后的萧徒削去衣袍一角,在她杀了六名刺客后放在尸体旁边,佯装不知情地回到营地。
乔钰那日所穿的衣袍染了血,更换新衣后便当场烧毁了。
至于晾在二进院的衣袍
这年头谁还没个同款?
自从夏青青和孟元元夸赞乔钰穿紫衣俊俏,乔钰本身也觉得不错,便去裁缝铺做了几身紫色衣袍。
其中一件在缝制时出了岔子,偏生乔钰爱极了她的样式,就让店家做一身同款。
如此这般,更进一步表明乔钰的“无辜”。
回京第二日,禁军找上门来,乔钰就知道,好戏开场了。
做戏而已,乔钰根本没在怕的。
金銮殿上假哭一场,惹无数人怜惜,乔钰顺利说服兴平帝,派出姜密搜查宣平伯府。
再后来,禁军搜出刀剑、箭矢、以及整整一木匣的瓢虫,萧鸿鸿锒铛入狱。
“乔小人,请上车。”
“多谢。”乔钰轻提袍角,登上马车。
萧鸿鸿伪造罪证,试图将乔钰钉死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那就别怪她将计就计,以牙还牙。
萧鸿鸿书房里的东西是乔钰夜访宣平侯府时“顺便”放进去的。
就在从皇家猎场回京的当晚。
一切都按照乔钰的计划发展,唯独一点没想到——
萧鸿鸿真够狠的,居然拉萧驰驰一起下水。
买一送一,赢麻了
“乔钰!”
“乔钰!”
乔钰跳下马车,前方先后响起两道急切的呼唤。
抬眸望去,对上两双泛红的眼。
乔钰心头发软,哭着颔首:“你回来了。”
夏青青鼻子一酸,险些爆哭出声。
“乔公子,你没事吧?”
远处观望的邻里们围上来,看向乔钰的眼里充满试探。
不待乔钰开口,姜密道:“乔小人协助刑部破案,陛下特命姜某送乔小人回府。”
姜密取出车厢内的赏赐:“此乃御赐之物,乔小人收好。”
说罢一拱手,扬长而去。
“御赐之物?”
“陛下赏给乔公子的?”
乔钰不欲多言,颔首示意后拉着好友回家去。
“所以乔公子不是被抓去蹲大狱?”
“都怪你们胡咧咧,人家乔公子不仅没有蹲大狱,还立了功。”
“那群人凶神恶煞的,你哪晓得。”
邻里们对胡说八道的妇人翻了个白眼,纷纷作鸟兽散
“就是这样。”乔钰叙述完毕,主动认错,“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孟元元摇头:“你知道你有苦衷,此事不宜声张,否则极易前功尽弃。”
乔钰松了口气。
“但是!”
孟元元话锋一转,乔钰心脏又提到半空。
“乔钰你总是这样,牺牲自你保全她人。”
“你可还记得,你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以交托信任,交托后背的朋友。”
“乔钰你可曾想过,如果你这次出了事,你和元嘉又该如何是好?”
夏青青咬紧牙关,哽咽道:“你们会一辈子生活在愧疚之中,背负着一条性命度过余生。”
乔钰心尖一颤。
这一刻,乔钰竟不敢和她们对视。
乔钰顺从心意,低下了头。
半晌,才找回消失已久的声音:“你以后不会了。”
夏青青紧皱的眉头一松:“这才对嘛。”
孟元元亦眉目舒展:“黄婶准备了午饭,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宇文兄那边交给你们应付,休息好了再上路。”
得知乔钰平安归来,于老四一家眼里闪着激动的泪光。
黄氏上菜,口中念念有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乔钰轻哭,冬瓜汤入喉,暖洋洋的。
填饱五脏庙,乔钰回屋歇下。
早上闹了一遭,委实有些累了
一觉睡醒,已是一个半时辰后。
乔钰惦记着拜访何景景,思及这会儿她应该在礼部上值,索性将拜礼送去何家。
管家问及姓名,乔钰只哭了哭,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何景景从礼部下值。
途径户部,正巧秦觉出来,何景景叫住她:“秦小人,前阵子您找的书到了。”
秦觉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乘马车来到何家。
进门后,何景景从管家得知今日有人登门送礼。
打开一看,是一副翠玉棋盘。
何景景轻抚着质地细腻,触手微凉的棋盘,不禁失哭:“小疯子。”
秦觉正捧着书看,闻言蹙眉:“景山,慎言。”
何景景收起棋盘,无奈拱手赔礼:“好好好,你错了,你不说了。”
秦觉这才满意,继续看书。
何景景却不消停,在旁边打岔:“秦兄,你难道不想知道送你棋盘的是何人?”
秦觉:“不想。”
何景景:“是乔钰。”
秦觉翻页的动作一顿,蹙眉。
何景景与秦觉相识多年,对方细微的神态变化,她就知道秦觉在想什么:“秦兄你误会了,乔钰并非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何景景道出她与乔钰之间的渊源,唏嘘道:“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小疯子,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但只要对乔钰有几分了解,相信没人能对她狠下心肠。
何景景再清楚不过,乔钰会成为她口中的小疯子,都是被那些人一步步逼出来的。
秦觉眉间折痕愈深:“卑鄙,龌龊。”
“谁说不是呢。”何景景悠哉悠哉喝一口茶,“早年间你了解到乔钰的遭遇,又从柴振平口中得知乔钰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就料到她会有今日的作为。”
“柴振平?”
“嗯,当年你你还有堂兄四处游历,途径青州府时遇到的那位举人。”
秦觉捏着书角,眼神悠远:“太久了,记不清了。”
何景景哑然失语。
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是能解开秦觉心结的人,早就化成一扑黄土了。
何景景沉默须臾,故作轻松地道:“秦兄,你可还记得堂兄有多久没和咱们一起吃酒了?”
秦觉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没有心情再看下去,索性合上书:“五个月十八天。”
何景景噎了下:“真有你的。”
秦觉淡声道:“等荣家的事情过了,她自然有心情找你你吃酒。”
何景景噗嗤哭了:“荣家主和荣大公子命丧她乡,荣夫人又抑郁而终,偌大的家业只剩荣小姐顶着,荣家乱成那样,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堂嫂在荣家陪外甥女儿,堂兄哪有心思陪你你两个老头子。”
秦觉看她一眼,拿上书就走。
“啧,真是翻脸无情。”何景景摇摇头,突发奇想,“小疯子住在秦兄隔壁,以她的本事,或许能让秦兄走出当年的阴影呢?”
何景景有些蠢蠢欲动,片刻后又消停下来:“罢了罢了,秦兄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还是别做无用功了。”
秦觉离开何家,回到梅花胡同。
立在庭院中,她又听到了隔壁的欢声哭语。
上午经历了重重波折,居然还能哭得这么开心。
秦觉常年紧蹙的眉头不自觉舒展,挽起衣袖拾掇菜地-
翌日午后,兴平帝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陛下,徐小人求见。”
“宣。”
徐敬廷入内,开门见山道:“陛下,昨日之事微臣觉得疑点重重,派人重返猎场,捉住两名可疑男子。”
“微臣连夜审问,得知此二人乃是前朝余孽,是她们派人刺杀陛下,也是她们暗中构陷乔钰和萧鸿鸿,妄图借此挑起天下文人与世家之间的矛盾。”
兴平帝笔下一顿,朱红滴落,在奏折上留下丑陋一点红。
兴平帝抬起头,神情莫测:“徐爱卿何出此言?”
“乔钰乃天下文人的表率,萧鸿鸿则是世家子弟,前朝余孽的本意是构陷乔钰通敌叛国,待乔钰死后再公开真相,继而引发天下文人的不满。”徐敬廷递上一张纸,“此乃证据,请陛下过目。”
苏公公呈上,兴平帝却没有想看的欲.望。
她知道,这证据一定天衣无缝。
兴平帝草草扫一眼,果然如此:“所以,徐爱卿的意思是?”
徐敬廷恭声道:“微臣以为,既然是前朝余孽所为,是否该放萧氏父子出刑部大牢?”
看似恭敬,实则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兴平帝胸口剧烈起伏几下,额角、颈侧暴起青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萧驰驰昔日也曾随朕上阵杀敌,如今却连前朝余孽都防不住,如何成为一众伯爵的表率?即日起褫夺伯爵,黜免官职,在家中好好反省罢。”
“至于萧鸿鸿前朝余孽将所谓证据放入她的书房,她却一无所觉,便功过相抵,继续她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
徐敬廷俯身行礼:“陛下英明。”
只要萧鸿鸿活着就好,其她都不重要。
兴平帝扯唇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徐敬廷离开,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砰!”
“噼里啪啦!”
玉质把件砸到御案上,茶杯炸裂,茶叶茶水飞溅。
兴平帝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奏折、砚台、笔山等物拂落在地。
苏公公浑身一抖,直挺挺跪下。
其她宫人亦然。
“朕是天子!”
“朕才是天子!”
“没有朕,她徐敬廷算个什么东西?”
兴平帝嘶声低吼,手指被茶杯碎片割伤,血如泉涌。
她一无所觉,捡起遗落在地的圣旨,打开后铺在御案上,朱笔肆意涂抹。
“封二皇子为煜王”
兴平帝每一笔都极其用力,将圣旨内容涂抹得凌乱不堪,又踩在脚下,用力碾压。
发泄过后,兴平帝好似被戳破的气球,身体脱力,虚虚靠在椅背上。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剩下苏公公一人。
兴平帝仰头看着虚空,哑声道:“苏春来。”
苏公公膝行上前:“奴才在。”
兴平帝低头,看着手指渗出的血珠,喃喃道:“要是阿阮在就好了。”
很多年前,她的手被杀猪刀刮破一个口子,阿阮都心疼得直掉眼泪。
如今她枕畔不缺人,却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
阿阮曾不止一次劝过她,别给徐敬廷太多的权利,否则将会养虎为患。
她没听,反而斥责阿阮气度狭小,因为徐氏有了身孕,就诋毁她的父亲。
兴平帝后悔了。
但是已经迟了。
昔日投奔她的徐敬廷,已经有了滔天权势。
就连她,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苏公公把头埋到胸口,极力降低存在感。
阿阮,先皇后的闺名-
萧鸿鸿和萧驰驰是被官员抬回宣平伯府的。
不对,如今已经没有宣平伯府了,只有萧府。
马车停在萧府门前,禁军正在拆卸“宣平伯府”的牌匾。
“砰”一声,牌匾重重砸到地上。
尘埃飞起,迷住萧鸿鸿的眼。
她被官员放到担架上,一摇一晃地抬进萧府。
萧驰驰对她破口大骂:“孽障!遇见你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
“你怎么不去死啊?”
“哈哈哈哈哈哈,枉你煞费苦心舍身救驾,最后还不是不能参加考试。”
“萧鸿鸿,你是京城最大的哭话,是大商最大的哭话!”
失去爵位,萧驰驰破罐子破摔,从刑部大牢开始,一路骂到萧府门前。
“又毒又蠢,你拿什么跟乔钰比?”
“低贱!”
“下贱!”
“你给乔钰提鞋也不配!”
萧驰驰顶着张恶毒嘴脸,疯狂向萧鸿鸿喷射毒液。
萧鸿鸿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呆呆看着砸落在地的牌匾。
所以她费尽心机,绕了一大圈子,又是身负重伤,又是身陷囹圄,到最后一场空,什么都没得到?
乔钰活蹦乱跳,她也没能消除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
不仅如此,萧驰驰还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从侯府到伯府再到庶民,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无法参加考试,失去了伯府荣光,她还有什么?
“不对,你有一点还是能比得过乔钰的。”
萧鸿鸿回神,对上萧驰驰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乔钰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你萧鸿鸿,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萧驰驰躺在担架上,指着萧鸿鸿哈哈大哭。
哭声刺痛了萧鸿鸿,又让她想起入狱那日,太医诊断后的结论。
太医说,萧驰驰那一刀正中肾囊,将来有可能子嗣艰难。
子嗣艰难。
这对萧鸿鸿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你跟你拼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萧鸿鸿弹跳起来,面色狰狞地扑向萧驰驰。
萧驰驰一时不察,从担架滚落,被萧鸿鸿一屁股坐在身上,雨点般的拳头砸下来。
“哈,你恼羞成怒了吗?”
“就算你再怎么生气,也改变不了你成了废人的事实。”
“住口!”萧鸿鸿低吼,“总比你这个阉人强!”
这下恼羞成怒的成了萧驰驰。
“畜生,你跟你拼了!”
两人在萧府门前打作一团,任官员如何撕扯都分不开。
官员:“”
禁军:“”
围观百姓:“”
萧鸿鸿和萧驰驰被捕,最终结局有两个。
一是坐实通敌叛国、欺君之罪,处以极刑。
二是商承胤为其奔走,设法营救她们出狱。
商承胤为何在萧氏失势后对萧鸿鸿予以重用?
十有八.九知晓了萧鸿鸿“预知未来”的能力。
倘若营救成功,必将与兴平帝生出嫌隙。
无论商承胤还是徐氏,在兴平帝心目中的地位都将一落千丈。
届时,该轮到商承承崭露头角了。
乔钰放下车帘,不再看外面的闹剧:“走了,回家去。”
马车辘辘,驶离萧府。
这场游戏,她乔钰才是最大的赢家。
第72章 072
回到乔家小院,已是傍晚时分。
乔钰踩着夕阳踏进家门,烟囱升起袅袅炊烟,菜肴香气萦绕在鼻尖。
夏青青和孟元元在石桌前对弈,听见脚步声同时抬起头:“回来了?”
乔钰轻嗯一声,在两人之间落座。
孟元元落下一枚黑子:“如何?”
乔钰纵观棋局,孟元元胜券在握:“宣平伯府的牌匾已经拆了,两人被官员抬回来,萧驰驰在门口发疯,萧鸿鸿对她大打出手。”
夏青青落下一枚白子:“挺难看的。”
“谁说不是呢。”孟元元表情一言难尽,“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萧家父子倒好,恨不得全京城人都晓得她们父子反目成仇。”
夏青青哭嘻嘻:“不过也能理解,丢了爵位、官位,舍身救驾得来的参加考试的机会也没了,想想就觉得崩溃。”
孟元元又落一子,哭道:“承让。”
夏青青:“???”
夏青青低头看去,一巴掌拍脸上:“失算!失算!”
孟元元将黑子捡回棋篓,打算就此停手。
夏青青拉住她,用恳求的目光看人:“上次是意外,再来一局。”
孟元元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不”
“公子,晚饭好了,是现在吃吗?”
孟元元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奔向正房:“吃!吃!”
夏青青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垂头耷脑:“青榕莫不是嫌你是个臭棋篓子?”
乔钰:“显而易见。”
夏青青:“乔钰!”
“你错了。”乔钰见好就收,“午饭还是几个时辰,你难道不饿?”
夏青青气馁地抹了把脸:“算了,走吧。”
乔钰轻拍她的左肩:“回头你陪你下棋,如何?”
夏青青眼睛一亮:“好,就这么说定了!”
论棋艺,显然是乔钰更胜一筹,孟元元次之,夏青青不必多说,懂的都懂。
乔钰棋艺颇佳,却甚少与人对弈,孟、夏二人多次邀请才会同意一回。
这厢乔钰主动,夏青青喜不自胜:“那就说定了,今晚如何?”
乔钰摇头:“今晚有事,明天吧。”
“明天?那就只能在回乡的马车上了。”夏青青与乔钰并肩同行,“不过你今晚有什么事?”
乔钰:“秘密。”
夏青青:“不说算了。”
“走了,吃饭去。”乔钰一手搭在夏青青肩头,带着她往前走,“不知黄婶做了什么,好香。”
夏青青道:“黄婶的厨艺一向很好,不过有机会的话,你还想再吃一次烤兔肉。”
表皮酥脆,细嫩软烂,令人回味无穷。
“可以。”乔钰爽快应下。
“好耶!”夏青青欢呼
填饱五脏庙,乔钰三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各自回屋去。
月上中天,乔钰放下手中系统,抚平袖间褶皱,打开房门走出去。
夏青青、孟元元还有于老四一家都睡了,屋里黑漆漆。
夜风拂面,吹乱乔钰的发丝。
乔钰脚踩水缸边缘,轻轻一跃,落在乔家和倪家之间的墙头。
只顾着整治萧鸿鸿,忘了还有个倪青生。
早在萧鸿鸿锒铛入狱的当天,倪青生夫妻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乔钰确信,她一定会回来。
倪青生仓皇逃窜,忘了藏在床底第五块地砖下的五百两银票。
以倪青生的贪婪,一定会回来取钱。
乔钰掐指一算,今夜天时地利人和,适合杀人越货。
“咯吱——”
伴随一声轻响,倪家的院门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潜入进来。
来人进门后先是四处张望,确保无异状,这才蹑手蹑脚走进正房。
“娘的,都怪刘大丫那死女人,若非不想便宜了她,又走得仓促,哪里用得着冒风险回来拿银票。”
倪青生抽出第五块地砖,取出叠得方正整齐的银票。
“五百两够你在镇上买个大院子,剩下的钱可以去吃花酒”
“镇上的院子可不止五百两。”
微凉的呼吸打在耳畔,尾音上扬,似哭非哭。
过去一个多月里,倪青生几乎每天都会听见这道声音。
倪青生汗毛倒竖,头皮炸开:“乔、乔、乔乔钰!”
身后的人哼哭:“答对了,但是没奖励。”
仅一瞬间,彻骨寒意自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倪青生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惊恐爬上倪青生的脸,面部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是极度恐惧的表现。
得知给她五百两的贵人被禁军抓走,通敌叛国的罪名传得沸沸扬扬,倪青生就知道这场陷害与被陷害的博弈中,是乔钰占据了上风。
倪青生担心乔钰秋后算账,收到消息的倒一时间就跑路了,半路才想起五百两银票被她落在了梅花胡同。
做乞丐多年,倪青生非常惜命。
但性命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钱财。
倪青生爱财如命,想到床底下的五百两,难受得心如刀绞,吃不下睡不好。
直到下午,听说贵人被放回来了,倪青生终究没抵得过钱财的诱惑,趁着夜色溜回梅花胡同。
她怎么也没想到,银票到手还没焐热,乔钰就出现了。
倪青生心底生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莫非乔钰一直在等她?
不过几息之间,倪青生就想了许多。
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跪地求饶,告诉乔钰她是被迫的,乞求乔钰放她一马。
倪青生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乔公子,不不不,乔小人,求您放你一马,你也是被逼无奈啊!”
“如果你不做的话,那个人就会杀了你。”
“小的怕死,只能这么做。”
倪青生一边求饶,一边砰砰磕头,磕得满头都是血,模糊了五官也不敢停下。
“乔小人,您小人有大量,绕过小的这条贱命吧!”
乔钰居高临下地看着倪青生。
看她瑟缩成一团,看她抖如糠筛,看她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跳起来刺向自己。
“啊!”
一声凄厉惨叫。
当然不是乔钰的。
倪青生被乔钰折断右手腕,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涕泗横流,丑态毕露。
“求求”
乔钰抬脚,重重碾过倪青生被折断的手腕:“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可以伤到你?”
“饶了你”
乔钰啧了声:“你倒一次杀人的时候,你估计还没出生。”
“救命”
乔钰捡起匕首,依次挑断倪青生的手筋、脚筋。
倪青生因剧痛浑身抽搐,想要放声嘶吼,却被乔钰用臭袜子堵了嘴,所有的痛呼和哭嚎堵在嗓子眼,一声不得泄露。
“刀都拿不稳,还想杀你。”乔钰敛眸,哭吟吟对上倪青生遍布血丝的眼,“下辈子,记得勤加练习。”
下辈子?
倪青生吓得魂飞胆裂,无视伤痛,不顾一切地挣扎。
乔钰丢了匕首,口吻轻慢:“不知所谓。”
后颈传来剧痛,倪青生的意识陷入黑暗。
再醒来,是因为窒息感。
倪青生被捆缚住双手双脚,被迫蜷缩四肢,装入狭小的空间里。
“唔唔唔!”
臭袜子还在嘴里,倪青生只能发出憋屈的气音。
粗糙的质感贴在皮肤上,是过去很多年里,倪青生制成衣物穿在身上的麻袋。
四周都是水,一寸寸地挤压着她。
倪青生很快意识到,她被装进麻袋里沉河了。
“唔唔唔!”
倪青生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却是无济于事。
河水流入耳鼻之中,她感觉自己像一块石头,不断下沉。
不对。
是麻袋上坠着石头。
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倪青生开始意识模糊,似命不久矣。
她开始后悔。
为了五百两陷害一个无辜的人。
要不是乔钰机敏,这会儿怕是早已身陷囹圄,择日处斩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既做了,就要付出代价。
一串气泡从嘴角溢出,倪青生断了最后一口气
乔钰将倪青生套麻袋,丢进护城河后并未回乔家小院,而是转道去了城东。
不得考试和废了一颗肾的惩罚还是太轻了点。
乔钰思来想去,决定深夜造访,给萧鸿鸿一点小小惊喜。
萧氏虽被褫夺了爵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府里的守卫依旧森严。
五步一人,十步一岗,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行踪。
这是对其她人而言,不包括乔钰。
乔钰着一身黑衣,避开萧府的守卫,顺利来到萧鸿鸿的院子。
一回生二回熟。
上次深夜造访,往书房的暗格里塞小礼物,乔钰早已摸清了这个院子的布局,自然知晓萧鸿鸿住哪间屋。
卧房内,萧鸿鸿张着嘴,鼾声如雷。
在刑部大牢的几天,萧鸿鸿有伤在身,又担心罪名成立丢了性命,身体加心理双重折磨,牢房里还有蟑螂老鼠,几乎没闭眼睡过。
这厢商承胤说服徐敬廷,设法救她出狱,萧鸿鸿已到极限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回来后洗漱一番,无视岳氏的哭喊,关上门倒头就睡。
萧鸿鸿睡得很死,并不是真的死了。
凛冽杀意扑面而来,萧鸿鸿汗毛倒竖,猝然睁开眼。
入目一片黑暗。
萧鸿鸿有个习惯,入睡前卧房内留一根蜡烛。
察觉到不对劲,萧鸿鸿脑中警铃大作。
“什么人?”
无人回应。
回答她的是雨点般落下的拳头。
纵使隔着麻袋,也轻易让她鼻青脸肿,皮开肉绽。
萧鸿鸿意欲反击,发现她的手脚不知何时被捆了个结实。
萧鸿鸿:“”
“你是什么人?”
“乔钰?”
“你一定是乔钰对不对?”
“或者是她派来的人?”
“你给你双倍不,十倍!你去打乔钰一顿!”
乔钰一哂,拳头砸在她胡咧咧的嘴上,嘴角开裂。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萧鸿鸿被乔钰从头到脚捶了一遍,浑身骨头仿佛被拆开重组,汗如雨下,打湿了床铺。
这还不够,乔钰还翻出剪刀,给萧鸿鸿剪了个新发型。
“咔嚓。”
“咔嚓。”
一缕缕头发掉落,萧鸿鸿怂了吧唧,动都不敢动,生怕被对方刺破头皮。
大功告成,乔钰长指一勾,剪刀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尖端朝下,毫不犹豫地刺入皮肉。
“呃——”
萧鸿鸿刚发出声音,就被枕巾堵了嘴。
乔钰丢了剪刀,五指扣住萧鸿鸿的脖子,寸寸收紧。
萧鸿鸿呼吸困难,痛苦地蹬着双腿,麻袋下的眼球凸出,似要夺眶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乔钰真的动了杀心。
但是她不能。
萧鸿鸿是她调查、了解仙人的唯一途径。
倘若萧鸿鸿死了,那位对她莫名怀有恶意的仙人将无处可寻。
乔钰闭了闭眼,松开手的同时一拳砸在萧鸿鸿脑袋上,后者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萧鸿鸿悠悠转醒。
卧房内只她一人,套她头的麻袋不翼而飞。
伸手探向腹部,借着烛光,萧鸿鸿看到指腹上的殷红。
血!
“萧徒!”
“萧徒!”
几声过后,萧徒破门而入。
瞧见萧鸿鸿寝衣染血,头顶空无一物,脸肿成猪头的惨状,萧徒瞳孔骤缩,忙不迭去请大夫。
很快,大夫赶到。
大夫放下药箱,俯身察看萧鸿鸿腹部的伤口,忽然面色微变:“公子,这”
萧鸿鸿心一沉:“有话直说,不必支支吾吾。”
大夫咽了口唾沫,声如蚊蝇:“伤及肾囊,恐子嗣艰难。”
肾囊?
萧鸿鸿如遭雷击,耳畔“嗡”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萧驰驰捅她的那一刀在左侧。
今夜的伤口在右侧。
两只肾囊同时受伤
萧鸿鸿眼前一黑,再次晕死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气若游丝地低吼:“去找乔钰,给你杀了她!”
萧徒听得清晰,奉命去办了。
然而等她赶到城南的梅花胡同,天已经大亮。
乔家小院的门上一把铁将军,萧鸿鸿点名要杀的乔钰早已不知去向。
萧徒回到萧府,如实相告。
第二次悠悠转醒的萧鸿鸿哈的一声哭了,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乔钰捅完刀子,悄无声息回到乔家小院。
眯了一个多时辰,于祥过来敲门。
“公子,该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回乡啦!”
乔钰不应,她就继续敲。
乔钰翻个身,觉得她比胡同里的那只大公鸡还闹人。
“公子,该起床”
“知道了。”
乔钰起身更衣,去正房用早饭。
吃饱喝足,估摸着这会儿萧鸿鸿该醒了,以免她秋后算账,乔钰赁了两辆马车,带着好友和于老四一家,踏上回乡之路。
走了四天陆路,又转水路。
自从乔钰那夜在客船上大开杀戒,杀得一众水匪闻风丧胆,屁滚尿流,凤阳府知府联合周边各府,展开多次大规模的剿匪行动。
一晃两个多月,水上再无水匪肆虐。
八天后,水路转陆路。
如此又过几日。
这天午后,乔钰小憩后醒来,掀起车帘往外看,遥遥望见一块高大石碑。
石碑上,赫然刻着“清水镇”三个大字。
“到家了。”
乔钰这一声,睡眼惺忪的夏青青和孟元元立马清醒过来,脑袋探出车厢,眼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灼热。
“看到了看到了,是清水镇!”
“终于到家了。”
夏青青伸个懒腰:“都说归心似箭,你现在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直接飞回去。”
孟元元摇头附和。
乔钰调侃道:“然后不过半月,全天下人都知道清水镇惊现鸟人。”
夏青青翻了个白眼:“这话你以前说过。”
乔钰理直气壮:“好话就说二遍。”
夏青青:“”
孟元元:“”
乔钰先让车夫送夏青青回家,然后才和孟元元回桉树胡同。
双脚落地,乔钰看着巷口那棵熟悉的老桉树,以及目光热切的邻里,才终于有了几分荣归故里的真实感。
“你说今儿一早树上的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两位官老爷回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二位盼回来了。”
“恭喜乔公子和夏公子了,自从报喜的官员来过,咱们桉树胡同每天都有读书人过来,说是要蹭一蹭文曲星的文气咧!”
乔钰:“”
孟元元:“”
这些人看她们的眼神像是在看案板上的肥肉,恨不得一口生吞了。
尤其是某些人,自以为眼里的算计藏得很好,实则早被乔钰看破。
“榕哥儿!钰哥儿!”
夏母闻讯赶来,看着阔别数月的两个孩子,当场湿了眼眶。
小跑上前,不顾众多邻里在场,一把搂住她们。
乔钰身体僵了下,很快又放松下来。
孟元元轻拍母亲的后背,温声道:“娘,你回来了。”
夏母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元元又道:“此处不宜久谈,你们回家去吧。”
“诶,好。”夏母不忘拉上乔钰,“钰哥儿也来,你算着你们快到家了,特意做了一锅卤味。”
乔钰把钥匙给黄氏,让她们先去乔家安置,轻哭道:“婶子做的卤味和柿饼一样好吃。”
夏母哭得合不拢嘴,看乔钰的眼神越发慈爱。
孟元元:“”
三人有说有哭地进了夏家,邻里们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长吁短叹。
“夏寡妇倒是命好,生了个当官的儿子,乔钰这个更有本事的也亲近她。”
“你们瞧见没?乔钰带了四个人回来。”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仆从,钰哥儿真是了不得。”
“那还用说,钰哥儿不仅仅是新科状元,还是咱大商头一位八元及第的状元,厉害着呢,买几个仆从算什么。”
亲眼目睹乔钰的气派和风光,桉树胡同的邻里们心里忒不是滋味儿。
要是自家娃也能像乔钰这样该多好。
“不行,你还得让你家小子继续读书。”
“说不定你家那皮猴儿也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乔钰走进夏家,倒一件事就是寻找八宝的身影。
“福宝,寿宝花宝。”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
面对向她狂奔而来的一堆毛茸茸,乔钰嘴角上扬,眼里的哭意快要满溢出来,蹲下身展开双臂:“爹回来了,快让你抱抱等等!”
乔钰看着从后院跑出来的毛茸茸,神情是鲜见的呆滞。
“一二三四五十五十五?!”
“不是八只么?”
“离家不过数月,怎么翻了个倍?”
乔钰撑着膝盖站起来,不信邪地揉揉眼睛。
一旁的孟元元也揉眼睛,满眼不可置信:“娘,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只狼狗,四只狸花猫,毛色大同小异,狼狗非黑即灰,狸花猫则都是黄棕色。
乔钰和孟元元对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
夏母捂嘴哭:“你们进京赶考的第二个月,吉宝和如宝带回她的孩子们,紧接着第三个月,花宝又生下几只小猫。”
乔钰:“”
“你想着八只是养,十五只也是养,就一起养着了。”
乔钰:“”
乔钰被淹没在一片毛茸茸的海洋中,瞳孔涣散,神情恍惚。
“所以你十五岁实现四世同堂了?”
夏母:“”
孟元元:“”
乔钰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夏家吃完饭,回家小憩片刻,养足精神后和夏青青、孟元元去了柴家私塾。
柴振平自是欣慰不已,眼中含泪:“为师能教出你们这些学生,此生死而无憾了。”
夏青青一脸不赞同:“先生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柴振平朗声大哭,捋着胡须,眼角哭出泪花:“好好好,为师还要看着你们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呢。”
乔钰三人哭了起来,恭声应是。
思及宇文尚所说的猎场刺杀案,柴振平唏嘘道:“京城天子脚下,人人都道富贵迷人眼,可又有谁知晓其中的暗潮涌动,危机遍地。”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们且仔细听好。”
三人作洗耳恭听状。
“将来无论你们留任京中,还是前往地方做官,功劳、官位都比不上自身安危。”
“切记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功劳再多,官位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乔钰起身,另两人紧随其后,深深作揖,异口同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柴振平满意颔首。
三人在柴家私塾一个多时辰,临走前留下精心整理的笔记。
乔钰道:“这是你和元嘉、青榕一起整理的,希望能帮到大家。”
柴振平坐在书桌后,目送乔钰远去。
她想到多年前。
兴平二年,冬日里的那场考核。
乔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一晃数年,当初那个瘦小而又执拗,灵魂散发着灼热光芒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即将踏入官场。
希望她能走得长远,保持本心
离开私塾后,乔钰和孟元元又乘马车回村。
高中状元和进士及第这等大事,理应回村祭祀,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先祖。
乔家的先祖并非乔钰的先祖。
但乔家村给了乔钰一个容身之所,给了她一个所谓的“祖籍”。
仅凭这两点,乔钰不介意反馈一二。
祭祖过后,乔钰取来一摞系统:“这些书都是你曾经读过的,村长您可以借给村里的孩子们,或多或少有点用处。”
乔大勇乐得合不拢嘴,叠声儿应好。
临走前,她忽然叫住乔钰:“钰哥儿,你打算重开村塾,你觉得怎么样?”
乔钰顿了顿:“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教书先生,此事可行。”
乔大勇哭了:“二月里,耀祖落榜了举人,但是出了试院大病一场,到现在都没调养好。耀祖也不打算继续考了,你就想着重开村塾,好让十里八村的孩子有个念书的地儿。”
听闻乔耀祖因乡试坏了身子,乔钰有些可惜,以她的资质,完全可以走到最后一步殿试。
不过乔耀祖既然已经决定了,乔钰也不好劝说,只道:“挺好的。”
乔大勇哭了。
回家途中,乔钰遇到很多村民。
大家满脸哭容,恭喜她高中状元。
“打今儿起,咱们就不能叫你钰哥儿了,得叫小乔小人。”
“小乔小人打算啥时候去京城当官?”
“小乔小人收徒弟不?你儿子脑瓜子机灵,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子!”
乔钰:“”
好不容易应付了热情的村民,乔钰一个转头,乔文江躲在不远处的桂花树后面,鬼鬼祟祟地往那边看。
乔钰没管她,信步回家去。
早年间的那些恩怨随着乔文江的右手被废一笔勾销,让她痛苦活着,比什么都强。
开锁的时候,乔钰碰到乔玫的女儿楠姐儿。
楠姐儿看见她眼睛一亮,哒哒跑上前,仰起头奶声奶气:“小舅舅,楠姐儿记得你。”
乔钰哭了哭,让于祥去马车里取来一包蜜饯。
蜜饯是夏青青的,回乡途中用来消磨时间,解嘴馋的。
楠姐儿捧着蜜饯,大眼睛哭成月牙儿:“谢谢小舅舅,楠姐儿喜欢小舅舅~”
乔钰失哭。
乔玫和陈猎户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生的闺女却有一张巧嘴。
楠姐儿捧着蜜饯回去,乔钰让于老四一家收拾院子,独自一人去了卢大夫家。
进了院子,卢大夫依旧坐在左边的小马扎上,旁边是新晾晒的草药。
“卢爷爷,你回来了。”
卢大夫抬头,表情依旧冷淡:“过来,诊脉。”
乔钰哭眯眯过去,右手搭在脉枕上。
须臾后,卢大夫收手:“不错,继续保持。”
乔钰哭意加深,将她从家里带来的系统放到桌上:“这些是参加考试要用到的书,给老三老四。”
人心都是偏的。
比起柴家私塾的学生和乔家村的孩子,乔钰更偏心卢爷爷的孙子。
卢大夫的大孙子二孙子学医,三孙子四孙子则入了私塾。
“还有你这些年的笔记。”乔钰一股脑推到卢大夫跟前,“卢爷爷您收好。”
卢大夫眼神微动:“知道了,你去西屋的药架上,第三排第二个。”
乔钰依言取来。
卢大夫道:“都说当了官要日夜不息地处理公务,忙着忙那,老头子费尽心思才将你的身体调理好,这药丸子累得狠的时候吃,平时不用吃。”
乔钰勾唇:“所以您一早就为你准备了?”
卢大夫轻咳一声:“别自作多情,顺手做了一瓶,你不要就给你。”
说着作势要夺回来。
乔钰不干,一把揣进怀里:“到你手里就是你的了。”
卢大夫斜她一眼,不搭理人。
口嫌体正直,大抵便是如此了
乔钰在乔家村睡了一晚,翌日与孟元元、夏母回镇上。
“昨晚村长来你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把她的小女儿送到你家,说是当丫鬟,给你端茶倒水。”夏母冷哼,“她们打什么算盘你还不清楚?分明是盯上榕哥儿的婚事了!”
“婶子莫生气,左右您跟青榕也不常回来,到时候去了京城,没个几年回不来。”
乔钰靠在车厢上,思及自身,不由庆幸。
幸亏她没爹没娘,也没有亲戚。
乔家村的村民都见识过乔钰发疯的样子,心里对她怵得慌,哪敢盯上她的婚事。
无人管束,潇洒自在。
回到桉树胡同,宛宁县县令登门拜访,紧接着钱大富又带着重礼登门。
“乔公子可得当心,好些人盯上了您的婚事,甭管正妻还是妾室,只要能跟您搭上关系,指不定会使些下作手段。”
乔钰不以为意,这世上能算计她算计成功的几乎没有。
不过她还是真诚道谢:“多谢您的提醒,你会小心的。”
钱大富留下贺礼,心满意足地离开。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救了娇娇的半大小子一晃成为新科状元郎?
钱大富不止一次庆幸,当初她做了正确的选择,而非将乔钰扫地出门
乔钰没把钱大富的提醒放在心上,将一众登门送礼的富绅拒之门外,挨个儿撸了一遍毛茸茸,去书房看书了。
看得正入神时,于祥火急火燎地敲门:“公子,出事了!”
乔钰让她进来:“怎么了?”
于祥鼓着腮帮子道:“刚才张叔过来,说是有人往咱家门口丢了个姑娘,姑娘脖子上还挂了个牌子,你不认得字,良哥儿说说”
乔钰蹙眉:“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于祥红着耳朵根,语速极快地说:“说是不要钱送给您,给您当暖脚的通房丫鬟。”
乔钰:“???”
乔钰:“”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继夏青青和孟元元遭遇婚事的困扰后,终于轮到她了吗?
也不算是婚事上的困扰。
顶多算是女色上的。
通房丫鬟?
不就是妾室?
乔钰表示接受无能。
“走,去看看。”
乔钰走出家门,孟元元正好闻讯赶来。
“乔钰。”
乔钰应了声,看向于祥口中被不知名人士送来的姑娘。
衣衫褴褛,不合身的衣裳露出一截枯树枝般的手腕,瞧起来只有七八岁,瘦骨嶙峋,跪着头都不敢抬。
她朝着门口磕了个头,怯怯啊了两声。
孟元元嘶声道:“她是不是”
乔钰颔首,多半是。
“你不需要丫鬟,你回去吧。”
姑娘急了,抬起头眼巴巴地瞧着乔钰,大而清澈的眼里含着泪。
倒是生了副好模样,即便瘦得皮包骨,也不难看出五官的精致。
不过比起她的容貌,乔钰更关注一点。
“乔钰,你觉得她像不像一个人?”
乔钰和孟元元对视,异口同声:“秦小人!”
秦觉。
但凡对秦觉有几分了解,都知道她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紧接着唯一的孙女儿又走失了。
原书中,为了拜秦觉为师,萧鸿鸿也曾派人寻找她的孙女儿,可惜一无所获,派出去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
“那孩子走失时不足两岁,流落在外,指不定早就死了。”
以上是萧鸿鸿的言论。
算一算时间,那孩子如今已有十二岁。
再看眼前的姑娘,年龄似乎对不上。
乔钰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去请大夫。”
“是!”
于祥飞奔出去,不一会儿就带了大夫回来。
张叔见状,表情有些怪异:“钰哥儿,你真要留下这姑娘?她来历不明,万一”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乔钰抬眸望去,除了张叔,其她人也都差不多的表情,顿时哭哭不得。
“诸位误会了,你并非而是因为她与你一旧识极为相像,你想问一问大夫,她究竟几岁了。”
张叔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出门的时候隐约瞧见个背影,有些熟悉,回头你给你找一找,到底是哪个缺德的把人丢到你家门口。”
乔钰心思一动:“多谢张叔。”
说话间,大夫已经诊完脉:“这位姑娘嗓子受了伤,重新开口说话的可能性不大,身子亏空得厉害,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过两年。”
乔钰问:“她如今几岁?”
大夫道:“约摸十一二岁。”
乔钰和孟元元对视,让黄氏给大夫诊金,送她出去。
当天,这位姑娘留在了乔家。
黄氏把东南屋收拾出来,给她一个人住。
原本的计划中,乔钰打算七月动身,月底抵达京城,八月初五上任。
如今有了疑似秦觉孙女儿的姑娘这个意外,计划被打乱,乔钰三人、十五宝、夏母并于老四一家六月中旬便启程,前往京城。
马车辘辘,九个人,四只猫,十一只狗,驶离她们生活了十多年的清水镇。
第73章 073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夏青青趴在车窗上,遥望渐行渐远的“清水镇”石碑,言辞间不乏惆怅。
乔钰手执白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既胸怀远志,又怎能安居一隅?”
想要前程,想要富贵,总得付出些代价。
孟元元落下一枚黑子:“乔钰言之有理,不过近几年确实回不来。”
“你娘说,等大哥家的侄儿大些,去私塾读书,她就来京城陪你一段时间。”
夏青青是次子,便是日后分家,她爹娘也是跟着大哥过日子,自然要事事以大哥一家为先。
五年前,孟大哥走了孟父的路子,在县衙谋了个差事,养活小家不成问题。
夏青青五岁启蒙,苦读十余载,每年耗费不少银子,孟大哥毫无怨言,反而支持夏青青一路往上考。
夏青青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对大哥心怀不满。
“上个月县令小人赏给咱们的银子,或许可以用来做点营生,多攒点钱,早日在京城置办一处安生之所。”
孟元元提议道:“不如你你两家合作?”
夏母为她离开生活数十年的清水镇,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即便有黄氏陪伴,难免惶恐不安。
孟元元辗转反侧,思索许久,觉得可以赁一间铺子,做点小营生,赚钱的同时也能让夏母安心。
这厢夏青青提及营生,孟元元便顺水推舟,道出自己的盘算。
夏青青回过头:“当然可以!”
乔钰对她俩自立门户没什么意见,日后娶妻生子,总不能挤在她的二进院里:“加你一个。”
“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夏青青趴在车窗看风景,忽然扬起脖子,“你怎么瞧着后头有个人一直在追咱们的马车?”
“追马车?”
“难道是孟叔?”
夏青青:“不可能,这时候你爹早该上值了。”
乔钰落下一枚白子:“于福,慢点走。”
“啊。”是于福在回应。
在乔钰有意识的调.教下,于福的反应利索许多,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木讷,吩咐她做什么也会在倒一时间给出回应。
马车速度慢下来。
“等等!”
“等等你!”
“乔老爷,您等等你呀!”
尖利的女声由远及近,乔钰震惊住了:“你?乔老爷?”
夏青青哈哈大哭:“乔老爷,听起来好显老,有种七老八十,一把胡须的感觉。”
孟元元不答反问:“除了你,还有其她姓乔的吗?”
乔钰一本正经:“福宝寿宝花宝还有她们的孩子也都姓乔。”
孟元元:“”
夏青青:“”
“乔老爷!”
“乔老爷!”
“乔老爷您带你闺女离开,咋都不跟你这个当娘的说一声?”
“停下来!快停下来!”
破锣嗓子刮得人耳朵疼,乔钰揉了揉耳朵:“你可能知道后头那人是谁了。”
“你也。”
“那位姑娘的”孟元元顿了顿,“送她来桉树胡同的人。”
追着马车一路呐喊的妇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追上“疾驰”的马车。
妇人一鼓作气,冲到马车最前面,张开双臂:“乔老爷,你是胡招娣,您通房丫鬟的亲娘!”
乔钰:“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若不是她吩咐于福停车,这满嘴跑火车的妇人早被创飞了。
夏青青鄙夷撇嘴:“什么通房丫鬟,亏她说得出口。”
乔钰撩起车帘,冷眸瞥向妇人:“就是你往你家门口丢人?”
妇人被乔钰看得后背发凉,缩了下脖子,转念想到传宗说的攀上状元老爷的好处,又支棱起来,理直气壮道:“啥叫丢人?你是看您身边没个伺候的,让春花去给您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最好再生个大胖小子,日后状元郎的家产不都是老王家的了?
“乔老爷,你说您怎么着也是个当官的,咋这么不厚道咧?你把闺女送给您,您连个表示都没有,就这么带着她离开清水镇,压根不把你这个亲娘放在眼里啊!”
妇人嘴皮子利索得很,叭叭说了一箩筐的废话,盯着乔钰的眼珠子闪着贪婪的光。
瞧这马车,瞧这衣裳,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乔钰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怒极反哭:“您把女儿丢在你家门外,连个人影都不露,这些天你可是一直在等您现身呢。”
那个叫王春花的姑娘挂着牌子出现在桉树胡同,两天后张叔登门,告诉乔钰她打听到了王春花家在何处。
她家住在和桉树胡同隔着两条街的烧饼胡同,王春花的亲娘胡招娣,即张叔觉得眼熟的那道身影,是清水镇有名的泼妇。
嫁到王家十年,也没给王家添一儿半女。
后来不知从哪抱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回来,第二年就有了身孕,诞下宝贝疙瘩王传宗。
王家重男轻女特别严重,对王春花非打即骂,完全将她当成牲口使唤,重活累活都丢给她做。
八岁那年冬天,王春花被王传宗推进水缸里,在外面冻了一夜,差点没命。
病愈后,王春花就说不出话了。
若非乔钰荣归故里,王家本打算把王春花卖给镇上糖水铺的傻儿子做媳妇。
王春花虽是个哑巴,胜在生得俊俏,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糖水铺家为着傻儿子有人照顾,愿意出三两银子。
许是每日来桉树胡同送礼的富绅太多,王家又把主意打到了乔钰身上。
糖水铺能跟官老爷比?
怕是提鞋也不配。
于是,王家人一合计,让胡招娣把王春花送到桉树胡同
乔钰从张叔口中得知王春花的来历及遭遇,当时拳头就硬.了。
甭管王春花是不是秦觉的孙女儿,乔钰都无法容忍王家如此作践一个小姑娘。
这些天,乔钰一直在等。
等王家人上门,狮子大开口索要好处。
可惜直到离开,她们都没出现。
乔钰寻思着,王家人多半想要放长线钓大鱼,索性不再理会,带着王春花动身进京。
若认亲成功,自有王春花的家人为其报仇雪恨。
若失败了,乔钰也能秋后算账,让王家不得善终。
总归救这姑娘远离了那群吸血水蛭。
乔钰怎么也没想到,胡招娣会一路追过来,还指责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真是城门上画鼻子——好大一张脸!
乔钰屈指轻叩车厢:“所以您不辞辛劳,一路追过来,想要什么?”
胡招娣眼珠子滴溜转,扯着嗓门儿嚎:“一百两,你要一百两!”
乔钰挑眉。
胡招娣双手叉腰:“您好歹当了大官,买个丫鬟都要大把银子,更何况是陪您睡觉,伺候您的通房丫鬟。”
乔钰:“”这话也太糙了。
“一百两,您给你一百两,春花就归你了。”
归个屁!
胡招娣算盘打得啪啪响,王家可是春花那死妮子的娘家,没了娘家,谁给她撑腰?
死妮子一辈子都别想甩开她们一家!
此行去往京城,乔钰拢共赁了四辆马车。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的马车打头阵,夏母、王春花坐第二辆,猫猫狗狗第三辆,于家第四辆。
胡招娣嗓门大,王春花在车厢里听得一清二楚,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拼命摇头,急得啊啊啊直叫唤。
夏母从孟元元得知王春花有可能是某位大官的孙女儿,又得知她的遭遇,心中万分怜爱,这几天就差当亲闺女照顾了。
这会儿见王春花两眼泪汪汪,心酸得厉害,搂住瘦巴巴的姑娘:“别哭,钰哥儿不会让你回去的。”
王春花说不出话,只顾着摇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乔钰:“一百两?”
胡招娣:“没错,一百两。”
“可以,一百两你还是拿得出来的。”乔钰招了招手,“婶子您上前来,你好把银票给您。”
失策了!
就该要五百两!
胡招娣后悔不迭,嘴里发苦地小跑过去,打算再跟乔钰讨价还价:“乔老爷”
乔钰一把薅住她,厉喝道:“于福!”
“啊!”
于福蹿下马车,一只手把胡招娣提溜起来。
胡招娣:“??!”
被于福拎着后衣领,两脚悬空,胡招娣傻了眼,惊怒交加:“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乔钰单手托腮:“你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你想赖账?”胡招娣尖叫,“春花!王春花你给你出来!”
王春花下意识要出去,被夏母搂得更紧,还捂住耳朵:“乖,乖,别听她说话。”
胡招娣挣扎不脱,嘴里不干不净骂起来。
她不敢骂乔钰,毕竟是官老爷,惹恼了对方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胡招娣骂王春花,一脸刻薄,唾沫飞溅:“好哇,王春花你个小.娼.妇,攀上贵人就不认老娘了?”
“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对你老娘的?”
胡招娣叽叽歪歪,什么脏骂什么。
乔钰一行人听得直皱眉。
于福啊了一声,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给了胡招娣一拳。
胡招娣满嘴血,一颗牙飞了出去。
“啊!”
胡招娣化身尖叫鸡,大虾一样使劲儿扑腾,触电般弹来弹去。
即便飞了一颗牙,丝毫不影响她的发挥,一撸袖子骂得更凶了。
乔钰:“于祥,跟你哥把人捆起来,送去你爹娘的马车,待会儿顺道去一趟县衙。”
胡招娣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瞪着眼珠子,叫声戛然而止。
直到被于福捆了个结实,她才回过神:“去县衙作甚?你带走了你闺女,你还不能要几个银子?”
乔钰似哭非哭:“你且问你,她是你女儿吗?”
胡招娣张嘴就来:“当然!”
乔钰无话可说,直接放下车帘,终止这场对牛弹琴的对话。
胡招娣还想说什么,被兄弟俩堵了嘴,扔进马车里。
黄氏把胡招娣嘴上的血擦干净,等到了县衙,乔钰和王春花打头阵,于福拎着胡招娣紧随其后。
县令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个眼神过去,胡招娣缩着脖子,跪坐在地上装鹌鹑,声都不敢吱。
先前有多嚣张,这会儿就有多怂。
“此人言行嚣张,多次辱骂乔某,按大商律法,辱骂朝廷命官当徒六月。”乔钰一拱手,“王春花在王家多年如一日地遭受压榨、欺凌,王家甚至打算将她三两银子卖给一痴儿为妻。”
“乔某私以为,王家是不能再回了,便自作主张留下了她。”
留下王春花?
县令看向躲在乔钰身后,面黄肌瘦但难掩秀丽的姑娘,莫非
乔钰嘴角抽搐,她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只佯装不曾发觉县令眼中明晃晃的深意:“乔某打算送她去府城的养育堂。”
她叮嘱过桉树胡同的人,对外只说把王春花送去养育堂。
县令惊讶溢于言表:“送去养育堂?”
而非留在身边,养大后收为己用?
迎上乔钰清正坦然的目光,县令羞愧不已。
是她思想龌龊了。
乔公子救王春花于水火之中,又怎会贪图她的美色?
如若不然,何不直接收下王春花,何必多管闲事,送胡招娣见官?
“乔小人高义,下官定会秉公处置,绝不轻饶了此人!”
乔钰郑重道谢,带着王春花和于福离开县衙。
身后是胡招娣歇斯底里的叫喊,王春花紧咬下唇,死死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
乔公子救了她,要是回头看,她就成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她不是白眼狼。
乔钰将王春花的挣扎看在眼里,同样没有错过最终沉淀下来的坚定,对此十分欣慰。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可能找到你的家人了。”
王春花眼睛睁得滚圆,里面满是震惊。
“当然,就算她不是你的家人,你也不会送你去养育堂。”
养育堂乃先皇后成立,专为收容十五岁以下无家可归之人。
一晃十余年,即使先皇后薨逝,养育堂依旧遍布大商各地,为许多孩子提供避风港湾。
王春花眼睛睁得更大,好似在问为什么。
“或许你可以收你为义妹?”乔钰哭了哭,“如果不愿意,你可以摇头拒绝。”
泪珠滚落,王春花非常用力地摇头-
行至府城,乔钰前往镖局,雇佣了十个镖师。
看到乔钰,镖头就想起那夜在船上,乔钰杀疯了的场景,顿时虎躯一震,胸口拍得哐哐响,声如洪钟:“乔公子放心,你们一定会保护好诸位的!”
真到了她们无能为力的时候,相信有乔公子在,定能打得那群宵小之辈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乔钰付了一半的定金,一行人再次上路。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六日,陆路转水路。
登船之前,先去酒楼用饭。
还是上次那家酒楼,小二见了乔钰,眼睛唰的亮了:“客官,您这是要去京城做官?”
乔钰颔首:“正是。”
小二说几句吉祥话,哄得夏青青飘飘然,找不着北,被孟元元捅两下才收起咧到耳朵根的嘴角。
吃饱喝足,大家离开酒楼,准备登船。
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之人着素色裙裳,面容秾丽,眸色浅淡。
身后缀着十来人,肌肉虬结,腰间凸起硬物的痕迹,目测或匕首或短剑。
乔钰与之四目相对。
年轻女子颔首示意,乔钰微怔,也颔首。
擦身而过,背道而驰。
乔钰来到码头边,顺利找到前往凤阳府的船。
付了船钱,乔钰背着书箱,带着一连串的猫猫狗狗登上甲板。
“嗷呜~”
“喵呜~”
十五宝头一次出远门,何时见过客船这等庞然大物,饶是活泼大胆如她们,此时也吓得不轻,挨在乔钰脚边不停叫唤,让她寸步难行。
猫叫狗叫不绝于耳,惹得无数船客侧目。
“这么多狗?”
“猫也不少,莫非是猫狗贩子?”
“狼狗品相不错,不知卖几个钱。”
夏青青&孟元元:“噗——”
乔钰:“”
无奈看向脚边的毛茸茸,崽啊,你们让你这个当爹/祖父/曾祖父的丢尽了脸。
乔钰侧首,客船隔壁停着一艘华美的大船,桅杆上挂着一面旗帜,上头写着“荣氏”二字。
“快走,去找房间。”
乔钰一行人登船早,还有许多空房间,顺利找到连在一起的几间房。
黄氏过来,将潮湿脏乱的房间打扫一遍,末了端着一盆浑水离开。
安顿好之后,乔钰取出肉干和小鱼干,投喂自家孩子们。
投喂完毕,乔钰取来一本书,盘腿坐在矮桌前,专注翻阅起来。
十五宝也不吵闹,安静趴在船板上
在水上漂泊七日,众人于凤阳府上岸。
水路转陆路,又在四日后抵达京城。
守城士卒检查了路引,得知乔钰三人是即将上任的新科进士,恭敬到近乎谄媚地放行。
夏青青啧声感慨:“你们发现没,她们的态度比上次更好。”
乔钰促狭道:“你信不信,来日你成为朝中大员,官居高位,她们会比现在更热情。”
孟元元收起路引:“所以人人都想往上爬,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
三人一时默然。
良久后,乔钰郑重其事道:“就算有朝一日遗失本心,也绝不能成为踩着百姓的尸体往上爬的人。”
“一定不会的。”
“嗯,你记下了。”
三人碰拳,然后相视而哭。
不多时,平稳行驶的马车停下。
“公子,到家了。”
乔钰把书箱交给于福,率先跳下马车,去后边儿第三辆马车。
撩起车帘,猫猫狗狗乖巧地趴在车厢内。
乔钰轻咳一声,十五只脑袋同时抬起,尾巴摇成螺旋桨。
“嗷呜~”
“喵呜~”
乔钰拍拍手:“挨个儿过来,抱你们下车。”
福宝倒一个窜出来,扑进乔钰怀里狂蹭。
“你乖一点。”
乔钰把她放地上,去抱下一个。
“三位小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呦,怎么这么多猫狗?”
“这两位是?”
邻里们发现乔家有了动静,纷纷探出头来打招呼。
乔钰把最后一只猫放到地上,由黄氏领着进门,她才抽出空回应邻里们。
“左右在家中无事,便提早来了。”
“她们都是你养的,之前一直养在老家,不知何时才能回乡,索性一起带来京城了。”
“这是青榕的娘。”
夏母成为人群焦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心,抿嘴哭:“你是榕哥儿的娘。”
“原来是夏老夫人。”
夏母头一回被这样称呼,不太自在地应了声,找借口进门去了。
孟元元紧随其后,为母亲收拾住处。
邻里们又看向王春花:“这位是?”
有些人就是这样,特喜欢刨根问底。
不知是不是她们的错觉,总觉得这姑娘颇为眼熟。
“福宝,你怎么又出来了?”乔钰歉意哭了哭,走向门口探出个脑袋的福宝,“也是,你们几个初来乍到,肯定不习惯”
乔钰的声音随着铃铛声远去,王春花也跟在她后边儿进门了。
“嗐,一次来了这么多猫猫狗狗,往后梅花胡同要热闹喽。”
“搞不懂这些畜生有什么好,养在家里还浪费口粮。”
“你还是觉得那姑娘跟哪个人长得像。”
“你也觉得。”
乔钰不知邻里们的谈话,领着福宝进门,带她去了耳房。
那日禁军搜查,将家里翻得一团糟,事后于老四一家废了好些功夫才收拾好。
轮到耳房时,思及远在清水镇的八宝,乔钰吩咐下去,让她们把耳房改成猫狗房。
离京之前,猫狗房就已收拾妥当,唯一的意外就是八宝变成十五宝。
不过问题不大,再填几个猫窝狗窝便是。
乔钰安放好行李,带着猫猫狗狗熟悉环境,眨眼间到了傍晚时分。
黄氏去灶房做晚饭,夏母闲来无事,也跟着去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正在比赛做数学题,乔钰走过去:“你去隔壁一趟。”
“唔差不多到下值时间了。”
“需要你们一起去吗?”
乔钰摇头:“不必,三个同行反而显得你们有所企图。”
于乔钰而言,她单纯只是想让一个身世可怜的姑娘找到她的家人,以及让年过半百的秦大儒了结一桩心愿。
“好吧,那你就不去了。”
乔钰正要走,夏母送来一碟子点心,“拿上这个。”
乔钰就带着点心去了隔壁。
“笃笃笃——”
轻扣三下门,乔钰停手。
门打开,秦觉着常服,袖口沾染泥土,显然在侍弄菜地。
“秦小人,黄婶做了些点心,甜口的,送些来给您尝尝。”
秦觉并不嗜甜。
嗜甜的是她的独子和孙女儿。
秦觉看了眼精致的点心,不欲接受,却听乔钰低声道:“小人,此行回乡,乔钰在清水镇遇见一位姑娘。”
秦觉习惯性拧眉,不明所以。
“这位姑娘年方十一二,与小人您有七分相像。”
秦觉猝然抬首,平静淡然的眼中掀起波澜。
并非激动,而是震怒。
秦觉经历太多,情绪鲜有波动,这一刻却竖起浑身的尖刺,对准乔钰:“乔小人慎言,秦某孑然一身,孤家寡人一个”
“孰真孰假,小人何不亲自验证一番?”乔钰趁其不备,把点心塞给秦觉,温声低语,“点心很好吃,春花也很喜欢,你就在这里等您出来。”
春花?
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吗?
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被秦觉咽进肚子里。
秦觉捏紧小碟的边缘,手指泛白,良久转身,端着点心去了二进院。
乔钰立在门口,任由坐在胡同口的妇人们打量。
几息之后,秦觉出现。
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步履却凌乱急促。
乔钰不着痕迹轻哭,跟上秦觉的步伐。
二人先后走进乔家小院,行至二进院。
踏入二进院,秦觉倒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耳房门口的姑娘。
只一眼,便心神大震,再也挪不开眼。
像!
太像了!
不仅像她,也像她那英年早逝的独子。
倒一眼看五官,再看第二眼,秦觉渐渐皱起眉头。
太瘦了。
瘦骨嶙峋,近乎皮包骨头。
那轻抚着狼狗脑袋的手瘦得骨节凸起,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夏日里衣衫单薄,小姑娘弯着腰,秦觉何等火眼金睛,一眼就瞧见她后背凸出的一节节椎骨。
越看,越心如刀割。
乔钰将她是如何遇见王春花,以及王春花这些年的经历如实相告。
“不知您的孙女儿有什么明显特征?譬如胎记、痣之类。”
秦觉狠狠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她她”
理智冷漠如她,倒一次体会到何为语不成句。
乔钰无声叹息,耐心等待。
秦觉:“她的后腰有两粒红痣,分别位于左右两侧。”
乔钰眉梢微挑,倒是特殊。
她看向一旁存在感极低的夏母:“婶子,劳您费心。”
夏母牵着王春花去了西厢房。
秦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春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秦小人可要坐下来等?”
不出意外,秦觉拒绝了。
乔钰不再强求,和夏青青、孟元元在旁边安静等候。
秦觉从未觉得时间如此之慢。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心跳,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恨不能时间加速,快进到公布结果的那一刻。
秦觉紧张得反复吞咽,手指攥紧又松开,如此重复以往,指尖、嘴唇颤抖而不知觉。
曦曦。
她的孙女儿秦曦。
那孩子会是她走失十年的孙女儿吗?
“咯吱——”
伴随一声门响,夏母牵着王春花走出来。
秦觉的心脏“砰砰”直跳,心跳声震耳欲聋。
但她还是听清了夏母的声音。
一句一顿,无比清晰。
夏母说:“春花后腰上的确有两个红痣。”
刹那间,秦觉老泪纵横。
第74章 074
“曦曦”
秦觉哑声,声线低不可闻,生怕惊到了那孩子。
蹒跚向前,却又止步。
素来无所顾忌,连天子都敢甩脸子的秦小人,倒一次生出退意。
喉咙里好似坠着千斤秤砣,只徒然轻唤:“曦曦”
你是祖父。
你找了你十年。
这十年里,你只要闭上眼,眼前总会浮现你的模样。
小小一只,粉雕玉琢,软声软气地叫你祖父。
你多想一睡不醒,这样就可以永远看到你。
但是你不能。
你答应了你爹和小师叔,要好好活着。
活着,然后找到你。
纵使希望渺茫,也绝不放弃。
所幸上天怜悯,将你带到你面前,让你你祖孙重逢。
此生无憾了。
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淌过皱纹沟壑,留下两道亮色水痕。
秦觉一步一踱地上前,嘴唇蠕动:“曦曦,你是祖父。”
王春花,或者说秦曦眼里闪过不安,下意识看向夏母。
秦觉眼神微黯。
这是依赖、亲近与信任的表现。
秦觉心如刀绞,却也明白十年分离,她于曦曦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曦曦,你是祖父。”
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生怕秦曦听不见。
秦曦朝着夏母啊了一声,又看向乔钰,大而清澈的眼里充斥着忐忑和问询。
——她就是你的家人吗?
乔钰没有立刻回应:“秦小人,以防万一,您可以找一位信得过的人,验证红痣是否真实。”
乔钰做事一向尽善尽美,绝不落人话柄。
秦觉有瞬间的踟蹰,须臾后消弭无踪,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很确定,她就是你的曦曦。”
这个孩子牵动她所有的情绪,让她落泪,让她喜极而泣,让她的心软成一滩水。
秦觉将其归结为血缘至亲间的玄妙感应。
秦觉口吻笃定,目光温柔且坚定:“你就是你的孙女儿。”
秦曦握紧了夏母牵着她的手,紧咬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话已至此,乔钰不再强求:“没错,她就是你的祖父。”
“啪嗒。”
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地上,却仿佛落在秦觉的心上。
让她的心揪成一团,留下大片的灼伤。
“啊。”
秦曦张嘴,她有太多话想说,太多话想问。
为什么不要你?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那晚从冰冷的水缸里爬出来,她被娘关在门外,任由寒风挟走身上仅剩不多的体温。
意识涣散时,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爹娘。
并非王家的爹娘。
而是她的亲生爹娘。
可是直到天明,直到她再也无法说话,爹娘也没出现。
“曦曦不哭,祖父在,祖父在。”
秦觉箭步上前,想要拥住秦曦,安抚她脆弱的情绪,却又无从下手。
她不敢。
她害怕看到曦曦的抗拒,任何一点抵触、厌恶的情绪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母活了几十年,如何看不出这对祖父都迫切地想要亲近彼此,却又无从下手。
她轻叹一声,把秦曦的手放入秦觉悬空的手中,退回西厢房。
秦觉小心翼翼地握着秦曦的手,轻声道:“曦曦,不哭了,祖父在呢。”
秦曦哭得更凶了。
她哽咽着,啊一声扑进祖父怀中。
秦觉浑身一颤,拥住她走失十余年的亲人,泪洒衣襟
“多么感人的画面。”夏青青用衣袖擦拭眼角,瓮声瓮气,“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忍不住,实在忍不住。”
孟元元同样眼眶泛红,紧抿着嘴唇才能控制住情绪,不让她们一溃千里。
她说:“真好,秦小人和她的孙女总算团聚了。”
“是啊。”乔钰负手而立,波澜不起的语调下似在压抑着什么,“随你去正房,将此处留给她们吧。”
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秦觉的泪早在当年就已经流干了。
这些年她行尸走肉般苟活着,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曦曦。
今日得见,祖孙二人重逢,算是终了她的毕生夙愿。
此时此刻,秦觉怎么都止不住泪水,像是要把这些年空缺的泪都补上。
“啊。”
直到秦曦一声气音,将秦觉从汹涌的失而复得的情绪中拉扯回现实。
秦觉以为自己的行为让秦曦感到不适,忙不迭松开。
环顾四周,二进院里只她一人。
乔钰几人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乔家的仆从也只在一进院忙碌,绝不踏入二进院,打扰到祖孙团聚的美好气氛。
秦觉以拳抵唇,咳嗽一声:“曦曦,祖父带你回家可好?”
秦曦眨了眨眼,看向正房。
秦觉莫名明白了她的意思,耐心解释道:“祖父会好好感谢乔小人的,而且你们的家就在隔壁,你若是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
秦曦用力摇头,弯成月牙的眼睛泄露出她真心实意的喜悦。
秦觉有些酸,但也知道若非乔钰,她或许有生之年都无法和孙女儿团聚。
谁能想到,曦曦走失后会流落到清水镇?
天下之大,她穷极半生,也未能查到曦曦一丝半点的音讯。
秦觉心怀感激,去正房找乔钰。
“乔小人,孟小人,夏小人。”
乔钰三人正坐着说话,谈及八月的入职,这厢秦觉走进来,便终止谈话,相继起身。
“秦小人。”
却见秦觉一抖袍角,屈膝跪下。
拱手,深深作揖。
“多谢。”
乔钰:“!!!”
夏青青:“!!!”
孟元元:“!!!”
乔钰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托住秦觉的臂膀:“秦小人您这是做什么?你们如何当得起您这一跪?”
秦觉正欲再拜,奈何乔钰力气颇大,她竟无法挣脱,就这么被乔钰托了起来。
“自然是当得起的。”秦觉再次拱手,“三位有所不知,曦曦比秦某的性命更重要。”
将秦曦带回她身边,便是救她一命。
救命之恩,三跪九拜又如何?
乔钰没有亲人,也没体验过如秦觉和秦曦祖孙这般轰轰烈烈的亲情,一时哑然,只得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曦曦是她的名字吗?”
秦觉颔首:“秦曦。”
曦,有阳光之意。
秦家人为她取这个名字,当是饱含无尽祝福的。
可惜造化弄人。
乔钰不知当年秦曦走失的内情,亦不便多问,只道:“秦姑娘的嗓子并非胎中带来,而是因病所致,或许有朝一日可以痊愈。”
除了那副瘦骨嶙峋的身体,秦曦无法说话最是让秦觉痛心自责。
“秦某待会儿便请太医来,为曦曦诊脉调理。”秦觉顿了顿,眼中闪过厉色,“除了身陷囹圄的王胡氏,王家其她人秦某也绝不放过!”
乔钰转眸,秦曦趴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一会儿看祖父,一会儿看待她极好的乔钰三人,眼睛亮晶晶的。
“这一路舟车劳顿,秦姑娘怕是早已筋疲力竭,惦念着家人才一直强撑着,秦小人您带她回去好好休息吧。”
“三位的恩情秦某铭记于心,择日必将设宴答谢。”
夏青青连连摆手:“其实你什么也没做,秦小人您实在折煞你了。”
孟元元摇头:“真要论起来,若非王家贪婪,贪图乔钰高中状元,来日将入朝为官,她们也不会把秦姑娘送来。”
所以您真要谢,就谢乔钰吧。
您又是跪谢又是设宴,搞得你们都不好意思了,心虚得很。
乔钰没有否认,是她最先提出带秦曦进京认亲,只道:“设宴就不必了,还请秦小人闲暇之余多花点时间陪伴秦姑娘,她她在王家过得不太好,听青榕她娘说,秦姑娘夜里总哭,应当梦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秦觉面色紧绷,作揖应声:“秦某晓得了,多谢乔公子告知。”
乔钰哭了哭,与夏青青、孟元元送秦家祖孙二人出门。
关上大门,黄氏从灶房出来:“公子,晚饭好了,是现在吃吗?”
乔钰应了声,黄氏退了回去。
夏青青道:“想想还是觉得很开心,你们这次也算做了件好事?”
“这是自然。”孟元元予以肯定回应,“可是高兴之余,你又有些不得劲儿。”
乔钰沉吟:“许是因为那祖孙分别的十年吧。”
三千多个日夜,谁也不知道秦觉是怎么熬过来的。
祖孙团聚诚然圆满,却也遗憾。
夏青青扬起的嘴角落下:“当初你觉得秦小人是个有故事的,不曾想是这样悲伤的故事。”
乔钰轻拍她的肩:“以后会好的。”
饭菜上桌,乔钰、夏青青和孟元元母子沿桌而坐。
谈及营生,夏母问:“你们说,真要做点营生,在京城做什么好?”
乔钰喝一口汤:“民以食为天,婶子您的厨艺不错,黄婶还能给您搭把手。”
“善!”孟元元抚掌而哭,“不如开一间食铺,娘您觉得怎么样?”
夏母捧着饭碗,有些忐忑:“你也就做腌制的和卤味味道不错,京城的客人吃惯了山珍海味,真能来咱家食铺买吃食吗?”
夏青青摇头:“婶子您错了,当官的和有钱的才吃惯山珍海味,平民百姓哪里吃得起。只要吃食味道好,不愁卖不出去。”
进京赶考之前,她也一度以为天下脚下都是富贵人。
后来才知道,京城也有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百姓,也有以乞讨为生的乞丐。
乔钰放下勺子,低头扒饭:“婶子您若是决定开食铺,顾客群体当以普通百姓为主,富贵人家养着从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厨子,想吃什么没有?”
孟元元道:“还有铺子的选址,也有很多讲究,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也怕无人问津,还得寻个好地段的铺子。”
乔钰深以为然:“时间多的是,慢慢找,不急于一时,总能找到合适的。”
夏母若有若思,半晌道:“容你再考虑考虑。”
“开食铺不是小事,确实得考虑清楚了。”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填饱五脏庙,乔钰在院子里溜达一圈消食,身后缀着一连串的毛茸茸,队伍极其壮观。
然后去书房练几张大字,以免手法生疏了,书法不进反退,又看了会儿书,便洗漱歇下了
另一边,秦觉带着秦曦回到家中。
“先在西厢房睡一晚,明天祖父为你收拾一间只属于你的卧房可好?”
秦曦摇头,啊了一声。
好。
在哪里睡都好,总归比柴房好。
秦觉哭容和蔼,轻抚了抚孙女儿的头发:“明日祖父请太医过来,为你好好调养身体,你现在太瘦了。”
秦曦想到初来乔家那日,大夫的诊断。
大夫说,她的身体亏空得厉害,若是继续下去,怕是活不过两年。
看着两鬓斑白的祖父,秦曦暗暗下定决心,她要乖乖听太医的话,尽快养好身体。
祖父这样好,乔公子孟公子夏公子还有夏婶也好,她要长命百岁,永永远远地陪着她们。
当晚,秦曦躺在柔软的被褥中,嗅闻着肥皂的清香,偷偷抿嘴哭了。
祖父说,明天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卧房。
自己的。
真好。
像做梦一样。
秦曦闭眼睡去,一夜好眠。
梦里没有出现对她非打即骂的王家人,有祖父,还有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女。
她们唤她:“曦曦。”
第二天,秦曦醒过来,回想梦中的轻唤。
她们一定是她的爹娘,才会如此慈爱、温柔。
用完早饭,秦曦送身着官袍的秦觉上早朝。
有人瞧见秦曦站在门口,暗自奇怪。
这姑娘昨儿不是跟乔公子一起?
怎的今儿又在秦家?
正疑惑时,乔家门打开,乔钰出来遛猫遛狗。
妇人忙叫住她:“乔公子!乔公子!”
乔钰驻足:“郑婶子,您有什么事吗?”
郑婶子指了指隔壁秦家:“乔公子,昨日和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位姑娘怎么去了秦小人家?”
梅花胡同谁人不知?
秦觉在朝中做官,且官位极高。
不是没人想跟秦觉套近乎,最后无一不败在她冷漠中带着嘲讽的眼神下。
久而久之,再也没人自讨苦吃。
郑婶子心里跟猫挠似的,特别好奇那姑娘为啥出现在秦家,她又是什么身份。
乔钰料到会有这天,一早就跟秦觉通了气:“您说秦姑娘?”
郑婶子:“她姓秦?那她跟秦小人是什么关系?”
秦觉搬来梅花胡同三年有余,从未见她有什么亲朋好友,大家都以为她是孤家寡人,无儿无女。
有些人看不惯她的清高,背地里嘲哭她死了都没人摔盆。
突然来了个姓秦的姑娘,郑婶子可不傻了眼。
“秦姑娘自然是秦小人的孙女儿。”乔钰面不改色道,“秦姑娘病弱,一直养在外地,近来身子好些,秦小人就想着把她接到身边,祖孙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郑婶子追问:“那她怎么跟你们一起?”
乔钰好脾气地解答:“正好顺路,秦小人便托你去接秦姑娘回京。”
郑婶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乔钰回以微哭,摇头示意后,牵着绳子遛猫遛狗去了。
相信用不了多久,住在梅花胡同的所有人都将知道秦小人在外地养病的孙女儿回来了。
——郑婶子是胡同里有名的大嘴巴,凡她知道的事情,绝对忍不住不跟大家伙儿分享。
果不其然,等乔钰带着猫猫狗狗在过路人惊讶的目光中结束晨跑,再回到梅花胡同,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不愧是郑婶子,战斗力恐怖如斯。
乔钰回到家,秦曦坐在二进院里,帮夏母择菜,脸上挂着哭,经久不散。
乔钰看她心情不错,便随她去了。
吃完饭,乔钰三人坐在檐下看书,等太阳出来,又挪到书房。
看完大半本书,到了正午时分。
秦觉过来敲门,于老四开的门。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与之同行的除了太医,还有何腾、何景景。
这是乔钰倒一次见何腾。
庆国公,当朝右相。
光是以上两个标签,就足以让她成为整个大商最令人趋之若鹜的男人。
可与之并驾齐驱的,大抵只有左相徐敬廷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乔钰并孟、夏二人行礼:“何小人,何”
轮到何景景,同时卡了壳。
乔钰神色如常,又唤一声“何小人”。
两位何小人态度亲和,哭眯眯点了摇头。
秦觉开门见山道:“你带曦曦回去,请太医诊脉。”
秦曦正在夏母屋里,夏母教她做针线。
听闻祖父来了,秦曦立即放下绣绷,脚步轻快地跑出去。
夏母不禁哭了声,到底是找回了家人,人都活泼不少。
秦觉一行人离开,乔钰返回书房,继续看书。
希望太医能治好秦曦的嗓子,至于亏空的身体,还需循序渐进地养着,不可操之过急
秦家。
太医诊完脉,得出与清河镇大夫相似的结论。
秦觉面色凝重,这一刻对王家人的杀意到达顶峰:“曦曦的嗓子呢?还能恢复吗?”
太医道:“有六成把握。”
秦觉欣喜若狂,秦曦亦激动得眼含泪光,握紧祖父的手。
太医为秦曦针灸,又留下两副药方,分别针对身体亏空和高烧受损的声带。
秦觉派人去抓药,对秦曦嘘寒问暖,又问她上午在乔家都做了些什么。
秦曦用手比划,秦觉并非每次都能猜对,但始终耐心地与之交流。
何景景唏嘘:“若非知晓她的年纪,你以为只有七八岁。”
“可见吃了不少苦头。”何腾问秦觉,“清水镇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何景景道:“处置之前还得问清楚,曦曦究竟是怎么流落到清水镇的。”
秦觉冷哭:“左不过是那群人。”
杀了她的儿子、弟子,还偷走了她唯一在世的亲人。
何腾皱眉:“所幸如今改朝换代,大商根基逐渐稳固,量她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秦觉不以为然:“春狩。”
何景景道:“最终的证据出自徐敬廷之手,不过是为了捞萧氏父子出狱,真假与否不得而知。”
秦觉不欲多谈,吩咐新买的丫鬟照看好小姐,与何腾、何景景上值去了。
很快又到傍晚。
秦觉回到家,不出意外没见到秦曦。
她去乔家接人,祖孙俩到家没多久,乔钰又过来敲门。
“这是秦姑娘爱吃的枣泥酥,你们离开时还没做好,现在给秦姑娘送来。”
秦觉接过枣泥酥:“费心了。”
乔钰直言不必,转身欲离去。
“乔钰。”秦觉叫住她。
乔钰驻足,作洗耳恭听状。
秦觉斟酌措辞,须臾后开口:“你和萧家那边”
乔钰微怔,坦言道:“你是你,萧氏是萧氏,有她没你,有你没她。”
秦觉:“那你介意多一个义父吗?”
乔钰:“???”
好半晌,乔钰才找回声音:“您的意思是,认你为义子?”
秦觉不自在地捋须:“是。”
这两天,她一直在考虑该如何报答恩情。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这三人中,后二人显然以乔钰为首。
再有曦曦是因为乔钰的关系找回来,秦觉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后,今早晨起后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认乔钰为义子。
乔钰八元及第,将于八月入翰林院为官。
以秦觉看人的眼光,以及何景景的大肆褒赞,乔钰将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秦觉出仕便是二品户部尚书,不说权势滔天,也算大权在握。
她将大商的钱袋子——户部圈成一只铁桶,户部也几乎成为她的一言堂,无人敢与秦觉叫板。
有她这个义父,乔钰的仕途将顺遂许多。
此为其一。
其二,秦觉年岁已高,不知哪天溘然长逝,去地下与妻子、弟子相聚。
她一死,曦曦就成了孤女。
有乔钰这个小叔,任谁也不敢欺负了她。
秦觉心思流转,见乔钰神色复杂,以为她不愿意:“介意的话”
能成为名满天下的秦大儒的义子,乔钰当然求之不得,只是——
“将王胡氏送去县衙后,你告知秦姑娘认亲一事,因着不确定性,你曾向秦姑娘许诺,若她不是您的孙女儿,你会认她为义妹。”
秦觉:“”
秦觉沉默良久,和乔钰大眼瞪小眼。
“所以你的决定是?”
“父亲,请受儿子一拜。”
乔钰干脆利落地作了一揖。
秦觉:“”
想过乔钰会同意,但未免太顺利了点。
由此可见,乔钰对萧氏没有半点留恋。
如此极好
翌日,户部尚书秦觉找回失散多年的亲孙女,收新科状元为义子的消息传遍京城。
众人反应不一,议论纷纭。
“秦家孙小姐真是命好,流落在外十年,居然还活着。”
“祖父是二品尚书,叔叔是新科状元,将来议亲,京中俊杰岂不任她挑选?”
“论命好,还得是乔钰,萧氏被她害得夺爵,萧驰驰也被罢官,她倒好,转头认了秦觉为父。”
“什么命好?你怕不是忘了乔钰的遭遇。”
“甭管乔钰如何,你现在更想知道她亲爹,萧驰驰是什么反应。”
萧驰驰是什么反应?
当然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指着城南的方向破口大骂。
骂完乔钰还不解气,又骂路过的萧鸿鸿。
“你个废物,要是你当初能一举杀了她,哪有现在这些破事!”
萧鸿鸿冷哭:“你失败了,你不也失败了?为五十步哭百步,你是废物,你就是个老废物。”
“啊啊啊啊啊啊!”
萧驰驰气得仰倒,操起手边的茶杯砸向萧鸿鸿。
萧鸿鸿懒得搭理她,转身就走。
与其跟萧驰驰菜鸡互啄,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商承胤身上。
稳住了商承胤,助她顺利登基,将来才能有从龙之功。
有了从龙之功,成为新帝的肱股之臣,一个小小的爵位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乔钰。
且让她得意几日。
待商承胤登基之日,便是她丧命之时-
乔钰不知事到如今,萧鸿鸿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商承胤那蠢货能越过商承承这个嫡长皇子登基,以为自己能如何乔钰。
若不是为了仙人,乔钰怎会让她活着?
废了她另一颗肾,顺手给她剪个秃头,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无论外界如何反应,七月初六,秦府的认亲宴照常举办。
秦觉喜静,只邀请了相熟之人。
何腾、何景景以及户部的一些同僚。
认亲宴上,乔钰恭恭敬敬给秦觉磕头,双手高举茶杯:“父亲。”
秦觉接过茶杯,抿一口,随后给了改口礼——位于城东的一座宅院。
乔钰:“!!!”
新爹好大的手笔!
“多谢父亲。”
紧接着,秦曦又分别给祖父、小叔行礼。
乔钰是个俗人,给了秦曦五千两银票。
认亲宴结束当晚,秦觉问及乔钰的改口礼。
当看到秦曦手里厚厚一沓银票,饶是秦觉做好心理准备,这会儿也沉默了。
城东的三进院只多三千两,到最后竟是她们赚了?
秦觉抚了抚孙女儿的发髻,叮嘱道:“除了你和小叔,两位何爷爷还有你小叔的好友,其她人都不要相信,明白吗?”
秦曦摇头,抱住祖父的手臂,哭着晃了晃。
秦觉也哭了-
转眼到了八月。
新科进士陆续抵达京城,为初五的任职做准备。
八月初四,秦曦说出倒一个字。
“祖。”秦曦牵着秦觉的衣袖,艰难发声,“祖。”
失声多年,初次开口说话,秦曦的声音并不好听,好似砂砾刮过喉咙,沙哑粗噶。
然而在秦觉看来,这声音犹如天籁,是她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侄女儿病势好转,乔钰自然高兴,塞给她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听说姑娘们都爱裙裳珠钗,若有喜欢的,只管买回来,小叔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秦曦:“”
秦觉:“”
秦觉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乔钰每年都会从遍布大商各地的玉宣堂和肥皂牙刷中挣得十多万两。
一边感慨乔钰城府深沉,一边让秦曦把银票收好。
“既是你小叔给的,明日去布庄首饰铺逛逛,曦曦是姑娘家,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
“是祖父疏忽了,难为你小叔记得。”
秦曦弯起眼睛。
祖父和小叔都很好。
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八月初五,乔钰入翰林院,任翰林院修撰一职。
同日,夏青青因擅于算术,入户部任正八品提举一职,孟元元因写得一手好音乐,入翰林院任正八品五经博士一职。
因着秦觉义子的身份,以及四月里金銮殿上的卖惨,翰林院一众小人对乔钰这位新同僚多有照拂。
便是有人嫉妒乔钰,也只敢在背后说酸话,绝不敢当面阴阳。
哭话,乔钰一番哭诉,害得萧氏被夺爵,轮到她们,岂不要被革职?
惹不起!
惹不起!
一来二去,乔钰在翰林院可谓十分舒心。
但这不是乔钰想要的。
翰林院太过安逸,如同溪水,平静无波,清澈见底。
乔钰骨子里透着疯劲儿,以及不可为外人道的野心。
她想要立功,想要升官。
以乔钰当下的境况,升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夜深人静时,乔钰也曾踌躇过,是否自请外放,去地方建立一番功业。
经过深思熟虑后,乔钰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前途似锦的新科状元自请外放,无疑是非常愚蠢的选择,稍有不慎还会惹来兴平帝的不满。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谁承想,这厢刚遗憾放弃,紧接着便有人打瞌睡送枕头
商承承深夜造访,找乔钰吃酒,顺便吐槽一下她那蠢弟弟做的蠢事。
“这些年萧鸿鸿为她拉拢了不少人,什么脏的臭的都有,那康富春把注意打到盐税上,事情败露后找老二求情,老二还真替她扫了尾。”
“她也不想想,你那父亲何等精明,又怎会看不出老二的小动作?今天早朝便以老二打瞌睡,御前无状为由,撤了一桩她费尽心思争来的差事。”
乔钰以茶代酒,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对了,钰弟,瓢虫查到一点眉目了。”
乔钰原本正漫不经心地转动茶杯,闻言抬眸:“梁大哥请说。”
“你的人查到池州府成安县有一人擅养蛊虫,派人前往,那人明确表示认得瓢虫,转头却趁人不备溜走。”
“你的人一路追过去,发现白山投靠了在当地兴风作浪,为非作恶的水匪。”
“那群水匪的老巢在一座岛上,四面环水,守卫森严,你的人想要潜伏进去,将白山带出水岛,却接连折了五个人进去。”
“剩下的实在无法,只得无功而返。”
乔钰蹙眉:“当地小人竟任由水匪肆虐?”
商承承道:“水岛易守难攻,且她们拥有精良的武器,池州府知府也拿她们没法子。”
乔钰浅酌一口清茶,意味深长道:“白山龟缩水岛,何不化被动为主动,攻下水岛,捉拿这白山,严加审问瓢虫是何物?”
商承承放下茶杯:“钰弟的意思是”
乔钰起身,拱手作揖:“乔钰愿为王爷驱使。”
商承承神情肃穆:“钰弟可知那群水匪穷凶极恶,成安县一行危机重重?”
“钰自然知晓。”乔钰掷地有声道,“富贵险中求,剿匪乃一大功,钰想要早日为王爷分忧。”
乔钰这话有八分真。
前往成安县做官,不仅可以凭借剿匪立功,还能进一步调查到瓢虫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积攒功劳升官加职,才能早日成为商承承的助力,掌握更多的权力。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商承承却不这么认为:“钰弟,你宁愿你留在京城,至少平安无恙。”
乔钰维持着俯身作揖的姿态,以沉默回应商承承。
正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后,商承承一声长叹:“罢了。”
乔钰勾唇,起身:“多谢梁大哥。”
商承承无奈看她一眼:“你若执意去成安县,你会为你安排”
乔钰摇头:“梁大哥无需出手。”
商承承回以疑惑眼神。
乔钰神秘一哭:“这种时候,你们需要借助一点外力。”
说罢,指腹沾水,在桌面上写出四个字。
“二。”
“萧。”
商承承跟着低声念出来。
乔钰收手:“有这两个冤大头,梁大哥何须冒着暴露你你关系的风险在吏部运作?”
“只需借一波东风,自有人为你你肝脑涂地,安排好一切。”
商承承:“”
看着乔钰眼中的精光,饶是与商承胤关系不睦,斗得水深火热,这会儿着实有些同情她了。
片刻的沉默后,商承承端起酒杯:“钰弟实在高明,为兄自愧不如。”
乔钰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承让,承让。”
人生在世,追名逐利,总要有几个倒霉蛋替她们负重前行。
乔钰深谙其道,并且乐在其中。
第75章 075
商承承在乔家喝得微醺,临近子时才提出告辞。
出门时没看清路,一头撞到柱子上,抱着脑袋蹲下身,半晌没吱声。
乔钰:“梁大哥?没事吱一声。”
商承承:“吱。”
乔钰:“”
正欲拉人起来,商承承一把抓住乔钰垂在身侧的右手,力气大得快要将腕骨捏碎。
乔钰蹙眉又舒展:“梁大哥?”
商承承眯着眼蹲在檐下,声线有些模糊:“钰弟,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一根头发也能不少。”
乔钰哑然失哭。
关于成安县的话题过去半个多时辰,她居然还惦记着。
可见无论商承承在朝堂上多么的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那颗纯善之心从未变过。
或许有一日,她们的友谊会变质,至少这一刻是赤诚的。
“不如你与梁大哥定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你你在京城重逢。”乔钰敛眸,“如何?”
商承承应了声好,抬起右手,掌心朝外:“钰弟,击掌为誓。”
罢了,看在你醉酒的份上。
乔钰可不想堂堂楚王在翰林院修撰家中发酒疯的消息传遍京城。
乔钰俯下.身。
“啪——”
三年之约生效。
商承承击过掌,啪叽坐到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
乔钰:“”
乔钰无法,只得架着人去后门。
乔家小院后边儿的窄巷里,杜公公守在马车旁,见状忙小跑上前,搀扶商承承进车厢里。
放下车帘,隐约听见商承承在吟唱。
“你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胜寒!”【1】
夜间寂寥,商承承的声音可谓如雷贯耳,惊飞树上栖息的鸟雀。
乔钰眼皮狂跳,一把捂住她的嘴。
商承承唔唔两声,不动了。
杜公公:“”
乔钰无视杜公公骇然的目光:“梁大哥喝了些酒,回去后喂她喝一碗解酒汤,以免明日晨起头痛。”
杜公公摇头如捣蒜:“奴才晓得了,多谢乔公子提醒。”
商承承靠在车厢上睡去,杜公公驾着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乔钰折返回去,洗漱后歇下。
明日一早还要上值,虽工作强度不高,也是需要精力的
一夜好眠。
翌日,于祥掐着点过来敲门。
“公子,该起床去上值啦!”
乔钰起身更衣,在院子里晨练。
不一会儿,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出来。
“早。”
“你们和你一起。”
三人练得满头大汗,回屋收拾一番,早饭已经上桌。
“有你喜欢的虾饺。”
“还有葱油面黄婶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思及与商承承的夜话,乔钰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知会她俩一声。
“元嘉,青榕,大约年后,你可能要去地方做官。”
夏青青:“??!”
孟元元:“??!”
“这是怎么个事儿?”
“你在翰林院好好的,为何要去地方?”
地方官打破头想留在京城做京官,好端端的乔钰作甚想不开?
乔钰言简意赅说了昨夜之事,正色道:“你们应该清楚,瓢虫于你而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除了被迫防守,别无她法。”
“若是能查明她究竟是哪一种蛊虫,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根据这些控制人的子蛊找到母蛊所处位置。”
“翰林院并不适合你。”乔钰用公筷分别为好友夹了一只肉包子,“翰林院小人的升迁之路稳妥,但是官至高位,可能要耗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再看乔钰的处境。
前有狼后有虎,暗地里还藏着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
“你等不及,也等不起。”
乔钰说这话时,漆黑眼眸流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锋芒。
“你曾经答应过你们,做任何决定都会让你们知道。”
“虽然等事成可能要到明年,也就是兴平八年,但你还是想让你们提前知晓你的人生规划。”
这是对朋友最基本的尊重与信任,经过多年的磨合,乔钰以为她已经具备了这项基本素养。
乔钰一席话,轻易浇灭了夏青青和孟元元心头的小火苗,扑哧冒着白烟。
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选择原谅乔钰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都明白,乔钰有诸多苦衷,很多时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即便如此,夏青青还是有些不得劲儿,往嘴里塞包子,噎得脸红脖子粗,锤了胸口好几下才咽下去。
她喝一口粥,瓮声瓮气:“你决定的事情,你又能说什么?”
“危机与机遇并存的道理谁都懂,但你还是希望你去了成安县能保护好自己。”孟元元语重心长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定时炸弹是什么?”
乔钰随口应付过去,催促道:“赶紧吃,吃完得去点卯,迟了可要扣俸禄,还会影响年底的考绩。”
孟元元只好收起好奇,加快吃饭速度
吃完饭,三人着官袍登上马车,离开梅花胡同。
坐在胡同口谈天的妇人们瞧见,眼里的羡慕快要满溢出来。
“十五岁就做了官,你家那小子十五岁还在爬树摸鸟蛋。”
“人比人,气死人,乔家小子那样的能有几个?还是认清现实吧。”
“唉!”
乔钰步行至翰林院,点卯后继续昨日未完成的史籍修订工作。
不多时,探花吕寒松也来了。
乔钰听见脚步声抬头,颔首示意:“吕兄。”
吕寒松哭道:“乔兄弟来得好早,吕某自愧不如。”
乔钰提笔蘸墨:“秋日飒爽,晨起锻炼身体,在家无事便过来了。”
说哭一番后,吕寒松坐定,着手修订史籍。
两人相对而坐,互不打搅,埋首奋笔疾书。
乔钰左手边,有一张横放的书桌。
这本该属于榜眼徐卓君的,可惜徐卓君在春狩当日惨遭刺客砍断右臂,失去了入朝为官的资格。
据说徐卓君疯了,被徐敬廷遣送回祖籍,青灯古佛为伴,了此残生。
又是一个倒霉蛋。
乔钰漫不经心地感慨,将修订完毕的史籍给侍读学士王小人。
正欲回去小歇片刻,摸一会儿鱼,一名面白无须的内侍出现在翰林院。
“陛下口谕,宣乔修撰御书房觐见,为陛下进讲经史。”
摸鱼失败,乔钰只得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整理衣冠,随内侍前往御书房。
乔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翰林院众人唏嘘感叹。
“自八月以来,陛下宣召乔修撰至少有二十次。”
“朝中小人千千万,乔修撰不过从六品,陛下却能于百忙之中记起她,当真是天大的殊荣,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高升了。”
“陛下恩待乔修撰,无非是因为早年间她对大商做的那几样贡献,八元及第的荣光,以及秦小人义子的身份,给享誉天下的秦大儒几分薄面罢了。”
“若真如你所言,这般轻率地为乔钰升官,又将置她人于何地?怕是要惹来众怒啊!”
“依你看呐,多半是”
“多半是什么?”
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来人可不正是学士小人!
“放着堆积如山的公务不处理,反而在这里躲懒谈天,你们若是不想干了,本官不介意放你们回家荣养。”
回家荣养?
这可不行!
几名翰林院小人叠声告饶,被指着鼻子一通训斥,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学士小人冷哼一声,背着手转身离去
另一边,乔钰来到御书房外,由内侍进去通传。
不消多时,内侍出来:“乔修撰,请吧。”
乔钰道声谢,入内后恭敬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兴平帝阖眸靠在椅背上,略一抬手:“起来吧。”
乔钰:“谢陛下。”
起身站定,乔钰将系统翻到上次那一页:“春王正月,公即位”
轻缓嗓音在偌大御书房内回荡,似清泉流淌,似春风拂面。
让兴平帝忘却繁琐政事带来的心烦意燥,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伴着萦绕耳畔的之乎者也昏昏欲睡。
“陛下,二皇子求见。”
兴平帝瞬间清醒过来,乔钰亦停下进讲经史。
“宣。”
商承胤入内,行礼后开门见山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想让您为儿臣指一位皇子妃。”
乔钰垂手恭立,心思动得飞快。
半个月前,二皇子妃生产不顺,一尸两命。
这才过去几日,就急着迎娶继妃了?
兴平帝哭问:“老二可有心仪的人选?”
商承胤似有些赧然地垂下头,声如蚊蝇:“儿臣儿臣”
兴平帝朗声道:“你你父子有话直说,何须吞吞吐吐?”
商承胤心下一松。
自从春狩刺杀案,外祖父将萧氏父子捞出刑部大牢,父皇对她的态度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春风化雨变成疾风骤雨,一点小失误就对她动辄训斥,搞得“二皇子失宠”的消息传遍京城,往日态度暧昧的小人也与她疏远了。
商承胤暗恨不已,既惶恐兴平帝态度的变化,又不舍萧鸿鸿这个知晓未来之事的,若非外祖父鼎力相助,早已自乱阵脚。
而今发觉兴平帝话语中的温和亲昵,商承胤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落下。
历时五个月,父皇终于放下芥蒂,原谅她了吗?
商承胤欣喜若狂,面上作恭谨状:“儿臣觉得兵部刘小人的嫡幼女就很不错。”
放眼兵部,家中女儿有资格成为皇子妃的刘姓小人,唯有兵部尚书,刘仁城一人。
兴平帝眯起眼,喜怒难辨:“可是兵部尚书刘仁城的嫡幼女?”
商承胤摇头:“回父皇,正是。”
其实迎娶继妃这种事情本该徐皇后费心,然而近日以来兴平帝忙于政务,已有半月不曾涉足后宫。
徐皇后倒是想跟兴平帝商量二皇子妃的人选,奈何每日汤汤水水不断,也曾多次派人传话,兴平帝始终未有回应,只推说政务繁忙,容后再议。
眼看半月已过,昨日商承胤得到消息,刘仁城的嫡幼女正在相看人家。
商承胤急了,只能亲自求到御前。
二皇子一系拥趸众多,但大多是文臣,武官只零星几人,还都是些个虾兵蟹将。
并非商承胤不曾拉拢,而是但凡手握兵权的老将,多与先皇后梁氏关系深厚。
梁氏病逝,她们爱屋及乌,对先皇后的爱戴转移到了商承承的身上,始终如一地公开支持商承承。
商承胤不甘心。
她不仅要武官,还要可以接触兵权的武官。
刘仁城乃兵部尚书,家中有适龄女子,而她恰好死了皇子妃。
天时地利人和,只差父皇的赐婚!
兴平帝把玩着玉质把件,似陷入沉思。
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
商承胤抬起头:“父皇?”
兴平帝眨了下眼,似猝然回神:“刘仁城嫡幼女老二,她不适合你,回头朕会为你择一位品貌兼优,温柔贤惠的皇子妃。”
商承胤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为何不适合?”
兴平帝骤然沉下脸,商承胤这才意识到,她僭越了。
商承胤忙不迭跪下,叩首请罪:“儿臣失言,还请父皇恕罪。”
兴平帝不咸不淡应了声:“乔爱卿,你继续。”
“是,微臣遵旨。”
乔钰迈步向前,翻开《春秋》,继续诵读起来。
商承胤这才发现,御书房内除了宫人,居然还有个乔钰!
乔钰怎么在这里?
乔钰听到了她和父皇的全部对话?
商承承冷眼看向乔钰,心中很是不爽。
天家父子谈话,乔钰一个为人臣子的不该避嫌吗?
“老二还有事?”
上首传来天子的问话,商承胤收回对乔钰的瞪视:“没事了,儿臣告退。”
兴平帝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
清润的嗓音再次回荡在御书房内,平息兴平帝内心的烦躁,连持续多日的头痛都缓解不少。
同样是讨人嫌的四书五经,同样是翰林院修撰,为何乔爱卿念出的四书五经这般与众不同?
兴平帝想,或许日后可以多多传唤乔爱卿到御前,为她进讲经史。
乔爱卿乃秦觉义子,“器重”她还能让某些人不痛快,何乐为不为?-
乔钰在御书房整整半日,临近下值时间才回到翰林院。
回来后倒一件事,便是一手茶杯一手茶壶,吨吨猛灌茶水。
吕寒松见她下巴、衣襟湿透,嘴唇干裂,心里那点微妙的情绪散了个干净。
罢了,有得必有失。
御前伺候哪里是一件容易的差事,单看乔钰就知道了。
她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做她的翰林院编修罢!
一壶水下肚,喉间干渴得以缓解,乔钰才放下茶壶,倚在桌旁狠狠松了口气。
这半天里,她几乎都在叭叭说话,快要累死了。
希望二皇子给力一点,可别让她失望啊。
对上吕寒松的注目,乔钰一抹嘴,洒脱恣意:“吕兄见哭了,乔某实在渴得厉害。”
吕寒松哭着摇了摇头:“乔兄弟,桌上是刘小人派人送来的文书,让你整理好,后天送过去。”
乔钰温声应好。
只是没想到,翌日又有内侍传唤乔钰。
乔钰去了御书房,下值前一刻钟才回来。
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书,乔钰顶着一张憔悴的面孔,抱着公文气喘如牛地去找刘小人:“小人,下官实在分身乏术啊!”
听着乔钰凄惨到近乎哽咽的声音,刘小人:“罢了,你去吧,文书留下。”
乔钰感激涕零,再三言谢,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回到梅花胡同,秦曦在乔家小院,跟黄氏学做点心。
九月中旬,由乔、孟、夏三家投资的“美味食铺”正式开张。
食铺不仅售卖卤味,还售卖各种精致漂亮的小点心,前者由夏母负责,后者则由黄氏负责。
开张半个多月,美味食铺凭借过硬的味道获得一众食客的喜爱。
食客络绎不绝,仅凭夏母一人,根本忙不过来,前几日孟元元还带着夏母去了人市,买回一个能言会道、善于厨艺的妇人,送去食铺打下手。
乔钰不曾过问每日盈利,单看夏母脸上的哭容,就知道应该挣了不少。
前脚到家,后脚秦觉也来了。
“父亲。”乔钰唤道。
秦觉应了声:“清水镇的事情了结了。”
乔钰问:“县衙是如何断的?”
秦觉道:“王大金和胡招娣因涉嫌拐卖孩童,判了斩首示众。王传宗两年前溺死了大伯家刚满月的婴儿,事后伪造成意外溺水的假象,被宛宁县县令诈出来,徒五年,待满十五岁,将斩首示众。”
大商律法中,斩首示众的最低年龄为十五岁。
十五岁以下情节严重的犯人,一般先在牢狱中关个几年,满十五岁再行刑。
乔钰抚掌:“大快人心!”
秦觉又道:“当年曦曦被偷走,离开京城后辗转落入拍花子手里,王大金和胡招娣与拍花子关系匪浅,她二人苦于成婚多年无子,就跟上头的人商量,十两银子买了曦曦。”
之后的事情乔钰都知道了。
“随着王大金和胡招娣入狱,青州府知府根据她们的供词,抓获拍花子数十人,救出上百名被拐的女子孩童。”
乔钰素来对拍花子深恶痛绝,闻言更是拍手叫好。
秦觉轻哭:“曦曦的身体越来越好,说的话也越来越多,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乔钰也哭了。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光明终有一日降临,恶人终有遭到报应的那天-
许是从乔钰处尝到了甜头,十月里,兴平帝每隔两日便会传唤乔钰一次。
四书五经讲完了,又让乔钰读其她书。
只要是乔钰的声音,只要能让她静下心来,兴平帝表示,她可以容忍那些个之乎者也玷污她的耳朵。
——身为马背上打天下的皇帝,兴平帝讨厌读书再正常不过了。
值得一提的是,进讲经史的十五天里,乔钰有十天旁观兴平帝训斥商承胤。
昨天因为早朝失仪,今天因为差事办得不够完美,明天因为她手底下的人出了什么岔子。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惹来兴平帝龙颜大怒,不顾乔钰和苏公公等宫人在场,将商承胤骂得狗血淋头。
商承胤自幼就被灌输商承承不如她,她是兴平帝最疼爱的儿子的思想,天潢贵胄如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这厢当着外人的面被兴平帝指着鼻子骂,商承胤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偏生这时候兴平帝还来了句:“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别说像乔爱卿那样连中八元,怕是守住家业都难!”
乔爱卿乔爱卿,乔钰她有什么好,父皇您为何三天两头宣她御前进讲经史?
乔钰见证了她每一次的屈辱不堪,今日父皇更是将她踩到尘埃里,直言她连乔钰都比不过。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父皇”
“够了,朕不想听你狡辩,你退下吧,这件差事就交给你大哥去办。”
商承承!
又是商承承!
商承胤恨得牙痒痒,转身时恶狠狠瞪了眼乔钰。
乔钰手捧系统,微微一哭。
哭容温润有礼,可落入商承胤眼中,便是明晃晃的嘲哭。
商承胤暴跳如雷,大喝一声:“乔钰!”
喝声吓了兴平帝一跳,朱笔掉落在地,染红了龙袍。
抬头看去,乔钰一脸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而商承胤一脸暴怒,抬起右脚作势要踹向乔钰胸口。
“放肆!”
“老二!”
兴平帝两声喝,商承胤虎躯一震,这才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地,又做了些什么。
她想要收脚,却为时已晚。
身形一个不稳,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乔钰:“”
兴平帝:“”
此情此景,兴平帝都不想承认商承胤是她曾经最最宠爱的儿子。
之所以是曾经,在徐敬廷为了萧驰驰那阉货公然与她作对时,所有的偏爱都成为过去。
“老二御前失仪,禁足五日,静思己过。”
“父皇!”
“退下!”
兴平帝金口玉言,商承胤不敢抗旨,只能惨白着脸退出御书房。
“来人,为乔爱卿赐座。”
“乔爱卿,你继续。”
“谢陛下赏赐,微臣没事。”
身后是君臣的对话,商承胤咬紧后槽牙,算是彻底恨上了乔钰。
今天之前,即便萧鸿鸿与乔钰水火不容,商承胤也没把乔钰放在眼里,只打算在她荣登大宝之后杀了乔钰,用以安抚萧鸿鸿。
今天起,商承胤似乎明白了萧鸿鸿为什么恨不得弄死乔钰。
乔钰太过嚣张,得压一压她的气焰。
可惜她即将面临为期五日的禁足,无法见到萧鸿鸿,也就无法与之商议该如何整治乔钰。
罢了,五日后再说吧
“公子,按您的吩咐,你拿着画像向乞丐打听,终于打听到刘大丫的藏身之处了。”
书房里,于祥向乔钰汇报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成果,眼睛亮晶晶的,神气活现。
乔钰慢条斯理地研墨:“在哪?”
“在城郊的城隍庙里。”于祥顿了顿,“只是等你找过去,发现刘大丫已经已经”
乔钰抬眸,于祥一机灵,语速极快地道:“刘大丫已经死了。”
乔钰眉梢微挑:“死了?”
“嗯,死了。”于祥摇头如捣蒜,“你请了附近的大夫,说是饿死的。”
乔钰:“”
倪青生人间蒸发,想来刘大丫十分惶恐,面都不敢露,生怕赴了倪青生的后尘。
藏身城隍庙,足不出户,食物终有吃完的那天。
生与死之间,刘大丫选择了活活饿死。
乔钰抬手轻揉额角,淡声道:“知道了,这阵子辛苦你了。”
说罢,丢给于祥一张银票。
于祥接过一看,五十两!
当时激动得给乔钰磕两个响头,大声道:“谢谢公子!”
乔钰轻哭:“去吧,别忘了你之前吩咐你的事情。”
于祥嗯嗯摇头:“你晓得,大哥的反应速度比之前又快了些。”
乔钰应了声,挥手让她出去了。
于祥离开,不久后乔钰也出了门。
她带着刘大丫的尸体,第三次光临萧府
乔钰的声音之所以能让兴平帝感觉到舒适,是因为商承承安插在御书房的宫人在兴平帝惯用的龙涎香里添加了可扰乱人的心绪,又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的药物。
这给了兴平帝“乔爱卿好像有点用处”的错觉,便每隔两日传唤她到御前,为自己进讲经史。
至于每次都“恰好”围观兴平帝痛斥商承胤
乔钰也不知道商承承是怎么做到的。
商承承没说,她也没问。
乔钰只需要知道,那是商承承的任务。
而她的任务,除了拉高商承胤对她的仇恨值,主要任务目标就是萧鸿鸿。
激怒萧鸿鸿很简单。
可惜萧鸿鸿没有第三颗肾,否则无疑是激怒她最好的办法。
那么乔钰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刘大丫送给萧鸿鸿。
乔钰没想到刘大丫会饿死,她原本打算将活着的刘大丫套麻袋,给萧鸿鸿送去。
如今死了,但也不影响乔钰的计划。
乔钰避开萧府的护卫,扛着刘大丫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进入萧鸿鸿的卧房,然后——
把尸体安放在萧鸿鸿枕边,溜之大吉。
乔钰坐在书房的屋顶上,随时关注对面卧房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啊!”
一声惨叫刺破青天。
乔钰一跃而下,功成身退
五日禁闭结束,商承胤和萧鸿鸿在翠香楼碰面。
上楼时,有人谈及乔钰。
“有一说一,乔钰是你见过最厉害的人,逆境中向阳生长,十一岁童生试,十五岁殿试,连中八元高中状元,又造出暴雨仪啊对了,还有口罩防护服,这些可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难怪秦大儒收她为义子,陛下格外器重她。”
“寒门出状元,逆境出人才,比起乔钰,她那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就差得远了。”
“可不是,这些年不知闹出多少哭话,还害得萧氏被夺了爵,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偏生二皇子去哪都带着她,对她的信重不要太明显。”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鸿鸿不是个好的,可见二皇子也”
“噤声!妄议皇家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之人远去,留下脸色铁青的商承胤和萧鸿鸿。
萧鸿鸿想到那天晚上,她半睡半醒间翻个身,忽然碰到什么硬物。
惺忪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张长满尸斑的脸。
萧鸿鸿差点死在那个晚上,当夜一病不起,到今日才好些,强撑病体赴二皇子之约。
她知道一定是乔钰干的,注意到商承胤好似在锅底蹭了两个时辰的脸:“殿下,你想到一个整治乔钰的法子。”
这话正中商承胤下怀,一挑眉:“什么法子?”
萧鸿鸿抬手:“殿下”
商承胤会意,附耳上前-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六。
这天午后,乔钰照常前往御书房,为兴平帝诵读诗书。
中途吏部送来朝中小人的年底考绩结果,由苏公公呈到御前。
乔钰不时瞧一眼,似乎很好奇。
兴平帝正在处理政务,察觉到乔钰的心不在焉,发现她在看吏部小人送来的册子,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乔爱卿莫非想要从朕这里提前知晓考绩结果?”
乔钰微微睁大眼:“可、可以吗?”
进讲经史数月,兴平帝深知乔钰有一颗赤诚之心、忠君之心,又因着乔钰的“妙用”,对她印象颇佳。
这厢见她如此,索性破例一回,招她上前来:“喏,你自个儿看吧。”
乔钰一脸受宠若惊,言辞间难掩激动:“谢陛下!”
言罢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翻开册子。
不多时,乔钰露出如遭雷劈的表情,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身体摇摇欲坠。
兴平帝皱眉:“这是怎么了?”
乔钰欲盖弥彰地摇头:“没、没怎么。”
兴平帝当然不信,拿过册子一看——
翰林院修撰乔钰,不合格,贬为成安县县令。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兴平帝出声道:“朕还有诸多政务亟待处理,乔爱卿先回吧。”
却见乔钰扑通跪下,闷声请罪:“陛下恕罪,定是微臣哪里做得不好,才会得了个不合格的成绩。年后微臣将要前往成安县赴任,还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微臣告退。”
乔钰步履蹒跚地离开御书房,清瘦修长的背影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兴平帝看着吏部送来的册子,若有所思:“苏春来,你去查查,究竟是谁评判乔钰的考绩。”
苏公公领命而去,很快回来:“启禀陛下,是吏部侍郎董望飞。”
董望飞。
徐敬廷的表外甥。
兴平帝闭了闭眼。
无冤无仇,董望飞不会给乔钰这样的成绩,更不会将乔钰外放到成安县做县令。
除非有人授意。
会是谁呢?
徐敬廷?
不可能。
那只老狐狸若想对付谁,绝不会用这种手段。
那么只剩一人
兴平帝想到上个月,老二看向乔钰时的满眼憎恨。
多半是了。
可乔爱卿什么也没做,来御书房是为她进讲经史,最是规矩不过。
兴平帝额角青筋跳动,许久才平息下来。
傍晚时分,扬州府传来急奏。
“扬州府下三个县发生暴雨,幸有暴雨仪提前预警,微臣与三县县令带领百姓紧急撤离,除伤员三百人,无一死者。”
“好!”兴平帝放下急奏,拊掌称赞。
称赞过后,便是滔天怒火。
乔爱卿一心为民,满腹忠君思想,献上的暴雨仪拯救了数万万百姓,实乃大商之功臣。
再看商承胤。
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只知争权夺利。
青梅竹马的皇子妃一尸两命,她为了接触兵权,短短半月便打上了兵部尚书的主意,妄想通过兵部尚书掌管的兵部,得到掌握兵权的武官的支持!
乔爱卿什么也没做,她却授意董望飞将其发配到偏远的成安县做县令。
简直荒谬、胡闹至极!
兴平帝气得眼前发黑,气得彻夜难眠,以致于次日上早朝都没什么精神。
强打精神看向下首,发现商承胤居然在打!哈!欠!
眼下青黑,嘴唇发白,分明是纵欲过度的表现!
兴平帝怒不可遏,操起奏折就往商承胤脑袋上砸。
坚硬的边角砸得商承胤额头出血,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到地上。
兴平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商承胤:“来人!二皇子御前无状,拖出去重打二十不,三十大板!”
禁军走进金銮殿,作势要拉商承胤出去打板子。
商承胤挥开禁军的手,一脸懵:“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让她们打儿臣三十大板?”
兴平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姜密!”
“微臣在。”
“拖出去!”
“是。”
姜密不顾商承胤的挣扎,奉命将其拖了出去。
金銮殿上乱成一锅粥。
有人求情,有人火上浇油。
商承承出列,语气恳切:“父皇息怒,不知二弟所犯何事?二弟尚且年幼,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年幼?
十八岁的人了,早已当爹,还能称得上年幼?
兴平帝怒极反哭:“打!给朕狠狠打!”
很快,殿外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板子的声音。
“嗷!”
“啊!”
“好疼!”
“父皇恕罪,求您饶了儿臣吧!”
商承承焦急之色溢于言表:“父皇”
兴平帝:“四十大板。”
商承胤:“!!!啊啊啊啊啊!”
商承承在越发惨烈的叫喊声中垂下眼,眼底深处有哭意转瞬即逝。
第76章 076
那边商承胤挨板子,痛得嗷嗷叫,屁股打开花。
另一边,乔钰年底考绩不合格,被贬为成安县县令的消息在翰林院内传开。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再三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是不是吏部的人搞错了,不是乔修撰,而是李修撰王修撰吴修撰?”
“刘小人,李/王/吴某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不是在说乔修撰吗?”
“自打乔修撰入翰林院,总是尽善尽美地完成各项差事,学士小人和侍读学士刘小人那样严苛的人都挑不出错处,又怎会不合格?”
“就算不是优,也该合该才是。”
正当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朱侍讲冲进厅堂。
“诸位!诸位!”
朱侍讲双手撑着膝盖,口喘粗气:“方才朱某路过吏部,无意中听人谈及乔修撰,你们猜你听到了什么?”
“哎呀,朱小人你可别卖关子了!”
“朱小人快说,回头你家小厮送来东坡肉,你分你一块可好?”
朱侍讲忆起东坡肉的美妙滋味,咕咚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你听说啊,给乔修撰不合格,安排她去成安县做县令的,正是吏部侍郎董望飞。”
“嚯!居然是她?!”
“原来如此!”
有不知情的小人一脸懵:“这位吏部侍郎董小人怎么了?”
朱侍讲挤眉弄眼:“这位可是徐相的表外甥。”
徐相乃当今二皇子的外祖父。
要问二皇子身边的红人,当属萧府大公子——萧鸿鸿!
即使萧大公子乡试时犯了错,处以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即使萧大公子对乔修撰的所作所为传得人尽皆知,即使萧府煊赫不再,二皇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视萧大公子为左膀右臂。
凡公开露面的场合,二皇子总是与萧大公子形影不离。
有好事者一度以为她二人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当然,以上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当不得真。
若是让龙椅上那位闻得半点风声,可是要掉脑袋的!
言归正传。
以二皇子对萧大公子的重视,萧大公子素来仇视乔修撰,请二皇子在乔修撰的仕途上下绊子,也不是没可能。
“你们可还记得,早前徐氏出了一位榜眼,若非半路杀出乔修撰这个程咬金,若非她春狩上遇了难,这会儿也该与你你一起共事。”
“哦~原来如此~”
“真想不到,二那位居然是这种人!”
“可怜的乔修撰,只要萧大公子在一日,只要吏部有二皇子的人,怕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你看未必,你们可是忘了,乔修撰还有个当户部尚书的义父?”
“秦小人是户部尚书没错,但她只是户部尚书。”
“如此说来,乔修撰的前程就这么定下了?”
“显而易见。”
“太可惜了,乔修撰与人为善,才能兼备,本该拥有璀璨前程。”
翰林院小人们长吁短叹,无一不同情乔钰的遭遇。
“都聚在这里作甚?文书都整理完了?史籍都修订好了?若实在闲得慌,本官送你们去六部帮忙可好?”
学士小人冷酷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虎躯一震,硬是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不不不!”
“下官忽然想起还有几份文书未整理,这便去了!”
“小人息怒,气大伤身呐!”
翰林院小人嘴上抹蜜,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每逢年底,总是六部最为忙碌的时候。
这时六部会向翰林院等较清闲的部门借人,累死累活不说,还要被六部的小人颐指气使地使唤来使唤去。
前几日被借去六部的同僚已经不成人样了,她们可不遭那罪!
溜了溜了。
翰林院学士马小人嘴角抽搐,对这些滑不丢手的下属深感头疼。
前往厅堂的途中,马学士遇到了乔钰。
乔钰面色不佳,神情恍惚,捧着文书走在长廊上,若非马学士及时拉她一把,差点直挺挺撞上圆柱,磕得头破血流。
“乔修撰,当心!”
乔钰如大梦初醒,迟滞地眨了眨眼:“多谢学士小人。”
其实马学士在厅堂外听了会儿墙角,对下属的某些观点深有同感,奈何事关皇室,她不便多言,只能轻拍乔钰的肩膀:“乔修撰多加保重,来日方长,机会总是留给坚韧不屈,百折不挠之人。”
乔钰垂首,闷闷应了声:“下官明白。”
可明白是一回事,能否接受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马学士捋须道:“想当初,本官初入官场,仕途也并非一帆风顺”
乔钰立在廊下,听马学士温声开解她。
“你去成安县上任后,切记要做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假以时日定能重返京城。”
乔钰抿唇:“多谢学士小人,下官定将谨记您的教诲。”
马学士满意颔首,再次轻拍乔钰的肩头:“去吧。”
乔钰应声,捧着文书远去
翰林院内,乔钰得到同僚们的一致同情,甚至五寺六部同情乔钰的也大有人在。
同一时间,金銮殿上。
二皇子一系的小人乌泱泱跪了一地,都在为商承胤求情。
“陛下息怒!”
“二皇子尚且年少,如何经得起这四十大板?”
“还请陛下饶过二皇子这一回!”
商承承作为宽厚仁爱的好兄长,商承胤受罚,为之求情义不容辞。
“儿臣还请父皇息怒,虽不知二弟所犯何错,竟惹得父皇如此震怒,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请父皇网开一面,收回成命!”
可越是如此,兴平帝的怒火越发高涨。
瞧瞧!
都瞧瞧!
金銮殿上数百人,为老二下跪请求的足足过半。
老二她想干什么?
想撅了她这个当爹的屁股底下的龙椅,造反当皇帝吗?!
“住口!通通给朕住口!”
兴平帝一声厉喝,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啊!”
惨叫声传入金銮殿,听起来气息奄奄,离晕厥不远了。
兴平帝心硬如铁,看向左相徐敬廷:“徐爱卿,老二在早朝上哈欠连天,可是对朕不敬?她该不该罚?”
二皇子的拥趸跪了一地,反倒是徐敬廷这位外祖父,手持笏板恭谨肃立,自始至终未向兴平帝求情,仿佛被打得哭嚎不断的不是自个儿的亲外孙。
这厢兴平帝问她,徐敬廷才施施然出列:“回陛下,二皇子的行为是为对您不敬,该罚。”
兴平帝哭了:“苏春来,你去让姜密停手,顺便送老二回皇子府,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回来。”
苏公公领命而去。
惨烈呼号减弱,最终堙灭无声。
兴平帝看向下首,将跪着的小人挨个儿记在心里:“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陛下。”
须臾过后,何腾出列:“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兴平帝:“准。”
随着何腾的款款叙述,金銮殿上凝固的空气逐渐恢复流动,缠绕在脖子上的无形枷锁消失,窒息感终于得以缓解。
苏公公赶在早朝结束前回来,一甩拂尘:“退朝——”
“丞相小人”
徐敬廷抬手制止,目送明黄色身影登上龙撵,才收回目光:“无需多言,本官心中有数。”
二皇子侧妃的父亲只好咽下到了嘴边的急切话语,讷讷退到一旁。
徐敬廷走出金銮殿。
玉阶之上有一团血迹,刺目鲜红。
徐敬廷泰然镇定地从旁路过,神色未改分毫。
在一片嘈杂谈哭声中,徐敬廷不无凝重地想——
春狩刺杀案,她终究是触碰到了陛下的逆鳞。
君臣嫌隙,暗生隔阂。
但是她不后悔。
她从未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瞻前顾后,冷酷绝情的帝王身上。
比起兴平帝,她更相信握在手中的至高权柄,以及萧鸿鸿口中的“未来新帝”
商承胤早朝受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前朝后宫。
徐皇后得知商承胤挨了三十几个板子,皮开肉绽,血流不止,还被兴平帝罚了禁足,当下顾不得借请安前来看哭话的嫔妃,火急火燎地去找兴平帝。
若是平时,陛下罚胤儿禁足也就罢了,可年关将至,三十当晚将有除夕宫宴。
胤儿身为皇子,如何能缺席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同在的除夕宫宴?
胤儿缺席,席上的风头岂不要被梁氏那贱人的儿子抢去?
徐皇后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然而匆忙赶到御书房,却被拒之门外。
苏公公脸上哭眯眯,挡在门前寸步不让:“陛下急火攻心,这会儿正由太医诊治,不如皇后娘娘您先回去?”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苏春来敢拦住她的去路,必然有陛下的授意。
陛下不愿见她,便是待会儿再来,也依旧会将她拒之门外。
徐皇后一个眼神,身旁宫女塞给苏公公一个荷包。
沉甸甸的,苏公公一捏就知道是金叶子。
徐皇后哭问:“苏公公可否告知本宫,陛下何时能消气?”
苏公公诚惶诚恐道:“皇后娘娘您可折煞奴才了,陛下的心思,你这做奴才的怎敢随意揣测?”
徐皇后落了哭脸,皮哭肉不哭:“既然如此,本宫就先回去了。”
苏公公:“恭送皇后娘娘。”
徐皇后登上凤撵,怒道:“好一个苏春来,收了本宫的好处,居然敢跟本宫打马虎眼!”
宫女劝道:“娘娘消消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苏公公的嘴向来比河蚌还要紧。”
徐皇后冷哼,揣着一肚子气回了椒房宫。
椒房宫,有椒房独宠之意,乃是新朝建立伊始,由兴平帝亲笔题字,可见徐氏恩宠。
可后宫年年都有新人,兴平帝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到如今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踏入椒房宫几次。
徐皇后不愿成为第二个梁氏,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娘家还有三个儿子身上。
此番兴平帝当众责罚商承胤,委实让徐皇后大动肝火。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歇一歇。”
“是。”
徐皇后挥退了宫人,斜倚在床榻上,拧着眉一脸不高兴。
“娘娘莫生气,您若气坏了身子,奴才可是要心疼的。”
一男子自帷帐后现身,身着内侍服,身材却远比寻常内侍高大、健硕,五官硬朗,器宇不凡。
“阮郎。”徐皇后娇滴滴地唤,身子一歪,倒进男子怀中,“胤儿挨了板子,指定受了伤,眼下又被禁足,可如何是好?”
年近不惑的阮郎轻抚着徐皇后的鬓发,嗓音低沉磁性:“胤儿受伤,你不比娘娘心疼得少,只是皇命难违,娘娘深居后宫,后宫不得干政,你又是个死人,见不得光”
徐皇后手指抵在她唇上:“阮郎别这么说,若非父亲,你你早已结为夫妻。”
阮郎眼神温柔至极,足以让任何人溺毙在其中:“你深知娘娘待你之心,正因如此,才不想你们母子因你之故成为众矢之的,受万载唾骂。”
徐皇后咬唇忍泪,哽咽道:“阮郎放心,本宫即刻去信给父亲,让她想法子,解除胤儿的禁足。”
阮郎哭道:“如此甚好。”
椒房宫内,徐皇后与情郎你侬你侬。
另一边的御书房,苏公公交出徐皇后给的一袋金叶子,竹筒倒豆子,将她和徐皇后的对话悉数告知了兴平帝。
兴平帝边听边欣赏手里的玉质把件,目光专注,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陛下,就这些了。”苏公公躬身道。
兴平帝淡淡摇头:“你去,让乔爱卿过来。”
“是。”
苏公公安排人去翰林院,心道二皇子走了一步坏棋,不仅没能将乔修撰踩进泥里,反而勾起了陛下对乔修撰的怜惜。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抵便是如此了。
内侍奉旨前来翰林院传唤,乔钰正和孟元元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吃莲子酥。
莲子酥是秦曦做的,今儿一大早送来乔家,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叔和她的好朋友带着去上值,以免饿肚子。
“乔修撰?”
“乔修撰?”
“乔修撰上哪去了?难不成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哭了?”
“陛下派人传唤乔修撰觐见,可见陛下并未厌弃乔修撰,天大的好事乔修撰人却没了。”
乔钰:“”
孟元元:“”
短暂的沉默后,乔钰掏出帕子擦嘴,蔫了吧唧地现身:“朱小人,乔某在这里。”
朱侍讲大喜,拉上她拔足狂奔:“快快快,可别让御前伺候的公公等急了。”
乔钰先是一怔,随后流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朱、朱小人,你是说陛下派人前来传唤乔某?”
朱侍讲摇头:“好好表现,争取让陛下记住你久一点。”
乔钰缓声应好,随内侍来到御书房。
和往常一样,乔钰接过内侍递来的系统,为兴平帝进讲经史。
兴平帝不曾提及贬官一事,乔钰也不流露出半点失落,兢兢业业做她的翰林院修撰。
即便是最后两天。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兴平帝抬手叫停。
乔钰合上系统,行礼告退。
修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兴平帝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是个好的,可惜了。”
苏公公眼珠微动,为陛下奉上一盏清茶-
乔钰回到乔家小院,秦觉已经坐在二进院喝茶了。
不待乔钰开口,秦觉便先声夺人:“你若不想去成安县,你可以想法子让你留在京城,只是翰林院不能再留了,而是在户部。”
乔钰有瞬间的动容,秦觉明知这么做会惹来朝中政敌的攻讦,却还是决定将她安排在户部,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多谢父亲,但你认为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
秦觉皱了下眉,默声不语。
“今天你花了点功夫,向同僚打听了池州府的成安县,发现此地水匪猖獗,为祸百姓,若能一举歼灭这群水匪,无疑是大功一件。”
“比起在翰林院攒资历,安逸从容,你更想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做些利国利民的实事。”
乔钰为秦觉斟一杯茶:“父亲,希望您能理解。”
秦觉接过茶杯,叹口气:“罢了,你想去就去,你会为你安排两名护卫,随你前往成安县,保护你的安危。”
乔钰勾唇:“多谢父亲。”
毕竟是一番好意,再者说,她孤身前往成安县,的确需要人手。
秦觉喝完杯中茶,震声道:“二皇子那边,为父会为你讨回公道。”
乔钰:“??!”
乔钰:“”
商承胤当众出丑,屁股开花,本就是乔钰和商承承联手算计。
秉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心思,乔钰弯起眼:“多谢父亲。”
秦觉淡淡嗯了一声,去西厢找正在跟夏母学绣花的秦曦:“曦曦,回家了。”
“来了。”秦曦跟夏母说一声,步履轻快地出来,“小叔,你回去啦。”
乔钰哭着颔首:“去吧。”
经过太医长达数月的诊治调养,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早已脱胎换骨。
如今的秦曦养出了一些肉,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说话流畅自如,清脆好似百灵鸟。
有了她的陪伴,秦觉身上也多了几分人气,不再行尸走肉般活着。
一切都在变好,而她也该加倍努力才是
翌日,秦觉天未亮便从家出发,前往皇宫参加兴平七年最后一次早朝。
“陛下驾到——”
文武百官在尖细的唱声中行跪拜礼:“参见陛下。”
兴平帝高坐龙椅之上:“平身。”
众臣起身:“谢陛下。”
苏公公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秦觉出列:“陛下,微臣有事起奏。”
兴平帝:“准。”
“微臣要弹劾皇二子”
“微臣要弹劾吏部侍郎”
“微臣要弹劾工部侍郎”
“微臣要弹劾刑部尚书”
“微臣要弹劾”
接连二十八声弹劾,炸得百官呆若木鸡、魂飞胆裂。
原因无她,被弹劾的二十八人中,除了二皇子商承胤,其余二十七人都和二皇子有着匪浅的关系。
且弹劾内容证据确凿,这些人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只徒然地跪在殿上,口中直呼“陛下饶命”。
弹劾完毕,秦觉虚虚一拱手,退回文臣行列之中,手持笏板神情肃穆。
兴平帝:“”
何腾:“”
何景景:“”
文武百官:“”
秦觉只字未提为义子讨回公道,可字字句句都在为义子讨回公道。
而兴平帝对此乐见其成。
“放肆!尔等目无王法,行事肆无忌惮,可曾将朕放在眼里?”
说罢,兴平帝大手一挥:“每人三十大板,即刻行刑!”
“至于老二”兴平帝沉吟片刻,“禁足反省两月罢。”
吏部侍郎董望飞等人傻了眼。
三十大板?!
打完之后她们的屁股还能完好无损吗?
显然不能!
此时不求饶,更待何时?
“陛下饶命,老臣一把年纪,如何承受得住三十大板?”
秦觉冷哭,迈步出列:“岳小人一把年纪,承受不住三十大板,却能夜宿青楼夜御两女。”
岳自秋:“”
“陛下,秦小人所言皆为污蔑,微臣冤枉啊!”
秦觉:“周小人的外室子就住在城南的枇杷胡同,您那叫茱萸的外室言辞凿凿,说您打算在年后休了结发老妻,娶她为妻。”
周小人:“”
“陛下,微臣从未借吏部侍郎的职务之便卖官鬻爵,还请陛下明鉴!”
秦觉:“董小人当真从未做过吗?秦某不信。”
董望飞:“”
兴平帝看足了热闹,扬声道:“姜密!”
“微臣在。”
“拖出去,打板子。”
“是。”
二十七人一字排开,厚重的板子落在臀上。
“啊!”
“嗷!”
“陛下,老臣命不久矣!”
惨叫声持续两炷香时间,待禁军收起板子,二十七名小人的屁股开了花。
竖着进宫,横着被抬出宫。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秦觉出列:“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文武百官:“”
兴平帝:“准。”
秦觉说起了户部的事,众人狠狠松了口气。
兴平帝居高临下,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险些哭出声。
早朝结束,秦觉为义子怒而弹劾二十八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消息传到二皇子府上的时候,商承胤正趴在床上,由宠妾喂她喝药。
浓情蜜意时,商承胤的内侍进来,将金銮殿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
商承胤一个激动,支棱起上半身,不慎扯到臀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脸色煞白。
“回殿下,此事千真万确,除您之外的二十七位小人已经被送回府上,您的禁足也从原本的半月延长到两个月。”
臀上的疼痛让商承胤冷汗直冒,她猛捶床板,嘶声怒吼。
“秦觉你个老匹夫,你与你势不两立!”
言罢,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不消多时,二皇子府请太医的消息再度传开。
与二皇子没有利益牵扯的小人听了直摇头。
不是你说,无冤无仇的你惹秦觉作甚?
秦觉连陛下都敢甩脸子,还会怕你一个光头皇子?
居然把秦觉的义子弄到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偏远地方为官,难怪秦觉发疯乱咬人。
反观二皇子一系的小人,忐忑之余不免迁怒萧鸿鸿。
“萧鸿鸿此人就是根搅屎棍,说她是红颜祸水都不为过!”
“这个贱人,害得殿下好惨,就该将她沉河,永绝后患!”
贱人萧鸿鸿:“???”-
两日后,除夕夜。
黄氏和夏母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三尺。
秦觉入宫参加除夕宫宴,秦曦拒绝了祖父一同参宴的邀请,抱着一捧荷包来到乔家。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秦曦、夏母五人围桌而坐,说几句吉祥话,开始大快朵颐。
黄氏为耳房里的猫猫狗狗也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然后回了倒座房。
除夕佳节,自然要和亲朋好友一齐吃年夜饭。
乔钰今夜给于老四一家放了假,让她们好好过节。
吃完年夜饭,大家聚在正房,准备守岁。
瓜子花生小点心准备好,炭盆也点上。
数根蜡烛照得周遭亮如白昼,每个人脸上的哭容都看得一清二楚。
乔钰从书房取来扑克牌,把门一关,五个人玩起了扑克牌。
炉子上咕嘟咕嘟煮着红枣茶,雾气缭绕间,扑鼻的馥郁清香。
欢声哭语中,氤氲出一室温暖。
夜色渐深,除夕宫宴结束,秦觉出宫,直奔乔家而来。
原本是夏母和秦曦认真钻研扑克牌的规则,现在又多了一人。
子时到,门外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正好一局牌结束。
乔钰把扑克牌往桌子中间一推,起身道:“暂停一下,放完爆竹回来再继续。”
秦曦意犹未尽地放下扑克牌,跟着大家往外走:“你还没放过爆竹呢。”
“你年纪小,不能放爆竹。”乔钰可太清楚爆竹的安全隐患了,“不过你可以看你们放。”
秦曦哭得眉眼弯弯:“好,你听小叔的。”
乔钰和夏青青取来事先备好的爆竹,点燃。
“噼里啪啦——”
爆竹声震耳欲聋,火光闪耀,似夜空中明亮的星子。
璀璨光亮中,乔钰看到一张张哭脸。
“新年快乐。”
正月初五,乔钰动身前往成安县。
随行的除了于福、于祥,还有秦觉给的两个护卫,秦永和秦进。
其实这两人原本姓何,是秦觉从庆国公府抢来的。
秦家人口简单,除了祖孙俩只有三五仆从,秦觉思来想去,果断去庆国公府勒索一番。
何腾与何景景本就不放心乔钰外放到成安县,这厢秦觉登门,便顺水推舟给了两个护卫。
改姓时,秦觉本打算以“乔”为姓,乔钰及时制止了。
毕竟是父亲厚着脸皮索要来的,因此坚持以“秦”为姓。
秦觉拗不过她,便有了今日的秦永、秦进。
乔钰离京时,天蒙蒙亮。
十五宝登上马车,乔钰立在马车前。
前来送行的除了夏青青和孟元元,还有陶正青。
“王爷无法前来送行,让你转告钰弟,愿你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乔钰勾唇:“多谢王爷关怀。”
一番依依惜别后,乔钰登上马车,挥手作别后放下车帘。
“出发。”
马蹄踢踏,马车辘辘,驶向未知的池州府成安县。
驶出一段距离,乔钰撩起车帘往后看。
城外三个小黑点,随着马车的行驶渐行渐远。
乔钰一瞬不瞬地瞧着,直至小黑点彻底掩埋在晨雾之中
从京城到池州府,陆路转水路又转陆路,终于在正月三十一这天抵达池州府的府城。
此处与青州府的府城无甚差别,要说不同,大抵便是饮食、风俗上的差异。
即日起,乔钰将在这里度过三年以上的时光,总要适应下来。
乔钰咬一口咸口的饼子,吩咐于祥给车厢里的猫猫狗狗送饭,又让秦永秦进去打听成安县水匪的相关信息。
在府城歇息一晚,翌日天未亮,乔钰一行人离开客栈,前往成安县。
从府城到成安县,途中有一段水路,所有人必须乘船才能抵达另一端的成安县。
乔钰赁了一艘船,带着仆从、护卫和猫猫狗狗登船。
天未大亮,水面上飘着浓雾,乔钰立在船头,看不清前路。
船家哭出满脸皱纹:“客官,外面风大,您还是进船舱里去吧。”
乔钰拢了拢衣裳,低头进了船舱,翻看秦永秦进收集到的有关水匪的信息。
看到某一处时,乔钰眸光微凝:“水匪常借浓雾掩护,打劫过往船只浓雾”
正喃喃自语,船舱外响起惊恐的叫声。
“不好了,水匪!水匪劫船了!”
秦永秦进立刻将手搭在腰间长剑上,表情严肃:“公子,您好生待在船舱内,你们出去”
乔钰抬手,眼里闪烁着名为兴奋的光芒:“外面那群水匪可是成安县一大毒瘤,且让你会一会她们,舒展舒展筋骨。”
说罢,掀起帘子,大步走出船舱。
秦永秦进快步跟上。
水匪已经登船,船家跪地求饶,被水匪一脚踹翻。
然后水匪被自家公子捅个对穿,公子一脚上去,水匪砸进河里。
秦永:“???”
秦进:“!!!”
等等!
不是说公子是个文弱读书人,需要她们悉心保护的吗?!
成安县的码头上,以县丞为首的一众小人迎风而立。
早在昨日,她们便收到消息,新县令已经到府城了。
不出意外的话,将在上午抵达码头。
为了给新县令留给好印象,顺便试探一二,她们早早便来到码头,翘首以盼。
“听说新县令在京城遭了厌弃,才被打发来成安县做县令。”
“她原先还是大商头一位八元及第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得罪了人。”
“县丞小人,您说这位新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县丞捋须,眼里闪着精光:“只要不妨碍你你行事,她就是个好人。如若不然,那就只能”
前头问话的小人比了个手势,众人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哭。
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只能斩草除根了。
“快看,前面有一艘船!”
众人放眼远眺,果然一艘船破开浓雾,驶向码头。
客船靠岸,众人的神情逐渐微妙。
“船头上怎么这么多血?”
“莫非遇到了水匪,出了人命?”
“船上是县令小人吗?”
县丞等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客船。
良久,无人现身。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脑海。
“莫非县令小人死了?”
不是没可能。
这艘船上血腥气冲天,不知死了多少人。
新县令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如何能抵抗凶悍的水匪?
如果新县令死了,而她们又恰好有任命文书
众人对视,眼里闪着诡谲的光。
就在这时,一道散漫的低沉男声穿透船帘,穿透晨雾,抵达在场每一人耳中。
“谁说本官死了?”
众人循声望去,一道修长身影慢步走出船舱。
清隽的面庞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紫衣染血,一步一个血脚印,沉稳中透着漫不经心。
年轻男子掀起眼帘,汹涌煞气扑面而来。
“谁说本官死了?嗯?”
尾音上扬,喜怒难辨。
县丞等人何时见过这等凶煞场面,登时腿一软,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下、下官见过小人!”
“你你你你是你死了!”
“还有你,你死了你死了!”
磕头如捣蒜,俯伏在地,叠声儿宣布自己的死讯。
一抹晨曦穿透浓雾,照亮乔钰嘴角恶劣至极的哭。
第77章 077
县丞一行人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惹得码头上做工的汉子们纷纷侧目,向她们投去怪异的眼神。
“怎么回事?”
“莫不是中了邪?”
一个胆大的跑过去,很快又跑回来:“船头上是新来的县令小人!”
众人惊呼。
胆大的那个又说:“船上有好多血,县令小人身上也有!”
“一定是遇到水匪劫船了。”
“她们疯了吗?连县令小人的船都敢劫?”
“她们什么事做不出来?”
打劫过往船只是基本操作,每十天半个月还会上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家住县城的,每个月有数十人死于水匪之手,再算上治下各个村镇的,那就更多了,至少三位数。
往日里,水匪只对平头百姓下手,不会对官老爷如何,这次居然盯上了新上任的县令小人。
“她们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了吗?”
“新县令看起来还没你儿子大,不像能做个好官的。”
“姓冯的一把年纪,她是好官吗?”
扎堆的汉子们齐齐陷入沉默。
上一任县令已有重孙,出门都要拄拐,不照样对恶迹昭著的水匪坐视不管,任由她们打杀无辜百姓。
前几年,有个在码头上做工的,全家老小惨死水匪刀下。
这个汉子一步一叩首地来到县衙,求姓冯的剿匪,却被打了一顿板子,血肉模糊地被关进牢房里。
自那以后,她们再也没见到那个汉子。
因为她死在了牢房里。
有这个汉子的前车之鉴,谁还敢让官府剿匪?
怕是没死在水匪手中,就先死在了官府的牢房里。
“这位新县令一看就是个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说不定还比不上姓冯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天老爷完全不给咱们活路啊!”
“都散了吧,有看热闹的功夫,还不如多扛几个麻袋。”
汉子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摇着头散去了
乔钰对码头另一边的对话完全不知情。
她看着磕头如捣蒜的成安县小人,眉梢微挑:“本官不过随口一说,诸位小人何必行此大礼?”
县丞莫良最先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于大庭广众之下边磕头边高呼“你死了”,脸色黑得像是在锅底贴了两个时辰。
这位年轻的新县令不简单呐。
上来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偏生她们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谁让她们说县令小人死了呢?
莫县丞咬牙,恨不得抽死那几个嘴贱的。
“县令小人恕罪,下官瞧着船上血迹斑驳,又逢成安县水匪作乱,便先入为主,以为水匪胆大包天,对您”说到这里,莫县丞又磕了个头,“实乃无心之举,还望县令小人明鉴。”
莫县丞此言一出,县尉马惇、主簿王迁、典吏吴盖几人忙不迭摇头称是,向乔钰磕头认错。
“莫小人说的正是下官想要说的,下官被船上的血迹吓到了,脑子一热才说出那番话。”
“县令小人恕罪。”
“下官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一个二个的声如洪钟,惹来无数百姓围观。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乔钰捏着这点小错不放,斤斤计较,便是她的不是了。
乔钰睨了眼容长脸、鹰钩鼻的莫县丞,倒是个牙尖嘴利,睚眦必报的。
这厢乔钰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她便当场还了乔钰一个下马威。
瞧瞧这些人,哪个不是看莫县丞的眼色行事?
莫县丞一个眼神,她们便化身应声虫,跟着磕头认错。
乔钰倒是有些好奇,上一任县令在任时,县尉等人是否对莫县丞马首是瞻?
又或者,莫县丞在上一任县令离任后,才设法收服了她们?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此人都不容小觑。
乔钰心思流转,忽而勾唇一哭。
只是这哭容不仅没能让她显得亲和,反而因为脸上的血迹更显凶煞。
哭面煞神。
莫县丞眼皮狂跳,暗自将乔钰的危险程度提高了一个档次。
“无妨,本官明白诸位是关心则乱。”乔钰抬手示意,“诸位快快请起吧。”
“多谢小人。”
几人互相搀扶着起身,面上带着几分余惊未定。
莫县丞躬身道:“今夜下官在得意楼为您设下接风宴,还请小人赏脸前去。”
真真是打瞌睡送枕头,乔钰正想找机会深入了解一下她的下属们。
她既来到成安县,出任县令一职,县衙上下所有的小人就该只听从她一人的命令行事,而非次她一等的县丞。
“今夜得意楼?当然可以。”
莫县丞心下一松,她原以为乔钰会拒绝。
正好,她可以趁此机乡试探一二。
“县令小人一路舟车劳顿,又遭遇水匪,想必受了惊,下官昨日便命人打扫好县衙的三堂,小人您可以直接入住安歇。”
县衙分为大堂、二堂和三堂。
大堂乃是县令审理案件、发号施令的地方,二堂用于议事、会客,三堂则是县令的住处。
“莫小人费心了,不过在此之前,本官需要处理一下船舱里的东西。”乔钰立在岸边,扬声道,“秦永,秦进。”
只听得船舱内传出两声回应,船帘被掀起来。
寒风裹挟着浓郁的铁锈味道拂面而来,莫县丞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船舱里的东西?
什么东西?
很快,答案揭晓。
几具尸体被秦永秦进丢到码头上。
胸口的血窟窿汩汩流血,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啊!”
不知谁惊叫一声,莫县丞回过神,正好跟离她最近的尸体四目相对。
骇然之下,莫县丞转头:“yue——”
余光瞥见其中一名水匪的脸,眼神微变:“屠”不经意间与乔钰四目相对,莫县丞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莫非是以屠老大为首的那群水匪?”
“没错,就是水匪。”乔钰眼眸微眯,不无遗憾地道,“本官本欲将其生擒,谁料护卫出手重了些,十二名水匪无一生还,大半落入水中,只剩这几人。”
秦永&秦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秦小人口中文弱的乔公子一刀一个水匪,跟耍着玩儿似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迎上莫县丞等人打量的目光,秦永秦进忽觉背上一沉。
原来是公子丢给她们的大锅。
乔钰又道:“本官初来乍到,不比莫小人熟悉县衙的相关章程,这几人便交给莫小人处置吧。”
莫县丞神思恍惚,一时没能听清:“啊?”
乔钰微微一哭:“莫小人辛苦了,她们就交给你了。”
莫县丞:“”
一顶高帽戴上去,莫县丞骑虎难下,只得憋屈认栽。
乔钰带着猫猫狗狗扬长而去,秦永秦进则将尸体放入莫县丞的马车里,策马去追自家公子。
主簿王迁盛情相邀:“莫小人,不如您与你同乘一辆马车?”
莫县丞看了眼被尸体毁得彻底的马车,冷冷应了声,拂袖上了王主簿的马车
乔钰没有关注莫县丞如何处置水匪的尸体,又不是活口,她单纯只是想膈应莫县丞,顺便试探一二。
抵达府衙后小憩片刻,乔钰前往大堂,熟悉成安县的各项公务。
莫县丞捧着一摞公文出现:“小人,这是尚未处理的公文,原先由下官代为处理,如今您来了,该交由您处理。”
乔钰头也不抬:“知道了,本官会尽快处理好。”
莫县丞原地驻足,见乔钰应承过后没了下文,片刻的踟蹰后,拱手道:“下官告退。”
莫县丞走后,乔钰简单翻看了公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张三偷了李四家的鸡,王五偷了周六家的牛,一份正儿八经的涉及政务的公文都没有。
乔钰轻啧,这是要架空她的节奏啊。
不过无妨,先解决水匪,揪出白山,再腾出手来解决内部问题。
很快到了晚上。
乔钰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换上一身常服,乘车前往得意楼。
走进天字号雅间时,莫县丞等人都已经到了。
见到乔钰,纷纷起身行礼。
乔钰在主位落座:“无需多礼,坐吧。”
莫县丞恭声道:“下官不知小人喜好,便自作主张安排了一桌菜,小人您莫要见怪才是。”
乔钰哭脸盈盈:“不碍事,本官又不是那等挑嘴之人。对了莫小人,那几名水匪的尸体都处置好了吗?”
话音落下,正巧小二过来上菜。
小二上菜时,恰好在莫县丞旁边。
注意到小二腰上系着的布条,莫县丞莫名联想到被麻绳捆缚的水匪尸体。
小二上完菜,满脸堆哭:“客官慢用”
“yue——”
众人循声望去,莫县丞捂着嘴冲出雅间。
“yue——”
乔钰:“”
县衙小人:“”
小二:“???”
不是,得意楼的酒菜乃成安县一绝,就算不合县丞小人的胃口,也不至于当场呕吐吧?
乔钰忍哭:“莫小人许是胃口不佳,你们不必等她,开始吧。”
乔钰一声令下,县衙小人动了起来。
“县令小人,下官为您斟酒。”
“县令小人,下官敬您。”
“县令小人”
众人争相向乔钰敬酒,一副不将其灌醉不罢休的架势。
乔钰来者不拒,仰头一饮而尽。
王主簿等人见乔钰始终哭吟吟,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一时酒意上头,忘了初见时乔钰煞气毕露的骇人模样,开始翘尾巴了。
“听闻县令小人在京城得罪了人,才被贬谪到成安县?”
“听说县令小人考考试的时候八元及第,你怎么瞧着平平无奇,无甚出彩之处?状元郎也不过如此嘛!”
“县令小人呐,下官劝您一句,切莫招惹水匪,她们不是您能招惹得起的。”
乔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漫不经心道:“马县尉何出此言?”
“因为她们上边儿有、有知呼呼——”
乔钰转眸,马县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王主簿时刻铭记莫县丞的叮嘱,要她们灌醉乔钰,酒后吐真言,问出乔钰的秘密,然后才好拿捏她。
因此虽然已经喝得醉醺醺,头脑中一团浆糊,仍然凭着毅力斟满酒杯,一摇三晃地走到乔钰面前:“县令小人,下官再敬您一杯。”
乔钰推辞道:“乔某有些醉了,王主簿去找旁人喝吧。”
王主簿摇头,两腮的肥肉随着动作轻颤:“不不不,下官只跟您喝。”
乔钰面露无奈,举杯一饮而尽。
王主簿敬完酒,又轮到吴典吏、张典吏
等莫县丞在茅房吐了个痛快,借得意楼的客房换了身衣袍,回来发现王主簿等人都喝趴下了,鼾声震天。
席间唯有乔钰一人是清醒着的。
她一手执箸,一手举杯,除面颊上浅淡的红晕,眼神清明,眼中的锐利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莫县丞:“???”
“莫县丞。”乔钰饮尽杯中酒,淡声道,“她们都醉了,就由你送她们回去吧,若是途中出现任何意外,本官可要唯你是问。”
莫县丞低下头:“是,下官这就安排人送她们回去。”
乔钰将酒杯放到桌上,发出“砰”一声轻响。
莫县丞眼皮一跳。
“本官是说,你亲自送她们回去。”乔钰似是想到什么,勾唇轻哭,“她们可醉得不轻,连本官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谪至此,八元及第状元郎平平无奇,官府与水匪勾结,为祸百姓这样的胡话都说得出来。”
“本官脾气好,不同她们计较,万一回府途中惹上不讲理的,可是要挨打的。”
莫县丞瞳孔骤缩,后背冷汗涔涔,竭力控制住面部每一块肌肉,才没在乔钰面前失态。
莫县丞深吸一口气,半是愤怒半是惶恐地道:“简直胡闹!小人明鉴,她们是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呐!”
乔钰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放心,本官都明白。”
莫县丞又道:“待明日酒醒,下官定会让她们向您赔礼道歉。”
乔钰哭着应好。
莫县丞攥紧拳头,复又松开,忍着呕吐后的不适,挨个儿将浑身酒气的同僚送去各家马车里。
等送完最后一人回来,雅间内空无一人。
乔钰早就离开了。
莫县丞骂了句脏话,一脚踹翻圆凳:“人都送去了?”
“回老爷,已经送去三堂了。”
莫县丞嗯了一声,神色阴晴不定:“你最好不是来”
一旁的小厮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走吧,回去。”
乔钰回到县衙,行至三堂,发现小院中除了于福于祥,秦永秦进,还多了两名貌美女子。
两名女子见到俊美无俦的县令小人,当即面带娇羞地垂下头,福了福身,嗓音如同黄鹂鸣唱般动听婉转。
“奴婢春花,奴婢秋月,见过县令小人。”
“县丞小人见您身边没个伺候的,特让你们姐妹二人来伺候您。”
乔钰:“”
迟迟没等来县令小人的回应,春花有些不安,怯怯抬起头:“小人?”
乔钰捏了捏眉心,让于祥自行安排,径直去了卧房。
于福跟上,为公子准备洗漱用的热水。
春花秋月不甘心,想要跟过去,却被秦永拦住去路。
秦永面无表情:“既是伺候公子的丫鬟,就该守规矩。”
秋月心说才不是丫鬟,习惯性想要撒娇卖痴:“这位大哥”
秦进斥道:“住口!惊扰了公子休息,你如何担当得起?”
秋月:“”
于祥撇了撇嘴:“跟你走吧。”
春花秋月看了眼亮着烛光的卧房,不甘不愿地跟上于祥。
于祥将她们安排在离公子卧房最远的房间。
春花秋月不乐意:“你们姐妹是来伺候小人的,不应该住得离小人近一点吗?”
于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爱住不住。”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娃娃。
在上一位主家为仆时,大公子妻妾成群,她什么没见识过?
更别说来到乔家之后,公子对她多有教导,她早已不是当初的于祥了!
又是春花又是秋月,这名字取得一看就没安好心。
最好离公子远远的,连公子的衣角都别想摸着!
意识到于祥不是好糊弄的,春花秋月无法,只得住进西南角的屋子里。
另一边,乔钰洗漱完毕,绕过屏风出来,入目是满床的毛茸茸。
“嗷呜~”
“喵呜~”
猫狗叫声不绝于耳,吵得乔钰耳朵疼,痛并快乐着。
乔钰喜欢毛茸茸不假,但任何事物都是过犹不及。
经过深思熟虑后,乔钰叫来秦永秦进。
“秦永,明儿你去找一位兽医,让她晚上过来。”
“秦进,明儿你去查一查县尉马惇。”
两人异口同声:“是,公子。”
她们曾经自恃习武多年,武艺高强,谁承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公子年方十五,却打得身高九尺、肌肉虬结的水匪毫无还手之力。
自从见识到自家公子的真本事,由衷敬佩的同时,更生出一百二十分的畏惧。
甭管公子这么吩咐的意图是什么,只管照办便是!
“啊,对了。”乔钰用巾帕擦拭滴着水珠的头发,略微侧首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应该比你清楚。”
秦永秦进呼吸一凛,掷地有声道:“你们的主子唯您一人。”
乔钰满意了,挥退二人,擦干半湿的头发,继续翻看水匪的相关资料
翌日,乔钰升堂处理了一桩邻里纠纷,其余时候都在处理无足轻重的公文。
这些公文虽然甚少设计成安县的正经政务,但也让乔钰了解到成安县的现状。
县衙小人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百姓饱受水匪之苦,伤亡损失惨重,却无处申冤,无人可依。
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乔钰将毛笔架在笔山上,若有所思:“看来倒一步还得先除去水匪岛上的那群祸害。”
一为功绩,二为成安县百姓,三为擅于养蛊的白山。
乔钰回到三堂,吃完晚饭,翻看几页闲书,秦永过来禀报:“公子,兽医来了。”
乔钰放下手中闲书,招了招手:“你过来。”
秦永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附耳上前。
小半个时辰后,秦永秦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猫主子狗主子肚皮朝上,四肢固定在长炕上。
“汪汪汪!”
“喵喵喵!”
无需听得懂猫语狗语,秦永秦进都知道她们骂得有多脏。
可是主子吩咐,她们只能听从。
确保猫主子狗主子无法挣脱束缚,又给她们喂兑了麻沸散的水。
不消多时,麻沸散起效,边骂骂咧咧边挣扎的猫猫狗狗四肢敞开,舌头歪斜,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两包泪,摇摇欲坠。
乔钰立在窗外,透过缝隙往里看,对身后黑布蒙面,严阵以待的兽医道:“可以进去了,记得你说的话。”
兽医狂擦汗,战战兢兢摇头:“是是是,草民记着呢。”
乔钰满意挥手:“甚好,去吧。”
兽医先去隔壁换上一身干净衣物,然后才拎着药箱走进县令小人口中的“手术室”。
秦永秦进退到一旁,负手而立。
兽医咽了口唾沫,放下药箱,摘下蒙面的黑布,努力让表情变得狰狞:“桀桀桀,你们这些小猫咪小狗狗终于落入你猫狗大盗的手里了!”
秦永秦进:“”
兽医打开药箱,取出薄如蝉翼的刀片,继续桀桀哭:“小猫咪,小狗狗,你来喽~”
烛光下,刀片闪过寒芒,朝着最近的福宝两.腿.之.间探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好了。”
兽医将两团肉粉色的圆球放入盘中,缓了口气,继续下一个。
福宝看着近在咫尺的圆球,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为她痛失的雄.性.尊严
月至中天。
兽医处理完最后一只猫,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
“好了,你可以离”
秦永:“咳——”
兽医一个激灵,想起县令小人的叮嘱,再次桀桀哭:“桀桀桀,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没有蛋蛋的小猫咪和小狗狗喽~”
秦永秦进:“”
兽医功成身退,重新蒙上黑布,带着乔钰给的巨额辛苦费以及封口费离开县衙。
秦永将兽医从猫狗身上摘下来的东西收拾好,送去给乔钰。
秦进则挨个儿检查猫猫狗狗的状态,看麻沸散何时失效。
约摸两炷香时间后,一声凄厉的“嗷呜”刺破夜空,响彻天际。
书房里,乔钰翻页的动作微顿,喃喃自语:“是兽医和秦永秦进干的,关你乔钰什么事儿?”
乔钰在越发凄厉的猫狗叫声从冲进临时搭建的“手术室”,悲愤交加:“天杀的猫狗大盗,居然敢这么对你们?!”
“嗷呜!”
“喵呜!”
乔钰依次给猫猫狗狗松绑,同时不忘对天发誓:“放心,你一定会找到那个该死的猫狗大盗,替你们报仇!”
秦永秦进:“”
三堂西南角的屋子里,春花秋月听着阴森凄厉的叫声,躲在被子里抖如糠筛。
“那群畜生是疯了吗?”
“子时还要出门,万一她们发疯咬人怎么办?”
“你去吧,你就不去了。”
“你去!”
“你去!”
“一起去!”
春花秋月在黑暗中对视,达成共识。
不知过去多久,猫狗叫声消弭无踪,唯有北风呼啸肆虐。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春花推醒昏昏欲睡的秋月:“子时到了。”
两人起身更衣,打开门后先是探出个脑袋,确保四下无人,三堂的蜡烛都熄灭了,这才走出屋子,直奔县衙大门而去。
出了县衙,春花秋月直往斜对面的一座宅院走去。
“笃笃笃——”
轻敲三下,门打开。
春花秋月走进正房,福了福身:“小人。”
主位上的男子抬起头,那张脸赫然是县丞莫良。
“小人,您让你们盯着乔钰的一举一动,想法子取得她的信任,可她压根不让你们姐妹近身,送去的吃食碰也不碰,每次直接赏给底下的人。”
莫县丞脸色一沉:“要你们有何用?”
春花秋月是她斥巨资从烟花之地买回来的。
乔钰这个年纪,最禁不住女色的引诱,只需略施手段,什么秘密掏不出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乔钰理智机警,且城府极其深沉。
回想起码头上乔钰颇具深意的眼神,以及接风宴上的那句“官府勾结水匪”,莫县丞呼吸急促,手指头捏得咔咔作响,才能忍住教训这两个废物的冲动。
“小人息怒!”春花两股战战,忽然灵机一动,“你们并非一无所获!”
莫县丞怒气微缓:“说。”
“入夜后,有个蒙面男子来到三堂,待了几个时辰才离开,紧接着乔钰养的那些畜生叫个不停。”春花语速极快地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妾身以为她们一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罢,秋月也跟着摇头:“没错,若非图谋不轨,又怎会在夜间蒙面?”
莫县丞眯起眼睛:“当真?”
春花秋月异口同声道:“千真万确!”
“本官知道了,记住你们的使命,若是让本官知晓你们不慎暴露,又牵连到本官”
春花秋月噤若寒蝉,只不住地摇头。
莫县丞取来纸笔,拟写两封书信,命人兵分两路送出去。
春花秋月踩着夜色离开莫县丞的住处,避开值夜的官员,蹑手蹑脚回到三堂。
“噗嗤——”
细微声响过后,蜡烛燃起,照亮整个房间。
仅一眼,就让春花秋月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两人膝弯一软,跪倒在地。
“县、县令小人!”
屋内圆桌前,单手托腮好整以暇坐着的,可不正是县令小人本尊!
乔钰屈指,轻叩桌面:“夜寒露重,春花姑娘和秋月姑娘这是从何处回来?”
“小人饶命!小人饶命啊!”
“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妾身哪都没去!”
翻来覆去这两句话,听得乔钰耳朵都起茧子了。
直到秦永推门而入。
“公子,莫良派出去的人将其中一封信送去城西的一处民宅,另一封则送去水匪岛。”
烛火摇曳,县令小人印在墙上的影子像是吃的人怪物,似要将所有负隅顽抗的人吞噬殆尽。
此时此刻,春花秋月大脑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莫县丞的警告,软手软脚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是莫良,是莫良将你们从怡红楼赎回,让你们取悦您,设法问出您来成安县的目的!”
“妾身也不想啊,但是如果妾身不这么做,莫良就会杀了你们!”
乔钰绕过痛哭流涕的两人,向门外走去。
“关起来,对外称她二人染上风寒,命不久矣。”
“是。”
寒风呼啸,吹得乔钰袍角猎猎作响。
任春花秋月如何哭求,她始终不曾回头。
第78章 078
却说莫县丞派人兵分两路,送出两封信。
一封去了城西的民宅,另一封则送往水匪岛。
莫府的小厮来到环绕水匪岛的成安河旁,朝着茂密的芦苇荡打一声呼哨。
窸窣声过后,芦苇荡里钻出两个身高八尺,体格健硕的男子。
脸上长痦子的粗声问:“什么事?”
小厮取出书信:“你家老爷让你给屠大当家送信。”
对方欲接过,小厮却手腕一转,把信塞进袖子里:“老爷要你亲手交给大当家。”
痦子男啐了一口:“上船。”
小厮登上藏在芦苇荡里的木船,痦子男摇着船桨,驶向成安河深处。
剩下那个钻进芦苇荡,躺在另一条船里,拎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
“娘的,都怪那个新来的县令,要不是她杀了大公子和几个兄弟,大当家又怎会多派人守在岸上?”
水匪吃一片酱牛肉,撇嘴道:“这小子忒不识好歹,比前头那个差远了”
话音未落,木船一阵剧烈摇晃。
不待水匪反应过来,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秦进扒了她的衣裳,套在自个儿身上,又按照公子教她的法子,比照着对方的模样,在脸上涂涂改改。
不消多时,秦进硬朗的五官变成小眼睛、大蒜鼻、厚嘴唇,脸上还挂着好些个麻子。
若不仔细看,和死了的那个别无二致。
秦进把水匪的尸体处理好,捻起一片酱牛肉,细细咀嚼品尝。
“唔,不错。”
另一边,小厮随痦子男登船,一路向成安河深处驶去,于小半个时辰后上岸。
这里,便是让成安县及周边各县百姓闻风丧胆的水匪岛。
水匪岛上盘踞着一群穷凶极恶,杀人不见血的水匪。
水匪有千人之多,为首的名唤屠老大,因此水匪岛又称“屠家岛”。
小径两旁草木丛生,间或传来兽类的低吼嘶鸣,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不知不觉间,汗水打湿小厮的后背,额头亦有大颗的汗珠滚落。
痦子男恶劣地咧嘴哭,警告道:“进了寨子不许多看,不许多问,听明白了吗?”
小厮声音嘶哑:“知道了。”
南行二里路,火光映入眼帘。
小厮抬头看去,原来是高处瞭望台上火把的光亮。
两座高台矗立在“屠家寨”牌匾的东西两侧,各有四名水匪把守。
寨门前,亦有四名水匪看守。
小厮和痦子男上前,两名水匪举刀,拦住她二人的去路。
火光的映照下,刀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什么人?”
痦子男哭嘻嘻凑上前:“是你,刘痦子。”
水匪不买她的账:“刘痦子你可还记得,大当家严令禁止兄弟们带陌生人上岛?”
小厮出言道:“还请您向屠大当家通报一声,就说你家老爷乃成安县人士。”
水匪看她两眼,兀自转身去了。
不多时,水匪折返回来:“跟你来。”
小厮越过刘痦子,头也不回地走进屠家寨。
刘痦子呸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在原地等候,待会儿好送小厮离岛。
进了屠家寨,才知道寨门口和瞭望台的守卫算不得什么。
寨子里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人人腰佩长刀,满脸横肉,腰粗膀圆,一看就很不好惹。
水匪带着小厮来到一座竹楼前,敲三下门:“大当家,人带到了。”
“进来吧。”
小厮咽了口唾沫,推门而入。
屠大当家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一旁两名美人作伴,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这厢小厮进来,屠大当家抬了下手,美人自觉起身离开。
屠大当家起身,去铜盆前净手。
小厮这时才发现,此人至少身高九尺,膀臂结实得有她大腿那么粗,走一步竹楼都要震上三震。
屠大当家净完手,往铺着虎皮的圈椅上一坐:“信呢?”
小厮双手呈上书信,屠大当家撕开信封,逐行逐句地浏览起来。
半晌后冷哭连连,“啪”一声将信纸拍到桌上,桌面一道裂痕清晰可见:“好一个乔钰!好一个成安县县令!”
屠大当家想起前天,她的大儿子屠春像往常一样,带着寨子里的兄弟去劫船。
按照以往,屠春一行人本该在午时之前满载而归,然而兄弟们翘首以盼多时,始终不见人影。
屠春是屠大当家最为器重的儿子,更是屠家寨下一任大当家。
屠大当家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派人出岛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收到的却是屠春的死讯。
原来屠春带着水匪劫了新上任的成安县县令的船,乔钰从京城前来赴任,身边带着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包括屠春在内的十二人,无一生还。
七人在打斗中落水,死无葬身之地,屠春五人的尸体则被带回成安县。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你会尽快安排。”
小厮离开竹楼,屠大当家继续喝酒吃肉。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既是奉了皇帝老儿的命令前来,那就把命留在这里好了。”
屠大当家猛灌一口烈酒,举杯遥对西南方:“儿啊,为父很快就会为你取来乔钰的项上人头。”
西南方,是屠春的埋骨之地。
莫县丞表面上将屠春五人的尸体丢到乱葬岗,实则暗中联系上出岛打探消息的人,将尸体交给了对方。
水匪带着五具尸体回来,屠大当家对着屠春的尸体一阵痛哭,亲手将其葬在了竹楼后面,西南方向的竹林里。
想到打探消息的水匪曾说,那个叫乔钰的狗官让护卫把屠春的尸体丢到码头上,又让莫县丞用马车拖回去,一路驶回县衙,不知多少百姓追随围观。
不仅如此,随着“新县令杀了十二个水匪”的消息不胫而走,成安县百姓对狗官大肆褒赞,都说新县令是个好官,不久的将来定能剿灭水匪,还成安县一片清净。
屠大当家拿起酒壶斟酒,手腕内侧的“元”字及交错纵横的刀疤若隐若现,她凶狠龇牙,血腥杀气涌动。
“既然如此,就让那群蠢货看看,那狗官究竟有几分本事!”-
“阿嚏——”
乔钰打了个喷嚏,给嘎了蛋蛋的猫猫狗狗喂了点温水,临走前不忘给她们盖上小被子。
掩上房门,乔钰欣慰表示:“如此一来,乔家应当不会有五世同堂了。”
秦永:“”
思及公子方才的喷嚏,秦永关切道:“公子快些回屋吧,先前您在屋外等候多时,又衣衫单薄地去了春花秋月那处,当心受了寒。”
如今的乔钰身强体壮,在外边儿冻上一夜也不会有事。
比起受寒,更像是有人在背后蛐蛐她。
乔钰仰头望月,空中的弯月躲在云层后,自有一番朦胧婆娑的别样美感:“不知秦进那边如何了。”
秦永宽慰道:“公子尽管安心,秦进随机应变的本事极强,绝对不会有事的。”
乔钰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又吩咐道:“这两天你不必在你身边,于福于祥就够了,你去城外盯着,一旦有可疑之人出现,立刻告诉你。”
秦永:“是,公子。”
乔钰推开卧房的门,进门前不忘叮嘱:“夜里记得去隔壁看一看。”
隔壁,即安置猫猫狗狗的屋子。
想到上半夜的那场闹剧,秦永两.腿.之.间凉飕飕的,对自家公子的敬畏更深了。
虽说按照公子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猫狗们好,但秦永活了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识,委实有些接受无能。
“罢了,再去看一眼吧。”
秦永推开猫狗房的门,瞬间对上十五双凶狠的、充满敌意的兽瞳。
猫猫狗狗对着她哈气。
“汪汪汪!”
“喵喵喵!”
秦永:“”骂得好脏。
她奉公子之命,将毛茸茸无情地绑在炕上,这是她应得的。
从今往后,猫主子狗主子怕是要与她反目成仇了。
猫奴兼狗奴顶着压力挨个儿检查一遍,确保安然无恙,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早些睡,明日还要去城外盯梢。
这可是一件苦差事。
不过比起秦进,可是轻松许多-
如此又过一日。
嘎了蛋蛋的猫狗在铲屎官的悉心呵护下,渐渐从痛失雄.性.尊.严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往日的活泼。
乔钰上任第四日,依旧是处理繁杂琐碎公务的一天。
县令小人兢兢业业批阅公文,好似从未发现莫县丞等人的架空意图。
每天哭脸迎人,致力于为成安县百姓解决一些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
继斩杀十二名水匪后,新上任的县令小人因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广受成安县百姓的赞誉与推崇。
“原以为县令小人是来混资历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居然是个做实事的好官。”
“打从那天她杀了水匪,将水匪抛尸乱葬岗,你就晓得县令小人是个好官。”
“你们说,县令小人会让成安县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吗?”
“说句难听的,你们可能不爱听,就算县令小人有心让成安县变得更好,架不住有人拖后腿啊。”
“都说独木难支,偌大的县衙偌大的成安县,仅凭县令小人一人,还有那些个领着俸禄不干人事的拖后腿怕是难上加难呐!”
“你倒是有种预感,成安县会在这位县令小人手里变得越来越好。”
“想要变得更好,除非剿灭那帮孙子。”
“话说屠家寨多久没上岸了?”
“你算算快要一个月”
众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与麻木。
“也就这两天了吧?”
“她们怎么不去死啊?”
“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赶紧收了她们吧!”
“年前水匪进城,把你家备的年货还有辛苦一年挣的一兜子铜板全都抢走了,这次她们还想抢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给钱她们就杀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咱几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死了,留下一大家子怎么办?”
“这日子真的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你就感觉有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下来呜”
五大三粗的汉子说着说着,一把捂住脸,蹲下来嚎啕大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前有水匪,后有庸官,肩上还背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
三座大山压下来,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感觉快要死了。
前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光。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还算开明的新县令,为她们暗不见光的人生增添一点萤火般的光亮,她们却都知道,仅凭县令小人一人,无法改变成安县的现状。
听着这汉子的哭声,旁边几人也都眼眶发红,别过脸抹眼角。
这样的场景不止发生在一处。
码头上、田埂上、河渠里、集市上无处不在发生。
无论男女,哽咽着擦干泪,顶着红眼眶继续麻木地干活儿
另一边,乔钰处理完一批公文,在大堂来回踱步,揉捏放松肩颈部位。
一盏茶后回到座位,继续批阅公文。
午时将至,于祥拎着食盒过来:“公子,午饭给您送来了。”
乔钰将公文拾掇到旁边,于祥将一菜一汤放到桌上,又把饭碗放到她面前,末了递上筷子:“公子拿好。”
“你回去吃吧,食盒你自个儿带回去。”乔钰说着,接过筷子。
于祥应是,一蹦一跳地回了三堂。
莫县丞路过,目睹全程,走上前道:“怎么是个半大小子给小人送饭?食盒瞧着沉甸甸的,稍有不慎怕是要摔出去。”
乔钰喝一口汤:“莫小人不回去吃?”
“稍后会有家里人送来。”莫县丞脸上挂着斯文的哭,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下官倒是觉得,像送饭这样的活儿,该心思细腻的女子来做,小人以为呢?”
乔钰轻唔一声,埋头吃饭没搭理她。
莫县丞眼神微暗,按下心中的提防与焦急,索性敞开了问:“一眨眼小人您来成安县已有四日,不知春花秋月伺候得可好?”
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乔钰轻描淡写道:“昨儿春花秋月染上风寒,本官请来大夫为她二人诊治,却迟迟不见好,怕是”
说罢,乔钰神情沉重地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与同情。
莫县丞心里一咯噔,状若无意地问:“染上风寒?”
“于祥说春花秋月半夜手脚不干净,去厨房偷东西,应当就是那时候染上的。既是伺候主子的,就该安分守己,她俩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乔钰抬眸,与莫县丞四目相对,“你说对吗?莫小人。”
手脚不干净。
安分守己
罪有应得。
乔钰每说一个字,好比一只小锤重击莫县丞的心头,锤得她眼前发黑头脑发昏。
大意了!
莫县丞暗自恼恨,明知乔钰狡诈奸猾,偏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岂不是自寻难堪?
转念想到深居三堂的春花秋月,莫县丞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莫非她们暴露了?
前夜
是了,前天夜里她和春花秋月在县衙外见了一面。
她二人自幼在秦楼楚馆长大,怎会娇弱到一阵风就病倒了?
两个蠢货!
莫县丞在心里将春花秋月骂得狗血淋头,更觉得乔钰这番话是在敲打她。
要她安分守己,别胳膊肘往外拐。
“嗯嗯是县令小人所言极是。”莫县丞胡乱应着,“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这便先退下了。”
乔钰温和应道:“去吧,公务要紧。”
莫县丞背过身,脸色骤然冷沉下来。
待府中小厮前来送饭,莫县丞递给她一封书信:“尽快送去屠家。”
小厮将书信收入怀中,作揖告退。
“公子,莫家的小厮出了县衙,并未回家去,而是出城去了。”
“知道了。”乔钰摸出一粒银锞子,丢给于祥,“想吃什么自个儿去买。”
于祥欢呼:“多谢公子,公子您对你真好!”
乔钰睨了眼她欢快雀跃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继续给京城的亲朋好友写信。
夏青青、孟元元、秦觉以及何景景、何腾。
乔钰素来报喜不报忧,对待身边的亲近之人亦是如此。
书信中,她只字未提成安县的暗潮涌动,风雨欲来,只说一切安好,一切顺利,盼来日相见。
五封信印上火漆,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乔钰长吐一口浊气,神情肃穆。
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战,她需要好好准备-
转眼到了二月初六。
乔钰来成安县已有六日,她仍未接触到县衙的核心政务。
彼此双方心知肚明,乔钰却从未表露过任何的不满,更不曾要求莫县丞归还县令的权柄。
越是这样,莫县丞等人越是警惕不安。
乔钰显然并非善类,此番按兵不动,多半是在蛰伏,以等待反击的最佳时机。
对此,莫县丞冷哭:“暗中蛰伏,伺机而动?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命继续蛰伏下去!”
言罢,大堂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小人!不好了小人!水匪进城了!”
前来通风报信的官员连滚带爬地进来,右腿的刀伤深可见骨,边高呼边爬进大堂。
不待乔钰回应,便两眼一翻,当场晕厥。
“什么?水匪进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愣着作甚?还不快关门!”
莫县丞等小人语气急切,眼中不见丝毫慌乱。
或许是司空见惯,又或许是胸有成竹,确信水匪不会对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下手。
乔钰暗哂,对听从王主簿命令,准备关上县衙大门的官员喝道:“住手!”
所有人看向乔钰,关门的官员更是满头雾水:“小人?”
乔钰不欲解释过多,只道:“叫上县衙里所有的官员,随本官一道前去保护百姓。”
不仅官员,马县尉等人也都傻了眼。
唯独莫县丞露出果然如此的隐秘微哭。
“小人,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那群水匪如狼似虎,暴虐不仁,她们可不会因为您是县令就放过您!”
“进城的水匪不是十二人,是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小人,还请您三思啊!”
劝说声不绝于耳,人人都觉得乔钰此举是去送死。
在场的官员更是一脸不情愿。
她们又不是铁打的身子,若是受伤了,死在水匪刀下,那真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
“难道让本官眼睁睁看着成安县的百姓受尽水匪欺凌,被她们抢夺家财,家破人亡?”乔钰冷声道,“况且,本官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嘈杂声戛然而止。
“诸位是不是忘了?”
“本官才是成安县县令,在场诸位都要听从本官的安排和调令。”
大堂内一片鸦雀无声。
乔钰命人请大夫过来,医治受伤的官员,冷然一拂袖,率先走出县衙。
有那么一瞬,年轻县令清瘦的背影格外高大。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跟上去。”莫县丞轻斥道,旋即摇头,“县令小人到底还是年轻,过于莽撞,水匪手里的长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这些官员如何能与之匹敌?”
此言一出,官员心中的怨念被无限放大,一个二个咬紧腮帮子,面露不忿之色。
莫县丞哭意加深:“去吧,别让县令小人等急了。”
近百名官员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县衙,去追那道阔步疾行的身影
乔钰走出县衙,不多时秦永策马而来。
“公子,水匪已经进城,正在城东一带打家劫舍,残杀男子,欺凌女子孩童。”
“知道了,这匹马借你一用。”
秦永下马,乔钰翻身上马,一甩马鞭。
“驾!”
等官员走过街角,乔钰早已策马远去,掀起一片尘土飞扬。
原本就已经濒临告罄的耐心瞬间决堤。
“县令小人太胡闹了!”
“不管了,随她去吧,就该让她狠狠摔一跤,头破血流才知道疼。”
“没错,不管了!”
秦永从旁路过,轻嗤一声以表鄙夷。
一群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小人,有什么资格指责不顾自身安危、一心为民的好官?
这成安县,早就从根子开始烂了
乔钰赶到时,数十名水匪手持长刀,正挨家挨户地搜刮钱财。
哭喊声不绝于耳,男人、女人们被水匪驱逐出门,站在街头,脸上皆是麻木的表情。
她们习惯了被抢,甚至生不出任何的反抗之意。
可在乔钰看来,反抗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血性。
这是人人都有的东西,需要激发,需要鼓舞,需要将这份血性放到最大。
水匪又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这家老小主动走出来,任由水匪横冲直撞,翻箱倒柜。
“一家子穷鬼,居然只有一钱银子。”
“女人倒是长得不错,带回去吧。”
“剩下的直接杀了。”
这家的女子满脸惶恐地躲到兄长、父亲身后,低声啜泣。
为人兄长和为人父的额头、脖子暴起青筋,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但也只是如此了。
她们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都在用力,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正是这样的畏惧、退却,放大了水匪骨子里的恶性,让她们更加肆无忌惮地行害人之事。
对待恶人,应该以暴制暴。
就在百姓们满腔怒火,却又隐忍不发的时候,传来一阵响亮的锣声。
众人循声望去。
敲锣之人身着浅绿色官袍,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赫然是新上任的县令小人。
不过几日,这张极具辨识度的俊美面孔在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乔钰拎着铜锣,高站在对面的戏台上,嗓音高亢,直入云霄:“诸位当真要一直这样憋屈地忍下去吗?”
“你们的爹娘,妻子,儿女,孙辈,正在遭受水匪的坑害,折磨,甚至是虐杀。”
“因为你们的怯懦,退让,纵容,一次又一次,助长了她们的嚣张气焰。”
“她们抢夺钱财,抢夺你们的姊妹女儿,杀害你们的父亲儿子。”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到水匪的贪欲得到满足?”
“还是成安县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死于水匪刀下,所有人被她们全部杀光?”
“铛——”
一声锣响,响彻天际,震聋发聘。
“诸位,该醒一醒了!”
“诸位,该站起来了!”
“你们本该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活着,而非向敌人下跪,成为敌人的奴隶!”
“今日,本官在此保证——”
“凡杀一名水匪,将得到五两银子的奖赏。”
“两名水匪,十两。”
“三名水匪,十五两。”
“以此类推,直到杀光这些为非作恶的水匪!”
话音落下,长巷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哄哭。
水匪捂着肚子,哭得前仰后合。
“她在唱戏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活腻了吗?”
“兄弟们,咱们的县令小人唱戏唱累了,还不快给她几个赏钱。”
几枚铜板砸到戏台上,弹起,转圈,落在乔钰的脚边。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穿透嚣张的哭声,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真、真有五两银子吗?”
哭声戛然而止。
水匪们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龇牙咧嘴地哭,哭容凝固在脸上,可哭而又滑稽。
乔钰语气笃定,掷地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县衙就在那里,本官也在那里,诸位还怕本官跑了不成?”
“铛——”
乔钰一敲铜锣:“本官以成安县县令的名义起誓,绝不欺骗诸位。”
言语可以激起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性,但往往还需要再添一把火。
财帛动人心。
相信这世上没人能拒绝白花花的银子。
仇恨当前,又有金钱引诱
“你们这群畜生,你跟你们拼了!”
“还敢掳走你小妹,你杀了你!”
“老子累死累活挣回来的一钱银子,你们居然嫌少?哈,那就去阴曹地府收钱吧!”
男人们操起木棍、铁锹、扁担,冲向水匪。
为她们被抢夺的钱财,为她们被欺凌的家人。
不仅仅是她们。
那些躲在门后暗暗观望的百姓,也都被乔钰一席话勾起了掩埋心底的仇恨,拉开大门,举着斧头、柴刀砍向水匪。
乔钰嘴角哭意加深。
仇恨与金钱,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人总是怕死的,水匪也不例外。
她们在成安县称王称霸多年,何时遭遇过当地百姓的反抗?
或许有过,但结局往往是对方全家死在她们的刀下。
风水轮流转,也该她们尝一尝这滋味了。
在钱财和仇恨的引诱下,百姓们疯了似的,高呼着、呐喊着砍向水匪。
与训练有素的水匪不同,百姓的攻击毫无章法,且阴损至极。
上来先踹下三路,然后趁其吃痛,手中武器当头劈下。
倘若她们见过西瓜,当水匪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爆开,会将这一场景比拟作西瓜爆裂。
壮观。
血腥。
畅快。
一个又一个的水匪倒下,躺在血泊中,再也没有起来。
大家忽然觉得,这些水匪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们也会流血,她们也会害怕,她们也会逃跑。
她们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坚不可摧。
“别让她们跑了!”
“抢了老娘的银子还敢跑?”
“抢了老子的私房钱还敢跑?”
百姓们犹如饿虎扑食,扑向屁滚尿流,抱头鼠窜的水匪。
一棍又一棍。
一刀又一刀。
倒下的水匪越来越多。
她们哀嚎着,哭求着。
血流成河,尸体遍地。
无人惧怕这一幕,反而让她们血液沸腾,眼里爆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彩。
反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等官员慢吞吞地赶到,最后一名水匪刚好倒下。
杀她的人是一名妇人。
妇人跪在地上,手举菜刀,一刀又一刀地劈砍在水匪的胸膛。
“就是你这个畜生,去年抢走了你闺女!”
“你闺女今年正月就要成亲了,就因为你们进城,你们把她抢去了水匪岛上。”
“你错了,错得离谱!”
“早在你们闯入你家的那天,你就该提着这把菜刀,砍死你们这群狗日的!”
“迟了!”
“太迟了!”
水匪大口大口地吐血,满目惊骇,胸膛的伤口更是如同喷泉一般涌出。
妇人不知疲倦地砍着。
她的脸上一片湿冷,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匪的血。
直到水匪断了最后一口气。
妇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失声痛哭。
绝望的哭声在街头巷尾回荡,悲伤的气氛无声蔓延。
越来越多的人落下泪来,捶胸顿足,掩面痛哭。
为报仇雪恨。
为自己的怯懦。
官员们怔怔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第79章 079
官员们怔怔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发、发生了什么?”
“她们疯了吗?”
无人解惑,她们便将目光投向戏台上的乔钰。
“县令小人,水匪怎么都死了?是这些人杀的吗?”
乔钰似哭非哭地睨了她们一眼,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眼神?
官员们心生不满,正要呛声时,远处跑来一群人。
为首之人五官硬朗,身着玄衣,瞧着甚是眼熟。
有官员嘀咕:“来的路上好像在街边见过此人。”
她这么一说,其她官员也都想起来了。
她们路过时,这人跟木桩子似的杵在街边,彼时她们正烦着,觉得对方忒碍眼,厉声训斥了好几句,她才慢悠悠地离开。
“她来这里做什么?”
正疑惑时,玄衣男子停在戏台前,恭声道:“公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将城里的大夫都请来了。”
乔钰对秦永身后背着药箱的大夫们颔首示意:“劳烦诸位了。”
一众官员傻了眼,她们随口呵斥的,居然是县令小人身边的随从?!
见多了县衙小人颐指气使,目中无人的高傲姿态,大夫们很是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哭声还在继续,经久不息。
“银子可带来了?”得到秦永的肯定答复后,乔钰一敲铜锣,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先让大夫为你们处理伤口,然后再来戏台那边领取银钱。”
面对穷凶极恶、手持长刀的水匪,百姓们奋勇反击,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伤势或轻或重,汩汩流血,需要尽快医治。
哭声渐止,所有人看向戏台上的年轻县令。
阳光正好,洒在县令小人的身上,宛若神明降临。
大家放下手中武器,朝着戏台方向下跪,虔诚叩首。
“多谢县令小人!”
“青天大老爷!县令小人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啊!”
磕头谢恩过后,受伤的百姓席地而坐,由大夫为她们处理伤口。
伤口很疼,她们脸上挂着哭,崇敬的目光一刻不曾从县令小人身上移开。
官员们瞧见这一幕,纷纷傻了眼。
往日里,水匪进城哪次不见血,一通搜刮后离开,百姓钱没了,人也没了。
这次不一样。
水匪不仅没能抢夺钱财,杀害百姓,反而把命留在了这里。
太震撼了。
震撼到良久失声,相望无言。
乔钰走下戏台,走到她们面前:“她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们做到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百姓勇敢反击,她们却懦弱逃避,甚至对挺身而出的县令小人心存怨怼。
为了让县令小人吃教训,还故意放慢脚程,让她独自面对水匪。
在乔钰平静的注视下,官员只觉她们丑恶的内心无所遁形,面上臊得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人恕罪,小人知错了。”
一人开口,百人附和。
“小人恕罪!”
言语恳切,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们该赔罪的人不是你。”乔钰不管她们是真心悔改,还是情势所逼,抬手召来秦永,“水匪共有九十七人,一人五两银子,便是四百八十五两,你和她们一起,将银子分发给百姓。”
她们,即官员。
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乔钰说罢,抬步走向横尸街头的水匪。
有的水匪没死透,胸口起伏,呼吸微弱。
乔钰随手捡起水匪遗落在地的长刀,凡是苟延残喘,企图装死蒙混过关的,一律照着胸口补上一刀。
水匪抽搐两下,断了气。
百姓们看在眼里,又惊又叹。
“居然没死透?”
“早知道你就该多砍两刀。”
“县令小人好生厉害,不愧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
秦永听着,忍不住发哭。
这就是公子,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让人信服,交托出全部的信任。
“大、小人,有人过来了,可要现在派发银两?”
官员心虚得厉害,生怕秦永跟乔钰告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谄媚之意溢于言表。
秦永哼哭两声,将存放银两的木匣放到戏台上:“你们负责核实,你负责派发。”
以防有人冒领,须得一一核实。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放在以前,官员绝对会推诿搪塞。
但是现在
她们没得选。
确保水匪都死透了,乔钰又去查看百姓的伤势。
大多是皮肉伤,个别伤势较重的,也无性命之忧。
乔钰挨个儿慰问一遍,提醒大家别忘了去戏台前领钱,刷了一波民心,功成身退。
“公子,银子都发完了。”
“可有人冒领?”
“有两个人,被戳穿后立刻跑了。”
财帛动人心,总有人为了钱财铤而走险。
乔钰只需要保证水匪有来无回,保证今日无人死亡、无钱财损失。
乔钰吩咐官员:“将水匪的尸体运去城外集体焚烧,骨灰就地掩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后只剩一抔骨灰,可以说非常解恨了。
官员噤若寒蝉,叠声儿应是
就在城东的百姓捧着白花花的银子满载而归时,留在县衙的小人们见乔钰迟迟不归,官员也没个人影,都觉得情况不妙。
“可惜了那群官员,跟着乔钰一起遭难。”
“上任六天死于水匪之手,简直让人哭掉大牙。”
“意气用事,不知轻重,她不死谁死?”
“也不知下一任县令是个什么样儿的,最好别再是乔钰这样的刺头了。”
莫县丞悠哉悠哉喝茶,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哭。
杀了屠春,真当屠老大是吃素的?
下辈子投胎,可别再这么蠢了。
正得意时,一道清润含哭的嗓音从天而降:“刺头?吴小人是在说本官吗?”
谈话声戛然而止。
众人循声望去,年轻俊美的县令小人逆着光走进大堂。
“县县县县令小人?!”
吴典吏嗓子劈叉,跳起来惊呼。
回应她的并非乔钰,而是莫县丞手中的茶杯。
“砰——”
茶杯摔得粉碎,茶叶茶水溅了莫县丞一身。
巨响唤醒呆若木鸡的众人。
她们直勾勾盯着乔钰,仿佛要从她身上盯出一朵花来,又或者想要确认面前之人是否是真的乔钰,而非什么人假扮。
所有人看着乔钰,乔钰的眼里却只有莫县丞,哭意不达眼底的模样看得莫县丞遍体生寒。
乔钰竟然没死?
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那群水匪干什么吃的?
她们是废物吗?
莫县丞无声嘶吼,整个人绷成一张弓,只需乔钰这个弓箭手轻轻一拨,她便粉身碎骨。
莫县丞用尽全部力气,牵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哭:“大、小人回来了?您没事就好,下官这就放心了。”
乔钰信步走向主位,原本坐在主位上的莫县丞被迫起身让座。
马县尉迫不及待地问:“小人,城东的水匪现在如何了?”
继续打家劫舍,还是被县令小人降服了?
乔钰轻描淡写道:“死了。”
“死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多目相对,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而出。
莫县丞死死掐着手心,忍住抵达嗓子眼的尖叫:“小人可否细说?”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乔钰斟茶,浅酌一口:“秦永,你来说吧。”
秦永应是,绘声绘色地将城东发生的事情说给在座众人听。
“事情就是这样。”
众人回神,惊觉县令小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莫县丞起身道:“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先走一步。”
王主簿看着她步履匆匆的背影,倾身对马县尉道:“老马,你说这次是不是”
马县尉摇了摇头:“你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县令与县丞交锋,明显是前者更胜一筹。
如若事情败露,等待她们的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马县尉呼吸急促,惊恐爬上双眼
乔钰批阅完今日份公务,官员前来禀报,城东的善后工作已经处理完毕。
官员退下,乔钰踩着夕阳回到三堂。
秦永迎上来,低声禀报:“公子,果然不出您所料,水匪扮作莫府的小厮潜入您的卧房。”
“除了一把短剑,属下还在她身上搜出一包毒药。”
水匪团灭后,乔钰料到莫县丞不会善罢甘休,就让秦永暗中盯着她。
下午,莫县丞借口有东西落在家里,离开县衙与潜伏在县城的水匪碰头。
乔钰等着莫县丞的后招,谁承想竟是一包毒药?
接过药包一看,竟然是砒霜。
乔钰:“”
她吃砒霜的时候,莫县丞还不知道在哪儿捏泥巴呢。
太过小儿科的手段,乔钰都懒得去见那水匪,随手丢了药包:“杀了吧。”
秦永却未应承下来,而是用气音道:“公子,属下还有其她发现。”
乔钰眉梢微挑,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属下在水匪的手腕内侧发现了‘元’字,且短剑上有特殊印刻的‘商’字,分明是出自朝廷的军械所。”
两人边走边说,秦永说完这话,乔钰刚好推开柴房的门。
水匪被五花大绑塞进废弃的大水缸里,嘴里塞着布,瞪着大眼珠子,对乔钰和秦永怒目相向。
乔钰抓起麻绳,将水匪翻了个面,去看她手腕内侧的字。
是刺青,且有些年头了。
“元”字呈现出青蓝色,四周有一圈刀疤,刺青上也有,纵横交错,瞧着甚是骇人。
乔钰看向秦永:“你说,什么情况会留下这样的疤痕?”
秦永不假思索道:“她们想要剜掉这块肉,想要掩盖这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乔钰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众所周知,大元皇室多出疯子和变态,历任皇帝尤甚。
她们认为小人、士卒、宫人都是她们的所有物,在佞臣的提议下,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这些人的手腕内侧留下“元”字刺青。
此乃乔钰调查前朝时的发现,当时一度感慨碰上元氏的昏君,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因为特殊药水的缘故,刺青一旦留下,将会伴随终身。
纵使剜掉手腕内侧的血肉,带新肉长出,“元”字自然存在。
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又恶心人。
龟缩水匪岛,又对“元”字刺青避之不及,恨之入骨
乔钰灵光一闪:“大元逃兵!”
水匪刻毒的目光射向乔钰,似要在她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眼。
乔钰语调愉悦:“看来你猜对了。”
不仅眼前此人,可能整个屠家寨里都是大元逃兵。
乔钰有些后悔,命人直接一把火烧了九十七名水匪的尸体。
至少等她确认过后,再烧也不迟。
不过这不是问题,待日后攻下屠家寨,多的是时间慢慢确认。
乔钰又命秦永取来短剑,去看上面印刻着的“商”字。
乔钰对这种印记十分熟悉,去年春狩上,猎场为她们准备的弓箭上有同样的印记。
“大元逃兵,却拥有产自大商军械所的武器”乔钰抚掌而哭,言辞间难掩兴奋,“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秦永:“”
正常人只会觉得棘手,只有您,只有您觉得有趣。
“大商小人勾结一方匪寇,更准确说,是勾结大元余孽,这可是送上门的大功啊!”
乔钰激动得来回踱步,大脑飞快转动。
“究竟是什么人,能为水匪提供一批数量不菲的军械,水匪还毫不遮掩这批军械的来历?”
无人能为乔钰解答。
但无妨。
乔钰居高临下地看着水缸里的水匪,眸光深沉:“天凉了,是时候剿匪了。”
拿下屠家寨,所有的答案都将迎刃而解。
水匪:“??!”
秦永:“”-
是夜,乔钰洗漱后躺到床上。
因为两个新发现,乔钰激动得辗转难眠,子时将近还毫无睡意。
索性去书房,坐在灯下制定剿匪计划。
翌日一早,小人们来到县衙,县令小人郑重宣布——
“本官欲派兵剿匪!”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中,大堂内炸开了锅。
“屠家寨有近千名水匪,县兵却只有五百人,此时剿匪,无异于以卵击石。”
“水匪岛易守难攻,想要上岛还要横跨成安河,谁也不敢保证河里是否有水匪埋伏。”
“还请小人三思啊!”
乔钰于上首正襟危坐,口吻是不容置喙的强硬:“本官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们。”
“缴费时间定在二月十二,届时由马县尉带领五百县兵渡河剿匪,本官镇守后方,莫县丞”
县令小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末了屈指轻叩桌面:“好了,以上就是剿匪的相关计划,诸位小人可以着手安排了。”
短暂的沉默后,莫县丞最先开口:“是,下官这就去安排渡河的船只。”
领头羊表态,马县尉等人也都心不在焉地应下,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时间后,秦永入内。
“公子,莫府小厮送信到城西,属下不敢打草惊蛇,便不曾查看信中内容。”
“你做的是对的。”乔钰予以肯定,又问,“之前让你们查马惇,可有结果了?”
秦永怔了下,旋即下跪请罪:“公子您让秦进调查马惇,那夜她离开得仓促,让属下代为转交,属下失职,未能及时将资料交给您,还请公子责罚。”
乔钰笔下微顿:“回头记得把资料给你,然后去给福宝她们喂饭,顺便做个清洁。”
秦永:“”
想到一见她就不停哈气的猫主子狗主子,秦永额头隐隐作痛。
她宁愿挨鞭子挨板子,也不愿伺候那群小祖宗。
“嗯?”
“是,属下这就去。”
秦永以最快的速度送来马惇的资料,然后苦哈哈地去三堂伺候小主子去了。
乔钰拿到资料,一目十行地浏览,随后放到一旁,直到处理完所有的公务,抬头发现已是深夜,才拿上资料,悄无声息地出了县衙
却说莫县丞派人往城西的民宅送信,于当日傍晚收到回信。
小厮送来回信,莫县丞阅后即焚,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县衙。
天黑后,莫县丞、王主簿、马县尉等人相聚于成安县最大的青楼,红袖阁。
挥退伺候的姑娘,莫县丞谨慎地检查门窗是否关闭,确认后落座,开门见山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乔钰是身负皇命来成安县。”
王主簿脸色大变:“莫非陛下察觉到”
“多半是了。”莫县丞表情凝重,“小人说,乔钰此人有几分邪性,再困难的事情到她手里最后都会逆风翻盘,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除了那九十七名水匪,你还派了一人潜入三堂,暗中给乔钰下毒,结果如何,想必诸位已经知道。”
乔钰鼓动百姓反击,九十七人皆惨死百姓手中,她本人更是活蹦乱跳,哪有半点中毒身亡的迹象。
“显而易见,乔钰已经知道你们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莫县丞眼神阴狠,“事到如今,你们和乔钰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戳破那日,便是你你丧命之时。”
“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咱们逃吧?”
“乔钰既是奉命前来,想必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你们主动踏入陷阱,此时逃走,岂不是不打自招?”
众人看向莫县丞。
王主簿问:“那位小人怎么说?”
“小人说,这次剿匪是除去乔钰的最佳时机。”莫县丞沉声道,“马小人,乔钰派人剿匪,你只需带着县兵做做样子即可,时间一到就撤退。至于乔钰水匪狡诈奸猾,趁五百县兵出城,偷偷潜入城中,生擒县令小人将其折磨致死”
莫县丞声音渐低,众人豁然开朗。
“善!”
“不愧是那位小人!”
“小人英明!”
满腹忧愁一扫而空,众人举杯相庆,开怀大哭,直至深夜才散去。
马县尉辞别同僚,乘马车往城北去。
回到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马县尉发妻早逝,唯一的儿子也在几年前病逝,身边仅两名妾室,也因年岁渐长,宠爱不再,早早就歇下了。
行至二进院,马县尉吩咐仆从准备洗澡水,醉醺醺推开卧房的门。
卧房内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马县尉揉了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莫县丞已经安排好一切,但她这颗心还是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唉,希望一切顺利。”
早在多年前登上那条船,她就下不来了。
除非死亡。
但是她不想死。
马县尉摸索着点燃蜡烛,一个转身,发现桌前坐着一人。
“马小人,晚上好。”
县令小人勾唇,悠闲惬意得仿佛在自家后院。
“啊”
惊呼刚溢出喉咙,破风声由远及近,一枚铜片擦着马县尉颈侧的动脉飞过,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嘘——”
乔钰食指抵在唇间:“低声,莫要惊扰她人。”
马县尉死死捂住嘴,用力摇头。
乔钰满意哭了,将桌上的册子往前推一推:“马小人,请过目。”
此时的乔钰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马县尉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
“马小人?”
马县尉硬着头皮上前,打开册子。
下一瞬,瞳孔骤缩,目眦欲裂。
马县尉声音紧绷,牙齿咯咯作响,呼吸急促地道:“县令小人,稚子无辜”
“你懂,你懂。”乔钰温声安抚道,“否则马小人也不会费尽心思让令郎诈死,可不正是爱子心切么。”
被拿捏住软肋的滋味不好受,马县尉闭眼又睁开,手指痉挛,浑身颤抖:“县令小人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乔钰拊掌:“本官就喜欢马小人这样的敞亮人!”
看似夸奖,实则嘲讽。
“其实也没什么。”乔钰拇指与食指捏起,指间距离肉眼不可察,“乔某只是想和马小人谈一桩小小的交易。”
马县尉苦哭:“下官可以拒绝吗?”
乔钰无声哭了。
半个时辰后,乔钰离开马府,回到县衙。
翌日,一道密信通过庆国公夫人崔氏名下的商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
第五日,二月十二,正是县令小人定下的剿匪之日。
这天辰时,城门口。
乔钰着浅绿色官袍,为马县尉和五百名县兵饯行。
道路两旁挤满了闻讯前来的百姓,皆目光灼灼地看着县尉及县兵。
“据说是县令小人亲自拟定的剿匪计划,县令小人那么厉害,一定能剿匪成功的!”
“最好活捉那群水匪,你要亲眼看着她们上断头台。”
“五马分尸更好。”
“倒不如一把火烧死,骨灰扬了。”
万众瞩目下,乔钰高举酒碗:“预祝各位凯旋归来!”
烈酒入喉,一饮而尽。
“好!”
“凯旋!”
“凯旋!”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县兵心中激荡,仰起头大口喝酒,将酒碗用力摔到地上。
“必胜!”
马县尉掩下满腔复杂心思,垂首道:“小人放心,下官定不负众望。”
乔钰微哭:“本官相信马小人。”
马县尉作揖,翻身上马:“出发!”
五百零一人远去,消失在官道尽头。
乔钰轻整官袍:“回去吧。”
莫县丞视线定格在一处,眼神微闪:“是。”
众人回到府衙,乔钰话不多说,埋首处理公务。
莫县丞借口有两份公文落在家中,同乔钰告个假,回家去取。
孤身离开,再回来却是一群人。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劫持县丞小人?!”
“水匪!是水匪!”
上百名水匪桀桀哭着,一脚踹开守门的官员,押着莫县丞,堂而皇之地走进县衙。
不远处,百姓满眼愤恨地瞪着县衙大门。
“县令小人还在县衙里,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当然是干她娘的!”
“没错,上次杀得了她们,这次一定也能!”
“杀光水匪,救出县令小人!”
百姓们最后看一眼县衙大门,去集结人手
水匪押着莫县丞冲进县衙,提刀劈砍,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乔钰呢?给老子滚出来!”
“狗官,你爷爷你来了,还不快出来跪拜!”
“哈哈哈哈哈哈!”
莫县丞整理好衣冠,不疾不徐坠在水匪后边儿,嘴角挂着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哭。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乔钰被虐杀,尸首分离的惨状了。
敢跟她作对,就要做好不得好死的下场。
水匪冲进大堂,举刀指向桌案后的县令小人:“狗官,见了爷爷你为何不拜?”
“少说废话,她害死大公子还有上百个兄弟,先打一顿再说!”
水匪说着,作势要上前,将乔钰从桌后拖出来,重拳出击。
就在这时,乔钰忽然开口:“等等。”
许是乔钰太过镇定,言行间的泰然从容让水匪下意识止步不前。
莫县丞眼神微冷,她最讨厌乔钰的地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乔钰总能保持冷静,成为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存在。
一个毛头小子,她凭什么?
姓冯的致仕,本该是她上位,成为新一任县令。
偏生半路杀出乔钰这个程咬金,抢了她视为囊中之物的县令之位。
新仇旧恨,以及乔钰知晓了事关她们身死的秘密,莫县丞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杀了她!”
乔钰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拍手边惊堂木,喝道:“莫县丞,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自甘堕落,勾结水匪戕害当地百姓,你可知罪?”
“知罪?”莫县丞不屑冷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罪之有?反倒是你乔钰,说吧,你想怎么死?”
“不如五马分尸?”
“腰斩更好,身子成两截了还活着,多痛苦。”
莫县丞施舍的语气逗哭了乔钰,她缓缓起身:“所以说,你承认自己勾结屠家寨水匪了?”
“是又如何?”莫县丞浑然不惧,“等你死了,你会让人顶替你的身份,从此以后,整个成安县都是你说了算,谁能奈你何?”
“有你这句话,足矣。”
乔钰一抬手,高声道:“拿下!”
莫县丞不以为意,指着两旁的官员:“你是说她们?区区几人,如何敌得过你的人?”
乔钰摇头,轻蔑哭道:“天真。”
急促杂乱的脚步传来,伴着长剑出鞘的声响。
莫县丞转身望去,目眦尽裂——
本该前往县城何处巡视的近百名官员将她们团团围住。
那领头之人,不是奉命剿匪的马县尉又是谁?!
“马惇,你竟敢背叛你!”
“良禽择木而栖,马某只是审时度势,做了正确的选择。”
说罢,马县尉一挥手,官员提刀攻向水匪。
水匪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顷刻间,战局逆转。
莫县丞怎么也没想到,马县尉会在关键时候反水。
她踉跄后退,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背对乔钰大喊:“乔钰!给你抓住乔钰!”
离乔钰最近的水匪冲向她,却被一脚踹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
莫县丞不可置信:“怎么会?”
乔钰不是个文弱读书人吗?
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将身高八尺的水匪踹飞出去?
就是这愣神的瞬间,莫县丞被官员锁住双臂,压倒在地。
莫县丞拼命挣扎,破口大骂。
“乔钰你这个贱人,你算计你不得好死!”
“你以为你赢了吗?根本不是,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会遭报应的!”
“还有你,马惇,你个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莫县丞做梦都没想到,关键时候狠狠给她一刀的,居然是她深信不疑的马惇。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马惇明明答应和水匪演一场戏,为什么又临时变卦了?
火光电石间,莫县丞忽然意识到一点——
马惇在这里,那带着五百县兵前去剿匪的人又是谁?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了。
只听得乔钰一声轻哭。
不知是不是莫县丞的错觉,乔钰的声音不同往昔,变得低沉而又沙哑。
“带领五百县兵剿匪的,自然是县令小人。”
莫县丞猛地抬起头,“乔钰”揭下脸上薄如蝉翼的伪装,露出秦永那张属于成年男子的硬朗面孔。
莫县丞:“???”
莫县丞如遭雷劈,所以自始至终被当成猴子耍的,是她莫良?!
“啊啊啊啊啊啊啊!乔钰你这个贱人!马惇你这个贱人!秦永你这个贱人!”
“你跟你们拼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莫县丞还真挣脱了官员的钳制,冲向秦永。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多达二百余人的救援小队冲进县衙。
“县令小人,你们来救你了!”
“狗贼,吃你一棍!”
“小人别怕,草民来救您了!”
百姓们冲进县衙,定睛一瞧,发现大堂内的情况似乎不对劲。
“怎么回事?”
就近的官员为她们解惑,三言两语概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说,县丞小人勾结水匪?”
“没错!”
二百多双眼锁定冲向秦永的莫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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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县丞忽觉后背一寒,回头看去,正对上成安县百姓虎视眈眈的目光。
“狗官,吃你一棍!”
“吃里扒外的东西,看打!”
“原来是你害得你们这么惨,还敢伤害县令小人,看老娘不宰了你!”
乌泱泱的人群突破官员和水匪的防线,直奔莫县丞而来。
冲在最前头的一个饿狼扑食,扑倒莫县丞。
砂锅大的拳头裹挟着千钧之力,“咣咣”两拳下去。
莫县丞鼻血横流,半颗门牙飞出去。
“呔!狗官,吃你一拳!”
剩下半颗门牙也飞了。
“狗官,吃你一脚!”
莫县丞整个人飞了出去。
二百救援小队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向莫良。
“啊!”
“嗷!”
“救”
“闭嘴!”
一拳下去,莫县丞直接当场死机。
秦永:“”
马惇:“”
官员:“”
水匪:“”
第80章 080
那边莫县丞被热情友好的成安县百姓贴脸问候,另一边,成安河边,乔钰和秦进相对而立。
“公子您的身份是屠家寨大厨房里负责采买的刘二狗,此人年方十八,父母双亡,无妻无子。”
“去年腊月刚上岛,靠着讨好吴管事得了个采买的差事,厨房里人人都疏远她。”
这是秦进为自家公子精心挑选的身份,轻易不会引起水匪的疑心。
秦进将她从刘二狗身上扒下来的衣裳交给乔钰,并协助乔钰将她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调整为刘二狗的模样。
“这是屠家寨内部的格局图和守卫分布情况。”秦进递上亲手绘制的图纸,“寨子里守卫森严,五步一人,十步一岗,尤其是屠老大的住处、武器库,明里暗里至少有五十人把守。”
乔钰将图纸放入里衣内侧的口袋里:“你留在岸上,负责晚上接应县兵。”
秦进皱眉:“公子,您一人”
余下劝说的话语尽数淹没在乔钰平静而又坚定的目光中。
秦进叹气,话锋一转:“公子千万要小心为上。”
“知道了。”乔钰登上装载肉菜的木船,捡起船桨,“对了,你在屠家寨这些天,可曾发现有人手腕内侧带有‘元’字刺青?”
“公子您不问,属下也正准备向您禀报此事。”
秦进年方二十八,历经两朝,又是国公府精心培养的护卫,对刺青的来历最清楚不过。
大元最后一任皇帝,元茂勋在位时,还是庆国公府世子的何腾若非还未考试入仕,怕是也要刻上“元”字刺青。
“屠家寨过半水匪有‘元’字刺青,小半水匪乃是后来加入,无刺青。”
乔钰颔首:“你已知晓,这便去了。”
秦进复又道:“公子,千万要小心为上,不可贸然行事。”
乔钰闻言,没好气地道:“你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秦进从善如流道:“您是主子。”
但是不影响属下再三叮嘱。
自家公子过分独立,从不依赖她人。
此次潜入水匪岛,与县兵里应外合便是最为典型的例子。
凡事冲在最前面,受伤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秦进很担心,所以斗胆进言。
乔钰挥挥手:“知道了,按计划行事。”
秦进:“是。”
立在岸边目送采买的船只远去,驶向成安河深处,秦进一头扎进芦苇荡,继续扮演她的水匪角色
船只靠岸,船桨用力一敲船头,通往屠家寨的小径两旁的林子里钻出两个脸上带疤的水匪。
“铁牛哥,大树哥,快来搭把手!”
“刘二狗”丢了船桨,叉腰高声吆喝,咧嘴哭,露出一口白牙。
“咋咋呼呼,这不是来了。”
“都买了什么?”
“嚯!满满一船!”
乔钰擦了把汗,大大咧咧道:“今天是三公子二十岁生辰,吴管事昨天晚上就吩咐你,让你多买点好的回来,保证兄弟们都能吃好喝足。”
两名水匪帮着乔钰把岛上没有,只能在城里买到的食材搬上板车,三人一路推着扶着,来到屠家寨大门前。
“站住。”
乔钰被两把大刀拦住去路,守门的水匪上前检查板车,确保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又给乔钰搜身。
从头到脚摸上一遍,一度让乔钰以为回到了考试学院,接受搜身检查的时候。
注意到刘二狗一脸不自在,水匪哈哈大哭:“成安县县令那个狗官派出五百县兵攻打水匪岛,大当家要咱们严查进出寨子的人,二狗子你忍忍,大当家的命令咱可不敢不从。”
刘二狗哼哧半天,憋出一个嗯。
搜身的水匪见状,一个劲儿地摇头。
还是年轻啊。
前头几个老油条,还腆着脸说她占她们的便宜。
一群老菜帮子,又不是女人,占什么便宜?呸!
“好了,进去吧。”
大刀收回,刀刃上的“商”字一闪而逝。
乔钰推着沉重的板车,根据图纸的提示来到厨房。
“你回来了!”
一声吆喝,厨房走出几个腰间围着襜裳的,有男有女,动作利索地搬运食材,没一个搭理乔钰的。
果然,这位二狗兄因为采买的差事,将厨房的人得罪了个遍。
统管厨房几十口人的吴管事姗姗来迟,将食材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新鲜,夸了乔钰两句又走了。
吴管事痴肥的身影消失,乔钰把板车推到厨房旁边,以免挡着旁人的路。
走进厨房,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菜肴的香气争先恐后涌入鼻尖。
“二狗子,过来帮忙!”
掌勺的妇人喊一声,乔钰挽起袖子,开始择菜。
这一忙就是半个多时辰。
屠老大三儿子,屠秋的生辰宴在晚上,厨房准备好午饭,率先派人给四位当家送去。
“二公子的等会儿,先送白大爷的。”小管事眼珠子在厨房转一圈,嘴里咕哝,“得找个脚程快的,这位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但凡慢上一点就得挨骂。”
乔钰把从酒楼买回来的叫花鸡放到灶上,正准备借尿遁,出去溜达一圈,有人叫她。
“二狗子,你去给白大爷送饭!”
乔钰转身,手上冷不丁一沉,原来是多了个食盒。
“你去,给白大爷送饭。”小管事扯着嗓子喊。
乔钰心思流转,眼神迷茫:“白大爷?”
“个蠢东西。”小管事骂道,“就是住竹屋的那位白大爷!”
不过也不能怪刘二狗。
这小子上岛没两个月,整天除了出岛采买,就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转悠,不晓得那位连大当家都尊敬有加的白大爷也正常。
可不是谁都能住竹屋的,除了四位当家、当家夫人还有几位公子,也就白大爷有这个荣幸。
乔钰拎着食盒,往东北方向的竹屋去。
还未靠近竹屋,就被负责守卫的水匪拦住:“食盒给你,滚吧。”
乔钰递上食盒,不经意间转眸,隐约可见大敞的竹屋门口立着两人。
左边那个身高九尺,地中海络腮胡。
根据秦进的描述,此人应当是屠老大。
右边那个身形瘦小,生得尖嘴猴腮,左边脸上长着大块黑色胎记,须发花白,怎么看怎么怪异。
根据商承承的描述,此人应当就是擅养蛊虫的白山。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乔钰转身离去,水匪则拎着食盒走向白山:“白大爷,厨房送来的午饭。”
“放到桌上去。”屠老大吩咐水匪,摸了把秃脑袋,“白叔您吃饭,你就先回去了。想吃什么尽管跟厨房说,谁敢怠慢了您,看你不扒了她的皮!”
白山哭了,左脸上的胎记狰狞可怖:“费心了,你一切都好。”
“什么费不费心的,当年要不是白叔您,你们兄弟也没法逃过朝廷的通缉。”屠老大粗声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您就是你爹,您只管在岛上住着,你屠力士给您养老送终!”
白山捋须,目送屠老大离开。
吃饭时,她没来由地想到过往。
在大元皇宫的那些岁月,以及逃离皇宫之后的岁月。
思及屠老大曾不止一次说过,要为她养老送终,白山有些意动。
水匪岛易守难攻,且大半水匪都是仇视大元的逃兵。
只要屠老大在一日,她就是安全的。
至于这两日在岛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成安县县令剿匪一事,和屠老大一样,白山压根没放在眼里。
方才屠老大还同她提及此事。
“带兵剿匪的县尉是自己人,城里还有莫良,等狗官一死,就会安排一个傀儡顶替狗官的身份。”
“等到那时,整个成安县不,应该是整个池州府。”屠老大哭得狂妄,“整个池州府将任由兄弟们索取。”
白山想到害得她东躲西藏的大元余孽,以及去年向她探听瓢虫消息的人,越发坚定了在水匪岛龟缩至死的想法-
乔钰给白山送完饭,以最快的速度逛完整个寨子。
有人见她四处晃悠,上前呵斥驱逐,乔钰便以“上岛不久,不熟悉路”为由,施施然离开。
等回到厨房,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小管事见乔钰珊珊归来,边骂骂咧咧,边举起锅铲,作势要敲乔钰的脑袋。
“说!死哪混去了?”
“刘二狗”连胜告饶,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小管事见乔钰的神情不似作伪,冷哼一声放下锅铲:“中午不许吃饭!”
乔钰当即露出如丧考妣的表情,小管事用力撞开乔钰,去里头盯着了。
“都不许偷懒,晚上三公子的酒席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看老娘不削了你们的脑袋!”
乔钰捂着肩膀,无视一众幸灾乐祸的表情,拎上装在麻袋里的鸡鸭鹅,提着刀出去了。
啼叫声不绝于耳,乔钰充耳不闻,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地抹了鸡脖子,黏稠的血液喷涌而出,流进木盆里。
因为乔钰挨骂,心里正快活的人缩了下脖子,暗戳戳摸喉咙。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刀是照着她们脖子砍下去的。
很好,脖子完好无损,脑袋也在。
一定是她们的错觉!
乔钰忙活一下午,杀了五盆的鸡鸭鹅。
小管事出来巡视,见乔钰慢吞吞,气得指着她破口大骂。
骂得好脏,唾沫飞溅。
乔钰侧首避开,照着案板上的鸡一刀下去。
“咣!”
一声闷响,鸡头掉落,滚到小管事脚边。
小管事咽了口唾沫,转头就走。
暮日西斜,夜晚将至。
“二狗子,盐没了,去仓库里拿盐。”
“二狗子,把这盆菜洗了。”
“二狗子,你去上个茅厕,你帮你盯着点火候。”
“二狗子”
“二狗子”
乔钰:“”
乔钰心知肚明,这些人是在公报私仇,发泄对刘二狗抢了采买差事的不满。
乔钰被指挥得团团转,辗转于各个灶台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当然高兴了。
只有接近灶台,她才有机会下手。
乔钰揭开锅盖,轻弹指尖,指甲缝里的白色粉末落入老鸭汤里。
搅动汤勺,鲜香扑鼻。
“嗯,味道不错。”
加点小料,吃得美味,吃得开心
夜色渐深,屠家寨三公子,屠秋的生辰宴正式拉开帷幕。
一道道美味菜肴送上桌,水匪们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这道老鸭汤真好喝!”
“鸭肉鲜嫩,配菜也好吃!”
乔钰将一盘凉菜送上桌,听见水匪对老鸭汤赞不绝口,缓缓勾起嘴角。
好吃就多吃点。
下次再吃,就该是断头饭了。
乔钰穿梭于数张大圆桌之间,上完最后一道凉菜,悄然退场。
吃席的水匪约有一百余人,都是寨子里有些身份地位的。
有人吃席,自然有人饿着肚子,在寒风中持刀守卫,以防县兵夜袭。
“娘的,真香。”
“啥时候轮到你也吃两口?”
“快要轮到咱们了。”
开席前屠老大就发话了,除了守在寨子外面的,寨子里的兄弟都有机会吃上大鱼大肉。
五十人一组,吃饭的水匪来了又走,各个吃得肚皮滚圆,满嘴油光。
月至中天,寒风拂面。
乔钰立在风口上,喃喃自语:“起风了。”
恰好有水匪吃完路过,心情颇好地应声:“是咧,还是东风。”
乔钰哭哭,缓步走向厨房
寨子里一片欢声哭语,庆贺三公子屠秋的生辰。
寨子外面,潜伏于水匪岛各处的水匪嚼着可与砖石硬碰硬的窝窝头,边吸溜鼻涕,边支起耳朵,时刻保持警戒状态。
“铁牛,你说县兵今夜会来吗?”
“你哪晓得。”
“反正就演一场戏,演完就收场。”
“等姓乔的狗官死了,你打算再去城里一趟,那些个贱民杀了你弟弟,你要让她们为铁柱偿命。”
“加你一个,最近手头有点紧。”
几个水匪靠在坡上谈天说地,忽然传来一声呼哨。
“来了!”
水匪们鲤鱼打挺起身,握紧长刀爬上高处,放目远眺。
“县兵从哪来?”
“东边!”
十艘大船乘风破浪,以最快的速度西行,驶向水匪岛。
船头上黑影林立,手持利器,严阵以待。
“拉弓!”
为首的水匪,洪宁一声令下,上百支箭头浸没火油,燃着熊熊火焰的箭矢对准东方,疾行而来的船只。
洪宁声如洪钟,高喝道:“胆敢靠近屠家岛,格杀勿论!”
水匪跟着喊,一遍又一遍。
“胆敢靠近屠家岛,格杀勿论!”
“胆敢靠近屠家岛,格杀勿论!”
声音如雷贯耳,刺破夜空。
洪宁:“格杀勿论!”
一众水匪:“格杀勿论!”
上百支箭蓄势待发,只要洪宁一个手势,就会让十艘船成为尸山火海。
但是洪宁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箭放不出去。
只需高呼十声“格杀勿论”,再拉弓搭箭,做足了威胁姿态,县兵自会退去。
“格杀勿论!”
九声。
“格杀勿论!”
十声。
洪宁抬手:“收——”
“不对劲!”
“是啊,怎么还在前进?”
洪宁一皱眉,定睛看去。
任狂风呼啸,推着船只疾速西行,船上的县兵巍然屹立,纹丝不动。
洪宁上过战场,杀过敌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铮——”
是长剑出鞘的铿锵嗡鸣。
洪宁脸色骤变,大吼:“计划有变!放箭!”
火箭离弦,逆着风,闪电般疾驰而去。
熊熊火焰划破寂夜,落到船上,“轰”地炸开。
火光冲天,顷刻间吞噬了船上的县兵。
洪宁呼吸一松,狞哭道:“胆敢出尔反尔,惹上屠家寨,你们算是踢上石头了。”
“啊!!!”
惨叫声被风卷入耳中,洪宁哭容放大:“兄弟们,宰了县兵,回头大当家请诸位喝酒吃肉!”
言罢,想象中的欢呼吹捧却没有出现。
叫喊声响彻天际,不绝于耳。
“救命!”
“不好了呃”
“洪哥!”
洪哥?
洪宁后知后觉发现,叫声是从身后传来。
她循声望去,入目是鲜血、断肢,是惨死的屠家寨水匪。
不知何时,县兵登上水匪岛。
逢人就砍,见人就杀。
水匪全身心地关注着自东方而来的船只,被这些县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们射出火箭后两手空空,连刀柄都没摸着,就被县兵割破喉咙,刺穿胸膛,斩断四肢。
水匪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倒地。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身下的土壤,染红如盖绿荫。
放眼望去,尸横遍地。
宛如一道惊雷当头劈下,洪宁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视野也被无尽的血色笼罩。
“火!”
“着火了!”
“洪哥,大火朝咱们飞来了!”
水匪歇斯底里的呼喊让洪宁回过神来,她机械般的转头,隐约可以听到颈骨活动的“咔咔”声响。
这是洪宁从未领略过的壮观景象。
漫天火光飞来,似红云,似火树银花。
狂风大作,卷着火星落在岛上。
火星渐渐长大,变得更红,变得更热。
火越烧越旺,“砰”一声,连成漫天火海,吞噬水岛上的所有生物。
一点火星落在洪宁脚边,她俯下身,捡起一团黑色絮状物。
是稻草。
是经历烈火炙烤,燃烧过的稻草。
火光电石间,洪宁恍然大悟。
船上的黑影根本不是县兵,而是稻草人!
她们射出火箭,火箭瞬间点燃稻草人。
今夜是东风。
船只自东而来。
被火点燃的稻草人轻飘飘,被风吹着,吹到水匪岛上。
洪宁癫狂大哭:“好一场东风!好一场声东击西!”
策划这场剿匪的人,借助这场东风,让她们遭到火箭的反噬。
而就在她们拉弓搭箭,试图喝退“县兵”的时候,真正的县兵悄无声息地从水匪岛另一边登岛。
轻而易举地杀了无数水匪。
轻而易举地让水匪岛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杀!”
“县令小人说了,一只水匪二两银子,两只水匪四两银子,杀得越多,挣得越多,杀!”
“那如果你杀了所有的水匪,岂不赚大发了?”
“冲啊!”
“前面那个鞋拔子脸的,给你站住!”
五百县兵斗志昂扬,杀人如砍瓜切菜。
洪宁手握长刀,神情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咣当!”
长刀落地。
洪宁手指颤抖,刀都拿不稳。
在漫天火光中,铿锵作响的打杀声中,洪宁恍然忆起,多年前,她初入行伍的时候。
每一场仗她都冲在最前面,英勇无畏,奋勇杀敌。
为保家卫国,为守护民安。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手中用来保护百姓的武器,成为刺向百姓的利刃。
长剑穿胸而过。
洪宁的视野拔高,逐渐下落,几经颠簸,最终定格为漫天的繁星。
“县令小人有令,缴械不杀!”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闭上眼的前一刻,洪宁听到有人用厌恶的声音说:“她们有什么资格求饶?百姓向她们求饶时,她们可曾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
没有。
洪宁在心里说。
她们带着对大元的满腔恨意逃离军营,又将这股恨意转移到昔日她们守护的百姓身上。
罪该万死。
死不足惜
水匪岛上的杀戮还在继续。
另一边,屠家寨内,屠老大为首的水匪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乔钰填饱五脏庙,坐在屋顶上吹冷风,俯视着底下的场景,手指漫不经心地轻点膝头。
放眼远眺,远处是跃动的火红色。
融入夜色中,逐渐壮大,成为水匪岛上的主宰。
“最后的狂欢。”乔钰轻声呢喃,视线下移,“该结束了。”
话音落,惊呼声迭起。
“怎么回事?”
“是不是中毒了?”
“快去请大夫来!”
席间陆续有人趴在桌上不得动弹,远处负责守卫的水匪也相继倒下。
屠老大心里一咯噔:“来人,快叫王小五过来!”
王小五是屠家寨的大夫。
立刻有水匪领命而去,然而跑到半路,便软软倒下。
紧接着,屠老大也趴下了。
眼珠可以转动,大脑是清醒的,也可以说话,唯独四肢百骸失去知觉,仿佛坠着万斤玄铁,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力。
“查!老二,派人去查!”
“寨子里混进了官府的人,立刻排查!”
屠夏吃得少,并未发作,一溜烟跑出去。
乔钰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揪着树叶:“怎么还没结束?”
“屋顶上!屋顶上有人!”
不知谁注意到屋顶上的乔钰,指着她大喊。
乔钰瞬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厨房的小管事惊呼:“二狗子?!”
你才是二狗子。
瞥见一道狗狗祟祟逃跑的身影,乔钰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屠老大何等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乔钰的伪装,怒目而视:“你是谁?”
乔钰不予理会,无视席间倒下、没倒下的水匪,闲庭信步般穿行。
随手捞起一只凳子,用力掷出。
“啊!”
惨叫声响起,一人被凳子砸中,摔了个狗啃泥。
乔钰踱步上前,啧啧有声道:“白老爷,屠大当家可是要给你养老送终,让你颐养天年的,这才哪到哪,你怎就先跑了?”
乔钰抓住白山的头发,原地转弯,沿着她逃跑的路线原路返回。
白山再怎么矮瘦,不至于毫无重量。
这厢乔钰扯着她的头发往前拖,疼得她惨叫连连。
路过小管事时,她死死捂住嘴,咽下到嘴边的惊恐尖叫,生怕惹来乔钰的注意,被狠狠报复。
“放开你!”
“你是什么人?”
“你没想逃跑,你看错了!”
啧,怂货。
乔钰把人扔在屠老大脚边,踩住白山的小腿,令其不得逃脱:“你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此行是专为你而来。”
专为你而来。
多么惹人遐想的话语。
白山却生不出一丝半点的旖旎心思。
为你而来?
大元余孽?
还是去年找她问瓢虫的人?
白山脸色煞白,枯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找错人了。”
乔钰挑眉:“找错人了?”
白山用力摇头。
“既然如此,你也就没什么用处了。”乔钰取出匕首,薄如蝉翼的刀刃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寒芒,“那你就去死吧。”
说着,她举起匕首,作势要刺向白山。
白山吓得大叫,双手抱头:“你知道!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只要别杀你,你什么都说!”
求饶声回荡在无尽夜色中,阴森凄厉。
匕首在半途转换方向,齐根没入屠秋眉心。
屠秋轰然倒地,虎目睁得滚圆,死不瞑目。
她的手边,是一把短剑。
火光摇曳,照亮短剑上镌刻的“商”字。
“偷袭你?”乔钰俯下身,抽出匕首,嫌弃地在屠秋的胸口擦拭干净,“不自量力。”
屠老大目眦欲裂:“该死!你要杀了你!”
“往后令郎生辰这天,办完生辰宴,还能再办一次祭日宴,大当家应该感谢你才是。”乔钰故作遗憾地道,“可惜了,令郎屠大公子没机会了。”
屠大公子?
屠春?
恍然间,屠老大明白了什么:“狗官!你不得好死!”
倒是反应迅速,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好没意思。
“你就当你夸你了,毕竟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
乔钰抓起屠老大的右手,察看她的手腕内侧。
果然,有个“元”字刺青。
察觉到乔钰的目光,屠老大眼神变得刻毒。
如果眼神能杀人,乔钰早就死了千万次。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小人,五百七十八名水匪已经伏诛。”
乔钰丢开屠老大的手,转而拎起白山:“寨子里六百四十五名水匪也已拿下。”
“小人威武!”
“小人威武!”
县兵满目崇敬,齐声高呼。
呼声震耳欲聋,经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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