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第 361 章
——以前不信。
如果迟满有心脏的话, 此时或许已经狠狠颤了一下,它的语气无比柔和,柔和到近乎小心翼翼的程度, 【那么现在呢?】
迟一悬:“现在也不信。”
迟满:……
那您方才一副忧郁伤怀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察觉到迟满的无语的状态,迟一悬轻轻笑了一下。他其实很想说, 信不信天意,跟天意愿不愿成全, 那是两码事, 天意真要是跟他作对, 那他必然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不得不说,此时拥有大乘圆满级力量的迟一悬相当膨胀。但考虑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亲口将这么中二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羞耻。为了防止老了以后的自己穿越回来打他,他还是将这旺盛的表达欲吞下去, 争取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他就这么在山谷里,在霸王龙的旁边安静坐了大半日, 只有手指每时每刻都在细微划动。
天上那个耀眼的“太阳”, 也随着他手指每一次的划动渐渐西移。
傍晚夕照柔和时,谷口传来了飞车悬停的动静, 陶大成带着几名修士来到了山谷。
车上却不止有他们, 还有三十多个六幕山的童子, 相比起昨日,他们现在瞧着又小了许多,约莫只有两岁的样子,不止如此, 身体功能也退化了,还有些连站都站不稳, 须得陶大成等人一个个从车上抱下来,放进几口大箱子里,再抬到迟一悬面前。
修士力气大,一口箱子里装十个童子,他们也抬得轻松平稳,跟端纸壳似的。
迟一悬抬眼看去,仿佛瞧见一排坐着小火车的小朋友。
他对迟满道:‘我记得系统里的娱乐功能中有个类似游乐园的,等大家在六幕山稳定下来,我要立刻建游乐园,我希望看到大人和孩子一起坐儿童火车的样子。’
【我想到时候,子民一定会很高兴。】
说起这个,迟满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觉得迟一悬这积极的样子有些反常。
童子们想要给迟一悬见礼,被他拦了,摆手让陶大成等人回去。迟一悬从背包格里掏出零食招待童子们。掏出其中一份的时候,他愣了下,又放回去。
迟满眼尖,认出那是白经天送的,这对好友都是重口腹之欲的,隔三岔五就互相邮寄美食品鉴。
它没有吱声,眼看着迟一悬耐心地将零食一一分给童子们,将他们当作真正的孩子看待。不过童子们此时很虚弱,并不能吃下东西,最终只是含了点糖。
倒是不远处酣睡的霸王龙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
迟一悬则扭头去了隋载舟的洞府,隋载舟一心表现,毕竟表现不好可能没命。不过大半日功夫,他竟然已经炼制出两件上上品地级法器,炼制完成后,他彻底没了灵力和体力,正摊在地上喘气。
毕竟炼器可是个绝对的力气活。
这处临时开辟的洞府内已经完全是个炼器坊的样子了,炼器炉,淬火池,打铁台、锻造锤等等应有尽有,各色辅料在地上堆得有半人高,其中不乏地级材料。
见迟一悬进来,隋载舟忙从地上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就赶紧盘膝坐定开始吃药调息。
而在他旁边的石台上,两件地级法器正微微散发灵光。一件是刀,一件是剑,刀不必多说,自然是好法器,那把剑却是明显揣摩了迟一悬的喜好,仿造的是水华剑的式样。
迟一悬一走进来,这把剑就微微震动起来,剑光流转如秋水,碧色的光华中又隐隐透出蓝色。迟一悬屈指一弹,剑鸣清越,明显透出喜悦。
这时隋载舟匆匆调息完毕,有了气力,忙站起身介绍道:“迟盟主,这是我用炼制天级法宝的法子炼制出来的地级法器,品相在地级法器当中也属上乘,已经自发生出些许灵性。您若是能长久用自身灵力温养,这把剑必然会更上一层,将来也能像命器那般自发护主。”
当然,像命器那样跟随主人成长是不可能的。
此剑有灵,散发出的喜悦越发明显,但迟一悬只是看了看,就将之放下了。
那把剑被他放置到一边后,灵光明显暗淡下去,也不再颤动了。
隋载舟见他没看上这把剑,也不觉多意外,口中依旧喋喋不休,“可惜我手里没有天级材料,否则这把剑也许就能成天级法宝了。”
“那你现在能有几分炼制成功的把握?”
闻言,隋载舟激动起来,自豪道:“有七成!”
迟一悬却皱眉,“才七成?”
隋载舟一噎,那表情微微有点扭曲,像是想怼他,又迫于淫威生生憋回去。
迟一悬道:“我给你打下手,你能提高几成?”
隋载舟有些受宠若惊,但他是个老实人,还是老老实实道:“至多一成。”
“八成?”迟一悬呢喃道:“也行,能尝试。”
炼器炉开动,隋载舟掌心冒出一团蓝到逼近紫色的火焰,这显然就是他的命器了,这团火焰出现的瞬间,洞府内的温度瞬间高了许多,连迟一悬都微微有些燥热。
隋载舟将这团火投入炼器炉当中,里边的地级辅料,无论是矿石还是铁材,都飞快化作了一团团颜色不一的液体。最后就是那枚梭子了。
隋载舟道:“迟盟主,我的灵力不足,还请您……”
迟一悬点头,他说了打下手就是打下手,在旁边兢兢业业地催动炼器炉。
相比起那些地级辅料,梭子的熬炼就难多了。迟一悬也自学过一阵炼器,别的不说,把握火候还是能做到的。
他听从隋载舟的指挥,一丝不苟地将那枚梭子翻来覆去地熔炼,小心翼翼不让里边的灵力泄露出来。
隋载舟则在旁边打铁,按照迟一悬的要求,他会将这枚梭子炼制成一个钟,可以和大日金钟配套的那种,迟一悬在熔炼梭子,他则在打造胚子。
石台上,锻造锤落下,咚咚咚的声音有规律地在洞府内响起。
没多久,卢文星应召而来,一直往洞府里扇风送好运。
他结丹之后,命器已经能随性所欲变换形态,他也不再拖着把扫帚了,而是一把扇子,正面扇送好运,背面扇送霉运。
他一直扇一直扇,灵力没了就嗑丹药,丹药也吃不下去了就用灵石。期间还有人送来蕴含灵气的热食,三人停下匆匆吃了几口,又开始干活。
天幕完全黑下来,又渐渐从东方开始发亮。
卢文星又困又累,几乎睡过去时忽然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他感应到什么,蓦地抓起扇子,开始朝着洞府卖力挥动,直把胳膊都挥出残影,额头上也汗涔涔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府内忽然射出一束耀眼的光芒。
卢文星眼睛一亮。
光束冲破洞府,冲上天空。
引来附近灵鸟徘徊,又有七彩虹光挂在山谷上空,瑞气丝丝缕缕化作雨露,落到哪里,哪里就生出瑶草奇花。
相隔十几里远的朝歌主城内有人看见了远处的光束与瑞气,好奇地追上来,但是没跑出几里地,那光芒就消失了。
他们搬到这六幕山也才一日,对这周围地带不了解,也不敢贸然出去追索,便抱着遗憾回去了。
***
“成了成了!”
山谷内,隋载舟红光满面盯着眼前的作品,那悬浮在半空中的东西与其说是一座钟,倒不如说是一枚铃铛,实在太小巧了。它微微摇动,发出的铃声难以形容,令隋载舟愣了一下,又说出了方才说过的话,“成了成了。”
等到隋载舟跟复读机似的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连续说了十几次“成了成了”后,迟一悬摇摇头,伸手将铃铛收入掌中。
这枚玩弄了隋载舟十几次的铃铛在他手里倒显得很安分。而隋载舟丝毫没发觉之前发生了什么,凑到跟前两眼放光,“这可是老夫练出的第一件天级法宝!”
他志得意满,骄傲非常,可端详片刻又皱起眉来,连连叹气,“可惜可惜,时间太赶了,只是天级法宝中的下品,若是能有个半月的筹划,再有十天的工期,品相必然能飞跃上品!”
“这也够了。”
迟一悬走出洞府,催动铃铛。铃声涟漪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已长成的大树倒退回了小树,刚刚开花的植株刹那度过几次春秋,花朵凋谢结果,眨眼间,地上已落满了果子。
迟一悬摸索这片刻,已经彻底掌握了这枚铃铛的用法。他再一次摇铃,叮铃铃的声响中,已经陷入昏迷的童子们一一醒转过来,他们茫然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继续缩水,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浑身都是充沛的精力。
迟一悬看着他们一个个茫然震惊的模样,终于感到几分满足,“以后,你们身上的时间就正常了。”
这些童子以后,会像普通人一样正常长大。也许要不了多久年,他又能在香闻水榭里看见他们叽叽喳喳聚会的场景。只要这件法宝不坏,他们就不会半路夭折,常羊若是能知道,也一定欣慰。
心头一件大事落地,迟一悬松快了不少。随即,他想起该送常羊入土为安,情绪便又有些低落。
‘六幕山这么大,去给她选个好墓地应该不难。’心里转着这个念头,他抬脚要走,袍角却传来一股拉力。
司慕伸出小手,抓住了他,明显有话要与他说。
第362章 第 362 章
“有什么事吗?”迟一悬很温和地看着她。
司慕对上迟一悬的目光, 觉得有些别扭,明明他们和这位迟盟主也没见过几次,但是迟盟主对他们的态度, 看他们的眼神,却似曾相识。
因为这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 司慕对他亲近了些,原本难以启齿的话, 也说得出口了。
小小的身体不方便见礼, 迟盟主也不是讲究礼数的人, 因此司慕只是将小手松开,轻声道:“是樊蕙兰的事。”
迟一悬微微一顿。
片刻后,司慕和迟一悬消失在山谷中,通过传送门,他们一瞬回到了几十里外的朝歌内城皇宫中。
跟一再扩建的朝歌王城相比, 这座宫殿看起来就很小了。
好在他们的国君没有道侣,更没有子嗣, 区区几间宫室也足够宽敞。
司慕如今太小了, 修为都没恢复,如今差不多等同于刚刚入道的凡人, 因此速度很慢步子很小, 但迟一悬一直迁就着她, 从头到尾没有丝毫不耐。
风送花香,庭院里的桃树开满枝头。
司慕眼前不期然闪过一截探到她眼前的桃花枝。
——你和文莫两情相悦,本不必绑红线了,但如今这世道, 将来也不知道大家是否会离散,先给你们绑上, 将来就不会走丢了。
后来很多年,她和文莫一直在一起,反而是那个人,走丢了。
低低的陈述声隔窗传来,司慕回神,发觉她和迟一悬正从书房的窗前走过,窗后的书案上,丞相大人与另一个迟一悬正在谈论公事,旁边还有几名朝歌的臣子。
司慕修为虽然没了,但眼界还在,看出书房里的那个迟一悬只有金丹修为,瞬间明白那是迟一悬分化出来的化身,化身时时刻刻都会消耗本体的力量,但好处也不小,一心二用,效率翻倍。
迟盟主,不,陛下如此勤勉,而她还在为了一点私事耗费他的时间。司慕略感羞愧,却不能容那件事一直横在那里,她脚步加快,跟着迟一悬跨进了他待客的偏殿。
为了照顾“小朋友”,迟一悬走得慢慢悠悠,脑子却没停,他同步了昨日分.身办完的公事。
首先,当然是伤亡士兵的抚恤;其次,是与正气盟那些前来支援的盟友表达感激加深交情;第三,安抚了差点榨干自己的贪吃蛇,并允许它吞掉另外两条地级灵脉。
第四,就是安抚子民和附属国。
第五,就是书房中正在讨论的,关于举办庆功宴以及将国战结果昭告天下的事宜。然后还有论功行赏等等。
‘好在是将半个东极洲直接搬过来,要不然重新建房都是一项大工程。至于怨魂的事情……先放着,反正急也是没用。’迟一悬揉了揉太阳穴,他同步了分.身的记忆,当然也同步了他忙碌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疲惫。
好在如今境界高,这点疲惫很快消解。迟一悬伸手,司慕就被灵力托着放到了茶室内。
她规规矩矩坐着,一个起居傀儡端上来茶水和果点,司慕现在是幼童身体,饿得快,性格也受了点影响,她忍不住喝了茶吃了点心,发现口味很熟悉,仿佛很像多年前仇喜的手艺。
这是什么缘分?难道这就是常羊看重迟一悬的原因之一吗?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件事,她也怕耽误迟一悬休息,赶紧道:“在您回来之前,两大宗步步紧逼,不停用大日金钟影响朝歌,朝歌的灵脉甚至跌落品级。因此惠兰很焦急,就提出想要用常喜娘娘留下的命器晋升化神。”
“她的确有些私心,但不至于有大过,初衷也只是想尽快平定战事。虽然最终没成,却因此引得同僚疏远。”司慕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常羊唯一的亲传弟子,只是性子有些左,绝非恶徒,恳请您不要疏远她。”
迟一悬道:“我听说,她为了打消其他人的质疑,发誓击退两大宗后就自裁谢罪?如果当时她用了那枚命器,等她自裁后,你们不都得死?为何还替她说话?”
司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睁大眼,轻声道:“不瞒陛下,我的命器特殊,能模糊察觉到别人对我的心意。”担心迟一悬误会,她连忙道:“只能是同境界或低境界的人才有效,并非读心,只是模糊感应。”
类似的命器神通向来遭人忌惮,她才急切解释,而见迟一悬神色平静,司慕才放下心,继续道:“当时,惠兰她是一时恼了,冲动发誓。可她那时也是担心您没法在当天赶回来,担心我们在您回来前就死掉。”
司慕叹息道:“她以为,只要您回来,就会有别的办法,只想让我们撑到您回来。”从这方面来讲,樊蕙兰对迟一悬的崇信几乎盲目。
……
送走司慕后,迟一悬沉吟片刻,召见了樊蕙兰。
樊蕙兰左边袖子空空荡荡的,经过一日修养,身体虽然还没恢复,但战场上的伤已经不妨碍她日常行动。此时一进偏殿,她就要行礼,却被迟一悬拦住了,他坐在榻上,“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樊蕙兰犹豫一下,在迟一悬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方小几,起居傀儡撤走司慕喝过的茶杯,另外上了茶水。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迟一悬口吻并不冷淡,樊蕙兰却一下红了眼,她几乎就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迟一悬按下。
“你知道,我向来不讲究这些,浪费时间。”迟一悬揉揉眉心,“而且你要请罪,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樊蕙兰咬了咬唇,低声道:“知道,战事结束后,我和郭大哥在伤兵营同一个营帐里,他条分缕析和我说了。”她脑袋越垂越低,“我不该为了眼前得失,坏了朝歌的立身之本。”
迟一悬:“只是这些吗?”
樊蕙兰微微愕然,很快反应过来,羞愧难当,她难以启齿,片刻才说出来,“我不该,存有私欲,不该为了修为……”
迟一悬仍旧摇头,“我早就跟你说过,谁都有私欲,私欲绝非过错。若每个臣子都能大公无私、不偏不倚,那还要君主做什么?”
毕竟被系统评定为“贤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也从来都不指望身边的臣属个个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还能时刻谨言慎行面面俱到,那根本不算是正常人。
圣人是反人性的,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老家历史上的党派之争还少么?在没得到历史验证之前,身处局中之人,谁能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必定是对的?
在樊蕙兰怔愣的视线中,他眉眼垂落,“我刚回来时想过,是否因为我说过等着与你交手那句话,才致使你对力量的追逐过于急切。后来我又想,应当不仅如此。”
“惠兰,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樊蕙兰低下头,半晌才敢抬起头看他,触及他温和包容的目光,她眼眶更红了,低低道:“去了六幕山几年,回来后,我发现大家都与我生疏了。您身边,又多了许多我陌生的面孔。”
“长生界太大了,能人辈出,我去六幕山静修几年,自以为大有长进,回来之后却发现,比我厉害的人更多了。我仿佛又成了可有可无,平平无奇的那个。”
“我想做出一番功绩,想让更多人仰仗我,看到我。可哪怕我在战场上拼了命地打,依旧有人比我更夺目。”
“东家,我既不是您身边最得用的人,也不是战场上功绩最高的……论修为论才干论人脉,我样样都不错,却样样都不出彩。”
“我唯恐自己是块石头,拼了命地雕琢自己,又唯恐自己本该是璞玉,我却走偏了路,令自己蒙尘而不自知。”
“东家,我想要功绩,想要大家的倚重信任,可是折腾了一圈,却离这些越来越远。”
迟一悬深深看着她,其实樊蕙兰并不普通,一点儿也不,像她这样年轻的金丹,长生界本来也不多,有化神资质的,就更少了。若是她早生一两千年,或者晚生几百年,必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天骄。
可是她生在了这样一个乱世。自古乱世出人杰,群英荟萃的时代里,想要出彩谈何容易。
更何况命运还把自己这个开了挂的推到这个时代,而他,本来是不该存于这个世界的。
“乱世里想要功绩的法子多的是,外面到处都是怨魂,等你修为高了,自有出头的时候。”迟一悬道:“可是你偏偏要以自己的性命下注。别人要功绩是为了高官厚禄,可你连命都没了,你要功绩做什么?你信不信,哪怕你在战场上有再高功绩,在你死后,也没多少人会记得你,几年后,大家恐怕连你长什么样,叫什么都忘了。”
樊蕙兰一下呆住。
迟一悬道:“我看得出,你很在意旁人的看法评价,很在意自己的价值。人又不是货品,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价?”
樊蕙兰呢喃道:“可是没有价值,怎么活下去?岂不是要被抛弃?”
迟一悬眼神温和起来,“你忘了,无论有没有价值,人本就有权活下去,本就不应该被抛弃。我建立朝歌,最初就是为了让世俗眼中无价值的人,自由活在天地间。”
“人可以为守护家园而死,可以为理想而死,却绝不能为了旁人的目光而死。”
“即便没有价值,生命也依旧可贵,永远不值得浪费在令自己不快乐的事情上。”
“你去追寻所谓价值的时候,心里当真快活么?”
樊蕙兰怔愣半晌,泪水终于决堤,她泪流满面地摇头。
不快活,她真的不快活,彼时她心中只有焦灼与痛苦。
“东家,我真的走入了歧途。”
迟一悬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朝歌有灯,你朝着光的方向走回来,就好。”
第363章 第 363 章
朝歌银城
这座距离朝歌最近的城池, 原本因为朝歌的崛起已经荒凉败落,只有往来朝歌的行商,以及那些没资格落户朝歌的人, 才会图便宜来这里暂住。
也因此,银城聚集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 又因为不受朝歌直接管辖,慢慢就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规则。
当然, 在苦海崩塌, 朝歌接管这里之后, 原先的任何规则都被抹去,这里被纳入朝歌的势力之内。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是不能利用这个三不管地带继续敛财了,欢喜的,则是朝歌行事向来公道, 那些原先没能落户朝歌,只能在银城谋生的人, 如今只要通过审查, 就能成为朝歌副都新银城的子民。
副都虽然不是王都,但能变成朝歌的子民, 就意味着自己也是有靠山的了, 再也不怕随随便便就被强人杀害侵犯, 这对于大多数弱小的凡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事情。毕竟与其给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交保护费,还不如本本分分给朝歌纳税。
因此在朝歌宣布要全力备战,共抗苦海的时候, 副都银城的子民也是十分勤恳卖力。他们都知道朝歌有个子民积分,只要表现好了, 将积分提上去,就能入读朝歌的学校,还能进朝歌的藏书馆借阅王公贵族都未必有的珍贵典籍。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这里头的好处。
以前,大家得历经千辛万苦,才有机会拜入仙门受仙师指点,而如今,只要你不违法犯罪,只要你勤恳做事,就能得到普通仙门弟子的待遇。
如今朝歌的修士很多,其中不乏有仙门弟子,这些人亲口说过,朝歌学校的教材堪比他们仙门金丹乃至元婴修士的教授。对此,朝歌子民骄傲无比,可不是么?学校的教材可是陛下领头编撰的!
我们朝歌跟你们仙门可不同,有教无类呢!
不过世道变得太快了,苦海怨魂还没来,倒先等来了两大宗七仙门的围剿。
银城的子民惶恐了一阵,然后惶恐着惶恐着,就淡定了。
他们知道仙门很强大很厉害,可是苦海怨魂也很凶残啊,共抗苦海跟共抗仙门相比,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反正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都是能随便碾死他们的存在。
况且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是朝歌的子民,有朝歌的将士挡在前面,他们这些没有能力上战场的凡人每日就在后方打杂跑腿,虽然忙成了个团团转的陀螺,但也安心啊!
林晓白就是这么个生活在银城里的普通人,她今年已经二十了,却还没有召唤出命器。
在她的眼中,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她这种二十岁还没有入道修行的,无疑是最低等的。莫说是去野外打料了,就是许多寻常的粗笨活计她也干不了,但凡是入了道的,哪怕一个小孩,力气也能比她大三倍!
若非有亲戚接济,她连吃饱饭都难。好在后来朝歌接管了银城,在林晓白眼里,朝歌的官儿都特厉害,能给每个人都找到活计做。林晓白终于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填饱肚子了。
这天一早,城卫所的官儿就出来喊人,要组几支队伍去野外探索。
朝歌周围千里早就被人摸遍了,没什么新奇的,但如今他们所有人都搬迁到了六幕山,这里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个新地方,也不知那些还未被人踏足的野外,拥有多少奇妙宝贝?每个人平静的表面下又藏着跃跃欲试。
林晓白也是如此,但她是个普通人,理所当然落选了。
林晓白叹了口气,她渴望地看了一眼修行者们离去的城门口,而后背着一箩筐药草,迈着还算轻快的步子来到了城南的仁医院。
仁医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据说从前是狗大户的宅子,一身麻布衣衫还打着补丁的林晓白跨过大门,就见庭院里摆着好多药炉子,药童们正忙忙碌碌着按方抓药煎药,见送药人过来了,就招招手。
林晓白将背篓卸下,帮忙清理药材,时不时还能听见宅子里面传来士兵的呻吟和叫骂,林晓白不以为意,神情不变。
像这样的仁医院,在银城里还有好多个,这里收治着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都是伤势较轻不危及性命的修行者,修士或者伤势濒危的,都收到朝歌王都里的医药馆去了。
倒也不是朝歌对修士和凡人区别看待,而是银城里的大夫大多是凡人,根本看不了修士的伤。这些大夫几乎都是从附属国都征召过来的,听说他们要是表现出色,就能进入王都的医药馆,以后被栽培成医修或者炼丹师。
林晓白很羡慕,她也懂些药理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
“林姑娘,把这个送进去给樊大夫。”
林晓白应了一声,捧着一大碗热腾腾黑乎乎还散发着怪味药膏往里走。
一进去就听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在骂人。
“狗爹养的仙门,要不是他们用诡计,老子都能多杀几个修士了!”
“得了吧赵老二,可别把一整个方阵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另一个伤兵说道。
赵老二习惯性地拍了下大腿,忘了腿上有伤,登时龇牙咧嘴起来,可他的嘴巴仿佛没有盖,到了这份上还合不上,“话说陛下为啥要带咱搬到这儿来啊!咱明明打败仙门了,搞得跟落荒而逃一样。”
“你说话可小心着点吧!不搬?难道留下来喂怨魂啊?”
“老子怕个鸟啊!”赵老二口气还不小,“老子提刀上去就干!这得值多少功勋啊!”他一阵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回去打怨魂。”
林晓白没上过战场,也听不懂,但她没走,蹲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这时樊大夫进来了,他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精神头却很不错,一进来就白了赵老二一眼,“知足吧,真还留在东极洲,眼下你已经没命了。陛下怜惜子民,不愿你们送命。要换做别的大能修士,哪个乐意花费大法力一夕之间迁移几千万人?”
樊老伯边说边摇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赵老二没听懂,还茫然,林晓白已经憋不住笑。
樊老伯看她一眼,倒很慈和,留她下来帮忙,知她年幼失怙,年少失恃,全靠亲戚施舍米粮长大,便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林晓白道:“以后啊,等我召唤出命器,我就跟其他人一样去野外打料,然后盖一个自己的窝,衣服再也不穿有补丁的……”
她还在说,樊老伯却有些走神,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性情执拗的孙女。他的女儿是个普通人,年轻时以为能靠情意拴住一个修士,后来那修士抛弃了她,她便把罪责归咎到自己没有修为上。
他可怜的女儿啊,不怨怪那人负心薄情,反倒认定自己没有修为配不上人家,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被抛弃是理所应当,她以为只要这样想,她就能认命,就能不再怨恨。
最后她自己死了,却留下一个被她教歪了的孙女,更可气的是,要不是孙女带着她的遗书前来投奔,他都不知道女儿遇到的坎坷。
也不知道蕙兰能不能转过弯来。樊老伯心中叹息,人啊,总该为自己活,无论做夫妻,子女,还是臣子,总要做自个儿的主心骨,总是担心被人放弃,何尝不是将自己看低了去?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樊老伯眯眼瞧去,看见自家孙女从外面走进来,他惊异道:“怎么这时候来?”
樊蕙兰道:“王都太吵闹了,来这里帮帮忙,陪陪您老人家。”
她话语平淡,樊老伯却听出些不同寻常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几眼,连声笑道:“好好好,来,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帮忙分拣药草。”
***
朝歌内城宫室。
樊蕙兰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迟一悬还坐在原位没动。
他轻声道:“满满,我觉得这个世界太糟了,大多数人都过得好焦虑。凡人害怕朝不保夕,修士害怕更强者的碾压,连大乘修士都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迷失本心……”
樊蕙兰的恐惧,何尝不是这个扭曲世界的映射?
只不过她明晃晃地摆在面上,而其他人藏在心湖深处,大多数人甚至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本质上讲,是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们安全感。但我相信,只要有您在,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迟一悬却没了往日乐观。
迟满意识到有些不对,【您怎么了?】
迟一悬五根手指按住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信任,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您……】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樊蕙兰太好了?”
【是有一点,也许是她比较让人操心。】
迟满试探着道。
“我不是对她好。”迟一悬依旧捂着脸,声音隔着掌心闷闷传出来,“我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迟满没有说话。
偏殿里只剩下迟一悬的声音。
“你知道吗?当白经天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时候,我有想过,要是樊蕙兰用了那枚命器就好了。”
“什么对未来的影响,对人心的影响,我都不想去管了!”
“鬼知道朝歌能存在多少年,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的未来,牺牲眼前的人?”
“我只想要我的朋友能好好活着!”
“原来我也并不高尚,原来轮到了自己亲友身上,我也会想谋私。”
“可为什么,朝歌偏偏不是我一个人的朝歌。”
【陛下,私欲没有错。】
迟满将这句出自迟一悬之口的话,又送给了他。
迟一悬没再说话,好半晌过去,他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恢复往日的平静,“抱歉,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该将这么丑陋的一面对着你。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并没有,陛下。】
【我是说,我很乐意接收您的一切面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不,所谓好坏,都只不过是世俗定义。在我眼中,您的品性比皓日更贵重耀眼。没有任何人能与您相提并论,假使某天您不愿意再做朝歌的国君,不愿意再为这一切负责,我也永远会追随您。】
“别了吧,你这话好像flag。”
闻言,迟满微微松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知道的。】
迟一悬抿了抿嘴角,站起身转移了话题,“好了,我该去帮常羊找墓地了。”
迟一悬这一找就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找到满意的。某一天日出时他忽然若有所悟,用掌山符催动六幕山,借此寻到了仇喜的墓地。
原来常羊将她葬在一处山崖之上,上面长着一排排青松,向阳而生,而墓碑朝向的,正是日出的东方。四面八方没有更高的山遮挡,无论站在哪里,风景都绝佳。
他亲自打造了一口棺材,将常羊葬在了仇喜旁边,“不知道她们在华胥界会不会相逢。”
华胥界太大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在扩大,只要人类还在做梦,只要人类还有记忆,华胥界的源泉就永不干涸。
迟一悬立了碑,摆了贡品,还选了带人过来吊唁的日子。不过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卢文星的传讯。
【第一例人造命器移植成功了!】在迟一悬接收传讯前,迟满就在他耳边提醒道。
迟一悬马不停蹄用传送门回到朝歌,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玉龙台地下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此时正喧闹,好多人正围着裘平安,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宝贝。
隋载舟则在一旁擦汗,他练出天级法宝后,自以为能在朝歌有些地位,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法宝刚刚练好,他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被拽到了这里,跟这里的匠师们一块研究怎么弄人造命器。
有了这些匠师们长久的研究在前,再加上有无为君的炼器知识做参考,还真让他们弄成了!
见迟一悬来了,众人激动不已,当中的一名匠师压着兴奋道:“这次尝试成功,还是有些运气在,还得多试几次,看看有没有副作用。”
迟一悬看向裘平安,裘平安激动得晕过去几次又被人弄醒过来,此时还是满面红光,他当着东家的面,将这件后天命器唤出来又收回去,唤出来又收回去,一连傻笑。
迟一悬眼神明亮地看着,点了好几次头,“很好,很不错。”
又交代匠师们,“这些日子多试试,最好再多招些普通人,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好对外公布。”
匠师们都很沉稳,齐齐应声。
迟一悬又看向隋载舟,“辛苦隋先生了,我已经命人备好了宅子,你先回去休息几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侍从。”
隋载舟受宠若惊,连连作揖。
迟一悬这才走出玉龙台,回到居所后,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才平复下心情。这样的好消息,将他心里的负面情绪去了大半。再健全的法律,都无法根除社会问题,朝歌再如何提高普通人的地位,没有修为的他们,也总避免不了受欺负。人性欺软怕硬是本能,法律可以惩罚罪人,却无法逼迫每个人怀有道德。人造命器成功,的确将他心里一块石头去掉了。
不必任何催促,他道:“满满,帮我整理下名单,我该册封英灵了。”
也应该,见一见白经天了。
第364章 第 364 章
白经天只觉得自己好似睡了很久, 醒来时还有些懵。
他双眼模糊地转了一圈,分辨出这里是迟一悬的书房,曾经两人还坐在圆窗下争论糕点师傅的手汗会不会影响口感。
适时窗明几净, 天光正好,他恍惚了一下, 视线转到身边,对上迟一悬关切的目光。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白经天缓缓道:“梦见我的命器碎了。”
迟一悬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那不是梦。”
白经天一惊, 猛然坐起身, 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动静。
他惊愕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金属壳子!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胳膊,手指还是木头做的,而且没有骨节!无法屈伸。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面镜子递到了他面前,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不出预料, 果然也是木头做的。
迟一悬道:“傀儡工厂的上品躯壳基本都在战场上报废了, 只能暂时给你一个半成品。如果你愿意,合适的躯壳会在两日内送过来, 跟你原来的长相一模一样。”
白经天咽了咽唾沫, 如果他有唾沫的话……他慢慢回神, 不可思议道:“所以,我已经……死了?那我怎么……”
迟一悬顿了顿,向他解释了影卫召唤与英灵册封。
听完,白经天好半天都没能回魂, “也就是说,你能截留亡魂, 并将他们册封为英灵继续作战?”
白经天一个激动,直接从躯壳中蹦了出来,砰的一声,没有了灵魂的金属躯壳砸在了榻上,白经天没经验,魂体甚至从迟一悬身上穿了过去。
他愣了愣,回身看着迟一悬的背影。一些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感受,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迟一悬跟他一样喜欢吃食,书房里总放着点心水果,每回一进来就是清新的果香与暖甜的糕点香味。
他喜欢初秋的气候,因而内廷中总用阵法维持初秋的温度,风从窗外进来,凉丝丝分外怡人。
窗前的风铃,总是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而现在,他闻不到果香甜香,感受不到秋风,听见风铃声时,再也无法联想起坠落玉盘的明珠。
一切活人时习以为常的事物,他都感受不到了。
原来,这就是死后吗?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白经天的神情从刚开始的错愕,不解,遗憾,渐渐转为释然。
看着转身过来的迟一悬,他爽朗一笑,“原来死亡也就如此,半点都不可怖嘛!”
这回愕然的变成了迟一悬。
白经天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不出意料从他肩头穿了过去,他略有些可惜道:“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切磋了。”
白经天的反应实在太平常了,迟一悬准备了好久的说辞没能用上,他忍不住开口,“你就这样接受了?”
白经天:“那不然怎么办?死都死了,又不能反悔……”他说着说着,皱起眉来,“你难道以为我会后悔?在你心里,兄弟我就是那种人吗?”
迟一悬默了默,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确实挺像那种人。”
白经天没料到他居然敢这么说,一时气恼,抬脚想踹迟一悬一下,可惜又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你等着!”白经天左看右看,又冲过去将那具傀儡躯壳穿上了,这下他能碰到实物了,于是他毫不客气,抬脚就朝迟一悬踢过去。
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了。
迟一悬:“怎么不踢了?”
白经天:“等着你躲啊!你怎么不躲?”
迟一悬哦了一声,“等着你踢啊!”
白经天:“你先躲。”
迟一悬:“你先踢。”
两人跟较劲似的,来回拉扯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白经天不耐烦了,他啪的一下朝后一倒躺在软榻上,“累了,不跟你玩了。”
迟一悬道:“你魂魄很虚弱,是我用香火帮你维持形体,否则已经散了。”说着又引了一点香火给白经天。
有了香火,白经天感觉自己身体重新充盈了起来,他脱离躯壳,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触碰到实物了。“你究竟是什么命器啊?神通这么厉害。”
“说起这个,你不是知道吗?”
白经天摆摆手,在他面前坐下,“我能知道什么,还不是从两大宗的举动里猜出来的!当时都在传无为君是你杀的,两大宗偏偏不去追杀你本人,反而跟朝歌死磕。当时我就猜测,朝歌很可能跟你的命器有关。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让朝歌有事了。”
每个人的命器都不同,但命器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会拥有什么神通,还是要看主人的道心。并非是主随命器,而是命器从其主。
朝歌既然与迟一悬的命器相关,又是这么个庇护凡人与弱者的地方,那只能说明迟一悬本心里就是悲天悯人、乐善好施。
因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白经天对迟一悬的印象就没改变过。甚至相比起以前,白经天更舍不得责难迟一悬了。
平心而论,谁也不能对死亡彻底坦然,可迟一悬这么好一个人,心里早不知有多自责了,自己要是不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岂不是要令他更加伤心。
更何况,战到最后一刻,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是他自己要履行的诺言,无论结果如何,即便丢了性命,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跟迟一悬无关。
他看向迟一悬,瞧出他还是无法释怀,笑道:“更何况,我现在不也相当于复活了?”
迟一悬摇头,“不一样,若是没有香火,你的魂魄很快就会消散。”
根据白经天学到的知识,魂魄消散后会进入轮回,三魂七魄各自转生成鸟兽虫鱼乃至妖物,魂魄之灵则上升华胥界,等到三魂七魄一一轮回后重新聚合,华胥界中的灵便与三魂七魄再度结合,重新投做人身。
但迟一悬道:“在如今的长生界,已经没有轮回了。”
迟一悬将苦海的真相,与魔神、凌元、无为君和凤凰君等人的纠葛一一说了,听得白经天几度无言。
白经天:“那我岂不是要变成怨魂了?”他也是受过《渡亡明华经》洗礼的,根本无法转为鬼修。
“这倒不至于。”迟一悬浅笑道:“我给你香火,你可以用傀儡躯壳继续留在这里。”
白经天脱口而出,“不能吃喝玩乐又不能修练有什么意思?我不能当英灵吗?”
室内再度静默,迟一悬半晌才道:“那你要想好,英灵只能留在英灵塔中,非召唤不得出。还要永远背负守护朝歌的职责,你不是朝歌的臣民,你不必背上这样的责任。”
白经天安静了几息,神情变得慎重,“我不是朝歌的臣民,可我仍是霸刀门的门主,我肩上有门人弟子的责任。”
跟随他支援朝歌的,除了孟梁二位长老之外,还有几百个门人。他们跟朝歌可没有什么交情,全是听从了他这个门主的命令才前来朝歌的。
“两大宗当时何等势大,他们冒着性命之危跟随我而来。而我这个门主,却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任性地丢了性命。”白经天面色有些暗淡,“我当时,根本没想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霸刀门已经散了,他们能去哪里呢?若是以前,金丹还能偏安一隅,但如今的长生界,可容不下散修。
诚然,凭借着这次支援朝歌的情谊,他们可以在朝歌落户扎根,靠着迟一悬的庇护避开外界的怨魂以及两大宗可能而来的报复。
但这些人,尤其是孟梁二位长老,从前是一流仙门的中流砥柱,现在要他们在朝歌寄人篱下,一切重新开始,还要跟从前看不起的泥腿子一块争抢资源,他们心里怎能没有怨气呢?
白经天从前也以身份自傲,从来都看不起散修和凡人,他自己最清楚这些事。
在朝歌这样讲究公平的地方,依靠已故门主和那点支援朝歌的情分,可走不了多远。况且他这个门主是为朝歌而死,焉知他们心中是不是已经生出了怨恨。
白经天道:“我不想以后,他们在朝歌越过越难,更不想他们中有人任性离开朝歌。身为门主,我原本就应该为他们提供庇护。”
他认真对道:“让我成为英灵吧!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愿仗着朋友的交情,让你处处照顾容忍他们。”
“我们的交情是一回事,但霸刀门跟朝歌之间又是另一回事。只有我成为了英灵,孟梁二位伯伯才能踏实留在朝歌,有了我和孟梁二长老的约束,我的门人才能安心遵守朝歌的法度。”
这就跟打下别国后,重用该国降将的道理类似,上层中有了自己人,心里才能踏实,不至于人心生变。
迟一悬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上百个金丹和两位元婴长老,要是在朝歌搞事也很麻烦。而白经天成了英灵,受了朝歌及附属国的供奉后,最高能发挥出化神的实力,对他的门人来说是最大的靠山,对朝歌来说,也是极大的助力。
虽然如此,迟一悬心中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依照白经天的天赋,他本来该有大好前程的。
见他半晌没动静,白经天道:“你现在怎么扭扭捏捏的?”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白经天:“我可不想天天靠你喂香火过日子。我要香火我自己挣!”
看着他自信如往昔的眉眼,迟一悬心头的阴云又散去了一片,他控制着微微发颤的嘴唇,抬手道:“好。”
白经天粲然一笑,一掌拍上去握住!
迟一悬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仿佛数年前海上相逢时的场景重现。
也是夕阳,也是击掌交握的手。
依稀,年少时。
第365章 第 365 章
六幕山, 朝歌
还未入夜,广场上的礼炮声就远远传来,连内城都能听到。
余丽娘正在收拾碗碟, 她小小的女儿则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打开水龙头要去洗碗。
余丽娘无奈道:“都说了你不会洗, 放着等我来。”
幸年:“我会的。我很快就学会了。”
小儿软糯的话语,听得余丽娘忍不住摇头微笑。
外头的礼炮声越来越响了, 小幸年双手卖力地在水槽里扒拉, 脑袋已经控制不住朝外面倾斜, 耳朵也竖得高高的。
余丽娘含笑道:“是不是想出去玩呀?”
幸年忙摇头,“才没有。”
余丽娘也不戳穿她,她站在水槽前,施展了一个小法术,这是她最近在学院里学到的。
朝歌一开始没有学院, 后来陛下下令改制,在城南集中建了一所学校, 名为逐日学院。
原本的学堂仍然在, 不过都改成识字班与普通的入道修习课。
余丽娘入道后,白天上值晚上去学堂读书习字。以前大家都懵懂, 哪怕是修行者, 也是稀里糊涂地修炼, 读书认字后,她明显觉得自己开窍了,变得比从前聪明了。
以前天道灌注的知识,她都是半懂不懂的, 瞎猜还时常猜错,自从开始读书写字, 连修行速度都快了不少。
练气三层后,余丽娘从小学堂毕业升上学院,这个小法术就是从学院里学会的。
她有心要在闺女跟前炫耀一番,于是结印的动作就额外严谨小心,指尖勾连灵力,一道青色的流光没入水槽后,里头的水呀、碗呀,筷子呀,就都动了起来。
没多久,碗筷就光亮如新。余丽娘又施展了一个小法术,将碗筷上的水珠尽数敛去。眨眼间,水槽里就干干净净了。
“哇!”
余丽娘一垂眼,就见女儿正双眼亮晶晶看着她,她那满脸崇拜的模样令余丽娘心中十分满足,只恨不得当场再给她表演十个法术出来。
“娘厉害不?”
“厉害厉害,我娘最厉害了!”
余丽娘乐开了花,嘴角就差咧到耳根去了。她一把将女儿抱起,“走,咱们看典礼去!”
幸年乐得咯咯笑,小身子在她怀里蹦了几下,特别有力气,余丽娘都险些没搂住,心想自己将孩子养得可真好,力气越来越大了。
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天色已经擦黑。没有月亮,一颗颗拳头大的星星挂在空中,哪怕城中烟火盛大,也没有掩盖这些星星的光芒。
距离他们搬家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朝歌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成群成群考取逐日学院的附属国子民,比如朝歌王都,以及副都银城的房价暗暗涨了好几回,也被监察司揪出来好几回。
还比如巡防队伍好几次满载而归,在城中引起不小热闹。
最近余丽娘家里的饭桌上添了好几道新的吃食,都是巡防队伍在野外发现的新食材。
如今大家都知道新家叫六幕山,不止如此,六幕山的灵气远比东极洲要浓郁,堪比一个新的仙洲,修士和修行者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每每都是成群结队前往野外狩猎,大家都说野外就是个宝矿,只看你有没有运气和实力。
余丽娘如今也是修行者了,当然也对野外打料有些向往,但去野外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她很舍不得幼小的女儿。
由于今夜要举行典礼,城中格外热闹。老老少少往玉龙台那边的广场走。人人都扶亲携友,欢声笑语。
不过短短半个月,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经历过战争。
烟花一轮轮地放,街边飞灯如银河,流转不息。
即便不往灯下凑,母女俩的笑脸也被灯光映成了粉霞一样的颜色,烟花五颜六色地闪烁,时不时就将余丽娘的头发映照成别的颜色,坠落的光点落在她的头发上,化作灵气融入她体内,倒看得幸年哇哇叫个不停,好几次伸手试图从娘亲头发上抓颜色。
余丽娘给她解释什么是灵气,解释天上烟花是怎么来的。
她胳膊十分有力,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朝天上指去,教女儿道:“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嘛?是不是很大?”
幸年仰头看着天空,夜幕上繁星闪烁,不断绽放的烟花也成了繁星的衬托。
余丽娘温柔道:“这些星星,跟外面世界的星星是不一样的。六幕山是一方小世界,原本是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的,是咱们陛下升起了太阳,又是咱们陛下,布起了满天星辰。”
“你还记得之前的战争吗?之前,有坏人攻打咱们的家园,许多同胞都上战场成了将士。”
幸年虽然小,但她记得,那时候的天总是很热,娘亲被征召去后勤,她则跟许多孩子一块,被接到一个地方照顾。那里都是孩子,天天都有人哭,幸年有好几天见不到娘亲,她忍了两天的,可是第三天忍不住也哭了。
因为当时照顾他们的姨姨说,有好几个孩子的家长牺牲了,牺牲,就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她的娘亲呢?会不会也死在战场上?会不会永远不回来了?
后来虽然跟娘亲重逢了,可幸年还是做了噩梦。
那段时光对于幸年来说是不好的回忆,她没见过战争,可是她知道,战争是不好的,很不好。
想到这里,幸年抱紧了娘亲。
余丽娘继续道:“陛下有大神通,将牺牲的将士都册封为英灵,又为英灵们建造庙宇高塔,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位为家园牺牲的将士英灵,他们挂在天空上,就像家长一样守护我们。”
幸年哇了一声,她虽然不懂,但本能地从娘亲的语气感觉到了陛下的厉害。
从此小小的孩子心中,有了除亲娘外第二个崇拜的人物。
她的小脸圆嘟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天上星光。
余丽娘在她耳边柔声道:“娘亲庆幸自己当时修为低,不必上战场,庆幸自己没有牺牲,仍然能陪伴在幸年身边。但如果当时幸年没有这么小,如果当时娘亲已经是高阶修行者了。那娘亲一定不会畏惧上战场。”
“因为我的幸年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为娘日日陪伴照顾。而我们的国家,却需要更多的将士。”
“我的幸年啊,我们何其幸运,才能活在朝歌的庇护下。但外面并不太平,有很多坏人企图夺走我们的家园,夺走我们如今的幸福。”
“娘亲不是大人物,也没有才能。但我们母女俩受用了将士们牺牲才换来的安宁。将来若有了力量,也要回报他们,回报家园。”
“娘亲宁愿在天上看着你在朝歌好好成才,也不愿意和你一起颠沛流离着苟活。”
在朝歌如今的安宁与热闹中,余丽娘有感而发,对着女儿说了好长一番话,看女儿睁着大眼睛努力理解但似乎脑子不够用的模样,她被可爱都心肝颤,一连嘬了幸年好几口,将她圆嘟嘟的小脸都亲红了,才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们母女俩走得慢,等到了广场时,陛下的讲话刚刚结束,她心中十分遗憾,心想只能回去找人要一份录影看看,但还是忍不住问周围人之前陛下说了什么。
被她询问的是个年轻姑娘,皮肤晒得微黑,但眼神明亮十分有精气神,她掰着手指头数数,“陛下讲了可多了,他为这次战场上立功的将士授勋,升了好多官儿,还说感谢为守护家园牺牲的将士,落定了抚恤数额与烈士亲属的优待,还说外面怨魂到处都是,要大家不要松懈,还得努力修炼。”
林晓白这是头一回参加朝歌的庆典,这次庆典既是庆贺战争胜利,也是正式册封英灵的仪式。
“正式册封之后,天上的星星更亮了,现在就算是暗巷里,也是满地银霜吧!”
林晓白满脸震撼,将亡魂册封为英灵,这是何等伟力,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见证。
余丽娘探头往前看,此时高台上,还有英灵存在,英灵们会乘坐车马巡边整个朝歌王都,直到天色将明时再回归英灵塔,期间还能趁机与亲人见面叙话。
林晓白憧憬地看着天上星星,“那些星星是陛下为英灵们创造的居所,他说英灵塔里未免孤寂,守护家园的英灵,不应当在死后还要受罪。”
林晓白虽是个没有入道的普通人,但她见过的修士可不少,这些天更是借遍了周围人玉牌,去观看旁人录下的战场影响。对修士越了解,她越明白此举的不易,天上那么多星星,得耗费多少力量啊!
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林晓白不禁看去,就见余丽娘怀里的小娃娃手中捧着一枚发光的东西,瞧着好似天上的星星。
“呀,别不是将天上星星给摘下来吧?”
林晓白一声惊叫,引来旁观观礼的修士,那人回头看过来,惊奇道:“这是命器!这娃儿多大,竟然已经召出命器了!”
余丽娘又惊又喜,骄傲道:“四岁了,我家孩子。”
身旁一声叠一声的恭喜,余丽娘笑得脸都花了,林晓白满脸羡慕,唉,她何时能召出命器啊!
嗖嗖嗖,又一轮烟花绽放,夜幕仿佛开了花,一朵一朵,一堆一堆,如同吹落一场星雨,与此同时,鼓声和乐声也响了起来,英灵巡城的队伍接近,众人一时忘了这位召出命器的小娃娃,纷纷涌上前去。
夜还很长,但人心光明。
***
典礼刚刚结束,迟一悬就来到了玉龙台下的实验室,英灵是十天前就册封了的,今晚的典礼,是给大众看的一个仪式,也是让英灵们跟家人短暂相聚的机会。
这场典礼之盛大,不亚于当初立国的时候,朝歌不吝于给予将士们荣耀,但此时身在实验室里的他,眉头却是微蹙的。
“还是不能吗?”
隋载舟,以及数位匠师,同时摇摇头,“不知什么缘故,人造命器与他们的灵魂融合,他们也能成功修行吸纳灵气,可是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修为也很难再往上提升。”
第366章 第 366 章
迟一悬朝裘平安抬手。
裘平安一脸忐忑地凑过来, 迟一悬掌心搭在他后颈上,灵力如丝线探入。
剥夺命器的邪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这个用来探索命器的所在的技巧就相当实用。
迟一悬的神识跟随灵力涌入, 观察到裘平安体内那枚人造命器正散发着米粒大小的微光。这是刚刚入道时命器的状态。
他收回手,仔细询问裘平安等人有什么异样。
在这地下实验室里, 除了裘平安之外,还有三十个参与实验的志愿者, 他们都是绝灵体, 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修行后, 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
此时这些人脸上早没了半个月前苦尽甘来的喜悦,一个个都脸色沉重。
迟一悬见状扬眉笑道:“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点路障罢了,最难的一步都跨过去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 对于他们来说,迟一悬的话语拥有超越他们意志的力量。
是啊!绝灵体千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解决过, 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原本是根本没有机会得知自身体质的,只能抱着期待一年年等待命器觉醒, 一年年失望下去。可如今他们有了“命器”, 又能感受到灵气, 已经是逆天改命了!
接下来的路,纵使有千难万难,难道还能比原本的绝灵体更绝望吗?
隋载舟在旁观望,眼见这些原本死气沉沉的人, 只因为迟一悬的一句话就焕发生机,心下也是感慨。若是宗门也能如此, 怎么会弄得人心离乱呢?也不知那些门人弟子此时到了哪里,是否已经抵达了仙洲?
隋载舟正出神,面前忽然一暗,一抬眼,迟盟主高大的身形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隋载舟忙行礼,迟一悬冲他一点下颌,两人走到外边去说话。
此时玉龙台外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绝大多数人都跟着巡城英灵的车队而去,广场上空荡了许多,只有一些不爱凑热闹的修士正在交流心得。
迟一悬和隋载舟从他们身旁走过时,这些修士没有任何反应,只感觉一阵清风扫过,其中一人道:“快要入冬了,风也变多了。”
迟一悬和隋载舟走上城楼,一边欣赏满城烟火一边说话。
“朝歌的匠师们在这方面经验比你多,但修为远远比不上你,对那份炼器知识的理解也不如你,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隋载舟斟酌着道:“人造命器,本就是前无古人的头一遭,出错才是常理。”君不见,从前的炼器师们在创造新品法器时,经历过多少失败。朝歌能成功让这些绝灵体入道感受灵气,虽然说是沾了无为君毕生学识的光,但也是惊世骇俗了。
迟一悬:“说实话。”
隋载舟浑身一抖,心说自己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是没说完而已,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不说!
其实迟一悬的神情很平淡,语气也平静,并没有丝毫发怒的意思,但隋载舟本来就是被绑来的,对面这一位的修为又已经突破大乘,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按死,面对一位随时能碾死他的强者,他总免不了战战兢兢。
他道:“其实那些人造命器并无问题。”
这一点,不必隋载舟说,迟一悬也知道。得到无为君在炼器上的造诣后,他很快明白了从前匠师们炼制的人造命器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问题解决,人造命器也与他们的神魂相融,根源只能出现在他们的神魂上。
隋载舟也道:“根源还在他们的神魂上。绝灵体的神魂就是干枯的树苗,没有施肥,就算浇水再多,也长不成大树。”
这肥料,当然不是指灵气。
一般人的命器是自神魂生出,金丹之前,他们借助命器吸纳灵气,滋养身体,反哺神魂,命器强则神魂强,反之亦然。
而绝灵体们的命器是后天炼制而成,虽然能与神魂相融,虽然也能吸纳灵气滋养肉身神魂,但因为命器跟神魂并非同源所出,得不到天道承认,因而他们无法晋升,也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
毕竟在天道看来,这根本不是用命器修炼,这就是往身体里安了个法器,这是在修炼法器啊!
迟一悬早在探查裘平安神魂命器时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了,原本想听听隋载舟这位名声在外的炼器师是否有独到的见解,得知他的结论跟自己一般无二后,顿时有些失望。
另一边,裘平安离开了玉龙台的地下实验室,走上了大街,一路走一路看烟花,接烟花。
不知走了多久,途径常去的一家小店时,有人喊道:“裘大人,来碗汤圆吧?”
裘平安回头,见是个熟悉面孔,无奈道:“我早就不是裘大人了。”
那人面露尴尬,“从前在您手底下干活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这人正是石大海。
看见这个当初试图拿一条腊肉讨好自己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一名修士,裘平安只觉恍若隔世。他走进小店,见里面坐了好几个熟人。
是卢文星、樊蕙兰、莫铃兰、马弘宣和郭千山,还有一个名为杨盛云的修士,看他忙里忙外帮忙端盘子,裘平安才知道这家店居然是他父母开的。
大家的神色都很平常,还像从前一样,就马弘宣对他较为冷淡。
卢文星拉着他坐下,“一看你就还没吃饭。杨家的汤圆特别好吃,一入冬就好多人家订。”
莫铃兰拿了勺子递给他。
马弘宣迟疑了半晌,才对他道:“听说你如今能修行了,日后勤勉些,缺灵石还是缺丹药法器,就来找我。”
樊蕙兰笑道:“以朝歌如今的灵气,又有大家帮忙,进学院学两年出来,少说也是练气高阶了。到时候再去野外打料,不出一年,就能将之前修行耗费的灵石赚回来。”
郭千山道:“我最近时常带队出去,野外千里的地形都摸了一遍,画了地图,做了标记。”他拿出一枚玉简递给裘平安,“有些灵草矿石,你按上面的标注,直接找打料的猎人帮你收集,价格能比去商铺买便宜两成。”
莫铃兰道:“五千灵石虽然不好赚,但等你将来成了修士,想要攒下这笔钱也不会很难。到时候将这笔钱填上,你还是可以回来和大家一起做事的。不过官复原职就别想了。”
汤圆实在太热了,热气一直蒸着裘平安的眼睛,他眼圈红红的。心想大家不知道他如今只能入道,连练气一层都算不上,还在关心他,为他规划未来。
听着大家热热闹闹说着将来,裘平安没把他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练气一层之前的事情说出来,他一边吃汤圆,一边听着大家说话,脸上慢慢也带了笑。
对于裘平安来说,能感受到灵气,能接住天上落下的星雨,他已经满足了。
执念已去,往后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再无遗憾。
夜色越来越浓,朝歌王都里的热闹渐渐散去。
天上星子闪烁,屋内灯明如昼,一切复归平静。
迟一悬坐在书案前画城池规划图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往旁边一摸,摸到了用来装奶茶的铜壶。
一段鲜明的回忆刹那撞了他一下。
他想起常羊最后一次来朝歌时悄悄顺走奶茶的情景,那样慧黠灵动的一面,是她极少展露的。
迟一悬一时失神,喃喃道:“你明白吗?她其实好漂亮。”
“陛下,我明白的。”迟满身后那对小翅膀抖了抖,它凑近迟一悬,将毛绒绒的脑袋往他怀里凑。
迟一悬揉着它的脑袋,目光中仍然透着追忆的柔和光芒。
他借着和仇喜共感,短暂地体验到她和常羊的情愫。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很温暖,很美好,不同于任何浅薄的情绪,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心中充满宁静。
迟满:“世间美好的感情,都是相似的。”
“我爸妈想起我时,也会像仇喜想起常羊那样吗?”迟一悬细细剖析自己穿越之前的生活,他并不算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也不算多么孝顺。但他知道自己爱他们,他想起他们时的情感虽然不如仇喜对常羊的强烈,但依然有力,像脉搏和心脏一样,稳定地在他身体内跳动。
“还差两个多亿点数。”迟一悬握拳振奋,觉得尽头已经不远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迟满那对深紫色的眼瞳闪了闪。
趁着兴致正浓,迟一悬奋斗到天亮,终于画完了新城池的规划图。
六幕山内地域广阔,虽然只是个小世界,但总面积大概相当于外面两个大洲。还能容纳许多人口,现在朝歌算是彻底安稳下来,附属国的情况也良好,是时候该向外界招收子民了。
“正好趁着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多收点人口。唉,我可真是个无情的上位者。”
外面乱糟糟的,他居然只想到自己的点数。
对此,满级迟吹表示抗议,【陛下,就算是您自己,也不能如此贬低自己。】
迟一悬愕然,“怎么,我还不够无情吗?”
当初刚刚回到东极洲,眼看着白经天倒在血泊里时,他的确动过私心,可是后来冷静下来,他发现,哪怕明知这个结果,哪怕明知白经天会死,他依旧不能纵容国战依靠邪术取胜。
就像当初他放任裘平安走上歧途一样,即使事后他为裘平安安排了别的道路,依然改不了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实,为了让他的朝歌符合预期,他比自己预想中的更加冷酷无情。
可迟满却道:【如果您真的无情,朝歌绝不是今日模样。在我看来,您并非无情,而是多情却忘情。】
忘情……
迟一悬咀嚼着这两个字。
门扉忽然被叩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波动,迟满不再说话,迟一悬也回神,道:“进来吧!”
披着傀儡躯壳的何念远走了进来,他踌躇了一下,说道:“听说人造命器的进展不好,我这里有个法子,也许可以试试。”
第367章 第 367 章
何念远必须依托这具傀儡躯壳才能在外行动。他在朝歌并没有固定的刷新地点, 每个月都是各个地方轮换。
这个月他轮换到了玉龙台地下实验室打杂,旁观了人造命器如今遭受的困境。
当着迟一悬的面,他召唤出自己的命器, 那是一本修行秘籍,表面朴实无华, 跟寻常的蓝色线装竖排书籍没什么两样,毫无花纹装饰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修行秘籍。
真是朴实到令人不知从何说起的一件命器, 但在凡洲世俗人的眼中, 命器是一本书, 总好过锅碗瓢盆。
迟一悬曾经在何念远的默许下翻开过这本秘籍,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明明是正常字体,但看着非常陌生。除了何念远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无法看清这本书上的内容, 迟一悬也是一样。
但这件命器的不凡之处并不止于此,当初迟一悬上霸刀门, 与厉鸣在镜中红尘对峙时, 正是因为这件命器与厉鸣的命器无法相融,让厉鸣的战力至少折损三成, 才被迟一悬快速击败。
这一点, 迟一悬觉得很奇怪。
“命丹补器”这样的邪术, 三大宗上层已经运行上千年了,没听说过哪件被他们充作补器的命器无法与自身命器相融的,真要是有这样的隐患,也不会有那么多邪修了。
偏偏何念远这件命器是个例外。
以前, 迟一悬对邪修邪术的认知并不全面,没察觉到这件命器的特殊, 但当他回溯了魔神的经历,以及无为君的部分记忆后,他发现何念远的命器是绝无仅有的罕见例外。
这例外是怎么形成的?
是因为这件命器本就不凡,是因为何念远的身体被他占据?还是两者皆有?这个世界的秘密还真是越谈越多啊!
何念远并不知迟一悬心里的风暴,他是个脾气温和到会让人以为他没脾气的人。
迟一悬没有说话,他就自己介绍起来,“跟别人的命器不同,我的命器从入道就是如此,无论我是练气还是筑基,它都没有丝毫变化,这是一件不会随着我修为晋升而提升的命器。”
以前仙门垄断知识,许多凡洲的修行者一辈子也不知道命器是可以变换形态的,召唤出来是什么模样,一辈子就是什么模样。
后来朝歌开发了玉牌,迟一悬一有空就在蜃海同游里开讲座。他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听过他讲座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有所领悟,他们会明白命器与道心有关,修道先修心。
命器并不是将修士框死的笼子,而是可以随修士的道心而变化的。从前修士们讲究外出历练,仙门也向弟子们强调过历练的好处。但没有点破这一点之前,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历练究竟是在历练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历练回来后修为大涨,有些人却毫无寸进。
后来玉牌的普及越来越广,消息传播速度更快,大家也终于明白,历练不是让你真的去游山玩水,而是让你在增长见识的同时锤炼意志,确定道心。
一旦确定了道心,无论这道心是好是坏,只要践行道心,修行起来就是一日千里,命器也就脱胎换骨。
用迟一悬的话来说,就是意志坚定,内核强大,不为外物所动地践行自己的目标。
当然,还是那句话,哪怕说破了,真正达成的人也并不多。因为世间庸庸碌碌、摇摆不定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好的道心,若是自己做不到真心认可,那也无用。即便真心认可,若是行动上不遵守道心,修为也会陷入停滞。
就如同当初的马弘宣。
而现在,何念远说自己的命器并未随着他修为晋升而晋升。这就打破了迟一悬以往的认知了。他慎重地看着这本秘籍。
何念远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本秘籍上记录了七层功法,每一层功法对应一个修行境界,只有我晋升后,下一层的功法才会显现。我没有特殊的神通,也没有确立道心,但这本秘籍冥冥中告诉我,只要我循规蹈矩地修炼下去,就能直指飞升。”
迟一悬瞳孔地震。
何念远还在絮絮叨叨,他此时就像台上进行表演的小孩子,拼命想要获得迟一悬的认可。
“我的命器跟别人的命器不一样。它没有给予我神通,也不会根据我的心意变换形态,它对于我的作用,就像那些人的植入体内的人造命器一样,只是帮我沟通灵气而已,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是在用命器修炼,而是借助命器直接修炼神魂。”
如果占有大量灵气就能晋升,那么上流仙门里的修士人人都不会有瓶颈。志愿者们的困境也是源于此,他们的命器得不到天道的认可,无法套用“命器强则修为高”的亘古模式。
因此何念远觉得,自己的命器有机会一试,“别人看不懂这本秘籍上的字,但我自己明白,我可以将我之前得到的功法要诀都分享出去。让他们复刻我的修行之路。”
他说完,见迟一悬一动不动,也没有言语,便有些踌躇起来,“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企图加大自己的说服力,“其实,这个功法我在我娘身上试过,管用的!当初我不应仙门的招募,就是想在家乡自立门派,帮其他人修行。”
他还在解释,迟一悬却已经回神,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不,没有,你的想法很好。的确值得一试。”
何念远被他鼓励,面上的忐忑尽数化去,他抬起脸,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迟一悬,“那我现在就将功法默下来。”
迟一悬从旁边书架上拿了一册空白玉简给他。又把他推到书案前给他磨墨。
看似在磨墨,其实他已经和迟满聊上了。
‘天道是不是搞错了?有没有可能,何念远才是所谓的气运之子?’
【您为何会这样想?】
‘你想啊,何念远的命器很特殊,万万中无一,我回溯过的大能修士也不少了,还真没从他们的经历中看到相同的案例。而且,他这个功法不需要确立道心,对命器也没有要求。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那就很可怕了。’
‘等同于可以复刻出一支完全一样修为的军团!而且这支军团仰仗他的功法修行,必定对他忠心。’
‘天之骄子们对此当然不屑一顾,有追求的修士也必然都想要自己的道心。但何念远身在凡洲,他身边多的是对没有方向、对修行也一知半解的凡人。凡洲的灵气又贫瘠,掌握这样一条稳定晋升的途径。必然能聚拢来一大批拥趸……’
迟一悬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身在凡洲,拥有能打破仙门知识垄断的秘籍功法,能快速打造属于自己的忠心军团……而想要跟数量多且势力庞大的仙门对抗,必然要组建起一个集权势力,这不就是另一个修仙皇朝?
全国上下统一功法的军队密密麻麻出阵的场面,他光是想象一下,就感觉一股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相同功法的军阵,能发挥出的力量,未必不如他和迟满精心调.教出来的方阵!
迟一悬越想越深,盯着何念远的眼神也越来越莫测。
如果当初何念远没有遭遇厉鸣,如果何念远好好活下来,真的将功法教授给了拜入何家的百姓。现在的凡洲又是什么光景?
何念远跟他不同,他有家族,有数量不少的亲朋,有这些人相助,他的起点甚至会比当初的迟一悬更高。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钟声在震响。
咚、咚、咚……
不对,真的有钟声。迟一悬侧头看向窗外,只见朝阳破云而出,朝歌内城的晨钟在朝霞中摇摇摆摆,发出悠长厚重的声音。
“我默完了。”
何念远乐颠颠地将玉简捧到迟一悬面前。
迟一悬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这些字,何念远口述出来,迟一悬这回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清了,何念远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庄严开口道:“我何念远,发誓将这份功法与面前之人共享。”
然后,迟一悬就看懂了,还觉得这份功法很贴心,没有任何成本就解决了别人泄密的难题呢!
他目光复杂,心里却十分肯定,‘满满,没跑了!他一定才是男主!’
【如果他是男主,那您是什么呢?】
迟一悬目光深沉,‘男主的随身老爷爷?不对,随身大帅哥?’虽说以前是何念远住在他的影子里跟随他,但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随身呢?
‘天啊,奋斗半生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只是男主的前传?’
迟满轻咳一声,【陛下,沉稳点。】
迟一悬瞬间沉稳,一本正经乃至温柔如水地对何念远道:“念远啊,你真的确定要将这份功法分享出来吗?”
何念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分享给效忠于朝歌的绝灵体。”
迟一悬心头微松,很好,这小子还有点政治意识。
见何念远期待地看着他,迟一悬摸摸他脑袋,摸到了一手仿真头发,“下午召集匠师们开会,你准备准备,作为主讲上台吧!”
“是!”
何念远十分激动,又有些忐忑,他很担心自己做不好,将自己上台要讲的内容全都写出来校正了几遍,又拉着侍卫演练了好几回,严谨得像那些参加朝歌公务员面试的考生。
神识扫了一遍何念远的情况,迟一悬收回视线,就听见迟满道:【陛下,您该准备起来了。】
迟一悬点头。
的确,如果何念远的法子确实奏效,那么为了让绝灵体们,包括何念远自己成长起来,迟一悬必须提前将身体还给何念远。
毕竟那本秘籍只有何念远晋升上去才会显示下一层功法。
虽然这本秘籍留给绝灵体们的道路依旧狭窄,他们就算生出了自己的道心,也无法拥有特定的神通,但总归,这不是一条绝路。
“不过,在这之前,得去会会七仙门。真以为没了老虎,他们这些猴子就能撑大王了?”
搬入六幕山半个月,但外界的情况,迟一悬可是一点没错漏。
第368章 第 368 章
两天前, 七仙门之一的紫月观代表其他一流仙门,用玉牌给迟一悬传讯,言辞看起来很客气, 还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提炼出来就两个意思。
其一,他们当初攻打朝歌是被两大宗所迫, 并非真心为难朝歌,更何况要不是他们大义凛然地撤走, 朝歌已经被灭了。
其二, 要求朝歌开放六幕山, 供其他仙门入驻,否则就是弃天下不顾。
迟一悬看完就笑了,主要是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所以他真的忍不住笑。
“合着七仙门觉得他们还对朝歌有恩是吧?还是因为我的名声太好了,导致他们都觉得我很好说话?”
迟一悬向后一靠, 躺在软枕上对迟满道:“回绝他们。嗯,语气激烈点。”
迟满:【好的。】
然后他就回了一封比七仙门的来信还要更长的回复。
也是洋洋洒洒一大堆, 字数多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面前发晕, 而等七仙门的掌门们围在一起研究过这封信后,他们只提炼出了两个意思:拒绝, 和骂人。
骂得还相当直白, 就差没把“厚颜无耻”这几个字直接贴他们脑门上了。
七仙门掌门:……
虽然现在苦海怨魂肆虐, 外界道路不通,但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屹立两千年的三大宗如今也四分五裂,就更没什么能挡得住他们七仙门了。
因而虽然迟了一些时日, 但是半个月前东极洲发生的事情,以及无忧宗为何跟灵剑宗开战的前因后果, 他们也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六幕山竟然是一方可以独立于外界的小世界,原来当初无忧宗是在与灵剑宗和造化宗争夺六幕山,谁知后来便宜了迟一悬!
得知六幕山可以完全隐匿不受怨魂所扰,七仙门理所当然动了心。
这半个月里,怨魂简直如同天灾,肆虐过长生界的每一寸土地,仙洲虽然有阵法阻挡,但阵法是要消耗灵石的!
这跟各家的护山大阵可不一样。各仙门的护山大阵虽然一直开着,但那不过是一层保险,一直处于沉睡当中,所耗灵气并不多,只有受到外力攻击时,才会运转抵抗。
以一流仙门的势力和威望,以往根本没有人胆敢袭击他们的护山大阵,就算有那胆大包天的,也很快会有门人冲出去将之打退。
可怨魂不一样,这些贪婪恶心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侵蚀阵法,阵法被迫时时刻刻开启防御,半个月下来耗费的灵力数量,就连这些大能修士看了都肉痛。
更糟的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彻底解决怨魂的办法,连镇压都做不到。这些怨魂无穷无尽,杀也杀不完。
这些日子,几大仙洲沸反盈天,到处都在议论苦海道。说苦海这么多怨魂,都是他们仙盟造孽,若非仙盟授意各大洲用人牲献祭苦海道,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怨魂呢?
七仙门理所当然把锅全部推到三大宗头上,反正现在那三个人都陨落了,长生界就是他们七仙门最大。
可即使如此,七仙门的掌门依旧寝食难安,只因这样长久下去,要不了几年,连门内的上品地级灵脉都要被消耗干净,到时候就真是坐着等死了!
因而得知六幕山的秘密后,七仙门才如此激动,迫不及待就向迟一悬去信,用的还是朝歌玉牌,只因如今能无视界域通讯的也唯有朝歌玉牌了。
他们不觉得迟一悬会拒绝,毕竟他们的信可是相当诚恳,堂堂七仙门,都在信里向朝歌道歉了,这诚意难道还不够吗?朝歌和迟一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再说了,迟一悬可是大好人啊!这样的好人,怎么会与他们为难呢?你难道忍心看着长生界黎民苍生在怨魂欺压下生不如死吗?你难道能安心在六幕山里过好日子吗?
他这样的大好人,就应该无偿开放六幕山!更何况他们也不要求多的,在六幕山里划一块跟他们原先仙门一样大小的土地,最好再划一块能建一座大城的,供他们门人弟子,以及治下的凡人迁徙就够了。
七仙门自觉这要求已经够低了,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此时看了这封信,脸上心里都生出被冒犯的恼怒。
紫月观主脸色沉了下来,“迟一悬这是什么意思?”
明镜道人也是皱眉,“他一个将死之人,这么硬气?”
天虚门主道:“他怕是根本不清楚我们掌握了多少消息。如今这个世道,六幕山就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等他一死,还有谁能保住他的朝歌和附属国?”
“不错,朝歌跟两大宗那一战,必定损失惨重,如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力,我们去信跟他商量,是给他颜面。若我等真是那卑鄙之徒,只需将他的死期公之于众……哼。”
明镜道人:“话虽如此,但六幕山在迟一悬的操控下已经隐匿,连怨魂都嗅不到气息,我们怎么能找到六幕山?”
你连人和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谈什么威胁了。
紫月观主道:“我们的确不知道六幕山在哪儿,现在也进不去,但可以等他们自己出来啊!”
“想做圣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多放一些饵出去,不信钓不上大鱼。”
***
六幕山,朝歌
朝歌依旧是个大晴天,迟一悬巡视过全境,确定每个地方都在稳定运转中,子民们对新家也适应良好,于是丢了个分.身去处理公务,他本体则上了玉龙台,跟手下们过过招。
迟一悬还是头一回正式跟下属们过招,一开始是担心暴露自己不是个真大佬的事实,后来是太忙碌抽不开身。现在则是,分.身真好,他爱分.身。
“大家只管放开手脚,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长进。”
迟一悬话音落下,其他人还在犹豫,樊蕙兰却是第一个抽出鞭子抢先冲了上去。这种毫不犹豫的行动力,让旁边的莫铃兰都惊了下。
没多久,樊蕙兰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
借着是郭千山,再接着是万天佑等人。
一轮打下来,所有人都灵力枯竭,累得只想就地瘫倒,只有迟一悬还气定神闲。
虽然他的修为压制到跟他们同境界,但毕竟还是大乘圆满,续航跟他们是天差地别。
但迟一悬也没太自满,因为单论实战经验,这群手下的的确确比他强,之前他跟大能修士打架的时候,因为深知自己实战上的弱点,所以他向来是神识和命器的侦察一起开,有迟满实时帮他分析对手弱点。
而面对手下们,他没有动用外挂,只凭着自己的眼界和经验对战,也只是略胜一筹而已,要知道他虽然经验少,但他可是大乘级别的眼界!
这很好,手底下的人越厉害,他才越放心。
迟一悬目光赞赏,“你们进步很快,尤其是命器相互配合起来,能发挥超出原本两倍的力量。如果不是修为比你们高太多,我真不一定能赢。”
迟一悬实话实说,但郭千山等人只觉得陛下是在迁就他们,心中动容,话也少了许多,心里只记得要更努力修行。
迟一悬沉吟道:“之前炼制的那件天级法宝,有操纵时间的神通,我会为你们开一处小秘境,在里面一天,相当于外界一月。这两个月,你们就进去耐心修行,两个月后外出做任务。千山,你就不必了,去外面守着打怨魂。”
众人齐齐应是。
指点了一些大家在修行上的困惑,又给他们开了秘境后,迟一悬又回到了内城。
大乘之后,对神魂的操控是化神的十倍不止,迟一悬近来频频化出分.身消化境界提升带来的力量和天道灌注的知识,半个月了都没消化完,因此也越发觉得自己之前运气好,居然真能打败魔神。
魔神死了,但他留下的祸患没有消停。他那三件命器当中,最厉害的就是那枚助他窥伺人心的珠子。这枚珠子在他修行到大乘后,顺应他的道心,变成了一件可以引出人心恶念与负面情绪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东西跟污染源一样会扩散,两三千年前,人们称其为魔气,如今怨魂们身上那种魔气,就是受魔神命器神通污染所致。
迟一悬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真不讲理,怎么魔神这种将损人利己、杀戮造孽视作道心的,也能修炼有成啊?
道心道心,还真是不讲道理,全凭主观心意呗!
但眼下这事儿摊在他面前,他还真不能不管。先不说道德问题,按照游戏系统的判定法则,如果他能彻底解决了怨魂,所能获得的点数一定不菲,说不定能一举还清欠款,甚至直接飞升也说不定!
第369章 第 369 章
一想到距离回家已经不远了, 迟一悬干劲十足。
一些得用的手下都被他送进小秘境里修行去了,在那枚时间之铃(迟一悬给铃铛法宝起的名字)的作用下,进去一天相当于修行一个月, 外界两个月时间过去,他们在里边是差不多修行五年。有迟一悬提供的大能修士修行要点, 这五年时间足够他们修行到金丹圆满了。
“等他们出来,再带他们出去打怨魂历练, 差不多就能准备晋升元婴了。”
时间之铃真是个好东西, 如果没有这法宝, 迟一悬哪怕攒到足够飞升的点数,也得在这个世界滞留几十年,不培养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能修士,他是不可能放心离开的。
但有了时间之铃,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几年之内。
“可惜这件法宝炼制得太着急了些, 要是能成为上品法宝,效率就更高了。”而且天级法宝催动起来也费劲, 必须他用大乘修为催动,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他是不能离开六幕山范围的。
不过这一点对迟一悬倒是没什么妨碍。手底下的人少了,他就分出了好几个分.身, 天天搞事业, 其中一个分身还带着白经天的英灵去选了他的坟地。
白经天表情十分复杂, “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有亲眼看见自己下葬的一天。”
迟一悬:“你不想下葬也可以,金丹修士尸身百年不腐,再给你上点保存尸身的术法, 你的身体可以一直留着。”
白经天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随即摇头, “不成,我这么英俊潇洒,万一有人盗走尸身行非礼之事怎么办?”
迟一悬:……
他沉吟片刻,觉得白经天说的很有道理。幸好他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体,要不然也要担心自己的遗体会不会被仇家找上门糟蹋。
两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一座新的大城出现在了朝歌绿洲外。
在原本的东极洲,朝歌绿洲外还是大片荒漠,这荒漠隔开了原本的东海国与东莱国。朝歌原本的灵脉就不是很强,结界覆盖范围太广又不划算,因而朝歌的建筑向来以高了建,尽量节省土地。
但如今是在六幕山,六幕山本就是灵气浓郁的一流仙门,在迟一悬以大乘修为掌控六幕山,又用两件天级法宝撑起六幕山的运转后,六幕山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原先的地级灵脉随着地域扩大,自发分裂成数条玄级灵脉滋养大地,又有无数条黄级灵脉散落在各区域。
因而六幕山里任何一个地方的条件,都比最初的朝歌好多了,完全符合建立新城池的要求。
新城池起名叫兴城,名字被刻在城门上的同一时刻,迟一悬收到了系统提醒。
【恭喜,您建立了一座新的城池,您获得十万点数奖励。】
“才十万啊!”迟一悬略有些失望。
【陛下,这跟之前不一样,六幕山的土地和灵脉,在您之前掌控六幕山时,已经给过一次点数了,所以这次就不计入了。】
“好吧,还算公平。”
朝歌兴城落成,让许多原本想要争取朝歌户口的附属国子民有了更多机会,但他们发现,朝歌如今的落户要求比之前更高了。
不过即便再高,依旧有许多人前赴后继。
朝歌户政司如今的司正姓廖,只是个入道没两年的凡人,长相憨厚,陪着迟一悬一块查看过近来丁口增长的情况后,又陪着他下到田地里,一边走一边给陛下递玉简,“这是一个多月,户政司统计的田地数目……其中上等灵田共一万顷,中等灵田共十万顷,下等灵田共五十万顷……另外只能耕种凡种的田地共有八百万顷。”
这都是户政司上下所有人废寝忘食才统计出来的,要不是朝歌如今实力非凡,有许多得用的机器,还有不少能够听命行事的金丹修士,光凭户政司的人手,还真没法这么快统计完。
廖司正继续道:“凡田已经命人去划块了。”划块就是户政司的一个用词,就是让人将田地划分成大小均等的一亩亩地,方便分田。
“至于灵田,大多有妖物看守徘徊,得先命人将妖物驱赶,才能进行耕种。”此事也不难,在与两大宗那一战中,朝歌晋升的修士有许多,只要官方发布通告,随时都有修士应征前去。
廖司正这些时日虽然累,但神采奕奕,精神亢奋,“以上这些,都是便于耕种的平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山地、湿地、湖泊……还未来得及统计。”
迟一悬轻点下颌,脸上也露出了愉悦的笑意,“不错。”
长生界是地广人稀,土地多到不稀罕。但那都是不值钱的普通土地,只能生长出没有品阶的凡草。过去的东极洲便是如此,修行者想要一株有些品阶的灵草,得冒着风险去野外妖物出没的地方打料。
但灵田可不一样,哪怕是凡种,撒入灵田中也能生长出有品阶的灵草。如今朝歌的灵脉即将晋升为天级灵脉,朝歌召唤出命器的平均年龄也越来越小,不久前甚至出现了四岁就入道的小小修行者,如今无论是修士还是修行者,对灵草的需求量都很大。
要是以朝歌原本的体量,是供不起这么多人修行的,但如今有了这么多灵田,以及等待改造的土地,朝歌与附属国在六幕山里实现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问题。
迟一悬沉吟道:“之前庆典的时候说好了论功行赏。大战时附属国出力也不少,应当分他们一些田地,给你们一周商议,看分他们多少合适。”
廖司正及其身后的一干官吏忙点头记下。
“还有一事。”廖司正说道:“六幕山内还有许多险要但灵气浓郁之地。有些大能修士便看上了这些地方,前几日有人到微臣这里试探口风,询问能不能分些地给他们。”
大能修士,自然指的是元婴以上修士。
这些修士在大战时功劳不小,杀敌后或多或少分到了所谓“悟性”提升了修为,之前庆典上论功行赏时,也分到了不少丹药法器。再加上迟一悬带着大半个东极洲搬家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因而没人想起来这个肥沃的小世界。
但如今将近两个月过去,他们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六幕山的情况,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染指土地的心思。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贪心,而是人家真有这个需求。
大能修士原本就过着备受追捧、华服美食的日子,朝歌分给他们的宅子虽然都在靠近灵脉的地方,但朝歌的人口太多了,宅子也小,对他们来说跟个鸽子笼一样,静心打坐时还能用,一旦想要练习术法锤炼体魄,那就相当憋屈了。
当然,朝歌如今并没有什么禁令,不少刚刚筑基的修士在城外圈了大片空地练习飞行,也没有任何人去阻挠,六幕山这么大,他们当然可以寻个无人的地方尽情修炼。
然而六幕山是有主的,这里的主人是迟一悬。他们没法未经允许在这片有主之地上圈地布下防窥的结界。这就跟你在人家宅子里做客,结果锁了一片院子当自己家使用还不让主人过问一样,相当无礼。
可大能修士又都有自己的独门底牌,不布下结界,底牌被人看光了怎么办?
他们又不敢为了这样的小事到迟一悬跟前去,只好辗转找到负责土地的户政司走走门路。
前户政司的司正就是因为违反纪律才下马的,那么一个跟随陛下多年的旧人,又有许多同僚求情都没被放过,更何况别人了。因而廖司正半点不敢隐瞒,将那些大能修士怎么尝试走关系都说了个清清楚楚,生怕晚一点,监察司就找上门了。
他还格外强调,“他们给微臣送礼,里面有好几颗拳头大的灵珠,还有许多珍稀灵草,微臣连片叶子都不敢收。”
迟一悬:……
虽然不敢收,但你心里还是很渴望的对不对?
迟一悬看破没说破,毕竟对宝物动心是人之常情。
大能修士的问题确实应该解决,不止是元婴,金丹也该有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容他们修炼。朝歌不止不能打压,还要大方鼓励,毕竟外界的怨魂,以及未来重塑轮回道,也是要许多大能修士出力的。
还有凡人。
如今暂时安定下来,再让凡人、筑基修士跟金丹以上修士混居就不太合适了,很容易造成冲突。
无论律法上再怎么公正,两者之间的武力差距是不容忽略的事实,距离太近生了矛盾,大能修士随便一下就能打死一堆凡人。迟一悬可不想给治下治安制造麻烦。
在他看来,大能修士都老老实实在外面修炼,有兴致了进城里玩玩就挺好。
于是迟一悬道:“你们找人将那些不宜耕种的山地统计出来。再一一划分,编上序号,到时候就挂出去,让修士选自己喜欢的租。”他沉吟道:“一次租期至少二十年。”
卖地是不可能卖地,延续朝歌一直以来的租赁制度就很好。
户政司的人领命,立刻又忙碌起来。
没多久,大能修士们也都收到了消息。虽然他们心里是想直接买下一块地盘的,但他们进入朝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清楚朝歌的规矩,租赁洞府这种事,他们也能接受。
毕竟,终于能放开手脚修炼了!
六幕山内,朝歌的发展就没停过,而六幕山外,日夜斩杀怨魂的郭千山也走到了结婴这一步。
第370章 第 370 章
遇仙岛原本是北极洲附近一座海岛, 只因曾经有来自北极洲的渔民流落到这座岛上,得仙人相救,因而才有了个遇仙岛的名号。
但在约莫三个月前, 有大能修士在北极洲靠近海岸的地方斗法,那动静惊天骇地, 一夕之间改变了北极洲的地势走向,就连相隔不算近的遇仙岛也遭了殃。
岛上所有妖物都被那恐怖的灵压震死, 野兽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只有藏在洞穴当中, 对灵压感应最迟钝的虫子才逃过一劫。
而这座岛上的倒霉蛋,可不止这些妖物野兽,还包括在此闭关的丹槐。他一个筑基修士,哪里能提前预知附近有大能修士斗法?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粗陋的结界被灵压震碎,丹槐本人也在冲击下受了重伤, 而他当时只是没来及逃跑,被灵压的余波扫到, 若是正面被打伤, 不,即便只是侧面擦过他一下, 他都要粉身碎骨。
身受重伤, 更无力逃走, 丹槐只能勉强挖了个深深的洞穴,又布下好几重结界,躲入了地底才逃过死劫。
身上但凡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他拿来布阵, 因此伤势只能依仗筑基修士的体魄自行痊愈,依靠辟谷丹, 丹槐在地下躲了将近三个月,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又感知到附近灵气越来越微弱,他才爬出来。
出来一看,他傻眼了,眼前的世界又大变样,遇仙岛漂到了一片他完全陌生的海域,而附近,是大群大群的怨魂,看得丹槐毛骨悚然。
嗅到新鲜修士的血肉,那些怨魂齐齐扭过头,狰狞的面孔,猩红的目光,鹰隼一样俯冲而来的气势,吓得丹槐差点连法术都使不出来。跟怨魂鏖战了半天,本就伤势未愈的他落入下风,很快就伤上加伤,肩头被怨魂挠了一爪子,邪气透过血肉渗入体内,不断侵蚀他的灵力,一旦他体内灵力弱于邪气,就会像凡人那样被邪气化作一滩腐烂的肉。
就在丹槐即将绝望之时,一道雪亮的光芒忽然照亮了半边天空,紧接着,那冷冽的光芒织成一张大网,光芒触及之处,怨魂纷纷尖叫着化作黑气。
这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月光下朝着远处涌去,没入一片雪亮光芒之中。
那是什么宝物?如此厉害?
不,那不是宝物?是一把刀!
丹槐意识模糊了一瞬,但肩上的伤痛又令他清醒过来,他一边运起灵力抵抗邪气侵蚀,一边睁大眼去看。
刀长约四尺,刀面平滑,刀刃锐利,不时划过一缕猩红的光。
而持刀人,是个身着灰色布衣劲装,长发高束,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的男子。
他轮廓硬朗,浓眉虎目,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凛冽相貌。
这人有些眼熟,但丹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些怨魂在丹槐看来异常可怖,他专心应付一只都十分棘手,更何况是一群了。然而持刀人却面色不变,宛如切瓜砍菜一样将附近怨魂收拾了个干净。
当怨魂化作的黑气一缕缕没入他刀锋时,他周身都被黑气萦绕,只有刀面折射出一缕亮光落在他眉骨上。
丹槐直挺挺地看着,眼见这人收刀向他走来,心中有些害怕。
“别动。”刀客一把按在他伤口上,远胜过他的灵力探入他体内,很快驱散了渗入他体内的邪气,丹槐只觉得体内阴冷的感觉消失,惨白的面孔上终于多了血色。
“多谢道友。”丹槐坐起身,“不知道友姓名?”
“郭千山。”
丹槐觉得有些耳熟,片刻后他盯着郭千山的脸惊道:“千山!竟是你!”
在郭千山疑惑的目光中,丹槐激动道:“我是丹槐,我们当初在奇珍堂共事过!”
关于奇珍堂的经历,郭千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当杂役被人呼来喝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
而丹槐还在絮叨,“当初我们同时进奇珍堂,不过我只呆了两个月,就有幸得了前往东辰洲的机会。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几年不见,你竟然已经……已经……”
说到后来,丹槐语气就有些变味了,他筑基后偶尔回忆起在奇珍堂的经历,总以为自己与曾经那些人早就是云泥之别,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了大造化,如今郭千山至少得是金丹境界了吧!
郭千山没在意他语气的细微变化,问他怎么会孤身在此。
丹槐就将自己的倒霉经历说了。
“原来如此。”郭千山没想到此人竟然是糟了殃及的池鱼。
当初在北极洲与人斗法的,可正是自己东家。
思及此,郭千山对他起了几分关照。从储物袋里取出些丹药给他疗伤。
这些丹药都是他出来前从医药坊里支取的。朝歌每个出公差的人都能领取,薪俸里也有固定的丹药份额,而医药坊对朝歌本地人有优惠,在朝歌,哪怕是再贫苦的人家,也不必担心因丹药而倾家荡产。对于郭千山这种身份地位来说,丹药更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朝歌的丹药品质太好了,对于散修来说更加难得。落在丹槐眼里,这就是昔日看不起的人发达之后,高高在上的炫耀与施舍。
他捧着丹药,面上感激,心里却已经被妒恨腐蚀。
朝歌名声不小,他虽为散修,也大有耳闻。从前也隐约听说过朝歌有个叫郭千山的很得朝歌君主倚重,但一直以来他都只当是重名。毕竟,当初样样比不上他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人中龙凤呢?
现在看来,郭千山还真是朝歌那个郭千山。
心里这样想,丹槐却毫不犹豫将这上好丹药吃下去,药力柔和化开,伤势好得飞快。
丹槐满以为郭千山很快就会离开,却没想到,对方在这岛上留了一日一夜,仿佛是在守着他,期间还杀了不少受他血肉气息吸引的怨魂。
丹槐有些复杂,“你为什么如此关照我?”
郭千山心想:当然因为你是被东家殃及的池鱼。但自家主君的事,没必要说与外人听。于是郭千山面不改色扯谎,“你是故人。”
丹槐心中一震。
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念头,修行残酷,这些年他在仙洲深有体会,昨日把手同游之人,今日就惨死妖物口中。昨日把酒同欢之人,今日就能刀剑相向。想那朝歌虽然名声极好,但到底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朝歌国君又屡屡开罪大能修士,郭千山能在朝歌混到这个身份地位,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尝过不少冷暖。
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得志便嚣张的人,也不会守在这里为他护法。所以他是真的念这份故人之情。
而自己却……
丹槐愈发愧疚。
郭千山见他面露羞惭,忽然发问,“你做了什么?”
丹槐:“郭兄,你快走吧!”他面红耳赤,愧悔不已,“昨夜我一时糊涂,将你的消息卖了。”
郭千山:……
第371章 第 371 章
惊涛拍岸, 卷起千重雪。
丹槐的声音在海浪声里愈发微小,他缩着肩膀,“总之趁还没有人来, 你还是快走吧!”
“晚了!”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郭千山抬头一看, 就见数道流光由远及近,光芒劈开附近徘徊的怨魂, 落在遇仙岛上。
为首之人紫衣金冠, 通身气势, 身边围绕着数件地级法宝,不是步惊天又是谁?
步惊天一抬下巴,讥嘲地睥睨躲在郭千山身后的丹槐,“被自己倾力相救之人背叛,失望吗?”
郭千山:“不失望。”
步惊天冷笑一声, “嘴硬。”
郭千山自觉并没有嘴硬。他留在遇仙岛,也不全是给丹槐护法, 只是因为怨魂如今已开始畏惧他手中的斩鬼刀不敢靠近, 而丹槐可以吸引一些怨魂来到这里,而已。
但事关自身命器, 郭千山懒得说给这些外人知道。
步惊天将他的安静视作默认, 她上前一步, 命令道:“说,六幕山的入口在哪里。”
郭千山这两个月都在海域上斩杀怨魂,吸收鬼魂的邪气与魔气壮大命器,如今的长生界海域除了怨魂, 几乎看不见人影,他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休息时只能刷玉牌,这几个月蜃海同游上也热闹得很,尤其是东极洲没了一半以后,对朝歌的各种揣测甚嚣尘上。
其中甚至有不少诋毁迟一悬的言论,有人说他欺世盗名,说他往日里的做派全是为了笼络人心装出来的,如今得了最大的好处,就在六幕山中龟缩起来,对苍生不管不顾;也有人给他戴高帽,起先两句赞颂他过往仁义之举,然后就要求他无条件开放六幕山……
郭千山每每看完这些言论都有些气闷,要跑出去打一阵怨魂才能平复,回来后又自虐似的继续看,看着看着又生气。
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东家自有安排,不必他操心。可心里又不能完全放下。
那些人知道东家能看到蜃海同游里的一切,他们这是为了逼迫东家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可笑,朝歌被围攻的时候不见他们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如今眼馋六幕山的好处,又都凑上来,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如今蜃海同游上有不少人在悬赏跟朝歌有关的消息,像他这样在朝歌有名有姓的人物,悬赏金额只高不低。
倒也不奇怪步惊天会赶过来了。
对着面前这张跟步惊寰一模一样却完全不同的脸,郭千山拔出斩鬼刀,本想说无可奉告,但看了眼她身后的几个元婴修士。
他改了主意,开口道:“和我一对一斗法一场,若是你赢,我就带你去找六幕山。”
步惊天并不信,“你有几条命在我这里耍花样?”
“并非拖延时间,也不是不自量力。”郭千山语气却很诚恳,“我已经是金丹圆满,正缺一个结婴的契机。你全力施为,只需留我一命。”
郭千山看得很清楚,如今海域上都是怨魂,步惊天敢离开仙洲结界,她所倚仗的自然不止她身后那几个元婴,还有那拱卫在他们四周的数件地级法宝,此外还有多少底牌,他根本无法预料。
而他孤身在海域上历练,所倚仗只有两样,其中一样就是手里这把令怨魂畏惧的斩鬼刀。另一样……无论如何,他跟这群人对上,都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今外界到处都是觊觎六幕山的人,步惊天这行人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想从他们的围攻中逃走,希望渺茫,怕是最后不动用底牌,就要受他们折辱。
与其如此,不如动用能用的筹码,将主动权掌握在己方。
步惊天看他的神情果然像在看一个傻子,“何必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将你废了,再用术法搜魂。”
郭千山:“若真能如此,你早就动手了。”
步惊天眼神阴沉下来。
郭千山:“我们陛下如今时刻镇守六幕山,即便你从我这里得到入口,也没法安然进入六幕山。况且,令姊如今与我也算是同僚,我想你也不愿被令姊彻底厌弃吧!”
闻言 ,步惊天脸色阴沉一瞬。郭千山此人生了一副正气凛然不善交际的相貌,却是个八面玲珑的秉性,竟然还敢拿捏她。
步惊天目光一闪,答应下来,还露出个灿烂笑容,“好啊,我可以助你突破,不过等你结婴,要将我姐姐的英灵牌位还给我。”
她召出了自己的命器,一柄细长宝剑,寒光凛凛。
步惊天身后几个元婴都远远退开,看见两人半空中刀剑相击,步惊天一剑就将郭千山打得倒飞出去,不由大喝一声好,同时,几人默契散开,将附近封锁,杜绝郭千山趁机逃走的可能。
几人对这场斗法的结果没有任何期待,却不知步惊天此刻心里的震惊,她发现,自己的命器在对上郭千山那把刀时,竟然隐约受到克制。
自己可是元婴级的命器!
剑锋嗡嗡颤抖了一下,步惊天心中怒火更胜,暗骂:没用的废物。灵力灌入长剑,步惊天提剑俯冲而上,剑气如山,伴随着一声接一声刺耳的鸣响,剑剑往郭千山身上劈去……
而一开始躲在郭千山身后的丹槐,早就趁两人交涉时脚底抹油跑了。
“非是我背信弃义,我这样的修为,留在原处也只是给郭兄添乱,还是先撤走,免得郭兄见了心烦。”假装忘了郭千山的麻烦是谁引来的,丹槐遁光一下冲出上百里。
却不知道如今的世界早就跟原先不同了,丹槐这两天有郭千山护法,对怨魂的认知不足,自以为自己修为完全恢复后,从怨魂中间闯出一条道回到仙洲不在话下,却没想到跑出去才几百里,越来越多的怨魂围聚过来,他灵力损耗极快,觉得自己深陷沼泽,寸步难行。
保命要紧,丹槐只得落到一片小岛上,用玉牌向仙洲求救。
蜃海同游中不乏收钱护镖的修士,丹槐许诺许多好处,自以为自己距离最近的东辰洲不远,应当有修士愿意为了钱财冒险出来救他。
谁知他布好防御阵法将怨魂阻隔在外,刚刚坐下来喘口气,就看见自己发的帖子多了许多留言,不是跟他讨价还价的,而是……在骂他?
——这人昨晚敢把郭镇恶的消息卖出去,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大能呢,结果……就一个筑基啊!
——都说燕雀敢讥嘲鸿鹄,那是不知其身份志向,你都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你怎么还敢卖他的消息啊!我当年要有你这份胆子和脸皮,如今早就是迟盟主的关门弟子了。
——恐怕他以为匿名了以后,蜃海同游上就没人知道他是谁了。当真是笑煞我了,他以为玉牌是从哪儿来的?以为蜃海同游是谁建的?
——说起来,这个筑基傻傻的,他是怎么难道郭镇恶消息的?
——还能怎么拿到?他一个孤身筑基,在海域上能活这么久,说不定就是被郭镇恶给救了,现在忽然求救,指定就是被发现真面目后人家不再搭理了呗。
帖子越来越歪,有人留言科普起郭镇恶是谁。
原来这几个月,也有些散修或者小派弟子被困在海域上,其中有的是跟丹槐一样找个人少的地方闭关数年数月,出来以后发现变了天的,也有是出去营救亲朋,却一起被困在海上的。
而郭千山这两个月在海域上斩杀怨魂,经常驾着小舟在海域上到处飘荡,日积月累救了不少人,有他借出的丹药灵石,被救者基本都能坚持挺到仙洲。
而他的命器,那柄长刀,也跟着他一块出名了,大家发现这把刀似乎能以怨魂邪气与魔气作为薪柴,且越战越强,再强大的怨魂路过都要被剐掉一层,简直是邪恶克星,因此得了个郭镇恶的名号。
郭千山的行事作风与朝歌一直以来的形象完全契合,所以这个外号就飞快流传了起来。
丹槐看着这些留言,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发起抖来,直到他看见最后一条:
——这位道友,你的通缉令今早已经挂上去了,自求多福吧!
丹槐眼前一黑,玉牌都摔在了地上。
因为不断有消息进来,玉牌的光芒在地上不停闪烁,仿佛阎罗阴司的催促。
丹槐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又将玉牌捧起来,他看到玉牌蜃海当中那道代表朝歌的高峰正在闪烁红光,红光中,他的通缉令赫然在列。
他顾不得这个,连忙找到跟自己买消息的那人,点进去一看,对方的名刺上也泛着不详红光,后边是一条人人可见的通缉令,上面有那人详细的真名和来历。
“筑基散修?怎么会是筑基散修?来的明明是……”
丹槐不寒而栗。他这才醒悟过来,那些大能修士,早就防着朝歌这一手,在蜃海同游上根本没有用真实身份,恐怕玉牌对面的人,也是一层层转了好几个身份。
只有他,只有他这么愚蠢!
丹槐后悔不已,但已经晚了,太晚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被怨魂侵蚀到灵力耗尽,最后整个人淹没在怨魂之中。
无独有偶,终于从时间之铃秘境当中出来的莫铃兰,也遇到了追踪他们的人。
外界两个月,时间之铃内却是已经过了五年,莫铃兰已经是金丹圆满,再有数件法器以及数名同境界修士配合,足够带队行走在海域上了。
毕竟海域上的怨魂不算很强大,实力最高也只是金丹。而与大能修士相当的强大怨魂,如今正像盯着肉的恶狼,时时刻刻在啃咬仙洲结界,越接近仙洲,怨魂就越强大,若是没有大能修士带领的捕捞队在仙洲近海捞人,许多流落在外的修士根本没有返回仙洲的机会。
但如今,相比起回到仙洲,大多数消息灵通的修士都想借此攀上朝歌的船。
莫铃兰一行人就是为此而来,此行他们带了一艘中等大小的鲲舟,要将一个海岛上的小门派全都接回六幕山。
中途莫铃兰会催动传送门灵钥,带着鲲舟跳转几次,迷惑外界追查的视线,直到最后跳转回六幕山。
今日接完人,莫铃兰照旧用灵钥跳转,谁知这一次却是个硬点子,接连好几次,都甩不掉。
莫铃兰眉头微皱,召出命器,白色的雾气自海中升起,逐渐笼罩了附近一整片区域。
不久后,几名金丹修士从虚空中冒了出来。原来他们中有人的命器拥有隐形匿迹的神通,神通发动,连怨魂都无法察觉,因此可以在海域上逍遥。
几人疑惑地左顾右盼,“朝歌的船呢?怎么消失了?追踪不到了?”
“消失了,一眨眼全都消失了?那么大一艘船,船上那么多人,气息怎么可能完全隐匿?”
“你的追踪神通再发动试试!”
几人忙了一通,没再追踪到朝歌的鲲舟,倒把自己的神通泄露了干净。
“隐形、追踪、遁法……倒是齐全,难怪能一直追上来。”
一道飘渺的女声忽然响起,惊了这几人一跳。
是谁?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没等他们找到人,下腹处忽然一痛,紧接着浑身灵力溃散,他们低头,震惊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包括体内的金丹,齐齐消失了!而那跟根本就不是任何兵器所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擦掉了。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几个人鲜血狂喷地落入了海中,没多久就被怨魂吃了个干净。
而那些贪婪的怨魂,在经过莫铃兰身边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血肉鲜美的修士,而是一片云、一团雾。
莫铃兰伸手一招,那几人身上的储物袋就落入她手中,她破开上面的禁制,几枚令牌就掉了出来。
“七仙门……鬼鬼祟祟,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72章 第 372 章
莫铃兰攥住那几枚七仙门的令牌, 飞身上了鲲舟。原来那艘鲲舟仍然停在原地,只是在刚刚那几名修士无论是用神识还是用肉眼,都无法察觉到丝毫气息罢了。
停留了片刻的鲲舟重新动了起来, 那笼罩着鲲舟的云雾也缓缓收拢,最后化作一条雪白的披帛挂在莫铃兰臂弯上, 随她行走,似流风回雪, 似海浪摇曳, 如此柔美之物, 却看得一众跟随的修士脊背发凉。
他们都是投效朝歌的修士,其中最早进入朝歌的也有三四年了,自认论修为论业绩,都不输给最先跟随陛下的那群杂役,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 都越不过这些人。
起先还以为是陛下念旧。可直到这次跟随出海,见识到莫铃兰的实力, 才发觉自己之前是坐井观天了。
她那命器, 分明就是个柔软的布条,听说以前还是个整日上擦灰尘、下洗脏碗的抹布, 究竟如何修出来这般厉害的神通?
不但能隐匿气息, 连元婴达能都无法察觉, 还能作为斗法利器,悄无声息就将人身上的一部分给抹除了!
她如今还只是金丹,将来若是成了元婴化神,那这神通, 又该有多了不得!
眼见莫铃兰进了船舱,坐在甲板上的一名金丹修士擦拭着手中一对短剑, 心中很是唏嘘。想当年,他刚刚入朝歌时,见朝歌大多数人的命器都乱七八糟,就自以为必定能鹤立鸡群。
毕竟他的命器可是一对短剑!天生就有杀伐之能,若非得罪了上流仙门的天骄,也不必逃到朝歌来。
可在朝歌呆久了以后,他发现朝歌的理念与所有仙门都不相同,这里从不以命器种类就将修士分为三六九等,这里鼓励所有人都将命器发挥价值。
不止如此,朝歌的勤务司有数百吏员,每日就钻研怎么利用各种命器,无论什么命器,都能在朝歌安稳落地,找到存在的意义。
进入朝歌的,不止有凡人,还有各种命器不受待见的散修,他们一开始或许都是贪图朝歌的灵脉和便利,但在朝歌呆久了,无一例外都对朝歌生出了归属之心。
无他,朝歌的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并非只是修行上舒服,更多的是心里舒服,还有人在朝歌找到了自己的道心,在朝歌扎根生长,连带着家族老小都搬迁了过来。
当初大难临头时,可是有不少在两大宗下令屠城之前就自愿留下的修士。
这种将朝歌视作家园守护的归属心,是那些上流仙门用尽办法站短弟子尘缘又许以利益栽培才能换来的,而朝歌从不这样做,城门就在那里,任你来去。
可日积月累的,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死心塌地留在朝歌。
想到这里,金丹修士心里慨叹越多。原本以为,朝歌迁入六幕山后安定下来,自己这命器既不能种田又不能兴旺百业的,只能辛辛苦苦也野外打料。
然后朝歌收到了外界求援,他振作起来,以为凭自己这善于杀伐的能耐,在外海上立下功劳。
却没想到,这些命器并非武器的同僚,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凶,就连这位往日里斯斯文文的舆情司莫司正,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家伙。他预想中大杀怨魂,狂揽功绩的场面并未出现。
这一波三折的心境变化,着实给了他一个教训。
他摸着自己这对短剑,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老话说穷则思变,这道理如今落到自己头上,也是一样。他想在朝歌留下响当当的名号,就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自视甚高了,事实证明,那些曾经被仙门列为下等的命器,并不下等,潜力堪称无限。
那么自己这对短剑,是否有更上一层的地方呢?
都说元婴是一道坎,多少金丹死在这道坎上。过了元婴处处都是坎,端看个人造化多少。那些大能修士在晋升时,又是如何迈过这层层瓶颈的?
陛下,这位已经以至大乘的不世天才,他的悟性究竟有多高,才能在分出去一部分后,依然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晋升大乘。
他在突破时究竟在想什么?是在想他的仇敌,还是在想当时深陷战火的朝歌呢?
朝歌……朝歌……
修士陷入沉思中,周身灵气波动,陷入常人难觅的顿悟当中。
而这名修士的际遇,只是朝歌所有修士的缩影。
鲲舟加快了航行速度,仗着有特殊神通与阵法护持,一路火花带闪电似的碾压着怨魂飞过海域。
而船舱内,莫铃兰将七仙门跟踪一事用玉牌传回去,同时警醒这一回一同出山的同僚要小心应对。
莫铃兰的神通在摆脱追踪与偷袭方面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但其他同僚可没有她这样的神通,怕是会遇到点麻烦。
莫铃兰想得不错。此时另一支从六幕山走出的队伍,就遭遇了骚扰。
这是一支全都身着红色护甲的修士,无论女男,个个俊美。
正式当初脱离元鹭宫掌控,投身朝歌的红袖香仙子们。
他们也带了一艘中等鲲舟,前来南明洲附近海域接引向朝歌求援的小门派。
长生界仙洲只有那么几座,可门派众多,光是一流仙门,如今就还剩下七个,剩下的中等仙门不计其数。他们瓜分了仙洲绝大部分土地,一些小门派,就只能在靠近仙洲的海岛上建立门派,门派上下就靠着一条玄级灵脉立身。
天星门就是如此。不错,就是那个总被误认为问星门,改名多次始终失败的天星门。
苦海彻底爆发后,小门派就成了弃子,被当作吸引怨魂注意的炮灰,实在苦不堪言,自然是最先倒向朝歌的。
当然,如今的朝歌不是过去的朝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落户受到庇护的。小门派进入朝歌后,从此就要改名换姓了。
譬如天星门,以后就要改叫天星学院,要受朝歌礼仪司下辖的教育局约束。
天星门对此毫不在意,小门派原本就没什么尊严,只要能保命,受人间皇朝下辖的衙门管束也没什么。
况且那可是朝歌!又不是普通人间皇朝。他们是与有荣焉啊!
只是天星门没想到,这一路比朝歌瓦舍里的戏剧还更戏剧,要对付怨魂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明来历的修士几番试探追踪。
而在解决那些追踪后,又冒出来一伙疑似要投身朝歌的人。
天星门掌门,以后就是天星学院院长了,他捋着胡须,有些费解地盯着这伙人中领头的那个,低声与弟子传音,“我怎么觉得,这伙人不太正经啊!”
弟子赞同点头,“师父高明,一口一个锦嫣,真是不尊重。”
……
“锦嫣仙子,我是尚伯恩啊!你难道忘了我吗?”
以尚伯恩为首的一群修士挂着一身惨兮兮的伤痕出现,在表示要投身朝歌后,终于被允许进入鲲舟阵法。
只是他一上来就锦嫣长锦嫣短的,让船上的红色护甲军直皱眉头。
“锦嫣”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叫翻云。”
尚伯恩却是有些伤心模样,“锦嫣,难道你还介意自己的过去吗?你如今换了名字,难道是想要否认掉过去的一切?唉,也怪我,当初若非我跟你说了那些要你自力更生的话,你也不会是如今模样。似你这样的美人,本不该出现在这海域上,依靠辛苦斩杀怨魂换取微末薪俸,你原本该供奉在花阁之中人人呵护的。”
翻云听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尚伯恩面上一喜,道:“无论是为鲲舟护航,还是斩杀怨魂接引小门派,都太辛苦了,不如接下来的路都由我代劳,你也能好好休息不是?”他无比怜惜道:“看看你的手,都长出了茧子,看看你的脸,都蒙上了风霜,你许久没休息了吧?放心,今后有我,再不让你受半点风雨摧折。”
翻云听完,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将这艘鲲舟的掌舵权交给你,顺便将领队的位置让出来,把立功的机会全都给你,让你风风光光进入六幕山,再让你炫耀自己如何劳苦功高,贬低我如何好逸恶劳,然后在所有人面前踩着我上位?”
尚伯恩脸色一变,语气都生硬了几分,“锦嫣,一夜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可是有千年缘份,你怎么恶意揣度我?”
“恶意?”翻云哈哈一笑,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对尚伯恩道:“你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什么?”尚伯恩上前两步。
眼前白光一闪,尚伯恩胸口剧痛。
翻云:“送你一剑。”
第373章 第 373 章
唰的一下, 白剑进去,红剑出来。
尚伯恩全无防备,胸口飙出来一大串鲜血, 他身后的修士全都哗然,有人扶住尚伯恩, 有人大声叱责。“这就是朝歌的做派吗?我们可都是听闻朝歌仁义,才特地来投靠, 谁知道见面不如闻名!”
有人故作痛心, “迟盟主仁善之名传唱天下, 若知道你在外如此跋扈阴毒,必定不能容你。”
“伯恩他也是心疼你才想为你分担,你怎么如此绝情!”
翻云手腕一甩,剑上血珠就飞溅出去,有几滴还溅到了那人面上, 叫他脸色变了一下。
如今的翻云,跟曾经红袖香里的锦嫣仙子几乎已是两个人, 她身上的护甲寒光凛凛, 鳞甲折射日光,有如从辉煌大日中走出的神人。
“阴毒?跋扈?”翻云轻蔑道:“一群败类, 不配入我朝歌, 来人, 将他们扔下鲲舟!”
一声令下,周围身着红色甲胄的人便高声应和,朝着尚伯恩一行人围了过去。
那些人脸色大变,他们没想到翻云竟然连句反驳的话也不说, 就要将他们扔下去。
“住手!你们不能如此!”
“是迟盟主让你们出来救人的,你们不过是些兵卒, 你们凭什么,驱赶我们!”
“我要告诉迟盟主,我要上蜃海告状!”
在他们声嘶力竭的叫骂中,身着红色甲胄的朱雀卫兴高采烈地将他们扔下了床。
脱离了鲲舟阵法的保护,海域上空的怨魂闻着味就过来了,眼见被包围,这一行人竟然将重伤的尚伯恩扔出去,趁尚伯恩身上的血气暂时引走怨魂的时候,这些人身下出一艘灵舟,阵法同时开启,将扑上来的怨魂阻隔在外。
任由尚伯恩惨叫着被怨魂分食,这群人则驾驭着灵舟匆匆跑远了。
而翻云与朱雀卫众人,则站在鲲舟上默然注视着这一切。
船上被援助的小门派众人,看见这一幕也是吃惊不已。
他们起先是觉得翻云太过狠辣果决,跟朝歌向来的行事作风并不相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毕竟他们也是求着搭上朝歌这条船的,万一这位朱雀卫统领一言不合也冲他们拔剑呢?
但遇到这种事情,人们总习惯性地往弱者身上挑剔。觉得毕竟是那个尚伯恩出言挑衅在先,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这个尚伯恩,还真是口无遮拦,这位朱雀卫统领就算出身不堪,但如今人家可是朝歌的一位将军,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一句句提人家曾经的花名,是不是不将迟盟主放在眼里?
他们觉得自己只要小心说话,不像这个尚伯恩这样嘴贱,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但眼看着翻云下令将这群人扔下去,心中也对这位翻云统领生出了敬而远之的心思。
他们也害怕自己被扔下去。
不想竟然看见了这群人驾驭灵舟逃跑的画面,也就是说,这群人一开始求救时的那副惨状都是装出来的!他们对朝歌另有企图!
这个时候,众人的心态再度转变,纷纷赞扬起翻云统领来。
“将军果真明察秋毫!”
“幸好将军当机立断,否则放任这群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进入朝歌,还不知要翻出什么浪来。”
翻云收剑入鞘,对众人态度的转变毫无意外。
很久之前她就明白,强者无需解释,自有人替她辩经。
她冲甲板上的小门派众人微微点头,就握着剑走入船舱,牡丹跟在她身后,问她怎么看出那伙人有问题的。
“他们太着急了。”翻云摇头,“也太蠢了。还有……”她拿出玉牌,“我刚刚收到了莫司正的传讯。看来她猜得不错,这一次我们出来的人,都被盯上了。”
***
长生界另一处角落,已经重新长出手臂的樊蕙兰一鞭子抽飞几个怨魂,将一个受伤金丹提上船,想要放下,却被对方牢牢攥住手。
樊蕙兰皱眉,正要甩开,却听对方动情唤道:“听莲,是你吗?你竟也入道修行了!”
樊蕙兰微微睁大了眼,听莲,是她母亲的名字。
不久后,鲲舟船尾处的晒台上,这个名为韩辛夫的男人望着她的脸道,“你跟你娘,真是生得像极了,我刚刚竟错认了。这么多年,你娘可还好?”
樊蕙兰:“死了。”
韩辛夫蓦地捂住心口,眼眶飞快红了,泪水也滚滚而落,“听莲,是我对不住你啊!当年若是我不进那处秘境就好了,入了秘境再出来,已经过了二十年,等我再去找你,却是人去楼空。我以为你是恨我,这些年我一直没放弃寻你,却没想到你已经不在人世。”
他哭了好半晌,连声音都哭哑了。
平心而论,他是个极英俊的男子,虽然修士就没有丑的,但他的相貌在修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此时伤心落泪的模样,比戏台上的小生还要动人。
哭完之后,他抬起袖子一抹眼角,对樊蕙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尽到责任。不过你放心,只要还有我一口气在,你就永远有家可回。”
樊蕙兰却喃喃道:“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韩辛夫还以为她肯相认了,面上不由露出慈父的笑意。
樊蕙兰:“既然这些年不知我母亲下落,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的?”
韩辛夫一僵。
樊蕙兰:“若是早知道我的境况,为何今日才来相认?”她冷漠犀利,“你惺惺作态的样子,着实丑陋。”
韩辛夫的面色扭曲了一下。他虽然是个金丹修士,还是天虚门的弟子,但这些年在仙洲过得并不如意。一次偶然,他在玉牌里见到了一个站在迟盟主身后的女子,模样颇为熟悉。
只要不伤到脑子,修士的记忆大多很好。韩辛夫很快想起来,这女子跟一个曾经和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凡人十分相似。
再一番打探,发现年纪果然对得上,正是自己留在人间的血脉。
没想到这野种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韩辛夫十分兴奋,立刻将此事上报,于是得到了仙门的支持,开始驾驭灵舟在海域上搜寻朝歌之人的消息。
因为怨魂的存在,如今的海域比曾经凶险万分,哪怕金丹也不敢大意。在海域上游荡了近两个月,费心费力费财,眼见仙门都要放弃了,总算等到几条大鱼浮上水面。
樊蕙兰出没的地方很快就被传递到韩辛夫这里,他当即混入落难散修当中,合情合理地被救下,然后来了场父女相认的戏码。
原本想仗着生父的身份,利用樊蕙兰进入六幕山,却不想这野种如此敏锐,与生父相逢,她不见喜悦激动,反而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盘问于他,真是冷血自私。
韩辛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露出冷酷态度,“我可是你的生父,你身上留着一半我的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过去我是疏忽了你们母女,但你要因此就弃我于不顾吗?”
人间皇朝那一套他还不明白吗?他理所当然以为能凭借血缘亲情束缚住樊蕙兰。
但樊蕙兰的心思却早就不在他身上了,她想起了幼年时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想到了少年时自己懵懂天真的困惑……想起了成年后自己挣扎求索的狼狈姿态……
那是她的母亲,是用血肉滋养她、给予她生命的神明,哪怕长大后遇到了惊才绝艳的人物,母亲给予她的烙印依旧不曾消减,在每个潮湿的梦里反复刺痛。
有时候,她能感受到母爱,可更多时候,她从母亲那儿得到的,只有怨恨。
她困在母亲怨恨的眼神中许多许多年,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一件母亲用来笼络情人的工具,她千辛万苦将她生下来,这件工具却没有作用,于是她就像一件失去了价值的物品,被她憎恶抛弃。
生父的阴影笼罩了母亲,而母亲的阴影始终跟着她。
可是今天看见这个所谓的生父,樊蕙兰终于明白,原来如此,果真如此,不过……如此。
韩辛夫还在喋喋不休,下一瞬,一股寒意忽然爬上脊背,金丹修士的神识被触动,他想也不想就要逃,然而晚了。
在时间之铃秘境中修行五年,樊蕙兰已经是金丹圆满,韩辛夫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不久后,一条沾满血的鞭子在地上甩了甩,那血污跟着一具尸身一起被丢出了鲲舟,引来一群怨魂争相啄食。
樊蕙兰冷漠盯着这一幕,心中却豁然开朗。
原来死死迈不过去的坎,是可以直接劈开碾碎了的。
第374章 第 374 章
遇仙岛上浪涛不绝, 岸边礁石失去棱角,一个个卧在海岸边,仿佛一张张仰天张大、无声呐喊的嘴, 而阵法外是虎视眈眈的怨魂,阴郁不详的天空。
“这次带出的灵石和阵盘不少, 我们能在外面停留半个月。”
跟随步惊天而来的无忧宗元婴们正在闲聊,他们完全不担心这场斗法的胜负, 只是面上并无分毫喜色。
自打宗主与数位化神长老陨落后, 无忧宗就大不如前了。宗主的几名心腹不知为何下落不明, 凌雪尊者分明还活着,但也一直不见踪影。
再加上灵剑宗与造化宗的仇怨,以及源源不绝的苦海怨魂……无忧宗的日子并不好过。
宗门内没有宗主坐镇,终究不妥。无忧宗的人原本想推举沅瑶真君继任宗主,毕竟这位是凤凰君的独女, 又是如今宗门内唯一的化神,理所当然继承宗门。
然而沅瑶真君性子天真, 又不善经营, 更不喜见人,选来选去, 最后只能由步惊天继承宗主之位。
开宗祖师是大乘, 第二任宗主却只是元婴, 说出去也不大好听。好在灵剑宗四分五裂后,步惊天的母亲雪衣尊者带着一条天级灵脉与无数资源加入无忧宗。
这才让无忧宗略略恢复些元气。
无论如何,总比弟子反叛、分崩离析的另外两外两大宗强。
“凤凰君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咱们这次首战告捷吧!”人人都知道人死后, 灵魂之灵上升华胥界,然而谁也分辨不出华胥界中那些灵体的模样, 否则无忧宗的人早就上华胥界到处找凤凰君了。
“放宽心,这次必定不会白费功夫。”
另一名元婴信誓旦旦。
当初他们无忧宗精锐尽出,就是为了在苦海彻底爆发的大灾到来前谋取六幕山。
谁知道那次行动,三大宗血本无归,三位大乘全都陨落,而迟一悬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据说迟一悬已经是大乘仙君。”一个面相憨厚的元婴低声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强人?”
那可是大乘啊!如今长生界唯一的大乘!若非此时怨魂乱世,他是有资格统摄整个长生界的!
其他几个元婴闻言,神色慎重起来。他们看看左右,谨慎地传音给他,“你之前一直在闭关,刚刚出关又立刻出来做事,的确不晓得这里头的事。”
虽然是传音,但憨厚元婴还是凑近了些,只听面前人道:“莫青山死后,他的弟子带着莫青山生前所有积蓄投了紫月观。其中就有一道莫青山生前的手札。”
“那手札上记录着莫青山死前不久的一道占卜,还是梦占……莫青山梦见了迟一悬的死期。”
憨厚元婴嘶了一声。
莫青山的名声谁不知道啊!他的命器神通就是占卜之术,尤其以梦占最为出名,在灵剑宗开山立派的时候,他就梦到了天级灵脉的位置,八百多年前,他又梦到了天道指引,宣扬同性道侣违逆天道,然后六幕山的常喜和她的护法长老就受了天罚。再有就是,他在梦中见着了未来仇家,于是不远万里前去灭门……
莫青山占卜极准,又心狠手辣,因此很受人忌惮,也很受人巴结。
他死了之后还有不少人为此惋惜,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下这样一道消息。
憨厚元婴道:“这是假的吧?迟盟主如今可是大乘,谁能叫他死?”
对面元婴笑了一声,胸有成竹的模样,“若他是自取灭亡呢?”
另一人道,“你就别和他打哑谜了,直接说算了。”
原来无忧宗在七仙门中都安插了探子,因而只比紫月观的人慢一日得到消息。
“根据莫青山留下的手札,迟一悬不但死期将近,而且就在这一两个月!”
在憨厚元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侃侃而谈,“起先我们都不敢信,可后来想想,迟一悬晋升化神才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成为大乘期?再想想这个预言……”
答案呼之欲出了。
为了强占六幕山,迟一悬用秘法强行晋升大乘!这么强大的秘法,必然后患无穷,也许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或者是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的寿元。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不可能。毕竟修行就是为了长生,若非濒临绝境,谁愿意用性命换取一时的修为?但放在迟一悬身上,那就合情合理了!
众所周知他是个大善人嘛!当时朝歌被两大宗围攻,他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与子民,强行晋升大乘,也不是不能解释。
元婴捋着胡须,一脸深沉道:“莫青山那份手札写得十分详尽,他说他看见自己行走在一座类似陵墓的地宫之中,隐隐约约在地宫中央看见一副棺材,迟一悬就躺在那棺材里,生机断绝……”
憨厚元婴嘶了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月七仙门动作频频,也明白新任宗主步惊天为什么胆敢为难迟盟主的心腹。
原来他们根本不当那是一位大乘仙君,而是将之看作一头即将老死的猛兽,围在附近屡次试探,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又争先恐后,企图第一个进入六幕山,将那头猛兽的遗产全都抢到自己名下。
憨厚元婴又道:“既然如此,那迟盟主难道不会提前做打算吗?”当初朝歌面对两大宗的围攻都能打得不落下风。
那人哼了一声,“再多打算又如何?朝歌兴起才多少年?无忧宗又存在了多少年?朝歌的人死心塌地,那是因为迟盟主还活着,只要他一死,你以为朝歌还能活?”
只依靠强者建立的势力就是如此。哪怕是三大宗这样鼎立了两千年以上的名门大派,也在大乘仙君陨落后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昔日以他们马首是瞻的七仙门,如今也敢公然和他们叫板了。
憨厚元婴恍然大悟,一脸敬佩,心里却叹了口气,宗门如此不要脸面,此事要是成了还好,要是不成,那自己真要早日跑路了。
就在这时,遇仙岛中心爆发一股剧烈的灵压,气浪掀起数十丈高,弄得岛上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众人以为这场斗法已经分出了结果。纷纷扭头看去,却吃惊地发现,那个被打飞的影子,貌似是自家新宗主!
“宗主!”
步惊天被刚猛刀气震飞出去的那一刻,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不敢置信而剧烈震颤。这场斗法打到后半场,她已经感到越来越吃惊,而与她相反的是,郭千山的气息却在一节节往上攀升,他手中那把刀带给她的压迫力也越来越强。
电光火石之间,她蓦地回忆起三个月之前,郭千山当着她的面,用这把刀斩杀了凤凰君魂体的那一幕。
他手中的那把刀,不但是怨魂恶鬼的天敌,还能通过斩杀鬼魂吸收对方的力量为己所用。
可是,她是活生生的人,郭千山怎么可能吸取她的力量为己所用?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她手中的剑每一次被郭千山拦下,对方下一次使出的力量必然比前一次更强。如此几十招过去,几十层叠加,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连她也不是对手!
“宗主!”
无忧宗的元婴们接住了步惊天,而步惊天仍死死盯着郭千山,“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为了突破,你是为了骗我跟你过招!你是为了吸取我的力量!”
郭千山手中刀指向对面,“朝歌的规矩,人不吃人,所以,你也是恶鬼。”
被愚弄的愤怒令步惊天满脸扭曲,她双目赤红,对身后人吼道:“还不快上,将他杀了!不,废了!四肢全都砍了做成人彘!”
然而郭千山目的达成,却是不想留下了,他催动第二样底牌,一枚只容他一人通过的传送门灵钥,在无忧宗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抬脚跨了进去。
无忧宗的人自然是追不上的,只有步惊天的怒吼传了过来,“告诉迟一悬,他死期在即,割让一半六幕山,交出我姐姐的牌位,否则等他一死,我立刻血洗朝歌!”
传送门关上,最后一次使用机会用完,灵钥破碎消失。
郭千山却愕然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传送门的轮廓都消失了。可他心里清楚,步惊天说的是实话,或者说,她自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东家一定会遭遇不测。
这时候他又收到了同僚们的传讯,告知他这几日几乎所有外出的同僚都被盯上,除了莫铃兰樊蕙兰等人之外,其他人也遭遇了各种阴谋诡计,有美人计施恩计等等等等。
其中还有两伙人骗得信任进入六幕山,只是刚刚进来就被丞相大人发现消灭了。
第375章 第 375 章
心中不安, 郭千山回来后,连一口气都没歇着,就立刻要进宫求见, 然而刚刚走进内城就被卢文星等人给拖走了。
“成了成了!”卢文星一脸兴奋。
“什么?”郭千山皱眉看着他。
卢文星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百姓,压下兴奋传音道:“之前人造命器不是无法晋升吗?两个月前何念远拿出他的秘籍给他们修炼, 结果真成了!现在平安哥已经是练气二层了!”
郭千山一时险些忘了求见东家的事,他眉头舒展开, 高兴还未完全展露, 就又皱起眉, 低声道:“只平安一人吗?其他人呢?有对照吗?”
裘平安作为第一个进行人造命器实验的人,匠师们有什么新想法都会第一个用在他身上,而绝灵体又无法受用丹药,因此身体亏空得厉害。哪怕入道后也没有补回来多少。
这次用何念远的秘籍修行,自然也是裘平安第一个做小白鼠。
卢文星眉开眼笑:“一百多人, 全都用了!现在悟性最差的,也是练气一层圆满了!千山哥, 这回千真万确, 绝灵体是真的有救了!”
平均一万人中,就有一两个绝灵体, 朝歌王都统计出来的绝灵体就有近两百人。按照这个比例来说, 加上附属国, 如今六幕山近六千万人口,差不多得有七八千绝灵体。
平心而论,这个数目并不多,洒在六幕山根本不起眼, 便是不管不顾,也不会对朝歌有任何影响。唯一难过的也只有绝灵体了。
在灵气浓度堪比仙洲的六幕山里, 凡人召唤出命器的年纪会越来越小,等十岁左右的孩子都入学修行学院时,绝灵体只能接受自己永远是个普通人的命。
别人或许不在乎,但郭千山这些人会在乎,不仅仅是因为裘平安。
他们是跟着东家一步步走来的,亲眼见证朝歌的崛起之路,朝歌早就是与他们血脉相融的家园了。更何况他们在东家身边耳濡目染,看待绝灵体的视角也与普通修士不同。
别的修士会觉得与我何干,反正这些绝灵体无法入道修行,永远都是弱小蝼蚁,不可能会有翻身的一天,抛弃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郭千山等人会想,六幕山接收的人会越来越多,朝歌的城池会越建越多,相应的绝灵体的数量也会随比例增加。那么朝歌在建造新城的时候,就不得不顾虑到绝灵体的需求。
毕竟朝歌凡人与修士平等,普通人的需求也是需求。
如果连最弱者的需求都无法顾及,那么接下来受害的就是第二弱的那批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那朝歌跟外面弱肉强食的仙门有什么分别呢?
但这些考虑,是要消耗人力物力的。这笔钱财放到户政司那边,也是会引起他们咋舌的大额支出。每每想到要跟户政司那群精通算盘的人打交道,大家都觉得头大。
而如今人造命器与秘籍结合,彻底解决了绝灵体的问题,那就是为朝歌省下一大笔钱了!
“这可太好了!”郭千山真心高兴。
卢文星也高兴得不行,他揉揉手腕,“为了帮他们,我可提前预支了自己十年内的好运。这几年不知要多倒霉,千山哥你可得多罩着……”
正说着,头顶忽然一热,卢文星浑身一哆嗦,往上一摸,果然是一坨鸟粪。
与此同时一只黑鸫飞快掠过,一边飞一边喊:“对不住没憋住……对不住没憋住……”
卢文星:……
郭千山忍住不笑,给他用了个清洁术。
卢文星如丧考妣地撑开一把伞,此后十年,只要他出门,就必定撑伞。哪怕空不出手,也要用灵力托着伞撑在头顶。
后来六幕山就流传起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据说朝歌有个将军,因为心爱的姑娘变成了英灵,他因此痛彻心扉,几欲追随而去,陛下不忍心两人阴阳相隔,于是炼化了一把伞做法器,有了这法器,这位将军才能与心上人把手同游。
嗐,别看这将军只有一个人,其实伞下他的那位心上人,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呢!只是大家要小心避让着,莫冲撞了那位看不见的姑娘。
于是卢文星每次撑伞出门,所有百姓都离他远远的,他觉得大家是担心被他传了霉运。心里只嘀咕哪个人嘴巴那么大,根本不知道谣言有多精彩。
而迟一悬:???
就离谱,我什么时候给人炼化了一把伞?
这个不合逻辑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内城城门口附近,卢文星拉着郭千山,让他一块去看望修行有成的裘平安等人造命器的志愿者了。
郭千山还没拒绝,就遇到了消息灵通的项潜川,这位元婴修士的孙女,可也是个绝灵体呢!原本以为自己寿元将近,孙女又是个不能修行的,只能一切都托付给朝歌,但仰仗别人的良心终究不是上上策,此时听闻了绝灵体有救,立刻就舍下老脸来打探了。
项潜川在之前的战争中立了大功,是朝歌的自己人,卢文星等人当然也不会特意避着他,几人当即一块往玉龙台而去。郭千山则惦念着步惊天的那句话,婉拒后进了内廷,却得知迟一悬正在闭关,不见人。
迟满道:“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去兴城,此时陛下的一个分.身正在兴城视察。”
郭千山道:“丞相可否通传一声,是很要紧的事。”考虑到丞相和陛下的关系,他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迟满飘在半空中,听完后点点头,“知道了。”
它的表现过于平淡了,在郭千山迟疑的视线中,它想了想,又道:“没事,陛下不会出事,谣言不必理会。”
郭千山大大松口气,这才出去看望裘平安,只是出门前,迟满提醒他,“你的境界松动了,该准备闭关冲击元婴了。七天后贪吃蛇苏醒,那天会是个好日子。”
郭千山的年纪也不大,还不到四十岁。这个年纪的金丹圆满,属实是青年才俊了,毕竟金丹可是有将近五百年寿元的。
每个人命器不同,修行路子也略有些差别,苦海爆发,对于别人来说是灾劫,对于郭千山而言,却是机缘。若非他的命器是斩鬼刀,绝不可能这么快冲击元婴。
闻言,郭千山抬手朝着迟满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迟满扇着翅膀落在窗台上,紫色的眼瞳还在远远眺望着他的背影。
【大多数人的命器都很简单,绝大部分都是身边熟悉之物。例如莫铃兰的抹布,卢文星的扫帚,马弘宣的那杆秤……】
【这些日常所见,他们最熟悉的物件,助他们入道修行,而当他们确定道心并践行道心后,命器会随他们的心意转变形态。】
【但这个转变并非凭空而来,或多或少都与命器的初始模样有所关联。比如莫铃兰的抹布如今变成了披帛,命器神通则在原本的力量上再往上演化,最后修为越高,神通越接近于道。】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他们的命器天生就与众不同,天生就不受限于出身环境。比如何念远那能让别人也一同修行的秘籍,步惊寰那神通类似回溯技能的珠子,翻云那一身异香……还有,郭千山那把斩鬼刀。】
【如果那个预定的结果不被改变,这些年纪相仿,身在同一个时代、又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本来会成就另一番伟业。】
【这些人原本一出生,就背负了使命。】
【但现在的结果也很好。】迟满悠悠飞回内殿,【否则我怎么能遇到陛下呢?】
***
迟一悬正在闭关。
朝歌是他的领域,他当然比卢文星等人更早知道人造命器的结果。
所以他很快决定闭关,尽快将自己的神魂提升到大乘圆满的层级。他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样,面对点数够用,却因为灵魂强度不够升不了级的尴尬场面了。
畅游华胥界的同时,他又在华胥界学会了一心二用,寻找常羊等熟人的灵。
哪怕明知灵不是本人,他也想看看他们。
可惜的是,两个月下来一无所获,他想去仇喜之灵所在的那个混乱领域看看,却发现这段时间华胥界又扩大了许多,位置跟之前的坐标产生了偏移。
原先是看得见摸得着,现在是看得清很难摸。
太远了,赶路过去要消耗很多时间,而且去过一次的领域,对神魂的洗练效果会大大减弱。这种事倍功半的劳动,对现在的迟一悬来说很不划算。毕竟他现在赶时间。
于是迟一悬就近扎进了没有去过的领域进行历练。
期间也是见到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故事,神清气爽进去,眼圈红红出来。但他乐此不疲,觉得这些都是以后他回老家做游戏的素材。
巧合的是,这一次他畅游华胥界时,遇到了无为君魏若生的灵。
他想也不想就一个回溯技能丢过去。
大乘修士,尤其是有手艺的大乘修士,他们的记忆也是一座宝藏。上次迟一悬得到的那些炼器知识就帮了他大忙,这次迟一悬哪儿能错过。
不过令迟一悬遗憾的是,无为君这个人十分乏善可陈,人生除了炼器和修炼,就没有别的看头了,唯一算得上机密的,也就是他被魔神蛊惑着背叛凌元君的经历。
那是一个景色寥落的秋天,他的道侣紫岚尊者站在镜前,对着衰老的容颜怔怔出神。
她的天资远比不上凌元等人,到了化神就是极限,因而寿元将近时,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天人五衰。而她的道侣,依旧风华正茂,等她死后,他还能再活几千年。
她站在镜前看自己,无为君站在窗外看她。
也就是这一幕,让无为君决定用“补器”助道侣晋升。
他本来就是炼器大师,又是大乘修士,对神魂与命器的理解非常人可及。
他也早就看破了命器神魂的秘密,因此在经过几年试验后,他成功创出了邪术,并将之用在道侣身上。
迟一悬若有所思:“原来凤凰君曾说过的那个朋友,就是魏若生啊!”
之后的结果,迟一悬在仇喜的回溯幻境里看过,紫岚尊者晋升大乘,之后六幕山合籍大典上,凌元以自身献祭,斩断了邪术的通天路。于是紫岚尊者的大乘修为一夜全废,又退回了化神时期,而且远比之前更苍老,最后在常羊的设计下,死于妖物之口。
“我是为了道侣,我有什么错?难道爱也有错吗?”
回溯幻境中,竟出现了一道无为君残存的神念,他朝着迟一悬大吼大叫,不甚清醒。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不,这不是爱,这是私欲。”
无为君冷笑:“你个光棍你懂什么!”
迟一悬:……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太过分了吧!
他决定以牙还牙,慢慢道:“既然这样,那紫岚为何会与你决裂呢?”当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无为君僵住了。
迟一悬:“真正的爱,是尊重与托举。而不是欺骗与引诱。”
与此同时,正在内廷屋顶晒太阳的迟满打了个喷嚏。
第376章 第 376 章
六幕山, 朝歌兴城
作为一座新起的城邦,兴城成为了附属国考子们第一选择的落脚点。毕竟这几天,朝歌王都的天琅学院又开一场入学考, 只要能通过入学考,就都能成为天琅学院的学生。
但根据赶考学子们自己做的研究, 他们觉得天琅学院的考取难度很高,练气高阶以下很难通过, 而大多数赶考学子, 都只不过是炼器中阶的水平。
不过他们也不着急, 朝歌兴城这些天入驻了好几个外来门派,准确地说,门派已经是过去式,在朝歌,没有门派, 只有书院。
他们考不上天琅学院,可以先考取这些由小门派转型的书院, 等学上几年, 等修为提上去了,再去考取天琅学院也是一样的。
入道修行后, 身体比以前更强, 几乎不会生病, 也不易受酷暑严寒的影响,身体虽然还没形成护体灵光,但寻常蚊虫已经无法刺穿皮肤,这些入道前让人烦恼的生活琐事, 再也无法成为修行的阻碍。
既然不易受寒暑影响,人们的衣着也逐渐偏向修长飘逸, 讲究怎么好看怎么穿,只是颜色多以青色和白色为主。
爱美又有财力的人还会花钱在袖摆和衣襟绣上花样,以及在头上簪花等等,以彰显个性。
天星门掌门镇星子一踏进兴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繁华又富有生机的画面。
令他惊异的不是短短两个月内又兴起的一座城池,而是城中修行者数目之多,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多少普通人。
要知道几个月前,朝歌还是远远比不上仙洲的,入道的修行者多,未入道的凡人更多,可如今才多久,入道修行者的数量看起来竟然已经超过仙洲了。
他感应了一番,发现城中灵气浓郁堪比小门派内门,心里着实羡慕,朝歌可真大方啊,连一座新起的城池都种下玄级灵脉。
“我这件衣裳上的花样,可是花重金请天衣坊的萧绣娘动针的,看看这针法这纹样,多精致啊!”
“你运气真好,萧绣娘可是很难请的,我前两日过去问,说请她的已经排到下半年了,我只能再等几个月了。”
“……你有没有见到萧绣娘?她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传闻中一般?”
“额,这个……我自然是见到她了,她还亲手将这件衣裳捧给我看呢!她的模样,自然也是美若天仙,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带着天星门一众人入城的翻云听见街边那几个男子的闲话,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她敢肯定,此人绝对没有见过萧好女,否则他怎么好意思那般理直气壮地吹嘘。
“这人一多,是非也多啊!”牡丹在她耳畔道:“朝歌的谣言隔三岔五就翻新一次。”
翻云:“还有呢?”
牡丹道:“上一次我听见的谣言是,陛下屋子里藏了个娇美人,陛下闭关就是每日与美人嬉戏。”
翻云蹙眉,“这哪儿的流言?如此不尊重!舆情司呢?没人管吗?”
牡丹叹气,“我还没说完呢!流言里还说,陛下是天纵奇才,吃饭睡觉都能涨修为,与美人嬉戏也能提升修为……必然是天道亲自转世来人间游玩一趟的,我等凡人的资质自然不如云云……”
翻云:……
她一时有些无语,他们这些出入过内廷的人,自然清楚流言非真,但要她解释陛下是如何勤恳用功,她还真做不到。他的修为进晋实在太骇人了,这种差距,根本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想到自己摆脱元鹭宫后,又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结丹,翻云就有些叹息。
她领着人往城楼上走,果然看见迟一悬正在城楼上缓慢踱步,姿态无异,眼神却有些呆滞。
这是迟一悬的分.身之一,金丹修为。
“朱雀卫前来复命!”
听见声音,那一直缓缓踱步的人脚步停下,他抬起眼睛,暗淡的眼瞳中忽然有了神采,笑道:“此行可还顺利?”
翻云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迟一悬微点下颌,“路上辛苦,先回去休息吧!那几位掌门由我来招待。”
迟一悬亲自带着镇星子等几个小门派的掌门在城楼上走了一圈。
兴城的格局跟朝歌外城相似,是一个巨大的“口”字形,一条河流斜斜贯通城中南北。
沿着城楼,迟一悬手指遥遥一点,将为天星书院准备的驻地指给镇星子看。
“诸位歇息两日,两日后就准备接收考生吧!”
路上,朝歌的朱雀卫已经把朝歌对书院要求全都告诉了镇星子等人,进城后只给两日时间熟悉新家并准备招生考核,看起来有些急,但对镇星子等人来说却是好事。
一进来就有事做,不正说明朝歌需要他们吗?这样就好,不必担心要如何在朝歌立足了。
镇星子等几个掌门笑容灿烂。
“此番多亏朝歌收留,我等才有容身之地。为表尊敬,我们几个老头子专程修习了朝歌的炼体之法!肯定您斧正一番。”
迟一悬挑眉,朝歌的炼体之法?是朝歌军队日常修行的体术吗?
朝歌军队的体术是迟满融合这个世界许多典籍后提炼出来的精品,对锻体很有效。
对于低阶修士而言,拥有一副灵敏强健的体魄,就能让他们在与同境界修士的斗法当中多几分胜算,毕竟斗法到最后,彼此灵气耗尽,这个时候能决定胜负的也就是体魄了。
可这种体术并不好练,朝歌军营每日都会传出新兵的惨叫声,那是他们在拉伸筋骨的时候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而这几位年纪不小的掌门,居然还特意修行了朝歌体术,这令迟一悬有些意外,心想难道是朱雀卫教的?那他们路上还挺闲啊。要不要给他们多派些活儿呢?
迎着迟一悬看似鼓励实则探究的目光,几位掌门退开几步排开阵势,然后他们张开双脚,岔开双腿,然后开始用脚尖不停摩擦地面,现场顿时响起了窸悉簌簌的摩擦声,而他们的门人弟子,则对几位掌门激情扣脚趾的动作十分捧场,并开始争辩谁会最先将鞋底磨破。
迟一悬:……
他眼神里的光一下消失。
一些不好的回忆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他开始思考,究竟是哪个二货将这早就被他潜移默化消除的动作传出去的,他要打人!
***
日头偏西,银城往外百里远的一片丛林中,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速度极快在丛林间穿过,几个起落间,她身上泛起一层灵光,这叫她轻易穿过了山林中那道看不见的禁制。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略有些腼腆的清秀脸庞,正是叶听春。
叶听春略等了等,很快又有几人穿过禁制进来,他们有的摘下帷帽,有的卸掉易容……很快,五人聚首。
另外四人,分别是吴小草、柳不降,以及两名七仙门弟子。
看见大家,叶听春微微松口气,“你们那边如何了?”
很多消息在玉牌上终究不好说,如今大家面对面,总算能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好好摊开来对一对了。
吴小草:“两个月前我和一些同门千辛万苦回到灵剑宗,却发现灵剑宗内已经乱了,雪衣尊者带走天级灵脉出走无忧宗,其他执事破开宝库禁制带走绝大多数法器丹药,藏书阁也空了大半。”
她神情有些寥落,“我们将灵剑宗上下翻遍,找到了一些宗门内使用邪术的证据。”在众人的沉默中,她平复了下心绪,尽量笑道:“不过还好,我们抓住了丹明子,从他口中拷问出凌元仙君的确早在千年前就被小人夺舍……至少,我们灵剑宗的根是正的。只是怪我们这些门人弟子无能。”
柳不降道:“造化宗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宗内还剩一位化神在主持,他登上宗主之位后,要将我们这些追寻真相的弟子赶尽杀绝,是我师尊,还有几位师叔拼死相护,我们才逃出来。”他脸色很平静,说道:“不过有玉牌在,我们还是暗中联系上了其他同门,许多人不满邪术,答应做我们的内应。”
两人的目光投向叶听春。叶听春道:“七仙门内部流传迟盟主命不久矣的消息,所以这段时间,他们派出大量人手,不计代价寻找朝歌的人,以图混进朝歌。”
叶听春没有细说,这一点在场五人都清楚,毕竟他们就是这么混进来的。尤其是叶听春和另外三个七仙门弟子,他们因为修为不差,在师长眼中又素来本分乖巧,所以也被带上执行任务。
“我来之前,偷偷瞧见师叔将六幕山的位置传回了仙门。不出所料,七仙门很快就会集结前来。”叶听春皱眉道:“有师长盯着,我没法通知朝歌的人,只能指望你们了。”
吴小草和柳不降道:“你们放心,等出了这片山林,我们就去找朝歌衙门。”
他们曾经跟着宗门攻打过朝歌,朝歌不见得人人都认得他们的脸,但朝歌官署里的人,肯定看得出他们出自两大宗。
但吴小草和柳不降等人抱着善意而来,他们相信朝歌不会仅仅因此就对他们喊打喊杀。
“你们一切小心,自己的性命要紧。”叶听春犹豫着道:“万一那个消息是真的,迟盟主当真……那将来,七仙门也许会派人追杀你们。”
吴小草和柳不降却没有犹豫,这段时间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哪怕原本有些软弱,如今也成长起来了。
吴小草:“哪怕真是如此,我也绝不会回头。”
柳不降:“三大宗已经是那个样子,七仙门也不顾苦海灾劫,一心只图谋好处,我们不能让这世上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他们糟蹋。”
两人齐齐朝着叶听春三人行了告别礼,便在斜照的夕阳里,转身往朝歌王都走去,义无反顾。
叶听春注视着两人斜长的影子,目光浸透水汽。
夜幕降临前,柳不降和吴小草来到朝歌官署前,两人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卸去易容表明来意,忽然听见呜一声长长的鸣笛。
这是朝歌遇袭的标志。
七仙门竟然这么快就攻来了!
第377章 第 377 章
吴小草心里一沉, 看向柳不降,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他们来得还是太迟了。
眼见朝歌军队齐齐朝着城外涌去,两人毫不迟疑, 飞身向着城外冲去。
一道道流光从两人附近闪过,是隐于城中的金丹, 数量比两人预想中要多许多。
等两人赶到城外时,已经有好几位元婴修士也现身了, 他们御风飞在半空, 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正抬头看向前方虚空。
只见那渐渐暗沉的天空后边,隐隐绰绰浮现出几艘鲲舟的影子,那上面旌旗招展,赫然是七仙门的图腾。
“那是什么?”
“是七仙门的船,他们正在六幕山结界外边!”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听说七仙门早就觊觎这里很久了, 现在外面不太平,他们几次三番想要咱们朝歌开放六幕山给他们, 陛下不答应, 他们就到处算计我们!”
“说得没错,我有个姐妹就在朱雀卫里, 听她们说朝歌派出去救援小门派的队伍, 都遭到了七仙门的算计!”
“真是寡廉鲜耻, 他们之前跟着两大宗攻打我们,还扬言要把我们统统杀了。后来只不过是因为苦海彻底爆发才临时撤兵而已,以为这就是对我们有恩了吗?”
“陛下要我们在这里休养生息而已,他们就把我们当缩头乌龟了吗?”
议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人人神情激愤,拳头攥紧, 恨不得立刻就飞上天去将那些鲲舟打下来。
“所有人,切莫冲动,他们还在结界外,此时进不来的。”项潜川的声音在灵力的催动下,波浪般层层扩散开去,清晰落入每个人耳朵里。
于是百姓们,赶来支援的修士们慢慢安静下来,等待大人们的安排。
叶听春披着斗篷站在角落里,面庞完全掩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她紧紧跟着几位师叔,趁着此时大多数人被七仙门的鲲舟引走注意力,他们进入了朝歌城楼上的高塔。
这高塔四四方方,跟城墙一样由砖石砌成,只有一个面朝城内的小门作为入口。
但凡是设置有阵法的城池,都会在城楼上修建这样的高塔。里面与灵脉相连,布有阵旗。攻城时如果有内应将其中所有阵旗破坏,整座城的结界都会崩塌。
叶听春觉得以迟盟主的谨慎,不至于疏忽对高塔的防守,她的几位师叔与同门应该不可能成功,然而当她看见师叔们偷袭打伤守塔人后,她神情呆滞了,不敢相信朝歌竟然如此疏于防备。难道是因为认定六幕山万无一失,所以才大意了吗?
她很快回神,催动命器跟上去,手腕处紫色的蜘蛛微微发亮,飞快为她的同门编织出一个进入高塔破坏阵旗的幻境。
然而幻境刚刚释放,她就被人一脚踢飞了出去。叶听春愕然抬头,就见一个师兄正满脸轻蔑看着她,“早就瞧出你不对劲,果然如此!”
她这个叛徒被提起来,封住灵力与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坏阵旗。
“不!”叶听春在心里呐喊,但这并没有用。
阵旗并非只有这一处,但他们这一行当中,有一个人的命器很特殊,是一管毛笔,当他在阵旗上写下“株连”二字时,这座城池内所有与之呼应的阵旗都会被同时破坏。
轰的一声爆响,高塔内阵法的光芒熄灭,与此同时,隔开六幕山与外界的屏障打开了一条通道。
“果然如此!”师叔哈哈大笑,“朝歌城池的阵法果然连通六幕山的屏障,打开这一道门就够了!”
暗紫色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如同巨人被迫撕开的肚皮,而七仙门的鲲舟就如同主人驱策的恶犬,张牙舞爪地冲了进来。他们的目的很单纯,杀死这个巨人,吞吃他的血肉,掠夺他的一切遗产。
挂着七仙门旗帜的鲲舟毫无顾忌冲进了朝歌王都之中,密密麻麻的修士蝗虫一般俯冲而下。
都说怨魂可恶,但这些人比怨魂更可恶,他们肆无忌惮地屠戮百姓,而那位传闻中已经是大乘仙君的迟一悬,始终没有出现。
“预言是真的!”师叔笑得愈发张狂,“他果然已经死了!”
叶听春不忍继续看这血流漂橹的惨剧,悲哀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这个人看到了什么?笑得如此丑?”
叶听春愕然睁开眼,就见一个相貌秀美的姑娘穿过正在厮杀的人,径直朝这边走来。
在那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对方仿佛一道幻影,从那些杀得面目狰狞的人身体上穿过,几个大步就靠近了她。
不,这人不是幻影,那些争斗厮杀、血腥残忍的画面,才是幻影。
叶听春的命器神通本就与幻境有关,当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世界刹那如一张湿漉漉的画卷一般萎靡倒地,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天上繁星高挂,人间安宁如故。
之前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幻境?
叶听春无法出声,她的神情既震撼又惊骇,如此强大,能骗过七仙门所有人的幻境,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施展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个幻境是分人的,此次七仙门来袭的所有人都中招的,但同处在一片天底下的朝歌人,却没有一个中招。此时他们正用一种鄙夷又新奇的目光注视着七仙门的丑态。
叶听春恍惚了一下,心中却不免对施法之人生出了仰慕之心,什么时候,她的幻术也能如此强大。
此时,那姑娘已经越过叶听春,灵力化出一捆绳索,将还在沾沾自喜的紫月观几人都捆了起来。
这些人仍然沉溺在幻境当中,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封住了气脉,被那姑娘拖在地上时还在张狂地笑,像个一群傻子。
“咦,你没有中招?”
声音并不清脆,更不柔软,相反,它有些低沉粗糙。
原来这位美人不是姑娘,是个男子。
叶听春微微失望。
万天佑没有发觉,他见这姑娘有些面熟,原本想捆住她的动作停下,指尖一点,一副画像从他储物袋中飘出,悬浮在叶听春旁边。
比了比画像,万天佑点头,“嗯,这个是自己人,不抓。”
叶听春愣了愣,万天佑帮她解了禁言,却没有解开她被封住的气脉,让她原地呆着,他自己则拖着那一串紫月观的奸贼,一路横冲直撞地跑了。
当然,叶听春的师叔师兄们,也被他像拖垃圾一样颠来倒去地撞了一路,气脉被封,护体灵光不在,这些人没多久就头破血流满身狼狈,剧烈的疼痛终于令他们从幻境中清醒,当发现自身处境后,这些人纷纷不敢置信地痛骂起来。
万天佑听着烦,忽然眼睛一亮,在路边捡了几坨粪便塞进了他们嘴里。
天地瞬间安静。
第378章 第 378 章
七仙门进攻不到半个时辰, 就尽数被擒获。其间他们身中幻觉,对着空气挥舞吆喝的丑态,叫大家看了个眼饱。
百姓们一改之前的义愤填膺, 乐呵呵地用玉牌录下他们的丑态。有人问了轩辕卫的人,发现上面并不禁止传播后, 立刻将这些影像上传到蜃海同游里。
“哼,叫他们欺负人, 让全天下都看着他们丢脸!”
***
城楼上, 银蛇谷掌门金螣真君, 如今该称一声金螣尊者了。在闭关的这几个月里,他成功晋升化神。
金螣袖摆一展,将那欺骗过七仙门上千人的幻境收回,如同收回一幅画纸般轻松写意。
迟一悬赞道:“金兄的幻术真是厉害啊!”
金螣摆摆手,“七仙门的鲲舟里, 有几个化神,若非迟兄相助, 以我刚刚晋升的化神境界, 也骗不过这么多人 。”
金螣心下感叹,七仙门那些人利欲熏心, 连形势都看不清就敢挑上门来, 他原本也对那个似是而非的传言有所怀疑, 今日见到迟一悬,又亲眼看见他对六幕山的掌控力,他才彻底放心,果然传言不能信啊!
看看七仙门这些蠢货的下场。
金螣摇摇头。
迟一悬还在夸他, “多亏了金兄,否则今日没这么干净收场。”
金螣心想你要是亲自出手, 这些人的下场未必能比现在好。他笑道:“真要谢也是我谢迟兄,若非你之前杀了那几个化神,我还捡不到一条让我晋升的灵脉。”
几个月前迟一悬参与三大宗之间的争端,金螣等正气盟的成员虽然没有提前知情,但那斗法动静根本瞒不过这些大能修士。
金螣当时就在远远观望,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时若是无忧宗败了,或者迟一悬陨落,他和一众同盟都要立刻跟朝歌撇清关系。
但谁也没料到最后的赢家会是迟一悬,而金螣,也在观望时,趁着那几个化神陨落,借机抢到了一条地级灵脉。
其他灵脉去了何处他不知道,但他肯定,当时绝对还有其他元婴在暗中窥伺,或许有些漏网的灵脉会遁逃到更深更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才会出世。
有天赋的修士到处都是,大多数时候,一个元婴和化神之间的差距,也仅仅一条地级灵脉。
当然,像迟一悬这种不合常理的,不算在内。
金螣此次前来朝歌,除了不放心朝歌,想要帮盟主对付七仙门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还请迟兄勿怪,我与妙真掌门等人商议过,实在无法离开故土。”
“为何?”迟一悬有些惊讶。当初朝歌被两大宗围攻,银蛇谷、崆峒派等正气盟同盟冒着得罪两大宗的风险,派人前来驰援,那些人当然也一起被搬到了六幕山。
战场上或多或少受伤,等他们伤好后,迟一悬就开传送门将他们送到仙洲附近,同时让他们带信给各自掌门,商议一起搬进六幕山的事情。
三大宗,七仙门,还有一些依附七仙门的二三流门派,恨不得将六幕山占为己有,他没想到金螣等人居然拒绝。
目光一转,迟一悬道:“你们是担心,来到这里后,会变成朝歌的附庸?”他摇头道:“你们放心,我又没有那种非要称霸天下、压服所有门派的心思,如今只是暂时避祸,等将来苦海灾劫过去。大家还是能回到从前的。”
迟满:【才怪。】
迟一悬心里回应它,‘看破不说破,懂?’
按照迟一悬心里的算盘,当然是把所有门派都收归到朝廷的编制下统一管理。
什么某某门某某派的,以后都统一叫某某学院。
但以前是仙门在皇朝之上,现如今反了过来,像模像样的二三流门派很难轻易接受,更何况金螣如今化神,银蛇谷已经可以抬升为一流仙门了。更不可能甘愿从自由自在的一方老大变为臣子。
所以迟一悬打算先将人都弄进来,然后再温水煮青蛙慢慢消化。现在不愿意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们会心甘情愿的。
不想这些同盟竟然大多数拒绝了。迟一悬十分意外,疑心自己的算盘被他们看穿了。
然而金螣面上没有丝毫芥蒂的模样,他道:“迟兄总是如此坦诚,倒叫我惭愧。”金螣有些不自然地承认道:“迟兄的为人,我们自然都相信。我们只是不信其他人。”
“我们都看得出,迟兄并非眷恋权势之人,所作所为都是为苍生着想。也许等天下安宁后,迟兄不会再做这个国君,而是将之托付到别人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会与他们生出些是非来。”
“不是谁人都像迟兄这样高风亮节,朝歌如今风头正盛,我们大家都不想让迟兄将来为难。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我们的门派都是祖辈经营了好几代的,轻易割舍不得,仙洲如今本来就支撑困难,若是我们走了,结界力量更弱。七仙门必然不会白费力气帮我们守护山门,到时候门内一切都被怨魂吞噬干净,大家心里恐怕都难以释怀。”
“其三,苦海怨魂虽然是灾劫,也是机遇,趁如今三大宗式微,七仙门受挫,我也想拼一把。”
拼什么?当然是将曾经的二流小门派彻底变成一流仙门。
说到后来,金螣苦笑道:“以迟兄的天赋,想必要不了百年就能飞升。百年之后,这天下是什么光景可还不好说。”
百年?迟一悬心想你可别诅咒我。
金螣说得合情合理,人家又主动拒绝进入六幕山“占便宜”,迟一悬还真不好说什么。也罢,目前大家还算是同盟的关系,还是要尊重人家的决定。
“既然金兄已经深思熟虑,我自然支持,只是仙洲到底不如六幕山安定,若是有什么难处,金兄,以及正气盟的所有同盟,都请尽管开口。”
金螣松了口气,说实话,以迟一悬如今的修为境界,他想逼迫天下归附并非难事。曾经他们的确交好,但对方修为提升太快,境界差距面前,金螣不知不觉就矮了一头,面对迟一悬时他还真有点压力。好在对方一如既往通情达理。
迟兄果真不愧是好人啊!哪怕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还如此平易近人。
气氛和缓,迟一悬顺势提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苦海怨魂十分麻烦,不知金兄有没有观察过,那些怨魂被击杀后的去处?”
这一点金螣倒是没留心,这数月以来,事情太多了,他又要忙着晋升突破,干什么都来去匆匆的,那里有心思去观察被击杀后的怨魂?
“迟兄这么说?莫非是发现了什么隐患?”
迟一悬一脸严肃,将提前准备好的留影珠投放出来。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土地,但沙土裸露,暗沉荒芜,连一根杂草都瞧不见。
金螣:“这是哪个凡洲?”
不仅是凡洲,还是凡洲里的荒漠死地,连凡人都不乐意停留的地方。
迟一悬摇头,“这是金禾岛。”
金禾岛,北明洲附近的海岛,也在仙洲范围内,以盛产一种名为“金禾”的灵植闻名于世。
金螣外出历练时去过好几次金禾岛,他印象里的金禾岛风景如画,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片死地?
“此地的灵气呢?”
仙洲范围内,地脉深处都有灵脉,只是品级不高而已。
金螣清楚怨魂贪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地皮都要扒光两层。仙洲土地广袤,结界并不能顾及所有地方,因而只是各门各派圈定了附近一片地方,保护自家山门以及依附门派的凡人而已。
而结界保护不到的地方,当然都是被怨魂啃光了。金螣,不,准确地说,所有修士都以为,地皮被啃了没关系,地下有灵脉在,就算灵气微弱,也能缓慢修复地力,等平了苦海灾劫,那些土地很快就在灵脉作用下恢复生机。
可眼前的金禾岛,莫说生机和灵气了,它已经完全死去,哪怕千百年过去,也不会回到从前。毕竟任何事情都不能无中生有,除非有人愿意埋下新的好灵脉助金禾岛恢复,否则这里就彻底废了。
更何况,金螣心中隐隐有预感,恐怕埋下新的灵脉,金禾岛也回不到从前了。
迟一悬也不多话,他滑动进度条,影像的时间后退,很快呈现出他想要的画面。
只见不久前,金禾岛上还有修士在砍杀怨魂,而被修士杀死的怨魂化作黑雾,却并没有飘散空中,而是沉积到地下,彻底侵蚀了金禾岛的地脉。
金螣如坠冰窟,“这岂不是一个小苦海?”
他继而想到仙洲,仙洲的结界不可能护住地脉深处,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已经有黑雾趁机渗透到仙洲地脉了?
将来,所有仙洲都将变成苦海?
迟一悬见他吓得脸都白了,十分理解,以为防护得好好的,谁知道死去的怨魂开始暗度陈仓了,换谁都得破防。
“为何如此?”
金螣不能接受。
迟一悬:“这是因为轮回道被魔神关上了,所以死去的怨魂不入轮回,只能继续祸害人间。”至于魔神为什么关闭轮回道,迟一悬就不解释了,反正魔神干什么坏事都是正常的。
魔神那番为了飞升所以要毁灭人间的想法,迟一悬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有人听了以后被带偏了。
他只是向金螣解释了轮回道被关闭了多久,苦海那么多怨魂的由来,以及向他发出邀请,“如今最要紧的,便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重启轮回道,让亡者过亡者的桥,生者走生者的路。”
见迟一悬神态自若,金螣也冷静下来,他也不问迟一悬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对方毕竟跟三大宗正面抗衡过,如今又是大乘境界,说不定是天道灌注给他的知识,这是符合情理,毕竟人间若是毁灭了,天道又何以继呢?
金螣拱手道:“还请迟兄细说。”
迟一悬微笑,“首先,灭了七仙门。”
第379章 第 379 章
金螣离开后, 万天佑过来汇报,说这次一共擒获四千五百人,里面不全是七仙门的弟子, 还有一些是依附于七仙门的中小门派。
其中筑基高阶三千人,金丹一千多人, 元婴十五人,化神四人。
那四个化神不消说, 自然是那七个掌门中的四个。
“为了对付朝歌, 还真是大手笔。想必剩下那三个不是不敢过来, 而是不能过来吧!”
【您料事如神。七仙门的结界离不开化神的维持,于是他们签订严密契约,确保自己的利益不被割走。否则剩下那三个化神,怎么舍得这个他们认定能趁火打劫的时机?】
【另外,七仙门的鲲舟开进来时, 还有两伙人马潜伏在六幕山外,一方是无忧宗的, 另一方是四分五裂后又重组的灵剑宗与造化宗。】
【多亏了这几年您的不断宣传, 长生界年轻一代修士普遍不认同邪术,因此跟三大宗上层离心离德, 否则更难对付。】
【这些年轻人打探到七仙门要对付朝歌。此时都围在七仙门山门口抗议呢!】
迟一悬有些惊讶, 就见迟满举起一块玉牌, 放出其中影像。
为了共抗苦海,也为了共同抵御三大宗,七仙门硬生生将门派搬迁到了同一个地方,形成了一股已经超越三大宗的势力。
而此时七仙门的山门外, 有上万修士正在静坐抗议,他们包围了七仙门的山门, 还向七仙门的弟子宣讲七仙门的罪孽,痛斥七仙门此时攻打朝歌有多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迟一悬眼睛一扫,在其中看见不少眼熟的人影,有些曾经是三大宗的弟子,有些是正气盟的同盟。其中有一个人格外活跃,明显是这场抗议活动的组织者,仔细一瞧,可不正是杨盛云?
迟一悬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那时候杨盛云还是个练气凡人,已经展现出了超高的组织天赋。
之前还可惜这人没有留在朝歌干活,而是跟着正气盟的援军返回了仙洲,现在看看,他留在仙洲的用处更大。
【七仙门的人规避不出,认为这些人的温和抗议没有任何用处。不过谁说人心所向没有用呢?】
迟满语气里透着点嘲弄,【若是他们知道,七仙门这次进攻血本无归,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迟一悬:“什么心情,都不会比我还活蹦乱跳这件事更让他们糟心。外面窥伺的三大宗呢?”
【亲眼看到七仙门的下场,已经被吓跑了。】
迟一悬“啧”了一声,“击败七仙门的进攻有奖励没?”
【有的,朝歌的声望更上一层。您获得一百万点数奖励。】
一百万,跟债务相比,还是杯水车薪啊!
如今朝歌正式登记的人口已经超120万,迟一悬每个月都能从幸福度结算那里拿到超过一百万的点数奖励。一百万点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值得激动的奖励,但他也不嫌肉少。
愉快地扫了眼又减少了一百万的债务。他亲自去将那四个化神掌门提了出来。
朝歌如今除了英灵步惊寰之外,没有别的化神强者(白经天等在国战中牺牲的金丹,由于时间尚短,获取的民众香火还不足以将他们堆到化神境界),而英灵召唤出来要损耗香火,一战斗那香火更是瀑布一样往下冲,因此非必要是不召唤的。
但四个化神可不好看守。谁知道他们的命器有什么奇怪神通,一个疏漏就会在六幕山里捅出大篓子,所以必须要找一个绝对能压制他们的存在。
于是当那四个掌门挣脱幻境后,就发现自己被丢到了一座静谧的山谷中。
山谷内黑漆漆不见星光,只谷口处依稀有阵法的波动。
四人都是活了近千年的老头子了,很快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即便如此,当发觉谷口那个阵法时还是免不了一声嗤笑。
朝歌果真是山穷水尽了,就连关押他们都拿不出像样的困阵。
四人对这一点毫不意外,毕竟能扛住两大宗的进攻还险胜一筹,朝歌必定是连底裤都押上战场了,怎么可能还剩下多少好东西?
他们就是算出朝歌没什么资源能跟他们打了,又觉得迟一悬死期降临无力回天,才急着过来攻打。
谁知道竟然稀里糊涂中了幻术!
当世强者,还有谁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幻术,让他们所有人同时中招?
几人互相传音,认定这一定是迟一悬还没死透。
“不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逍遥门门主沉稳道。
另外三人自然点头。只是当他们绷断身上那装饰一般的绳索时,忽然发觉前方黑漆漆的地方亮起了两点红光。
如果他们是凡人,此时定会以为那里飘起了两盏红灯笼,然而他们不是凡人。化神大能的目力,让他们看清了远处究竟有个什么东西……
不久后,一声声惨叫传出了山谷。
当迟一悬再次过来时,不出意外地发现四个化神掌门已经被霸王龙给玩晕了。
唯一意外的是,霸王龙一改之前血腥的一面,竟然没有撕下他们的胳膊大腿。要知道霸王龙之前可从不拒绝修士的血肉。
玩够了玩具,霸王龙懒散地趴在山谷里休息,见迟一悬来了,也只是晃了晃尾巴权做招呼。
迟一悬摸了摸它比他整个人还大的脑袋,叹息道:“真不知道凌元仙君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陛下,严格来说,它并非凌元。】
八百多年前,凌元以自身作为祭品完成了那个仪式,她已经彻底身陨道消了,灵魂之灵想必已经上升华胥界,三魂七魄又因为《渡亡明华经》的缘故被困在苦海。
没有了灵,三魂七魄就如野兽一般,只是不知道它是怎么保持一丝理智的。
这么个大乘境界的庞然大物,要是跟怨魂一样毫无理智,那可真是灾难。
“我已经发了讨伐七仙门的檄文,最迟三日内就会出战,等重启轮回道后,就能送你入轮回了。”迟一悬拍拍它,“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是想在人间多留一段时日,都可以说。”
霸王龙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下,再没有其他反应。
但迟一悬莫名懂了,哦,这是没意见,顺其自然的意思。
迟一悬叹气,“这次你想一起出战吗?”想象着自己骑着霸王龙出征的场面,那还是很拉风的!
霸王龙这次抬起两只眼皮看了他一下,迟一悬又懂了,这是懒得去了。
“行吧!那你就好好在山谷里玩。四个玩具总够你新鲜几天吧!”
迟一悬离开了山谷。
“先整容,将身体还给何念远,然后就出征。”
迟满温和道:【建议您按照莫青山看见的那个梦境去做。】
“为什么?”
迟满:【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但如果其中一个未来已经被人观测到,而且对我们还没有什么坏处的话,那么最好依照去做。】
“为什么?”
迟满好脾气地解释道:【因为改变一个已经被确定的未来,可能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迟一悬挑眉:“你懂得还挺多嘛!”
不等迟满回应,他就自顾自道:“莫青山难道就是因为干涉太多未来,才死无全尸的吗?”
他闪身出现在玉龙台的地下二层。
迟满已经提前在这里准备好了一副石棺,何念远也被它通知过来了,此时地下宫里只有他一个,见迟一悬来了,他连忙迎过来,傀儡躯体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能重新回到身体中,何念远也是有些激动的,但同时又不免顾虑,“哥,现在就要给我吗?会不会……”
他也是修士,自然明白肉身的重要。
迟一悬摆手,“不会。”
何念远想到什么,有些难过道:“您是不是要飞升了?”
迟一悬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想太多,离开前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何念远却有些闷闷,连回到肉身的激动都减退了。
迟一悬也不管他,径自做准备。
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至少穿来这个世界数年,都没吃过什么苦头。
修士没有肉身就无法晋升,但到了最后飞升的这一步,是不需要肉身的。
他已经是大乘圆满,只得赚够点数,就能立刻进入合道期,然后飞升。凤凰君那样的大乘圆满不敢失去肉身,是因为他们没有肉身,就无法保证自己的魂体永远在巅峰状态,一旦斗法失败境界跌落,就永远丧失飞升机会了。而迟一悬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可以随时用点数补回来。
到了大乘圆满,魂体已经凝实得与肉身无异,无论是分化分.身,还是外出行走斗法,都不受影响。
何念远的容貌在他记忆里很清晰,他飞快给这具身体整容回原貌,然后跟迟满一起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疏漏后,他就躺进了石棺。
下一刻,石棺上刻画的阵法亮起,站在旁边的傀儡砰一下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光芒脱离那具躯壳,落地凝聚成了迟一悬。
他站在石棺旁,守着何念远恢复意识,见他睁眼,便笑盈盈地递出手,“恭喜新生。”
第380章 三更合一
在何念远的意识里, 恍惚只是一刹那,他的世界就瞬间换了个样子。
心跳和呼吸重新回到他身上,身下石棺坚实又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体里……这感觉, 恍如隔世。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此生经历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出生富贵之家, 从小父母疼爱,亲戚宠溺。
弱冠之前, 入道修行, 天赋惊人, 备受瞩目。
意外发现秘籍功法可与他人共享,于是拒绝仙门招揽,决心留在家乡,扶持亲族乡里。
然后,一朝跌入地狱。
被栽赃灭门罪名, 打为人牲的那一晚。他在饥寒交迫、痛苦至极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鼎盛王朝,威名赫赫, 仙门百家拜服, 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
他看见无数人追逐,看见那位君主转过身, 面容十分熟悉, 仿佛是他自己……
再后来, 那个人来了。
其实,那个人不将身体还给他也可以的,他再没有别的遗憾了。
何念远睁开眼,昏暗地宫里只有一道光, 而他正笑着朝他伸手。
身体里忽然涌起一股令他热泪盈眶的温暖,何念远心想, “爹娘,妹妹、叔伯……我真的遇到了好人……”
何念远抬起手,被那个人从石棺里拉了出来,也彻底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
次日,贪吃蛇从沉睡中苏醒,晋升成为天级灵脉。它头上长出了鹿角,鼻边多了飘逸的须子,身上鳞爪齐全,纤毫毕现。俨然是传说中神龙现世的模样,要说哪里还能找出曾经贪吃蛇的样子,那就是它的眼睛还和曾经一样细长细长,不仔细看还以为它眯着眼睛时时刻刻在假寐。
然而这丝毫无损这条顶级灵脉的威严。
当这条灵脉冲破地脉的限制飞在六幕山的天空时,灵气受它搅动,化作细细密密的雨丝恩泽整片大地。
六幕山里活动着的所有人都惊诧地仰头观看,老人跑出家门,孩童光着脚丫,妇人搬出水缸,汉子趁机栽种……不分老少长幼,每个人都酣畅淋漓地享受这场灵雨,城里热闹得又多了个节日。
灵脉在天上痛快地游走了一整日,享受够了万民推崇与称赞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钻入地脉。
而准备充足的郭千山正式闭关冲击元婴。
外界五日,时间之铃秘境内的五个月后,郭千山结婴成功,境界稳固。
朝歌大军正式开拔,反攻屡次挑衅的七仙门。
应天五年二月初,六幕山自海域中来,破开阻拦的怨魂,大军在阵法掩护下攻打七仙门。
二月末,连败四仙门,余下三仙门,紫月观,天虚门,七星门溃逃。
三月末,朝歌大军击杀怨魂十万,擒拿天虚门主。
四月初,曾依附七仙门的中小门派尽数归降。
四月中,紫月观主带领门中残部主动归降,却因一言不合打伤朝歌将领,后遁逃,不知所踪。
五月初,七星门主现身东极海,拼着重伤之躯力战朝歌十几名元婴后,坠落东极海,尸身遭怨魂分食。
***
五月初八,东辰洲
在苦海怨魂和各方战争的阴影下,东辰洲的结界一再缩小,如今零零散散分散东极洲各地,每一块也就两座城池大小。
象征结界出入口的城门旁有修士把守,进出都要用玉牌查验身份。
黄昏时,一行五人从荒土中御风飞来。
荒土,是如今人们对结界外土地的称呼,一开始,人们以为结界外的地方只是暂时被怨魂占领,只要将来杀光了怨魂,或者再像千年前一样封印怨魂,大家的日子就能像以前一样。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这世道真的变了。怨魂就像朝歌对外公布的那样邪气,不杀吧,无数怨魂日夜不休地侵蚀结界,一套以前能用一年的阵法,在怨魂的攻击下一个月就报废;杀了吧,怨魂死后释放的黑雾沉积入地底,侵蚀地脉,又会将灵地变作死地。
不杀,灵气资源消耗极快,外出交流也不方便。杀了,又会祸害土地……
眼睁睁看着结界外原本富饶的土地变成灵气枯竭、万物不生的死地,任何一个有远见的人都没法不忧虑。
守城的修士瞧见五个外来的修士,看见他们身边飘着一盏散发明黄光芒的明灯,神色动了动。
明灯散发的光芒笼罩着五人,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原本对修士血肉渴望无比的怨魂触及这光芒,便像烫着了一样退走了。
“玉牌拿出来,我看一下。”
那五个脸生的修士一一递出玉牌,守城修士将他们的玉牌一一与自己的玉牌相碰,确定这些玉牌没有一个发出红光后,便摆摆手,让人进去,而他自己则笼着袖子,飞到城楼上坐着了。
“下一次轮到你去查了。”
他对坐在城楼上的另一个修士道。
“怎么,还是绿的吗?”
“你这不废话?”
“听说东边倒是抓了两个,当场就拿了赏赐,还得了进入六幕山的名额,真是羡煞我也。什么时候咱也能抓几个。”
“说起来,七仙门的余孽还真是能藏啊,如今除了三大宗的地盘外,所有仙洲结界覆盖的地方,都已经挂上了七仙门的通缉令……自打接到命令后,咱们天天在这儿守着,一个发红光的都没抓到。也不知道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在荒土里可没法生存。”
“说不准是跑到三大宗的地盘去了。”
“什么三大宗?如今也是苟延残喘的份儿,我今早看到玉牌推送,说朝歌已经派人去找三大宗接洽了,七仙门余孽要真藏在那儿,也躲不了几天。”
闲聊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突发奇想,“哎你说,会不会有七仙门的余孽,抢了别人的玉牌混进城?”
另一人道:“就算真有?你又能如何?人也不认识,牌也不认识,你分得清?”
“也是,玉牌都是与主人神识相连的,有能耐抹去神识又不让朝歌发现的,就不是咱能对付的。”
……
闲聊的两个修士没发现,刚刚进城的那五人将他们前面的对话听去了。
领头那名修士的脸色在兜帽掩映下,显得尤其阴沉。
此人一路压着火,直到走进城中一座偏僻宅院里,才掀开兜帽发了一通火。
“一帮小人,趋炎附势!往日里给我提鞋都不配,如今却是狗仗人势,竟敢一口一个余孽,若非……我早已一掌将他们都打死了!”
面对发怒的男人,剩下四人连忙劝慰,有喊师尊的,也有喊观主的,一时间这偏僻宅院竟热闹起来。
原来这领头的中年男子,竟是上个月打伤朝歌将领后潜逃至今的紫月观主。
紫月观主盯着面前一张张焦急的脸,目光阴沉一瞬又收回。
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若是拿来撒气,怕是连个使唤的都没有了。
“师尊,您伤势还未恢复,不如先在这里调息几日。这处宅子是弟子十几年前置下的私宅,落的也不是我的名字,朝歌的鹰犬绝查不到此处。”
紫月观主满意颔首,他伤势不轻,之后又疲于奔命,伤势一直没有恢复,的确需要个地方静养。
想到这里,紫月观主心中又添了些不快,若是还在他的紫月观里,这样的伤势他早就养好了,如今在外面,要灵气没灵气,要丹药缺丹药……
真是流年不利。紫月观主阴沉地在心中发下宏愿:天道在上,早晚有一日,要将朝歌连根拔起!
宅子大门关上又开启。
一个相貌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修士开门出去,守在院子里的修士瞧见了,问,“沈师弟要去哪儿?”
沈师弟回头道:“明灯的燃料快没了,我出去买一些,以免咱们走的那天买不到。”
那修士寻思是这个道理,提前准备好,总好过要走的那天匆匆忙忙。
“可恶,这明灯和燃料还是朝歌独创的,真不知道小小一个朝歌哪儿来那么多人才。”修士嘟嘟囔囔间,沈师弟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回来,就在修士担心沈师弟是被朝歌鹰犬发现抓走了时,大门再次被推开,然而进来的不只是是沈师弟,还有……密密麻麻涌进来的一群军士!
这些军士个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鲜红披风,可不正是朝歌的人!
紫月观修士满脸骇然地后退几步,“来人!朝歌的鹰犬来了!”
宅子里的几个师兄弟全都冲出来,紫月观主破门而出,发现宅子四面八方都被包围了,他神识一扫,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震惊。
要知道朝歌的战力向来青黄不接,以筑基初期最多,金丹都能做一方将军了,而如今,围过来的这数百银甲卫士,竟然全都是金丹初期修为,而且气息十分相近,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根本就不是同类型命器解释得了的,唯一的可能是,朝歌掌握了批量制造修士的办法!朝歌能像产出战斗傀儡一样产出修士!
金丹能,那元婴呢?
紫月观主强压情绪,然而当他瞧见站在朝歌军士中间的小弟子时,他还是绷不住了,骂道:“逆徒!竟敢勾结外敌出卖师门!”
那沈姓弟子却是满脸怆然,“师尊,朝歌又没错,与其这样躲躲藏藏不得安生,咱们投降归顺不行吗?您原先不就是想归降的吗?”
紫月观主面皮抽搐,怒到极致一时竟开不了口。反而是他身旁的一个弟子跳出来指着沈姓弟子骂道:“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你可知迟老贼要咱们师尊做什么?他要拿师尊祭苦海道!”
“你身为弟子,竟然因为贪图安逸,逼迫师尊走上绝路!”
“你这是欺师灭祖!你枉为人!”
那沈姓弟子原本还一脸羞愧,然而在同门一声又一声严厉的谴责下,他面色扭曲了一下,羞愧没了,色厉内荏道:“那又如何!若非师尊当年和其他掌门都支持用人牲献祭,苦海哪儿来那么多怨魂?”
“若非师尊糊涂,非要与其他六门同流合污攻打朝歌,岂会触怒迟仙君?我们紫月观的弟子,又何必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
“更何况迟仙君也没说要杀了师尊,迟仙君只是让师尊做苦海道的镇物,好重启轮回而已!”沈姓弟子越说越硬气,脑袋也昂得越高,“师尊,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功德!等把怨魂都送入轮回,全天下都会感激您的!”
紫月观修士骂道:“放屁,自古以来,只有天才地宝和妖物才能做镇物,何时能用人做镇物!”
紫月观主也终于憋不住了,一声“逆徒”吐出,他抬手一拍,就要把那孽障打死,可惜那群银甲卫士先一步料到他的动作。随着一声“结阵”,银甲卫士动作整齐划一,数百金丹的灵力瞬间相互勾连,一道坚固屏障眨眼升起,紫月观主那蕴含着五成功力的一掌拍在上面,竟然只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银甲校尉冷声道:“这位沈兄弟,是我们朝歌的客人,可不是谁都能杀的。”这人要是没了,还怎么给其他仙门弟子立榜样?
沈姓弟子原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没想到朝歌的人这么护着他,一时狂喜,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
紫月观主闻言怒不可遏,哐哐几道拳风砸出去,偏僻宅院刹时间坍塌崩毁,他毫不恋战,也不管剩下的几个弟子,飞身而起就要遁逃。
却在这时,那名银甲校尉双手合十,掌心贴着一枚令符,“……请,明光将军。”
轰隆一声,巨剑砸来,紫月观主触不及防躲闪不及,被擦中了半个肩膀,瞬间鲜血狂喷,只觉半边肩胛骨都碎了。
他回头一看,瞳孔中倒映出手持龙渊剑、满面寒霜的步惊寰……
化神大能的战斗波及极广,好在朝歌已经提前清场,不至于祸及无辜。
而宅子废墟里剩下的几个紫月观弟子没多久就被拿下,其中有人眼见形势不对,学着沈姓弟子投诚,也有人硬扛着骨气,死活不肯投降。
然后这人脸上就挨了两拳头,砰砰两声,他两个眼眶都紫了,顿时又懵又怒,“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朝歌就是这副做派吗?”
那银甲校尉呵呵冷笑,“方才那声迟老贼,是你骂的吧?”他俯下身,恶狠狠盯着这修士,“我们陛下风华正茂美若天神,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又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周围人上去阻拦才不甘不愿地作罢。
“裘校尉算了算了。”
“这些人还要带回去提审呢!”
“裘校尉快住手,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被撤职的了?”
“裘校尉忍忍,你就要攒到五千灵石了!”
这银甲校尉,赫然就是裘平安。
外界五个月,时间之铃秘境里就是十二年!
原本是绝无希望入道的绝灵体,凭着人造命器与何念远分享出的秘籍,竟在秘境里生生堆到了金丹!
而此时这些拦着裘平安的护甲卫士,其实都是曾经的绝灵体,但裘平安是他们这一群人里修行最拼,进益最快的!当然,战场上也是最拼的。
用他的说法,别人在打战的时候,他都在秘境里修行,好容易出来了,战争都到尾声了,当然得狠狠卖力冲在前头拿军功!然后军功全部换灵石。
这次立了大功,差不多就要攒到五千了。
裘平安很能忍,“你们放心,我收着力道,不会打出好歹来。”
说话间,明光将军已经打完了。
上百银甲护卫一拥而上,将半残的紫月观主禁锢灵力,五花大绑,押上鲲舟。
差不多同一时刻,迟一悬乘着一只灵鹤,悬停在六幕山外。
六幕山并不完整,所以他这个维持六幕山的人不能离开六幕山太远,这倒也没事,反正六幕山可以像鲲舟一样开着到处走。因此这几个月来,他就操纵着六幕山到处飞,打起来就直接以山压人,别提多省事儿了。
肯归降,肯配合开启轮回道的,就好声好气充作客人,要是像紫月观主那样嘴上说归降,一听说要去干苦差就翻脸打人跑路的,那不好意思,统统暴力镇压。
【陛下,刚刚收到消息,紫月观主抓到了。无忧宗的人不肯跟我们好好谈,跑路了,不过白将军抓到了雪衣尊者,已经在回六幕山的路上了。】
“不错不错。”迟一悬连赞了两句。
天高海阔,他坐在灵鹤上,高高地俯视着怨魂如海潮翻涌的场景,心想这碍眼的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另外,失踪已久的凌雪尊者也找到了。他答应配合开启轮回道,不过他想单独与您见面。】
“见我?”迟一悬想了想,摇头,“不必了,带他去见霸王龙吧,他应该会明白。”
一个时辰后,迟满对迟一悬道:【您果然有先见之明,也许是出自血缘之间的感应,凌雪的确明白了,他让我向您转达谢意。】
迟一悬啧了一声,但没多做评价。对于这个人,他不讨厌却也不喜欢。
现在他只有一件大事。“我还欠多少点数?”
【这五个月来,您领地内所得点数,包括幸福度奖励、领地内修士晋升奖励、扶持附属国奖励、打败七仙门奖励、贪吃蛇晋升天级灵脉奖励、夺取七仙门灵脉奖励、领地扩张奖励……您总计获得点数一亿零三百八十万。】
【您的剩余债务为七千一百八十万。】
这个数字听得迟一悬怦然心动,几个月前还欠债一亿八千多万,这才多久,就差不多快要还清了。
刚刚穿来的时候,几百点数都要发愁,现在呢?
“战争财战争财,这个词还真是有道理啊!”
“重启轮回道这么大的功德,奖励点数肯定不少吧!应该够我到合道期了吧!”
【嗯,会有很多。】
迟一悬兴致勃勃,“正好,一鼓作气。”他自顾自盘算着,“到了合道期可以不必立刻飞升,朝歌发展太快了,不太稳定,我还得在这里留几年,唔,几年恐怕不够,得弄几个分.身干活,等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我再飞升……”
迟满安静听着,没再说话。
***
应天五年六月初,几乎每个有玉牌的地方,都知道迟仙君要重开轮回道了。
兰兰饭馆的后厨里,十几把铲子仿佛生了灵性,在锅里不停翻炒着,旁边的锅碗瓢盆则排着队自动干活。不多时,一盘盘菜肴就热腾腾出来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术法可以办到的,这也是兰兰饭馆一直以来人员不多,却能自如维持生意的妙门。
她一心二用,站在柜台后算账,听见客人们热火朝天地议论。
“嗐,要不是陛下将真相公布出来,谁能想到,苦海道竟然是曾经的轮回道呢!”
“是啊,都说轮回轮回,可是死之前,谁能知道轮回路在哪儿呢?哪里想到有一天竟然能活生生看见。”
“原来苦海道就是轮回道,难道每个大洲都有呢!难怪吸走了那么多怨魂恶鬼。”
“那魔神真该死啊!堵了轮回,难道这些年孩子越来越少呢!”
“嗐,都没人投胎了,哪儿来的孩子呢?”
“唉,据说那些可怕的怨魂,曾经也是可怜人,希望它们入了轮回以后,来世投个好胎吧!”
“是啊,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一遭轮回,就都洗净了,来世好好做人吧!”
“你们说,那些怨魂肯入轮回吗?”
“不肯就打到他们肯呗!”
“哎呀,可那是怨魂啊!我还想要孩子的,我可不想有怨魂投生到我家来,万一生出个混世魔王怎么办?”
“你刚刚还说它们以前是可怜人呢!”
“它们可怜归可怜,但我可不要这样的给我当孩子。”
眼见客人们因此吵起来,兰兰摇头,心想朝歌里的人啊,可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要是放到外面,谁敢觉得怨魂可怜呢?又有谁会讨论怨魂投胎到自家的事呢?
“老板,你来评评理!”
兰兰没想到这把火还能烧到她头上,她想了想,说道:“咱们朝歌有个漉水器,无论是怎么脏臭的水,倒进漉水器后,出来的都是净水……虽然我也不知道轮回,但我想轮回也是如此吧!进去后,过往无论是脏臭的,好坏的,都会留在轮回里,再转世,依然是静如水、纯如雪的新生魂灵。”
众人愣了愣,若有所思道:“还是老板说得有理,要不大家怎么都不记得前世呢!”
“说得也是哈哈哈……”
气氛复归和谐,已经完全长成个大人的兰兰笑弯了眼睛,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奔走喊道:“快快快看,陛下直播重启轮回道了!”
哗啦一声,店里的客人全跑了出去。
新来的店伙计焦急追出去,“等等,还没付钱呢!”
兰兰先是摇头,然后也掏出玉牌,迫不及待观看起来。
***
长生界一共十四个大洲,其中西穷洲已经分解沉海,还有一个大洲几千年前就被抽干灵气成了死地,没有人烟没有生气,当然也没有苦海道。
“这一点真是明显,以前怎么没想到苦海道就是轮回道呢!”要不是迟一悬回溯了魔神的经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
魔神的修为是真高,距离飞升只差半步。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修行到最后,命器与神魂都接近于天道。
拥有了大乘修为的迟一悬如今也相当于半步飞升,他也能隐隐约约看见这个世界的脉络,他有预感,等到飞升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像一台计算机一样,向他敞开所有底层代码。
可惜他还没有到合道期,但是用大乘修为,加上十二个化神作为镇物,暂时获取管理员权限,打通轮回道是没有问题的。
十二个化神,其中七个不必说,自然是被朝歌俘虏的七仙门掌门(七星门掌门死了,但门内的护法长老晋升化神,刚好顶上去),另外五个,一个是步惊寰与步惊天的生母,雪衣尊者,一个是凌雪尊者,剩下三个,分别是他从灵剑宗和造化宗里抓来的。
七仙门掌门不必说,支持人牲献祭,雪衣尊者吞吃了数千命丹补器……这些人有一个赛一个,全不无辜,迟一悬很久以前就想废了他们的修为,现在正好,都给我当镇物去吧!
这些不甘不愿的化神一个接一个被迟一悬扔进了已经干枯的苦海道中,除了自知没有退路的凌雪,其他化神一个比一个想反抗,但他们都被迟一悬强行封进了石柱当中。
在这特制的石柱里,他们不能与外界沟通,更不可能外出,只能永远受困其中,相当于无期徒刑。
这一根根石柱扎进苦海道里,深深钉入地心,十二根刻满阵法符文的石柱汲取化神们的灵力神魂作为根基,在迟一悬灌注力量的同时,阵法成型,十二束光芒冲天而起。
巨大的阵法光芒笼罩整片天空,飞快驱散了被怨魂召来的阴云。
天地嗡嗡震动,仿佛一头亘古生物忽然复生。
六幕山的天空映出了外界的天空,所有人都走上空旷地带,仰头看着天上光芒交接形成的巨大阵法。
仙洲结界内,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顶着不断颤动的大地爬上高处,睁大眼睛看着这万年奇观。
天上金乌隐没,黑夜降临。
一种缥缈空灵的声音从至高至远之处传来,仿佛天地在奏响欢愉的乐章。
海域也在颤动,亘古未有的浪潮几乎要冲到高天尽头。雪白的浪花每一次扑出去,都仿佛一张白云织成的巨网,将来不及逃离的怨魂统统卷了进去。
这一刻,所有怨魂都发出了愤怒又惊惧的鸣叫,声音刺耳,却盖不住天地同时颤动的震响。
数不清的怨魂汇成黑色的洪流,又仿佛一条在天上涌动的死河,无法抗拒地朝着最近的苦海道,不,轮回道而去。
怨魂们不甘不愿,它们还贪恋人间的血肉,还沉溺于理所当然的仇怨之中,有的怨魂挣脱了轮回道的引力,向着极远极深的地方藏匿,有的怨魂疯了一般朝着结界冲撞,企图夺舍一个凡人,以此避开轮回道吸引,也有的怨魂藏进了法器灵植之中,瑟瑟发抖等待这场浩大缉捕落幕。
长生界最中心处,迟一悬凭虚立在高空,神情郑重无比,他小心翼翼地结印,将那十二根石柱按照日日夜夜计算好的位置嵌入轮回道中,从阵法结成的那一刻起,封印在其中的十二位化神必须兢兢业业充当轮回道的基石,一直到他们赎清罪孽,一直到轮回道彻底稳固,不再需要他们为止。
“阵,成。”
刹那之间,一股浩大的力量冲击了他,可是真到了面前,又像一阵清风,温柔地拂过他面庞。
高空中的十二道光束结成牢固的大网,凶猛而无可抗拒地砸落大地,彻底没入地心之中,怨魂组成的死河发出无声的哀鸣,跟随着重新隐没的轮回道一起,消失在世人眼中,随之被带走的,还有沉积在大地之中,不断破坏大地生气的黑雾。
余下的怨魂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却不知道怨魂耀武扬威的时代在此刻彻底过去,今后等待它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围剿。
……
浪涛平息,天地的颤动静止,金乌重新升起。
当光芒笼罩天地,人们站在高处,看着海面上久违的黄昏霞光,看着那金光粼粼、宁静安详的水面,这大半年来的压抑终于释放,有人嚎哭,有人大叫,最后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代替了之前的涛声。
“今天可真是开天辟地以来也数得上份的大日子啊!应该庆祝!”
“确实应该庆祝,今天就定为节日吧!”
“放鞭炮!放烟花!”
“敲锣打鼓呢?统统安排上!”
“太好了太好了……”
迟一悬神识扫过,看见朝歌百姓热烈庆祝,上街撒糖的场面,面上不由也有了笑容。
【恭喜,您重启轮回道,为这个世界做出了卓越贡献。您获得点数奖励两个亿!】
“才两个亿,是不是略少?”
迟满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感到无语。
“不过这些点数足够债务清零,晋升合道期都绰绰有余了,不错不错!”迟一悬心想,飞升的点数都溢出来了,他要那么多点数也没有用,当下十分心满意足。
他搓搓手,毫不犹豫点击晋升。
点数飞一般流出来,他能感觉到晋升的契机在接近,突破在即!然后,面板上的点数忽然灰了下去。
迟一悬嗯了一声,感觉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他戳了戳面板,自言自语,“难道是神魂强度不够?不对吧,为了这次晋升,我这半年来可是天天去刷华胥界。而且之前神魂强度不足的提醒跟这个也不太一样啊!”
“满满,怎么回事啊?”
【或许,您可以询问客服。】
迟一悬:……
对哦,有客服,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曾经,开通客服专线的一千万点数对他来说肉痛至极,但现在点数都溢出来这么多了,他也不在意这么一千万了,当即十分豪气道,“开通。”
一千万点数哗啦一下消失,客服界面展开在他面前。
【一个问题一百万。】
迟一悬十分豪爽,“花!”
客服:【请询问。】
迟一悬:“我点数够了,神魂强度也够了,为什么没法晋升到合道期?”
客服:【检索中,请稍等。】
等待的时间略长,迟一悬无声落回到六幕山内,他隐了身,没人看见他,所以他得以自由自在地坐在朝歌的高塔上,俯瞰下方热闹。
城里已经挂起了提前准备好的绸带,五颜六色的绸带在夕阳中反射着朦胧的光,孩童嘻嘻哈哈地找大人要糖吃,年轻情侣牵着手欢声笑语地走过,还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在树下笑得合不拢嘴,说家里有喜事,让邻里都过来吃酒席……
做饭的炊烟远远地升了起来,一道又一道,在空中弯弯曲曲,如同孩童随手涂鸦。
迟一悬享受着这安宁,他躺在高塔屋顶上,眯着眼看即将沉落的夕阳,金色霞光将他头发都染了金色。
迟满:【您很高兴。】
迟一悬弯着嘴角:“我觉得我很幸运,这一路都没吃苦。虽说还是不可避免有些遗憾,但总体来说,结果非常完美。”
迟满:【结果出来了。】
迟一悬悠哉坐起身,看向面板。
界面上显出了两行字:
【灵气不足,本界占用灵气人数过多。
欲要飞升,请先杀人八千万。】
砰砰几声,庆祝的礼炮炸开,舞狮舞龙走上了街,人们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童子提着花篮,沿路洒满了花瓣。
迟一悬头脑一瞬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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