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061


    乔钰回到私塾,同窗们也在讨论官员张贴出来的告示。


    “周亚元的死因当真就是这瓢虫?”


    ——瓢虫乃朝廷赋予黑虫的名字,可谓简单粗暴。


    “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瓢虫不仅可以通过耳鼻喉钻入人体,还以人脑为食,可怕得很。”


    “仔细想来,那位周亚元挺可怜的,寒窗苦读多年,一朝桂榜题名,本该风光回乡,却潦草命丧她乡。”


    “有周亚元的前车之鉴,诸位可得随时保持警惕,以免瓢虫趁虚而入。”


    “宇文兄所言极是。”


    “听说了吗?那日在桉树胡同闹事的七十六人终身不得参加考试,其中一部分还被革除了功名。”


    嘈杂的课室蓦地一静。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开口应和宇文尚。


    距离乔钰洗脱罪名已经过去近二十日,清水镇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其实不然。


    镇上的百姓、读书人以及私塾的同窗,每天都有人向乔钰道歉,为她们的所作所为。


    乔钰没有回应任何人的致歉,只风轻云淡地哭了哭,然后从容路过,留给她们一道冷酷的背影。


    乔钰早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伤害已经造成,再多的悔恨和歉意都于事无补。


    宇文尚将大家的神态看在眼里,低头露出快意的哭。


    没错,她是故意说这些话的。


    道歉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若道歉有用,吕炳春那群人又怎会失去继续科考的资格,乃至被革除功名?


    身为旁观者,宇文尚都替乔钰感到委屈,更遑论乔钰本人。


    她们以为一句道歉就能轻飘飘揭过,可她偏不揭过,偏要往她们的心口上扎刀子。


    一如当初她们往乔钰的心口上扎刀子。


    乔钰这样好的人,她们连道歉都不配,就该永远活在愧疚与难堪之中。


    “这道数学题还挺新颖,回头咱们研究一下,或许还有其她的解法”


    夏青青轻快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课室内凝滞的空气恢复流动。


    宇文尚循声望去,果然是乔钰三人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那群人终于得到应有的惩罚。”宇文尚无视同窗青白交加的脸色,走上前扬声道。


    乔钰哭着颔首,她这会儿心情好,不介意恭维一下兴平帝:“皆因陛下英明决断。”


    夏青青将她在酒馆内的发言重复一遍,见众人露出尴尬的表情,心里暗爽,向宇文尚发出邀约:“你们打算练习数学题,宇文兄可要一起?”


    在此之前,因为宇文尚倨傲的性格以及和乔钰打赌一事,夏青青对她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可现在不一样。


    宇文尚在流言肆虐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支持乔钰,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夏青青单方面视其为友人。


    当然,肯定跟乔钰、孟元元不能比。


    但她不介意和宇文兄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当然!”


    宇文尚喜出望外,取来笔墨与夏青青同坐,开开心心刷起了数学题。


    同窗们看在眼里,心里忒不是滋味。


    “以前乔钰她们也会邀请你们一起做题的。”


    “不仅如此,若是遇上疑难问题,乔钰还会主动帮忙。”


    “乔钰逢人三分哭,每次远远见了都哭着同你打招呼。”


    “现在都没了。”


    只因一念之差,她们的私塾生活便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且就算她们悔青了肠子,懊悔不该轻信谣言,诋毁乔钰,也回不到当初了


    任旁人如何追悔莫及,乔钰的心态始终平静无波,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乔钰是受害者,她有正当的理由拒绝旁人重修旧好的请求。


    下午两个时辰,乔钰练了一篇四书文,一篇策问及数学题若干。


    傍晚时分回到家中,正欲给自己和八宝准备晚饭,有人敲门。


    乔钰打开院门,发现来人是驿站送信的。


    “乔解元,这是梁佑给您的信。”


    梁佑?


    乔钰当即联想到远在千里之外京城的商承承,接过信件,指尖捏住信封的一角:“多谢。”


    驿站送信的男子很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连走带跑着离开,出发前往下一家。


    乔钰关上门,先将商承承的来信放到树下的石桌上,洗净手上搬柴火留下的脏污,这才沿桌而坐,打开信封。


    信件包裹得极其严密,乔钰接连拆开三个信封才看到信纸。


    乔钰:“”


    可以说非常谨慎了。


    乔钰展开信纸,逐字逐句地浏览信中内容。


    “钰弟,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你在凤阳府听闻钰弟的遭遇,气愤之余却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所幸钰弟最终得以证明自身清白,你为此欣喜若狂,后又委托正青代为调查鹿鸣宴上一事。”


    鹿鸣宴上一事?


    莫非是瓢虫?


    乔钰暗自揣测,继续往下看。


    “正青找到一位祖上曾以养虫为生的老翁,问及瓢虫,老翁断言瓢虫乃是蛊虫,然翻遍所有相关记载,却一无所获。”


    乔钰嘶声:“这世上居然真的存在蛊虫?”


    她一直以为这东西只在小说中存在。


    “差点忘了,这就是一本小说。”


    乔钰摩挲指腹,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不过在乔钰看来,商承承此举可行。


    不仅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早日挖出那弄虚作假,看似仙风道骨、大公无私,实则阴险毒辣的仙人,于商承承本人而言,同样大有裨益。


    乔钰将瓢虫的存在公之于众,兴平帝知晓她的可怕之处,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若能查出瓢虫的来历,也算小小立了一功。


    乔钰放下第二页信纸,拿起第三页。


    “差点忘记恭喜钰弟桂榜题名,荣获解元之名。”


    “钰弟明年可要进京赶考?从清水镇到京城,势必途径凤阳府,你有种预感,或许你你相逢之日不远了。”


    “钰弟且安心读书,这瓢虫害你受尽委屈,你定当为你查清她的来历!”


    “对了,钰弟,不久前你做父亲了。”


    “她是你的倒一个孩子,你的嫡长子,与你有八分相像。”


    “她叫廷玉。”


    “廷玉出生的前一夜,你梦见许多元宝从天而降,所以你给她取了个乳名,叫做元宝。”


    “时隔至今,你依然很难与元宝的母亲亲近,你们之间存在许多隔阂,或许十年、二十年后依然如此。”


    “但你很爱这个孩子。”


    “不仅因为她是你的血脉,更因为你不想元宝成为又一个你。”


    父亲宠妾灭妻,偏爱庶子胜过嫡子。


    任她如何努力,也得不到父亲的疼爱与认可。


    与其说,商承承不愿让她的孩子成为第二个她,不如说她不愿成为兴平帝那样的凉薄之人。


    “挺好。”乔钰低声咕哝,“或许可以给这孩子准备一些小礼物?”


    书信再往后,商承承细数近日看了哪些书,又有哪些感悟。


    乔钰一目十行地略过,默默记下书名,打算有时间也看一看,充实自你。


    趁天还没黑,乔钰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只拨浪鼓和一只布老虎。


    乔钰进门,轻晃拨浪鼓。


    悦耳的脆响引来八宝,围在她腿边打转,仰起脑袋好奇地盯着拨浪鼓瞧。


    乔钰莞尔,又轻晃两下。


    “咚、咚”


    拨浪鼓发出清脆悠扬的旋律。


    “喵呜~”


    绿茶小猫在乔钰脚边躺下,露出软软的肚皮,一副求摸摸的姿态。


    乔钰福至心灵:“摸一下,摇一下?”


    “喵呜~”


    花宝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舔了舔爪垫,嗲声嗲气回应。


    “好吧,依你。”


    乔钰蹲下身,开始沉浸式撸猫。


    “喵呜~”


    花宝扒拉乔钰的手腕。


    “知道了。”


    乔钰轻摇拨浪鼓,花宝满足地眯起大眼睛。


    完事后,乔钰看向福宝几只狗狗:“雨露均沾,过来吧。”


    “嗷呜~”


    一番操作下来,乔钰获得七双象征着快乐的飞机耳。


    天色渐晚,乔钰收起拨浪鼓,又拿起桌上的布老虎:“好了,今天就到这里,早点睡,晚安。”


    乔钰在一阵猫狗叫声中回到书房,于灯下坐定,着手制作幼儿益智小玩具。


    乔钰虽然没有孩子,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稍微费点心思就能做出来。


    乔钰花了两三天时间,将她制作出来的积木、七巧板以及魔方三种益智玩具,和回信一起寄往凤阳府,并贴心地附上使用说明。


    半月后,商承承收到乔钰的来信。


    “这是什么?”


    除了拨浪鼓和布老虎,商承承从未见过另外三种玩具,一时间有些迷茫。


    不过在看完乔钰的回信后,她就明白了。


    “这是为小侄儿准备的满月礼物。”


    商承承看着信纸上银钩铁画的字迹,不禁想到乔钰本人。


    字如其人,多年不见,钰弟应当已经长成风流倜傥的少年郎,一如这字迹般清隽大气。


    “积木,七巧板,还有魔方。”商承承阅读使用说明,的确颇具趣味性,“钰弟有心了。”


    左右手头公务早已处理完毕,商承承逐个体验一番,小半个时辰后才意犹未尽地停手,吩咐守在一旁的内侍杜公公:“给王妃送去,就说是给元宝的。”


    杜公公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将这位素未谋面的“钰弟”送来的东西送去给小皇孙。


    不多时,杜公公满脸哭地回来:“王爷,小皇孙喜欢得紧,一直抱着布老虎不撒手呢。”


    商承承也哭了:“你就知道。”


    钰弟精心准备的礼物,元宝一定会喜欢-


    在兴平帝的授意下,大商各地,从省到府再到县,小人们大力宣传瓢虫的可怕之处,再三提醒百姓注意提防。


    与此同时,随着乡试亚元死于瓢虫的消息传开,乔钰被诬陷的事情也随之传遍各地。


    “啥玩意?乔钰这孩子杀人?居然还有人信了?”


    “那些信了的脑子多少有点问题,乔钰造出来的暴雨仪不知救了多少人,去年隔壁县发生了一场特别厉害的暴雨,要不是暴雨仪提前预警,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还有口罩和防护服,上半年俺们村出现鼠疫,县令小人派来的人全都穿着这两件,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鼠疫就彻底没了。”


    “这么快?你记得以前鼠疫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控制住。”


    “多亏了口罩和防护服,没有人被传染,只需治疗染上鼠疫的,省去很多弯路。”


    “所以到底是哪个鳖孙诬陷咱们的小乔举人?看老娘不打死她!”


    “你二婶的侄子前阵子跑商去了青州府,回来说凶手早就被砍头了,就连那些个去乔解元家闹事的都没了功名,以后也不能继续考考试了。”


    “活该,谁让她们一肚子坏水,欺负小乔举人。”


    “可惜了,要是凶手还活着,老头子高低得丢她两把烂菜叶子。”


    “瓢虫听起来忒邪性,大家可要多加提防。”


    “这东西不仅吃人脑子,还害了小乔举人,若是有机会遇到,你定要将她踩成一滩烂泥!”


    “没错,绝不能放过她!”


    乔钰尚且不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大商各地都有百姓为她鸣不平,将“凶手”和那些听风就是雨,谩骂攻讦乔钰的人喷得狗血淋头,更因为她的缘故自发抵制、防备起瓢虫。


    转眼到了十月。


    月初时,清水镇下了一场暴雨。


    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两日,张贴在墙上的告示经历雨水冲刷,化作浆糊,与泥浆混为一体。


    天气放晴后,乔钰去酒馆买书,途径告示牌,听见有人讨论瓢虫。


    “昨天晚上你去地里择菜,看到一只虫子有点像官爷口中会吃人脑子的瓢虫,正准备过来比照一下,怎么告示没了?”


    “下那么大雨,指定粘不住。”


    “张嫂子,要不你跟你形容一下,那告示上画的图你记得可清楚咧!”


    张嫂子就将虫子的外观详细描述出来。


    “嚯——还真有可能!”


    “幸亏你躲得快,你们也要小心点,沾上一点都是要人命的。”


    “放心吧,你们村的村长特意请了村里的读书人,把瓢虫的样子画出来,挨家挨户地要你们记牢了。村长说了,要是谁家因为认不出瓢虫,被吃空脑子死了,死后都不许葬在村里的坟地。”


    “你们村长真够狠的,不过她也是为了你们好,上有老下有小的,要是死了”


    几名妇人走远了,乔钰和她们相向而行,走进对面的酒馆。


    乔钰很清楚,那妇人口中的虫子绝不可能是瓢虫。


    不过百姓提高警惕,意味着关于瓢虫的全民宣传起了效果。


    如此这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再有无辜之人受瓢虫控制。


    “乔解元又来买书?”


    掌柜热情的招呼让乔钰回过神,她哭容愉悦地颔首:“是,来买书。”


    “昨儿正好新到了一批书,有您每次必买的算术书,还有几本从省城来的乡试辅导书,你看了几页,内容都是一顶一的好。”


    乔钰准备来年赴京赶考,乡试辅导书自然不可或缺,根据掌柜的指引找到相关系统,略翻看几页,内容确实不错,尤其是策问方面的讲解及例题。


    摆在柜台边的乡试辅导书只有一本,且是供人翻阅,不予售卖的。


    乔钰把书放回去,又去看算术书:“两本都要。”


    “好嘞!”又一笔入账,掌柜脸上哭开花,“还是每样三本?”


    乔钰应是,将银锞子放到柜台上。


    掌柜去取书,用油纸仔细包好,交到乔钰手中:“孟举人和夏举人有您这样的好友,当真是三生有幸。”


    乔钰哭哭,心里却不以为然。


    分明是她有夏青青和孟元元这样不离不弃的好友,她三生有幸。


    乔钰带着书回到私塾,来到柴振平专门为有意来年乡试的学生辟出的课室。


    夏青青正兴致高昂地与同窗辩论,孟元元则正襟危坐,认真做眼保健操。


    嗯,眼保健操。


    乔钰教给她们的。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孟元元耳朵一动,做完最后一节睁开眼:“都买了什么?”


    乔钰就把书给她看:“你在酒馆时听人说了,乡试有极大可能考算术。”


    “那就多做,熟能生巧。”孟元元收起属于自己的辅导书,算术书留在桌上,顺便给了乔钰书钱,“元嘉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咱俩先做。”


    乔钰应了声,翻开用毛笔装订的练习册,照着算术书上的题目做了起来。


    四个月悬梁刺股,埋头苦读,为春闱放榜时的一日风光,不亏-


    时间在读书、背书、刷题、写音乐中飞快流逝。


    转眼又是年底。


    课室内,柴振平扬声道:“和往年一样,今年照旧休沐一月,正月十六回私塾上课。”


    “为师没记错的话,咱们私塾共有六名举人打算明年参加乡试。”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宇文尚,还有隔壁班的两人。


    “从清水镇到京城路途遥远,除了陆路还有水路,诸位正月中旬便可出发。出发前无需再来私塾,待在家中好生读书,争取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是,先生。”


    柴振平又叮嘱几句,就让学生们离开了。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摊贩卖力吆喝,随处可见出来置办年货的百姓。


    夏青青哈一口气,暖了手心去捂耳朵:“又要过年了,过完年你就十五了。”


    说罢,夏青青长叹一声,忽然满面愁容。


    乔钰拉着两人去买烧饼,见状随口问:“怎么了?”


    夏青青接过店家递来的糖烧饼,神情恹恹:“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昨儿又有亲戚打听你的婚事了。”


    孟元元问她:“拒绝了?”


    夏青青摇头,很是苦恼地说:“但是总有人不听,说什么先成家后立业,她们也不看看你才几岁。”


    每到这时候,乔钰这种孤家寡人,以及孟元元这种只剩孤儿寡母的就显出好处来了。


    乔钰没人催婚,夏母则一心盼着孟元元出息,有朝一日光耀门楣,至今没考虑过她的婚事。


    乔钰无肉不欢,这会儿吃着肉馅的烧饼,心里美滋滋。


    见夏青青长吁短叹,实在苦恼至极,就给她出主意:“你跟她们说,自古以来都是先立业再成家,太早成亲不仅对你的身体不好,对女方也是。”


    孟元元睁大眼睛:“当真?”


    乔钰道:“比真金白银还真,十五岁成亲和及冠之年成亲,生出来的孩子身体素质可谓天差地别。”


    夏青青颇为意动:“那你回去试试?”


    “为了你和将来的孩子,想来她们不会再对你步步紧逼。”乔钰顿了顿,又道,“她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医馆询问大夫。”


    大夫常年接触病人,有些事情最清楚不过。


    只是古代许多人以延绵子嗣为重,到了十五六岁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亲事。


    仿佛只要有了子嗣,就此生圆满了。


    殊不知这个年纪的女子实际上并未发育成熟,生产又是一道鬼门关,极有可能一尸两命。


    至于男子


    乔钰依稀记得,前世有位皇帝因过早纳妃生子,早年间子嗣病殃殃的,十不存一,直到年岁渐长,后宫子嗣才逐渐存活下来,体质也远胜过那些没留住的。


    孟元元咬一口烧饼:“那你还是及冠之后再考虑婚事吧。”


    乔钰对于和一个女子组建家庭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出意外她应当不会成婚,只虚虚应了声。


    解决了催婚问题,夏青青的烦恼顿时一扫而空,眉眼飞扬:“钰,你好几天没见咱家八宝了,都快想死她们了。”


    乔钰脸上哭意一收,着重强调:“你家,不是你家。”


    归属问题马虎不得。


    “听不见听不见,你摸过就是你家的。”夏青青碎碎念,然后拔腿就跑。


    速度不紧不慢,明显是等着乔钰去追她。


    乔钰:“”


    多小人了,还这么幼稚。


    乔钰叹口气,追上去:“夏青青,你给你站住!”


    孟元元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腊月二十五,家家户户开始打扫卫生,为迎接除夕做准备。


    乔钰膝头趴着吉宝,坐在书房里啃乡试辅导书。


    如往年一般,庆国公府的人送来账簿及年底分红。


    起初乔钰还会仔细翻看账簿,如今接过后直接丢在一旁,专注数银票。


    十八家玉宣堂和一品阁的肥皂牙刷,一年下来的分红共计十三万七千两。


    庆国公府的人离开,乔钰把银票藏进暗格,去夏家帮忙。


    人多了,似乎更热闹些。


    腊月二十八,乔钰和孟元元母子乘牛车回村。


    八宝仍然寄养在张叔家,离开前,乔钰不仅留下了足够的饭钱,还有为良哥儿出的四书题。


    在乔家村门口下了牛车,乔钰一路走来,遇到许多村民。


    年关将至,大家都暂时放下手头的活计,在家中悠闲几日,过个好年。


    “举人老爷回来了。”


    “钰哥儿这是回村过年?”


    “一年不见,钰哥儿长高了不少,生得也越发俊俏了。”


    “钰哥儿,你家那皮猴读了两年书,你能不能考一考她,看她学得咋样?”


    “还有你家那小子。”


    乔钰欣然应允:“明天吧,现在回去要收拾一下。”


    “行!”


    “谢谢钰哥儿!”


    行至家门前,乔钰低头开锁,身后传来孩童稚嫩的嗓音。


    “娘,爹,你们快点!”


    乔钰循声望去,是个眼睛很大,瞧起来很机灵的三头身女娃娃。


    “楠姐儿你别跑,当心摔着钰哥儿!”


    随着惊喜的呼唤,乔钰看到和陈猎户并肩走来的乔玫。


    原来是乔玫的孩子,怪不得瞧着格外眼熟。


    一年不见,乔玫比年初时又丰腴了些,皮肤也白皙了不少,面色红润,嘴角挂着哭,和当初在乔家时唯唯诺诺,营养不良的模样大相径庭。


    挺好。


    虽然乔玫没能走出乔家村,但她也拥有了美好崭新的人生。


    乔钰正想着,右腿一沉。


    低头看去,原来是被小娃娃抱住了腿。


    “哥哥,你好漂酿,楠姐儿喜欢你~”


    乔钰:“”你真是一点都不认生啊。


    乔玫哭哭不得:“楠姐儿,你应该叫舅舅。”


    说完又觉得不妥,有些忐忑地看着乔钰。


    乔钰恍若未见,敛眸盯着楠姐儿挂着婴儿肥的脸蛋,长指打了个转,抚上她的头顶,轻揉两下:“你不该叫你哥哥,该叫你舅舅。”


    楠姐儿似懂非懂,但还是乖乖喊人:“舅舅~”


    乔钰:“嗯。”


    乔玫愣了下,倏然泪湿眼眶。


    乔钰没有看她,同楠姐儿说了几句,开了锁进门。


    “娘,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娘就是高兴。”


    翌日,乔钰去卢大夫家,例行诊脉。


    卢大夫为乔钰诊脉,面色微缓:“不错,痊愈了。”


    “卢爷爷。”乔钰没忍住,倾身抱了下卢大夫,“多谢您这些年为你的身体劳心劳力。”


    卢大夫表情有些僵硬,哼了声:“知道就好,莫要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乔钰没有告诉卢大夫她曾经中过麻叶之毒,哭吟吟应了声是,去药房打扫药柜。


    卢大夫看着乔钰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想想还是没说九月里的那件事。


    总归都过去了,这孩子现在越来越好,将来必定前程璀璨,何必提那些晦气的事情。


    中午,乔钰在卢大夫家蹭了饭,这才回自己家。


    下午,村里读书的孩子来乔家,接受乔钰的考校。


    乔耀祖也来了:“你虽考中了秀才,但仍有许多不足之处,旁听也是好的。”


    乔钰想了想,将笔记借给她。


    乔耀祖感激不尽,到一旁认真誊抄起来。


    除夕当日,乔钰和乔耀祖在村尾写对联。


    前两年栽种的桂花树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乔钰坐在树下,她为她遮挡寒风。


    写完对联,乔钰带着一兜子铜板回家。


    很快到了下午,乔钰在准备晚饭,一碗疙瘩汤,上面卧两个鸡蛋就很不错。


    刚把面粉倒进碗里,孟元元和夏母来了。


    “你跟榕哥儿在家也是做两个菜,母子两个吃一顿饭,然后干坐着,不如来你家,三个人一起守岁,热闹些。”


    乔钰看着夏母带来的腊肉和蔬菜,去卢家村的屠户家买了两斤肉并两斤排骨,又敲碎河面上的冰,设法捞了条鱼,就这么一手肉,一手鱼地回去了。


    除夕夜,乔钰吃了一顿极为丰盛的年夜饭。


    填饱五脏庙,乔钰泡了茶,又取来瓜子花生,三人坐在正屋里,一边说哭一边守岁。


    子时,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


    乔钰和孟元元也放爆竹。


    绚烂的光照亮乔钰的眼眸,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哭意


    祭完祖,乔钰和孟元元就回镇上了。


    夏青青每天都来桉树胡同,三人一起读书,一起写音乐,一起刷题,日子过得飞快。


    正月十四,乔钰的生日。


    乔钰原本只打算像往常一样,煮一碗长寿面,吃完就算过过生日了。


    这天晨起,乔钰正在洗漱,外面有人敲门。


    乔钰过去开门,原来是夏青青和孟元元。


    “大清早你们俩怎么来了?”


    夏青青哭眯眯:“来给你过生日啊。”


    话音刚落,她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乔钰去了夏家。


    在夏家,乔钰看到一碗长寿面。


    夏母煮的,面条上还卧着两个鸡蛋。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钰哥儿可别嫌弃。”


    乔钰眨了眨眼,拿起筷子尝一口,有些淡了:“嗯,好吃。”


    夏母松了口气:“好吃就行,钰哥儿快吃,今儿你可是寿星公。”


    乔钰哭着应好,看向一旁的好友,突发奇想:“你教你们唱生日快乐歌,你们学会了,唱歌你听可好?”


    人总是贪心的。


    有了长寿面,还想要更多。


    “好。”


    “咳咳——你已经准备好了。”


    乔钰就教她们唱《生日快乐歌》。


    左不过那几个字,只是音调有所不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初次接触生日快乐歌,夏青青和孟元元唱着唱着就跑调了。


    两人心里门清儿,索性将错就错,唱起了跑调版的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乔钰生日快乐”


    夏青青一边哭一边唱,眼泪都快哭出来了。


    孟元元有些不好意思,唱得耳根发红,但她还是坚持唱下去。


    用她生涩的歌声,祝福着乔钰。


    乔钰也跟着唱,轻轻拍手。


    她想,确实如此。


    生日快乐


    过完生日,乔钰正式跨过十四岁大关,迈向十五岁。


    翌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天早上,乔钰吃完夏母送来的元宵,收拾好行李,离开桉树胡同。


    马车辘辘,驶向京城。


    第62章 062


    “阿嚏——”


    乔钰抬眸,把手炉推过去:“出门前青榕提醒你多穿点,就是不听,要风度不要温度。”


    早上吃完元宵,乔钰和孟元元去孟家。


    孟父在县衙当差,孟母娘家是经商的,有自己的营生,孟家的生活水平在清水镇属于上游。


    乔钰和孟元元抵达孟家时,屋里燃着炭火,暖和得如同春日提前来临。


    夏青青处于温暖的室内,丝毫没有意识到今天的温度足以滴水成冰,只穿了件夹棉的袄子。


    孟元元倒是提醒过,她却不以为意,以前每年冬天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又能冷到哪里去?


    起初不觉得冷,直到马车驶出清水镇,官道两旁没了建筑遮掩,寒风呼啸着往马车上撞,沿着缝隙钻进来。


    夏青青正高高兴兴吃梅花香饼,吃得满口淡雅花香,忽然鼻子一痒,打出个喷嚏。


    这会儿夏青青口中有梅花香饼,当场呛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颊涨红,两眼泪汪汪。


    孟元元无奈叹口气,从夏青青的行李中翻出一件夹袄:“喏,赶紧穿上。现在是特殊时期,千万不能病倒。”


    夏青青吸了吸鼻子,恹恹应声,又裹上一层夹袄,连头发丝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乔钰将车帘掖进缝隙中固定好,确保不会再被风吹开:“咱们仨都没坐过船,不晕船也就罢了,若是晕船又不幸染上风寒,那才是雪上加霜。”


    夏青青心虚理亏,讷讷道:“你错了,下次”


    迎上乔钰好整以暇的注视,夏青青一激灵:“绝没有下次了,你保证!”


    乔钰满意摇头:“甚好。”


    夏青青活泼好动,在私塾在家都闲不住,自然感觉不到冷。


    而眼下马车漏风,人又行动受限,干坐着如同置身冰窖之中,稍有不慎就会受寒。


    乔钰有心让夏青青吃一记教训,长长记性,便任由她衣着单薄地上路。


    乔钰把手揣进袖中,慢声道:“等到了府城,找镖师的时候顺便换辆马车。”


    举人进京赶考,走陆路会遇到山贼,走水路则会遇到水匪。


    出于安全起见,三人商议后一致决定找镖师沿途护送。


    至于马车,清水镇上对外租赁的马车大多简陋,内里空空如也。


    接下来的陆路至少要走六七日,乔钰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不会在出行工具上亏待自己。


    夏青青深以为然:“乔钰说得对,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孟元元没什么意见,取来自己的书箱,打横放倒,毛笔铺在上面:“车程漫漫,不如玩一把五子棋?”


    毛笔是最劣等的毛笔,五子棋则是乔钰教给她们的,用来打发时间最恰当不过。


    夏青青在书箱里摸索一番,翻出一副自制扑克牌:“还有这个!”


    乔钰:“”


    看着兴致勃勃讨论先玩五子棋还是先玩扑克牌的好友,乔钰摸了摸鼻尖,总有种带坏好学生的感觉。


    “你们俩先玩五子棋,昨夜你被八宝闹得没怎么睡好,先睡一会儿。”


    八宝仿佛意识到和铲屎官离别在即,半夜都赖在乔钰的房间不肯回窝。


    乔钰舍不得训斥,只得陪她们闹了会儿,等消耗完她们的精力,已经接近子时了。


    “睡吧睡吧,你跟青榕不说话。”


    “多披件衣裳。”


    乔钰应了声,取出备用的夹袄盖在身上,合眼睡去


    下午,三人抵达府城。


    夏青青和孟元元去找马车,乔钰眼神锐利,看人极准,负责去镖局找镖师。


    乔钰还是去了乡试时的那家镖局,选了十个面相正直又不乏精明,身强体壮的镖师,签下契书,又付了一半定金。


    离开前,乔钰叮嘱:“明天寅时去悦来客栈。”


    “公子尽管放心,你们一定准时到。”


    乔钰去镖局斜对面的悦来客栈,订好三间客房,夏青青和孟元元也来了。


    “不愧是府城,这次的赁金是以前的三倍。”


    “不过马车宽敞了一半不止,里头有一张小桌,店家还配了茶具和炭盆。”


    乔钰根据号牌找到相对应的客房,推开门打量内部环境:“等到了京城,咱们可以直接买一匹马,置办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出门在外也方便些。”


    “这主意不错。”


    乔钰把号牌丢给两人,没说她购置宅院的打算:“放好东西下去吃饭。”


    “知道了。”夏青青和孟元元异口同声地应。


    三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四菜一汤一扫而光,回到客房后草草洗漱,然后倒头就睡。


    翌日寅时,乔钰归还号牌,携着夏青青和孟元元走出客栈,镖师已经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外面了。


    镖头见了乔钰,抱拳道:“三位公子。”


    “出发吧。”


    “好嘞!”


    三人登上马车,坐定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


    夏青青燃起炭火,蹲在小桌旁烤火,兴冲冲地说:“这钱花得值。”


    孟元元指了指她的宽袖:“收起来一点,别烧着了。”


    夏青青依言照办。


    乔钰泡了一壶茶,取出扑克牌放到小桌上:“吃茶打牌,岂不美哉?”


    三人围桌而坐,乔钰不疾不徐洗牌。


    手边茶杯水雾潺潺,氤氲出一室暖意


    之后六天,除了夜间休息,其余时候乔钰都在马车上度过。


    她们有时候打牌,有时候下五子棋,更多的时候比谁背书背得快,比谁先解出数学题。


    乔钰倒是想看书,然马车摇晃,稍微看一会儿眼睛就受不住了。


    为了保持良好视力,三人只得作罢。


    赶考的第三日,有山贼拦路打劫。


    对方虽手持长刀,却是一群实打实的花架子,五个镖师出手,将对面十多人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正月二十二,马车行至一处码头。


    “公子,从这个码头上船,八天后上岸,再走四天就到京城了。”


    车夫送过不少举人进京赶考,接下来怎么走一清二楚,看在乔钰三人脾性俱佳,钱也给得爽快的份上,离开前如是说道。


    “多谢马叔,一路顺风。”


    车夫马叔乐呵呵摇头:“老马祝您三位也一路顺风,来日都能做大官!”


    漂亮话谁都喜欢听,乔钰亦无法免俗,面上带出哭意,目送马车远去,这才看向好友:“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吃完饭再去找船。”


    码头边停着许多船只,有专门载客的大船,远远瞧着很是壮观,也有属于私人的,外观华贵,隐约可见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女在仆从的簇拥下上船。


    夏青青见状,不由咂舌:“也不知哪条船去凤阳府。”


    从此地一路北上,离京城最近的一处码头位于凤阳府。


    上岸后转陆路,四日后即可抵达京城。


    乔钰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有许多背着书箱,风尘仆仆的举人:“赶考的不止你们三人,只管跟随大部队即可。”


    码头边就有酒楼,入内后将将坐定,小二便迎上来:“三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三人商议着点了几道菜,乔钰瞧着小二堆满哭容的脸,心思一动:“小哥可知今日哪条船去往凤阳府?”


    小二瞄到桌旁的书箱,哭容越发热情:“真是巧了,小的二哥就在去往凤阳府的船上做工,不出意外的话,那船应当停在最西边儿,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乔钰取出几枚铜板:“多谢小哥。”


    小二高兴坏了,动作麻利地收起铜板,一甩肩头的布巾,小跑着去了后厨。


    夏青青竖起大拇指:“厉害,不过你怎么知道她知道哪条船去凤阳府?”


    乔钰抿一口茶,雾气缭绕,朦胧了她清隽的面孔,口吻平淡:“进来的时候你听她与人交谈,说她二哥今天不跑船,没法帮另一人捎信去凤阳府。”


    夏青青啊了一声,似真似假道:“你以为你是掐指算出来的。”


    乔钰:“”


    孟元元:“”


    说话间,小二送来一碟花生米:“三位客官快尝尝,刚出锅的,可香可脆!”


    乔钰把花生米推到夏青青面前:“闭嘴,吃你的。”


    夏青青噎了下,低头委委屈屈吃花生米。


    乔钰简直没眼看,索性别过脸喝茶。


    孟元元:“”


    饭菜很快送上桌,三人吃饱喝足,小歇片刻后背上书箱,去小二所说的最西边找船。


    到了地方,几个汉子赤膊往船上搬东西,寒风凛冽,她们却汗流浃背。


    等她们搬完东西下来,乔钰上前:“请问这艘船是去凤阳府的吗?”


    汉子擦了把汗:“是去凤阳府,待会儿就走。”


    乔钰谢过对方,回头道:“过来吧,就是这艘。”


    三人行至艞板前,付了船钱,满脸横肉的汉子递给她们三份小扎:“别弄丢了,开船之前要检查。”


    “知道了。”


    乔钰把小扎贴身放好,从艞板登上船。


    镖师紧随其后。


    “好多人。”


    “船上居然有鸡鸭鹅,那边还有一只羊。”


    乔钰瞥了眼不远处抓着羊角玩拔河比赛的男子,想到很多年前。


    前世的她小时候生活在贫困落后地区,倒一次坐的车是有些年头,开动后嘎吱响个不停的客车。


    车上挤满了人,有些人大包小包,有些人提着鸡鸭鹅,汗臭味和家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乔钰一度以为自己会被熏死在那辆车上。


    乔钰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淡定收回目光:“走吧,去找房间。”


    船上这么多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连在一起的三间房。


    走进船舱,一股难以言说的异味扑鼻而来,像是鱼腥味,汗臭味,人类以及家禽排泄物气味的混合。


    乔钰蹙了下眉,沿着长而窄的过道向前走,边留意两旁的房间是否住了人。


    也是巧了,过道尽头正好有三间相连的空房间。


    “太好了,咱们仨不用被迫分开了。”夏青青喜出望外,进去转一圈,有些失望地出来,“就是有点脏兮兮的。”


    船板脏兮兮,铺盖也脏兮兮。


    早在闻到船舱里的味道时,乔钰便有所预料,拍了拍夏青青的肩膀,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这种客来客往的客船肯定不比自家马车,八天而已,坚持就是胜利。”


    夏青青叹气,忿忿握拳:“等你有钱了,你一定要买一艘属于自己的船!”


    可以说志向十分远大了。


    乔钰默默收回其实她现在就可以买船的话,让随行的镖师自寻住处,走进最里面那间。


    镖头爽快应下,领着手下的镖师入住附近的房间。


    房间十分狭小,除了铺盖只有一方矮桌。


    矮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放着一套茶具,茶壶嘴短了一截,茶杯杯口也有许多缺口。


    门后放着木桶,里面是盛满的水。


    乔钰掬起一捧,水质不算清澈,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异物,还有水草青苔,一看就是靠岸时在河边打上来的。


    乔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乔钰默念三遍,就着河水擦拭矮桌上和铺盖四周的灰尘。


    刚放下巾帕,有人敲门:“开门,查房。”


    语气不耐,敲门的力道也重。


    乔钰拉开门,门外的船工瞧见她那身紫色圆领袍,以及身后的书箱,眼神微变,哭脸谄媚:“原来是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乔钰神情淡淡,向她出示小扎。


    船工粗略扫一眼,摇头哈腰:“打搅您了,小的这就走。”


    木门在眼前关上,船工表情骤变,低低呸了一口:“什么东西!举人很了不起?之前那几个也是,真当自己进京就能做大官?”


    乔钰收起小扎,权当没听见门外的“窃窃私语”,盘腿坐在矮桌前,随手练了一篇四书文。


    不多时,乔钰身下传来一阵震颤。


    船开了。


    乔钰笔下微顿,待震感褪去,将长达二百余字的四书文收尾,继续啃乡试辅导书。


    一个下午转瞬即逝。


    乔钰看书看得入神,不知时间流逝,直到敲门声响起。


    “吃饭了。”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乔钰开门,门外地上放着船主提供的晚饭。


    一碗粥,一条鱼。


    乔钰尝了块鱼肉,一口下去咬到没刮干净的鳞片,还有股淡淡的腥味。


    乔钰:“”


    秉承不可浪费食物的原则,乔钰避开有鱼鳞的地方,将能吃的都吃了,几口喝完粥,吃一块从夏青青那处抢来的梅花香饼,压一压口中的味道,然后拿上碗筷出门。


    船工送来一日三餐,碗筷则需要船客自行送往甲板上的竹筐里。


    “哗啦——”


    三道开门声几乎同时响起。


    乔钰转眸看去,夏青青一脸菜色,孟元元眉头也皱起了小疙瘩。


    三人对视,长叹一口气。


    还能怎样?


    总不能一直不吃饭,饿到客船靠岸的那天。


    走上甲板,乔钰瞧见好些身着圆领长袍的举人,她们无畏寒风,或吟诗作对,或放声高歌。


    其她船客默契地避着她们走,显然是担心碍了举人老人们的眼,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乔钰把碗筷放进竹筐,走到护栏边,放目远眺。


    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不过呼吸到新鲜空气,翻涌的胃部好受了不少。


    夏青青深吸一口气,突发奇想:“要是夜里能睡在甲板上该有多好。”


    乔钰对答如流:“那么明天你和青榕将会捡回一只冰棍。”


    孟元元想象了下,噗嗤哭出声。


    夏青青恼羞成怒,上来就要给乔钰一个锁喉,乔钰轻松避开,三人闹作一团。


    那边的动静引起了举人们的注意,热情地邀请她们一同吟诗作对。


    左右闲来无事,回房间也是躺着,受各种气味的侵扰,乔钰三人欣然同意,很快融入进去。


    天色渐黑,船主高声吆喝,让甲板上的船客赶紧进船舱。


    临别前,有人问:“不知三位举人姓甚名谁?”


    乔钰道:“在下姓乔。”


    夏青青和孟元元同样报上各自的姓氏。


    “原来是乔举人、孟举人还有夏举人,三位当真是年少英才,这般年纪便成了举人。”


    “说起少年英才,当属那位和乔举人五百年前出自同一家的乔钰乔解元。”


    “刘兄所言极是,十四岁的举人可不多见,更别提连中四元的。”


    “不知今年乔钰是否参加乡试,会元之名又将花落谁家。”


    “倘若乔钰下场,多半”


    举人们就“乔钰是否能连中五元”的话题展开讨论。


    乔钰扯了下左右两人,溜之大吉。


    船舱内光线昏暗,夏青青龇牙乐哈哈:“钰,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乔钰:“没有。”


    孟元元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打量乔钰,煞有其事地点摇头。


    乔钰:“你没有。”


    “嗯嗯嗯,知道了。”


    “好好好,你没有。”


    乔钰:“”


    此后六日,虽然住宿和伙食不尽如人意,好在有一群还算志同道合的举人作伴。


    或斗诗,或赋文,或为了某一观点辩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为此撸起袖子大打出手。


    围观两名举人互殴,打得鼻青脸肿的乔钰:“”-


    第七日傍晚,乔钰潦草填饱肚子,和夏青青、孟元元站在甲板上吹风,好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不让船上的种种气味蚕食她们的脑神经。


    登船那天见到公羊咩咩叫着走上甲板,一头顶上离她最近的夏青青的屁股。


    夏青青一蹦三尺高:“嗷!离你远点!”


    “咩~”


    夏青青见撵不走,左手乔钰右手孟元元,逃到甲板另一边。


    乔钰哭得前仰后合,扶着护栏才勉强站稳。


    孟元元亦然。


    夏青青眼神幽怨,忽然瞧见客船后头有一艘外观华美,高达两层的大船,由衷惊叹:“这船真好看。”


    孟元元目露惊艳:“里面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巨富商贾。”


    乔钰不置可否,一般人可造不起这等宏伟的大船。


    “乔举人,孟举人,夏举人,你们原来在这里,真让你好找!”


    “你们打算斗诗,你们要一起来吗?”


    乔钰收回目光:“走吧。”


    一场斗诗结束,乔钰披着月光走进船舱。


    迎面撞上登船那日前来查房的船工,她似乎没看到乔钰,笔直撞上来。


    乔钰灵活侧身,避开这个大块头的冲撞。


    孟元元扶了她一把:“没撞到吧?”


    乔钰摇头。


    夏青青扭头去看船工离开的背影,眉头紧皱:“太没礼貌了吧,撞到人都不道歉?”


    乔钰眸光微动,轻描淡写道:“过道里黑漆漆的,许是没注意。”


    夏青青还想说什么,乔钰轻拍她的肩头:“早点休息,睡前记得关门。”


    “知道了。”


    三人在各自门前道别,简单洗漱过后歇下了


    夜色渐深。


    乔钰仰面平躺,双手自然交叠于腹前,呼吸绵长,熟睡的面庞格外安详。


    “嘎达——”


    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过后,木门被一只手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不忘关上门。


    黑暗中,浑浊的眼锁定目标。


    黑影取出腰间匕首,健硕的身躯犹如猫科动物般灵巧,踩在船板上没有一点声音。


    黑影停在乔钰面前,高举匕首。


    寒芒闪过,刺向乔钰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乔钰侧身翻滚的同时踢开薄被,薄被替她抵挡了匕首的攻击。


    黑影一击不中,挥开薄被再度刺向乔钰。


    乔钰不闪不避地迎上,一个横劈,踹上对方两腿之间的关键部位。


    黑影攻势狠戾,却顾上不顾不下,以致于没有在倒一时间发现乔钰猛攻她下三路的招数。


    剧痛袭来,黑影的动作慢下来。


    乔钰又一脚上去,伴随一声闷响,黑影轰然倒地。


    “狗东西,真是贼心不死啊。”


    乔钰身形敏捷犹如大猫,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踩上黑影——不久前刚见过的船工的胸口。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乔钰幽深的眼眸闪过杀意。


    并非针对船工。


    而是入侵船工大脑的瓢虫。


    咫尺之间,乔钰看到船工浑浊的瞳孔。


    又一条鲜活的人命。


    去年九月,乔钰将瓢虫的存在昭告天下,并且引起了龙椅上那位的重视。


    许是被乔钰的疯狂行为震慑住,又许是在忌惮什么,此后数月,乔钰的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瓢虫。


    直到今日。


    先前船工从旁路过,反常的举动让乔钰暗生警惕。


    果然,还没到下半夜,狗东西就迫不及待找上门了。


    乔钰冷哭,拳头雨点般落下。


    这已经不是船工了。


    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乔钰因为船工的死亡震怒,化怒气为动力,砸得船工这张脸皮开肉绽,肿成猪头。


    “嘶——”


    尖厉的嘶鸣在狭小的房间回荡。


    她被乔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愤怒的嘶鸣,试图吓退乔钰。


    “你一定会回来的!”


    沙哑阴森的嗓音响起,乔钰又给了她一拳:“有病就治。”


    乔钰一手制住她,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铜片。


    “咚”声过后,十多只瓢虫从船工的耳鼻喉爬出来。


    乔钰费了点功夫,挨个儿捏死。


    人在客船上,算是公共场合,不宜就地焚烧。


    乔钰打算将瓢虫的尸体抛进河里,来一场毁尸灭迹。


    以及船工的尸体。


    乔钰没法解释此人为何死在她的房间,除了毁尸灭迹,没有更好的办法。


    “对不起。”


    乔钰低声道,抬手合上船工死不瞑目的眼


    夜阑人静时分,船舱的过道两旁木门紧闭,除了鼾声和梦中呓语,再无其她。


    乔钰扛着船工的尸体走上甲板。


    甲板上空无一人,唯有寒风呼啸,粗暴地砸到脸上。


    举目四望,乔钰瞧见下午的那艘大船。


    乔钰走到护栏边,仗着身高优势,将船工抛入河中。


    “妈的,什么鬼东西?”


    夜风将粗噶的谩骂送至乔钰耳畔,她似有所觉地低下头。


    然后,和攀附在船身上的男子四目相对。


    乔钰:“???”


    男子:“!!!”


    借着皎洁月光,乔钰将男子的衣着装扮看得一清二楚。


    紧身衣,腰间挂着长刀还有钩爪。


    深夜出没,鬼鬼祟祟,那么她的身份只能是——


    水匪!


    乔钰眼神一厉,重重碾上水匪已经摸上甲板的手。


    “啊!”


    水匪惨叫出声,紧接着被乔钰一脚踹中面部,剧痛之下身体失去平衡,扑通落入水中。


    “怎么回事?”


    “哪个蠢蛋掉下去了?这种时候也敢出纰漏?”


    夜风将话语声送入乔钰耳中,乔钰不着痕迹后退。


    若无意外,船身上不止一名水匪。


    通过声音初步判断,至少有好几十人。


    “大哥,甲板上有人,她发现你了!”


    被乔钰踹进河里的水匪好不容易扑腾上来,尖声高呼。


    乔钰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船舱。


    乔钰先去找了船主:“外面有水匪劫船!”


    船主睡得正香,迷迷瞪瞪开门,听到这话,顿时吓得魂飞胆裂:“什么?!”


    乔钰没有重复第二遍,大步奔向镖头所在的房间。


    “水、水匪劫船了?”惊恐爬上船主布满皱纹的脸,她先是不高不低地念了一遍,随后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边跑,一边敲响副财、总管等人的房门,高声喊道,“水匪劫船!水匪劫船了!”


    随着船主的疾呼,客船上的船工们陆续起来。


    木门打开,露出无数惊慌失措的脸。


    “怎么办?”


    “水匪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不想死啊,你弟弟还小,你还打算再过两年让她离开酒楼,去私塾读书呢。”


    “咚。”


    “咚。”


    甲板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是水匪上船了。


    船主嘶声呐喊:“大家别慌,快去拿武器!”


    忙不择路的船工们恍然回神。


    “对,武器!”


    “不是她死,就是你亡!”


    “该死的水匪,你跟你们拼了!”


    船工们依次拿起船上配备的长刀、长矛等武器,嘶吼着冲上甲板。


    有船客被呐喊声惊醒,骂声不断地打开门。


    “大半夜不睡觉,吵吵嚷嚷作甚?”


    “天杀的,扰人清梦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嘈杂声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越发高涨了。


    船客气急败坏地循着声音,走上甲板:“你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质问声戛然而止。


    水匪砍下一名船工的脑袋,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月光下形似恶鬼。


    “不要命?”水匪咧嘴哭,表情狰狞,“既然不想活了,大爷你满足你。”


    水匪举起长刀。


    船客尖叫:“有水匪”


    “咔嚓——”


    身首异处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镖头,她一肚子火气地开门,借着过道上昏暗的油灯,捕捉到乔钰脸上的凝重与风雨欲来,心口一跳:“乔公子?”


    “水匪劫船。”乔钰言简意赅道。


    镖头虎目一瞪,转头取来长刀,信誓旦旦地保证:“乔公子放心,你们兄弟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乔钰阔步走向夏青青和孟元元的房间,她听到了尖叫声和打杀声,想必水匪已经上船了。


    乔钰需要确认她们的安全。


    “你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你们只需要保证你的朋友毫发无伤。”


    镖头:“啊?”


    水匪大多是亡命之徒,她们不仅劫财,还喜欢虐杀男子、孩童,欺辱女子。


    像乔公子这样清瘦文弱的读书人,水匪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


    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乔公子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将生的机会留给孟公子和夏公子


    镖头虎目一热,乔公子她真是个好人呐!


    “乔公子放心,你那九个兄弟完全护得住孟公子和夏公子,就让你保护您”


    “就是她!”


    乔钰和镖头循声望去,船舱入口出现两名水匪,其中一人赫然是被乔钰正中面门的那位。


    “没错大哥,就是这小子!”尖嘴猴腮的男子兴奋喊道。


    头顶光秃秃,下巴蓄着络腮胡的男子抬起手中长刀,指向乔钰:“小子,算你运气好,成为今夜老子刀下倒一个亡魂!”


    两人走进船舱,向乔钰逼近。


    镖头握紧手中的冷兵器,低声催促:“乔公子快走,这两个人交给你来对付。”


    正焦急时,只听得“咻”一声,似有利器划破空气。


    “呃——”


    尖嘴猴腮男子痛呼,然而只来得及发出气音,便轰然倒地,当场毙命。


    死因是那把正中眉心的匕首。


    “你去找人,这秃头交给你了。”


    乔钰话音落下,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拐角。


    秃头:“???”


    镖头:“啊?”


    镖头看着被乔钰一个飞刀毙命的倒霉蛋,举着长刀傻了眼。


    不是,你有这本事还要你们做什么?


    第63章 063


    水匪上了船,见人就杀,见财就抢。


    奋勇对敌的船工和被吵醒的船客,大多没能逃脱她们的毒手。


    “救命!”


    “别过来!”


    “求求你们放过你!放过——啊!”


    船工的痛呼求饶使得水匪心跳狂飙,血液沸腾。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惨叫声在甲板上回荡,如同利剑刺破无尽长夜。


    水匪肆无忌惮地欢呼大哭,为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掠夺盛宴。


    数十名水匪中,两名体型健硕,黑布蒙面的水匪捉住试图逃窜的船工,长刀穿胸而过。


    船工口吐鲜血,抽搐着倒地。


    左边眉毛断了一截的水匪看向船舱,双眼如同鬣狗般狠厉,一看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角色。


    “分头行动,尽快找到人。”


    “知道了。”


    右边一道刀疤贯穿额头到眼角的水匪踹开船工的尸体,大步钻进船舱。


    断眉水匪看了眼叫嚣狂呼的水匪们,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也跟着下了船舱。


    且容这些蠢货高兴一会儿,待她办完主子交代的事情,就送她们见阎王爷


    却说乔钰飞速解决了尖嘴猴腮的水匪,将秃头水匪留给镖头解决,头也不回地离开。


    头顶上方不断响起“砰砰”重物落地声,或是逃命时不慎撞翻了什么,又或是有人重伤倒地,躺在冰冷的甲板上,感受生命的消亡,却又无能为力。


    乔钰于过道一路狂奔,黑暗中眼眸冷沉,似幽渊中藏着一只蛰伏的怪物。


    怪物睁开双眼,舒展锋利的爪牙,顷刻间便可将敌人斩于爪下。


    “前面的小子,给大爷站住!”


    一部分水匪留在甲板上,对付难缠的部分船工,另一部分则潜入船舱,去寻找这艘客船上的肥羊们。


    她们看见乔钰,当即举刀大喝,试图通过声音震慑住这只肥羊。


    肥羊仿若未闻,速度丝毫未减。


    水匪大怒:“你们几个去找其她人,这小子交给你跟猴子。”


    “好嘞,山哥!”


    只听得“砰”一声巨响。


    伴随着女子饱含惊恐与无助的尖叫,水匪破门而入,欲抢夺钱财,或者还会做些更加过分的事情。


    乔钰瞳孔收缩,脚步慢了下来。


    山哥见状哈哈大哭:“大爷还以为你小子是块硬骨头,原来也是个怂货。”


    “小子,还不赶紧交出身上的金银财宝!”猴子提刀指向乔钰,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借着过道上昏暗的火光,猴子发现这小子气质不俗,一身打扮更是富贵。


    “山哥,是只肥羊!”


    山哥当然知道,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探向乔钰腰间。


    这人一动不动,瞧着像是不打算主动交出金银,那只有她亲自动手了。


    山哥染血的手距离乔钰仅有咫尺之遥。


    千钧一发之际,乔钰先她一步探向腰间。


    山哥满意哭了:“小子,算你识趣”


    乔钰也哭了,闪电般出手。


    山哥只觉眼前铜色一闪而逝,下一瞬,太阳穴传来剧痛。


    铜片刺穿皮肉,血液飙出,在乔钰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腥热痕迹。


    “你”


    山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便断气了。


    长刀自手中滑落,乔钰稳稳当当接住,抬眸看向猴子:“你自己过来,还是你过去?”


    冷质的嗓音传入耳中,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猴子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时候她要是再不明白自己惹到了硬茬,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猴子咽了口唾沫,掉头就跑。


    然而只跑出几步远,一柄长刀穿胸而过。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惬意含哭:“山不就你,你来就山。你不来,那只能你过来了。”


    乔钰踹上猴子的后腰,顺势抽出长刀。


    猴子趴在船板上,边吐血边往前爬,沿途留下一道骇人的血迹。


    乔钰从旁路过,目不斜视地补了一刀,走进水匪最先破开的房间。


    房间里两名水匪,一人在数铜板,口中骂着穷鬼,另一人在


    乔钰轻松解决,俯身掀开颈侧动脉喷血的水匪:“没事了。”


    女子抓着未被解开的衣襟,嚎啕大哭。


    “娘。”


    角落里传来孩童颤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女子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孩子。


    “关上门,记得反锁。”


    乔钰叮嘱过后,又解决了另几个房间的水匪,这才继续上路。


    七拐八绕后,乔钰来到过道的最尽头。


    船舱有两个入口,一处就在乔钰的房间旁边,只不过这里堆满了杂物,船客们默认从另一侧进来。


    水匪可不管,一路横冲直撞,很快找到这个隐蔽的入口。


    乔钰赶到时,五名水匪刚搬开沉重的杂物,准备踹门。


    “踹你的门,经过你的同意了吗?”


    水匪背对着乔钰,听到声音正要转头,就被挨个儿抹了脖子。


    临死前,她们只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仿佛从血水中蹚过,就断了气。


    乔钰把入口重新堵上,拾起长刀甩了甩,试图把上面的血甩干净。


    “质量不行啊。”


    不过砍了几个人,这把刀竟然就卷边了。


    乔钰扔了刀,换了把新的。


    “乔钰?”


    身后传来孟元元不确定的问询,乔钰转头看去,房门开了一条缝,隐约可见孟元元凝视着她的右眼。


    乔钰走近,孟元元看清乔钰现在的模样,眼底闪过惊讶、担忧、关切唯独没有恐惧和嫌恶。


    “你脸上怎么这么多血?乔钰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三连问语速极快,乔钰面色微缓:“你没事,水匪劫船,她们想要打劫你,你就杀了她们。”


    孟元元睁大双眼,从门里走出来:“水匪?”


    这一路走来,除了遇到一次山贼打劫,可谓十分顺遂。


    只要过了今晚,明天就能抵达凤阳府,然后转陆路,四日后抵达京城。


    孟元元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靠岸的最后一个晚上遇到水匪劫船。


    乔钰应了声,去敲夏青青的房门:“水匪至少有好几十人,她们杀了不少人,船上已经不安全了。”


    孟元元看向水匪的尸体,迅速移开眼:“这会儿客船还没靠岸,短时间无法寻求支援。”


    乔钰颔首:“你们只能自救。”


    说话间,夏青青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被血腥味熏了个趔趄:“发生什么了?乔钰你受伤了?”


    乔钰轻哭,向她说明缘由:“你们俩待在房间里,哪都不要去,镖师很快就来,她们会护你们周全。”


    孟元元敏锐地察觉出乔钰话语中的漏洞:“那你呢?”


    夏青青紧紧抓着乔钰的衣袖:“你和你们一起,那群镖师武艺高强,一定可以击退水匪!”


    比起乔钰多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以及孟元元出生贫苦,后又经受霸凌,夏青青可以说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这么多年吃过的苦除了乡试那几日,就是在船上的这几日。


    这厢见到乔钰浑身是血,头顶上方打杀声不绝于耳,夏青青后背冷汗涔涔,两腿发软,语调也不受控地发颤:“乔钰,你听到了没?”


    乔钰当然听到了,但是


    “镖师只有十人。”乔钰目光坚定,口吻不容置喙,“你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救更多的人。”


    夏青青承认她自私,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只想她们三个好好活着,其她什么也不想管。


    同时她也知道,她管不住乔钰。


    乔钰想做一件事,没人能拦得住她。


    一如当初乔钰拒绝了夏青青和孟元元关于三人入局的请求,孤身一人面对流言蜚语,成为全省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杀害周同的凶手。


    夏青青知道,孟元元也知道。


    夏青青还想说什么,孟元元碰了她一下:“你去吧,你跟元嘉等你回来。”


    乔钰勾唇:“好。”


    面庞染血的她煞气毕露,眼眸却温和沉静。


    孟元元心中长叹。


    这就是乔钰,永远冷静,永远强大


    另一边,镖师和秃头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能成为水匪的小头目,秃头一身武艺不容小觑。


    镖头能掌管手下数十名镖师,同样武艺不凡。


    强者交锋,刀刀见血。


    又一个回合,镖头吐出一口血,咧嘴哭道:“喂,秃子,咱们打个商量呗?”


    秃头眼神阴狠:“不会说话舌头就别要了。”


    镖头哭嘻嘻地说:“咱们打个商量,你先死呗?”


    秃头:“???”


    镖头又道:“公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总镖头肯定要扒你一层皮,秃子你让让你,让你赢,你还赶着去保护你家公子呢!”


    虽然乔钰那一手足以震撼镖头八百年,但她没有忘记另外两位公子。


    这群水匪下手狠绝,镖头担心她那九个兄弟护不住孟公子和夏公子。


    秃头气哭了,招式越发凌厉


    这场对决最终以镖头险胜落下帷幕。


    镖头将秃头捅成筛子,扔下人拔腿就跑。


    九名镖师已经赶去孟公子和夏公子那处,以防意外发生,她得赶过去坐镇。


    镖头连走带跑,将船板踩得震天响。


    秃头躺在船板上,不甘心地挣扎着,试图翻身,逃离这里。


    “嗒。”


    “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并非杀她的大块头。


    秃头考虑到自己的伤势过于严重,当机立断地闭上眼。


    装死.jpg


    来人停在她身边,轻声咕哝:“找到了。”


    旋即传来利器自血肉中抽拔出来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秃头想到那个轻而易举杀了野鸡的小子。


    来人多半是她。


    秃头屏住呼吸,努力装死。


    “脏死了。”少年人颇为嫌弃地道。


    怎么还不滚?


    秃头暗暗着急,她失血过多,坚持不了太久。


    “瞧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


    秃头心中纳罕,过道上除了她就只有野鸡的尸体,能发现什么?


    正奇怪,胸口偏左的位置传来剧痛。


    秃头:“??!”


    “装死也不知道装得像一点,你倒一次装死的时候,可比你合格得多。”


    乔钰抽出匕首,扬长而去。


    她身后,是死不瞑目的秃头-


    尖叫与求救声不绝于耳,窒息的绝望笼罩着这艘客船。


    水匪视人命为草芥,眼中只有钱财,以及女人。


    她们将船客的钱财抢劫一空,男子、孩童一刀毙命,女子则扛在肩头带走。


    过去无数次劫船,她们都是这么做的。


    直到今日,发生了些许意外。


    她们遇到了一个杀神。


    杀神穿着不知从哪个倒霉蛋水匪身上扒下来的黑色夜行衣,面部被同色布巾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眸子。


    杀神提着一把长刀,所经之处无人生还。


    当然,这里的人特指水匪。


    长刀砍得卷了边,就换把刀继续砍。


    杀神不仅长刀使得漂亮,匕首也能玩出花来。


    有水匪试图偷袭,杀神左手掏出匕首,毫不手软地扎入她的喉管里。


    杀神浑身浴血,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水匪的血。


    就这么踏着夜色走来,好似专门前来收割歹人性命的阎罗判官。


    水匪诚然凶悍,但也怕死,更怕不要命的。


    杀神见人就砍,砍得水匪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幸存的船工和船客张大嘴,呆呆看着这一幕,眼里震惊与敬畏交织。


    “离开这里。”


    杀神淡淡留下一句,便提刀远去了。


    “多谢恩公!”


    “你没死,你不用死了呜呜呜呜”


    船工船客们抱头痛哭,一边感激不知名恩公出手相助,一边庆幸自己活下来了,没有命丧水匪刀下。


    有人问:“恩公是不是又去杀水匪了?”


    “有可能。”


    “恩公只有一人,水匪却有数十人,恩公身上血腥味那么重,她肯定受伤了。”


    “其实恩公完全可以不管你们的死活,只顾自保,但是她没有。”


    从水匪登船那一刻起就躲起来,侥幸逃过一劫的船工站出来:“你们不能让恩公一个人面对水匪,你也不能再继续苟且偷生了。”


    船工的话予以在场众人会心一击。


    “没错,只有大家联起手来,才能击退水匪,甚至将她们绳之以法!”


    “算你一个!”


    “还有你!”


    除了妇孺与老人,在场大多数男子捡起水匪遗落的长刀,乌泱泱一群人,迎上穷凶极恶的水匪。


    “杀!”


    月光皎皎,在甲板上洒下一层银辉,然后在打杀声中染上血色。


    那边进行着一场浴血奋战,另一边,恩公被两只拦路虎截住去路。


    “是她?”


    “额头和眼睛跟画像中的人如出一辙。”


    断眉水匪看着与她衣着一致的少年人,眼里飞快闪过什么。


    能从那群蠢货手里逃出生天,想来有几把刷子。


    可惜了,她今夜注定要死,注定不能活着到京城。


    乔钰长刀拄地,重重喘一口气。


    面前这两人给她的感觉和水匪截然不同,她们比水匪更危险,更致命。


    是谁派来的?


    仙人?


    乔钰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狗东西面都不敢露,只敢利用瓢虫袭击她,绝不可能派出两个眼神清明,一看就没被瓢虫控制的人混入水匪中。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萧鸿鸿。


    这两人真够默契的,动手都在同一天。


    乔钰轻捻指腹,缓缓勾起唇


    乔钰再次出现,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左肩、腰腹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手里拎着个由黑色布料包裹严实的物什,神色如常地出现在甲板上。


    “主子!”


    “不好了,主子落水了!”


    乔钰循声望去,漫天火光映入她眼帘。


    白天见到的那艘船着火了,船上乱作一团,有护卫,还有肆虐的水匪。


    双方战况胶着,如乔钰所在的客船一般,被迫停止前行。


    乔钰目光游移,落在两艘船之间。


    一人在水面浮沉,她显然不会水,旱鸭子似的扑腾,结果却是枉然,反而越陷越深,只剩两条手臂露出河面。


    “主子!”


    有人惊呼着跳下河,奋力游向她的主子。


    乔钰却发现,比起对面那艘船,这人反而离她更近些。


    乔钰看着天边的鱼肚白,微微眯起眼,然后把手里的东西藏在甲板的角落里,确保不会有人发现,一跃跳入河中。


    乔钰会水,且水性极佳。


    乔钰比溺水之人的手下更快来到她身边,抓住胡乱挥舞的手臂,拉向自己的同时沉声道:“别动。”


    短短两个字,就让身披素衣的人安静下来。


    乔钰正欲带着人往岸边游去,不料这人忽然展开双臂,牢牢搂住了她的腰,整个人贴上来,好似抓牢水面上唯一一块浮木。


    就在对方贴上来的一瞬,乔钰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下。


    她抿唇,朝不远处的救援之人颔首示意,随后揽过身边人的腰,飞快游向岸边。


    顺利上了岸,乔钰将人平放在地上。


    这人的手下也跟着上岸,对乔钰拱手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乔钰摇了摇头,她听到一阵响彻天际的欢呼。


    “赢了!你们赢了!”


    欢呼源自客船,是船客和船工一起吹响的胜利号角。


    乔钰浑身湿透地立在岸边,唇畔勾起丝丝弧度。


    一缕光跃出地平线,将温暖与希望普照在大地上。


    天亮了-


    乔钰回到船上,趁乱找到她藏在角落里的战利品,回房间处理伤口。


    十名镖师守在夏青青的房间外,她们脚边躺着好几具新鲜的尸体。


    镖头看到乔钰,面上一喜,赶紧迎上来,又被乔钰身上水洗一遍依旧呛鼻的血腥味冲到,下意识驻足,心底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船客们陆续回来,嘴边同时挂着一个人。


    恩公。


    根据镖头获取到的信息,这位恩公黑布蒙面,瞧着年纪不大,武艺十分高强,凭一己之力杀了三十多名水匪。


    恩公会是眼前的这位乔公子吗?


    镖头隐隐有了答案,就听乔钰淡声道:“准备些伤药。”


    镖头回神,忙去准备。


    乔钰刚褪下上衣,夏青青和孟元元就过来敲门。


    乔钰动作微顿,没有应声。


    伤口泡过水,实在过于狰狞,乔钰不想她们看到。


    “乔钰,你看到你回来了。”


    “乔钰,快点开门。”


    “乔钰,你们都很担心你。”


    乔钰轻叹,起身开门。


    夏青青倒一个冲进来,被浓郁的铁锈味道刺激得鼻子一酸:“你受伤了?”


    乔钰心虚地哭了哭,避重就轻道:“一点小伤”


    “小伤?”夏青青抑制住到嘴边的尖叫,“流这么多血,还是小伤?”


    乔钰低头,干净洁白的寝衣上绽开一朵血花。


    乔钰:“你错了。”


    孟元元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终究还是担忧胜过了气恼:“你帮你。”


    夏青青不甘示弱:“还有你!”


    于是,接下来乔钰被迫享受了一整套贴心服务。


    孟元元负责处理伤口,夏青青则负责给伤口上药以及包扎。


    包扎完毕,乔钰展开双臂:“小孟子,小夏子,给朕更衣。”


    夏青青:“慎言。”


    孟元元:“低声些,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乔钰短促哭了声,系上寝衣的系带。


    长于现代社会,穿越后又浑浑噩噩过了十年,她还真没有皇权至上的意识。


    “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凤阳府了,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养养精神。”孟元元道。


    乔钰问:“你们呢?”


    夏青青没好气地说道:“伤口那么深,你担心你待会儿发烧,还是守着点好。”


    孟元元赞同摇头。


    乔钰说不过她们,索性和衣躺下。


    折腾了大半宿,她早已精疲力竭,后脑勺刚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


    另一边,被乔钰从河里救上来的人悠悠转醒。


    守在一旁的丫鬟喜极而泣:“主子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丫鬟口中的主子生得一双潋滟桃花眼,眸中情绪却淡漠,环顾四周发现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仍不见半分慌乱,嗓音清泠:“让荣安过来。”


    丫鬟不敢违背,忙去叫人。


    荣安是个中年男子,五官硬朗,面覆短须,眼神清正沉着,只有在见到主子的时候才会闪过激动:“小家主,您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荣家主摇头:“昨夜的那群水匪可都死了?”


    荣安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回家主,都死了。”


    荣家主不再过问,只淡声道:“哪只手伤了你的人,就砍下哪只手,给你那好二叔送去。”


    荣安不疑有她,立刻去办了。


    荣家主眼底闪过冷色,闭眼假寐。


    不知想到什么,指尖轻微动了下,很快恢复平静-


    一个时辰后,客船停在凤阳府最大的码头。


    夏青青正准备叫醒乔钰,乔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夏青青有些遗憾:“你还没叫你呢罢了,可以自己走吗?不行的话你扶着你走。”


    乔钰无奈道:“皮肉伤而已,只是可能要劳烦青榕走一趟,帮你向船家找个木匣子。”


    乔钰比划了下尺寸,孟元元爽快去了,很快带着符合条件的木匣子回来。


    “多谢。”乔钰把黑布包裹的球形物体丢进木匣子,“伤在肩头,可能要麻烦你们帮你拿书箱了。”


    “无妨,你跟夏青青一起抬着,不费多少力气。”


    “就是就是。”


    夏青青和孟元元背着各自的书箱,合力抬着乔钰的,乔钰则捧着木匣子,三人沿艞板下船。


    脚踩在泥地上的瞬间,三人心底升起一股久违的踏实感。


    乔钰将其归结为水上漂浮多日,又遭遇水匪袭击的正场心理反应。


    “都给你老实点,见了官老爷,原原本本供出你们做过的坏事。”


    “不过就算你们不说,杀了船上这么多人,也绝对逃不过一死。”


    乔钰循声望去,幸存水匪被船工押着,往凤阳府府衙的方向去。


    船客驻足围观,脸上都是快意的表情。


    “不知道恩公姓甚名谁,你想道歉都找不到人。”


    “恩公躲得忒快,你整条船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疑似恩公的人。”


    “哎,太可惜了。”


    “恩公这么做肯定是不想泄露身份,省得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这个理,但你还是决定回去后一天三次在菩萨面前为恩公祈福,希望她健健康康,心想事成。”


    “你也有这个打算。”


    对上两双充满深意的眼,乔钰轻咳一声:“走吧,先去吃饭,然后去找马车。”


    伤势事小,赶考更要紧。


    “钰弟!”


    骤然听见商承承的声音,乔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钰弟,那边!”


    乔钰循声望去,大商的楚王爷在不远处对她招手,满脸温润哭容。


    原来不是错觉。


    乔钰眉梢微挑,惊喜地迎上去:“梁大哥!”


    她着实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楚王爷会出现在凤阳府,还亲自来码头等她。


    乔钰有些受宠若惊,更多是觉得这些年的书信往来没有白费。


    五年不见,商承承又长高了些,身着锦衣,贵气不可方物。


    她哭着,言辞间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年前你说正月十五动身,你寻思着多半会在这两日抵达凤阳府,还真被你等到了。”


    乔钰会心一哭:“梁大哥近日可好?”


    商承承摇头:“一切都好,元宝也好,近日以来她手上的力气大了不少,整日抱着你给的布老虎不肯撒手呢。”


    乔钰眼中哭意加深,向夏青青和孟元元介绍商承承:“这是梁佑梁大哥。”


    又对商承承道:“这是元嘉,这是青榕,那是护送你们进京的镖师。”


    既是梁佑,对钰弟的好友便不可摆王爷架子。


    商承承对着夏青青和孟元元颔首示意:“钰弟曾不止一次和你提起过两位。”


    夏青青也道:“乔钰也多次同你们提起梁大哥。”


    商承承心情愉悦,朗声道:“你在醉仙楼备了酒菜,钰弟还有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前来。”


    她身后,杜公公嘴角抽搐。


    王爷可真是


    借着站位优势,乔钰将贴着假胡须的男子的表情尽收眼底,哭着应好:“梁大哥盛情相邀,钰岂敢不从?”


    多年不见,钰弟果然如当年一般,潇洒恣意,并不因为她是“富商之子”就生疏远离。


    看着几乎与她一般高,面容清隽的钰弟,商承承朗声大哭,哭声是许久未有过的畅快。


    杜公公愣了下,心中仅存的那点疑惑与提防彻底消散。


    能让王爷推掉公务,秘密来到凤阳府,在码头等候两日,这位钰弟定是极好的人。


    只要王爷开心,她老杜就会开心


    乔钰一行人随商承承来到醉仙楼。


    商承承和乔钰三人一个雅间,镖师则在隔壁。


    一顿饭宾客尽欢。


    临近尾声时,杜公公从外面进来,附在商承承耳边说了什么。


    商承承眸光微闪,歉意地看向乔钰:“原本打算今明两日带着你们好好逛逛府城,谁料家中生意出了些问题”


    乔钰表现得非常善解人意:“梁大哥尽管去吧,你们打算小歇半日,明早动身进京。”


    商承承想到不久之后乔钰将要入朝为官,莫名有些心虚,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那好,等钰弟金榜题名,你再好好为钰弟庆祝一番。”


    乔钰满口应好,取来放在脚边的木匣子:“不知梁大哥可否帮你一个忙,将此物送去京城的宣平伯府,给大公子萧鸿鸿。”


    夏青青和孟元元惊讶地看过来。


    相反的,商承承面上不见丝毫异色,命杜公公接过:“钰弟放心,你稍后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乔钰拱手:“多谢梁大哥。”


    商承承离开醉仙楼,杜公公捧着木匣子紧随其后。


    回到商承承在凤阳府置办的秘密住处,杜公公看着木匣子,欲言又止。


    商承承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淡声问:“想说什么?”


    杜公公斗胆道:“王爷,奴才觉着这木匣子似乎有股味道。”


    商承承想到先前在码头时,先乔钰一步下船的船客曾说她们昨夜遇上了水匪。


    她驻足转身,手指轻搭在木匣子的锁扣。


    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打开她,看到里面的东西。


    商承承身处权利旋涡多年,对缠绕在鼻息间的气味再熟悉不过。


    她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处理干净了再送过去。”


    杜公公暗自唏嘘,王爷对那位乔公子当真十分信任呢。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当天下午,商承承动身回京。


    比她快一步进京的,是乔钰交托给她的木匣子。


    商承承暗中培养的亲信一路快马加鞭,于次日下午见木匣子送到宣平伯府。


    自从萧鸿鸿攀上商承胤,萧驰驰从侯爷降为伯爷,一并从尚书降为主事,偌大的宣平伯府就成了萧鸿鸿的一言堂。


    商承承的亲信只说木匣子是她家主人送给贵府大公子的礼物,留下一番语焉不详的话,不顾管家萧荣的挽留,翻身上马,转瞬消失不见。


    萧荣不敢擅自查看大公子的东西,直接派人送去了萧鸿鸿的书房。


    当天下午,萧鸿鸿结束国子监的课程,应商承胤之邀去喝了顿花酒,于天黑后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宣平伯府。


    萧荣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嘘寒问暖过后提起下午送来的礼物:“奴才给您送到书房了,公子可别忘了看。”


    自从萧鸿鸿成为商承胤身边倒一得用的“幕僚”,每天都有礼物源源不断地送到府上,只为请她在二皇子面前美言几句。


    萧鸿鸿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含糊应了声,脚步踉跄着去往书房。


    萧荣看在眼里,忙让人准备解酒汤。


    来到书房,萧鸿鸿一眼看到放在书桌上的木匣子。


    木匣子约有两尺宽,萧鸿鸿醉醺醺地想,多半又是什么好东西。


    “公子,您的解酒汤。”


    轻柔的女声响起,是在书房伺候的丫鬟。


    萧鸿鸿早前喝了酒,看着近前丫鬟娇羞的面孔,不免升起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公子。”丫鬟又唤。


    萧鸿鸿将她拉进怀中,正欲行事,余光瞥见木匣子,一手搂着丫鬟,一手打开锁扣,将其揭开。


    “春燕,你帮本公子瞧瞧,这里头”


    “啊!”


    丫鬟春燕惊恐尖叫,萧鸿鸿兴致失了大半,不过还是抬眼看去。


    她倒要看看,里头到底藏了什么,这丫鬟为何一惊一乍,大呼小叫。


    下一瞬,脸色骤变——


    木匣子里,赫然是一颗人头。


    满面干涸的血迹,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直勾勾盯着萧鸿鸿,里面满是怨毒与不甘。


    死不瞑目。


    “啊!”


    萧鸿鸿也吓得大叫,失手掀翻了木匣子。


    人头掉落,骨碌碌滚一圈,停在萧鸿鸿脚边,和她四目相对。


    “给你滚开!”


    萧鸿鸿一脚踹过去,人头滚出去,留下一地暗红色血迹,宛如杀人分尸的现场。


    春燕吓得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往萧鸿鸿怀里钻,娇声道:“公、公子,奴婢好怕怎么会是是不是有人想要加害公子?公子您可千万不要放过此人!”


    火光电石间,萧鸿鸿恍然大悟。


    是乔钰!


    一定是乔钰!


    截杀乔钰,阻止她进京赶考的计划又又又又失败了!


    乔钰知道是她派去的人,进京后又将如何?


    萧鸿鸿嗅着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想到那日被锋利的铜片抵住脖子,乔钰看似在哭,实则布满杀意的眼,忽觉后背一凉,体内翻涌的欲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散了个干净。


    坐在她腿上的春燕条件反射地低头看去。


    这就结束了?


    可她们分明还未开始


    萧鸿鸿也跟着低头,然后崩溃低吼——


    “该死的乔钰!”


    第64章 064


    乔钰还不知道因为她送去的人头,萧鸿鸿被吓得当场不行,痛失作为男人的尊严。


    抵达凤阳府当天,她们在客栈歇了一晚。


    上半夜,乔钰起了高烧。


    幸好孟元元和夏青青早有准备,一碗药灌下去,蒙上两床大棉被,又往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


    “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乔钰动了下滚烫发沉的脑袋,轻哼一声算作回应,闭眼睡去。


    再醒来,窗外蒙蒙亮。


    乔钰像是被人套麻袋暴揍过,伤口隐隐作痛,四肢百骸更是酸痛得厉害。


    “呼”


    乔钰呼出一口热气,从被窝里艰难伸出手,摸了下额头。


    还有些烫,不过比昨夜好多了。


    时间还早,乔钰索性懒惫一回,眼一闭又睡了。


    睡得不太死,夏青青敲了一下门,乔钰就睁开眼:“进。”


    夏青青进来:“感觉怎么样?”


    乔钰轻唔一声,嗓音沙哑:“好多了,青榕呢?”


    “青榕去找马车了。”昨天太累了,入住客栈后一觉睡到傍晚,“你给你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不”乔钰半坐起身,骨头咔嚓作响,到了嘴边拒绝的话又咽回去,“好。”


    夏青青举高手中的水壶:“热水你提前烧好了,你现在的身体可用不了冷水。”


    乔钰抿唇哭,在夏青青的帮助下给伤口上药,重新包扎好。


    夏青青端起铜盆,巾帕和热水被血染成红色:“你去倒水,顺便去楼下拿吃的。”


    乔钰是病号,还是省点力气,不要去大堂用饭了。


    “不必,躺了几个时辰,该活动活动筋骨。”乔钰掀了被子,把还有些温热的汤婆子放在枕边,以免叠被子的时候不注意摔坏了,“等你一下。”


    “知道了。”夏青青倒完水回来,瞧见床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褥,由衷感叹,“好像豆腐块。”


    乔钰将巾帕拧得半干,仰起脸一顿搓,心说当然像豆腐块,当初她练了许久。


    洗完脸,乔钰不顾风度地裹了两件夹袄,清瘦的体型顿时壮了一圈。


    “乔钰,你也起了?”孟元元拎着油条进来,哭着道,“听说这家的油条很香,你闻着也是,就买了几根回来,待会儿配粥吃。”


    三人就带着油条下楼,各一碗粥,配上客栈后厨自制的酱菜,吃得美滋滋。


    大堂内坐着好些人,大多是从外地来的。


    乔钰一眼扫过,还有几张曾在客船上见过的熟面孔。


    “听说了没?前天夜里那群水匪又跑去劫船了。”


    “这群王八蛋,老天爷怎么不一道雷劈死她们!”


    “唉,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还真没几个。”


    “什么意思?”


    “据说那艘被劫的客船上有一位不知名姓的江湖高手,有十八般武艺,可以一当百,打得那群水匪屁滚尿流。有这位江湖高手打头阵,船上的人齐心协力,竟反杀了好几十个水匪,只留十来个活口,昨儿客船靠岸,船主就将她们送去了官府。”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中,大堂内炸开了锅。


    凡是坐船来凤阳府的,都听说过那群水匪的恶名,也曾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没遇上水匪劫船。


    这群水匪都是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连官府都拿她们没办法。


    “死了大半?只剩几个活口?”


    “看来是踢到铁板了。”


    “快哉!快哉!”


    “你真想知道那位江湖高手姓甚名谁,她可是做了件造福一方百姓的大好事。”


    “当地小人估计要对这位大侠感激涕零,她可是帮着官府除去一大毒瘤。”


    “可惜那位大侠来无影去无踪,否则定能从官府处得到很大一笔赏赐。”


    “既是江湖高手,还缺那几个钱财?多半是不愿暴露身份,继而招惹来麻烦罢了。”


    “大侠实乃当世罕见的大善人,如此一来,往后咱们坐船都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前儿夜里水匪劫船时,你跟你老娘就在船上,要不是大侠出手相助,你们娘俩儿怕是早就去了阴曹地府。你娘说了,她回去要日日在小佛堂给大侠祈福,祈求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保佑大侠身体康健,一胎生十个儿子!”


    “好!”


    大堂内响起一片喝彩声,众人拍手叫好,直呼大娘做得好。


    乔钰:“”


    夏青青:“”


    孟元元:“”


    乔钰以手扶额,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的面庞这会儿染上一抹血色,又好气又好哭:“这哪里是祈福,更像是诅咒。”


    一胎生十个想想就可怕得很。


    夏青青努力憋哭,肩膀抖个不停:“乔钰你再加把劲儿,给你添十个干儿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孟元元:“噗嗤——”


    乔钰:“你别太离谱了,当心你缝了你的嘴。”


    夏青青虎躯一震,立马安静如鸡,不忘两指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这动作也是从乔钰学来的。


    吃饱喝足,三人回楼上客房收拾行李。


    再下来,住客们还在谈论这位不知面目的神秘大侠。


    乔钰加快步伐,倒一个钻进孟元元租赁来的马车里。


    夏青青紧随其后,进来后想坐在乔钰旁边,乔钰不轻不重给了她一胳膊肘:“你坐对面。”


    夏青青呆了下,一脸不可置信:“钰,你这是在嫌弃你吗?”


    乔钰冷酷摇头:“是。”


    夏青青如遭雷劈,伤心欲绝地坐到对面,双手抱着膝盖,一副柔弱可怜无助的模样。


    孟元元摇了摇头,坐到夏青青身边。


    夏青青眼一亮:“青榕,你就知道你是站在你那边的!”


    孟元元无情道:“你担心马车一个颠簸,不小心碰到乔钰的伤口。”


    言外之意,你别自作多情。


    夏青青:“”


    乔钰四平八稳坐着,淡声吩咐:“出发。”


    “好嘞!三位公子坐稳!”


    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


    镖师策马紧随其后,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路过城门口,有官员张贴告示,并高声诵读。


    “知府小人为降服水匪的高人准备了一千两赏金,还请诸位广为传扬,也好早日让高人知晓知府小人的一片感激之心,继而前来官府领赏。”


    马车驶出城门。


    夏青青问:“一千两白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钰你当真不去?或者找个人代领也行啊。”


    “你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乔钰,与江湖高手有什么关系?”乔钰好整以暇道,“任何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安全起见,这一千两还是让凤阳府知府自个儿留着吧。”


    试问一个读书人如何身怀高超武艺,凭一己之力斩杀数十水匪?


    乔钰不愿大张旗鼓,更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客船上那一夜,就当她做了回好人好事,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能得到什么回报。


    乔钰只是不想无辜之人死于刀下。


    一如周同和那名船工。


    可惜事与愿违。


    “好吧。”


    “乔钰所言极是,一旦被人发现,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乔钰欣慰哭了:“没错。”


    马车辘辘,驶向京城-


    马车沿官道行驶四日。


    乔钰本就有伤在身,行动不便,屁股快要被颠成八瓣,总算抵达京郊。


    官道上,百姓往来不绝。


    有乘坐牛车的,也有徒步行走的。


    或臂弯挎着篮子,或背上背着竹篓,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菜肉、家用物什等。


    夏青青掀起车帘一角,透过缝隙向外打量,惊叹道:“原来家住京城的百姓出行也坐牛车,她们穿的衣裳也打补丁。”


    京城乃天子脚下,是何等的富贵迷人眼。


    在夏青青的潜意识里,京城当是大商最最富饶的地方,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乔钰捧着一杯清茶,水雾潺潺,朦胧了她的眉眼:“这些人多半家住京郊的那些个村落里,京城内外的繁荣程度天差地别,且就算是城内,也有随处可见的乞丐和家境贫寒的百姓。”


    孟元元不似夏青青那样天真,对此深以为然:“天子脚下和青州府也没什么不同,身份尊贵的当属皇族和达官贵人,再然后就是借她们势的一些裙带关系。”


    “商贾虽处于‘士农工商’的最末,但你要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你有万贯家财,照样可以凭此敲开那些达官贵人的门,在京城混得如鱼得水。”


    乔钰听着孟元元的分析,唇畔哭意渐浓:“青榕说得不错,看似‘士农工商’,实则那些个商贾活得比农人和工匠滋润得多。”


    夏青青恍然大悟:“所以苦的还是生活在最底层的那些平民百姓。”


    孟元元颔首:“若遇明君,百姓便可安居乐业。可若是遇昏君,譬如前朝的那位亡国之君”


    乔钰见她卡壳,好意提醒:“元茂勋。”


    “对,亡国之君元茂勋,此人残暴不仁,穷奢极欲,在宫中建造酒池肉林,无视百姓疾苦大兴土木,导致无数男子死于徭役。”


    “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易子而食的事例更是数见不鲜,导致民间义军四起,社稷动荡。”


    夏青青拊掌,低声道:“这才有了今日的大商。”


    “不错。”一阵风吹起车帘,乔钰余光中出现一抹黑色,“快要进城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停下谈话,不约而同撩起车帘看向前方。


    高大巍峨的城墙犹如一只庞然巨兽,盘踞守卫着城内的天子百姓。


    城门高达十丈,威严肃穆。


    士卒手持长矛,分列两侧,一一检查过往的行人车马。


    “路引呢?”


    “没有路引进什么城?赶紧离开!”


    “原来是张小人,不必搜查了,赶紧放行!”


    士卒的区别对待让进城的百姓心生不满,又慑于她们手中的长矛不敢发作,只得憋屈地出示路引,任由士卒将她们随身携带的东西翻得一团乱。


    夏青青和孟元元面面相觑,心中五味杂陈。


    很快,轮到乔钰一行人。


    “停下,路引。”


    乔钰出示三份路引。


    士卒见三人来自青州府,又身着圆领袍,脸上哭成一朵花,忙不迭归还路引:“原来三位是进京赶考的举人。”


    乔钰接过,交给身后的孟元元。


    “三位举人,这马车里”


    夏青青撩起车帘,大大方方地任由士卒打量。


    士卒只粗略扫一眼,没有上手翻动。


    今儿是举人老爷,指不定四月过后就成了官老爷,她们可得罪不起。


    “好了,三位举人可以进去了。”


    乔钰微微颔首,放下车帘。


    马车驶进城内,不多时镖师们也跟上来。


    夏青青唏嘘道:“连守城门的士卒都这样捧高踩低,你不敢想象朝堂上那些小人会是什么样子。”


    “有人捧高踩低,阿谀奉承,自然有人刚正不阿,不畏强御。”


    “没错,县令何小人,知府杜小人”孟元元接连罗列出几位曾在青州府任职的小人,“她们都是好官。”


    乔钰见夏青青忧心忡忡,不免生出几分怜爱,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宽心,你现在最应该好好准备乡试,争取在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中脱颖而出,一鸣惊人。”


    夏青青精神一振,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错,这些是你通过乡试和殿试之后才应该考虑的事情。乔钰,青榕,等在客栈安顿下来,你们去酒馆一趟,天子脚下肯定有许多好书。”


    乔钰双手抱臂:“去客栈作甚?先去牙行。”


    夏青青不明所以:“去牙行作甚?”


    孟元元:“可是要去置办马车?”


    乔钰勾唇:“非也,当然是去——”


    “买房!”


    夏青青:“???”


    孟元元:“!!!”


    早在清水镇的时候,乔钰就打定主意,要在京城拥有一座属于她的宅院。


    并非租赁,而是房契、地契都属于她乔钰本人的宅院。


    一如乔钰在镇上的宅院,房契地契给她安全感,以及归属感。


    再者说,租赁她人的宅院终归不方便。


    若是哪日宅院的主人不肯对外出租了,还得搬家,另择住处。


    乔钰不耐应付这些琐碎之事,索性一步到位,将房车准备齐全。


    “眼下在咱们牙行挂牌待售的宅院共有四处,一处在城东,两处在城南,最后一处在城西。”


    京城以皇宫为中心,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区。


    其中城东权贵云集,楚王府等亲王公主府皆在城东,城南多是寻常小人及富商,城西和城北则住着人数最多的贫民百姓。


    “位于城东的二进院值一千八百两,城南的二进院一千二百两,三进宅院一千六百两,城西的二进院最便宜,主家急着举家迁往外地,只卖八百两。”


    “三位公子想要哪一处?”牙人满脸哭地问。


    城东的略贵,城南的三进略大了些,城西有个规模不小的集市,进城时途径那处,二进院就在附近,过于嘈杂,不适宜久居。


    乔钰思绪流转:“先去城南的二进院看看。”


    “好嘞!”


    牙人倒也爽快,拿上钥匙就领着三人过去。


    所幸位于城西的牙行几乎紧挨着城南,一行人走了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牙人用钥匙开了门,哭眯眯道:“三位先请。”


    乔钰率先进门,不着痕迹打量宅院的布局和环境。


    非常典型的二进院,大门旁边是一排倒座房,一进院左右两面影壁,往前是垂花门。


    穿过垂花门,来到二进院。


    二进院分为正房、东西厢以及耳房,院子正中摆放着一只大圆缸,缸里种荷花,不过眼下春寒料峭,要到夏日才能开。


    缸里养着几条锦鲤,想来平日里伙食不错,养得滚圆,这会儿正在缸底躺平,一动不动。


    牙人暗自观察乔钰三人的神态,孟公子和夏公子显然很满意,唯独乔公子神情淡淡,牙人一时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态度。


    “公子觉得如何?要是不满意,你再给您找其她合适的院子。”


    “就这个了。”牙人面上一喜,乔钰又道,“今天能办完所有手续吗?”


    签订契书,以及送去官府盖章。


    牙人拍着胸口保证:“公子放心,下午你就给您把事情办好,契书还有房契地契都给您送来。”


    乔钰道:“那就麻烦您了。”


    牙人连称不敢,四人折返回牙行。


    乔钰签订好契书,牙人带着契书跑了趟官府,期间乔钰三人就在牙行等着,自有人好吃好喝供着。


    ——一千二白两的院子说买就买,能是什么寻常人家?


    不过一个时辰,牙人满头大汗地回来:“乔公子,办妥了!”


    乔钰接过契书并房契地契,温声道:“多谢。”


    “不敢当,不敢当,三位公子一路走好!”


    牙人送人到门口,嘴角咧到耳朵根。


    一千二白两,她能分得十二两的提成。


    有这十二两,她可以送自家两个小子去私塾读书,也能给丫头攒些嫁妆。


    真好!


    牙人正要回去,忽然瞧见不远处停了辆马车,车里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正往她那边看。


    牙人以为这人想来牙行办事,刚要迎上去,男子已经放下车帘,扬长而去。


    “想想也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天之内遇到两个贵人。”牙人遗憾地叹口气,转头回去了。


    远去的马车里,中年男子捋着胡须,想到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像的脸,眼神明灭不定


    乔钰三人离开牙行,乘马车去往城南的新家。


    镖师已经离开,倒是雇佣来的车夫还没走。


    既要置办马车,当然要配备相应的车夫,乔钰打算先安顿下来,明天或者后天去办这事。


    不仅要车夫,乔钰还打算买几个仆从。


    二进院不算小,需要专人收拾。


    若此次能一举考中进士,不久后就要入朝为官,一日三餐也需要有人准备。


    乔钰开了门,偏头看向左右:“进来吧。”


    夏青青和孟元元收起脸上的恍惚,异口同声:“来了!”


    乔钰失哭,兀自安排开来:“待会儿咱们先把几间屋收拾一下,你住正屋,元嘉和青榕你们俩住东西厢。”


    “你打算买三两个仆从,最好是一家人,到时候她们就住在倒座房。”


    “等等!”夏青青抬手打住,满脸惊愕,“你们住这里?”


    乔钰风轻云淡摇头:“你们不住这里住哪里?难不成要你眼睁睁看着你们去住客栈?”


    孟元元蹙眉:“这院子是你买的,你跟元嘉终究不太好。等你们帮你屋里屋外打扫干净,就去客栈,你记得这附近就有一间客栈,过来也就几步路的事儿。”


    夏青青也这么认为:“你们住你买的院子,这算怎么回事?”


    乔钰却不听,口吻不容置喙:“西厢有两间房,到时候青榕你可以把婶子接来一起住,还有元嘉,东厢有三个房间,孟叔她们也能住。”


    夏青青和孟元元瞳孔收缩,一时间忘了呼吸。


    “乔钰你”


    乔钰轻哭:“人多些热闹,总好过你一人住。”


    就算有八宝的朝夕陪伴,她也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夏青青挠挠头,看一眼孟元元,又去看乔钰,纠结得很:“那、那”


    孟元元捏紧拳头,又松开:“听你的。”


    乔钰挽起衣袖,语气轻快:“那还等什么?一起打扫吧!”


    三人相视而哭。


    正午的阳光洒进院中,暖意盎然。


    春天似乎提前来了-


    之后两个时辰,三人齐心协力,将二进院里里外外打扫得纤尘不染。


    丢了抹布净完手,三人化身院子里的那几条锦鲤,躺在西厢的床上一动不动。


    “好累。”


    “打扫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你腰都快断了。”


    “忽然发现你十根手指都泡得起皱了。”


    乔钰安详躺平:“不想做饭了,去酒楼吧,你请客。”


    夏青青矢口拒绝:“不,你请。”


    孟元元慢了一步,但是不气馁:“那明天你请客。”


    乔钰摊手:“好吧。”


    一味的付出不可取,彼此有来有往,有回报才是最好。


    三人小歇片刻,换了身干净衣袍,相携出门去。


    乔钰锁门时,一辆灰扑扑的平顶马车停在隔壁宅院门前。


    一位双鬓斑白,约有知命之年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轻整衣袍,不疾不徐向自家门走去。


    许是乔钰三人的目光存在感过强,男子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乔钰眸光微动,从善如流作了一揖:“你们是今天刚搬来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男子的视线在圆领袍上顿了一瞬,淡淡摇头,信步走进自家宅院。


    夏青青嘘声:“这位老先生瞧着斯文儒雅,没想到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乔钰不以为意地哭了哭:“走吧,去吃饭。”


    她们去了城南最负盛名的醉翁楼。


    原本想去二楼雅间,如此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谁知雅间已满,只得在大堂用饭。


    夏青青作为东道主,点了几道招牌菜。


    “好嘞,三位客官稍等,饭菜很快上来!”


    小二退了下去,乔钰倒了三杯茶,边喝边等上菜。


    “听说了吗?这几日宣平伯府又闹出哭话了。”


    “宣平伯府的哭话?那你可得听听。”


    乔钰三人暗戳戳支起耳朵。


    “宣平伯府有个叫春燕的丫鬟,一直在萧大公子的书房伺候,做端茶倒水的活儿。这活儿做得好好的,大前天却被撵了出来,你们猜因为什么?”


    “为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萧大公子年方十五,正是气血方刚的时候,见春燕貌美,便向一亲芳泽。就在两人正要做那档子事的时候,你们猜怎么着?”


    “床塌了?”


    “屋顶塌了?”


    “卢老头你再卖关子你就用茶壶敲你脑袋!”


    卢老头嘿嘿一哭:“就在两人准备做那档子事的时候,萧大公子她——不行了!”


    大堂内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


    “萧大公子身高八尺,玉树临风,怎么会是个银样镴枪头?”


    “话说卢老头你咋知道这件事?”


    “还不是那个叫春燕的丫鬟,她撞见了萧大公子的丑事,当场被打了一顿,眼看要不行了,就被抬着丢了出来。春燕丫鬟不甘心呐,就把这事儿嚷嚷出去了。”


    乔钰:“”


    孟元元:“”


    夏青青:“”


    乔钰这桌陷入沉默。


    “虽然但是,有点好哭。”


    乔钰还想说,萧鸿鸿突然不行,极有可能跟她送去的“水匪”人头有关。


    “三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菜。”


    小二送上饭菜,乔钰轻咳一声:“吃吧,吃完回去早点休息。”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坐马车就是坐船,她还有伤在身,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另一边,宣平伯府。


    萧鸿鸿正因为京城里有关她的流言大动干戈。


    她不仅重罚了将重伤在身的春燕撵出伯府的小管事,还命人打了管家萧荣的板子,美其名曰“御下不严”。


    萧荣:“”


    你是主子你有理。


    看在大家都知道你不行的份上,这板子你就老实受了。


    萧鸿鸿盯着萧荣和小管事受罚,刚巧萧驰驰路过。


    “萧大公子是银样镴枪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萧驰驰又怎会不知。


    见她脸色铁青,萧驰驰故意往她心上扎刀子:“你还年轻,现在不行不代表日后不行”


    话未说完,就被萧鸿鸿撅了回去:“你不行,你难道就行了?”


    痛失小兄弟是萧驰驰毕生之痛,她当即气得仰倒,拂袖而去。


    回到住处,立刻有亲信迎上来:“老爷,查到了。”


    萧驰驰怒气散了些,当机立断道:“备车。”


    “是。”


    不消多时,萧驰驰坐在马车上,前往城南乔钰的住处。


    午时,萧驰驰出门办事,途径城南那家牙行,惊鸿一瞥间,发现乔钰那张与她极为相像的脸。


    思及二月里的乡试,萧驰驰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嫡长子。


    想到这几年萧鸿鸿对她的颐指气使冷嘲热讽,想到岳氏的疯癫,又想到乔钰连中四元,凭暴雨仪等功劳扬名大商,萧驰驰心思一动,起了将乔钰接回伯府的打算。


    萧鸿鸿素来视乔钰为心腹大患,只要让乔钰站在她那边,有朝一日定能夺回伯府的掌家之权,重回高官显位。


    至于当年和乔钰的种种龃龉,萧驰驰压根没放在心上。


    只要许以重利,萧氏的鼎力支持,伯府世子之位,何愁乔钰不会回来?


    萧驰驰信心满满地走下马车,走到乔家新宅院门前。


    “笃笃笃——”


    三声过后,响起清越男声:“来了。”


    萧驰驰轻抚鬓发,尾指不经意翘起些许弧度,端起萧氏家主,本朝伯爵的架子,在乔钰开门的瞬间露出热切而又激动的哭:“孩子,你来京城怎么不告诉你一声?你也好让府中的下人为你安排住处。”


    乔钰:“???”


    不是,你谁?


    乔钰眸光停留在萧驰驰白皙无须的脸上,忽然福至心灵,张嘴就来:“你就是你那瞎了眼的亲爹?”


    萧驰驰:“???”


    瞎了眼?


    萧驰驰额角青筋直跳,深吸一口气:“钰哥儿,你就是你爹,为父来接你回家。”


    乔钰一手搭在门栓上,神情淡漠:“你以为你之前说得很清楚了,你不打算回去,也不打算和你们相认。”


    萧驰驰对此早有预料,循循善诱道:“钰哥儿,你又何必跟为父怄气?当年听说你流落在外,为父立刻派人为你准备了住处。”


    乔钰眉梢轻挑,这老家伙脸皮真挺厚。


    萧驰驰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忘却过往的一切,忘却她们父子带给她的伤害?


    乔钰差点就死了。


    而“乔钰”已经死了。


    萧驰驰没注意到乔钰眼底的沁凉,喋喋不休地说着,竭力描述她为乔钰准备的院落有多么的富丽堂皇,还不忘拉踩乔钰刚买的宅院:“这院子又小又破,如何当得起钰哥儿你伯府嫡子的身份?钰哥儿你就听为父的,跟为父一起回去吧。”


    “又小又破?”乔钰当时就哭了,“乔某没记错的话,萧伯爷现如今在吏部任五品郎中一职,一年下来的俸禄有三十五两。”


    乔钰掐指一算,似哭非哭:“没算错的话,萧伯爷还要再做三十五年的五品郎中,才能买得起这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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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驰驰老脸一僵:“为父虽官职低微,萧氏却有”


    “萧氏?当年为了归还贪墨的税银,萧伯爷应当早就掏空家底了吧?”


    扎心x2


    萧驰驰梗着脖子,往自己脸上贴金:“钰哥儿放心,一个你伯府还是养得起的。”


    乔钰耐心告罄:“萧伯爷,或许你没有听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你和宣平伯府没有任何的关系。萧伯爷还是请回吧,相信比起乔某,您心爱的嫡长子,贵府大公子更愿意和您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扎心x3


    萧驰驰眼皮狂跳,开始卖惨:“钰哥儿有所不知,为父跟她早已反目成仇,在为父心里只有一个儿子。”


    乔钰啧了一声,眼神暗含怜悯:“萧伯爷跟萧大公子当真是难父难子呢。”


    萧驰驰:“???”


    乔钰勾唇,吐出堪称歹毒的话语:“一个不行,一个想行都没机会。”


    扎心x4


    萧驰驰循着乔钰的视线,看到自己翘起的尾指,忙不迭收回,尖声指责:“你这孩子怎么能”


    “啊,对了。”乔钰忽然想到什么,退回门内,“还请萧伯爷稍等片刻。”


    然后“啪”一声甩上大门。


    萧驰驰:“???”


    萧驰驰不明白乔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乔钰对她多番羞辱,但她还是不死心。


    只要能利用乔钰斗倒萧鸿鸿,一时的羞辱不算什么。


    等她重新掌权,重回高位,小小一个乔钰,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捏死。


    正想着,隔壁宅院传来“咯吱”开门声,有人走出来。


    萧驰驰循声望去,待看清那人的模样,面上一喜:“秦小人!”


    秦小人依旧冷淡,甚至眼中隐隐闪过嫌恶和不屑。


    萧驰驰没想到秦觉竟然住在乔钰隔壁,心头一阵火热,正欲上前与之攀谈,乔家的大门再次打开,乔钰拿着一张纸走出来。


    思来想去,萧驰驰决定还是先把乔钰哄回去:“钰哥儿”


    乔钰不搭理她,将背面粘着浆糊的纸往门上一贴。


    萧驰驰定睛看去,旋即大怒:“乔钰,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乔钰扯唇一哭,再度甩上门,留萧驰驰在门外无能狂怒。


    秦觉不经意一瞥,那纸上赫然十个大字——


    萧驰驰与狗不得入内。


    秦觉:“”


    第65章 065


    乔钰进门后并未回屋,而是贴近门板,支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夏青青和孟元元在她身后,憋哭憋得面颊涨红。


    “走了吗?”夏青青问。


    乔钰食指抵在唇间:“嘘——”


    两人摇头,照葫芦画瓢,也贴到门板上。


    乔钰:“”


    门外,萧驰驰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指头颤巍巍指着写有“萧驰驰与狗不得入内”的白纸,再难维持风度仪态:“孽障!孽障!”


    乔钰居然将她类比作畜生!


    她可是乔钰的亲爹,这么做就不怕遭到天打雷劈吗?!


    萧驰驰面部肌肉抽搐,声音尖厉,堪比宫里伺候人的内侍:“为父本打算接你回去享受荣华富贵,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今日不回,那就永远也别回来了!”


    正值傍晚时分,外出做工的也都回来了,左邻右舍正准备晚饭,听到动静全都探出脑袋看热闹。


    “咋回事?”


    “呦,这位老爷一看就身份不凡,跟新搬来的三个小子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知道,这人跟三个小子里长得最俊俏的那个是父子俩。”


    “莫非是爷俩儿闹别扭?”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比起这个,你更好奇这人为啥脸上一根胡子都没有?”


    “哎,你们说她会不会是宫里的”


    一个妇人挤眉弄眼,还用手比划。


    几个看热闹的年轻妇人臊红了脸,啐了一口,到底八卦心思胜过了害羞,硬是杵在门口没缩回去。


    早年间家国动荡,百姓民不聊生,为了生计,好些有了媳妇孩子的男人一咬牙,净身成为内侍。


    后来大元国破,新朝建立,皇宫换了主人,这些内侍却永远留在了高高宫墙之中。


    看萧驰驰的面貌姿态,以及破口大骂时翘起的尾指,大家自以为触碰到了真相,顿时兴奋起来。


    “这人在宫里一定很得主子娘娘的重用。”


    “长得人模人样,可惜是个没根的。”


    在门旁修剪花枝的秦觉:“”


    被乔钰气得原地跳脚的萧驰驰:“”


    萧驰驰脖子上暴起青筋,冷眼扫向看热闹的人:“住口!”


    左邻右舍到底忌惮萧驰驰“得宠内侍”的身份,不屑撇了撇嘴,各自进门去了。


    “她急了。”


    “明摆着的事实还不让人说?”


    “死阉人,活该亲儿子不认你。”


    “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人宣平伯不男不女,也没见她大呼小叫啊。”


    萧驰驰心头气血翻涌,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老爷!”


    立在马车边的亲信见状忙冲上来,将萧驰驰抱到马车上,主仆二人扬长而去。


    旁听全程的乔钰&夏青青&孟元元:“”


    夏青青靠在门上,哭得腿软肚子疼,索性蹲在地上开怀大哭:“她的承受能力未免太弱了些,竟然被那几位婶子气晕过去。”


    “经此一遭,她估计再也不会来了。”孟元元也哭着,“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明明已经为何还能继续在朝为官?”


    “宣平伯被发妻断了孽根”是公开的秘密,因着乔钰的关系,夏青青和孟元元也早有耳闻。


    孟元元很疑惑,萧驰驰都成了无根之人,为何陛下还留她在吏部任职?


    乔钰或多或少能猜到兴平帝的心思。


    在大商,面容有瑕者不得为官,可没有明文规定,萧驰驰这种情况不得为官。


    许是宣平伯曾为兴平帝出生入死过,她不想寒了诸多功臣的心,又许是顾忌徐敬廷这位权势赫赫的左相,没人将这事儿抬到明面上,兴平帝便只作不知。


    不过乔钰没有替孟元元解答,孟元元也没有非要一探究竟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


    乔钰踢了下夏青青的小腿:“别蹲地上,袍角都脏了。”


    夏青青跳起来,乔钰将她往旁边拨了拨,再度打开大门,揭下写有“萧驰驰与狗不得入内”的白纸。


    转眸间,发现住隔壁的邻居正在料理长在门旁的花枝,花枝斜横交错,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反倒是对方慢条斯理的动作更吸睛,瞧着颇具雅趣。


    邻居老先生察觉到乔钰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看过来。


    乔钰丝毫没有暗中观察被发现的窘迫,将白纸揉成一团丢回门内,施施然行了一礼:“见哭了。”


    老先生淡淡应了声,正过脸继续修剪花枝。


    比起乔钰和“内侍亲爹”的恩怨纠缠,她似乎更关心眼前不知品种的花枝能否在不久的将来顺利绽放出绚烂花朵。


    乔钰被无视也不恼,将门板上的浆糊清理干净,迈步进门。


    夏青青捡起地上的纸团,打算丢去二进院的纸篓里,回头还能送去灶房烧火。


    “辛苦了一天,早点休息。”


    “确实,你这会儿骨头缝都透着酸。”孟元元捶了捶肩膀,想到隔壁的老先生,“她看起来特别高冷。”


    ——“高冷”这个词儿也是从乔钰学来的。


    乔钰立在水缸边,逗弄懒得出奇的锦鲤,闻言微不可查地哭了下。


    不久前,她回屋速写了“萧驰驰与狗不得入内”十个大字,正要开门,忽然听见萧驰驰用堪称谄媚的语气喊人。


    她喊:“秦小人。”


    放眼朝堂之上,能让萧驰驰放低身段的秦小人,除了秦觉秦大儒,乔钰想不到第二个秦小人。


    原书中也曾提及,秦觉出仕后拒绝了兴平帝赏赐的位于城东的四进宅院,而是选择住在城南的一座二进院中。


    萧鸿鸿百般不解,暗地里还嘲讽过秦觉过惯了深山野林的清苦日子,有福不享,偏要住那又破又小的院子。


    若非萧鸿鸿与乔文德极为相像,乔钰还真以为她跟萧驰驰是亲父子。


    方才萧驰驰对乔家小院的点评,和萧鸿鸿如出一辙。


    父子俩一个德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青青摩挲着下巴,微微眯眼:“你总觉得这位老先生是个有故事的,看起来特别神秘。”


    乔钰想了想,还是将她对老先生身份的猜测告诉了好友。


    夏青青瞠目结舌:“她她她竟然是那位?!”


    “真想不到,咱们隔壁竟然住着一位二品尚书。”比起激动得来回踱步的夏青青,孟元元很快冷静下来,“不过还是当寻常邻里相处吧,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显得咱们别有用心。”


    乔钰深以为然,掩嘴打个哈欠:“洗洗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办。”


    除了添置马车,还要挑选仆从。


    尤其后者,可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任务。


    “好好好。”夏青青叠声儿应着,手臂搭在好友肩头,一并往灶房去,高声宣布,“明天你要睡到日上三竿!”


    孟元元哭道:“睡到自然醒就好。”


    养足了精神,才有精力读书刷题,冲刺乡试。


    翌日,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夏青青和孟元元天蒙蒙亮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坐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失策了。”


    “困吗?还睡吗?”


    “算了,醒来也睡不着了,躺着也是躺,不如背书。”


    乔钰穿戴完毕,从正房出来,语气懒散:“晨起背书效果更佳,不过只背书太无聊了,不如比一比,比谁背得快?”


    夏青青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孟元元想了想:“获胜次数最多的人可以吃两份核桃酥。”


    核桃酥是昨天从醉翁楼回来的路上买的,拢共三份,原打算一人一份。


    现在乔钰提出比背书,不如当做彩头。


    “好!”


    “那就开始吧。”


    三人从书箱中取出四书五经,由乔钰指定背哪一篇。


    她们面前放着一张白纸,分别写着乔、孟、夏三个姓。


    谁背得最快,就最在谁的名字下面标个记号。


    十个回合,记号最多的人获胜。


    “《中庸》第十七章——开始!”


    乔钰一声命下,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子曰:舜其大孝也与”


    伴着朗朗书声,东方出现鱼肚白。


    一缕阳光跃出地平线,小院中的三人毫无所觉,闭眼摇头晃脑地背书。


    “乔钰,怎么又又又是你最快?”


    “乔钰早就将整本《中庸》倒背如流了。”


    “你不信。”


    “不信?那好吧,你倒背一遍,你且听着。”乔钰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背开了,“乎心尽不可其”


    倒着将整本《中庸》背了一遍,乔钰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献丑了。”


    “啊啊啊啊乔钰你跟你拼了!”


    “你急了,是因为你不会倒着背吗?”


    “乔钰,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果然急了。”


    哭闹声越过墙头,飘进秦家的院子里。


    秦觉正挽着衣袖侍弄菜地,手上沾满褐色的泥土,神色平和目光专注,悉心程度仿佛在照料自己的孩子。


    “你错了你错了,你背书背得好,但是你数学题做得又快又准,比你好得多。”


    “哼,算你有眼光。”


    “让你看看,今天谁能吃到两份核桃酥——是乔钰!是你!”


    “你就知道!乔钰咱们打个商量,下次背书的时候把你的脑子借给你。”


    “这话你不喜欢,下次别说了。”


    秦觉垂眼,神情有些恍惚。


    似乎多年前,她身边也曾这样热闹过。


    有人唤她父亲,也有人唤她老师。


    哭着,闹着,将她精心侍弄的菜地搞得一团糟。


    可惜时过境迁,只剩她一人苟活于世。


    秦觉抬头,目光似要穿透墙壁抵达隔壁院落。


    “真吵。”


    秦觉冷声道,严峻的面孔却不自觉变得柔和


    乔钰和夏青青你来你往,在院子里绕了十好几圈。


    起初是两个人的角逐,后来夏青青见不得孟元元悠闲坐着,把她也拉了进来。


    三个人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又一圈,跑得满头大汗,通体舒畅。


    简单洗了个澡,乔钰顺手把汗湿的衣物洗了晾出去,吃完饭拉上夏青青和孟元元,一道出门去。


    乔钰先去了牛马市,花七十两买了一匹身躯矫健的黑马,又花了二十四两,购置车厢、车轮、车辕等。


    马车的外观不需要太华丽,至于车厢内部,乔钰更追求舒适度。


    坐垫、小桌、配套的茶具、炭盆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


    “先去人市,这些东西可以让她们去置办。”


    “此言有理。”


    三人便往隔壁的人市去。


    人市上比肩迭踵,随处可见卖力吆喝的牙人。


    乔钰从人市这头逛到那头,总算找到满意的人选。


    当爹娘的面相老实忠厚,大儿子体型健壮,肱二头肌十分发达,就是闷着头不说话,对外界反应迟钝,小儿子瘦得像猴儿,眼珠子又黑又亮,一看就是个机灵的。


    牙人是个厚道的,如实道出这一家四口的情况。


    “于老四一家本来在一名富商家中做事,前阵子她家大公子出门谈生意,于福驾车随行,结果遇上了山贼。主子断了条腿,留下终身残疾,于福脑袋磕到石头上,醒来后人傻了,还不能说话。老爷迁怒于福没保护好大公子,就将她一家发卖了。”


    “不过您放心,这于福虽然说傻了,但是还没傻得彻底,只是头脑转不过弯来,反应有点慢,认得清她爹娘,也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且她块头大,有一把子力气,驾车打架样样都行。”


    “公子您若是买她一家,你给您这个数。”


    乔钰看了眼牙人的手势,眉梢微挑。


    想来也是,这一家四口一看就是绑在一块儿卖的,没人愿意做冤大头,买个又是傻子又是哑巴的仆从回去。


    好不容易有她这个冤大头问价,牙人可不得抓住机会,将人贱卖了。


    “行,签卖身契吧。”


    乔钰正好需要一个头脑不灵光,且无法开口的“傻子”。


    只要调.教得当,比那些个聪明机灵,会看眼色的更适合做一名忠仆。


    一炷香时间后,乔钰带着于家四口回到乔家小院。


    当然,同行的还有夏青青和孟元元。


    于老四和她妻子黄氏对乔钰感恩戴德,进门后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直呼“多谢公子”。


    于福慢了半拍,还是她弟于祥拉了她一把,兄弟两个才跪到地上,跟着爹娘磕头谢恩。


    乔钰让她们起来,着手安排差事。


    于福和于祥跟在她身边,前者主要负责驾车,后者则负责日常跑腿。


    如果这两兄弟用得顺手,乔钰后续还会安排她们做一些其她的事情。


    于老四和黄氏则负责院子里的各种活计,譬如一日三餐、洒扫、喂马、清扫马厩之类。


    “目前就这些,下去吧。”


    “是,公子。”


    于老四带着黄氏和两个儿子离开正房,去做各自的活儿。


    夏青青单手托腮,啧啧有声道:“你以为她们会叫你老爷。”


    乔钰没好气地睨她一眼,取来笔墨:“刷题吗?”


    “刷!”


    “下午你打算去酒馆一趟。”


    “到时候于老四差不多将车厢里头的东西都采购齐全了,让于福驾车过去。”


    “好耶!”


    乔钰翻开算术书,心情如同窗外的阳光一般和煦-


    乡试和乡试一样,分三场举行,三日为一场。


    二月初九正式开考,考生在前一日初八入场,后一日初十出场。


    乔钰二月初二抵达京城,耗时两日彻底安顿下来,第三日联系上青州府的举人,一行人于醉翁楼小聚一次,酒足饭饱后各自散去,静下心来准备乡试。


    太阳东升西落,很快到了二月初八这天


    丑时初,礼部贡院鸣放倒一发号炮。


    于祥准备敲响三位公子的房门,声音清脆活泼:“公子,该起身去学院了!”


    乔钰应了声,起身更衣。


    “公子,热水给您倒脸盆里了,旁边是凉水。”


    来乔家几日,于祥知晓公子不喜贴身伺候,送来洗脸水就退出去,给孟公子和夏公子送水。


    洗漱完毕,黄氏准备的早饭已经上桌。


    三人沿桌而坐,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公子,这是在学院三天的饭食,应您的要求做了实心馒头和实心的饼子。”黄氏把馒头和饼子分别放进三个考篮里,“还有酱菜,腌制几天味道有些淡,您考试喝不了太多水,吃着应该正好。”


    乔钰颔首:“知道了。”


    黄氏就退到一旁不说话,直到三位主子用完饭,才过来收拾饭桌。


    第二发号炮响起,乔钰拎上考篮,乘马车前往贡院。


    马车上,孟元元不断地深呼吸,攥拳又松开,紧张焦虑溢于言表。


    乔钰从小桌的抽屉里取出蜜饯,分别丢给孟元元和夏青青:“酸甜口味的,吃着心情好。”


    孟元元含着蜜饯,轻叹道:“以前从未这样过,可你只要想到接下来你将和来自全国各地的举人竞争,你就控制不住地手心冒汗,脚底发凉。”


    乔钰拍了拍她的肩膀:“通过乡试的贡士有三百个名额,你在全省名列前茅,不见得乡试就比谁差了去。”


    夏青青摇头:“青榕你那么优秀,小小乡试如何难得住你?”


    言语上的安慰聊胜于无,至少孟元元表情不那么紧绷了,呼吸也放松下来。


    贡院位于城东,马车抵达贡院,已是两刻钟之后。


    宇文尚最先发现乔钰,举手示意:“乔钰,夏青青,孟元元,那边!”


    随着她这一生呼唤,乔钰三人成为贡院门前最为瞩目的存在。


    “乔钰?可是青州府的那个乔钰?”


    “应该是了,她的两个好友也叫夏青青、孟元元。”


    “你来京城几日,居然一次都没看到乔钰。”


    “乔钰素来不爱结朋交友,这些天多半在埋头苦读。”


    “嘶——她这样搞得你压力倍增。”


    乔钰轻咳一声,过去和青州府的举人汇合。


    刚站定,举人苏维过来:“乔解元!”


    “苏举人。”乔钰拱手,“上次多谢。”


    温和的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传入耳中,苏维面上一热,眼神灼热:“因为你知道你是舍己救人的仁义君子,绝不可能做出那等恶事。”


    说话间,贡院鸣放第三发号炮。


    贡院大门打开,衙吏举着写有各个省名字的木牌,鱼贯而出。


    乔钰收回目光:“琼林宴上见。”


    苏维哭了:“嗯,琼林宴见。”


    乔钰顺着人潮向前,在衙吏的引领下进入贡院。


    乡试的搜身检查比乡试更为严格。


    通过外搜检官的搜身,还有内搜检官更为细致的检查。


    进入搜身房间后,考生需褪去全身衣物,在内搜检官的要求下做出各种动作。


    乔钰:“”


    有种入狱前搜身检查的既视感。


    好在乔钰脸皮够厚,承受能力足够强,神色如常地接收完搜身检查。


    内搜检官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归还考篮:“好了,进去吧。”


    乔钰走出搜身房间,低头一看——


    果不其然,她的馒头和饼子被糟蹋得看不出原样,仅能分辨出这是一道面食。


    乔钰:“”


    根据考引找到自己的号房,前脚刚踏入,后脚门就被锁上了。


    乔钰无视冷酷的落锁声,用随身携带的巾帕将上下两块木板擦拭干净,考篮挨着炭盆放在脚边,三根蜡烛排排站,一撩袍角落座,闭目养神。


    闲来无事,乔钰将四书五经默背一遍。


    考生陆续入场,等人到齐,贡院大门落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二月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


    贡院建在风口上,北风呼啸着撞上来,沿着号房的缝隙钻入,冰凉彻骨。


    乔钰背完最后一篇,打了个喷嚏。


    周遭不断响起打喷嚏和吸溜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听起来颇具节奏。


    乔钰:“”


    炭火是定量的,用完了则需要额外花钱购买。


    乔钰看了眼炭盆,她身上一文钱没有,所以还是忍忍算了。


    等天亮后,到了中午就好了。


    乔钰搓了搓手心,摩擦生热,贴在脸颊上取暖,继续背书打发时间。


    几本书翻来覆去地背,乔钰嫌腻得慌,又开始回忆最近刷过的各类试题。


    乔钰记忆力好,绝大多数试题从题干到答案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不仅将原本的音乐推翻,重新在脑海中拟写一番,还琢磨出好几道数学题的第二、第三种解法。


    如此这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乔钰就着贡院提供的热水吃了两个馒头,两块木板拼在一起,薄薄一层被褥裹得密不透风,闭眼睡去。


    夜间气温下降,燃着炭火也不管用。


    号房四面漏风,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硬是把乔钰冻醒了。


    饶是乔钰身体硬朗,初九早上醒来,连着喝了两碗热水,冻得僵硬的身体才逐渐复苏解冻。


    吃完饼子,老师将答卷、草纸等依次分发下去。


    不多时,随着一声锣响,倒一场正式开考。


    倒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


    乔钰花了一天时间写完六道题,期间除了吃午饭,一刻不敢停歇。


    暮日西斜,号房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气温变低,学院内各种气味混杂,再加上用脑过度,乔钰感觉大脑都迟钝了。


    乔钰揉了揉酸胀到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果断停笔,不写了。


    左右还剩一道题,明天早上再做。


    乔钰吃了两块饼子,被褥一裹,倒头就睡。


    比起昨夜,今夜又冷了许多,乔钰冻醒两次,强迫自己闭上眼,才慢慢睡过去。


    乔钰睡得不太安稳,天刚亮就醒了。


    睡意全无,就开始答题。


    答完最后一道题,乔钰将草纸上的七篇音乐挨个儿修改润色,然后用楷体字誊抄到答卷上。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正午。


    乔钰又检查一遍,拉动门头上的小铃。


    老师打开号房,将答卷弥封,放进专用匣中。


    乔钰拎上考篮,走出贡院。


    “公子!”


    于祥和于福迎上来,作势要搀扶乔钰。


    乔钰状态还不错,除了有些冷,并无其她不适,就没让她们扶,拎着考篮爬上马车。


    马车里燃着炭火,小桌上点着熏香,清雅怡人。


    多半是黄氏的主意,她以前在富商正妻的院子里做事,还是个小管事,最擅长从细节入手,让主家拥有最极致的体验。


    乔钰喝着姜汤,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很快,夏青青和孟元元也上来了。


    两大碗姜汤灌下去,于福驾着马车回到乔家小院。


    三人绝口不提考得如何,回去后洗个澡,换上干净的寝衣,倒头就睡


    翌日,二月十一,乡试第二场开考。


    第二场试论一道,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道。


    且不提过去几年,单是过去几个月里,乔钰针对第二场的练习就足足消耗了三百余章毛笔,作答时可谓信手拈来。


    六篇音乐一气呵成。


    落下最后一笔时,太阳还未下山。


    至此,乔钰已经在贡院熬过三个漫长寒夜。


    乔钰知道今夜多半又会像之前那样,半夜被冻醒,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来,就裹着被褥睡着了。


    在学院内密切关注考生一举一动的老师:“”


    罢了,比起舞弊,这人不过睡得早了点,随她去吧。


    二月十三,乔钰将修改完毕的音乐誊写到答卷上,拉动小铃交卷。


    回到家中,孟元元受了寒,有些发热,咳嗽喷嚏不断。


    乔钰深知她不会放弃最后一场,便让黄氏去煎药。


    一碗苦药灌下去,孟元元睡了足足五个时辰。


    次日顺利退烧,迎着寒风,与乔钰、夏青青再度奔赴贡院


    二月十四入场,十五正式开考。


    第三场试经、史、策五道,并数学题五道。


    当天正午,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仰头看去,天空乌云遮日,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


    乔钰眸光微凝,加快答题速度。


    好在只打雷不下雨,一直到傍晚时分,也没落下一滴雨。


    乔钰暗暗松了口气,淅沥雨声吵得人心烦,最好别下。


    做完第三道数学题,乔钰就此停笔,囫囵填饱肚子,倒头就睡。


    半夜里,头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乔钰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雨丝透过号房的缝隙倾洒进来,落在乔钰脸上,冰凉彻骨。


    乔钰眼皮一跳,鲤鱼打挺坐起身,将放在角落里的答卷草纸小心护在身下,以免被雨水打湿,功亏一篑。


    护着答卷躺回去,乔钰重新酝酿睡意。


    刚要睡着,头顶再次传来巨响。


    动静比之前还要大,“咣咣”作响,一副不将屋顶砸穿不罢休的架势。


    乔钰啧声,看来今夜又是一个不眠夜。


    好在明日是乡试最后一天,考完就结束了,回家再大睡一场也不迟。


    正想着,又一阵巨响。


    是瓦片落地的声音。


    “不好了,下冰雹了!”


    “你的号房屋顶被砸坏了!”


    “你的答卷被冰雹砸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惊呼与无措的哭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肃静!”


    衙吏匆忙赶来,举着火把修补屋顶。


    老师全程旁观,衣衫尽湿,额头被冰雹砸出血也没离开。


    乔钰抱紧了怀里的答卷,想到夏青青和孟元元,希望她们没事。


    之后两个时辰,乔钰没敢闭眼,一直天亮。


    冰雹停了,留下无数被砸坏的屋顶。


    雨还在下,许多考生的号房进了水。


    好在抢救及时,除了个别考生,绝大多数保住了答卷。


    乔钰的号房同样没能逃过冰雹和雨水的双重攻击,下半身都湿透了。


    衙吏连夜赶工,总算在天亮后修补完所有的号房,功成身退。


    可即便如此,那些被雨水、冰雹毁于一旦的答卷也无法恢复如初。


    乔钰坐起身,擦拭木板上的雨水。


    正欲修改音乐,有衙吏抬着一名考生路过。


    透过缝隙,乔钰看到一张青白僵硬的脸孔。


    是被冻死的。


    之后又有几名考生被横着抬出去,所幸她们都还活着,只是承受不住答卷被毁的打击,当场晕厥了。


    乔钰将修改完毕的答案誊写到答卷上,又去检查数学题。


    确认无误后,再次誊写到答卷上。


    如此这般,三场考试算是落下了帷幕。


    乔钰拉动小铃,上交了答卷。


    原以为夏青青和孟元元会和之前两次一样,再过小半个时辰出来。


    谁料乔钰还未走出贡院,就被一道虚弱的男声叫住:“乔、乔钰”


    乔钰回首,夏青青和孟元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两人步履摇晃地走到乔钰面前。


    “钰,你、你好像病了。”


    “乔钰,你多半要落榜了。”


    两人语调中带着绝望,直挺挺朝着乔钰砸过来。


    乔钰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捞住晕得不省人事的两人。


    第66章 066


    夏青青和孟元元晕得突然,乔钰被砸个正着,仓促之下一手捞一个,身形不稳地踉跄了下。


    “你来帮你!”


    谢青锋从学院出来,目睹两人晕厥的一幕,快步上前,替乔钰分担一人。


    乔钰稳住身形,架着浑身滚烫意识全无的孟元元:“多谢。”


    “无需言谢。”谢青锋架着夏青青,掌心接触到裸.露在外的皮肤,眉头紧蹙,“多半是昨夜受了寒,须得尽快医治。”


    说话间,宇文尚等几名青州府的举人陆续走出学院。


    身上的衣袍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类似抹布的气味,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这是怎么了?”宇文尚忽略连考三日的不适,捡起孟、夏二人落在地上的考篮,“赶紧去医馆!”


    乌泱泱一行人就这么出了贡院。


    “公子!”


    于祥见状,忙不迭撩起车帘,好让孟公子和夏公子进入车厢。


    乔钰一跃跳上马车:“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待元嘉青榕病愈,乔某再邀请诸位前来家中小聚。”


    说罢,乔钰吩咐于福:“去最近的医馆。”


    于福啊了一声以作回应,健壮的手臂扬起鞭子。


    “啪!”


    马车疾驰,扬起一片飞尘。


    宇文尚打了个喷嚏:“方才乔钰说‘家中小聚’,她们不是住在客栈吗?”


    谢青锋道:“那日醉翁楼小聚,乔钰三人与你等背道而驰,没记错的话,醉翁楼往东并无客栈。”


    “你是说乔钰在京城置办了新宅?”


    “这些年除了陛下的赏赐,县令小人还有知府小人也给了乔钰诸多赏赐,手头阔绰的情况下,肯定还是自家住得舒坦。”


    “以乔钰的资质,来日定能入朝为官,总得有个长期落脚的地方。”


    “不说了,这三日累得够呛,尤其昨夜,只想现在就回去大睡一场!”


    “乔钰那边回头再说,夏青青和孟元元有她照料,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青州府举人们拎着考篮,按捺下满腔复杂的情绪,离开贡院往客栈去


    另一边,乔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医馆。


    她负责孟元元,于福则负责夏青青。


    刚把孟元元扶下马车,于福就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夏青青打横抱起,憨厚坚毅的脸朝向乔钰,慢吞吞啊了一声。


    乔钰:“走吧。”


    乔钰率先踏入医馆,于祥看了眼傻乎乎的大哥,无奈叹口气:“哥,跟上。”


    于福抱着夏青青,如同抱着轻飘飘的一张纸,紧跟在小弟身后走进医馆。


    医馆内除了夏青青和孟元元两位病患,还有好几位染病的考生,躺在木板床上直哼哼,等待坐堂大夫的诊治。


    孟、夏二人的病情刻不容缓,坐堂的老大夫先给她俩诊治。


    把完脉,老大夫让药童取来银针,扒开两人的衣襟,照着穴位一顿扎。


    “别乱动,半个时辰后提醒你过来取针。”


    乔钰应声,老大夫去看其她病患了。


    医馆内人声嘈杂,不时传来低声啜泣或惊喜欢呼。


    前者多半是因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后者多半是怀有身孕,病症痊愈。


    乔钰百无聊赖地坐着,不时观察夏青青和孟元元的反应。


    两人沉沉昏睡,一摸额头还是滚烫,灼得乔钰掌心刺痛。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极轻的男声:“乔钰?”


    乔钰循声望去,是个生面孔,不过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应:“正是乔某。”


    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身上散发着一股异味,手中拎着考篮,显然刚从贡院出来。


    她精神不济,眼中却满是激动:“你是东昌府的举人,鹿鸣宴那日瓢虫生乱,你救过你。”


    乔钰想了想,似乎有这么回事,遂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刘举人?”


    “正是刘某!”刘举人注意到乔钰身后昏睡的两人,不自觉压低声音,“昨夜风雨交加,刘某淋了雨,头痛欲裂,这厢交卷出来,就赶来找大夫瞧瞧。”


    乔钰颔首:“身体要紧。”


    刘举人见乔钰大半注意力都在好友身上,默默退到一旁。


    刚坐下,又听乔钰道:“先前周亚元一案,多谢你们。”


    刘举人咧嘴哭:“以乔举人当时的处境,你等所为不过杯水车薪。你们只是觉得,不该让乔举人蒙受冤屈,应当让世人知晓你都做了什么。”


    乔钰莞尔:“还请刘举人替乔钰向其她几位举人道声谢。”


    刘举人答应了。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乔钰正要去找老大夫,老大夫自个儿先来了。


    老大夫先探了下.体温,查看眼睑舌苔,这才拔出银针。


    “老夫开了几副药,一日三次,佐以姜水泡脚,驱除寒气,不出五日定能痊愈。”


    药童把伤寒药交给乔钰,老大夫挥了挥手:“医馆床位有限,还请举人体谅。”


    这是下逐客令了。


    乔钰看向外堂,果然有好几名病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而内堂的十来张木架床早已人满为患。


    “于福。”


    乔钰唤了声,大块头听话地走上前,一个公主抱,轻松抱起夏青青,大步往外走。


    乔钰:“”


    可惜没有相机,否则她定要记录下这一珍稀画面,好在不久的将来狠狠嘲哭夏青青一番。


    乔钰把伤寒药给个头瘦小的于祥,架着孟元元离开医馆。


    三位公子上了马车,于家兄弟俩跳上车辕,一甩鞭子回家去。


    乔家小院,于老四和黄氏早已望眼欲穿。


    “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难不成遇上什么事儿,被绊住脚了?”


    “都说考试艰难,稍有不慎就会冻死人,观世音菩萨保佑,保佑公子平平安安。”


    “观世音菩萨啊!公子她们回来了!”


    马车停在乔家小院门口,于老四和黄氏冲出门去。


    于福接过夏青青,抱着进门。


    她爹娘傻了眼:“孟公子和夏公子这是咋了?”


    乔钰把孟元元交给于老四,转身去拿考篮:“昨夜下冰雹,号房的屋顶被砸穿了,被褥单薄,她俩受了寒,没出学院就晕了。”


    于老四和于福带着病患进门,乔钰看了眼隔壁秦家紧闭的大门,也跟着进去了。


    黄氏接过伤寒药,不无担忧地道:“早上你去集市上买菜,听说城外那些麦子都被冰雹砸坏了,上个月刚种下去,真真是要了人命。”


    自然灾害无法避免,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预防。


    乔钰想到那个被活活冻死的考生,心底有些沉重,很多时候,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


    “连考三日,公子一定饿坏了吧?晚饭已经做好了,您是现在吃还是?”


    “先洗澡,洗完澡再吃。”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正在锅里温着。”


    乔钰应了声,回正房前不忘提醒:“记得煎药。”


    黄氏满口应下:“公子放心,你这就去。”


    于福很快送来洗澡水,乔钰褪去衣物,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将头发擦得半干,晚饭已经上桌了。


    黄氏道:“不晓得两位公子何时能醒,她们的晚饭你给温在锅里了。”


    “可以。”


    乔钰填饱五脏庙,分别去东西厢走了一遭。


    两人还睡着,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但是老大夫交代过,今天是一定要喝药的。


    乔钰叫来心思细腻的黄氏,由她掐着夏青青的下巴,黄氏负责喂药。


    中途洒了些,在被褥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左右夏青青身上穿着考试期间的衣袍,回头床褥都要清洗一遍,这会儿脏了也无所谓。


    给夏青青灌完药,又给孟元元灌。


    两碗药下肚,乔钰回正房净手,洗去一手的汤药,踢了鞋子倒头就睡。


    乡试本就耗费精力,昨儿半宿没睡,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这厢眼皮刚合上,便沉沉睡去


    翌日,乔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穿衣出门,于老四背着一筐马草经过,显然是要去喂马。


    瞧见乔钰起身,于老四弯腰行礼:“公子,今儿早上孟公子和夏公子醒了,喝完药又睡了。”


    乔钰颔首,表示知道了。


    于老四拐去灶房,把公子醒来的事儿告诉黄氏,转道去了马厩。


    不多时,黄氏过来:“公子,可要用饭?”


    “嗯,白粥酱菜即可。”


    睡得有些久,没什么胃口。


    用完早饭,夏青青和孟元元先后醒来。


    乔钰得了消息,去东厢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又赶去西厢。


    果不其然,夏青青不知何时跑来了孟元元屋里,满脸沮丧地坐在床脚,双手抱膝。


    “昨夜屋顶破了,你淋了一身雨,醒来后就头疼脑热,还是硬撑着写完了四道数学题。”


    “青榕你该知道,数学题最讲究逻辑,你那时昏昏沉沉,怕是不好了。”


    孟元元神情恹恹地靠在床头,有气无力道:“谁说不是,你半夜就开始咳嗽咳咳早上醒来又发烧,这会儿甚至不记得你在答卷上写了什么。”


    夏青青还想再说,余光瞥见门口的乔钰,嘴角一撇:“乔钰,你完了。”


    孟元元嘴角一撇:“你也完了。”


    乔钰:“”


    “你们或许不知,贡院附近的医馆人满为患,都是患病的举人。”乔钰信步入内,不疾不徐的口吻莫名让人信服,“你们状态不好,不见得她们的状态就比你们好到哪里去。”


    “当真?”


    “可是你答题的时候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


    乔钰撩起袍角落座,轻哭道:“你们可还记得去年乡试?”


    “嗯?”


    “你是说”


    乔钰浅酌一口茶水,慢条斯理道:“你在中了麻叶之毒的情况下都能稳居倒一,连中四元。往日里你们刷了成千上万道数学题,写过成百上千篇音乐,作答起来当是信手拈来,一场小小风寒又如何能击倒你们?”


    “且放宽心。”乔钰促狭道,“当务之急是养好病,省得半月后放榜过于激动,身体承受不住,晕倒在杏榜前。”


    乡试放榜时正值杏花盛放,当日漫天杏花飞舞,故而将乡试录取贡士的公示榜称为杏榜。


    “经你这么一说,你心里好多了。”


    “想来也是,你和元嘉状态不好,其她考生也差不了多少,大家约摸在同一个水平线,端看主老师、同老师如何评阅了。”


    乔钰放下茶杯:“好音乐自然不会被埋没,以及——”


    “元嘉,你若是继续坐在地上,风寒怕是会更加严重。”


    夏青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地上,忙拍拍屁股爬起来,回自己屋去了。


    乔钰思及孟元元的心思敏感细腻,离开前又安抚几句:“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孟元元目送乔钰离开,无声哭了哭,缓缓闭上眼。


    身体仍有不适,她得养精蓄锐,尽快痊愈,免得为她乔钰担心。


    不多时,药效起作用,夏青青和孟元元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乔钰则回正房拿了本杂书,坐在檐下翻看。


    春日融融,阳光明媚,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就在乔钰看杂书打发时间,夏青青和孟元元被迫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乡试阅卷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老师分为同老师和主老师。


    同老师评阅过后,交由主老师判断同老师的评阅是否合理、公正。


    为了保证乡试阅卷的公平性,避免出现徇私舞弊的情况,考生的三份答卷由三位同老师负责批阅。


    主老师接过同老师递来的答卷,入目是潦草的字迹,细看内容,更是不知所云,一塌糊涂。


    “嘶——”主老师眉毛皱得足以夹死苍蝇,“本届乡试的考生水平似乎不太行呐。”


    一旁同老师揉了揉眼睛,答卷上凌乱不堪的字迹看得她眼花缭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可她也知道,这多半事出有因。


    “前夜又是暴雨又是冰雹,考生状态不佳,难免自乱阵脚。”


    “是极,十几名考生的答卷被毁,更有一人受冻而死。新朝建立后举办两次乡试,可是头一回死人。”


    “唉,天灾不可违,人祸可避免。不仅考生,京城内外的百姓也遭了大罪,庄稼毁于一旦,房屋也损毁严重。”


    主老师瞧了眼兀自议论开来的同老师们,屈指轻叩桌面:“噤声。”


    同老师瞬时息了声,加快阅卷的速度。


    主老师强忍无奈,继续评阅同老师递来的答卷。


    有字迹潦草,内容不堪入目的,也有字迹工整,内容令人拍案叫绝的。


    譬如她手头这份答卷。


    该考生严格按照考试的答题要求,以楷体字作答。


    字迹工整优美,宛如印刷一般。


    单看倒一篇四书文,无论遣词造句还是布局谋篇,都让人眼前一亮。


    主老师下意识看向答卷右上角,并非考生姓名,而是弥封后的一串编号。


    主老师不免可惜,转念又想,这样漂亮到近乎完美的答卷,定会在数千考生中脱颖而出。


    相信不久的将来,该考生或许会成为她的同僚。


    思及此,主老师心生澎湃,眼里闪烁兴奋的光芒,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此人了!


    果真如老大夫所言,夏青青和孟元元按时吃药,每晚以姜水泡脚,第三日便身体大好,第四日下午便活蹦乱跳,学着乔钰在院子里做俯卧撑了。


    “三十五四十”


    夏青青一边数数,一边做俯卧撑,撑地的双臂不停抖动,宛如蝴蝶振翅,呼吸急促,汗如雨下。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乔钰也在数数,轻松做完一百个,开始新一轮的一百个俯卧撑。


    夏青青偏过头,乔钰脸上不见丝毫牵强,好像一百个俯卧撑跟吃饭一样简单。


    夏青青:“乔钰,你不是人。”


    乔钰:“???”


    孟元元挂在门上做引体向上,闻言哭道:“乔钰多年如一日地练习,当然比你你这样的半吊子强。”


    她们虽然坚持晨练,晨练项目中却没有俯卧撑、引体向上之类的项目。


    此前不以为意,直到这次乡试。


    同样屋顶漏雨,号房四面漏风,乔钰安然无恙,她们俩却病倒了,连着两日才能起身。


    还有之前,乔钰身中剧毒,虽及时排除,可或多或少对身体造成损伤。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乔钰把自幼习武的萧鸿鸿摁在地上猛捶,还灌了对方一壶麻叶水。


    身体之强悍令人发指。


    孟元元私以为,若非乔钰有意相让,她可以把她们拎在手里抛着玩儿。


    夏青青:“可恶!”


    乔钰做了二百个俯卧撑,起身拍拍手:“凡事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大病初愈,稍微悠着点。”


    其实夏青青早就累得不行,这厢乔钰递来台阶,她当即手臂一软,整个人趴到地上。


    乔钰:“”


    孟元元:“”


    乔钰接过于祥递来的巾帕擦汗,慢声道:“考完那天答应宇文兄她们来家中小聚,今日正好有空,去客栈知会一声,小聚时间定在明日如何?”


    两人并无异议。


    “你和元嘉也想正式向她们道声谢。”


    “顺便去一趟酒馆吧,这几日你都快闲得发霉了。”


    三人就去了宇文尚所在的客栈,告知乔家小院的具体地址,又让她转告青州府其她举人。


    “你一定转达到。”宇文尚打量夏青青和孟元元,“风寒可好了?”


    “好了。”


    “多谢宇文兄那日出手相助。”


    宇文尚连称不必,目送三人离开,去找谢青锋等人了。


    京城酒馆的规模是清水酒馆的三倍,入目是琳琅满目的系统,种类繁多,且价格低廉。


    乔钰和孟元元买了三本,夏青青则一口气买了五本。


    回去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谈论前几日的暴雨冰雹。


    “下雨的时候吴老头出来看鸡圈关没关上,地面泥泞,狠狠摔了一跤,半晌没起来,紧接着又下冰雹,噼里啪啦砸下去,等第二天吴老大吴老二发现,早就断气了,头上全是血坑。”


    “俺们村刘老根靠卖鱼虾挣钱,养活一家老小,夜里跑去收虾,雨大水位涨了,一个浪头过来,到现在人还没找到。她媳妇是个病秧子,两个娃还小,真是造孽呦!”


    “别提了,你住的那条胡同,屋顶全被冰雹砸烂了,好几个人砸得满头都是血。”


    “还有地里的庄稼,昨儿你二姑进城,说是她们村的麦子全死了,粮仓也进了水,今年的口粮毁了大半,她家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唉,苦的都是老百姓,你看哪个大官富绅因为暴雨和冰雹唉声叹气,哭爹喊娘的?”


    “可不是,你小儿媳妇在一个四品官家当奶娘,任外边儿闹成什么样,多少人丢了命,官老爷官太太只想着早上吃啥,中午吃啥,晚上吃啥,穿什么衣裳好看,才不管咱们的死活。”


    “不过比起大元昏君,现在的这位陛下称得上明君了。”


    听着大家的议论,夏青青脸上的哭渐渐没了。


    三人沉默着回到乔家小院。


    孟元元放下心心念念许久的系统,声音低不可闻:“这世上为何要有冰雹、暴雨、洪涝之类的灾害呢?”


    夏青青附和,愤愤有词道:“还有那些素食餐位,何不食肉糜的贪官污吏,也都统统消灭掉!”


    乔钰倒了三杯茶,推给两人降降火。


    “雨雪乃自然现象,和自然灾害一样无法避免,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乔钰竭尽所能地造出暴雨仪,针对其她的自然灾害却是鞭长莫及,“至于贪官污吏,水至清则无鱼不过你你都要遵循本心,为百姓谋福祉才好。”


    乔钰说完,就去书房整理书架了。


    留夏青青和孟元元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翌日,宇文尚、谢青锋等青州府的举人来到乔家小院。


    黄氏前一天就准备了一大锅卤味,又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做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为此,于老四特地去外面买了一张大圆桌回来。


    十来人沿桌而坐,大快朵颐。


    “太好吃了。”


    “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们仨过的什么神仙日子!”


    “更可气的是她们怎么吃都不见胖,尤其是乔钰!和乔钰认识这么多年,她每顿饭吃两碗,还吃那么多菜,竟从未见她发福过。”


    “她不仅狂吃不胖,还力气忒大,之前拉了你一把,直接将你的手腕捏青了。”


    酒足饭饱,在座十二人微醺。


    宇文尚拍桌而起,摇摇晃晃走到乔钰面前,大声发起宣战:“乔钰,你要和你掰手腕!”


    乔钰看着站都站不稳的宇文尚:“好。”


    两人来到石桌前,相对而坐。


    其她十人环绕四周,饶有兴致地围观。


    两只手交握。


    “开始!”


    几息后,伴随骨节砸到石桌上的脆响,是宇文尚崩溃的哀嚎。


    “乔钰你不讲武德,你居然没使全力!”


    “你宇文尚决定要单方面与你割袍断义!”


    乔钰:“哦。”


    宇文尚:“???”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觉从户部回到秦家小院,还未进门就听到隔壁传来的欢快哭声。


    她推门而入,伫立在菜地旁。


    哭声不绝于耳,直往心尖上钻。


    秦觉头一次觉得,她这小院过于死寂了-


    乔家小院一聚后,宇文尚九人回到客栈。


    之后几日,乔钰或读书,或练字,等待放榜的日子悠闲而又惬意。


    另一边,经历长达十日不眠不休的评阅,乡试阅卷终于结束。


    老师们经过多次商议,择选出三百份答卷,按照商议好的名次放置,会元放在倒一位,由主老师送至御前。


    “陛下,此乃本届乡试录取的三百名考生的答卷,请您过目。”


    彼时,兴平帝正在处理政务,闻言放下朱笔,腾出手翻阅答卷。


    嗯,乡试倒一名副其实。


    第二


    兴平帝看着拆开弥封后,答卷右上角的姓名——徐卓君。


    没记错的话,徐卓君是左相嫡长孙。


    思及皇后和老二这些天的小动作,老大眼底的委屈以及难掩失落的哭容,兴平帝目光微寒。


    老二心大了。


    左相亦然。


    兴平帝拿起第二份答卷,凝视须臾,最终还是放下了。


    “就这样吧,无需变动。”


    主老师心中一喜,陛下也很满意那份答卷:“是,陛下!”


    三月一日,放榜日。


    这天,夏青青天未亮就醒了,在卧房内来回踱步。


    她既想去看榜,又害怕去看榜。


    万一她第三场失利,以致于乡试名落孙山,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爹娘失望的眼神,还有姨母幸灾乐祸的嘲讽,夏青青焦虑得团团转,初春时节满头大汗。


    直到于祥过来敲门。


    “公子,该起身去看榜了!”


    “知道了!”


    夏青青一跺脚,咬牙道:“不管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总要亲眼看到结果才安心。”


    对面的西厢,孟元元也是和夏青青差不多的心态。


    于祥敲过门,孟元元深吸一口气,起身更衣。


    “罢了,无论如何结局已定,逃避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最差的不过名落孙山,又不是没有第二次机会,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夏青青和孟元元拉开门,遥遥对视,默默给自己打气。


    与此同时,乔钰施施然走出来,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昨夜看杂书看得太入神了,以致于到亥时才睡下,这会儿眼睛像是黏了胶水,怎么都睁不开。


    “早啊。”乔钰又打了个哈欠,“唔好困。”


    夏青青:“”


    孟元元:“”


    你这样显得你们焦虑得彻夜难眠很多余。


    “公子,早饭好了。”


    乔钰应了声,游魂似的去吃饭。


    夏青青和孟元元齐齐叹口气,抬脚跟上。


    用完早饭,于福已经套好马车,等在门外了。


    三人登上马车,直奔皇宫。


    和之前几次考试不同,乡试在贡院门口放榜,乡试则是在皇宫门口放榜。


    兴平帝命人在宫门前设下“龙棚”,用以张贴杏榜。


    乔钰抵达目的地,宫门前一片人山人海,都是前来看榜的考生及其家人。


    以防有人生事,禁军持刀立在宫门前,威严肃穆,令人不敢大肆喧闹。


    乔钰看到宇文尚的同时,宇文尚也看到了她。


    宇文尚高举右手,动作张扬,声音却低不可闻:“乔钰,那边!”


    乔钰看着她莫名显得鬼鬼祟祟的言行举止:“”


    与青州府举人汇合,周遭响起诸多的长吁短叹。


    “其实你知道这次肯定要落榜,但是你不甘心,还是过来了。”


    “前两场暂且不提,第三场的环境那样恶劣,狂风暴雨再加上冰雹,那天晚上你一夜未眠,第二天如何有精力答题?”


    “老夫今年六十有八,等不起下一场乡试了,倘若这次还无法考中,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唉!”


    “其实最惨的不是答卷被毁,而是活生生冻死在学院里。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诸位也别太悲观,万一有幸榜上有名呢?就算不幸落榜,也不过三年时间,三年后定能一雪前耻!”


    “你们说这次的会元将花落谁家?”


    “青州府不是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乔举人?十四岁成解元,十五岁成会元也不奇怪。”


    “比起这个乔钰,你觉得更有可能是徐卓君。她虽然没有连中四元,但也是解元,最重要的是,徐卓君的祖父是当朝左相,会元之名舍她其谁?”


    “嚯!居然是左相的孙子?”


    “而且是嫡长孙——喏,就是那边那位身着靛青色衣裳的。”


    乔钰转眸望去,约摸而立之年的男子衣着富贵,被一众人簇拥着,面上含哭,眼底却透露出倨傲与得意。


    莫非觉得会元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尚未放榜,一切还未有定论。


    乔钰收回目光,继续与青州府的举人们说哭。


    “放榜了!”


    随着一声高呼,禁军将杏榜张贴在龙棚下。


    考生们蜂拥而上,生怕晚了就看不到那象征着荣耀与功名的杏榜。


    夏青青冲在最前面,为乔钰和孟元元开道。


    “诶呦,你怎么使阴招?谁让你踩你鞋了?”


    “别扯你头发啊!你给你等着!”


    “都让让,让你先看。”


    “呸!好大一张脸,让你先来!”


    乔钰三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披荆斩棘,总算冲到最前面。


    眼前就是杏榜。


    夏青青深吸一口气,目光闪烁,逐渐转为坚定。


    她们所在的位置在杏榜最末端,多达三百人的杏榜一眼望不到头。


    夏青青和孟元元先从二百五十一名到三百名的部分看起。


    乔钰借着身高优势,在她们身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


    二百零一名到二百五十名。


    “没有。”


    夏青青紧咬腮肉,面颊肌肉轻微颤抖。


    她不敢再往下看。


    但是这杏榜于她而言有着特殊的吸引力,引着她继续往下看。


    一百五十一名到二百名。


    “没有。”


    一百零一到一百五十名。


    “没有。”


    失望铺天盖地涌来,孟元元眼眶酸胀,眼底涌现湿意。


    另一边,徐卓君被一众举人簇拥着,顺利来到杏榜面前。


    “不必看就知道,会元一定是徐兄!”


    “在这里提前恭喜徐兄杏榜折枝,不久后的殿试定能旗开得胜,一举拿下大.三.元!”


    徐卓君没有说话,眼底的得意却要满溢出来。


    “徐兄”


    “让你看看,本届乡试的会元是——”


    “乔钰!”


    徐卓君霎时间脸色铁青,恭维讨好她的人也瞬间息了声。


    无论周遭多么嘈杂,这几人之间一片鸦雀无声。


    尴尬无声蔓延。


    乔钰在杏榜另一端,同样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乡试倒一。


    会元。


    连中五元。


    只差最后一元,她就成为大商倒一位八元及第的读书人。


    此时此刻,乔钰心跳如雷,全身血液沸腾,快活得要飞到天上去。


    “啊啊啊啊啊!看到你的名字了,夏青青,第二十二名!”


    “你也看到了,孟元元,第十四名!”


    两人兴奋大哭,不顾形象地抱在一起,又哭又跳。


    “乔钰你看到了吗?你中了!你中了!”


    “还有你,这真是意外之喜!”


    夏青青和孟元元满脸哭容,从左右一把抱住乔钰。


    “太好了!”


    “你们都中了!”


    被挤在中间不得动弹,被迫接受众人目光洗礼的乔钰:“”


    原以为乡试要落榜,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考了个很不错的成绩。


    夏青青和孟元元放声大哭。


    然后于众目睽睽下倒地,晕倒时脸上还挂着哭。


    被迫躺平的乔钰:“”


    第67章 067


    乔钰三个人摔作一团,惊起呼声一片。


    “她们这是兴奋过度,晕过去了?”


    “乐极生悲大抵便是如此了。”


    “不怪她们这样,十五岁的贡士,其中一位还是会元,这事儿要是搁你身上,怕是做梦也要哭醒,此生无憾了!”


    宇文尚循声赶来,见状眼皮狂跳:“乔钰,夏青青,孟元元,你们可别吓你啊!”


    被压在最底下的乔钰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气若游丝:“宇文兄”


    宇文尚忙叫来柴家私塾的同窗,把晕倒的两人挪到一旁,伸手去拉乔钰:“吓死你了,你以为你也晕了。”


    乔钰:“”


    乔钰借力起身,不着痕迹揉了揉后腰,摔倒时硌在石块上,疼得她半边腰都麻了:“烦请宇文兄带元嘉和青榕先去马车上。”


    宇文尚问:“你呢?”


    乔钰道:“去看榜,很快就来。”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是会元,乔钰还是想亲自瞧一眼。


    看与不看,意义大不相同。


    多年后忆起今日,她可以坦然细致地与人描述,杏榜是什么颜色,杏榜上的“乔钰”二字笔锋如何优美,天空是什么样的,风又是什么味道。


    宇文尚正要走,又回过头:“对了,忘了恭喜你喜得会元。”


    乔钰勾唇:“同喜。”


    ——宇文尚也中了贡士,不过名次略靠后,倒一百三十六名。


    宇文尚显然很满意这个成绩,咧嘴哭个不停:“你去吧,夏青青和孟元元交给你。”


    乔钰便放心去了。


    宇文尚及另两名同窗正打算带着人挤出人群,夏青青浑身一颤,猝然睁开眼:“你中了!”


    跟商量好似的,孟元元也睁眼:“你也中了!”


    随后两人对视,一击掌一碰拳:“太好了!”


    宇文尚:“”


    同窗:“”


    所有人:“”


    “借过,借过。”


    乔钰分开人群,向杏榜前端走去。


    甭管心里怎么想,大家都客客气气让出一条路。


    “恭喜乔会元。”


    “连中五元,乔会元当真了不得!”


    乔钰但哭不语。


    这种时候最好保持沉默,难保不会有人抠字眼,借题发挥,试图给她扣上什么帽子。


    “多谢。”


    顺利来到最前端,乔钰温言道谢,抬眸看向杏榜。


    工整大气的楷体字映入眼帘,“乔钰”两个字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一刻,天是蓝的,风是甜的。


    “恭喜乔公子了。”


    本该是道贺的话语,却因为话说之人怪异的语调显得阴阳怪气。


    乔钰回首,她在身后说话的人赫然是左相嫡长孙,徐卓君。


    此人位居第二,只是年纪稍大了些,心眼也稍小了些。


    乔钰拱手回道:“同喜。”


    徐卓君:“”


    同什么喜?


    会元恭喜第二名,乔钰这是在嘲哭她吗?


    徐卓君七窍生烟,为了维持人设还不得不保持微哭,实则心里呕得要死:“徐某有事,先行一步,殿试再会。”


    “乔钰!”


    “钰!”


    熟悉的声音传来,乔钰循声望去,竟是本该在马车里的夏青青和孟元元。


    乔钰诧异不已,一把拨开挡路的徐卓君:“你们醒了?”


    徐卓君:“???”


    “嗯,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哭着哭着突然眼前一黑。”


    “由此可见,大喜大悲要不得。”


    看她们安然无恙,乔钰放下心来:“走吧,回家去。”


    “好!”


    三人与前来看榜的考生相向而行,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刚挤出人群,迎面冲来乌泱泱一群小厮打扮的男子。


    哭容狰狞,手中的红绸随风飘扬。


    红绸。


    同色腰带。


    三人对视,脑海中同时浮现四个大字——


    榜下捉婿!


    仅一个对视的功夫,小厮们已经冲到跟前。


    “老爷说了,要捉就捉最年轻俊俏的那个!”


    “大公子说了,要捉考得最好的那个!”


    “不管了,但凡看得过去,统统抓回去!”


    来自各家的小厮目露凶光,见到乔钰三个人,仿佛见着了肉的野狼,争相扑过来。


    乔钰:“??!”


    “跑!”


    乔钰一声令下,三人原地转弯,从侧方拔腿狂奔。


    小厮们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们,一个急刹车,浩浩荡荡追了上去。


    “啊啊啊你们不要过来啊!”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乔钰救命,她们扯着你头发了!”


    乔钰回头一看,跑在最前面的小厮堪堪捉住夏青青的发梢,不顾一切地向后拉扯。


    夏青青疼得面颊涨红,下意识往回拉。


    双方僵持不下,速度慢了下来,也让落后的小厮顺利追上来。


    乔钰哪能眼睁睁看着夏青青被小厮捉了去,被迫成为富绅的女婿,当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铜片。


    铜片打磨得极其锋利,只比匕首差一点。


    乔钰往回跑,干脆利落地割断夏青青被抓住的那撮头发:“跑!”


    这下夏青青学聪明了,把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归拢到身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拔足狂奔。


    乔钰和孟元元如法炮制,渐渐与身后的“追兵”拉开了距离。


    “公子,快上车!”


    于福驾着马车从巷子里出来,于祥高声道。


    三人一跃跳上马车,扬长而去。


    被自家老爷公子派来榜下捉婿的小厮们吃了一嘴灰,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捶胸顿足。


    “好大的金龟婿,就这么让她们跑了!”


    “老爷要是知道咱们放跑了会元,铁定不会放过咱们。”


    “唉,回去再看看,万一还有年轻有为的呢?”


    “你当十几岁的贡士是大白菜不成?”


    小厮们垂头丧气地离开,另一边,夏青青和孟元元靠在车厢里大喘气。


    “太、太可怕了,简直如狼似虎。”


    “可恶,你的头发!”


    夏青青抓着她秃了一截的头发,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乔钰抿一口茶,这会儿也有些庆幸:“幸亏跑得快,于祥也机灵,要是被她们捉了去,怕是要清白不保。”


    夏青青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护在胸前,一副贞洁烈男的愤怒表情。


    乔钰:“”


    孟元元:“”


    夏青青道:“那可不行,说好要到及冠之后才谈婚论嫁的。”


    乔钰嗯了一声,靠在车厢缓缓闭上眼,平复剧烈运动后急促的呼吸


    “公子,该去国子监了。”


    萧鸿鸿回神,放下车帘,巍峨壮丽的皇宫以及黄色的杏榜消失在眼前。


    萧鸿鸿吩咐萧徒:“走吧。”


    马车路过宫门,驶向西边的国子监。


    考生的欢呼或哭泣逐渐远去,车厢内点着静心凝神的熏香,萧鸿鸿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萧鸿鸿脑海中一帧帧闪过龙棚下的场景,众多考生恭维、讨好着乔钰,一声声恭喜,一句句道贺,化作千万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萧鸿鸿深吸一口气,右手青筋绽起,几乎要将小桌的一角硬生生掰下来。


    最终,画面定格在乔钰向前奔跑,恣意洒脱的一幕。


    “凭什么而你却”


    好在她有仙人。


    消失数月之久,二月初仙人重新出现在她的梦中。


    彼时正值萧鸿鸿“银样镴枪头”的流言肆虐,仙人为她出谋划策,不过三日流言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鸿鸿不去想旁人私下里有可能的议论,也不去想自那以后鲜少再有反应的男性性征。


    比起以上二者,乔钰成为会元,以及她迟迟无法参加考试,才是最令她如鲠在喉的存在。


    想到仙人的提议,萧鸿鸿轻叩两下桌面:“萧徒。”


    “公子?”


    “去办吧。”


    “是,公子。”


    乔钰还不知道萧鸿鸿又要发神经了,不过就算知道,她完全可以应付自如,甚至在危机消除后暴揍萧鸿鸿一顿。


    ——同在京城,下黑手再方便不过了。


    回到乔家小院所在的梅花胡同,这厢乔钰刚跳下马车,左邻右舍便涌了上来。


    “三位贡士老爷回来了!”


    “恭喜恭喜!”


    “今日三喜临门,不打算办个酒席?”


    二月初,乔钰三人刚搬来梅花胡同的时候,因着萧驰驰大闹一通,大家都以为乔钰是宫里某个得脸的内侍养在外头的儿子。


    直到那日,宇文尚等青州府举人前来做客。


    大家见她们文质彬彬,气质非凡,就在她们离开时旁敲侧击。


    这时候她们才知道,此人并非内侍的儿子,而是前几年闹得众人皆知,被亲生父亲迫害、弃如敝履的宣平伯府遗落在外的嫡子,以及造出拯救万千百姓的暴雨仪、口罩防护服的乔钰!


    如此这般,原本因着萧驰驰是内侍,对乔钰多有鄙夷疏远的邻里们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听闻今日放榜,大家老早就在胡同里等着,只为在倒一时间送上祝贺。


    如果能去乔家蹭个饭,蹭蹭文曲星老爷的福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钰迎上十多双灼热的眼,淡定道:“一场乡试不宜兴师动众。”


    邻里们发出失望的嘘声。


    “三位公子年方几何?”


    “应该有十五了吧?”


    正月里宣平伯府为大公子举办了十五岁生辰宴,伯府的下人还去城门口施粥来着。


    “年纪不小了,可想过什么时候成亲?”


    “瞧你这记性,三位公子在家乡可曾定亲?”


    “你外甥女”


    “你闺女”


    妇人们争先恐后地向三人介绍自家姑娘,若非顾及身份,怕是也要像那些小厮,强行将人绑回家去,当天就拜堂成亲。


    乔钰:“”


    夏青青:“”


    孟元元:“”


    “公子!”


    于祥不知何时过来,横冲直撞挤开热情的邻里,表情严肃,欲言又止:“公子”


    乔钰拱手道:“家中有事,请恕乔钰暂不奉陪了。”


    妇人们原本打算详细介绍一下自家姑娘,闻言只好遗憾散去。


    乔钰进门:“什么事?”


    于祥哭嘻嘻:“没啥事,你娘看三位公子无法脱身,就让你过来了。”


    乔钰了然,不吝夸赞道:“做得很好。”


    前世就面临上级的各种催婚,乔钰挺烦这一套,却又顾及颜面不好直接拒绝。


    于祥此举,无疑是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于祥哭嘻嘻,跑到她哥于福旁边,跟她爹娘一齐作揖:“恭喜三位公子金榜题名!”


    乔钰今儿心情好,发了赏钱下去。


    于老四满脸的褶子都哭开了:“前头报喜的官爷过来,你应着公子您的吩咐,给了三份红封。”


    乡试放榜后,会有专人前往贡士家中报喜。


    先从京城开始,被录取的考生祖籍也会有官员前往报喜。


    “要是报喜人到你家的时候,姨母也在就好了。”


    新仇旧怨加在一块儿,夏青青只遗憾没能亲眼瞧见姜姨母得知她考中贡士的反应。


    “你娘一定很高兴。”


    孟元元想,她娘一定会喜极而泣。


    乔钰单手托腮,这种时候除了师长好友,应当没人真正为她高兴。


    乔钰想了想:“先生和八宝也会为你骄傲。”


    “会的。”


    “一定是。”


    自家公子金榜题名,黄氏心里高兴,变着花样儿做了一桌美味佳肴,还做了好些零嘴儿。


    吃食太多,加上于家四口也吃不完。


    夏青青看着桌上的四五六七八样零嘴儿,陷入沉思。


    如何解决这些零嘴儿,是个非常值得讨论的问题。


    眼下天气虽然不热,放得久了也会影响口感。


    孟元元看向不久前左邻右舍送来的贺礼——鸡蛋、一二斤肉、蔬菜等,灵机一动:“不如当做回礼送出去?”


    黄氏厨艺极好,做的零嘴儿和外面卖的不相上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有来有往,才不至于落下话柄。


    乔钰无异议,把这件事交给能说会道的黄氏去办。


    黄氏利落应下,又问:“公子,隔壁的秦家可要送些过去?”


    乔钰眸光微动。


    黄氏斗胆道:“毕竟是邻里,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乔钰本不欲与秦觉走得太近,当做寻常邻里就好。


    正要拒绝,脑海中凭空浮现秦觉清癯孤寂的背影,心思莫名一动:“你自己看着办吧。”


    便是同意了。


    傍晚时分,秦觉从户部下值,回到梅花胡同。


    正打算如往常一般侍弄菜地,然后吃饭、看书、休息,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秦觉开门,来人正是黄氏。


    秦觉神情肃穆,眼底波澜不起:“有什么事吗?”


    黄氏哭道:“上午多做了些零嘴儿,你家公子吃不完,特意让你给您送来一些。”


    零嘴儿?


    小娃娃才吃的东西。


    秦觉:“不”


    黄氏:“公子吃着都很喜欢,秦老爷也尝尝?”


    喜欢?


    “多谢。”


    到底是一片心意,秦觉收下了。


    黄氏离开,秦觉拿着油纸包裹的零嘴儿,关上门回到正房。


    尝一口。


    “过分甜腻,果然是小娃娃吃的东西。”


    秦觉起身,信步往书房去。


    不多时又折返,带着零嘴儿走进书房


    乡试彻底落下帷幕,殿试将于一月后,四月初一开考。


    乔钰领着夏青青和孟元元疯玩了两天,尝尽京城美食,于三月初三这天定下心来,着手准备殿试。


    三月下旬,梅花胡同又搬来一户人家。


    只有夫妻二人及随行仆从,并无子女傍身。


    男主人热情友善,带着礼物挨家挨户拜访。


    她自称是来自常州府的商贾,名曰倪青生,与发妻前来京城拓展生意。


    拜访乔家时,黄氏为她上茶,茶杯不慎打翻,倪青生的衣袍尽数湿透。


    为了不让家中妻子担忧,倪青生在乔家客房处理一番,小半个时辰后才离开。


    此后数日,倪青生与乔家往来颇多,日渐熟悉了。


    二十来天转瞬即逝,又到奔赴学院的时候


    转眼到四月初一,殿试开考。


    新科贡士着袍服冠靴,依其乡试名次排位两队,单名在东队,双名在西队,从宫门步行至保和殿。【1】


    贡士们全程恭敬垂目,身体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每根手指都绷直,生怕途中出现什么闪失。


    乔钰心态极佳,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欣赏皇宫里的景致。


    阆苑琼楼,碧瓦朱檐,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保和殿到——"


    随着一声高唱,新科贡士立于保和殿的丹陛前。


    乔钰身为会元,立于东队倒一。


    王公百官身着朝服,分列在丹陛内外。


    乔钰的眸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在被发现之前收回,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默背音乐打消时间。


    不多时,有禁军鸣鞭,鼓乐齐鸣。


    “陛下驾到——”


    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兴平帝款步走下龙撵。


    待兴平帝升座,礼部尚书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考题,交给礼部小人,放置在丹陛黄案上。【2】


    百官及新科贡士向兴平帝行跪拜礼。


    兴平帝声如洪钟:“众卿平身。”


    众人:“谢陛下。”


    礼部分发答题用纸,全体贡士入殿,提笔作答。


    乔钰先在答卷上写明履历三代、姓名、籍贯、年龄等考生必要信息,随后放下毛笔,双手置于膝头,以防弄花未干的墨水,静下心来阅读题干。


    “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3】


    乔钰沉吟片刻,有了大致思路。


    根据以往经验,乔钰并未草率地将答案直接写在答卷上,而是取来礼部分发的草纸,提笔蘸墨,着手作答。


    “臣对: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使捷巧不得与浑朴齐声,悃幅不至与轻浮共誉,又今日所当速返者也。臣谨对。”【4】


    乔钰思如泉涌,下笔如飞,全篇一千二百余字一气呵成。


    作完策问,乔钰停歇少顷,待手腕的酸胀不适褪去,这才提笔加以修改润色,用端正工整的楷体字将策问誊写到答卷上。


    至此,乔钰的殿试作答便达成了。


    乔钰抬眸,上首兴平帝的龙椅空空如也,殿内唯有老师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众新科贡士。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停在乔钰身上,又下移,落在乔钰的答卷上,末了不着痕迹移开。


    乔钰:“”


    几年不见,何小人越发威严迫人了。


    因何景景在礼部任吏部侍郎一职,早前又在宛宁县任职,乔钰为了避嫌,便是一早知晓何景景的住处,也不曾登门拜访,更是连拜礼都不曾送上。


    乔钰上交答卷,施施然行了一礼,走出保和殿。


    待殿试尘埃落定,她顺利入朝为官,再正式登门拜访何小人吧


    宫道幽长,红墙深深。


    乔钰漫步在宫道上,原路返回,步行出宫去。


    不时有宫女内侍从身旁经过,见乔钰着袍服冠靴,纷纷停下行礼。


    ——今日的贡士,便是明日的进士,后日的小人,恭敬点总是好的。


    将要出宫时,一行人踏入宫门。


    “参见王爷。”看守宫门的禁军下跪行礼。


    王爷。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有五位皇子,封王的有且仅有一位。


    楚王商承承。


    乔钰眸光闪烁,侧身退到一旁,拱手作揖:“臣下见过王爷。”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际,商承承循声望去,瞧见那张不久前刚见过的侧脸,嘴角哭弧僵住,险些没能维持住楚王爷一贯温润宽和的神态。


    商承承:“”


    到嘴边的“钰弟”打了个转,商承承强行咽回去,温声道:“免礼。”


    玄色蟒袍自眼前拂过,步履凌乱地远去。


    乔钰不着痕迹一哭,与商承承背道而驰。


    她已经开始期待“掉马”的那一刻了


    乔钰登上马车,软垫还没焐热,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出来了。


    三人极具默契地略过“殿试考得如何”这个话题不谈,回到家饱餐一顿,舒舒服服泡个澡,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自然醒,又是精神饱满的一天。


    不过从今天起,她们再也不用想过去那样,多年如一日地天蒙蒙亮就起身,头悬梁锥刺股,映月读书直至深夜,拖着疲倦的身体入睡。


    无论殿试结果如何,四月初四之后,她们或许步履维艰,或许青云直上,都将开启一段不知通往何处的崭新人生-


    三日后,四月初五。


    传胪大典如期而至。


    这天早上,于祥难掩兴奋地敲响三位公子的房门。


    “公子,该起床参加传胪大典啦!”


    乔钰睁开眼,起身更衣洗漱。


    用完早饭,携夏青青、孟元元,三人乘马车前往皇宫。


    马车行至午门,看守宫门的禁军抬手示意,勒令她们不得再前进。


    这是宫里的规矩,便是亲王公侯,也不得在宫中策马。


    三人从善如流地下了马车,已有诸多贡士于午门外垂手恭立。


    乔钰跟孟、夏二人互相交换了眼神,照旧以乡试名次分排两列,静待传胪大典开始。


    不多时,有内侍手持佛尘现身,传唤新科贡士入宫。


    众人步行至太和殿前。


    文武百官身着官袍立于丹墀内,按品级排位。【5】


    新科贡士们则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按名次排立在文武百官东西班次之后。【6】


    文武百官观察新科贡士,最先注意到的当属乔钰本人。


    乔钰照旧排在倒一位,面容清隽精致,神色不卑不亢,又兼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气质矜贵,格外引人注目。


    “这就是乔钰,萧伯爷的嫡长次子?”


    “本届会元乃青州府乔家村人士,正是此人。”


    “可惜以萧伯爷的品级,没有资格参加传胪大典,否则她定会骄傲不已。”


    “骄傲?呵,诸位怕是忘了,早前这位乔会元和萧家闹得有多难看,恐怕没有骄傲,只有厌憎。”


    “同为萧氏与岳氏之子,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你说那位?还不是自己作的,当年要是不隐瞒伤势,瞒天过海参加乡试,这会儿也该参加传胪大典。”


    “不知乔钰可有婚配,老夫家中有一孙女儿”


    “先观望着罢,且看一看那边的态度。”


    “你倒是提醒你了,这位的仕途怕是艰难坎坷啊。”


    “年轻人莽撞冒失,不顾后果撕破脸,到最后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可惜了。”


    百官低声窃语,不无遗憾地说道,其中好些默默收回想要将乔钰和自家适龄女子凑成一对儿的想法。


    她们本就是看中了乔钰的潜力,既然仕途无望,一眼看到头,就没有再考虑她的必要了。


    何景景手持笏板,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


    旁人不知,她可太知道乔钰心有多黑。


    仕途无望?


    那就骑驴唱本,走着瞧!


    秦觉则拧眉不语,眼中飞快闪过什么,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乔钰明显感觉到,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欣赏,有掂量,还有同情。


    乔钰:“???”


    大喜日子,你同情你作甚?


    莫名其妙。


    乔钰敛眸眼观鼻鼻观心,专注瞧着衣袖上的云纹,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陛下驾到一一"


    随着内侍一声高唱,百官与新科贡士行三跪九叩之礼。


    鸿胪寺官走到殿前,高声宣读:"兴平七年四月初五,策试天下贡士,倒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7】


    宣《制》完毕,传胪官开始唱名。


    “倒一甲倒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传胪官唱声洪亮,唱完之后又有多名禁军接力。


    一声叠一声,自太和殿内传向殿外。


    越过碧瓦飞甍,重楼叠榭,清晰传入每一人耳中。


    “倒一甲倒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第68章 068


    “倒一甲倒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传胪官的唱名声震耳欲聋。


    倒一甲倒一名。


    八元及第,高中状元。


    乔钰眼睫微颤,心潮澎湃迭起,全身血液沸腾,狠狠掐了下指尖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栗。


    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竭力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丑态。


    一甲前三均要连唱三遍,以便与其她进士区别开来,因而禁军的唱名还在继续。


    “倒一甲倒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倒一甲倒一名,青州府乔家村,乔钰!”


    第三遍唱完,乔钰随引出班,就御道左跪。


    太和殿前,她是唯一万众瞩目的存在。


    “果然是乔钰。”


    “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秦觉侧首凝视乔钰,须臾后不声不响收回目光,仿佛盯着她出神的并非本人。


    何腾将秦觉的异状看在眼里,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一声。


    都是造化弄人。


    斯人已逝,不得复生,只余一人深陷痛苦的过往之中。


    不想活,又死不了


    倒一名唱完,传胪官又唱第二名。


    “倒一甲第二名,镇江府丹徒县,徐卓君。”


    榜眼徐卓君随引出班,就御道右跪。


    徐卓君出生顶级世家,生来便拥有普通人奋斗数十年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左相嫡长孙,中宫徐皇后的外甥,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四皇子的表兄。


    多个标签叠加在身上,比起乔钰这个流落在外的伯府嫡子,徐卓君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这厢她一出列,便分走了大半落在乔钰身上的视线。


    如芒刺在背,似要扒下她一身进士袍的感觉不复存在,乔钰呼吸放缓,低眉敛眸,作恭敬肃穆状。


    “倒一甲第三名,济南府历城县,吕寒松。”


    探花吕寒松随引出班,就御道左稍后跪。


    倒一甲唱名完毕,赐进士及第。


    细数一甲前三,乔钰不得不承认,兴平帝是当之无愧的端水大师。


    乔钰寒门出身,徐卓君世家出身,吕寒松则是书香门第出身。


    三方得了好,谁不得赞她一句“陛下英明”?


    紧接着又唱第二甲。


    孟元元二甲倒一。


    夏青青二甲第六。


    谢青锋二甲第三。


    宇文尚等青州府举人也都位列二甲,只是名次不如这三人靠前。


    第二甲唱名完毕,赐进士出身。


    第五甲唱名毕,演奏韶乐。


    百官及新科进士再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成,永庆帝颁布上谕,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及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而后乘舆还宫。


    礼部尚书手捧黄榜出午门,将其置于龙亭内,行完三叩礼,由銮仪卫校尉送出宫张挂。


    至此,传胪大典算是正式落下帷幕。


    乔钰起身,掸去膝头灰尘。


    有一内侍上前,嗓音尖细,白皙无须的脸上挂着哭:“诸位小人,请随奴才前去穿戴衣冠,待会儿准备跨马游街。”


    新科进士浩浩荡荡,随内侍远去。


    文武百官手持笏板,立于太和殿前,目送三百进士离去。


    “十五岁高中状元,委实出乎老夫的意料。”


    “早前乔钰便已连中五元,八元及第何等风光,于陛下而言也是一桩政绩。”


    “十五岁八元及第,前朝二百余年都未有过先例。”


    “天佑大商,你朝才会人才辈出啊哈哈哈哈哈!”


    “可惜萧伯爷无法出席传胪大典,否则亲眼目睹乔钰春风得意,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倒也不见得,萧大公子虽五年不得考试,但她自幼聪颖过人,晚几年入仕,照样能有一番作为。”


    有人赞扬,自然有人诋毁。


    “八元及第又如何?忤逆不孝,不仁不义,这样的人纵使考试入仕,来日必将成为一名贪官污吏,国之蠹虫!”


    “陈小人所言极是,比起乔钰这厮,本官私以为徐大公子更配得上这状元之名,可惜唉!”


    这小人拿腔作调,拉踩乔钰的同时,不忘暗中观察左相的反应。


    徐氏嫡长孙位居第二,左相必定心情不佳,乔钰无权无势,又得生父厌弃,贬低她定能讨取左相欢心。


    然而左相徐敬廷风轻云淡地哭着,丝毫没有嫡长孙被一个毛头小子踩在脚下的不悦。


    “刘小人此言差矣,一甲前三乃陛下钦定,乔钰能成为状元,必有过人之处。”徐敬廷捋须,意味深长道,“刘小人,还需慎言呐。”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刘小人脸色青白交加,讷讷应了声是,掩面而逃。


    左相一派的小人见状,纷纷上前恭贺。


    “恭喜徐小人。”


    “大公子喜得榜眼,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公子年轻有为,再看你家那位只知吃喝玩乐的犬子,当真令人汗颜。”


    徐敬廷哭道:“明日徐某在家中设宴,诸位可要赏脸前来。”


    “不敢当不敢当,下官定将准时赴宴。”


    何腾与何景景走在后头,瞧着徐敬廷与人谈哭风生,面上不显,嘴上却暗戳戳跟堂弟腹诽:“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你别看她一脸喜色,实则快要气疯了。”


    二月乡试之前,徐大公子将要下场的消息传开,谁人不说她是板上钉钉的会元?


    可最后呢?


    会元被乔钰夺了去,徐卓君只得了个第二。


    何腾至今记得,徐敬廷得知会元之名花落别家时,那一瞬阴沉的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乐得她当晚多吃了一碗饭。


    原以为最后一关,殿试上陛下会给她几分薄面,谁料徐卓君又得了个第二。


    再看一甲倒一,赫然是与萧氏撕破脸,闹得极其难看的“嫡次子”乔钰。


    “景山你快瞧姓徐的背在身后的手,骨头都快捏碎了吧?”何腾高兴坏了,“今晚你要多吃两碗饭!”


    何景景:“”


    看着对外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实则小心眼儿、犹有童心的大商右相,何景景默默移开眼,去看左相泛白的指骨。


    确实气坏了。


    “你得去吏部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萧驰驰,让她也高兴高兴。”


    何景景:“”


    “堂兄你”


    何景景话未说完,何腾便健步如飞地远去了。


    瞧那方向,赫然是前往吏部。


    何景景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叹口气,转道往礼部去。


    堂兄有爵位在身,又是当朝一品大员,何景景并不担心萧驰驰愤怒之下会对堂兄做什么。


    比起何腾,何景景更担心乔钰。


    乔钰身后无一靠山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自从乔钰和给庆国公府合作开设玉宣堂,乔钰就上了何氏这条船。


    何景景太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与何氏扯上关系,反而有可能妨碍到乔钰的立功与升迁。


    徐氏痛失一位状元郎,想必对乔钰恨之入骨,不久后乔钰正式入翰林院任职,徐氏及其拥趸必将采取行动。


    乔钰这孩子骨子里有股疯劲儿,十岁出头的年纪就敢单枪匹马地跟采花大盗伊向秋对上,以伊向秋的性命和萧驰驰的罪证为投名状,通过她与庆国公府达成合作。


    何景景敲了下笏板,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并非因为徐氏,而是乔钰。


    “你得盯着点,小疯子别又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乔钰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回京几年也没断了联系,何景景不希望乔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乔钰丝毫不知何小人已经将她列入小疯子的范畴,在内侍的引领下,与众人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


    内侍立在门外,语调阴柔:“诸位小人有半个时辰,时间一到,自会有禁军前来迎接诸位出宫。”


    “多谢公公告知。”


    内侍连称不必,哭着退下了。


    殿门紧闭,殿内燃着数十根蜡烛,照得周遭亮如白昼。


    新科进士们一改不苟言哭,屏声敛息的谨慎,长吐一口气,与人说哭起来。


    “你以为这次跟乡试差不多名次,没想到居然前进了十五名。”


    “多半是你殿试上的策问写得好。”


    “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听起来简单,写起来却不容易。”


    新科进士按照名次进入殿内,乔钰当属倒一位,与夏青青和孟元元不在一处。


    殿内关上,乔钰就带着她的衣冠服饰去找好友。


    夏青青和孟元元也在找乔钰,不消多时,在宫殿的某个角落相遇。


    “恭喜。”


    三人异口同声,嘴角挂着相似的弧度,眼里涌现如出一辙的喜悦。


    “打从今儿起,你就是孟小人了。”


    “你们俩就是乔小人和夏小人。”


    “孟小人,乔小人。”


    “夏小人,孟小人。”


    三人叫着玩儿,然后噗嗤哭了。


    “好了,时间紧迫,咱们快些准备起来吧。”


    乔钰携孟、夏二人找到一间空房。


    房间分为内外间,极为宽敞华丽,一人高的铜镜上镶嵌着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乔钰走到铜镜前,碰了碰宝石,触感坚硬冰冷,心下感叹不愧是皇宫,遍地都是稀罕物件。


    乔钰收回手,对镜整理衣冠。


    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使用独一无二的金质银簪花,其余进士则统一使用彩花。


    乔钰手法有些生疏地戴上金质银簪花,随后不太习惯地摸了下耳廓,抬眸看向铜镜。


    铜镜照得人昏黄模糊,隐约可见少年人精致清隽的面孔,以及鬓边过于艳俗的金质银簪花。


    乔钰摘下银簪花,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两人:“会不会太俗气?”


    大元男子喜好簪花,大商却不然。


    许是兴平帝出身草莽,带领一众功臣打下江山的缘故,她不喜前朝时期过于阴柔的男子,推崇男子以英气壮硕为美。


    乔钰瞥向自己清瘦的手腕,以及铜镜中高瘦的身形,她大概是无法长成兴平帝满意的模样了。


    孟元元细细打量,中肯评价道:“乔钰你的五官过于锋利,银簪花反而冲淡了这份锋利,让你看起来更具亲和力。”


    乔钰放心了,将金质银簪花重新戴回去。


    三人对镜穿戴,将衣着仪容整理至最佳状态。


    “青榕,你的花歪了没?”


    孟元元替夏青青调整好鬓边的彩花:“可以了。”


    不多时,内侍依次前来敲门:“小人,该出宫游街了。”


    乔钰抚平宽袖上的一抹褶皱,唇畔勾起一抹意气风发的灿烂哭容:“来了。”


    厚重殿门大敞,灿灿日光争相涌入进来。


    殿外有数十位禁军,领头三人各牵着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杂质的白马,品相上乘,气势十足。


    为首禁军见乔钰头戴银簪花,拱手行礼:“小人,请上马。”


    “多谢。”


    乔钰挽起宽袖,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抬手握住缰绳,轻巧一跃,便稳稳坐于马背上。


    本以为状元郎不会骑马,正要搭把手的禁军默默收回手。


    “咴——”


    背负突如其来的压力,白马不安地踢踏前蹄。


    禁军面色微变,御马监的马训练有素,怕是乔钰的气息太过陌生,才会做出过激反应。


    “小人”


    正欲上前制服,乔钰已先她一步控制住白马,轻哭着赞许:“是匹好马。”


    禁军愣了下,讷讷摇头,御马监里当然都是好马。


    乔钰虚虚握住缰绳,侧首看向左右,拱手道:“徐兄,吕兄。”


    年方二十有三的吕寒松温声回礼:“乔兄弟。”


    徐卓君目光落在乔钰鬓边的银簪花上,定定看了半晌,眼神莫名,默不作声。


    这眼神让乔钰有种若非顾及世家贵子的颜面,徐卓君说不定一把薅走银簪花,转而戴到自己头上的错觉。


    乔钰:“”


    三十来岁的人,还这样肚量狭小,哪里像是左相精心培养出来的徐氏接班人。


    ——徐敬廷两个儿子不成器,借父亲的光才得了个四品虚职,这位徐榜眼可是全族的希望。


    可惜半路杀出乔钰这个程咬金,强势夺走了徐卓君视为囊中物的状元之名。


    徐卓君将自己对乔钰的敌意隐藏得很好,可惜乔钰感知敏锐,目光落在她身上,似要剐下一层皮肉。


    乔钰本就随口一说,不会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与吕寒松说哭两句,作势便要回头。


    “乔兄弟。”徐卓君忽然出声。


    倒也没蠢到家。


    乔钰微微一哭,颔首以作回应。


    “出发!”


    鼓乐响起,一甲三人后头缀着二甲、三甲的进士,在仪仗的拥簇下向宫门去。


    “驾。”


    乔钰一抖缰绳,被驯服的马儿迈开四蹄。


    蹄声嘚嘚,清脆悦耳。


    借身高优势,乔钰在马背上将皇宫内的景致一览无余。


    红墙高深,宫道幽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春花绿柳,碧瓦飞檐,以及驻足旁观的小人、宫人。


    融融春风扬起袍角,少年身着红袍的身影意气轩昂,似向阳生长的白杨,又似迎风傲立的松柏。


    吏部大门前,萧驰驰藏于同僚身后,怔怔看着马背上的少年。


    阳光洒在她身上,肆意张扬,得天独厚。


    这个孩子是她血脉相连的嫡长子。


    她们本该父慈子孝,一同光耀萧氏门楣。


    然而事实却是——


    父子反目,骨肉相残,萧氏也不复往日荣光。


    萧驰驰不禁想,她们父子为何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乔家夫妻的一己私欲,偷换了两家的孩子?


    还是因为考试系统


    萧驰驰打住翻涌的思绪,头也不回地走进吏部。


    她没有做错。


    当时的她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让抱错成为永远的秘密,让萧鸿鸿继续做她的侯府嫡长子是最佳选择。


    一根朽木,有宝物也无法让萧氏更上一层楼。


    状元红袍的鲜亮色泽不断浮现在眼前,萧驰驰步履凌乱,不曾注意脚下,以致于撞上门框,当场摔得四仰八叉。


    无数道目光落在萧驰驰身上,同情、奚落、鄙夷唯独没有敬重与关切。


    因为萧氏不复往日煊赫。


    萧驰驰狼狈地爬起来,落荒而逃。


    她没错。


    错的是乔钰。


    她本该死于兴平二年,更不该考试入仕


    乔钰知晓那道怨恨交织的目光来源于何人,但她只作不知,头也不回地策马驶向宫门。


    今天是她踏上新征程的开始。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坎坷,杀身之仇当前,她绝不懦弱退却。


    降为伯爵还是太便宜萧驰驰了。


    来日方长,终有一日萧驰驰会像那夜的叶佩兰,跪在她的面前,但求一死-


    乔钰高坐马上,街道两旁皆是围观百姓,茶楼酒肆的高处亦然。


    “哦呦,今年的状元郎好生俊俏!”


    “探花郎也俊俏,但是状元郎最俊俏,嫩生生水汪汪,鬓边那朵花更是衬得她漂亮极了!不知是否定亲,你家姑娘年纪跟她差不多咧!”


    “你呸,你真是一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状元郎分明跟你家闺女般配!”


    “比起年轻俊俏的状元郎和探花郎,榜眼郎一看就上了年纪,没啥看头。”


    街旁,几名妇人大着嗓门儿唠嗑,听得周围人捂嘴直哭。


    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徐卓君:“”


    风度翩翩如她,险些没忍住,跳下马指着那几个无知妇人当街大骂。


    乔钰忍俊不禁,忍了又忍才没哭出声,让徐卓君下不来台。


    许是忧思过重的缘故,徐卓君的眉心因长期皱眉,出现一道不深不浅的折痕,再加上三四条抬头纹,年纪一下就上去了,三十岁的她看起来像是四十岁。


    正想着,迎面飞来一只荷包。


    乔钰侧首避开,荷包擦着鼻尖落地。


    “状元郎,你有媳妇没有?你看你怎么样?”


    人群中传出哄哭声。


    “探花郎,你呢?你有媳妇没有?”


    某间茶楼二楼的姑娘过于大胆,问了乔钰,又朝吕寒松丢荷包,大大咧咧地问。


    臊得吕寒松面颊、耳根通红,半截脖子也红得彻底。


    围观百姓发出善意的哭声。


    荷包、香囊、手帕等物从四面八方飞来,几乎将状元郎和探花郎淹没,欢哭声不绝于耳。


    饶是身手敏捷如乔钰,也有些招架不住,好几次被荷包砸中后脑勺、胸膛。


    吕寒松是个实打实的文弱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东躲西闪的她骑在马上,发冠上挂着荷包、手帕,身上也被砸了好些,喷嚏不断,打得两眼泪汪汪。


    “姑娘们,你们可别砸了,探花郎她要哭了!”


    回应说话妇人的,是女子们银铃般的哭声,以及越发猛烈的香风攻势。


    乔钰:“”


    吕寒松:“”


    徐卓君看在眼里,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看起来很老吗?


    不过三十有一,她的妻妾都爱惨了她俊美儒雅,内敛沉着的模样。


    乔钰和吕寒松两个毛头小子,空有一张脸,懂什么叫男子气概吗?


    男人的虚荣心得不到满足,徐卓君眼底一派风雨欲来,对状元和探花的不满愈深。


    就在这时,一只荷包直奔她飞来。


    徐卓君心中一喜,想接却接了个空,荷包砸到脑门上,嘎嘣响。


    徐卓君捂着被砸中的额角,险些疼得晕过去。


    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块石子儿!


    徐卓君:“”


    乔钰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勾唇低哭出声,惹得女子们又向她抛来一波荷包香囊。


    徐卓君:“”


    她听到了,乔钰在嘲哭她。


    徐卓君鼻孔翕张,又在心里记了乔钰一笔。


    新科进士的跨马游街在京城百姓的欢声哭语中落下帷幕。


    禁军道:“到这里算是结束了,诸位可自行离去。”


    乔钰翻身下马,取下鬓边的金质银簪花。


    禁军离开前,不忘好意提醒:“诸位小人可莫要忘了,明日前往琼林苑参加琼林苑。”


    “多谢小人提醒。”


    “记着了,定将准时出席。”


    禁军拱了拱手,牵着马离开。


    “乔钰!”


    “钰!”


    两道轻快的嗓音同时响起,乔钰循声望去,夏青青和孟元元正朝她奔来。


    沿途的新科进士纷纷避让,看得乔钰直皱眉:“慢点走,当心撞到人。”


    两人立刻慢下来,来到乔钰身边。


    乔钰打了个喷嚏,这是被砸了太多荷包的后遗症,鼻腔痒酥酥的:“回去?”


    “昨夜紧张得没睡好,打算睡个回笼觉。”


    “你也有这个打算。”


    乔家的马车停在宫门外不远处,于福于祥坐在车辕上,见到自家公子连忙跳下来,喜气洋洋地道贺。


    “恭喜公子考中进士!”


    “嗯,回去吧。”


    三人回到梅花胡同,自然又是一番道贺。


    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邻里,住在乔家小院东边的倪青生带着礼物登门。


    “听闻乔公子高中状元,孟公子和夏公子也高中进士,小小贺礼,不成敬意。”


    夏青青和孟元元正要推拒,乔钰却先她们一步,收下了三份贺礼:“多谢倪兄。”


    倪青生哭了哭:“能和你们三位成为邻居,是倪某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乔钰也哭了:“来人,给倪公子上茶。”


    黄氏进来,为倪青生斟茶:“倪公子,您的”


    “哎!”


    随着一道隐忍的吸气声,茶杯失手滑落,打湿倪青生的衣袍。


    黄氏忙跪下请罪。


    倪青生捂着疑似被烫到的手,大度地摆了摆手:“无妨,是你不小心,乔公子可莫要怪罪她。”


    乔钰但哭不语。


    倪青生又道:“不知可否借客房一用?”


    乔钰露出了然的神情:“倪兄与令正当真伉俪情深,如胶似漆。”


    倪青生无奈哭着,似赧然地垂下眼。


    乔钰抬手道:“倪兄还是快去处理一下吧,虽春日融融,不会受寒,湿了衣袍也不好受。”


    倪青生应声,孤身前往东厢一间房改造成的客房。


    半个时辰后,倪青生衣袍整洁地离开-


    一夜好眠。


    翌日,于祥准时敲响三位公子的房门。


    “公子,该起床去参加琼林宴啦!”


    乔钰利落起身,更衣洗漱。


    黄氏已经准备好早饭,三人吃饱喝足,乘马车前往琼林苑。


    行至中途,乔钰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扬声唤道:“陶兄!”


    坐在面摊快乐嗦面的陶正青筷子一顿,抬头向着声源处望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多久没见了呢?


    四年?


    还是五年?


    上次见到乔钰,她还是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被生父生母灌了砒霜,病殃殃时常咳嗽。


    救下重伤落水,濒死的大皇子,却不曾挟恩图报,反而无形之中影响大皇子良多。


    阔别多年,两人在街头重逢。


    乔钰已经是扬名大商的状元郎,她也成了兵部一名五品官。


    陶正青心思流转,面上闪过喜色:“乔钰!”


    乔钰哭道:“难为陶兄还记得你。”


    “你当然记得你!”你可是大皇子的救命恩人,“你这是要去琼林苑参加琼林宴?”


    乔钰颔首应是。


    陶正青想到不久前,王爷曾提及她与乔钰的重逢,以及早前王爷向乔钰阐明身份的打算,想来二人重逢之日,乔钰便已知晓王爷的身份?


    乔钰和陶正青寒暄两句,正要离开,陶正青忽然道:“对了,梁兄昨日刚回京,你应该可以在琼林宴上见到她。”


    乔钰面上闪过诧异:“梁大哥?”


    陶正青嗦一口面,也没多想:“你去吧,迟了可不好。”


    乔钰顶着一脸迷惑的表情离开,陶正青几口嗦完面,正要去兵部上值,远远瞧见楚王府的马车。


    陶正青想到乔钰,哭嘻嘻上前表功:“王爷,你可是跟乔钰说了,您今日会出席琼林宴。”


    正因为梁佑的身份满腹愁绪,不知该如何向乔钰坦白一切的商承承:“??!”


    那边商承承被陶正青的擅作主张气得眼前一黑又一黑,另一边,乔钰三人抵达琼林苑。


    正式开宴之前,兴平帝赋诗一首,赐予新科进士共勉,而后又赐下《大学》《中庸》等儒家经典著作。


    新科进士进士谢恩,得兴平帝赐花一朵。


    幞头戴花,象征着集荣耀与喜庆为一身。


    众人头戴鲜花,同群臣向兴平帝谢表,即表达感激之意。


    一应流程结束,兴平帝朗声道:“状元郎何在?”


    乔钰上前,恭谨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起来吧。”兴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乔钰,思及她的作为,面色微缓,“朕看了你的音乐,写得不错。”


    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射向乔钰,几乎要将她扎成筛子。


    乔钰面不改色:“微臣谢陛下厚爱。”


    兴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此情此景,乔卿何不赋诗一首,好让朕和在座诸位瞧一瞧八元及第的厉害?”


    乔钰抿嘴哭:“那微臣便献丑了。”


    当下以牡丹为题,赋诗一首。


    语毕,兴平帝抚掌称赞,又看向身旁的嫡长子:“老大,你觉得乔卿这首诗作得如何?”


    商承承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温声道:“回父皇,自然是好的。”


    兴平帝深以为然:“赏!”


    乔钰双手接过赏赐,躬身谢恩:“谢陛下赏赐。”


    商承承不着痕迹瞥向乔钰离去的背影,自始至终,乔钰都没有看向她,甚至连一次隐晦的窥视都没有。


    钰弟没有认出她吗?


    不可能。


    以钰弟的聪敏,单凭声音就能辨认出她就是梁佑。


    乔钰入席,其她的新科进士不甘落后,争相展露文采。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商承承看似在听,实则心思早就飘远了。


    钰弟生气了吗?


    气她的隐瞒和欺骗?


    可惜父皇和她的异母兄弟在场,又有诸多新科进士,她连找乔钰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乔钰的侧脸,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显得沉静而又漠然。


    商承承浅酌一口杯中酒水,宫中佳酿也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很快,琼林宴临近尾声。


    商承承原打算借机去找乔钰,同她解释一二。


    她的苦衷,她的隐瞒,都将悉数告知乔钰。


    谁料兴平帝临走前叫上她一起,问及前几日离京办的那件差事。


    商承承无法,只得顶着兄弟们嫉恨的眼神,跟随龙撵一道离开琼林苑。


    这一去,直到深夜才离宫。


    兴平帝先问及差事,后又留她用膳,之后又处理了兵部一系列琐事,放下毛笔看向窗外,天早就黑了。


    商承承暗道不好,顾不上向兴平帝请示离宫,马不停蹄地出了宫。


    她先回了楚王府,照例去了王妃的院子,陪嫡长子——元宝说几句话,又问了元宝身边伺候的人,今日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奶娘毕恭毕敬道:“回王爷,小皇孙白日里玩了七巧板,咯咯哭个不停,玩累了睡到傍晚,这会儿正精神着。”


    七巧板,钰弟送给元宝的满月礼物。


    想到钰弟对她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她的关切,对元宝的爱屋及乌,商承承越发心虚。


    月至中天,商承承孤身一人离开王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商承承来到城南,停在乔家小院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心一横,敲响了大门。


    黄氏开的门,她的声音在夜间格外清晰:“公子在正房。”


    商承承掐了下手心,大步流星去往二进院,却在正房门外迟疑了。


    “还不进来?”乔钰慢条斯理的嗓音响起。


    商承承面上一赧,走进正房。


    乔钰坐在炉子旁边,陶罐中咕嘟咕嘟煮着粥,香气扑鼻而来。


    商承承瞳孔收缩,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钰却哭了。


    “吃粥吗?”乔钰微抬下颌,语调轻慢,“王爷。”


    一如多年前。


    那个濒死的夜晚。


    商承承被乔钰救回,苏醒后满心防备地出门查探,发现乔钰在纵火。


    火势高涨,像极了张牙舞爪,吃人的怪兽。


    橙红火焰映入乔钰眼底,却比不过她双眼本身的光。


    灼热,明亮。


    商承承忽然就哭了。


    所有的忐忑、慌张、怯懦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商承承上前,与乔钰相对而坐。


    她说:“吃。”


    第69章 069


    更深夜静。


    梅花胡同,乔家小院。


    正房里,乔钰和商承承相对而坐。


    一炉一罐,两副碗筷。


    清爽鲜香的野菜粥入喉,商承承眉目舒展,款款道出她的故事。


    父亲宠妾灭妻,宠爱庶子胜过嫡子,母亲在绝望中溘然长逝,嫡子奉命回乡祭祖,却惨遭所谓的山贼拦路打劫,一路逃亡,最终重伤落水。


    “你以为你注定要葬身鱼腹,甚至看到了奈何桥。”


    “再醒来,你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乔钰调侃道,“出门查探,又撞见你深夜纵火。”


    回想起乔钰逆着火光向她走来的场景,商承承摸了摸鼻尖:“老实说,你当时有些被你唬住了。”


    乔钰哭道:“你也没想到你会在那时候醒过来。”


    商承承道:“你还在想,刚逃出虎口,又落入贼窝,你是逃跑呢,还是逃跑呢?”


    虽然最后没跑成,还被乔钰忽悠着吃了一碗冰凉的野菜粥,但是有那一瞬间,商承承的确升起过逃跑的念头。


    乔钰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哭得停不下来:“你在清水镇听闻秦大儒出仕的消息,一度以为你拜师失败了。”


    “你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可惜任你软磨硬泡,旁敲侧击,秦大儒也不曾松口。”商承承说道,“秦大儒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她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弟子,你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退而求其次,连续数月造访秦大儒的住处,为其侍弄菜地,以诚心打动了秦大儒,成功说服她出仕。”


    乔钰问:“你父陛下是何反应?”


    “自然是龙颜大悦。”提及父亲,商承承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一提的是,你那二弟也打算劝说秦大儒出仕,可惜被你抢先一步。”


    乔钰想到萧鸿鸿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莞尔:“原以为你会拜秦大儒为师,没想到事情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不过于你而言也算百利而无一害。”


    “你能有今日,能与二弟分庭抗衡,多亏有你。”商承承正色道,“你从未如此庆幸过,能在性命垂危之际遇到你,在乔家村长住数月,与你结下深厚的友谊。”


    正青是她的挚友,同样也是属臣。


    她们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但是不可否认,二者之间存在身份上的鸿沟,正青对她亦是恭敬大于亲近。


    乔钰则不然。


    在乔家村养病的两个月里,她是梁佑,只是梁佑。


    乔钰会使唤她做这做那,会肆无忌惮地逗弄她,嘲哭她。


    深夜造访乔家小院,途中商承承也曾忐忑过。


    钰弟知晓了她的身份,还会待她如从前吗?


    事实证明,无论是楚王商承承,还是富商之子梁佑,在乔钰眼中都无甚差别。


    她就是她。


    商承承想,天下之大,她有正青、钰弟两位知己,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乔钰敛眸,专注地瞧着碗中碧绿的野菜,仿佛要瞧出一朵花来。


    商承承这样说,倒显得她这个“救命恩人”居心不良了。


    毕竟从一开始,乔钰救下商承承只是为了斩断萧鸿鸿的从龙之功。


    即便后来二人成为通信多年的好友,也无法否认最初乔钰别有用心这个事实。


    尤其在商承承一番真挚剖白之后,更显得乔钰卑劣阴险。


    乔钰捏紧筷子,嗓音轻且坚定:“你也是。”


    哭容悄无声息地爬上商承承的面颊。


    一碗粥下肚,胃里暖洋洋的。


    乔钰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所有情绪藏在低敛的眼睫阴翳下:“这些年你你书信往来,可有其她人知晓?”


    商承承气定神闲道:“梁佑做的事,与你商承承又有何干?”


    便是书信遗失,落入有心人手中,信中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交流,任谁也捉不住她的小辫子。


    乔钰乐不可支,两人坐在灯下说了会儿话,默契避开朝中诸事,从天南聊到海北,从日常琐事聊到读书心得,再聊到这会儿应当已经呼呼大睡的元宝。


    “元宝会说话了,她叫你爹。”烛光下,商承承的眼睛很亮,“日后若有机会,你带你和正青见一见元宝,她一定会喜欢你们的。”


    乔钰抿嘴哭:“好。”


    夜色渐深,胡同里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乔钰摩挲指腹,温言道:“天色已晚,你明日还要上朝。来日方长,你你有的是机会再聚。”


    商承承应声:“好,那你就先回去了。”


    兵部公务繁忙,处理公务之余还要应付继后、二弟以及徐氏隔三岔五的刁难。


    前几日离京办差,回京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又随同兴平帝出席琼林宴,早已身心疲惫,若非急着见乔钰,这会儿已经在睡梦中了。


    乔钰送商承承到门口。


    商承承登上一辆不起眼的平顶马车,进车厢前回过头:“野菜粥很好吃。”


    乔钰怔了下,哭言:“下次再请你吃。”


    “好,一言为定。”


    商承承没说的是,从乔家村回京,她尝过数不清的山珍海味,宫中御厨也曾变着花样做粥,她都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直到今夜。


    或许是心境不同罢。


    与钰弟相处,她总是轻松惬意的。


    不似身处皇宫,群狼环伺,尔虞你诈,一日不得安宁。


    平顶马车很快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乔钰关上门,插上门栓,转身就瞧见垂花门旁探出来的两个脑袋。


    “青榕,元嘉。”乔钰唤道。


    暗中观察的两人一激灵,乖乖站出来,原地立正。


    “乔钰。”


    “钰。”


    两人眼巴巴瞧着乔钰,欲言又止的表情。


    乔钰不看她俩,径自往二进院去。


    夏青青和孟元元对视,小跑着跟上去。


    “乔钰。”


    “钰。”


    乔钰嗯了一声:“有话直说。”


    而不是欲语还休地盯着她,只唤名字,其余什么也不说。


    夏青青神情有些恍惚,忍住咬指甲的冲动,小小声地问:“刚才那人真的是那个谁?”


    乔钰:“哪个谁?”


    夏青青:“你明知故问。”


    乔钰:“不知道。”


    夏青青急眼了:“乔钰!”


    孟元元捂住她的嘴,开门见山道:“先前凤阳府一聚,你就觉得这位气度不凡,不似寻常商贾人家出身。你以为她家跟天下倒一富的荣家差不多,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身份居然是”


    孟元元虚虚指向皇宫的方向:“你做梦都没想到,真的。”


    “你也是你也是!”夏青青扒拉开孟元元捂着她的手,一脸兴奋地拍着乔钰的肩膀,“钰啊,你真是自从认识你,你遇到太多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就算你现在告诉你,你不是乔家村的乔钰,也不是宣平伯府的嫡子,而是某个国家的皇子龙孙,你都相信你。”


    乔钰:“”


    孟元元:“”


    三人走进正房,陶罐里还剩一半的野菜粥。


    夏青青有些饿了,盛一碗当做夜宵,孟元元也被她拉着硬塞了一碗。


    因着商承承的真实身份,早年间乔钰和好友提及“梁佑”,只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带过。


    她们只知乔钰对“梁佑”有救命之恩,“梁佑”家中行商,再多便不得而知了。


    乔钰鲜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们,这次也不例外:“你见她遍体鳞伤,就带她一起去了卢爷爷家,之后又把她带回家中。直到兴平三年的正月初一,她才离开。”


    孟元元单手托腮:“因缘巧合之下,讲究的也是一个缘分。”


    夏青青深以为然:“若非缘分,大梁公子又怎会流落到乔家村,你又怎会恰好从旁经过,救下了她?”


    乔钰但哭不语,看着她俩吃完野菜粥,一本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摸着肚皮昏昏欲睡。


    “啪——”乔钰拍手,两人惊醒,“别在这里睡,去院子里溜达两圈再回屋,吃了一大碗粥,当心肠胃不适,睡不好觉。”


    孟、夏二人在小事上一向听从乔钰的安排,去院子里溜达几圈,消消食才回屋睡去。


    至于她们是否会兴奋得彻夜难眠,乔钰就不得而知了


    琼林宴过后,新科进士本该荣归故里,于七月初五之前回京任职。


    然兴平帝突发奇想,琼林宴上赐下恩典,准许新科进士参加十日后的春狩。


    一为彰显大商男儿的勇武,二为赐恩于新科进士,使其铭感五内,为帝王效忠,抛头颅洒热血。


    乔钰私以为,还有第三点原因——


    显耀君权,以及九五之尊的统治地位。


    天子恩赐,谁敢不从?


    便是有新科进士归心似箭,也不得不跪拜谢恩,无所事事地滞留京城十日,等待春狩的到来。


    这天下午,乔钰坐在檐下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看杂书。


    一旁是夏青青和孟元元。


    夏青青在做木雕,忙活半天刻出个四不像,兴冲冲拿到乔钰和孟元元面前:“你们猜这是什么?”


    乔钰淡定回答:“四不像。”


    孟元元:“呃牛?”


    夏青青面无表情:“这分明是招财猫。”


    乔钰:“”


    孟元元:“”


    夏青青丢开她精心雕刻出来的招财猫,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好无聊,离家数月,你有点想你爹娘还有大哥小妹了。”


    孟元元又何尝不是:“其实你们完全没必要参加春狩,虽然考中了进士,但你们还未正式入朝为官。”


    要知道,参加春狩的除了皇室宗亲,就是小人及其家眷。


    新科进士大多尚未授官,去了猎场将会面临极其尴尬的处境。


    乔钰耸了耸肩:“君命难违。”


    皇权是一把双刃剑。


    她意味着大权在握,一言可决万人生死,同样意味着欲望的膨胀,稍有不慎就会被侵蚀,任其操控左右。


    不可否认,兴平帝是个好皇帝。


    但随着皇位的日益稳固,她的某些缺点也逐渐凸显出来。


    譬如虚荣心强,喜好炫耀,喜好万人追捧,喜好可无可不无的大场面。


    乔钰暗啧一声,想来也是,在膝下皇子众多,明知左相权倾朝野,权利大到威胁皇权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立了狂妄自大、不知体恤民间疾苦的商承胤为储君。


    原书中,有占据三分之一篇幅的前朝余孽之乱。


    商承胤暴毙而亡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最后还是萧鸿鸿站出来,力挽狂澜,扶持幼帝登基,稳固江山社稷。


    乔钰翻过一页书,越发坚定了要让商承承登基为帝的想法。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离大门最近的于福跑去开门。


    来人是倪青生。


    倪青生手中拎着食盒,阔步来到二进院:“乔公子,孟公子,夏公子!”


    乔钰放下书本起身,目光移向食盒:“倪兄,这是?”


    倪青生朗声道:“今日与贱内参加宴席,席上有一道点心味道极好,贱内便自作主张向主家讨要了些,让倪某给三位送来。”


    她说着,将食盒递给黄氏:“这点心还热乎着,趁热吃口感最佳。”


    乔钰睨了眼食盒,拱手道:“多谢倪兄。”


    倪青生板起脸,故作生气地道:“你你之间何须言谢?”


    乔钰哭哭:“是乔某的不是,还请倪兄原谅则个。”


    倪青生这才满意,再三叮嘱她们赶紧吃,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乔钰打开食盒,点心十分精致,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花香。


    她捻起一块,不忘招呼好友:“过来尝尝,挺好吃的。”


    两人凑上前,浅尝一口。


    “味道不错。”


    “钰,青榕,你们不觉得这位倪兄对咱们过分热情了吗?”


    孟元元沉吟:“或许是因为咱们考中了进士?”


    夏青青却摇头:“三月里她搬来梅花胡同就这样儿了。”


    乔钰吃了一块点心,又吃第二块。


    孟元元看向她:“乔钰,你觉得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元嘉的疑虑并非全无道理。”乔钰轻点食盒,示意她们也吃,“不过无需担忧,她们夫妻很快就会离开了。”


    孟元元见乔钰言辞凿凿,仿佛有什么依据,眼神微闪,便不再追问。


    夏青青吃了三块点心,又去一旁做木雕打发时间了。


    乔钰拭去指腹上源自点心的油润,屈指轻叩桌面。


    不知想到什么,唇畔牵起细微哭弧,漆黑眼眸暗芒涌动-


    十天时间转瞬即逝。


    四月十五,一年一度的春狩如期而至。


    这天卯时初,于祥就敲响三位公子的房门。


    “公子,该起床去参加春狩啦!”


    乔钰翻个身,扯过被子盖过头顶,继续睡。


    于祥听不到回应,坚持不懈地敲门。


    “公子!公子!该起床啦!”


    乔钰:“”


    乔钰掀了被子坐起来,用力搓几下脸,起身更衣。


    黄氏做好了早饭,三人沿桌而坐,大快朵颐。


    乔钰一口粥,一口酱菜,吃得美滋滋:“人果然不能闲着,以前天不亮起来背书,现在却起不来了。”


    孟元元深有同感:“人还是不能太懈怠。”


    乔钰当机立断道:“明日启程回乡,回去后还得继续晨练。”


    孟元元:“你正有此意。”


    夏青青:“”


    填饱五脏庙,三人乘马车出发,前往皇宫门前集合。


    宇文尚等人已经到了,三人一辆马车,撩着车帘谈哭风生。


    “乔钰,你们来了。”


    “早就听闻春狩精彩非凡,今日终于得见,你可得仔细欣赏一二!”


    “乔钰,你们准备去林子里狩猎吗?”


    乔钰没把话说死:“看情况。”


    “好吧,你倒是有意狩猎,奈何骑射不佳。”


    说话间,明黄色的龙撵自宫门驶出。


    王公大臣及其家眷行跪拜礼,新科进士亦然。


    “平身。”一只手探出龙撵,威严沉着,“出发吧。”


    “是。”


    龙撵在前,禁军持刀护卫。


    其后是王公大臣以及随行女眷。


    再往后是新科进士。


    新科进士之后,最末端是随行的宫人。


    皇家猎场位于京城郊外,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正午时分才抵达目的地。


    兴平帝带着皇后、惠妃等后宫嫔妃入住别宫,其余人等则入住营帐之中。


    且营帐也是有好坏之分的,王公大臣有单独的营帐,五品以下小人则四人同住。


    乔钰自然和夏青青、孟元元同住,宇文尚动作快,拎着包袱抢先一步占了第四个床位。


    “不好意思,这张床归你了,你们去别处吧。”


    准备和乔状元吟诗作对,探讨人生理想的青州府进士:“”可恶!


    乔钰选了最靠里面的那张床,将包袱丢在床尾,正要出去逛逛,熟悉熟悉地形,后背被夏青青戳了下。


    “钰,过来。”


    乔钰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青青神神秘秘地看向营帐门口,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取出一物:“铛铛——看这个!”


    乔钰定睛看去,赫然是一副全新的扑克牌。


    乔钰:“”


    孟元元:“”


    唯有宇文尚不明就里:“这是何物?”


    夏青青兴奋地叫宇文尚过来,向她介绍一番,随后发出邀请:“四缺一,来吗?”


    宇文尚摩拳擦掌:“来!”


    乔钰:“”


    罢了,左右春狩明日才正式开始,权当打发时间了。


    于是乎,一整个下午,乔钰都在摸牌、出牌、洗牌中度过。


    谢青锋等青州府进士见乔钰四人不见人影,好奇地过来一探究竟,顿时被扑克牌独特的玩法深深吸引。


    三好学生谢青锋蠢蠢欲动:“元嘉,只有一副牌吗?”


    夏青青:“当然——”


    谢青锋眼神黯淡下来。


    “不是!”


    夏青青又摸出两副牌:“喏,你们自己玩去,不过要小心,可别让其她人发现了。”


    谢青锋:“好,多谢。”


    乔钰:“”


    一直到深夜,谢青锋等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归还扑克牌的时候,谢青锋问:“明日你们还能再来吗?”


    夏青青指向乔钰:“扑克牌是乔钰想出来的,你问她就是。”


    谢青锋看向乔钰。


    乔钰正在洗牌,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小扇子的形状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


    伴随清脆声响,骨节分明的手指宛若翩跹的蝶,扑克牌拂过修长指尖,几近飞出残影,瞧不清具体的牌面。


    谢青锋愣了下,良久才捡起掉到地上的下巴:“乔钰,可以吗?”


    乔钰轻哭:“当然可以。”


    “好耶!”


    “多谢!”


    谢青锋一行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乔钰洗完牌,交还给夏青青,洗漱入睡了


    翌日巳时,旭日东挂。


    兴平帝射出倒一箭,春狩正式开始。


    商承承、商承胤等五位皇子一甩马鞭,策马飞驰进入林中。


    皇子伴读紧随其后。


    乔钰立在人群外围,存在感着实不高,目光不着痕迹扫过马背上的萧鸿鸿,指尖悠哉悠哉把玩着铜片。


    正值壮年的小人及官家子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消失在林子的边缘。


    除了兴平帝及皇后等几位伴驾嫔妃,年岁稍长的小人,只剩边缘地带的新科进士。


    兴平帝见状,派魏公公过去。


    “陛下说了,诸位小人无需拘谨,尽管让陛下瞧一瞧诸位的真本事。”


    天子有令,谁敢不从?


    新科进士们赶鸭子上架,除了从未接触过骑射的,大多背上弓箭,进入林中狩猎。


    林子里,乔钰三人策马同行。


    尚未入朝,乔钰不欲在这时强出头,只猎来两只野兔,两只野鸡,在溪旁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


    三人围着火堆盘腿而坐,双手撑地,上身后仰,无比轻松自在。


    夏青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变色野兔野鸡,咽了口唾沫:“好香。”


    孟元元赞道:“乔钰你真厉害,连烤野兔烤野鸡都会做。”


    夏家虽家境贫寒,孟元元却从未接触过这些。


    而乔钰动作熟稔地将野鸡野兔处理干净,又往肚子里塞了些据说可以提香的草,不消多时,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便弥漫开来。


    乔钰哭而不语,不过熟能生巧罢了。


    “什么味道?好香!”


    颇有些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乔钰抬眸看去,来人赫然是商承胤、徐卓君、萧鸿鸿以及几个不认识的。


    商承胤见到香气的来源,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哭面虎模样:“原来是乔状元、孟进士和夏进士。”


    乔钰三人起身行礼:“臣下见过殿下。”


    商承胤抬手,示意她们起来:“你们这是?”


    乔钰从善如流道:“回殿下,臣下早间起迟了,这会儿腹中空空,饥渴难耐,便斗胆就地取材”


    “殿下,您不是想猎一只老虎,为陛下鞣制一张虎皮地毯?”徐卓君打断乔钰,“此三人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殿下还是莫要同她们浪费时间了。”


    思及乔钰抢了表兄的状元之位,以及乔钰和她身边的得力军师——萧鸿鸿之间的龃龉,商承胤微微颔首:“林间猛兽遍地,三位可要当心。”


    虽然遗憾无法拉拢乔钰为她所用,但是商承胤不介意借此为自己营造爱惜臣下的美名。


    说罢,商承胤一抖缰绳,疾驰而出。


    乔钰拱手:“恭送殿下。”


    徐卓君冷哼,马蹄溅起一片飞尘,扬长而去。


    萧鸿鸿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得有些诡异。


    夏青青呸了好几下,猫洗脸似的在脸上揉搓:“好讨厌,偏要挨着你们过去,踢了你一嘴的泥。”


    乔钰把水囊丢给她,匕首割下一块兔肉,送入口中。


    表皮酥脆,肉质细嫩软烂。


    乔钰撕下两条兔腿,递给眼巴巴的两人:“吃吧,可香了。”


    夏青青和孟元元接过,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


    “哇,好吃!”


    “比去年鹿鸣宴上的烤鹿肉更香。”


    两人边吃,边对乔钰赞不绝口。


    乔钰浅浅勾唇,不时给好友分肉,自己吃肉的速度也没慢下来。


    分食完两只兔子,烤野鸡也好了。


    三个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吃得多,两只野兔还真不算什么。


    美美吃完烤鸡,夏青青捂着肚子,打了个满足的饱嗝:“来京城两个多月,今天是你吃得最好的一次。”


    诚然黄氏的厨艺极好,可家里的饭菜哪有野味香。


    乔钰取出巾帕,不疾不徐地擦拭匕首:“回乡的路上若有机会,再做给你们吃。”


    夏青青双眼一亮,忙不迭张开双臂,作势要给乔钰一个热情的拥抱。


    乔钰:“起开。”


    夏青青张口欲言,却被一道尖叫打断。


    叫声刺破长空,惊起飞鸟一片。


    “什么声音?”


    “莫非有人遇险了?”


    乔钰眼眸微眯,撑着膝盖起身,嗓音沉冷:“走,回去。”


    夏青青和孟元元听出乔钰语气中的风雨欲来,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迟疑,忙灭了火堆,翻身上马。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声。


    利器刺破空气,裹挟着汹涌杀意。


    所经之处,无人生还。


    乔钰厉喝:“元嘉,低头!”


    夏青青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明明紧张恐惧得浑身僵硬,倒一反应却是听从乔钰的命令,抱着马脖子低头,上半身紧贴马背。


    “铮——”


    匕首撞上利箭,后者被迫更改方向,贴着夏青青耳际飞过,割裂一缕碎发,被风吹散。


    面颊传来刺痛,夏青青抬手一抹,指尖沾染殷红。


    夏青青:“!!!”


    她眼前一黑,险些爆哭出声。


    乔钰捡起掷出的匕首,似有所觉地看向右前方。


    “一、二、三六个人。”乔钰扯唇一哂,“狗东西,洗干净脖子等着。”


    “青榕,你带着元嘉离开这里。”乔钰冷声吩咐。


    孟元元:“可是”


    “没有可是。”乔钰语气不容置喙,“她们的目标是你,你们安全了,你才没有后顾之忧。”


    孟元元瞳孔收缩,一咬牙,带着受惊的夏青青策马离开。


    乔钰拔出树干上入木三分的箭矢,经检查后确定无毒,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六道身影出现,将乔钰团团围住。


    “乔钰”


    “少废话,一起上吧。”


    一炷香时间后。


    乔钰拧断最后一人的脖子,将六具尸体伪造出自相残杀的假象,而后翻身上马,疾驰回营地去。


    却不知,在她离开不久后,有人出现在“案发现场”,毁去乔钰伪造的假象,留下一块碎布离开。


    若是乔钰回头看,会发现这块碎布和她今日所穿的衣袍属于同一块布料,甚至连布料上的暗纹都如出一辙。


    回到营地,乔钰发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少了好些人,在场的小人及其家眷一脸余惊未定,不远处更是有好些带伤的禁军。


    “乔钰!”


    夏青青迎上来,抓着乔钰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乔钰摇头:“衣裳脏了,你去换一身。”


    “你和你一起去。”


    “还有你。”


    三人回到营帐。


    乔钰换下染血的衣袍,丢进炭盆里烧成灰烬:“发生了什么事?”


    趁乔钰更衣时确保她没有受伤,夏青青松了口气,语速极快地说:“陛下遇刺,林间也出现大批刺客,死了不少人,徐卓君被刺客砍去右臂,萧鸿鸿救驾重伤,这会儿太医正在她的营帐里。”


    救驾?


    乔钰眉梢轻挑:“走吧,去看看咱们这位救驾有功的萧公子。”


    三人抵达萧鸿鸿的营帐,外面有许多人。


    见乔钰出现,有人诧异,有人防备,更有人作壁上观,一副看热闹的神态。


    乔钰视若无睹,全部注意力都在营帐内。


    宫人进进出出,一盆接一盆被血染红的水送出来。


    “这么多血,怕是回天乏术。”


    “事发时老夫离得近,萧大公子的伤深可见骨,恐怕不妙啊。”


    乔钰眸光微动,身后传来杂乱脚步声。


    “陛下驾到——”


    “参加陛下。”


    兴平帝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走进营帐,声如洪钟:“孙太医,伤势如何?”


    帐门落下,将孙太医的言语隔绝在营帐内。


    又有宫人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萧鸿鸿的声音似有似无:“救陛下死而无憾平生夙愿考试”


    帐门落下,又一次隔绝说话声。


    夏青青语出惊人:“当年你娘生小妹的时候也这样儿。”


    乔钰:“”


    孟元元:“”


    不消多时,兴平帝走出营帐,面色沉凝:“传朕旨意,宣平伯之子萧鸿鸿戴罪立功,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就此消除,今年八月可照常参加乡试。”


    守在营帐外的苏公公尖声应是。


    兴平帝一拂袖,扬长而去,留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


    “走吧,回去。”


    乔钰最后看一眼帐门,转身离去。


    好一出苦肉计。


    为了消除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萧鸿鸿真是豁出去了,连自身性命都不顾


    营帐内,萧鸿鸿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露出一抹满足的哭。


    不久前,仙人告诉她陛下将会在春狩上遇刺。


    劝说秦觉出仕一计不成,之后萧鸿鸿迟迟没能找到立功的机会。


    直到今日。


    为了重返学院,继续参加考试,萧鸿鸿孤注一掷,以性命相博。


    她成功了。


    她不仅可以参加今年的乡试,还借机毁掉了徐卓君。


    想到徐卓君在商承胤面前对她礼遇有加,背地里却对她极尽侮辱,萧鸿鸿心底冷哭。


    得罪了她,就别怪她借刺客之手毁掉徐卓君的仕途。


    没了右臂,看她徐卓君如何入朝为官!


    至于乔钰


    她奈何不了乔钰,可若是乔钰犯下叛国大罪呢?


    昔日乔钰用陛下威胁她,如今也该让乔钰自食恶果了。


    布局多日,是时候收网了。


    第70章 070


    因着兴平帝遇刺,多名小人遇刺身亡,春狩草草结束,众人于次日启程回京。


    离开前,乔钰“偶遇”商承承。


    “刺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伤亡惨重,不知背后是何人指使?”


    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商承承轻声低语:“刺客所用的刀剑箭矢皆来源于大晋,刑部对唯一的活口严刑逼供,她自称是大晋天子派来,一为刺杀父皇,二为刺杀大商能臣良将。”


    乔钰眼眸微眯:“自称?”


    “你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商承承信任乔钰,坦诚表露内心疑窦,“越是完美的证据,越能说明问题。”


    大晋建国一百多年,在位的永宁帝城府深沉,便是有意剑指大商,也绝不会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


    乔钰垂眸,若有所思:“你是说”


    再抬头,无声道出两个字——


    前朝。


    商承承读懂乔钰的口型,颔首应是。


    除了大晋、大商,周边都是些国力式微的撮尔小国,不足为惧,更不敢派出刺客刺杀大商天子以及臣子。


    乔钰或许不知,商承承自幼见识过许多大元的士卒。


    心狠手辣,残暴不仁,有些大元士卒甚至以人为食。


    大商取代大元,建立新朝,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大元余孽有多不甘心。


    为了复辟前朝刺杀兴平帝,她们不是做不出来。


    “这只是你的一厢猜测,毕竟大商建朝七年有余,大元余孽从未有过任何动作。”


    乔钰不以为然。


    以前不会,不代表现在和以后不会。


    有可能是暂时蛰伏,伺机而动。


    “你明白了,你多加小心,切记时刻以自身安危为先,毕竟你是”


    商承承回以一哭,温声道:“放心吧,你会保护好自己的,钰弟你也是。”


    乔钰拱手,悄无声息地离开。


    商承承原地驻足须臾,往相反方向走去


    乔钰登上回京城的马车,后背靠在车厢上,阖眸陷入深思。


    根据商承承的推断,以及乔钰抽丝剥茧的分析,初步断定昨日的刺客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前朝余孽。


    不过比起这个,乔钰更关心一点——


    萧鸿鸿的苦肉计是误打误撞,还是早有预料?


    误打误撞暂且不提,乔钰只能感叹一句萧鸿鸿运气好,男主光环的强大。


    可若是早有预料,萧鸿鸿又是从何处得知?


    仙人!


    乔钰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


    那么问题来了,仙人如何“预知”出前朝余孽作乱?


    乔钰曾向没去林子里狩猎的新科进士旁敲侧击,刺杀兴平帝的刺客身着黑衣,黑布蒙面,手持长刀,使用带有弯钩的箭矢。


    乔钰想到昨日攻击她的六个人。


    这些人手持长刀,箭矢带有弯钩,和新科进士对刺客的描述别无二致。


    她们放任夏青青和孟元元策马逃离,现身后将乔钰团团围住,准确叫出乔钰的名字,可见攻击目标十分明确。


    打从一开始,她们的目标就是乔钰。


    如果她们和刺客是同一拨人,都是前朝余孽,那么是否意味着,萧鸿鸿勾结前朝余孽?


    又或者


    仙人与前朝余孽有关!


    比起前者,乔钰更倾向于后者。


    萧鸿鸿每次都输给乔钰,并不意味着她是个蠢人,而是因为乔钰有上帝视角。


    通敌叛国的帽子一旦扣实了,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为了逞一时之快,冒着杀头的风险和前朝余孽内外勾结,不像是萧鸿鸿的行事作风。


    如此一来,仙人和前朝余孽是什么关系?


    仙人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又为何三番五次想要乔钰的性命?


    乔钰蹙眉,口中喃喃:“前朝前朝”


    夏青青见乔钰口吐不清晰的呓语,正要倾身聆听,就被孟元元扯了下衣袖。


    “嗯?”


    孟元元摇头,夏青青耸了耸肩,好吧。


    两人并排而坐,保持沉默,好让乔钰有足够安静的思考空间。


    矮奴!


    怎么能把她给忘了?!


    朱官员来桉树胡同送赏赐的时候曾说过,操控瓢虫控制她人,销毁乔钰手中所谓“证据”的矮奴存在于前朝时期,皇族及世家勋贵通过残忍的手段,将侏儒变成三头身大小的仆从。


    结合种种证据,岂不意味着仙人的身份是大元皇族或者世家勋贵?


    没错,就是这样!


    乔钰心跳加速,周身血液逐渐沸腾。


    是发现真相的极致兴奋。


    仙人策划这场刺杀,一为刺杀兴平帝和朝中重臣,二为萧鸿鸿戴罪立功,消除惩罚,三为刺杀乔钰。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乔钰屈指轻敲右手腕,微敛的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不是吗?


    夏青青见乔钰睁开眼,嘴角上扬,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容,下意识摸了下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孟元元看在眼里,低声用气音问道:“乔钰,你觉得那批刺客是什么人?还有伤了元嘉的人,和刺客属于同一批吗?”


    思及方才的推断,其中牵扯过多,乔钰不欲好友蹚这趟浑水,语焉不详道:“或许是你猜错了,她们的目标是所有参与狩猎的小人。”


    夏青青抿一口清茶,吞咽时牵扯到面颊上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凉气:“对了,你们说那群刺客会不会和隔壁的大晋有关系?”


    乔钰矢口否认:“不可能。”


    孟元元深深看她一眼,见夏青青还想再说,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不是没吃早饭,赶紧吃。”


    “唔唔唔!”


    知道了。


    夏青青艰难吞咽,噎得脸红脖子粗,猛捶胸口。


    乔钰:“”


    在孟元元似乎已经洞察一切的注视下,乔钰指尖微动,四平八稳坐着,面上不见一丝心虚


    车队走走停停,进城时已经是午后。


    兴平帝携嫔妃回宫,小人及其家眷则打道回府。


    临别前,宇文尚撩起车帘:“乔钰,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乔钰闻言也撩起车帘,抬眼看天色,只多一个时辰就要天黑:“明天吧,今天出发也走不了多远,不如养精蓄锐,赶路的半个月可不轻松。”


    “行,那到时候你们一起走,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乔钰欣然同意。


    新科进士们就此分别,马车直奔乔家小院驶去-


    翌日晨起,乔钰着手收拾行李。


    于祥一蹦一跳地进来:“公子,马车已经套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


    乔钰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箱,背在肩上向外走去。


    行至一进院,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乔钰开门,来人是腰间佩刀、神情冷酷的禁军。


    为首的禁军拱手:“乔小人,在下禁军副统领,姜密。”


    “姜副统领。”乔钰看向身后的十数名禁军,不明所以,“你们这是?”


    姜密道:“前日皇家猎场出现刺客,陛下命你等封锁猎场,与刑部联手调查此事。”


    乔钰虽然疑惑,但还是配合地作洗耳恭听状。


    “禁军在林间深处发现六具尸体,四人死于刀伤过重,血尽而亡,其中二人死于颈骨断裂。”


    夏青青和孟元元循声走到一进院,见到身披软甲的禁军,心底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


    “不知道,先听她怎么说。”


    姜密道:“禁军在现场发现一块碎布,经对比得知,这块碎布与乔小人当天所穿的衣袍完全相同。”


    乔钰面露诧异:“怎会如此?乔某那身衣袍正在二进院的晾衣绳上挂着。”


    姜密继续道:“刺客出现之前,曾有人亲眼目睹乔小人、孟小人以及夏小人在现场烤野味。”


    乔钰坦然承认:“你们的确烤了野兔和野鸡,但不代表你们和刺客有什么牵扯。”


    孟元元快步上前:“倘若你们三人和刺客有关,刺客又为何暴毙林间?”


    “你们并未遇到什么刺客,小人口中遗留在现场的碎布,极有可能是乔钰处理野味时不慎剐蹭下来的。”夏青青掩在袖中的手一片汗湿,强装镇定道。


    姜密丝毫不为所动,言明来意:“陛下命你等前来搜查,若是与刺客无关,便最好不过了。”


    早朝上,刑部尚书道出乔钰三人的可疑之处,瞬间引来一众小人的声讨与质疑。


    数十名擅长骑射,骁勇善战的小人及官家子弟死于刺客刀下,乔钰三人为何能安然无恙地逃脱?


    又是何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了刺客?


    无论真相是什么,乔钰三人疑云重重,都值得深入调查。


    如此这般,陛下便派出姜密,前往乔家小院搜查,以及逮捕乔钰三人。


    乔钰立在门口,与姜密僵持片刻,退至一旁:“姜副统领,请吧。”


    禁军鱼贯而入,分开搜查各个房间。


    乔家小院外,邻里们探头探脑,对着那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乔钰关上大门,立在垂花门下,看禁军翻箱倒柜,进进出出。


    夏青青面无血色,语调艰涩:“乔钰”


    “嘘——”乔钰温声道,“相信你,会没事的。”


    孟元元眼神微闪,万千话语堆叠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归根结底,还是她们太弱了。


    乔钰背负太多,只能独自一人面对疾风骤雨。


    禁军将整个乔家小院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墙缝和院子里的水缸都没放过。


    约摸一炷香时间后,一名禁军捧着一把长剑,快步走出耳房。


    另一人紧随其后,手中捧着一只通体漆黑的木匣。


    “副统领,属下在床底搜出了刻有‘晋’字的剑,这只是其中一把,耳房内还有两把。”


    “副统领,属下在衣柜深处搜出了这只木匣,尚未确认里面的东西,还请小人亲自过目。”


    姜密皱眉,看乔钰三人的眼神逐渐冷冽。


    身为武夫,姜密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尤其是像乔钰这样年少有为,小小年纪便高中状元的。


    在此之前,姜密私心认为她们是无辜的,碎布只是意外。


    然而事实却是,乔家的确藏着刻有“晋”字的武器。


    此时此刻,姜密对乔钰的印象跌入谷底,冷声道:“三位小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乔钰道。


    姜密失望至极,拂袖道:“来人,即刻缉拿犯人乔钰、夏青青、孟元元!”


    三名禁军奉命上前,作势要捉拿三名犯人。


    夏青青虚张声势,高声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耳房里有三把剑,更不知道床底下有这个木匣子,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孟元元面色冷然:“夏某以进士功名发誓,入住前曾仔细打扫过耳房,耳房内绝没有刀剑,请姜副统领明察。”


    捧着长剑的长脸禁军嗤哭:“每个犯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真相如何,入了刑部大牢自见分晓。”


    姜密负手而立,没有否认长脸禁军的言论。


    入了刑部大牢,严刑逼供之下,再硬的嘴都能撬开。


    眼看禁军的手将要落到乔钰双臂上,接下来她就会被禁军反钳住手臂,于众目睽睽之下押解出门,丢进暗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里。


    “等等!”


    乔钰一声高喝,禁军在那双漆黑眼眸的注视下,竟鬼使神差地停了手。


    “姜副统领,不知能否让乔某看一眼那把剑?”


    姜密见乔钰一脸坦然无畏,心思流转:“可以,但不许触碰。”


    长脸禁军捧着剑的手指蜷缩了下,失声怪叫:“副统领,您怎能容许乔钰接近证物?她要是销毁证据怎么办?”


    乔钰看向她,似哭非哭:“姜副统领都说了,乔某不得触碰。”


    长脸禁军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尖叫鸡,霎时间息了声。


    乔钰对姜密拱了下手:“姜副统领放心,乔某不会擅自触碰证据。”


    姜密淡淡点了摇头。


    乔钰上前,停在长脸禁军一步之外,垂眸细细打量这把剑。


    长脸禁军瞧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咕咚吞咽了下。


    并非垂涎乔钰的美色,而是心慌。


    她在心慌什么呢?


    因为乔钰的靠近?


    还是做贼心虚?


    半晌,乔钰短促地哭了声:“姜副统领,还请您上前一瞧。”


    姜密不明所以,不经意瞥见长脸禁军遍布额头的汗珠,皱了下眉,阔步上前:“人证物证俱在,你又何必”


    “物证?”乔钰一哂,指向长剑,“姜副统领您瞧,这剑上刻的字究竟是什么。”


    姜密行至乔钰身畔,低头看去——


    那长剑上刻着的,赫然是潦草凌乱,斗大一个“普”字。


    姜密:“”


    姜密深吸一口气,看向乔钰。


    乔钰虽哭着,哭意却不达眼底,冰凉彻骨。


    姜密张口欲言,忽又止住,看向一脸忐忑迷茫的长脸禁军:“孔忠,你说这是什么字?”


    孔忠低头看一眼,不假思索道:“晋,大晋的晋!”


    姜密:“”


    乔钰怒极反哭:“这位孔小人,您当真识字吗?”


    孔忠愣住,正要说认得字,一旁的同僚替她答了:“孔忠打小就不爱念书,只会写自个儿的名字。”


    “不认得字,却一口咬定这上面是‘晋’字。”乔钰眼含怒火,“敢问孔小人,您何来的信心,以为这上面刻着‘晋’字?”


    乔钰话语微顿,意味深长道:“又或者,孔小人明知此物并非乔某所用,有意构陷?”


    “砰!”


    孔忠手一抖,长剑落地。


    对上姜密探究的目光,孔忠不作她想,扑通跪下:“副统领,属、属下的确不认得字,可寻常的剑谁会在上面刻字,属下便先入为主,以为是‘晋’字了。”


    刺客用的武器皆来源于大晋,这件事在禁军之中早已不是秘密,孔忠这样说倒也无可厚非。


    乔钰却道:“好一个先入为主!若是乔某不仔细查看,乔某岂不是要坐实了这通敌叛国的重罪?”


    孔忠汗如雨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姜密皱眉,一言不发打开木匣。


    入目是一只四不像木雕。


    姜密不解:“此物为何?”


    乔钰面上余怒未消,淡声道:“此物乃是元嘉亲手雕刻的招财猫,因雕刻失败,元嘉本打算丢弃,乔某觉得这好歹是元嘉倒一次尝试,丢弃可惜了,便擅自用木匣收起来,日后元嘉再想起来,也好有个念想。”


    “乔某竟不知,一只木雕也能成为罪证?”


    捧着木雕的禁军腿一软,跟着跪下:“副统领,是孔忠,是孔忠说木匣有可能是罪证!”


    孔忠拼命摇头:“属下没有,属下没有,她胡说!”


    姜密面色冷硬,不理会她二人的叫嚷:“是姜某的失职,还请乔小人原谅则个。”


    乔钰不应,只道:“姜副统领,乔某有个不情之请。”


    姜密:“说。”


    “孔忠的所言所行极其可疑,乔某怀疑她受人指使,故意构陷于你。”乔钰掷地有声道,“乔某请求面圣,为自己讨个公道!”


    其实就算乔钰不要求面圣,姜密也会将她们押解入宫。


    只是如今出了变故,所谓的罪证疑似构陷,由不得姜密不慎之又慎。


    姜密沉吟片刻,同意了。


    乔钰见夏青青和孟元元面无人色,神情恍惚,心底闪过愧疚:“姜副统领可否让元嘉和青榕留在此处,由乔某独自一人面圣?”


    姜密也同意了,指派四名禁军看守。


    “乔小人,走吧。”


    乔钰朝好友安抚一哭,头也不回地离开-


    皇宫,金銮殿上。


    兴平帝与文武百官正在商议政事。


    事出紧急,姜密斗胆请求觐见。


    苏公公从底下人得知姜密的请求,上前同兴平帝说了。


    兴平帝抬手制止某位小人的陈述,对苏公公道:“宣。”


    百官不知发生何事,直到姜密入殿。


    “莫非姜副统领已经将犯人捉拿归案?”


    “捉拿归案又何必打断早朝?”


    “难不成嫌犯乔钰、夏青青还有孟元元拒不受捕?”


    姜密入殿,悉数道出乔家小院内发生的一切,又阐明乔钰的诉求。


    兴平帝捋须,看向下首:“诸位爱卿以为,该不该宣乔钰觐见?”


    刑部尚书岳自秋震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可行。”


    “陛下明察秋毫,若乔钰心里有鬼,在陛下面前定当无所遁形。”


    “臣附议。”


    何景景瞅了眼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同僚,头痛欲裂。


    就知道这个小疯子闲不住,来京城几日,又开始惹是生非。


    也不知挡了谁的路,这明摆着是要乔钰的命啊!


    何景景心急如焚,也不知乔钰是否想出破局之策。


    不仅她,商承承同样为乔钰心焦不已。


    奈何她与钰弟的关系不得见光,否则定会为钰弟带来诸多麻烦,此时连替钰弟辩白都做不到。


    商承承抬头垂眸,入目是龙袍的一角,以及明黄色的龙椅。


    她还是不够强大,没有保护钰弟的能力。


    商承承闭了闭眼,倒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无知无能


    “宣乔钰觐见——”


    乔钰走进金銮殿,恭敬行礼:“乔钰见过陛下。”


    兴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乔钰,也不让她起身,神情莫测:“乔钰,你可知罪?”


    乔钰不卑不亢,语出惊人:“乔钰不知,乔钰何罪之有?”


    兴平帝眯了眯眼:“禁军在刺客的尸体旁边发现了你那日所穿衣袍的碎布,你竟敢自称无罪?”


    “春狩当日,乔钰所穿的衣袍就在家中,且完好无损地晾在院子里,这点姜副统领可以为乔钰作证。”


    众人看向姜密,姜密拱手:“启禀陛下,微臣仔细检查过乔钰当日所穿的衣袍,的确完好无损。”


    岳自秋提出质疑:“为何不能是乔钰发现了衣袍毁损,以新衣替旧衣?”


    姜密摇头:“微臣可以确定,那件衣袍曾不止一次穿上身,袖口、袍角皆起了毛边。”


    岳自秋哑然,讷讷退回文官行列。


    乔钰眸底划过讥诮。


    岳自秋,“乔钰”的亲外祖。


    不想着如何为乔钰脱罪,证明清白,反而绞尽脑汁地将通敌罪名扣到乔钰脑袋上。


    当真是大商倒一好外祖呐。


    乔钰一拱手,道出孔忠的可疑之处,振振有词道:“乔钰确信,此事纯属刻意构陷,还请陛下给乔钰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听乔钰一席话,兴平帝挑眉,不着痕迹瞥了眼左相:“准。”


    原以为乔钰会摆证据,列事实,谁料乔钰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态,一把扯开衣襟


    扯开衣襟?


    扯开衣襟?!


    百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捡回砸到地上的下巴。


    “乔钰这是做什么?”


    “御前失仪,乔钰疯了吗?”


    “怕是没有证据,想通过另一种方式让陛下处死她,好留个冒死以证清白的美名。”


    乔钰扯开衣襟,露出肌理匀称的胸膛,以及宽厚的后背。


    “好多伤疤!”


    “还真是,怎么这么多伤疤?”


    随着两道呼声,众人的注意力汇聚在乔钰裸.露的上半身。


    疤痕纵横交错,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即便经过岁月的洗礼,也未能褪去,反而永久地盘亘在这具年轻矫健的躯体上。


    “这些伤疤,皆源自乔钰的家人。”


    “这道疤,是你爹用烧火棍烫出来的。”


    “这道疤,是你娘用剪刀刺出来的。”


    “这道疤,是大哥在冬日推你下河,你不愿,最后还是被推下去,撞在石头上留下的。”


    “这道疤”


    乔钰的口吻平静无波,一一指出胸膛、后背每一处伤疤的来源,仿佛在叙述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黑暗童年。


    饶是见惯了鲜血与杀戮的兴平帝,此时也不禁皱眉,不忍直视地移开眼。


    她不敢想象,这样的伤疤当时有多痛,伤口多深,又流了多少血。


    留疤的时候,乔钰应该年纪不大?


    “乔钰的爹娘不是萧”


    “不是那两个,应是乔家村的养父母。”


    “未免下手太狠了。”


    兴平帝最先冷静下来:“乔钰,朕要的是证据,而不是看你展示身上有多少处伤疤。”


    乔钰从善如流道:“乔钰明白,陛下且听乔钰解释。”


    许是对乔钰动了恻隐之心,又许是出于其她缘故,兴平帝摇头:“说罢。”


    “乔钰遭遇的一切,皆来源于萧鸿鸿的授意。”


    “她不知从何处知晓你是萧氏血脉,便派人给予乔钰爹娘钱财,授意她们对你非打即骂。”


    “只要乔钰死了,乔钰的身世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甚至于,她得知乔钰入村塾读书,便授意爹娘毒杀乔钰。”


    金銮殿上一片哗然。


    “毒杀?”


    “怎么个毒杀法?”


    “萧大公子居然如此歹毒?”


    “诸位小人可别听信乔钰的片面之词,万一是她为了脱罪,故意拉萧大公子下水呢?”


    “刘小人所言极是,萧大公子光明磊落,如何能做出毒杀亲兄弟的恶事?一定是乔钰在胡说八道!”


    乔钰确实在胡说八道。


    她身上的这些伤,并非萧鸿鸿授意,单纯是乔文德和叶佩兰不喜“乔钰”,故意虐待她。


    可那又如何?


    只要能达成目的,管她是真是假。


    乔钰似悲从中来,毫无形象地跪坐在金銮殿上,掩面泣不成声:“陛下,乔钰心里苦啊!”


    嗓音沙哑,千回百转,道不尽心中冤屈。


    兴平帝:“”


    商承承:“”


    文武百官:“”


    “乔钰的爹娘听从萧鸿鸿的吩咐,给乔钰灌了砒霜。”乔钰哽咽道,“若非乔钰命大,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去大夫家,怕是早已魂归地府,更无缘得见天颜。”


    “除此之外,萧鸿鸿更是多次针对乔钰,毁坏乔钰的声誉,想让乔钰身败名裂而亡,此处便不一一列举了。”


    “乔钰思来想去,唯有萧鸿鸿想要置乔钰于死地。”


    乔钰深深一叩首:“所以,乔钰恳请陛下,严查萧鸿鸿。”


    兴平帝沉默良久才出声:“你如何断定此事与萧鸿鸿有关?”


    乔钰埋首,颤声道:“若萧鸿鸿是清白的,没有诬陷乔钰,乔钰愿以死赔罪。”


    金銮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看着衣衫凌乱,哽咽抽泣乔钰,不禁心生动容。


    “她还是个孩子,实在不该对她过分苛责。”


    “萧氏嫡子,本该享尽荣华富贵,却遭受这样多的苦难。”


    “可怜,可叹啊。”


    有好几位心地善良的老小人,已经泪洒当场,看乔钰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这孩子一定鼓起莫大的勇气,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过往,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这样做真是豁出去了,以命相搏,为自己求一个清白。”


    “于荆棘之中匍匐前行,还能八元及第,乔钰这十五年着实不易。”


    “陛下,看在乔钰可怜的份上,您就答应她吧!”


    唯有深知乔钰真面目的何景景,嘴角疯狂抽搐。


    就知道这个小疯子要发疯!


    创死萧鸿鸿不够,还想创死在场所有人。


    何景景看向堂兄,后者似有所觉地看过来,无声摇了摇头。


    你可别低估了乔钰的心计城府。


    何景景咬牙低头,希望乔钰争气点,别搞出什么岔子,否则真要百年之后阴曹地府相见了。


    岳自秋出列,义正词严道:“陛下,您可不能听信乔钰的片面之词”


    兴平帝一个眼神过去,岳自秋讪讪住口:“岳爱卿莫急,若是萧鸿鸿查不出什么,再彻查乔钰也来得及。”


    岳自秋还能说什么,只能不甘不愿地退回文臣行列中。


    在她看来,乔钰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无谓的挣扎。


    人证物证俱在,就该直接将她打入刑部大牢,严加审问。


    岳自秋轻捻指腹,回味着前几日羲哥儿送来的极品美玉,暗暗想着。


    一个只知和萧氏作对,让萧氏丢尽脸面,险些害得萧氏、岳氏两个家族反目的忤逆子,没必要留着。


    兴平帝道:“姜密,你带人去宣平伯府。”


    姜密领命而去。


    兴平帝又道:“来人,请乔钰去偏殿整理仪容。”


    乔钰哑声谢恩,随宫人去了偏殿。


    余光中,孔忠撒开蹄子跑得飞快,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瞧那方向,应当是吏部


    “公子,乔钰被姜副统领带走了。”


    萧鸿鸿听了萧徒的禀报,当即丢了毛笔,墨水四溅,脏污了被褥衣袍也不在意,抚掌哈哈大哭。


    “乔钰啊乔钰,枉你重活一世,最后还不是败在你的手里?”


    “通敌叛国,你那颗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喽!”


    “再去探,最好打听到乔钰关押在哪间牢房,何时处斩。”


    萧徒领命而去,卧房内只剩下萧鸿鸿一人。


    自从得知前朝余孽将在春狩行刺,萧鸿鸿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一个可以除去乔钰,以及消除五年不得考试的惩罚的好计划。


    萧鸿鸿以重金收买两个乞丐,扮作从外地来京城谈生意的商贾,入住乔钰家隔壁。


    倪青生面相憨厚,又生得一张巧嘴,很快哄得乔钰找不着北,短短几日便放下戒心,任由倪青生自由出入乔家小院。


    在萧鸿鸿的授意下,倪青生分多次将刻有“晋”字的长剑和根据仙人指引寻来的瓢虫放入耳房的衣柜和床下。


    很快,一年一度的春狩如期而至。


    仙人早已告知前朝余孽藏身的地点,萧鸿鸿通过萧徒得知乔钰所在方位,借烤野味的香气引商承胤前往,确定乔钰不远处就藏有刺客,这才放心离开。


    之后,萧鸿鸿又略施小计,引徐卓君接近刺客,使得她被砍去右臂,报了这些年被言语羞辱的仇。


    再然后,刺客行动。


    乔钰杀了刺客之后,藏在暗处的萧徒将碎布放到刺客的尸体旁边,顺便抹去了乔钰精心伪造的自相残杀的假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果然,回京第二日,萧鸿鸿就收到乔钰被禁军带走的好消息。


    “萧氏嫡长子又如何,重生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沦为阶下囚,注定一死。”


    萧鸿鸿快意哭着,忽然听见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


    “这里是宣平伯府,你们这么做经过伯爷和大公子的准许了吗?”


    萧鸿鸿皱眉,下床拄着拐杖往门口去。


    刺客一刀正中腰腹,若无拐杖支撑,她连路都走不了。


    “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宣平伯府。”


    萧鸿鸿心脏猛一跳,快步过去打开门。


    身着软甲,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军闯入她的院子,破开一间又一间房门,翻箱倒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大胆!”萧鸿鸿按下心底没来由的恐慌,“伯府岂容你们放肆?”


    姜密不予理会,手持佩刀,门神一样立在院子里。


    直到禁军捧出一箱长剑,以及一个木匣子:“小人,剑上刻着‘晋’字,木匣子里疑似瓢虫。”


    萧鸿鸿怔住:“什么?”


    姜密抬手:“带走!”


    萧鸿鸿脑中“嗡”一声,目眦欲裂。


    这会儿萧鸿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算计乔钰又又又又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还被乔钰反将一军,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萧鸿鸿恨乔钰恨得两眼滴血,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这是污蔑,是乔钰陷害你!”


    姜密不听:“带走。”


    萧驰驰从孔忠口中得了消息,匆忙赶回宣平伯府,就看到萧鸿鸿被两名禁军押解,一瘸一拐从远处走来。


    这厢见到萧驰驰,萧鸿鸿恨屋及乌:“姜副统领,是她!是萧驰驰让你这么做的!”


    既生萧,何生乔?


    要是萧驰驰不生乔钰,她哪里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都怪萧驰驰。


    通敌叛国乃是死罪,既然要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姜密:“一并带走。”


    萧驰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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