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第 341 章
“一个, 两个,三个……十个!”隔着一层结界,马弘宣声音振奋, “不过半日,我朝歌儿女已经斩下十个金丹!”
他骑在一匹灵兽上, 双腿都陷进雪白蓬松的兽毛里,随着他话音落下, 兽毛中冒出了来一小块银色, 并不显眼, 乍一看还以为这只是灵兽身上一撮颜色稍深的头发。
银发的主人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哪怕站起来,也没法从在这头毛发格外茂密浓长的灵兽身上露出脑袋,又懒得扇翅膀飞起来,于是手中权杖一指, 马弘宣当即双手捧着将它举起来。
迟满摇摇头,跳到马弘宣的脑袋顶上观看战局。
马弘宣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肩膀端着一动不敢动, 脑袋四平八稳直视前方,就在此时, 又一名敌方金丹被斩杀。
马弘宣眼中盈起亮光, “第十一个了。”
迟满轻轻嗯了一声, “仙门骄傲太久了,非特定命器不收,非战斗类命器不收,一味追求个人武力, 就是这个下场。”
旁边的莫铃兰听了这话,略有些得意地点头。的确, 这千年来,仙门,尤其是一流仙门,招收弟子时先查看命器,不是刀剑枪棒类的杀伤性武器,仙门都不屑要,若命器特殊点,还能有些机会,若命器就只是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仙门看都不会看一眼。
在朝歌出现之前,无论是莫铃兰、马弘宣、卢文星,还是后来投奔的朝歌的千千万万子民,绝大多数人的命器在仙门眼中就是没有大用的废物。
他们怎么能想到,就是这样的废物,能打倒他们延续上千年的骄傲。
迟满:“若是论单打独斗,仙门弟子实力更高。”
马弘宣:“但如今是在打战,不是在斗法,战场上,只讲战术配合,不论个人得失。”
而这些仙门弟子,显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个个都只管自己能拿杀几个人,能抢多少威风,不说令行禁止,就是同门的喊话,都没功夫去理会。
段明诚是一名造化宗弟子,造化宗弟子主修炼器,整个门派上下有一套完整的晋升法门,按照造化宗传授的法门,当炼制出第一件玄级法器时,金丹就成了。
造化宗弟子主修炼器,辅修刀剑,宗内弟子除了是炼器好手,在斗法上的资质也不差。
只不过因为每个人的命器都与炼器相关,不是炉子,就是焰火,要么就是铁锤……他们一年有三百天在炼器,最熟悉的就是炼器炉,因而面临这种一对多的局面,几乎每个人都不加思索地将炼器炉掏出来砸过去,段明诚也是这个做法。
不过他的命器并非炼器炉,而是炉火。因而当他的炼器炉被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方阵夺走之后,他毫不犹豫,抬手一挥,足以融化钢铁的恐怖火焰就如怒龙咆哮,朝着眼前方阵扑了过去。
这一只方阵当中一半是练气凡人,一半是筑基初期。
眼见烈火来袭,居中之人毫不慌张,手中五颜六色的小旗摇摆几下,整个方阵就如流水般迅速动了起来,眨眼改换了一套新的阵型。
灵气如同被搅动的水流,点滴汇聚,凝为坚冰,与烈焰相撞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气雾和高温,刹那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段明诚的神识可不受阻碍,一眼就将眼前方阵的情况收入眼底。
朝歌别的不说,对待底下人倒是阔绰,每个人身上所着护甲都是上品,然而再厉害的护甲也终究只是护甲,不是成套的玄级法器,在这样的高温下,哪怕不会融化成铁水,也会被炙烤出可怖的温度,能隔着衣裳烫熟皮肉。
事实也的确如段明诚所想,这支方阵中站在最前头的士兵直面高温,面皮眨眼就红透,许多人眉头痛苦地骤起,头发被烫得卷曲,身上汗水滚滚,淌过一个个浮起的水泡。
一看那惨状,就可以想象到有多疼痛。然而令段明诚惊讶的是,这些被烫伤严重的士兵竟然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他们腮帮子咬得死紧,双眸中没有畏惧与退缩,只迸发出摄人的战意。
一支方阵,整整百人,竟然每一个都是这种眼神,无端令段明诚打了个寒颤。
必须速战速决。
心中略过这个想法,段明诚手指往储物袋上一抹,取出数枚补灵丹吞了下去。而后他体内灵力狂涌,打算一个大招将这支方阵全部带走。
然而大招蓄力到一半,体内灵力却补给不力,他身上爆发的气势不升反降,段明诚心里咯噔一下,补灵丹怎么没起效?
段明诚神识往储物袋中一探,发现里头的补灵丹完好无损,而他刚刚吞下的……竟是半月前高价购来的壮阳丹。
段明诚的脸色刹那变了。
自己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怎么会错拿成壮阳丹?
然而他已经没心思去想自己为什么如此倒霉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敌人不会等着他慢慢蓄力,下一瞬,段明诚眼前的世界就被可怕的亮光淹没。
“段师兄!”远远观战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一个披着一身银甲的大胡子男修当手扛着炼器炉冲了上来,他眼中充斥怨恨,目光仿佛喷火,抡起炼器炉就朝着那一支杀死了段明诚的方阵砸去。
这支方阵刚刚聚合百人之力击杀了一名金丹,正是力量耗尽精疲力竭的时候,更不提其中有不少人被烧伤烫伤,根本无力应付这名金丹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就在他冲向那支方阵的时候,战场上忽然起了一片淡淡金光,隐约可见一杆秤的形状。
然后这名金丹就惊愕地发现,自己体内充盈的灵力好像被抽走了一半,他越跑越慢,手中轻盈的炼器炉也越来越沉重,而那支本该疲惫不堪的方阵,却忽然又有了力气,竟然一个个跑得飞快,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追不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方阵跟归巢的燕雀一样,哗啦啦冲进了结界之内。
而他奋力投出去的炼器炉,砸在结界上,掀不起半点水花。
可恶!可恶!
大胡子男修目眦欲裂。
远处观战的吴小草也是傻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支方阵冲进结界后累得原地趴下休息,其中有人的屁股还挨着结界的边,一时分不清这支方阵究竟是累得没了力气,还是故意为之,以此嘲讽仙门。
还有,刚刚那金光中浮现的,是什么东西?是戥子吗?
那是什么命器?神通是什么?为何那东西一出动,那位师兄身上的气势就越来越低,简直像被人抽走了修为一般,可等那东西消失后,那人的修为就又回来了。
究竟是什么神通,竟然能压制敌方修为?对方能压制到什么地步?若是与元婴乃至化神对战呢?如果对方能将元婴化神往下压低一个境界,那……
这个可怕的猜测,令吴小草面色渐渐有些发白。朝歌的实力看起来不强,却远比他们原先想象的要复杂。修为低,却极其擅长配合作战,而且命器神通五花八门,有许多更是闻所未闻。
他们原先还不忍仙门杀生,想要偷偷帮衬朝歌一二,可现在想,或许朝歌并不需要。
她身后的柳不降等人也都神情复杂,尤其是己方金丹损失得越来越多后,看向朝歌的眼神也多了两分怨怼。
他们到底是仙门弟子,心存善念,有心襄助朝歌,不代表愿意看同门陨落,哪怕这些同门与他们并不熟悉,有的甚至连姓名都记不住。
他们的心思也从没变过,既然不忍心看凡人被屠城灭国,自然更不忍心看自己人死去。
两难。
这群年轻人,头一回体会到这个词的重量。
眼看造化宗已经死了十六个金丹,这还是他们面前可见的,那些跑到远处单挑还不知如何,柳不降心中忧虑,“是不是要去禀报长老?”
吴小草略有些迟疑,“朝歌那边也有伤亡,况且一开始明镜道人就说了,不要让别人笑话两大宗没有气量以多欺少,现在死了人就去告状,是不是……”
柳不降道:“难道不能不打么,打打杀杀除了带来伤亡还有什么意义?”
话一出口,柳不降自己就沉默了,他反应过来这话有多幼稚了。
“可你们不觉得,朝歌那边有些无赖吗?”旁边一个造化宗同门道:“朝歌那边,打累了就跑进结界里歇着,歇够了又出来再打,哪里有如此打仗的?”
两人抬头望去,发现还真是,仗着有结界庇护,朝歌的每一支方阵在用完大招,击杀或是击败一名金丹后,就会立刻跑回结界疗伤吃药,而每一次己方的金丹想追杀,就会突然出现一道金光,削弱金丹的速度,让他们想追追不上,只能瞪着朝歌人的屁股泄恨。
实在是,又丢脸,又憋屈。
在吴小草和柳不降纠结为难时,有两名造化宗弟子却是看不下去了,他们绕开柳不降等人,径自跑去禀报长老,其中就有那名大胡子修士。
“咱们带这么多人,凭什么要跟朝歌公平对决?白白损失了那么多人,朝歌一定是用计骗了我们。那些方阵里的,肯定都不是练气凡人和筑基,一定都是金丹假扮的!”
长老正带着大部队在另一个地方合力攻击结界,据说那里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阵法薄弱点。
然而两人刚刚冲到附近,就被七仙门的一名元婴拦住了。
这元婴听了他们的叙述,眼中暗光一闪,说道:“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虽没见到自家长老,但对这名元婴也是相信的,闻言就走了,他们没想过这元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没将战场上的情况告知太虚子长老。
第342章 第 342 章
眨眼之间, 这场仗就打了两天。
迟满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两眼。
原本的面板上,多了个“国战”的标签,点进标签后, 可以看见两个榜单,一个是生死榜, 一个是军功榜。
生死榜上,灰掉的姓名代表死亡, 因为身在朝歌, 又是战死, 符合要求,因此他们的灵魂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被系统强制拘留在朝歌内,等待册封成为英灵。
而军功榜上,以军功高低排行。
当前军功排名第一的却不是身在朝歌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远在北明洲的郭千山,他的修为也从出发前的金丹中阶攀登至金丹高阶。
迟满一看这个变化, 就知道苦海怨魂已经侵犯到北明洲了。
郭千山那把斩鬼刀, 虽然也能斩人,但相比起来, 还是杀鬼魂带给他的助益更大。
“苦海怨魂, 原本都是苦命人, 但既然系统将斩杀怨魂计算为军功,那么以后朝歌只能将怨魂完全看作敌人了。”迟满微微叹息一声。
它飞快计算军功,将士军功的计算方式跟迟一悬斩杀敌人的点数计算方式是一样的。
斩杀一名金丹一层可获得五万军功,即五万点数, 目前朝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跟金丹单打独斗的本事,获胜靠的是百人为一组的方阵配合, 五万点数均摊到百人身上,每人五百点。
五百点,足够刚刚入道的修行者升级到练气二层,对中高阶修行者来说,也许能感觉到修为明显的提升,但对于修士来说,五百点融入修为,就像往一锅温水里加入半勺沸水,并没能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这可不行,不让大家感觉到提升,久而久之,打仗的积极性就下降了。
好在这一点,迟一悬离开前就有所交代。
迟满打开系统商城,将商品价格按照由低到高排列,其中有个商品,五百点数刚好达到最低购买门槛。
商品名称:醍醐灌顶。
商品描述:您是否为灵感断绝感到苦恼呢?您是否有过“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美梦呢?醒醒吧,相比起白日梦,还是真金白银的付出更能换取稳定的回报。
购买“醍醐灌顶”,将加大您开窍顿悟的概率。本商品承诺,每一份“醍醐灌顶”,将会提升百分之一顿悟的概率。
“可惜陛下不在。否则他肯定会感叹这是比抽卡还要黑心的概率。”
***
曹凤娇浑身狼籍地下了战场,同一个方阵的其他修士差不多的模样,大家个个灰头土脸不分男女,一跑进结界就不管不顾瘫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直到灵力枯竭的身体在灵脉的滋润下渐渐回暖,她才重新有了活动的力气。
这个方阵里修士多,女子也多,她旁边的人名为翻云,据说她曾经是名噪一时的锦嫣仙子,命器无形无色,乃是那一身体香,任何人来到她面前,嗅到的都是不同的香味。
曹凤娇曾经也与锦嫣仙子有过几面之缘,还记得那将她香迷糊了的味道,更记得此女一身红衣,娇美若芍药的模样。
然而这次上了战场跟她分到一个方阵,曹凤娇才知道原来翻云的体香也是可以控制的,这一仗的最后关头,翻云身上的气味忽然变作了浓烈恶臭,将那毫无防备的仙门金丹熏得直接从天上掉下来,才叫他们赚到这份军功。
看看翻云那身被鲜血染红的法衣,再回忆起那阵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恶臭,曹凤娇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翻云一抹脸,原本黑乎乎的脸变得白一片黑一片,脏得更加醒目了。她关心询问,“你怎么了?”
曹凤娇指了指她。
她这样不客气,翻云反而笑起来,她道:“我修为不高,控制不好,以后就只熏敌人,不熏你们。”又道:“咱们是袍泽,闻多了至多有些恶心。敌人就惨了,不止恶心,还会中毒。”
曹凤娇从储物袋里翻出一颗话梅含在嘴里,又问:“那这跟万将军的命器有什么分别?”
万将军,轩辕卫右使万天佑,据说因为长得太好看戴了个丑陋面具。这两日他也频繁上战场,命器神通展现了许多次,令曹凤娇印象深刻。
翻云想了想,道:“他的命器神通很香,香味不能控制,而且有颜色,区别就是巨毒,对妖物的克制比人更甚,今天单挑他的那名金丹骑着一头巨大角雕,那角雕都没能为主人提供助力,就被毒翻了。”
她还是很满意自己的命器的,从前在那脏地方里,这样的命器意味着她要遭受更多折磨,可是如今光明正大对敌,却成了致胜的关键,而且相比起万天佑的命器,她的命器神通使用起来更隐蔽,还能迷惑不了解她的敌人。
或许命器从来就没有好坏优劣之分,错的是人。
翻云落户朝歌后,就加入了轩辕卫,跟万天佑对战过好几回,就是她的修为晋升没有万天佑那么快,她至今也才筑基中阶,而万天佑已经结丹了。
长久以来,在朝歌朝廷任职的修士,修为进展都比白身要快,起先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只选拔修行资质好的人,且令他们各司其职,让他们的命器发挥所长,才能令官员在修行晋升上比寻常人要快。
但翻云仔细观察对比过,发现并非如此,而是朝歌官吏在修行上的确有一层看不见的助益,这层助益似乎跟政绩有关,政绩越好的官吏,修为晋升越快。
以前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如今陛下承诺军功可以换取修为或悟性,她觉得自己隐约能明白了。
原地歇息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嘈杂声,原来是朝歌后勤来送物资了。
吃的有辟谷丹,也有用灵米做成的热食。用的则是各种疗伤丹药,法器、护甲以及天衣坊出产的法衣。
护甲防的是明枪暗箭,法衣防的是各种攻击术法。当然也有同时具备两种功效的法器,但造价是法衣加上护甲的两倍不止。
朝歌向来务实,自然是前者更加划算。
“天衣坊的法衣太好用了,竟然全都是冰蚕丝织就,幸好从没往外卖,要不然这次打仗就不够用了。”
“咱们朝歌的东西,当然是好的。”
“这法衣上怎么绣着小字?”
“你是第一次领到法衣不晓得吧,这袖口内侧的小字是法衣绣娘的名讳,将来法衣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能直接找到负责的人。”
“萧好女……绣工如此细致,这位绣娘一定是一位绝世佳人。”
翻云正要起身去领取下一战需要的物资,怀里玉牌忽然亮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上面多了一条新鲜推送,还一直在不停震动。
远处的另一个地方,江人凤也打开了推送,发现玉牌上显示自己有五千军功,下边还有两个选项,分别可以选择兑换修为或者悟性。
江人凤正犹豫,不远处忽然爆发晋升的光芒,一个练气九层的士兵跳起来,喜出望外地宣布自己用军功换了修为,升到了练气十层!
紧接着,又有几道晋升的光芒亮起,又有其他人晋升了。
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看得所有人热血沸腾,灵力耗尽的手脚也不酸软了,恨不得立刻爬上战场再拼个百八十回!
其实第一天下战场时,他们手里的玉牌就有了实时更新的军功,但第一天积攒下来的军功太少了,还不够兑换的,直到今天攒够了,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晋升成功的案例。
江人凤观察了一下,发现往上晋升一二层的都是练气凡人,心里就有数了,果然,筑基以上的修为不好兑换。
但这并不妨碍江人凤充满斗志,修行不易,陷入瓶颈的滋味谁想谁苦,如今有了这样一个赚军功的大好机会,谁舍得放弃?
于是磕了一把补灵丹,又换掉了破损的护甲法衣,江人凤再次上了战场。
这一仗又是打到黄昏,朝歌的士兵将受伤的人带去疗伤,将战亡的人送到亲属手里,江人凤看着那些对着尸体痛哭哀嚎的亲眷,心中因为军功带来的喜气和热血慢慢散了。
他想,哪怕修为停在瓶颈,他也不愿再看见因战争带来的伤亡。
太残酷了。
尸体葬入坟墓,牌位请入英灵塔。
在朝歌子民为牺牲的将士祭拜祝祷时,太虚子那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倒不是说他多么英明神武,没有查看战场就知道伤亡,而是打仗打了两日,不见任何人来吹嘘请功。
没有好消息,那就只剩坏消息!
太虚子召来负责此事的造化宗执事观玄子,可观玄子这两日也忙着破阵啊! 他有召来负责观战的弟子询问,当听见伤亡的人数时,眼前顿时一黑。
“短短两日,竟然损失了一百多个金丹!还有三个元婴!”
这消息让观玄子眼前一黑,他胆战心惊地看向太虚子,果然见太虚子一副要吃人的难看面色。
“朝歌,真是好得很!”太虚子不看任何人,狠戾的目光只瞪向朝歌,“果然还是我太仁慈了,才让这些蝼蚁蹬鼻子上脸。”
他冷冷吐出几个字,吩咐下面即可执行。
这两日,太虚子本就因为迟迟无法破阵而脾气暴躁,此时观玄子更不敢招惹,正要应下,就听明镜道人说,“这法子,可是要害苦不少凡人。届时伤亡的凡人太多,恐怕会引起众怒。”
“破不了阵,只能用此法!”太虚子面色暴躁,“还是说,你们打算继续磨磨蹭蹭打这个该死的王八壳?”
明镜道人与其他掌门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摇头,面上却是沉默不语,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凡人死就死了,死得越多,两大宗名声越臭,他们七仙门才有出头之日。
第343章 第 343 章
两宗七门降临的第三天。
一大清早, 郝姥姥就被热醒了。
她燥热地爬起来找扇子。她家的院门昨晚忘了关,瞅见邻居蔡婆婆也拿着扇子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地摇,顿时有些纳闷。
老人家, 本来就觉浅,万幸入了秋以后朝歌的气候很凉爽, 她每日才能多睡小半个时辰,今天这气候, 倒是很罕见。原以为是自己担心战场上的儿女才心烦气躁睡不好, 没想到邻居也是如此。
没多久, 街坊们都一一出来,大家讨论了一会儿,一致认为今天确实很热。
没法子,现在是特殊时期,天气热也不能闲呆着, 得出去看看哪里需要帮忙的,他们是老人家, 又不是残废了, 力气活干不了,出去帮忙看看东西还是能的。
谁知随着日头攀升, 温度也上升得越来越快, 很快, 大街上的人就都脱得只剩个半臂单衣了,但仍然热得汗流浃背,这不对劲的气候当然引起了议论,直到人们抬头, 发现天空上多了一个太阳。
***
从朝歌绿洲尽头的界石,那一根雕琢了“朝歌”二字的高大石柱子再往前走两步, 就能走出黄金印结界,踏入到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中。
马弘宣与万天佑全程观战,很明显地发现今天的情况比前两日有所不同。
前两日仙门派出的那些金丹元婴哪怕是跟他们打仗,也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味,但是连着两日占不到便宜反而还死了一些人后,这些人就谨慎了不少,第一天还有一直打到半夜的,第二天不到傍晚就收了兵,无论朝歌这边的人怎么叫骂,他们就是不出战。
这就很离谱,分明朝歌才是守城的一方。
今天是第三天,朝歌的兵马在前两日受用了军功的好处后,出战时格外积极,一个个盯着仙门弟子的眼神像是狼在盯着肉,下手也特别凶猛。
都不必铁笛、钢琴和陆双双再合奏破阵曲了,这士气就跟六七月的无根水一样磅礴而下滔滔不绝。
还有项潜川等八个元婴,第一天单挑对面元婴时还有些畏缩,担心丢了性命,今天也是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在他们看来,除非被一击毙命,否则哪怕伤的得十分重,都能立刻退回结界内安心疗伤,而一旦打死了对面一个元婴,那军功换成修为或者悟性,都能让他们再往上晋升一层延长寿命了,自然十分拼命。
有如此士气,按理说今天的战绩会比前两日更好。然而马弘宣和万天佑观察了一阵,却发现今□□歌的兵马并没能在仙门弟子那里占到多少便宜,更甚至,因为那些仙门弟子比之前更小心更团结,朝歌伤亡的人手比前两天还更多了。
迟满观察了片刻,忽然道:“他们换人了。”
几人都是一惊。
仙门派出的都是造化宗弟子,这些仙门弟子都穿着统一服饰,模样也大差不差,再加上人数多,谁也不会仔细分辨今天的人跟前两天有什么不同。
这会儿莫铃兰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的修为,比之前高了一阶!”高一阶可不是高一层,每一个境界分十层三阶,高一阶意味着修为要高上两三层。
原本那位造化宗的执事观玄子看不起朝歌的战力,再加上要顾全天下第二仙门的面子,所以指派的元婴金丹都不是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一批,更好的弟子都被带去跟着大部队一起研究如何攻破朝歌的守护阵法黄金印了。
万天佑等人早就从丞相大人这里得知朝歌的结界不会被大乘以下攻破,而大乘境界跟化神之间可谓是天堑之别,并非几个化神带一群元婴金丹凑起来就能相比的。
因此他们十分安心,就指望靠着这次战争大幅提升朝歌整体实力了。
前两天的确让许多修行者突破了瓶颈,还多出来好些新的筑基,今天原本还想如法炮制,但如今看仙门这副架势,他们是反应过来了。
“呸!真是不要脸!”万天佑休息够了,骑上灵兽又上了战场,他的命器神通如今敌我分明,可以只毒敌人不毒自己人,神通发动时散开的大量雾气还能迷惑敌方视线,这两天已经跟其他方阵配合拿下了好几个人头。
眼见万天佑冲出了结界范围,莫铃兰面上有些凝重,“只是偷偷换人,还算是讲究体面,怕就怕彻底翻脸……”
算上今天上午,朝歌这边斩下的金丹人头还不到三百,均摊到每个人身上,所获的军功其实并不算多。
莫铃兰话还没说完,旁边迟满忽然大声道:“马弘宣用神通覆盖所有人!卢文星用神通助他!钢琴铁笛莫铃兰将灵力都给马弘宣!”
迟满原本的声音有种非人感,平直得像一条线,仿佛永远冷静从容不会有任何情绪。但此时它忽然失态大叫,声音听起来竟然很像迟一悬。
闻言,所有人都下意识听从他的安排。眨眼之间,得了众人助力的马弘宣发动神通。
战场上打得正酣的所有人都只觉眼前微微一亮,紧接着,修行者们觉得自己的修为好像忽然高了,金丹们觉得自己忽然弱了,筑基修士们则没有太多感觉。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那道光芒笼罩过来的同时,空中一柄灵气凝成的巨剑,朝着朝歌兵马狠辣地劈了下来。
那巨剑散发着化神威压,通体萦绕的灵气几乎化作游龙缠绕着剑刃游走,长达百丈,宽约二十丈,它一出现,朝歌这边金丹以下人连抗衡的心思都难以升起,浑身冷汗,双腿颤栗,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婴儿时,到处都是难以名状的恐怖,无力反抗,更无力逃离。
这一剑若是劈下来,朝歌一半以上的兵马都要化作一滩烂肉,而他们往日里所骄傲的方阵,所依仗的战术配合,在化神境界的强悍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
绝望的情绪浮现在这些今早还意气风发的将士们眼中,他们不明白这场公平的战争为什么突然变了卦,更不明白在强权面前,根本无所谓公平。
但这柄巨剑没能立刻落下来,天空中出现了一杆秤。秤盘上驮着一团望不透的气,秤砣则吊在秤杆上。此时两端极不平衡,秤盘上的气不断颤抖,秤砣则有往下滑落的趋势。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直觉,若是秤砣滑下来,天空中把柄巨剑就会落到他们头顶。
可是区区一杆秤,挡得住化神的全力一击吗?
结界内,马弘宣脸色苍白,因为过度透支灵气和神通,他身上所有地方的经脉有了裂痕,开始往外渗血,没多久,白皙面庞就全被染红。而在他身后,全力为他灌注灵力的莫铃兰等人也是灵力枯竭面色惨白。
至于卢文星,他的神通已经耗光了体内所有灵力,命器无法再召出,手上空空如也的他甚至无法支撑着他站立,已经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地。
然而即使倾注了所有人的灵力,以及卢文星攒起来的全部好运,都无法支撑他们为朝歌兵马挡下这一击。
太虚子是故意的,故意让金丹照常出战,故意换了更强的金丹,逼他们出动全部兵力应对,然后在朝歌专心打仗的时候,再全力出手,一击灭掉朝歌大半兵马,彻底打灭朝歌的力量!
马弘宣唇色惨白发青,但仍咬牙坚持着吐出几个字,“朝歌、十万兵马、所有士气、修为,价值、七两……化神全力、一击,价值七两,两者等……”
话未说完,他口中溢出大团大团血液,衣襟刹那红了大片,他勉强改口,“化神……价值十两……”
声音越来越低落,空中那杆虚幻的秤上,秤砣开始往下微微一滑,那柄杀气腾腾的巨剑也重重向下一压,受此灵压震荡,战场上沙土也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往下压去,将大地压出了裂痕,不少受不住化神威压的修行者耳鼻流血,神情痛苦。
反应过来的万天佑拉扯起身下瑟瑟发抖的灵兽,撕心裂肺地大喊,“快撤回结界!撤啊——”
朝歌兵马听令,然而在威压禁锢下,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再加上十万兵马实在太多,恐怕在他们走回结界之前,那柄巨剑就已经落下了。
绝望压抑的情绪几乎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迟满目光却冷静,它站在马弘宣的肩头,毫不嫌弃他被血浸透的衣裳,低声道:“可以了,出来吧!”
下一瞬,一团明亮柔和的光芒从英灵塔中射出,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光芒其实是好几束凝成一团。
光芒停在那杆虚幻大秤旁,化作几道昂然身影。
几乎在这几道身影出现的同时,秤盘上那团气的重量猛然一沉,往下滑落的秤砣停住,又慢慢往上抬升。
马弘宣的眼睛模糊得厉害,已经看不清事物,但在此时,感应到命器变化的他含着血沫笑出来,“十两,相等了。”
话音刚落,那杆秤散发出缕缕金光,灵气所化巨剑无声消散,被威压压制的朝歌兵马终于恢复了力气,他们头也不敢抬,依照命令冲回结界内,直到确保安全,才有空心惊胆战地往上看。
所有人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化神?朝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化神?
只见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那团人影当中,领头的正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女修,她手中持剑,眉目凛冽,眼含霜雪,正冷冷睥睨对面仙门。
灵剑宗有人发出惊呼,“大师姐!”
曾经灵剑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步惊寰。
第344章 第 344 章
长生界评判天骄的标准, 并不在这个人几岁结丹结婴,而是要看修为与悟性。
所谓修为,是在同境界当中, 实力最强,譬如同样是金丹, 总有人结出的金丹浑浊不堪只能沦为下下等,这样的人, 也就混个五百寿数, 若无意外, 终生没有结婴机会。
所谓悟性,指的是同一节剑术课上,同一位师长指点,有的人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的人则要师长一步步带着走, 却还踉踉跄跄,一步三摔, 一套剑法, 春夏秋冬练了好几载才堪堪熟练。
而步惊寰,之所以被认定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哪怕是最嫉恨她的人也对她心服口服, 只因她的修为与悟性的确无可挑剔。
她结丹时候, 师长们一一给她看过,纷纷称赞她丹田内的金丹光华内蕴、清净无暇,是极为罕见的上上品,现存记载当中同样结出相似金丹的只有三位大乘仙君。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步惊寰的未来,至少也是大乘!
而她的命器分明不是剑, 在剑道领悟上却令人惊羡,旁人需要师长演练完一整套剑法,才能有所领悟,而她呢,师长持剑一个起势,她就预感到会从何处收尾。
曾经她最令人惊艳的战绩,就是在门内大比上使出一套早就失传的剑法,偏偏那剑法是与她对战之人的祖传,那人只凭半副残卷就得了个小剑仙的名号,见步惊寰使出祖传的下半卷剑法,当即出声叱问,认定步惊寰偷了他家的祖传剑法。
步惊寰当时神色冷淡,只从容解释,自己是在与他对战时观他剑法颇有奇妙之处,一时兴起,可惜他使出的那套剑法只有起承,没有转合,于是自己就顺势推演完了下半部分。
莫说当事人,就连旁观的其他弟子都不信。就这试剑台上不到半个时辰的对战,她就能根据对方使出的招式推演出一套完整剑法?骗鬼呢!
步惊寰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见众人都不信,而对面之人又咄咄逼人,非要她交出完整剑谱。于是又根据对面人那半套剑法,当场又推演出十多种变化,这场推演持续了整整一日,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驰神往。
一直到傍晚,金乌西沉,红霞漫天,步惊寰推演累了,收剑入鞘,嘴角微翘,吐出几个字,“不过如此。”
这四个字彻底那灭了对面那位“小剑仙”的傲气,从此此人每回见了步惊寰都是绕道走,甚至因此不愿拜入灵剑宗,没多少年就岌岌无名了。
而当日残阳挂在山崖边,步惊寰收剑转身的背影,成了无数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憧憬。
她当日推演剑法时的过程,也被留影珠录下,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门外散修,都舍得花钱买一份珍藏。
在场所有仙门弟子,没有人认不出她的形貌。
这数年来,步惊寰再未现身人前,有谣传说她是与凡人私奔背离了宗门,也有人说她早就陨落……谁也想不到,再见到步惊寰,竟然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望着那持剑立在虚空的身影,吴小草和许许多多仙门弟子一起睁大了眼睛。她嘴巴微微张着,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面颊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是大师姐!她才没有陨落!更不可能跟凡人私奔!她果然是去闭关修行了,如今这身威势,竟已经有化神修为了!大师姐果然是天才!”吴小草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她的声音很小,还在因为激动微微颤抖,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只有几个不成句的气音。
然而她的激动被身边人打破了。
一个同门忽然惊道:“大师姐怎么站在朝歌那边!”
闻言,吴小草打了个激灵。
她理智回归,这才发现不对劲,是啊,大师姐怎么背对着朝歌,却持剑指向仙门,她怎么在……维护朝歌?
吴小草并不觉得维护朝歌有什么不妥,她本心里,也不希望仙门因为迟盟主就要讨伐整个朝歌,朝歌里毕竟多是凡人和一些小修士,师长们有什么仇怨,也该去找迟盟主和他的臣属,欺负这些弱者算什么本事?
就算大师姐要反对,也该站到仙门这边,私下里与师长们商议才是,她身为雪衣尊者的女儿,如今又有了化神修为,她是有底气、也有能耐与太虚子抗争的。这般与仙门持剑相向,实在不对。
弟子们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大多数人还做不到吴小草这样恩怨分明,他们之前再同情朝歌,在朝歌兵马杀了不少仙门金丹弟子后,那份同情也就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大师姐朝宗门拔剑的不满。
到底是仙门弟子,大多数人骨子里的立场,就先替他们站稳了是非对错。
跟他们理所当然的疑惑与不满不同,太虚子在看见步惊寰后,面上除了震惊,就是心虚。
他甚至怀疑眼前之人不是步惊寰而是步惊天。
“你真是步惊寰?不可能。”太虚子喃喃两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步惊天!你拜入无忧宗之后,就完全背叛了宗门,无忧宗袭击宗门,你非但知情不报,还帮着无忧宗残害同门!如今还恬不知耻给朝歌当走狗!你当真是忘恩负义,辜负了宗门的培养!”
听着这话,弟子们的议论声更高了。其中不止有灵剑宗和造化宗弟子,七仙门弟子们也混在其中。他们这些金丹小弟子,不知道上层的许多隐秘,自然也不知晓步惊寰早就已经陨落,闻言只觉得不可理喻。
“老糊涂了吧,这明明就是步惊寰……”柳不降小声嘀咕道。
步惊寰与步惊天这对孪生姐妹十分出名,两人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还是很好分辨的,尤其修士并不单纯以容貌看人,更多是依靠气息。姐妹俩的气息天差地别,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看错。
明镜道人等七仙门掌门看看步惊寰,又看看太虚子,谨慎地选择静观其变。
步惊寰看了一眼已经全部撤入结界内的朝歌兵马,才终于开口,“其一,我是步惊寰,并非步惊天。”
“其二,三大宗无情无义,为了一己私欲纵容邪术,夺人命器,毁人神魂,所造杀孽不下千万,世所不容,我亦不能容!”
“其三,灵剑宗如今的宗主并非凌元仙君!而是一个夺舍了仙君躯壳的孤魂野鬼!如今的灵剑宗,早不是千年前的灵剑宗!而是被小人把持的魔窟!这样的仙门!叛离又如何!”
步惊寰声音铿锵有力,“论情论义论理!我步惊寰都问心无愧!”
这几句话,可谓是天外神雷,一道比一道更猛,劈得所有人神情呆滞身躯僵硬,几欲裂开。
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步惊寰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有人,尤其是灵剑宗和造化宗的弟子,尤其无法接受,就在这时,太虚子一声厉喝唤回了众人神智,所有弟子都看向这位化神长老,目光中含着希冀。
太虚子:“一派胡言!”他指着步惊寰,泛白的胡须不停颤抖,“步惊寰,宗门养育教导之恩,竟然都白费了,教出你这么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白眼狼!”
步惊寰:“太虚子,当初我不肯使用命丹补器,还是你将我关入地牢,企图逼我就范,你难道忘了?”
不等太虚子反驳,她掷地有声道:“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你敢不敢发誓,说你的修为不是依靠邪术晋升的!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不曾使用过任何命丹补器!”
回音在天地间久久不绝,仿佛山川日月都在应和着她一同发出质问。
敢不敢!
敢不敢!
敢不敢!
太虚子自然不敢,他并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灵剑宗,化神长老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上位者,他没必要去掩饰收敛自己的情绪,因为身边都是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之辈,有些事,往往没等他发作,就有人妥帖细致地办好了。
因而,太虚子这一辈子,压根没多少次憋屈的机会。
此时面对步惊寰一步步紧逼的质问,心中明白对方所说都是真话,自然令太虚子心虚不已,这份心虚显现在脸上,令所有弟子心内震悚,他却色厉内荏地咆哮:“胡说八道!宗主怎么可能是假的!你这个不肖弟子,判出宗门在先,栽赃宗门在后,罔顾恩义!不堪为人!”
“这么说,三大宗纵容邪术,制造命丹补器,伤天理害人命,都是真的?”这话出自明镜道人之口,她一甩拂尘,面上再没了之前面对太虚子时的恭敬谦卑,而是率众而出,举起一块玉牌说道。
“诸位,这是我偶然得来的,里头全是三大宗为非作歹的证据!吾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有惊寰尊者这位人证,足以证明这些证据确凿无疑!”
说罢,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打开了玉牌上的投影。
吴小草往后踉跄了一步。
当日,无忧宗袭击宗门,有数名眼生的同门当众说灵剑宗藏污纳垢,纵容邪术,又有蜃海同游上许多人发帖作证,闹得沸沸扬扬。
师长们说那都是谣言,是无忧宗联合朝歌在污蔑两大宗。
吴小草信了,甚至因为心内起过怀疑而羞愧不已。
因此师门讨伐朝歌,她也毫不迟疑地来了,只要不是对无辜弱小的凡人屠城灭国,她对杀光迟盟主的臣属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可是现在,她崇敬的大师姐现身作证,天虚门掌门明镜道人拿出证据……
吴小草低下头,许久许久,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些投影。
第345章 第 345 章
跟吴小草不同, 柳不降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看完了,他的神情从震惊,不信, 逐渐转为茫然。
在两人身后,无数两大宗弟子, 也是茫然无措的模样。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父母就是两大宗弟子, 入道后理所当然就拜入两大宗, 另一些, 则是两大宗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有的甚至不是孤儿,而是一笔钱就被买断了与凡人父母的关系,从此一心一意依附仙门。
在他们眼中,自家师门是天下至高, 开山祖师是仍活着的大乘仙君,他们出门在外, 无论走到哪里, 都是人人钦羡、礼遇有加,在今日之前, 他们从来都以仙门为傲。
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可是那投影中的事是假的吗?那投影中熟悉的一张张自家长老的脸是假的吗?
两大宗的金丹弟子们惶惶不安, 没有察觉七仙门的弟子极有默契地远离了他们。
玉牌上的投影还在播放, 太虚子自然不能容忍。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夺走明镜道人手中玉牌。
却不想紫月观、玉山派等七仙门的掌门竟然冲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太虚子!你想作甚!”紫月观掌门此时全然不见往日里的谦卑,他瞪着太虚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你这般急切,莫非是想要毁灭证据?”
不等太虚子反驳, 其他几位掌门便连珠炮弹似的吐出一句句诛心之语。
“太虚子!枉我们敬你是灵剑宗长老,对你恭顺有加,事事由你统领,却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人面兽心!”
“太虚子!铁证如山,你难道还想狡辩!”
“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仙门向来以三大宗为首,原本以为三大宗正道魁首,天下修士之统率,却不想是我们瞎眼看错了人!”
“步惊寰既然说如今的凌元仙君是假的,又有这些证据在此,那想来都是真的了!可叹凌元仙君曾经是何等不世英才,竟然被小人窃据躯壳,连带将灵剑宗也变成了藏污纳垢的魔窟!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听他们的了!”
“不错!三大宗既然都入了邪道,我等正道仙门自然不能与之为伍!”
“既是如此,那么攻打朝歌便是不义之举了!我们这些仙门,可不是邪道,绝不能与邪道为伍!”
……
听着这些掌门一个个义正言辞的模样,稍稍恢复过来的马弘宣眨眨眼,有些高兴道:“莫非,朝歌的危机完全解除了?”他朝莫铃兰道:“你先前说的转机就在这里?”
莫铃兰却摇头,神情并不见多么轻松,“七大仙门可不是为了正道,是为了他们自己。”
马弘宣微微愕然。
莫铃兰心中叹息,马弘宣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正了,这就导致,就算他拼尽全力将人往坏处想,也根本触不到那些人的下限。
她道:“七仙门原本就不是真心服气两大宗,只不过是碍于强权才听命他们。若是放在以前,就算罪证确凿,他们也未必敢跟三大宗翻脸。可如今无为君陨落,凌元仙君与凤凰君相互辖制,这就等于三大宗的力量极大削弱了。这样一来,这份证据,就成了他们合情合理与三大宗翻脸的借口。”
世道就是如此,所谓证据,所谓证人,也得在合适的时机才能奏效,若是放在三大宗最鼎盛之时,就算这样的证据摆出千份万份,三大宗也照样能将它们都打成捏造的,然后再将提出证据的人碎尸万段。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马弘宣皱眉,“看他们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模样,难道不是想向两大宗反戈相向吗?”
“跟两大宗打起来,然后让我们朝歌捡便宜?这怎么可能?”莫铃兰摇头,“有苦海的威胁还没解除,七仙门恨不得立刻带着精锐回到门派镇守山门,根本不愿为两大宗的事情浪费自家精锐。”
马弘宣眉头舒展开,“即便如此,少了七仙门,我们的压力也能轻些不是吗?”
莫铃兰这一回终于点头了。
果然,与太虚子争执的七仙门道出了真实目的。
明镜道人扬声道:“真凭实据都在这里,太虚子,你继续狡辩,也不过徒增笑柄!我们七仙门效力的是正道,可不是被邪修窃据了权柄的魔窟!更不可能听命邪修徒造杀孽!诸位同道,我们撤回仙洲! ”
另外六位掌门纷纷响应,七仙门的弟子显然也有所准备,在元婴长老的指挥下愣怔一下,就立刻脱离了两大宗的队伍,飞身上了自家鲲舟。
而太虚子和另外一位化神长老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七仙门的人扬长而去。
原地留下的,只有两大宗那些茫然的弟子,以及结界中,看热闹的朝歌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太虚子拳头紧攥,气得险些撅过去。他也是有几百年阅历的人了,就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此时见了七仙门的举动,怎么会不明白他们那番唱念做打,是提前准备好的!
太虚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早就看出来这些人心思不纯,没想到忍到现在发作。”至于前几日为什么默不作声?太虚子很快也想明白了。
这七仙门原先是摸不准朝歌的实力,认为朝歌不是两大宗的对手,所以才隐忍不发,这两日看朝歌在两大宗手下没有吃亏,认为朝歌跟两大宗能打个两败俱伤,进一步削弱两大宗的实力,于是认定稳赚不赔的七仙门动手了!
“他们必定早知道朝歌这边有步惊寰,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还恬不知耻占个大义的名头。我呸!”
另一名长老问太虚子该怎么办?
太虚子阴冷一笑,“他们不就是觉得两大宗会就此一蹶不振,日后就是他们七仙门做主,才如此有恃无恐吗?等宗主回来,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两大宗两千年的底蕴,灵剑宗战力第一,造化宗擅长炼器,这么多年积攒下多少家底,七仙门若是知道,吓都要吓死!
太虚子命令道:“全力催动天级法器!最迟两日,我要让这结界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世道真是乱了,连区区七仙门都敢耀武扬威了。是时候借这次血洗,再次震慑世人!
在太虚子的命令下,百名元婴合力催动天级法器,那件法器瞬间绽放出耀眼光芒,悬浮在了朝歌结界上空,如同第二个太阳。
***
迟满:“送到七仙门手里的玉牌,是陛下给的,其中两大宗的罪证,也是陛下从凤凰君手中取得。”
八百年前,凌元仙君和常喜、尹奉思三人付出极大代价,才为“命丹补器”这种bug极大的邪术上了道枷锁,以此分裂了三大宗。
有了“止步化神”这个致命缺陷,“命丹补器”这玩意儿就真的成了邪术,从人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变成了一个诅咒。凤凰君自己是个大乘,但他自认为惜才,又研究出了摆脱这个诅咒的办法,策反两大宗内部人员,众人合力搞死无为君,方才削弱了两大宗。
扛着“大好人”人设不动摇的迟一悬,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凤凰君说动帮忙,正好凤凰君也需要朝歌的玉牌网络将两大宗的罪恶昭告天下,于是顺理成章的,迟一悬从凤凰君手中得到了证据。
凤凰君早就有心扳倒两大宗,又收买了两大宗的几个上层修士,在那些人做脏事的时候偷偷录下证据,再简单不过。
不过他当时将证据交给迟一悬的时候,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迟一悬对三大宗没有一点好感,更想不到,迟一悬会在其中夹带无忧宗炼制命丹的罪证。
有命器侦察功能在,先确定了具体地点,再趁着无忧宗倾巢而出攻打灵剑宗的时候,派手下心腹去无忧宗老巢翻找证据。
“原来郭大哥他们是去做这事。”铁笛感叹一声,但仍不明白,“可即便如此,无忧宗也是天下第三大宗,即便倾巢出动,也不可能不在本门留人看守啊!”
两大宗如今还能找出近千元婴,底蕴堪称恐怖,无忧宗内的留守之人,又怎么是郭千山和八个元婴能应付的?
对此,迟满微微一笑,笑容弧度像极了迟一悬,“那自然是因为,我们也有内应。”
在众人疑惑时,迟满一扬手,“好了,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毁掉那件天级法器,支撑到陛下回归!”
众人齐齐应声,迅速整装出战。
他们刚刚走出临时搭建的营帐,迎面就是一股灼热气浪扑来。修士都不由松了松领口,未筑基的凡人则已经汗流浃背。
天上那件法器,像极了死前回光返照的太阳,还在不知死活地发光发热。
莫铃兰咬牙切齿道:“务必将它彻底浇灭,不留一丝死灰复燃的可能!”
剑鸣之声清越无比,如同鸾鸟直冲九霄,莫铃兰抬头望去,就见步惊寰以一己之力,牵制住了灵剑宗和造化宗的两个化神长老,同时还尽力将两人拉远,不叫他们交战时的余威影响到朝歌。
可少了七仙门,少了两个化神,两大宗还有近千元婴和上万金丹,即使他们可以随时回结界内补充,这也是十分可怕的对手。
攻打灵剑宗的明明是无忧宗,灵剑宗怎么独独针对朝歌!莫铃兰心中将两大宗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将无动于衷的无忧宗骂了一顿。
若是无忧宗肯诚心悔悟襄助朝歌,丞相大人还会将无忧宗的罪证推迟一些放出来,如今,跟两大宗一起发烂发臭吧!
没等莫铃兰提起武器就冲出去,迎面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十分眼熟,可不就是新任门主白经天和他的两个长老吗?
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带了另外几个元婴和不少金丹。
白经天道:“我从仙洲借道回来时,孟伯伯他们拜访了正气盟的盟友们,借来了一些人。”
借什么道?当然是两宗七门硬生生用地级法宝从苦海怨魂中间劈出来的一条道。
莫铃兰闻言大喜,丞相大人也飞出来感激拔刀相助的盟友。
银蛇谷的一名新晋元婴笑道:“我们谷主正在全心抵御进犯的苦海怨魂,不能亲自前来。”
迟满当然做足礼数,承诺两日内,陛下就会回归,必不叫诸位白白出力。
有了盟友加入,朝歌士气大振,鼓点响起,傀儡工厂打开大门,一只只金丹战力的玄级傀儡迈动着整齐统一的步伐走出了仓库。
军械所门口嗡嗡作响,一架架灵能炮压过路面,朝着战场驰骋而去。
第346章 第一更
轰隆一声巨响, 距离朝歌结界千里之遥的一片山林中,不可一世的太虚子仿佛一个炮弹飞了出去,整个人都被嵌进了山体之中。蛛丝般的裂纹从他身后不断往外蔓延, 他浑身上下痛得仿佛凌迟,不敢置信地瞪着远处持剑而立的人。
九九八十一把飞剑簇拥在步惊寰身后, 它们有序排列,每一把都光华流转, 合成了两扇流光溢彩、华丽无比的羽翼。
步惊寰一个念头转过, 五把飞剑就疾射而出, 每一把都直冲太虚子的要害,就在太虚子眼中生出绝望之时,一股熟悉的震动飞速蔓延而来,刹那间枯败之色覆盖了方圆百里。
碧树枯萎,花草凋零, 连山壁青苔都化作虚无消失……整个世界顷刻丢失了色彩,化作了一片灰蒙蒙的死地。
而那五把飞剑也在刺中太虚子之前, 就受这股枯败之气侵蚀, 剑上光芒由明转暗,锋利剑刃被铁锈覆盖, 剑柄花纹也风化一般模糊下去……这样失了灵光的剑, 哪怕刺中了太虚子, 也像是绣花针扎上铁板,根本毫无用处。
但步惊寰还是立刻将这几把飞剑召回,一一抚摸过这五柄已经废掉的剑,她表情不变, 眼中已经有了怒气。
太虚子却是哈哈大笑。“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的化神修为一定走了捷径, 所以你没有领域。哈哈哈……终究是斗不过我们。”
方圆百里都已经被另一名化神的领域覆盖,那名造化宗的化神来到太虚子身后,一把将他从山壁中挖出来,狠戾的目光投向了步惊寰。
而在他身后,还有百名元婴严阵以待。
这是看步惊寰棘手,所以又召了些帮手过来,如今步惊寰身在他们的领域当中,修为受制,又有这么多人手,他们不信除不掉这个灵剑宗的叛徒。
枯败领域中,只有步惊寰身上还有色彩,她白衣黑发,唇色鲜红,神情却极其冷淡,冷淡中还透着厌烦,身后的飞剑每一把都锋芒毕露,剑气吞吐如银龙长啸,两大宗的元婴只是看一眼,就觉胆寒。
“那你们就试试。”一言落下,所有飞剑毫无保留轰了出去,剑气拖出银色长尾,天幕之下,如流星轰然坠落,无可匹敌,无处可挡。
在这暴涨的力量之下,领域内的枯败之气还没来得及侵蚀,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两大宗匆忙布下的阻挡结界,在这密密麻麻的剑影下,却纸糊般不堪一击。
太虚子喘着气,眼瞳中已经出现了飞剑的倒影,他与身边的化神全力催动灵气,预备接下这势不可挡的杀招。然而那密密麻麻的飞剑在刺向他们面门之前,忽然分做两股散开,而后迅如闪电般袭向了他们身后的元婴。
噗嗤噗嗤……
利剑刺入身体的动静接二连三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惨叫。元婴们维持不住御风姿态,一个个下饺子似的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九九八十一把飞剑,废去五把,剩下七十六把,每一把都至少贯穿了一名元婴,甚至有几人跟窜葫芦似的被同一把飞剑钉在山壁上。
不止如此,每一剑都精准从心口刺入,剑气在体内爆开,炸毁心脏后又直通丹府,连人带神魂,都休想逃过。
这般很辣的手段,绝不是步惊寰从前的作风。且她分心操控这么多把飞剑,每一剑灌注的灵气都确保能取走目标性命,甚至预判了元婴逃离的方向,无一人漏过。
如此精准的操控,对御剑术的掌控已经是登峰造极,数遍长生界,竟然只有凌元仙君在她之上。
他们召来的百名元婴,竟然无一个幸免。
看着这一幕,太虚子二人面色具变,胆寒不已。
再看步惊寰,却见她的身体虚幻了许多,仿佛随时都能消散。然而两人却没了丝毫侥幸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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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黄金印覆盖下的东极洲大地,正被高温笼罩,尤其是离朝歌越近的地方温度越高,那件天级法宝,就像第二个太阳,酷烈地炙烤着这片被结界保护的大地。
结界不会阻挡阳光雨露,也不会阻挡光线,可怕的高温将空气烤得微微扭曲。
一个光膀子的汉子只是露天站了一会儿,身上就被晒伤,发出火辣辣的痛楚。
人们躲进屋檐下,树荫下,闷热的气候逼得孩童哇哇大哭。
城中的花草树木都在这股高温下奄奄一息,一个妇人亲眼看见树叶在高温下自燃起来,连忙喊人来灭火。
好些个不够格上战场的低价修行者冲过来,他们不甚熟练地结印施法,用自己晋升时天道灌注的知识,催动引水诀。朝歌灵气充裕,空气湿润,往日里引水诀十分轻易就能引来大团水流,然而如今,空气被高温烤得干燥无比,费力半天,只能召出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可怜巴巴的小水团。
小水团扑过去,这里的火灭了,可是另一处的火又烧起来了。
不止是花草树叶,有些人家里囤积的柴禾也烧了起来。高温还热死了不少家禽,就连湖水都被晒得滚烫。
这些都只是小事,更糟糕的是,朝歌主城内一百多万子民,其中还未入道的就有将近二十万,这些人没有灵力护体,体质稍弱的,就会被热晕,更严重的,就会像家禽一样被生生热死过去……
“好在朝歌一直以来的教育普及没有白费。”陶大成汇报道:“主城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去公办学堂修行过,每家每户也至少有一个修行者,温度升上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就用灵力给亲人降温了,有人晕倒,也都安排人立刻喂药救治,目前还没有人因此伤亡。”
集议楼当中设置了恒温阵法,温度还算舒适,一旦走出集议楼,就宛如进了烤炉,陶大成想起路上听闻,有人光脚出门被烫伤了脚底的事情,就忧心忡忡。因为是战时,人员比较集中,城中有好几处恒温阵法有修士主持,但这不是办法。
陶大成自己的命器变作一个巨大的陶翁罩住了一小片区域,保住了几千人的阴凉,但这是要不断消耗灵力的。他的担忧也正是因此,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愤恨,“两大宗当真狡诈,弄出这种法宝,一旦朝歌的灵气供应不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歌现在的灵脉是地级中品,既要维持黄金印结界不破,又要供应出战将士,如今还要供应城中各处恒温阵法,但凡是个了解灵脉的人,都能明白这其中凶险有多大。
地级灵脉虽然也能生生不息,但毕竟不是天级,能力有限,终究会有被榨干的时候。
集议楼的大臣大部分都是修士,都明白那件天级法宝的险恶之处。高温对修士的影响有限,对凡人却是足以致命的威胁,朝歌又素来看重凡人,他们这是要逼迫朝歌,要么为了保结界放弃恒温阵法,坐视凡人生生热死,要么就保凡人开结界,可是结界开启,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哪怕如今七仙门推出了联军,可是两大宗还剩下近九百元婴与上万金丹。而朝歌才几个元婴,才多少金丹?
哪怕有傀儡工厂和灵能炮,没有足够灵力供应,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依附朝歌的那些小国,出现了好多热晕过去的凡人,他们如今缺药缺灵石,来请求宗主国支援。
陶大成愁眉苦脸,附属国离朝歌远些,受那件天级法宝的波及较小,温度也的确低一些,但这些附属国可没有朝歌的资源实力,他们的子民体质也比朝歌更弱,情况看起来自然更严重。
但他们又不能不管,毕竟如今战场上也有不少附属国的兵力,有的国主但凡修为高些,也亲自上场了。于是又分派出一批物资,忙得陶大成焦头烂额,眼前都是一行行数字在转圈。
他此时尤其佩服裘平安,怎么他处置那些账目时就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人人满意呢?怎么后面升上来的人没一个有他办事利落呢?
平安,你糊涂啊!
被念叨的裘平安此时正在玉龙台地下的实验室里。
他已经很久不见天日了,为了配合实验,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了伤口。这些是匠师们为了在他身上移植法器留下的痕迹,到了现在,裘平安体内被嵌入过至少五十种低阶法器,失败后又生生挖出来。
其中有多少痛苦,不可言说,但裘平安没有丝毫怨言。今天是他第五十一次往身体内放法器了。
人体内有七百二十个穴位,这些穴位又沟通人体脏腑经络之气,入道修行时,人们借助命器,将灵气引入这些穴位,之后再灌注入经脉当中。
法器移植的地方,也就是体内穴位贯通的要道,大能修士以下,神魂无法脱离肉身,肉身强则神魂强,神魂强又反哺肉身,因此对于绝灵体而言,神魂中无法生出命器,就在体内嵌入法器替代,理论上是可行的。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想要变成现实得有多难,实验室里的匠师最能体会。
放入法器没多久,眼见裘平安再度痛苦地痉挛呕吐,身上也浮现出种种难以承受的瘢痕,她叹息着用术法将裘平安定住,取出刀,将不久前用灵力强行愈合的创口再度剖开……
***
朝歌自觉此战艰难,其实两大宗那边也不见轻松。
失去了七仙门的襄助,什么都要自己来。九百多元婴和上万的金丹,看起来也是声势浩荡,实际上维持天级法宝就耗费百名元婴,不中用的太虚子和另一个化神长老,又带走了百名元婴,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步惊寰。
剩下的七百多元婴和上万金丹,又起了内讧!
战场上炮火连天,朝歌的灵能炮每一次集体发动,都弄得地面地震似的隆隆作响,这些灵能炮每一次发射都相当于一个金丹全力一击,而那些战斗傀儡又是不怕生死的死物,斗到最后干脆来个自爆,弟子没被炸死也要受重伤。
这么仔细一瞧,两大宗这边除了元婴多一些,竟然没有太大优势,这叫观玄子感到十分耻辱。
他们可是灵剑宗和造化宗!
朝歌算什么?一个建立才几年的势力?竟然能跟他们打到现在,这叫观玄子感到荒诞的同时,一股大势将去的恐慌也笼罩在他心头。他不能坐视,于是越发声色俱厉。
“你们想走?谁给你们的胆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正是由一名绿袍元婴领头的“叛徒”,在他身后,是吴小草,柳不降等胆大包天的弟子。
第347章 第二更
绿袍元婴姓蒋, 名理,在灵剑宗内向来是个不起眼的老好人,面对观玄子的咄咄逼问, 他满脸疲惫,仍是希望与他讲道理,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背叛宗门, 只是不想再这么无意义地打下去。”
观玄子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什么叫无意义?这可是凌元仙君下达的命令, 她的意思,你们也敢揣测?”
绿袍元婴被他问得噎住,却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倘若那不是宗主呢?”
观玄子面色狰狞地看过去, 那女修竟然也毫不怯场,她声音微微发颤, 却义无反顾地走上前, “明镜道人拿出来的证据,所有人都看见了, 还有大师姐, 她说的话我信!如今两大宗成这副模样, 那位宗主功不可没!我真想知道,在这种形式下,先有无忧宗袭击,又有苦海步步紧逼, 两大宗为何不固守山门修养生息,为何非要来攻打朝歌!”
女修字字句句, 都让观玄子感到极大冒犯,他散开威压,将女修逼跪在地,“小小弟子,你也敢质疑仙君,你配吗?”
吴小草被压跪在地,咬着牙苦苦支撑,其他弟子也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
“现在的灵剑宗被邪修小人把持,根本不是从前的灵剑宗了!”
“造化宗也一样!我们要找出真相,我们不要被蒙在鼓里!”
“我们是正道弟子,我们才不要做邪修的走狗!难道你也是邪修吗?”
最后这句话可谓是彻底激怒了观玄子,他周身灵压震动,杀心毕露,想将这些造反弟子杀了清理门户,却被绿袍元婴挡了下来。
眼看着绿袍元婴与观玄子对峙,吴小草眼前忽然浮现出不久前的一幕。
战场无情,他们这些大派弟子,往日里历练斗法,何尝体验过这种你死我活、步步凶险的炼狱。
她接住那个往日里一同练剑的师弟时,师弟已经重伤濒死,双眼中除了痛苦还有茫然,他抓住她的袖子,问她,“师姐,我们宗门真的是魔窟吗?”
“师姐,我不要做邪修的弟子……”
“师姐,我以后也不要变成邪修……”
当初,凌霄阁上,迟盟主大义揭发夺人命器这等骇人听闻的邪术,请仙盟发布通缉邪修的敕令。
那时候,他们这些同辈弟子,第一次见到迟盟主这样的人,为他在凌霄阁上言行所震动,待之后了解到他的事迹,心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憧憬。
人性自私贪婪,可也本能地向往光明美好之物。谁不喜欢不欺暗室、光风霁月的君子呢?
他们是天下第一仙门的弟子,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理所当然认定自己是正道。
可是那些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发现往日里威严的师长,竟然也在做夺人命器的事情,发现曾经万众瞩目的大师姐,竟是因为不堪逼迫,才逃离宗门……
这一切带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尊崇师门。
***
“两大宗那边有人叛逃?”镇守前线的万天佑询问道:“多少人叛逃?”
斥候回禀道:“有上千人,领头的是十名元婴。”
万天佑嗯了一声,然后立刻将这件事在战场上宣扬开去,声音在术法的作用下,传遍了整个战场。
“……你们两大宗已有几千人叛逃,你们还要继续为虎作伥吗?”
“如今的凌元仙君是假的!你们身为大宗弟子,应当除掉那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声音一遍遍重复播放,激得无数两大宗弟子心神大乱,无心再战。
渐渐地,叛逃的两大宗弟子越来越多,连那八百元婴也出现了不少骚乱,两大宗的士气简直一泻千里,相反,朝歌的将士则越战越勇,战鼓雷响,破阵曲传遍战场,激得将士们热血沸腾。
所有人都沉溺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发现,苦海怨魂受这方数万修士的血气吸引,前往仙洲的步伐停住,反而直直冲着东极洲而来。
***
距离东极洲数万里之遥的北极洲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大地一片疮痍,平原变作赤地,湖泊干涸开裂,飞禽走兽也不堪大乘修士散发的威压,一片一片地死去。
连绵万里的凤凰火已经熄灭,伤痕累累的黑色巨怪撕咬开凤凰君身上的血肉时,一点神魂从肉身中逃了出去,霸王龙张嘴欲要追上去扑咬,可就在这时候,它却忽然感应到什么。
猛然转过头,庞大的身躯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它猛一个跳跃,粗壮四肢上缠绕着层层气旋,托起这具庞大沉重的身躯飞上高空,它在虚空中奔跑,每跑一步,空气都发出仿佛被踩踏的沉闷声响,每跑一步,都有一只怨魂在它四肢下灰飞烟灭。
它的速度奇快无比,很快就跨越过数万里,远胜过速度最快的鲲舟……
而此时,南明洲海域上,迟一悬沉睡的身躯被守护阵法笼罩着,而在他不远处,凌元看着持剑与她对峙的凌雪,讥嘲道:“倒戈张婴后,又来讨好迟一悬。你是三姓家奴吗?”
凌雪却只是沉默不语地朝她进攻,然而他先前在与无为君对战时所受重伤,经历这几天也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不可能是凌元对手。
被她一掌打倒在地,眼看着凌元朝着迟一悬走去,他遗憾地闭上了眼。
凌元一眼就看出迟一悬的神魂正在华胥界当中游荡,因为这一幕,她不禁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莫非,迟一悬当真不是那人?
然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也不能再迟疑了。
已经死了一个魏若生(无为君),张婴也濒死一线,还有那么多被他派上战场的修士,他能感觉到,已经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死的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多!
他能感觉到那种晋升的气机离他越来越近了!但始终还差着一些,还差着一些!
他必须杀了这个未来的大乘,等张婴一死,世间只有他了,到时候他一定就可以飞升了!
“凌元”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疯狂,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功亏一篑!
然而“凌元”积蓄的全力一击并没能落在迟一悬身上,就被一股巨力凶猛撞开。
那头黑色巨怪竟然已经追了过来,它咆哮着、嘶吼着,仿佛被冒犯了领地的凶兽,顶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悍不畏死地将“凌元”从迟一悬身边驱赶开。
“凌元”再见到这头怪物,自然糟心不已,但此时已经没有第二个凤凰君帮他引开霸王龙的纠缠,双方越战越远,灵压掀起海上滔天巨浪,又化作滂沱大雨,将天地淋透,一眼望去,晦暗污浊,仿佛重归混沌。
那个小门派已经不敢再观望了,他们躲入地底隧道,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迟一悬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身上的气息一直往上升,没有理会昏死在旁边的凌雪,察觉到附近有个领域破碎,他当即飞身过去,接住常羊的同时,察觉到附近无为君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又赶紧丢了个回溯技能过去。
由于灵魂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回溯技能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知识碎片,迟一悬没有在意,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常羊本已经浑噩的意识陡然清明了几分,她怔怔与他对视,泪中含笑,一声声唤他,“阿喜……阿喜……”
迟一悬恍然,他在回溯幻境当中与仇喜共感,短暂地拥有了仇喜的灵魂,而这种感觉还没散去,此时他看常羊的眼神,与仇喜曾经看尹奉思的眼神别无二致,才让常羊误认。
他心口一阵阵紧缩似的疼痛,放任自己短暂陷入仇喜的感觉中,握住她的手回应,“我在这里。”
常羊又开心、又凄楚地看着他,最后竟显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孩子气,畅快道:“阿喜,我报仇了,我替大家报仇了……”
迟一悬心中一痛,“你很厉害。”
常羊痴痴凝望着他,忽然间她干呕了几声,她想闭上嘴巴,却控制不住呕出一团团鲜血。
她抓紧了他的肩膀,不甘道:“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看着她苦苦挣扎不肯离去,迟一悬轻轻拍抚她的肩膀,如同往日里仇喜安抚她的模样,“睡吧,你太辛苦了,好好睡吧!剩下那个人交给我。”
常羊眷恋看着他,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看着她停止了呼吸,迟一悬眼前仿佛空了一片,直到自己窒息了,才回过神呼吸。“满满,我好难受。”
【这是仇喜的感情,您很快就会好了。】
迟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常羊之所以能得到无为君的信任,一是邪修的神魂本就驳杂不堪,无从查验,也就是说,无为君也分不清内里的神魂究竟是羊雁,还是尹奉思;二是,常羊跟无为君签订了死忠的契约,无为君死,她也要死。】
正因为她的命系在无为君身上,所以对方从不怀疑她的忠心。却没想到,有人会豁出命不要,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原来从她决定要无为君死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第348章 第 348 章
分明是白天, 然而因为远处霸王龙与“凌元”的战斗,引发天地异象,海水倒卷, 乌云吞日,云层中还有不祥雷光闪烁。
附近海域上没有半点天光, 阴沉得仿佛诸界末日。
迟一悬安置好常羊的身体,用柔软的棉布擦掉她脸上的血迹, 听着命器的消息播报。
【恭喜, 朝歌在与两宗七门的半公平战争中获得胜利, 声望大涨。您获得点数 100万。】
【恭喜,朝歌的所有附属国在外力刺激与内部作用下,归心进度满值,当前对宗主国忠心耿耿,可如臂使指。归心不易, 请玩家用心维持。】
【恭喜,您的英灵斩获金丹一名……】
【恭喜, 您的英灵斩获金丹一名……】
【恭喜, 您的英灵斩获元婴一名……】
……
一连串的提示音响起,迟满担心迟一悬这时候听着太烦, 索性关掉, 总结道, 【您的英灵战功卓越,当前累计为您赚取点数九百万 。】
加上迟一悬前几天付出重伤昏迷代价换来的几条化神性命。
迟满道:【您的历史总点数共计两亿两千九百万。】
迟一悬现在是化神八层,从凡人到这个大乘总计需要两个亿的点数。而他从凡人到化神总花费一亿三千万点数,也就是说, 他还能使用九千万点数,完全足够他升到大乘了!
共感带来的情绪还没彻底褪去, 因而常羊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远比预料中更大,迟一悬此时情绪消沉低落,连那几个化神死后,他们体内的地级灵脉在这几天逃窜消失,他都没心情去惋惜。
现在这条好消息,总算让他稍稍振奋了起来。
这个地方因为接连有化神陨落,灵脉从他们体内逃出后逸散出的灵气还没来得及随风流经其他区域,而迟一悬体内的地级灵脉在他沉睡时,也在无意识地吸收灵气,因而此时他决定一鼓作气将自己堆到大乘。
然而他的打算再度落空了,当他晋升到化神十层时,点数暂停了消耗,一个熟悉的灰色小锁挂在了点数上。这代表着他的神魂还是无法达到晋升大乘的条件。
在华胥界这几天的淬炼游历,几乎亲身经历了一段千年前的光阴,还是不够!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化神跟大乘的差距。
本就低落的心情再度落到了谷底。
迟满安慰他,【陛下,放宽心。有莫青山偷袭成功在前,诸多元婴化神追杀在后,在这种情况下,无为君仍旧能只身杀死数个化神,最后力量耗空,伤势过重才被常羊娘娘杀死。所以,差距大才是正常。】
【陛下,您现在的修为已经很高了,有天级天子印,加上技能三,还有九千多万点数,您已经有跟魔神一战的实力了。】
现在这种情况,迟一悬其实也没有消沉的时间。事实上,在迟满安慰他的时候,他已经飞快转动脑子,理智地将当前情况整理了一遍。
在这个世界,大能修士的破坏力是十分惊人的,大乘修士尤其恐怖。霸王龙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它虽然厉害,也只是大乘期,先跟凤凰君鏖战几日,又来对上实力更强且经过几日疗伤调养的假凌元真魔神,如果此时自己不管不顾返回朝歌,留霸王龙一个对付魔神,那结果必然惨烈。
到时候他没有大乘修为,杀死霸王龙的魔神又转过头来对付朝歌,等对方打破黄金印,朝歌,包括东极洲上所有附属国,都将赤.裸裸地暴露在大能修士的刀口下。
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朝歌一旦被毁去,他也会受到反噬,再想要晋升大乘期乃至合道飞升,就真的是做梦了。
而且迟一悬怀疑,魔神已经猜到了他的命器是什么,所以才不惜成本让仙盟去攻打朝歌。
他不能舍本逐末,哪怕再担心朝歌那边的情况,他也必须趁这个时候,趁霸王龙还有力量,趁他刚刚晋升还在巅峰期的时候,跟霸王龙联手,把魔神弄死在这里!
下定决心,他彻底摈弃外物,召出天子印,催动传送门,身影一个闪烁,就出现在了霸王龙与魔神交战点的附近。
果然看见霸王龙身上伤痕累累,那具漆黑的躯壳上,有许多火焰烧出的痕迹,这明显是张婴留下来的。
而假凌元的状态竟比他预料中的要更好,她一身灵剑宗的地涌金莲袍服,底色并非弟子的白色,而是仿佛血染的暗红色,身形在霸王龙的衬托下渺小无比,然而每一次辗转腾挪都奇快无比,也敏捷无比!若非迟一悬这个境界,甚至看不清她的行动轨迹。
迟一悬没有贸然跳下去帮助霸王龙,而是先谨慎地旁观了片刻。发现假凌元这一次应对霸王龙的手段,跟上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在西穷洲时,假凌元对霸王龙的出现极其惊讶。明显不清楚霸王龙的底细。面对霸王龙大开大合的追杀,假凌元表现得克制而谨慎,以防守为主,分明是在试探霸王龙的跟脚。
但这一次,她像是已经完全摸清了霸王龙的路数,每一次下手都果断狠辣,举手投足间那种胜券在握的姿态显露无疑。
相比起假凌元,霸王龙就显得比上次弱小许多,不但攻击的力度降低了,就连速度都慢了许多,有好几次它都没来得及躲开假凌元的攻击,而它自己也屡次失利,无论是利齿啃咬,利爪抓挠、还是甩尾拍击,每一次就是差那么一点。
以至于霸王龙也焦躁起来。
但这并非假凌元的实力在几天内又往上窜了一截,而在于霸王龙自己,这头勇猛无双的巨怪,此时就像陷入沼泽中的独行者,又或者是身披枷锁的罪犯,哪怕它再厉害,在种种禁锢下,就是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您快看假凌元的嘴。】迟满立刻提醒。
假凌元为了闪避霸王龙的报复,速度本来就很快,迟一悬光顾着分析两者的实力招数,哪儿有功夫去看她的嘴?
此时迟满提醒,他才按下焦躁,专心观察,果然发现假凌元的嘴唇一直在快速动着,似乎在诵念着什么术法口诀。
凡人入道后,引灵气入体成为练气一层,就会得到天道恩赐,被灌注一些术法知识与修行常识。
但这并不意味着修行能无师自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渴望拜入仙门。事实上,这玩意儿就跟地球上的教材类似,知识都在课本上,谁都能翻开看,但每年能考入名校的也就那么小部分人。
接受一模一样的天道灌注,但修士个人的资质、师门的引导,都会将人修士的未来推向不同的道路。
小修士运用最简单的术法时需要念诵口诀和结印,太复杂的术法,哪怕是大能修士也要配合结印才能使出,然而到了大乘期,这样做除了浪费时间并没有用处,尤其还是假凌元这种活了两三千年的老怪物。
她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口中吟诵的,必然是她此时压制霸王龙的关键!
迟一悬凝神静心,不知不觉中模仿着假凌元的口型无声念了一段。
一线电光在他脑中炸响,回溯幻境中千年前的光阴如折扇唰一下展开在他眼前。
“《渡亡明华经》!”迟一悬震惊道:“她念的是原版《渡亡明华经》!”
已知,千年前以灵剑宗和造化宗为首联合推行《渡亡明华经》,表面上是让世间不再有鬼魂作祟,实际上是将人间游荡的亡魂驱赶进苦海,断绝他们再入轮回!
可在最开始,《渡亡明华经》是魔神与无为君为了彻底剿灭凌元仙君而创造的!
后来用于凡人身上的《渡亡明华经》与最原始的那份,有了较大改动,假凌元此时诵念的,就是《渡亡明华经》原版!
如果不是迟一悬不久前回溯到千年前,他此时根本无法肯定这是《渡亡明华经》!
假凌元用原版《渡亡明华经》对付霸王龙,而霸王龙真的受到了压制,所以……
所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迟一悬压下心中的激动。在这片刻的观察中,他已经熟悉了假凌元的身法,在她又一次避开霸王龙的攻击时,迟一悬提前预判了她的转向,酝酿已久的一击骤然爆发。
掌中的天子印刹那间膨胀了无数倍,变成一栋屋舍大小,从上到下,陨石一般朝着假凌元砸了下去。
“狗魔神!给朕死!”
天子印与天子令同时发动,九千万点数毫不吝惜地挥霍下去,这蓄力许久、灌注了迟一悬全力的一击有雷霆万钧之势,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朝着“凌元”轰然落下。
而假凌元闪避的位置刚好是天子印落下的方位!
那速度太快了,犹如霹雳天降,当“凌元”感应到时,天子印膨胀无数倍后那粗糙扭曲的印纹已经占据了他的瞳孔。
这一击的力量堪比大乘巅峰,是迟一悬孤注一掷、不容落空的杀招!
假凌元根本无可躲避,她面上骤然布满了震惊之色,脸孔瞬间因惊怒而变成狰狞,双臂却是立刻交叉格挡,灵力层层上涌,一层又一层结界挡在了她身前。
下一刻,天子印落下。
第349章 第 349 章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
奈何迟一悬对凌元,哦不,魔神的了解十分有限。这些年他仗着传送门的便利, 几乎搜罗了长生界所有可以搜罗的资料,灵剑宗、无忧宗, 他都光明正大进去让命器侦察过。奈何根本找不到任何可能涉及三位大乘弱点的资料。
想想也是,假如他有什么弱点, 他会让除了脑子之外的地方记住吗?
三位大乘活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长到连他们大乘期之前的战斗影像都寥寥无几。
不了解, 无处了解。只能现场观摩,观摩之后的结果就是没得打。现在他是刚刚晋升的化神十层,境界甚至没有完全稳固,而魔神则是一个夺舍了大乘巅峰修士的终极大反派,连凌元仙君都被他夺走了躯壳, 他拿什么跟对方周旋?
因此迟一悬下定决心,倾尽所有点数全力一击!务必要将魔神打个魂飞魄散!若是这一击仍无法对他造成重创, 那他就带着霸王龙立刻跑路, 带上整个朝歌一块跑路!
从此以后天涯海角躲着,坚决不给魔神半点反咬他一口的机会!
足够他晋升大乘的整整九千万点数!加上天子印, 加上他抽取全部灵力的技能三:天子令……
迟一悬目光紧紧盯着“凌元”, 眼睛睁大到极致, 无比干涩也不敢眨一下,那个瞬间他心跳如擂鼓,一声强过一声,胸腔甚至因为心脏过于紧张的撞击而发出闷痛。
也就在这一刹那, “凌元”匆匆结出的数道结界被天子印刹那轰成了碎渣,她见势不妙, 想要闪避开这一击,却被天子令言灵般的效果拖在了原地,以她的修为境界,本可以挣脱化神后期禁锢,然而另一股力量加持在这道禁锢之上,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重逾万万斤的大印落了下来。
轰隆隆一道震天骇地的巨响,天子印直接在半空中将“凌元”砸向了大地,剧烈的动静引得大地发出连绵不绝的震荡,掀起的沙尘刹那如海浪翻滚,附近海域内的妖物也受影响,一条条赤尾灵鱼被震晕,翻着肚子漂浮在海面上,更深处的妖物则惊惶地翻上了海面,巨大堪比鲲舟的鲸鱼浮上水面,翻起一阵滔天巨浪后又潜入水底。
风云色变,阴云翻卷,雷光电蛇翻腾不休。
没有了《渡亡明华经》妨碍的霸王龙甩了甩脑袋,恢复了灵活,它转身探头,叼起力竭坠落的迟一悬,一把将人甩到了后背上。然后几个腾跃,四肢脚踩墨云落到了地面。
迟一悬在它背上也不敢放松,他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补灵丹,背包里的灵石也毫不吝啬地吸收,恨不得有个快充,立刻把自己充满电。
大地上沙尘渐渐散去,原地出现一个屋舍大的坑洞,天子印深深嵌入坚实的大地中,只有印纽还露在地面上。
几个呼吸后,力量彻底耗尽的天子印悬空飞起,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没入了迟一悬体内,显然是无法再召出了。
迟一悬则迫不及待翻身而起,一个健步冲向了大坑。
大坑里,躺着一具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大乘期修士的血肉已经不算血肉,骨骼如金、肉身似玉,并不显得恐怖,只是零零碎碎散在坑底颇为凄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就是凌元的身体了。
只是看了一眼这具躯壳的惨状,迟一悬就略有点心虚,余光瞥了一下霸王龙。然后霸王龙并不关心这具躯壳,它探头探脑,伸着舌头,看起来好像很想将这具破碎躯壳吞下去的样子。
这就成功了吗?他们这就杀了……魔神?
这似乎顺利得不可思议,然而下一瞬,一股危机感凭空生出,迟一悬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就往前扑去。只见那具躯壳中腾起一团白中泛着血光的魂魄,大乘期的威压随之蔓延。
这狗东西果然没死透!
迟一悬的行动比直觉还快,一个纵身就将那刚刚成型的神魂扑得向后一跌,他咬紧牙关,忍着大乘神魂对自己的影响,忍着身上一阵阵劈里啪啦的爆响,将那道神魂一起撞进了传送门中!
传送门涨到极大,但对于霸王龙的体型而言仍然过于瘦小,落在迟一悬身后的霸王龙一声怒吼,紧追着迟一悬,大猫钻鼠洞一样硬生生挤了进去。
砰的一声 ,传送门关闭,眼前是一片灰蒙蒙暗无天日的地界。正是霸王龙的老巢,真正的苦海腹地,也是两千年前,凌元仙君与张婴、魏若生为魔神怨念准备的封印之地!
迟一悬知道自己不是大乘,跟大乘巅峰相比更是相差巨大。
所以他绞尽脑汁思考一切能削弱敌方的办法。
你是魔神对吧,既然这样,把你送回原本的封印之地,就算不能再度将你封印,总能削弱你!
苦海的封印早就破碎,但苦海这片地方,他不信没有半点作用。
到了这个地步,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迟一悬在坚硬的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摔得头晕眼花,浑身发痛,一方面是灵力损耗太多,无法充盈全身形成护体灵光,另一方面是他身上所有的护甲和护身法器都被魔神震碎了,碎片在这次撞击翻滚中扎进他肉里。
但他已经顾不得疼了,他衣裳凌乱,发冠歪斜地抬起头。
就见面前那道神魂在落入苦海腹地后,原本还有些白色的神魂彻底被血光覆盖。
而它跟正常的人类躯体还有区别,额头上长着角,四肢细长,背后竟还有两双手!且都是一样的细长!
迟一悬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自己看见了蜘蛛精!也不对!除了这多出来的两对手之外,面前这个魂体竟然长得还算端正,是个成年男子的相貌,五官竟还十分清秀,但他面上的狰狞狠厉之色,完全破坏了面相,再加上魂体完全成了血色,让面前这道神魂看起来十分阴邪扭曲。
而没有了躯壳封印,这具魂体的魔气再也难以遮掩,离他最近的迟一悬被魔气呛了个倒仰,觉得自己被人当面喷了一脸二手烟。
又恶心又震惊,脑子都跟被人砸了一样晕得发胀。
“你该死!”魔神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对魔气毫无抗性的迟一悬昏沉了一会儿,身后的霸王龙却是一声咆哮冲了上去。
一头看起来就十分可怖的巨兽,跟一只看上去十分阴邪的魂体开始撕咬起来。
迟一悬哆哆嗦嗦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气血丹磕了下去,觉得自己离家出走的神智总算再度回归了。
他翻身而起,仔细观察霸王龙和魔神的对战,惊喜地发现这个地方竟然真的对魔神有所压制,他的躯壳被天子印砸碎,魂体本就受创,哪怕有大乘期境界,如今也只能发挥出一半实力,再加上此地对他的压制……
迟一悬火眼金睛,看出来这狗东西如今只能算个大乘初期了。
大乘初期,我能上!
迟一悬毫不犹豫翻出背包里的一口大刀冲了上去。
这把刀是他升化神时白经天送的贺礼,霸刀门一流仙门,屹立至今近千年,历任门主都与刀为伍,宝库中所存宝刀无数,这一口刀重有三百三十六斤,品级是地级上品。曾经是第一任门主的备用宝刀。
这并非是说这把刀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可以暂时替代门主本人命器的程度。
迟一悬不擅刀法,但这把刀出自名家之手,千年前鬼魂还肆虐人间时,铸刀师专程铸造来斩鬼的!对魂体的伤害翻倍!堪比郭千山那把斩鬼命器了!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只是法器不是命器,无法随着主人修为增长而提升。但对于此时的迟一悬来说,却是如虎添翼!
“哈哈,我就说我有先见之明!”迟一悬和霸王龙相互配合,在霸王龙一尾巴将魔神抽飞的时候,他高举宝刀,腾空跃起,由上至下,刀锋裹挟着罡风与灵压狠狠劈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躲避不及的魔神被他生生砍掉了一条手臂。
断口处干脆利落,还在滋滋冒烟,仿佛一块被烙铁贴上的肥肉。
呸!烂菜才差不多!
迟一悬看也不看被斩落的断肢,他乘胜追击,刀刀狠辣,刀刀致命!
再不擅长用刀,利器在手,一只鸡都能砍死一个成人,更何况是他和霸王龙夹击一个受伤还受到此地压制的魂体!
霸王龙负责吸引注意,强壮的躯体赋予了它绝对强悍的力量,每一次四肢踩踏、每一次长尾甩去,就相当于万斤巨力轰然砸下,而敏捷的身形又赋予了及时应变的灵巧。
霸王龙又是一个甩尾,想再一次将魂体抽飞,魔神及时闪避,剩下的五只手化出阴冷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从霸王龙背后飞起的迟一悬一刀劈来,从胸腹一直划到下腰,险些将他魂体一刀两断。
啊啊啊啊啊啊,魂体发出惨烈嚎叫,不甘心地想要往后退,却被霸王龙一口咬住,整个下半身都被咬断。
凄厉的尖啸几乎震碎迟一悬的耳膜,他脑子嗡嗡作响,看见魔神的魂体重新混做一团,又凝固成完全躯体的模样,但完全不如之前凝实,看着变淡了许多。
他一估量,惊喜发现这厮如今只有化神巅峰的层次了。他再度庆幸自己的果断,那九千万点数花得太值了!
趁他病,要他命!
眼见魂体竟然还敢扑过来,迟一悬觉得他真的疯了,持刀扑过去,却砍了个空,原来眼前只是魔神分裂出来的幻影,他的真身已经窜去了另一个地方企图逃跑。
你再快,能比我的传送门快吗?
魔神冲到一半,一扇无形的传送门挡在了他面前,他急于逃走没有发现,一头撞进了洞开的传送门,又回到了迟一悬和霸王龙面前。
第350章 第 350 章
夺命前冲几百丈, 扭头竟又到原点!
这一刻,迟一悬清晰地看见了魔神脸上的震惊之色。
那副已经有些半透明的魂体脸上僵硬了一瞬,而后他六臂张开, 狰狞凶狠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来。
这一击极其凶猛,即便苦海腹地内灵气不通, 无风无雨,也被他这一扑击卷起骇人的风浪, 团团灰雾受气流搅动席卷而来, 声势无比庞大, 这一举动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灵力,那副越发透明的魂体时隐时现,显得越发单薄微弱,即使是迟一悬,在这风浪中也隐约有些看不清魔神的身影。
他没让霸王龙帮忙, 遭受几次三番的削弱,如今的魔神只有化神巅峰修为, 还只是一道魂体, 他迟一悬自信能够拿下对方!
心知这是魔神最后的反扑,迟一悬战意沸腾, 握住大刀的手指绷紧泛白。
团团灰雾几乎遮蔽了魔神的身影, 此地又不通神识, 连命器侦察都无法铺开,但在这种距离下,对方的杀气是掩盖不住的。
凭着心中一点感应,迟一悬牢牢锁定着魔神的方位, 在魔神蓄力完毕,全力扑杀过来时, 他身体微微下蹲,双脚扣紧地面,稳如泰山,在那足以摧折万年巨木的风浪中岿然不动,手中宝刀抬起,在灵力催发下,刀气自发吞吐,缠绕上一层骇人煞气,由上往下狠狠一劈!
这一击有千钧之力,席卷而来的滔天风浪被一刀劈成两半,连萦绕不散的灰雾也被煞气劈得灰飞烟灭,自然也劈到了魔神身上。
然而这样一击得手,迟一悬心中却并无喜悦,他何等敏锐,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到手感不对,劈到魔神身上时,为什么没有传来对方防御的反震之力?
眯眼看去,却见魔神不闪不避,居然拼着被他斩断半条臂膀的伤势,借机近身!
迟一悬身上已经没了任何护甲,护体灵光也明灭不定,他立刻反手一转,企图以刀刃格挡身前。
然而太迟了,对方速度太快,也太近了!而长刀不比短兵,在他扭转的刹那,魔神已经直冲他面门。
那一刹那,他断掉的臂膀和胳膊重新生成,六条手臂都向内弯起呈环抱之态,手掌则都弯曲成爪状,凶狠诡谲如同恶鬼,又快如雷霆,鹞鹰扑食般撞了过来。
迟一悬后退不及,被他整个扑到了身上。
明明是个魂体,可是却有一种黏腻滑烂的恶心触感,咚一声巨响,迟一悬向后摔在地上,头脸身躯都被魔神牢牢压住,他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被抱脸虫扑到脸上的炮灰,一股荒谬又恶心、阴冷又恐惧的情绪席卷了他,让他刹那忘了反抗,只想就这么死过去好了,死过去,就不会被这玩意儿恶心到了。
这个念头一起,迟一悬骤然清醒过来,他艰难地呛咳了一声,意识到魔气入侵,影响了自己的神智。
补灵丹的药效还没完全耗尽,此时他体内灵力还在新生,只是速度略慢。他提气一震,灵压如海浪翻涌扩散,隐约能听见潮汐之声。
按照常理,他这一举动是能将魔神震开的,然而魔神也只是微微一顿,然后他的六条手臂加上两条腿,一共八个肢体将他缠得更紧了!
迟一悬暗道不好,他的视线被抱脸虫,哦不,被魔神的躯干牢牢锁着,根本看不清外物,神识下意识代替了眼睛,虽然无法在苦海腹地延伸开,但看一看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一眼,迟一悬就眼前发昏,脸色难看到要爆粗口。
只见魔神的八个肢体,绝非锁紧他那么简单,而是有一半已经嵌入到他体内!
又是一息的功夫,居然连躯干都融入了他身体之中!
【陛下,您还好吗?冷静点。】
迟一悬内心咆哮:‘第一次负距离接触不是跟爱人,而是和这么一团恶心玩意,我怎么冷静!!!’
迟一悬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魔神这是要,夺舍我的,不对,夺舍何念远的身体!
按照常理,修士一生只能夺舍一次,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迟一悬的常识。
霸王龙就在旁边团团转,几次张口想把魔神从他身上叨下去,然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魔神的身体已经全都融入了迟一悬体内,霸王龙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不停转圈。
迟一悬此时当然看不到霸王龙的焦急,他眼神冷如寒冰,挣脱不开,索性放开识海,任由魔神闯了进来。
刹那之间,魔神就来到了另一片空间。
然而他进入的并非迟一悬的躯壳,而是迟一悬的梦中。
此地是一片里外三重的宫殿,碧瓦飞甍,琉璃玉阁,白玉石铺就的广场上,象征百姓信力的香炉上烟火缭绕。
这里是迟一悬安置在朝歌内城的道场,于梦中幻化的倒影。
与现实不同的是,围绕着层层宫殿的,并非朝歌的民居楼舍,而是一片目光穿不透的云雾,此时云海翻滚,幻化万千,灵兽、兵器、高楼、山川……眨眼之间,迟一悬所有见过的东西都在云海中一一复现,一开始还是魔神认识的东西,但很快,就出现了连魔神的阅历也不曾见识过的稀罕物质。
之所以稀罕,是因为以魔神的眼力,他看得出那是完全不同于此界另一个世界。
一个完全又完美的新世界!蕴含万万复杂讯息,且还有与此界全然不同的真理,绝非一人的幻想可以达到。
见识到这些,魔神的眼神瞬间狂热起来,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凶险的梦中战场,他的声音粗粝嘶哑,在梦境中不住回荡,“你竟然去过其他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是飞升过的仙人?”
迟一悬冷冰冰看着他,毫不迟疑一剑怼了上去,“你猜!”
梦中兵器是幻化而成,不是外面那口宝刀,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熟悉的水华剑,剑光如流水,剑气如华彩,眨眼间就与魔神对了百八十招!
在之前短暂又惊险的对战中,迟一悬深谙此獠的阴险狡诈,因此在魔神尝试发动他那天赋一般的夺舍神通时,迟一悬嘴唇快速动了几下,快速吐出几个字,“你与朕有缘。”
技能二:伯乐之魂,发动!
魔神本来就受了重创,又看见了一直渴望的异界之景,正是心神动荡的时候,听了这话他恍惚一瞬,下手时控制不住停了停,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迟一悬有了不忍之心。
若是几千年前,自己也许就加入朝歌了。
这个危险的想法电流般窜过,令魔神陡然清醒过来,然而已经迟了,在他停下的这瞬间,迟一悬出手果断,一剑洞穿了他的心腹。
不但如此,这凶狠歹毒的小子,竟同时幻化出数把飞剑,将他浑身上下捅了个对穿。
魔神的魂体刹那就被捅成了刺猬,他的魂体更加单薄透明了,看起来就像个破口袋子。然而他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生命力让迟一悬都感到心惊肉跳。
这也太难杀了!
但大势已去,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魔神脸上依旧满是不甘,不甘中还有不解。他竭力挣扎,声音嘶哑万分,“为什么?你既然不是凌元,为什么非要杀我。”
迟一悬觉得他这个问题也是很没自知之明,“你要杀我,我难道不能杀你?”
魔神一双血色眼瞳直勾勾盯着他,“你都能窥见另一个世界,你应当理解我。”他的声音越发虚弱,却仍撑着一口气没散,“但凡你与我说清楚,我们可以合作,根本不必两败俱伤。”
他抓着迟一悬插在他心口的剑,甚至顶着满身的窟窿硬是往前走了一步,迟一悬瞬间眉头紧缩,提防万分地盯着他,“就凭你害死那么多人,还故意挑起人间战火,我也应该杀你。”
魔神却哈哈大笑,“弱肉强食,天地至理,我允许他们有互相残杀的机会,已经算是怜悯。”
“灭万万人,以助一人得道飞升……”魔神嘶吼起来,“能为强者铺路,这是他们的荣幸!”
这是神经病吧?迟一悬想跟迟满吐槽。
他冷淡出声:“都是人,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强弱不过是相对之分,你如今不也已沦为弱者?照这么说,你也应该乖乖去死。你还在挣扎什么?”
魔神的气息已经越发微弱,他盯着迟一悬看了半晌,那种包含恶意与了然的眼神,让迟一悬十分不舒服。
魔神嘶嘶喘息起来,不断流失的生命让他连出声都有些艰难,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充满恶意,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但凡强者,都会走上这条路。”
“迟一悬,你真以为你是圣人吗?”
“早晚有一天,你也一样!”
也一样……
一样……
样……
声音微弱,却反常地在梦境中一再震荡回响,引起梦中云雾不断翻涌。
然而迟一悬心智坚定非同一般,他丝毫不受影响,掷地有声,“你错了,真正的强者,当以托举弱者为荣。”
这句话引起的震荡比魔神更甚,整个梦境都隆隆震动起来,仿佛梦外的天地也在发出回应。
在魔神震惊错愕的视线中,迟一悬从未离手的长剑爆开光芒,炽烈到覆盖一切的光芒,仿佛一轮初生的朝阳,熊熊火焰与光芒将魔神彻底吞噬。
魔神,陨。
第351章 第 351 章
北盛洲, 灵剑宗
丹明子从索桥上走过,灵剑宗内重山叠嶂、瑶草仙葩、云雾缭绕,看起来仍是往日里人人向往的仙山福地。
然而拿云七十二峰之间, 没有了御剑来往的弟子,琼山试剑台上, 没有了比试喝彩之声,就连演武场上, 也空空荡荡, 显得无比冷清。
宗门里绝大多数人都被太虚子带去征讨朝歌了。如今剩下的, 只有一些在无忧宗进犯时受伤颇重的人,以及唯一一个还能主持大局的雪衣尊者。
丹明子习惯性地往山门那儿瞅了一眼,依旧没有宗门大部队回归的迹象,依旧有一群苦海怨魂趴在结界外虎视眈眈。
灵剑宗内受伤的门人,以及那相当于无价之宝的天级灵脉, 都是这些丑陋怨魂渴望的东西。
丹明子多看一眼那些怨魂,都觉得有些发怵, 他照例来到议事大殿, 与雪衣尊者一同等待消息。
议事大殿内有一法器,若是大部队回到北盛洲境内, 法器就会有所感应, 雪衣尊者也好带着几个元婴出去接应, 毕竟如今的仙洲怨魂肆虐,可不比从前。
那些该死的怨魂,跟饿死鬼一样什么都啃,恨不得连地皮都扒了去, 丹明子之前隔着结界遥遥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原本以为这一次照旧是在议事大殿里空坐喝茶, 可是两人刚坐下来,茶水还没煮沸呢,大殿内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
两人一个激灵,不约而同看向大殿中央的宗主宝座,宝座旁立着一口剑匣,此时那漆黑剑匣正在不断颤动,其内传出的剑鸣之声如金石相击。
颤动越来越激烈,剑鸣声也越来越响亮。
雪衣尊者与丹明子豁然起身,可没等两人走到剑匣前,那口漆黑剑匣就被由内破开,紧接着一道雪亮光芒冲天而起,剑鸣如龙吟,只在两人眼前留下一道刺目的残影就彻底消失,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口被破开的剑匣,以及被洞开一道豁口的大殿屋顶。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人面色都是一模一样的煞白。
旁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被封在剑匣中的那口剑,名曰龙渊,乃是两千年前凌元仙君斩杀魔神时的佩剑,当世仅存的几件天级神兵之一。
这千年来,凌元仙君从不动用此剑,世人都以为她身为当世至强,无人能令她拔剑,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亲近的人才知道,并非宗主不想用剑,而是这把剑在宗主手中晦暗无光,如同驽马铅刀,钝得连一张纸都切不断。
龙渊剑,背弃了自己的主人,不愿被她使用。哪怕宗主时常擦拭佩戴,龙渊剑依旧如同死了一般,再无灵性。
此时此刻,两人方才知道,这口剑哪里死了,它生龙活虎得很!竟然在一个化神一个元婴的眼皮子底下破封而出,拦也拦不住。
“怎么回事?莫非是宗主出事了?”丹明子这句话让雪衣尊者的面色更白了,她几步上前,小心地查看那只剑匣,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封印符咒后,顿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悚然。
这些封禁符咒,不止是剑匣内有,连那只被龙渊剑弃了的剑鞘,也有!这些符咒是谁施下不言而喻,此时它们全都黯淡无光,这说明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宗主出事了!”雪衣尊者心神大乱,竟然有些站不住。
这千年来,除了凤凰君与无为君这两位大乘之外,其他所有与凌元仙君相熟之人,不是寿元耗尽,就是死于非命。
雪衣尊者和丹明子这些人,都是后来者,对原本的凌元仙君并不熟悉,但她毕竟是宗主,总要有人鞍前马后,他们这些与之亲近的下属,长久与其相处,难免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得到验证。
他们心中隐隐猜测,他们服侍的宗主,恐怕不是凌元仙君了。
但这个念头,他们始终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说出口。
隐忍千年的龙渊剑忽然能冲破宗主布下的符咒,这意味着什么,身为大能修士的二人再清楚不过。
宗主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个认知让雪衣尊者瞬间六神无主,“怎么办?谁有这样的能耐?难道是凤凰君?”
丹明子也很慌张,也问她该怎么办?岂料这位化神尊者白着脸红着眼,全然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丹明子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这位尊者往日里瞧着也是个人物,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如此不顶用?
跟她那对挛生女儿相比,完全不像啊!不说步惊寰,连步惊天都比不上。
丹明子心念一转,表面安慰,心里其实已经在寻找后路。
***
北明洲,无忧宗
凤凰君残损的神魂正逃窜往无忧宗的方向,哪怕已经跑出来很远了,他心头那股战栗依旧无法驱散。
几日前,他涅槃了一次,还是不敌那头怪物,肉身被其吞噬,连神魂都被啃走了大半,魂魄极其虚弱,境界也一再跌落,连化神修为都保不住。
而那头怪物虽然受伤极重,却仍有余力,始终追着他不放,就在凤凰君以为自己要当场陨落时,那头巨怪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放弃追逐,扭头往南明洲的方向而去。
他虽然虚弱,但因为神通中有一门慧眼,又有一门善听,哪怕相隔万里之遥,也隐隐能感应到远处的动静。
在那巨怪离开后,他一边往北明洲逃窜,一边如惊弓之鸟般警惕远处的动静,没多久就察觉到万里之外传来的震天声响。
那种惊天骇地的声势,只有大乘与大乘之间的对决才能做到,起先他分辨出那是凌元和巨怪间的缠斗,后来却又加入了陌生的一方,制造出了堪比开天辟地的浩大威势,隔着万里之遥,凤凰君都能感觉到大地被牵动引起的震荡,现场情形如何,实在难以想象。
凤凰君稍微估量了一下,一种莫大的忌惮与畏惧就捉住了他整个脊梁,他发现,如果那一击真的是修士发出的,如果是自己正面接下了那一击,那恐怕他全盛时的身躯也要化作齑粉,神魂都要遭受重创。
究竟是什么人?长生界不可能有这样的大能修士!
不安、紧迫、畏惧……凤凰君的神魂以发力狂奔的狼狈姿态朝着无忧宗飞去。
快点,再快一点!
如今他虽然遭受重创,好在无忧宗内不缺供他夺舍重修的无魂躯壳,他又掌握了那门秘法,只要回到无忧宗内,要不了几个月,他又能回到大乘巅峰!
无魂躯壳……无魂躯壳……
凤凰君眼前闪过了曾经在西极洲耗费了不少心血却不得不废弃的秘密据点,想起了霸刀门那对不堪用的废物师徒,同时也想起了白敬贤与他的约定。
她那个儿子白经天与迟一悬可是交情甚笃。
可恶,早知迟一悬那么棘手,当初就该将白经天捏在手里。
那小子藏得太深了,跌入苦海不但安然无恙,还能召出一头不知什么来历的怪物。
凤凰君此时也顾不得追究迟一悬是不是凌元了,单凭那头怪物害他险些陨落,这笔仇就不共戴天。
等他夺舍重来,必定要召集门人,将迟一悬连同朝歌连根拔起!
一番奔逃,凤凰君几乎耗尽灵力,魂力受损愈发严重,几乎连一个完整的魂体都维持不住,一路上还有越来越多的怨魂阻碍道路,好在他已经进入了北明洲的地界,无忧宗也近在眼前。
一眼望见那煊赫山门,以及将怨魂阻拦在外的结界,凤凰君神色稍松,他勉力震开纠缠上来的一群怨魂,而后便一头扎入了结界之中。
这毕竟是他创立的门派,即便如今只剩下残损的魂体,结界也毫无阻碍地将他纳入其中。
魂体终究需要肉身滋养,而他此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因而凤凰君只是扫了一眼看上去十分安宁的宗门,就毫不犹豫飞入内门居所,扎进了内殿中藏在冰棺里的一具躯壳。
“凌元”很难对付,因此凤凰君在袭击灵剑宗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几具躯壳,这些躯壳存放在不同地方,无论是根骨还是形体,都被他提前改造完美,连相貌也被他用塑形之法改造成得他本人一模一样。
若非伤势实在太严重,担心自己在外面重生后无法对付越发厉害的苦海怨魂,浪费掉宝贵的唯一一次夺舍机会,他也不会强撑着回到宗门。
砰的一声,冰棺弹开,夺舍重生的凤凰君从中爬了出来。回到了自家地盘,有护山大阵在,暂时不必担心怨魂聚团袭击,又有天级灵脉与下属一同护法,他终于可以安心闭关恢复。
内殿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注意。
有人掀开帷幔,露出一张雪白秀美的面庞。凤凰君抬头一看,是孤江雪。
她讶异道:“宗主,何人伤你至此?”
凤凰君十分信任孤江雪,但也不能容忍在下属面前暴露脆弱,他勉强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道:“无碍,只是肉身损毁,修为并无大碍,你吩咐下去,宗门上下戒严,一切事宜,等我出关之后再议。”
话毕,他就走出内殿,打算前往灵气最浓郁的千重峰闭关。
孤江雪跟在他身后询问,“可需我准备各色灵丹?”
凤凰君微微一顿,“备一些,我要突破。”
孤江雪应了一声。
忽然之间,杀气自身后涌来,凤凰君眼神一寒,出手阻挡,往日里区区一个元婴的攻击,他不动手也能拦下,然而此时的他虚弱至极,又是猝不及防受袭,根本挡不住。
噗!
一口利剑穿过他阻拦的掌心,直直扎进了他的腰腹之中。
眼前的孤江雪,容貌缓缓变幻,秀美的轮廓褪去,露出一张冷艳到锐利的面孔,竟然是步惊天。
“连区区幻形术法都看不穿,虚弱到这个地步,你还装什么装?”
第352章 第 352 章
内殿一时陷入死寂, 只听得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凤凰君惊怒不已,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自己的地盘遇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步惊天却是预谋已久, 她一剑递出,暴戾的剑气转瞬在凤凰君体内炸开, 摧枯拉朽般破坏他的脏腑大穴,这具刚刚夺舍而来的躯壳根本扛不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凤凰君浑身一震, 气息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他又惊又怒又悔, 不顾一切调动周遭灵力,甚至抽取魂力,朝着步惊天一掌拍去,步惊天却顺势松开剑柄往后飞退,那把刺入凤凰君体内的长剑受她驱使, 嗖一下贯穿了凤凰君的躯壳,鲜血瞬间喷射而出, 染红了大片帷幔。
凤凰君一掌落空, 气息越发衰微,他封住伤口, 先是调动内殿阵法, 发现阵法一片死寂, 明白寝殿早就被做了手脚,脸色难看地转头往外冲。
“来人!”凤凰君嘶声呐喊,早已没了往日大乘仙君的从容风度。
步惊天疾步上前,手中长剑光芒刺目, 剑气扫过,梁柱墙壁上的符文闪烁一下, 护住了这座建成千年的奢华大殿,却护不住殿内奢侈的器具。地上石砖砰砰砰飞起碎裂,价值不菲的摆件、座屏、纱帘等等,统统被剑气掀飞了出去。
轰隆隆的动静响彻四周,却没有引来任何人探问。凤凰君分心一探,心底发寒,才知此地不知何时已被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这是一次早就为他设好的杀局。
步惊天的剑锋再度刺来,剑气吞吐如毒蛇吐信,凤凰君避不可避,双手勉力夹住剑锋,掌心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他愤怒质问,“我为你摆脱诅咒,待你不薄!为何!”
步惊天:“我助你打破灵剑宗护山大阵,已经还了这份恩情。”
见她满不在乎,凤凰君怒发冲冠,“自你拜入山门,我悉心教导,多年栽培,待你如亲子,竟不知你包藏祸心,悖逆弑师。”
步惊天冷淡漠然的面孔终于开裂,露出底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待我如亲子?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既然如此,为何要给我命丹?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明明早就有摆脱诅咒的办法,偏要等到我跟灵剑宗彻底离心,才假惺惺出来施舍!”
“若非你们这些老东西从中作梗,我们姐妹怎会生死相隔!”
“若非你们设计引诱,我又怎么会种下诅咒?为了摆脱诅咒,我痛了整整三天!”步惊天激动到面孔狰狞,她那双眼睛,就像是雪原上复仇的母狼,含着恶,含着恨,还有滔天杀意!
“贱人!全都是贱人!”
“我们姐妹受过的苦,我要千倍万倍从你们身上找回来!”步惊天一声怒吼,周身灵力狂涌,剑锋光芒大放,瞬间爆发出骇人气浪,将凤凰君整个击飞了出去。
哗啦啦一阵乱响,这位往日里纵横长生界的大乘强者撞倒一排多宝架,狼狈不堪地倒在一堆破碎的玉器珍宝之中。
在那宝物散发的光华之下,他竭尽所能地挣扎,试图汲取那些宝物上的灵气为己所用,然而根本来不及了。
步惊天疯了也似的,提剑在他身上一连戳出了几十个窟窿,鲜血如油墨,泼洒得满地都是。
凤凰君这具刚刚夺舍到的躯壳眼看已经无力回天,神魂只能不甘地离体而出。
他没有受《渡亡明华经》洗礼,因而只靠魂体还能转为鬼修。
但他同时,恨极也怒极,还由衷生出一股悲意。成为鬼修之后,飞升就再也与他无缘了。
光凭步惊天一人,不足以掌控整个无忧宗,门派里一定还有别的叛徒。等他修为恢复,定要这些人尸骨无存!
鬼气蔓延而上,覆盖了凤凰君整个魂体,他不敢久留,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结界时,迎面而来一道雪亮刀光,那刀光分明很冷,落到他身上,却是仿佛岩浆真火,滚烫到几乎将他当场融化的痛苦令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突然到来的刀客却是眼也不眨,灵力爆发,刀锋直劈而下,将这个刚刚成型的鬼魂一刀两断。
鬼魂在利刃下灰飞烟灭,黑色鬼气如烟雾没入刀锋,那黑袍刀客手腕一转,刀光一闪,落入鞘中。
步惊天撑剑起身,她面上带着还没发泄够的不满,将地上那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壳一脚踢开,她回身望向门口那刀客,见此人眉眼餍足,气息比之前更强几分,心知对方在斩杀凤凰君魂魄后获得了莫大好处,她心头更添了几分恼恨。
“张婴已死,郭左使也该履行诺言,撤出无忧宗了。”
郭千山神情淡淡,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残破尸身,“依照约定……”
步惊天打断他的话,“无忧宗涉及邪术的证据,我早就已经交给你了,那些无魂躯壳,也任由你们烧了。”
郭千山:“那是之前,现在价码变了。”
步惊天脸色骤变,只听得郭千山继续道:“无忧宗盛产极品灵丹,灵草、还有上品灵脉,我们都要。”
步惊天咬牙切齿,“出尔反尔,贪得无厌!”
郭千山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之前的约定,只是帮你杀掉那三人。可没有包括帮你扫尾,若非我等提前报信,此时你已经被凤凰君杀了。况且说起出尔反尔,也是你们无忧宗追杀我们陛下在先。你若非要如此,我也只能将凤凰君的死因告诉被蒙在鼓里的无忧宗门人了。”
步惊天攥紧的手指发出咔嚓细响,竟是被她自己生生掐断了。
她盯着郭千山,郭千山一动不动,而他身后,八个全盛时期的元婴修士站在身后,随时等他一声令下……
不久后,郭千山等人离开了无忧宗,储物袋里满满当当装着灵丹灵石灵草,还有两条地级灵脉。
盯着他们远去,步惊天一剑斩碎门口山石。“等我彻底掌控无忧宗,今日耻辱,百倍奉还!”
***
东极洲,朝歌
太虚子和身边的那名化神联手,跟步惊寰缠斗许久,逼得她英灵之体逐渐暗淡,眼看终于能杀了她,却忽然间天地一亮,一道莫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冲进了他们的战局之间,逼得两人不得不后退。
等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亮极了的金黄光芒,竟然是一柄剑,此刻那柄剑犹如一条温驯小龙,正绕着步惊寰周身飞舞。
看清那柄剑的刹那,太虚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呢喃出声,“龙渊……不可能……”
察觉到那柄剑的欢喜之意,步惊寰毫不犹豫地握在手里,剑身嗡鸣不已,发出宛若龙吟的剑鸣。
步惊寰原本暗淡到几乎透明的英灵之体,在这把剑的加持下,刹那凝实了几分,鏖战许久灵力枯竭的身体,又有了再战的力量。
她挽了个剑花,长剑翻转如游龙摆尾,轻灵,却是俯瞰天地的强悍。
她的一整套飞剑,都在此战中报废,龙渊剑忽然到来,令她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欣喜,步惊寰剑指对面二人,“来战。”
……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响,沙石飞溅,漫天气浪狂卷,又一位化神,陨落于此。
烟尘散去后,步惊寰几近透明的身体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她看着太虚子奔逃而走的背影,叹息一声,“可惜香火不够了。”
若她是活着的化神之躯,今日断不可能让太虚子逃出去。
话毕,她身影如烟消散,龙渊剑兀自嗡鸣颤抖,在原地绕了一圈后,追随她飞向了朝歌城中的英灵塔。
***
朝歌内城,专用于待客的小楼。
这栋楼早已不招待外客,而是整栋空出来,作为六幕山童子们的住处。
此时此刻,这些往日里活泼好动到令人诧异的童子们,正奄奄一息地躺成一圈,他们神情惆怅,不发一言,仿佛等待某个古老的仪式。
小楼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在旁守着他们。
此时已经是傍晚,但在造化宗那件天级法宝的作用下,朝歌内亮如正午,炽热的光芒笼罩住整个朝歌,让这里仿佛蒸笼一般令人难以呼吸。
朝歌的灵气损耗太过,灵脉无处补充,又往下跌落了一个品级,成了地级下品,若是今晚等不到救援,朝歌的灵脉就会彻底废掉。
但奇异的是,朝歌内的人并不见多少恐慌,哪怕朝歌的国君迟迟没有现身,士气也并未跌落,战场上撤下来多少人,结界内就有多少人补上去。
如源头活泉,生生不息。
司慕恹恹地躺着,对樊蕙兰道:“你走吧,我们不会给你的。”
如果此时有外人进来,就会惊异地发现,这些童子刚刚来朝歌时,分明是七八岁的模样,但此时俨然比当初又小了一大圈,看着只有四五岁的稚嫩模样。
她牵着文莫的手,两人的神情很安详,“你既然拥有成就化神的资质,就不该走那条路。”
“可我早就偷偷修行了命器继承法。”樊蕙兰一句话,令这些本来安详赴死的“童子们”齐齐扭过脸来看她,他们脸上再没有了稚气的模样,孩童的表象,成人的眼神,乍一看十分惊悚。
樊蕙兰对此却早就见怪不怪,她道:“师叔们,朝歌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们只有将那份力量给我,才能稳住大局。”
司慕反道:“什么是大局?你以为朝歌只有今日这一战吗?没了两大宗,还有苦海,没了苦海,还有七仙门。就是暂且赢了这一场又能如何?你本就有化神资质,何苦去走那条路?留着有用之身,才能……”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樊蕙兰声音里透着不容后退的坚决,“诸位,就算今日朝歌欣欣向荣,我也要走这条路。我必须速成化神。”
“为什么?”
“我等不了。”樊蕙兰重复了这句话,“陛下也等不了我。”
东家说过,等着和我交手的那一天。
我也等着有资格与他交手的那一天。
可我的资质太差了,等到东家飞升,也永远不会等来这个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
此时,时机正好。
第353章 第 353 章
恒温阵法送来徐徐凉风, 然而樊蕙兰的额角还是沁下了几滴汗珠,她与司慕安静对视,片刻后, 司慕问她,“只是如此吗?”
察觉到对方态度松动, 樊蕙兰心口重重一跳,她抿唇沉默须臾, 方才开口, “也不只是如此。”
想跟陛下交手, 是自打那一日谈心后就种下的执念。后来拜入六幕山,又结为金丹,亲身站在那广阔天地下,樊蕙兰又生出许多复杂心思。
过去的诸多念头在她心头转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修行太苦了。”
在众童子愕然的目光中,樊蕙兰轻声道:“越往上修行, 越是无力。修为越高, 就越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庸才。”
“你们都说我有成就化神的资质, 可有这个资质, 不代表我一定就能修成化神。结丹已经耗费了千辛万苦, 结婴化神,只会难上加难。”
“倘若天底下都是如我这般的庸才,那这一切辛苦也许不值一提,可在见识过那样的绝世之姿后, 我只觉得这一切都毫无趣味。”
“每日打桩,锤炼体魄, 调息静心,沟通命器,吸纳灵气……我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耗费在上面,偶然回首,除了这一身浅薄的修为,竟没有任何成就。”
“也许别人会因为一身金丹修为而心满意足,可我常常心怀不安,我总是在想,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修为境界吗?”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个贪心的人,不只想要修为,更想要功绩。”
“我只是个庸才,注定无法飞升,连大乘期的门槛也摸不到。既然我注定越不过化神,那么与其百年千年地耗费在修行上,不如走另一条路,不如将这百年千年,用在朝歌上。”
樊蕙兰跪在地上低头俯身,朝着面前众童子磕了个头,“诸位师叔,我不想做你们的守墓人,我想今日就继承六幕山。”
童子们原本都呼吸微弱地躺着,此时听完了这番话,都不自觉扭过头去看她。
只见樊蕙兰面色平静,眼神坚定,透着一往无前的执着。
他们犹豫一会儿,看向司慕,司慕也正看着樊蕙兰,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小辈。
她撑着地面做起来,她身旁的文莫也陪同一起,慢慢地,所有童子都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短短片刻功夫,他们的身体又缩水了一截,衣袍空荡荡裹着这些行将就木的灵魂,他们互相倚靠着,一起打量着眼前人。
司慕不确定地又问,“命器继承法严格说来,不算是邪术,但其祸患与邪术无异。一旦你容纳了那份力量,受限于天道法则,你将永远停留在化神境界,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樊蕙兰抬头看她,“我本来也无法超越化神。”
与其苦苦煎熬、眺望着永远到不到的顶峰,不如将自己所在的半山腰也化作风景。这一刻,过去所有的纠结彷徨都已经丢却,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一条什么样的路。
司慕嘴唇动了动,她要再劝,但余光瞥见其他同伴眼底的希望时,又抿住了唇。
文莫却道:“不止如此,等你寿数耗尽进入轮回,可是要吃尽苦头。三魂七魄,每一缕轮回一次,别人轮回十次就能再度为人,你却要轮回百次,百次之后投身为人,命也不好。”
樊蕙兰:“死都死了,哪管未来如何?更何况,轮回之后的我本就非我,我何必去管?”
众童子微微愕然,也不知该说她自私,还是无私。
小楼内一时又陷入静默。
司慕几次动唇,却再难以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八百年前,仇喜动用六幕山秘法,结合她的命器神通,将他们所有人的命,与尹奉思勾连在一起,用他们所有人的时间与未来,助尹奉思重回巅峰,彻底压制企图夺舍她的羊雁。
否则,当时重伤濒死的尹奉思,又凭什么反过来吞噬了羊雁?要知道那时候羊雁可是得了无为君的助力。
正是因为确保尹奉思绝无可能翻盘,也感应到那份死忠契约,无为君才对醒过来的常羊深信不疑。
而他们这些人,因为与常羊气机相连,轻而易举避开了造化宗的追查搜捕,一直苟活到了如今。
八百年了,他们怀抱着仇恨,却也以孩童之身,在六幕山无忧无虑地过了八百年好日子。
常羊将他们送来朝歌时,他们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们明白常羊要报仇,一旦无为君死,她必死,而他们这些人与常羊命数相连,也会在常羊死后虚弱而死。
他们对此虽有些怅惘,却并无不甘,毕竟以他们原本的修为境界,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活不到这八百年。
樊蕙兰是常羊的弟子,本就该继承常羊的衣钵,她也是常羊为他们选定的守墓人。等樊蕙兰将他们安葬之后,她再修成元婴,到了那时候,她才算是有资格继承六幕山。
今日本该是他们大限之日,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他们没想到樊蕙兰会做出这个决定,若是樊蕙兰接过那份力量,也代表着他们通过仇喜与常羊建立的因果,彻底转移到了樊蕙兰身上。
樊蕙兰会因为继承仇喜遗留的命器变成“邪修”,而他们则能攀附在樊蕙兰身上,再次延长自己的生命。
这条路,常羊娘娘只动念过一次,却从来没有对樊蕙兰提起过,她离开前留下的话,也只交代樊蕙兰将那些东西作为童子们的陪葬品。谁也没想过樊蕙兰竟然知道这么多内情。
面前他们的迟疑,樊蕙兰再度叩拜,“诸位师叔,我要立刻继承六幕山,也会继承师尊的所有因果。”
良久之后,司慕张开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梭子,与常羊杀掉无为君时,扎入他体内的那些梭子一模一样。
不,应当说,这一枚,才是母体。它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澎湃的力量在其中流转。
***
朝歌边境
一顶顶帐篷扎在原本的平原上,围拢成一个临时军营。
丞相大人的营帐当中,马弘宣迈步而入,他一身的汗沾湿了鬓角,湿发一缕缕贴着头皮,领口也被汗水浸透。很明显,他的灵力已经消耗枯竭,无法为他抵御炎热了。
营帐内有恒温阵法,马弘宣坐下来后舒了口气,他刚刚在战场上用了太多次神通,累得连张口都费劲,此时被营帐内的灵气浸润,才算缓了一口气。
他道:“明光将军已经回归了英灵塔,她的牌位旁多了一口剑,此剑有灵,谁也不得触碰。此战,明光将军只身诛杀敌军百名元婴与一名化神,还打伤了太虚子,实乃开战以来第一大功臣!”
赞叹完,他又锁着眉头,说道:“莫铃兰带着天佑等七名金丹潜行到明光将军的战场附近,试图捉来一条灵脉,但化神强者的战场太凶险,他们无法靠近,战斗方一结束,他们就顶着残留威压潜入,却还是没能捉住那条灵脉。”
每个化神体内都种着一条地级灵脉。化神陨落后,灵脉自然脱离,游荡于天地之间。哪怕化神刚刚陨落,那条灵脉的灵气十分微弱,但到底是地级灵脉,捉回来也是一大补给,可惜地级灵脉有了微弱灵性,本能抵触朝歌,莫铃兰他们拼尽全力,还是被那条灵脉挣脱逃走了。
马弘宣听见消息时,遗憾无比。要是当时再抽调几个金丹过去就好了,可是朝歌这边本来就缺高层战力,能让七个金丹出去捉灵脉,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其他地方,也是没指望,东极洲毕竟是个凡洲,本来就没什么灵脉,朝歌将凡洲诸国迁移到东极洲后,诸国或被动或主动与朝歌共同进退,能献出来的灵脉他们也早都献出来了,可惜品级都低得不能看。
营帐内一时有些静默,好几位将领都露出可惜之色。
迟满看了眼营帐内的诸人,说道:“有两条好消息。一是郭左使等人已经通过传送门回归;二是太虚子虽然未死,却也重伤,此时正在帐内大发雷霆,要将所有胆敢逃走的门人弟子诛杀。”
众人纷纷精神一振,此事一出,两大宗那边士气更加涣散了,心里明白这场战不会打太久,大家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这时候,外出执行任务许久未露面的郭左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一连说了好几条好消息。
他从无忧宗带回来许多灵丹灵草灵石,补充了朝歌这边的战备军需;不止如此,还有两条地级灵脉,他刚刚已经种下,再等大约小半个时辰,大家就能感觉到朝歌灵气回升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项潜川一拍桌子,喜气洋洋,“应该把这些消息都传出去!”这才能安抚人心!虽然朝歌的人心貌似不需要他们安抚,但好消息谁也不嫌多。
很快,就有几人兴冲冲地出去了,营帐内就剩迟满、马弘宣与郭千山。
郭千山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道:“丞相大人,步惊天日后恐怕会成大患。”
第354章 第 354 章
郭千山将他在无忧宗的经历一一陈述。
凤凰君带走无忧宗的大批精锐袭击灵剑宗没多久, 郭千山等人就通过传送门抵达了无忧宗。
步惊天在无忧宗内的地位并不算高,她是凤凰君的弟子,但她不是亲传弟子, 更非衣钵传人。相比起她,凤凰君更信任的是孤江雪以及另外两名亲传弟子。
她想要在无忧宗混乱之时顺理成章地成为话事人, 必须得在凤凰君回来之前铲除孤江雪和那两个亲传。但光凭步惊天一人,不可能无声无息杀掉三个元婴。
而朝歌需要无忧宗涉足邪道的证据, 却没法绕开护山大阵进入无忧宗。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达成了临时合作。
郭千山带着几个元婴帮步惊天刺杀那三个元婴及他们的亲信, 步惊天则带他们找到证据。
一切顺风顺水,本来郭千山拿到证据后就要走了,直到他的玉牌收到迟满的传讯。
“您说凤凰君很可能战败且元气大伤后,我们就暂时留在了无忧宗。步惊天也时刻监视护山大阵,发现凤凰君只回来一道虚幻的魂体。”
郭千山描述了步惊天设下结界刺杀凤凰君的经过, “后来,我以凤凰君的死做要挟, 才从步惊天那里要来灵丹灵脉。”
迟满点头赞赏, “你做得很好。”
唯一可惜的就是要得少了点,郭千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有待锻炼。
郭千山却没有因为丞相的夸奖而松开眉宇, 他道:“我们走的时候, 我感觉步惊天对我们生出了杀心。”
郭千山的感觉一向敏锐,命器又是斩鬼刀,从未错判过别人的恶意,他评价道:“步惊天此人, 心狠手辣,心性坚毅, 却还能屈能伸。她对凤凰君的杀心并非一日两日,却能在他身边潜伏数年且丝毫不被凤凰君察觉,将来她成长起来,又是个麻烦的敌手。”
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而且无忧宗的确掌握有解除邪术诅咒的办法,步惊天明显已经尝试过,她的修为将不再受限于化神。丞相,我认为,务必要在她化神之前杀了她。”
郭千山说着,眉头竟然锁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结界外的那件天级法宝。”
迟满不吝赞扬,“你想得不错。造化宗取出的天级法宝名为大日金钟,是一件攻防一体,几乎没有缺陷的法宝。让东极洲的温度上升,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用法。”
跟地级法宝不同,天级法宝是真的有价无市,哪怕是三大宗也没有多少件,而棘手的不止大日金钟。两大宗这次联合,带了上万金丹,近千元婴,很显然就是打着覆灭朝歌的主意。
相比起朝歌,两大宗人心不齐,几日下来,还叛逃了不少人。
金丹只剩下四五千,元婴只剩下七百多人。
这几日打下来,对面的金丹应该只剩下两三千人,且士气低迷,战力论起来只能算一千多实打实的金丹。
朝歌虽然没有这么多金丹,但朝歌的军阵和军械所拉出的灵能炮,以及玄级傀儡,这些加起来,完全足够应对。
七百元婴中,被明光将军步惊寰杀了一百,催动大日金钟又耗去一百,剩下五百多人,再加上一个重伤瘸腿的化神……
马弘宣也紧锁眉头,“这根本打不过。”
就在这时,莫铃兰和万天佑等人打开帘子进来,“两大宗彻底不要脸面了,竟然驱使元婴打杀我们的金丹和凡人。”
郭千山眉头一跳,“伤亡多少人?”
万天佑压下气愤道:“有项真君等元婴拦着,还有几百傀儡舍身撞上去,只有几十人重伤,已经命所有人撤回结界内。”
莫铃兰看向马弘宣,“你有办法吗?”
马弘宣苦笑摇头,“除非我现在是个化神,我才有把握将对面的元婴强行压制到元婴的修为。”
修为境界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朝歌的大能修士实在太少了,算上白经天以及其他同盟带来的,如今朝歌的元婴修士也才不到三十人,怎么跟对面的五百元婴相斗?
今日打的那几场,他们想方设法接近大日金钟,却始终失败。两大宗把那件天级法宝看得比他们的眼珠子还紧。
莫铃兰低声呢喃,“要是咱们这边能再有个化神就好了。”
但凡能再多一个化神,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
闻言,迟满的眼神闪了闪。它开口道:“若此时有一个速成化神的法子摆在你们面前……”
万天佑眼睛瞬间亮了,“丞相,有这样好的法子,怎么现在才说?”
迟满扇了下翅膀,还没说话,莫铃兰便迟疑道:“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郭千山想起步惊寰,猜测道:“难道跟明光将军有关?我记得明光将军生前只是金丹。”
事到如今,大家不可能还不清楚明光将军的身份。
在众人灼灼目光催促下,丞相大人吐露了一部分,“陛下的命器神通,可以将亡魂册封为英灵,成为英灵后,修为至多能比生前高出两个境界。”
这一点,哪怕迟满此时不说,大家也或多或少有所猜测。毕竟出现在战场上的亡者,可不止明光将军一位,还有被册封为校尉的任如碧、完玉等人。
任如碧在战场上是金丹修为,完玉是筑基修为……在战场上也立下了功勋,当大家看见出现在战场上的任如碧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卢文星更是跟疯了一样,现在他下了战场都不回营帐休息,只管往英灵塔跑。
这些消息,早在朝歌内传了个遍,如今,人人都清楚他们的陛下有令死者成为英灵守卫一方的神通,但此前都只是私底下猜测,如今得了丞相承认,郭千山想也不想就道:“既然如此,我愿立刻战死,成为英灵。”
其他人慢了一步,也纷纷表达决心。
看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模样,迟满很满意,但它还是摇头,“没有你们想得简单,没有陛下在,无法进行册封,就算此时能册封,没有百姓供奉的香火,你们死后也达不到明光将军的境界。”
步惊寰和任如碧等人可是在英灵塔中供奉了许久的,英灵塔还修到了其他国家中,即便如此,步惊寰得到的香火,也只够支撑她那一战,此时她香火耗尽,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
莫铃兰:“那您之前提及的是?”
迟满道:“无为君最后死在常羊娘娘手里。”
这倒是众人都不知道的,大家凝神细听,只听丞相大人接着道:“常羊娘娘手里有枚特殊的梭子,她用那梭子扎遍无为君周身七处大穴,吸走了无为君六个境界的修为。但凡有金丹以上的修士将那枚梭子纳入神魂之中,就能继承梭子,包括其中蕴涵的修为境界,顷刻成就化神尊者。”
营帐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晋升之法,众人真是闻所未闻,跟听天书也似。
郭千山却皱起了眉,“什么东西能纳入神魂之中?那梭子莫非是命器?”
迟满回答:“是常喜娘娘魂飞魄散之前,自行剥离而出的命器。”
闻言,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神情有些异样,只有万天佑大咧咧说出来,“既然是命器,那这种用纳入命器提升修为的法子,不就是邪术?”
要知道邪术中可是有命丹补器一说,这不就是邪修使用补器的做法吗?
万天佑说完,被莫铃兰瞪了一眼,他莫名其妙,还问她瞪他干嘛。
莫铃兰呵呵笑了一下,没再搭理这个一根肠子通大脑的家伙。
众人都看向迟满,迟满在桌子上来回迈步,“那枚梭子,眼下就在朝歌之中。”被剥离出的命器,以秘法分出子体与母体,子体吸纳的修为,可以相隔万里转移到母体上。当然,这太复杂了,就不说了,它只对众人道:“我想听听,你们是什么想法。”
迟满这句话,与这考校的姿态,跟陛下可太像了,语气都一模一样。
众人不觉正襟危坐,神情无比严肃。
马弘宣斩钉截铁道:“虽说这命器并非恶意强夺而来,常羊娘娘将这命器留在朝歌,也必然有她的用意。但既然这用法等同于邪术,那朝歌就绝不能用。”
莫铃兰却是皱眉,“要是平常,自然是你说得对。但眼下是什么情形?若是能用这命器造出一个化神,能少牺牲多少人?你算算这笔账。”
万天佑思考一瞬,虽然莫铃兰刚刚瞪了他,但他还是选择站在人命这边,“她说得对,人命要紧。我们抵制邪术,不正是因为邪术损人利己,伤天害理吗?眼下东极洲危难,这枚梭子又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可以用来解救朝歌,那它就是正,而非邪。”
两人这话确实很有道理,马弘宣有些动摇了,看向丞相大人。
迟满仍然在桌子上走来走去,见他们都看来,就道:“你们说得有道理。这个秘法就好比刀刃,从没有好坏之分,是正是邪,只看持有者是拿这把刀杀人还是救人。”
三人几乎以为丞相大人下了决断,然而迟满说完,却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郭千山,“郭左使的看法呢?”
打从走进营帐,郭千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少见地踌躇起来,“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他沉吟道:“但倘若是由我来做决定,我不会用。”
大家都看着他。
郭千山慢慢道:“眼下朝歌危难,若是能立即有一个化神,的确可解燃眉之急,也能免去许多牺牲。但此战结束后,要让天下人怎么看这位化神,又怎么看朝歌呢?”
“以补器之法成就化神,这样突飞猛进的晋升,旁人必然要探究,即便隐瞒,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他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朝歌一直走的是正道,陛下也一直视邪术如洪水猛兽,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刻意宣扬煽动,那后果……”
郭千山摇摇头,“朝歌能走到今天,依仗的一直是正道与人心,若是人心动摇……将来陛下情何以堪。”
众人一时沉默,朝歌能有今日,陛下付出了多少,底下的子民又付出了多少,所有人有目共睹。
郭千山:“况且,就算能瞒得住外人,也无法瞒得住自己人。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开头,那么以后会不会有人贪图晋升,以各种理由去使用这门邪术呢?又会有多少人被迫自愿献出自己的命器?”
“到了那个时候,要怎么惩处才能服众?就怕他们面服心不服。”
“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再也没法理直气壮,如此立身不正,也就难以束缚底下之人。”
有一句话郭千山没说,无忧宗那边掌握了破解邪术诅咒的办法,哪怕他们销毁了所有无魂躯壳,他们还是能再造更多无主躯壳,到时候先用邪术晋升化神,再用秘法洗去诅咒。那天下就彻底乱了套了。
说到最后,郭千山终于下了定论,“朝歌的未来,不止眼前。”
第355章 355
“笑话!若是连眼前都过不去, 何谈未来?”
内城小楼内,铁笛奉命将营帐内的事转述给樊蕙兰,没想到会得到她这样一句回应。
樊蕙兰的确十分敬重郭千山,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认同郭千山说出的每一句话。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 直视铁笛,“难道郭左使他们以为我想继承常喜娘娘的命器, 只是为了私欲吗?”
铁笛面上显出些怒气, 身为邪术的受害者, 她自然对邪术深恶痛绝,更无法理解樊蕙兰的想法,此时见樊蕙兰固执,她不悦道:“丞相大人命我过来,便已经表明了态度, 难道你要违抗丞相的命令吗?”
陛下不在,丞相监国, 丞相的命令, 就等同于陛下旨意。
樊蕙兰:“同为臣子,人人都有上奏之权。丞相也未必不能被我说动!郭左使他们说得是冠冕堂皇, 可倘若连眼下的将士性命都不顾, 又谈何以后, 那些未发生的事情,难道比得上眼前忠义之士的性命吗?”
“你去看看战场,看看那些牺牲的人,他们谁想死?他们谁不想有个化神修士力挽狂澜?”
“你再看看这些童子!没有他们与我师尊的牺牲, 长生界早八百年就成了魔窟!说不定眼下无为君还在逍遥快活,已经带人打破了黄金印结界!”
她指着地上虚弱的童子们, 手指微微颤抖,“他们在六幕山躲了八百年,明明是成人,却只能以孩童之躯躲避造化宗的搜捕。如今他们就要死了,倘若陛下此时在这里,他会为了将来之事,牺牲眼前之人吗?”
“你看看他们,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想活!他们不能被郭千山口中一句未来而牺牲!”
这么多年了,郭千山以为只他一人懂陛下吗?
樊蕙兰双眼隐隐泛红,漆黑眼瞳却亮得吓人。铁笛与她双目对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樊蕙兰的声音铿锵有力、裂石流云,“是,我是有私心,我是急于求成,但我想驱逐两大宗之心绝无半分掺假!”
“郭千山他们若是担心将来有人借口效仿,或是担心我将来倚仗修为行悖逆之事,那我现在就可以绝了他们的顾虑!”
樊蕙兰抬手竖起三指,“我樊蕙兰在此向天道起誓,我继承命器成就化神后,必定一心为公,驱逐敌军,待两大宗退走,我就立刻自裁谢罪!不给朝歌留下任何后患!若违此誓,叫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一束天光隔着结界,穿透屋顶,落在了樊蕙兰身上,将她漆黑的眼睫照得泛出金色,童子们呆呆看着,铁笛也怔愣当场。
谁也没想到樊蕙兰会发誓,誓言可是会应验的!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须臾,天光散去,樊蕙兰放下手,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锐利却分毫不减,“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铁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
前线统帅营帐内。
迟满道:“后来呢?”
铁笛的神情无比复杂,“恕下官无能,当时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反驳她的。”
迟满不以为意,“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世上的难事,本就没有唯一的解法,也没有非此即彼的选择。”
铁笛:“若是陛下在,会怎么做?”她看向迟满。小小的丞相大人站在桌案上,模样十分可爱,但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去评价它的外貌,人们看见它,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也绝无关它的相貌。
她心想:丞相是陛下分出来的一缕神魂,它的倾向,肯定也代表了陛下的想法。
铁笛拥有那样的出身和经历,以致她对邪术痛恨至极,任何人使用邪术她都十分厌恶,事关邪术,她论迹不论心,她不管对方是否有苦心。
但今天的事,实在超乎了她以往的认知,她原本对郭千山等人的看法无比欣赏,认为其有远见卓识,高瞻远瞩;然而樊蕙兰的那一番话又实实在在触动了她,令她罕见地踌躇起来。
眼前的性命,与未来的影响,孰轻孰重?或者都是一样的轻重。
究竟往那边走,才是对的?或许无论走哪边都是对的,无论走哪边,也都是错的。
迟满道:“也许,陛下会找出第三个解法。”顿了顿,它又道:“又或许,陛下会将出题人的桌子给掀了。”
铁笛怔住,不等她回神,就听迟满接着道:“再后来呢?”
铁笛端正神色,回忆道:“她发誓后,童子们就将那枚命器交给了她……”
接过那枚命器时,樊蕙兰并未放松,相反,她神情既激动,又凝重。
然而她并没有容纳那枚命器,当然也并没有成就化神,答案出乎意料,那枚命器竟不知何时有了灵性,在抗拒她。
樊蕙兰当时就问童子们:“师叔们,还缺一样东西,六幕山的掌山符呢?”
童子们面面相觑,司慕道:“常羊没有将掌山符交给你吗?”
樊蕙兰当时一下愣住,片刻后,她轻轻笑起来,有些释然,又有些自嘲。
……
铁笛回忆着复述了当时的经过,说道:“之后,她就提着武器上了战场,她说,她会证明自己绝对有资格继承六幕山,也绝对能成为陛下的肱骨之臣。”
迟满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它道:“樊蕙兰这个人,总归是太要强了些。”
这跟樊蕙兰的出身经历有关。迟满不在铁笛面前提起这些,它道:“专心战场吧!”
铁笛神情一凛,“是。”
***
两大宗鲲舟上
太虚子正对着面前一干人在发脾气,“我也不过是和步惊寰打了一架,你们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逃了!”他指着当中一个元婴道:“还有你,观玄子!亏我如此信任,将战场交托到你手里,你是怎么做的?怎么杀鸡儆猴都不会吗?”
观玄子面色发青,但面对太虚子的指责,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太虚子扫一眼堂下站着的人,眼前都是两大宗当中精锐中的精锐,几十号人,全都是元婴后期修士,此时留心观察,他很快就看出其中有些人意志动摇。
“两大宗千年威名,都要被你们丢光了!”他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千年硬木雕刻而成的扶手瞬间炸裂,砰的一声巨响,化神期威压散开,令下面的元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分毫。
他们一个个心里虚得不行,谁能料到呢?两大宗这么大的阵仗来攻打朝歌,这么好几天了,没攻下也就算了,自家还损失了许多人手,若非外界此时正为苦海烦恼,恐怕已经有许多人来看两大宗的热闹了。
丢脸,实在丢脸至极!两大宗两千年都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情!
元婴们心下懊悔,可如果此时有人敢仔细观察太虚子的神色,就会发现太虚子的脸色也很难看,并非愤怒,而是心虚不安。
太虚子从步惊寰手下逃出来之前,可是亲眼见证了她手中那把龙渊剑的威力!
可、可龙渊剑是宗主的佩剑啊!宗主都千年没用过那把剑了,不是拿在手里把玩,就是放在剑匣中保养,那把剑此时应当在灵剑宗!怎么会出现在步惊寰手中?步惊寰还用得那么顺手?
这让太虚子不由联想到了一个糟糕的猜测,尤其当他动用秘法却联系不上自家宗主时,心内的惶恐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
不能,不能如此下去了!
若是宗主真的不在了,那此战更不能输,否则灵剑宗的威名,两大宗的威名,真要给扫到地上去了!
朝歌,必须拿下!而且要快!
太虚子目光闪烁片刻,已是下定了决心,他再度看向眼前的一众人,声音阴沉,“所有人,都种下禁制!必须全力以赴,谁敢做逃兵,我要他魂飞魄散!”
***
嗖嗖几声清脆的震响,两名造化宗弟子刚刚敏锐抬头,迎面就袭来一道雪白的影子,光芒太亮,他们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抽飞了出去。
两人惨叫一声,身体砸在地上,被撕裂的法衣下是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那一击竟然直接破开了他们的护体灵光和法衣。
而不等两人起身,两名朝歌傀儡已经持刀上前,一刀一个,鲜血飞溅,头颅滚了满地。
杀掉这两人后,两名傀儡飞到樊蕙兰身侧形成拱卫之势,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手持长鞭,那由雪白细线织成的长鞭宛如一条泛着银光的白蛇,灵巧地在战场上游走,每一次飞起都要抽飞一两个金丹,鞭子上的细线如同活物般,深深扎入敌人肉身之中汲取灵力,而被抽飞出去的人毫无察觉。
就这样,樊蕙兰一鞭子抽飞一个,身旁两个傀儡则敏捷无比地冲上去补刀,配合默契无间,显然并非一日之功。
那条长鞭游走而过,宛如灵蛇出洞,出必见血。
嗖嗖嗖!
雪白长鞭抽出后又飞快回转,宛如灵蛇攀树,一层层绕在樊蕙兰身周,将两个意图偷袭的仙门弟子震开。
樊蕙兰微微皱眉,看向郭千山等人的方位,观察了几息后,她确定,并非是意外,对手的实力确实变强了。
与其说是变强,不如说带着点背水一战的决绝。
之前这些人可没有这样的士气与战意。
结界内传出的战鼓与乐声激得樊蕙兰血气鼓荡,她握紧命器,飞身跃入战场中心。
郭千山出了营帐后立刻上了战场,附近传来的气息令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樊蕙兰在此,想来那个邪术没有成,他心里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手中的斩鬼刀传来反震之力,他不敢再分神,刀光晦暗,一瞬就劈开了对手的武器。
斩鬼刀,自从斩杀凤凰君的魂体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强了不止一点,而且还会越来越强。
也许,自己会是朝歌子民当中第一个结婴成功的。
郭千山持着斩鬼刀,大开大合,被数个仙门弟子包围都游刃有余不见乏力。
他明白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越金丹逼近元婴了,于是一刀震开眼前纠缠的仙门弟子,他转身飞向大日金钟的方向,去挑战那些保护大日金钟的元婴。
刚一交手,他眉头就是一松,这些元婴并不强,或者说,并没有项潜川等人那么强。
心念电转间,他就明白了,这些元婴,是用邪术催生出来的。
难怪,七仙门加起来拢共就不到几十个元婴,两大宗却能有上千元婴,数量也太夸张了,原来都是注水的啊!不,应当说,此时仍能留下来的大能修士,也只有同一条贼船上的了。
这个发现令他眉目更冷,他全力催发斩鬼刀,斩向这些食人恶鬼!
在朝歌将士都拼命杀敌时,白经天自然也上了战场。他此时已完全没了名门公子的模样,灰头土脸,乍一看跟任何在泥土里打滚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第356章 第 356 章
又一次灵力耗尽之后, 白经天被迫撤回了结界之内。然而这一次跨入结界后,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不是说带回来两条灵脉吗?”
大日金钟依旧高高挂在朝歌上空,源源不断散发着不可直视的高温, 白经天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觉视线里一阵阵发黑, 这是眼睛被灼伤的表现。
他用力呼吸了几口,一股烧炭一样的味道弥漫在鼻腔, 令人十分不适。
身边的霸刀门弟子自然也不知道原因, 一个个都很茫然。白经天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 他摆摆手,让他们去伤兵营休息。而后他转身去了西大营。
驻扎在这里的都是从仙洲过来帮忙的正气盟同盟。霸刀门的主要人马也安置在这里。
白经天一路走一路吞吃补灵丹,他到的时候,正听见一群人在争吵。
“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两大宗那边是彻底不要脸面了,咱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真战死沙场吧!”
“迟盟主何时回归啊?”
“说好的两日回归, 这不是还没到第三日吗?”
“不怕诸位同道笑话,我心中已有了退意。非是我门派中人不讲信义, 只是两大宗势大, 再这样打下去,我怕到时候同门只能带我的衣冠回去。”
“两大宗如今正全力催动大日金钟, 听闻太虚子还下了死命令……那可是七八百元婴啊!怎么打啊!咱们这边上上下下加起来, 元婴人数还不到三十呢!”
“想走就走, 别再这儿唧唧歪歪,你敢说你没从这场战里拿到好处吗?迟盟主分出的悟性可还好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想走就走,某家当初受了迟盟主恩惠,必然不会走。”
“我也是如此, 若是守不住朝歌,真的任两大宗肆意妄为, 那还谈什么正道?反正我是不想走!天塌下来,我也跟两大宗势不两立!”
“道友说得对,三大宗都是魔窟,七仙门也是不中用的。正道如今就只剩迟盟主一位化神尊者了,如今迟盟主在外面对付那个夺舍了凌元仙君的小人,我们若是不能帮他守住东极洲,将来有什么面目见他,又有什么面目自称正道?”
……
白经天转身去了北大营,迎面遇到正领着一队人马往外走的万天佑。
双方短暂见礼后又匆匆分开,白经天一路被迎进北大营的主帐之中,主帐设了隔音结界,直到掀开帘子进去,才能听见低低的议论之声。
他一眼扫过在场的数位元婴,目光落在中间小小身影上,那是朝歌如今监国的丞相。
迟满嘴角弯了弯:“正要派人去请白门主呢!您来得正好。”
站在一旁的项潜川、计如仇等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同。朝歌这位丞相,竟然对白门主用了敬称。
白经□□着在场的元婴见礼,“诸位前辈安。”
项潜川等人忙回礼。
迟满发给众人一枚玉简,大家打开玉简一看,惊讶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大宗元婴修士的情报,并不是全部,只有四百份,但放到战场上,也是相当惊人了。
要知道两大宗大能修士的命器不是剑就是炼器炉,这种命器不够灵活多变,但相比起普通命器而言战力更强,并不好对付,不过有了情报就不同了。
一旦掌握了这人的出手习惯和弱点,哪怕是数个金丹,也能坑死一个元婴,更何况,依照他们的了解,这些元婴大多都是用邪术晋升上来的,本身境界就虚浮,其真实实力高于金丹圆满,却低于同境界正道元婴。
迟满道:“两大宗正在全力催动大日金钟,如今无论结界内外,温度都太高了,筑基以下无法再出战,战场上只能仰仗诸位了。务必要尽快拿下大日金钟。”
在场元婴的面色都很凝重,项潜川这几日上战场杀敌,切切实实体会到军功的好处,他也不想触上司霉头,但有一句话他真是不得不说,“丞相,即便境界虚浮,那也是元婴,我们这些人,如何能从两大宗的层层围剿下拿下大日金钟?”
迟满道:“两大宗人心涣散,很快就会有更多人不顾太虚子的命令与禁制溃逃。”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迟满吐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凌元,不,应当说那个夺舍了凌元仙君的东西,已经被陛下杀了。”
灵剑宗宗主死了!
这个消息风一般从朝歌这边传到了两大宗那边,引发轩然大波。即便太虚子声色俱厉地强调那都是谣言,却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两大宗弟子拼着重伤也要违背禁制逃走。
太虚子气急败坏,下令让更多元婴修士催动大日金钟,那件天级法宝爆发出更强的力量,黄金印结界覆盖的所有地方,尤其是朝歌,刹那仿佛置身炼狱火海之中。
朝歌被迫将更多灵力用于维持恒温阵法,玉龙台、通天塔等地方彻底开放,率先将体弱的老人孩子送进地下躲避酷热。
但战场上朝歌将士的压力也轻了一半,将几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对付大日金钟上。
迟满仍旧呆在营帐里,隔空观察战场情况。
“有点不妙啊!”迟满低声道:“灵力要是耗费太过,黄金印的结界就维持不住了。至多再撑一个时辰就好了,只要一个时辰……”
在它脚边,桌案上摆放的玉简地图旁,一只木盒划开半边,一枚雕琢着山峦的玉符正莹莹发光。
这是常羊娘娘上次来到朝歌时托付给迟一悬的东西,也是六幕山真正的掌山符。
盯着这枚蠢蠢欲动的掌山符,迟满一脚踢上盒盖,将之镇压了回去。
它低声自语:“有些话只有臣子能说,君主不能。同样,有些事只有君主能做,而臣子不能。”
关于是否用那枚梭子成就化神,郭千山与樊蕙兰等人可以争论,铁笛等人可以迷茫。而它代表着君主,却只能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回应。
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有资格动用邪术然后自裁谢罪的,只有君主,也只能是君主。
“不过,我的陛下必然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
大日金钟是灵剑宗千年都没动用过的天级法宝,据说它是无为君最得意的作品,曾经作为灵剑宗开山立派的贺礼被送到凌元仙君手里。
两千年过去,这件天级法宝在两百名元婴的催动下,发挥出堪比大乘修士的力量,朝歌的修士全部出动,筑基修士结成方阵阻拦金丹,金丹则跟着元婴修士毫不畏死地冲进元婴修士的战场。
东极洲大陆上,黄金印结界以外的地方地动山摇,湖泊蒸发、裂谷闭合,山峦崩毁,沙石迸溅……天空几乎都被沙尘掩盖,不同修士的术法轰击到一块,爆发出堪比千万雷霆落地的巨响,远远望去,宛如末日。
陨落的修士流星一般砸落地面,一张张面孔被沙尘覆盖,分不清这是谁的儿女,或者是谁的父母。
白经天拼着被刺中一剑的风险,艰难撕开了通往大日金钟的一道口子,在郭千山等人飞向阵法中心时,他也被另一个修士一掌拍落地面。
他运气好,身上穿着地级护甲,在地上翻滚一圈保住了性命,只是他的落点不太好,一抬头,一张眼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白经天愣了愣。这张脸他认识,是那家馄饨店的老板,他每次来朝歌都会去吃两碗。
他记得她煮馄饨的时候,总会哼着小调,翘着嘴角,还会随着音调微微摇摆着身体,仿佛对她来说,做馄饨,卖馄饨,就是她此生最快活的事情。
白经天这些天见惯了死亡,但发现死在旁边的是个熟悉的人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冷漠。
这样的馄饨,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呛咳着站起身,回望了一眼被笼罩在结界内的朝歌。
今天若是不能毁了阵法,若是不能夺取大日金钟,朝歌的结界还能维持下去吗?结界一旦破灭,笼罩在结界下的千万凡人,挡得住两大宗的怒火吗?
白经天放下了已经砍得卷了刃、失去灵光的长刀,掌心的伤口处蜿蜒出一根与他母亲极其相似的藤蔓,那藤蔓一出来,就急不可耐地膨胀生长……
“娘,我又不能走你安排好的路了。”
下一刻,地面上绽开鲜艳的绿色,粗壮的藤蔓冲天而起,将那些企图阻挠的两大宗修士一个个洞穿。
观玄子眼见朝歌的人竟然已经冲进了催动大日金钟的阵法当中,他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举剑朝着朝歌众人劈去,挑的还是朝歌最出色的那些个金丹,郭千山、万天佑、马弘宣、莫铃兰……
就算今日打不破朝歌结界,杀了这些迟一悬的得力下属,那人必然也要痛心。
他是元婴后期,全力一剑威势何其骇人,卷起的气浪甚至掀飞了他附近的同门弟子,然而这一击却打歪了,一道眼熟的藤蔓将他整个人捆缚,猝不及防下,观玄子整个往地面坠了下去,他全力挣扎,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没能挣开。
这藤蔓偷袭他之前怎么没有半点预兆?不,这不是寻常武器,这是命器!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将非武器类命器释放出来?这眼熟至极的藤蔓让观玄子忽然想起什么,他追寻而去,果然看见了尽头处操纵藤蔓的人。
白经天!果然是他!
眼见郭千山等人彻底冲进了阵法当中,观玄子气急败坏,朝着白经天举起了屠刀……
元婴后期……这是两大宗如今最强的元婴。
白经天眼瞳中倒影出观玄子的模样,他心中闪过双方的境界差距,却毫不犹豫,藤蔓疯长张开,如捕鱼的巨网,朝着观玄子砸落。
他用自己的命器,将这个最强的元婴困在了地面……
刷一下,天空忽然一暗。
躲在恒温阵法下的朝歌子民抬起头,发现天空中那大得仿佛要砸落下来的“太阳”,消失了!
“大日金钟,抢过来了。”
白经天释放藤蔓的那只手掌已经撕裂,鲜血滴滴答答窜成了线,他头发凌乱,鲜血浸透全身,抬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砰一声跪倒在地。
第357章 第 357 章
西穷洲, 苦海腹地
霸王龙守在迟一悬身边,它能感觉到迟一悬身上那股魔神的气息已经消失了,但不知为什么, 迟一悬躺在地上,浑身开始剧烈地打起哆嗦。
霸王龙有些焦躁地绕着他走来走去。
随着魔神死去, 苦海仿佛被抽去地基,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那些深黑色的岩石一块块崩裂分解, 无处不在的雾气成了灰黑色的火焰, 包裹着岩石碎块飘向天空, 深沉压抑的晦暗颜色遍布此方天地。
霸王龙那庞大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无比渺小,脚下的黑岩石大地崩裂得只剩下小小一块,整个西穷洲都在跟着一起沉默崩解,仿佛一只正在腐烂的巨鲸。
“吼——”
霸王龙发出巨大的吼声,在脚下最后一块黑岩石崩解的前一刻, 它叼起昏迷的迟一悬,将他甩到了背上, 与此同时, 一对残破的黑色羽翼撕开它干瘪的皮肉,艰难地带动沉重的躯壳飞起来。
在无穷无尽向上飘飞的岩石碎块与灰烬之中, 霸王龙扇动着破破烂烂的黑色翅膀, 向着更远的天空飞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 西穷洲最后一块岩石崩解,最后一片土地沉没,从此再没有西穷洲,再没有苦海, 只有滔滔不绝的海水,从千古之前, 奔涌至今。
苦海最后的怨魂也脱离了束缚,它们发出尖锐高亢、足以撕裂人耳膜的歌唱,用血红暴戾的眼睛,向着血肉丰盈之地汇聚。
一只只红着眼睛的怨魂,像一只只饥饿难耐的蝗虫,成群结队从霸王龙及它身上的迟一悬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股腥臭无比的黑风,它们走到哪里,就污染哪里,无穷无尽,骇人至极。
但凡它们途经之地,笼罩在结界下的仙洲都在颤抖。
仙洲岸边来不及收起的船只被啃食成了骨架,结界外的花草树木连根系都统统被拔起,这些被囚禁了千年的怨魂,渴望这世上任何一件沾染生气之物,无论是人,牲畜、还是花草、木头……
它们是沾满了霉菌的虫豸,爬到哪里,这副绚烂画作就腐烂到哪里。
仙洲内企图抵挡怨魂的修士一波波出来,又一波波退走。
仙洲岸边的海浪哗啦啦冲刷上岸,又屡屡缩回海中。
这海浪声一重又一重,逐渐与迟一悬梦中的海浪声共鸣。
他杀了魔神的同时,也是元气大损。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都伤痕累累,成了亟待滋润的干枯河床。
为了给他疗伤,回溯技能自发启动,将他带入魔神的记忆之中。
于是迟一悬一睁眼,就被摔在了地上。
“天啊,这是什么怪物?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
在一片惊呼嘈杂之声中,迟一悬的视角来回切换,前一刻,他躺在地上,眼前是一个个表情恐惧的渔民,后一刻,他又飘上了天空,高高在上地俯视下面兵荒马乱的闹剧。
海边,渔村,生产后昏迷的妇人,惊慌失措的村民,不停尖叫的稳婆,以及……一个浑身赤.裸,被扔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个,畸形的婴儿。
他身上的脐带还没剪断,沾着羊水与血,湿漉漉的绕在身上,同样湿漉漉的胎发下,皱巴巴的小脸哭得声嘶力竭,然而周围没有任何人上去安抚。
因为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背上,还长着两双手!
四只有骨有肉的手臂,本能地挣扎乱动,跟他正常的四肢一模一样,然而落在渔民眼中,却是怪物,是妖魔恶鬼托生的孽胎!
“魔!魔啊!这是魔!”
村民们还在大喊大叫。
迟一悬隐约明白了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满满?”
【陛下,我在。】命器在他耳边说道:【这里是三千年前,西穷洲。应当是魔神的诞生之地。】
“魔神么?”似乎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魔神的具体姓名和来历。
下一刻,他的视角又被拉回到那婴儿身上。回溯技能又有了新的变化,不久前还是在旁观中与幻境主人共感,而这一次,他仿佛成了幻境主人,完完全全承接了幻境主人的一切感受。
迟一悬体会到的唯一情绪是愤怒。
地上太冷了,愤怒。
身上太痛了,愤怒。
为什么无人理会,愤怒。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懂,愤怒。
为什么,身体的感受如此陌生,为什么,温暖的巢穴不见了。愤怒。
初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睁开的双眼甚至无法看清周围的人,环境的剧烈变化,与自身的无所适从,令它感到无比的愤怒。
愤怒使它大哭大嚎,小小的嘴巴大张着,憋红了脸,哭哑了嗓子,然而落在周遭大人的眼里耳里,全是怪物的嘶吼。
渔民们在商量对这个妖魔的处置。
村长要求将这个怪物立刻杀死,并且要用杀鱼的刀将他剖开,切成碎块扔进海里。
其他村民提出不同意见,都是各种各样的死法,他们企图用酷刑一样的死法警告暗中可能存在的妖魔,不要再托生到他们这儿来。
最后是清醒过来的产妇苦苦哀求,村民们才改变主意,拿块破布将这畸形儿一裹,扔进了野兽出没的山林中,任其自生自灭。
小小的婴儿刚刚脱离母体不久,它从未体会过饥饿与寒冷是什么滋味,它不懂这是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很痛苦,而手中攥紧的脐带再也无法令它感到温暖与饱足。
它在山林中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从白天哭到夜晚,从夜晚哭到天明,直到食人的蚂蚁几乎爬遍它全身,它终于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份食物。
一只失去孩子的母猴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喂养。
它饥渴地吮吸着母猴的乳汁,吃到腹部高高隆起,才终于松开口,而母猴的乳.头已经被它吮破,血和乳汁一滴滴淌到它脸上。
吃饱喝足,有了温暖的巢穴后,它睁开了眼睛,迟一悬也终于感受到愤怒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怨恨。
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竟然已经开始记事了。
魔,这是他出生时渔民们不停大喊的字眼,他认定这是自己的名字。
两岁时,魔召唤出了自己的命器,三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二件命器,四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三件命器。
是的,这个生来畸形的弃儿,拥有三件命器!
一颗如同眼珠的小球,能为他窥伺人心。
一把渔民猎鱼的鱼叉,是他杀人的利器。
还有一件衣服,能掩盖他先天畸形的身体,为他变换不同的相貌。
母猴去世后,十二岁的魔走出山林,屠了他出生的那个渔村。
十五岁,魔走进西穷洲的第一个大城,自以为与一个同龄的少女相爱。
二十岁,他在成亲当晚褪下伪装,新娘吓得连声尖叫,要跟他解除婚姻,于是魔认定她虚伪欺骗,将她杀了。
同一晚,魔屠灭了这座城池。
三十岁,魔接连屠灭三座大城,并扬言自己知晓人心,所杀的都是虚伪的恶人。
三十五岁,魔又屠灭了两座大城,终于引来当地仙门注意,在数名金丹的围攻下,魔重伤身死,尸体被埋在郊野,并用法器镇压。
七日后,魔死而复生,但失去了他的第二件命器,鱼叉。
魔意识到这个世界仙门的厉害,于是他低调蛰伏,化身某渔村崇信的海神,蛊惑渔民年年献上童男童女助他修行。
百年后,魔晋升元婴,去找那仙门寻仇,一夜之间,屠灭那门派上下千余口,将所有人剥皮抽骨,头骨做尿壶,血肉做鱼肥,人皮做灯笼。
这一举动震惊十二洲,引来无数仙门追杀围剿。
然而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杀死。
两百年后,魔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展到整个西穷洲,其凶残暴虐,骇人听闻。
西穷洲彻底成了魔窟,能逃的人都逃了,逃不走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成了魔的爪牙,他们供奉魔为神,变着花样创造新的血腥手段为他助兴。
又两百年,长生界出了个天才,剑修凌元,谁也不知道她的命器是什么,只知道她擅长用剑,带着她的两个师弟,到处行侠仗义,匡扶正道。
魔神纵横两百年,轻视了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对手,被凌元一剑击杀。
凌元谨慎地将他的尸身烧了,骨灰分成十二份,分别丢在了十二洲不同的地方。
然而她没有想到,魔神不止一个命器,她拿到的尸身,是他用第三件命器伪装出的。
魔神再度复生,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命器了。他抱着极度仇恨与不甘,再度蛰伏,百年后,他成为大乘巅峰,去找凌元寻仇。
结果可想而知。
如后世记载的历史那般,魔神被凌元三人击杀,他的怨气落入西穷洲,将那个早就成为魔窟的大洲变成了苦海。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能够窥伺人心的魔神在无为君与凤凰君身上下了精神暗示,将两人心内的私心与阴暗不断诱发催大。
最终,这两个长生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为了掩盖他们研究出命丹补器的恶行,前者进入华胥界,帮助魔神夺舍了凌元,后者则坐视这一切发生。
“呼呼……”
“吸……”
迟一悬在看完这一切时,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魔神生来畸形,拥有三件命器,也拥有三条命,理论上,他也该拥有三次夺舍机会。
那么夺舍失败死在他梦里的魔神,是不是已经蛰伏在他神魂当中,等待第三次夺舍?
这个认知让他陡然脱离回溯幻境,经过回溯技能疗伤后,正值巅峰的神魂在梦中道场一通扫视,竟真的发现了藏身在道场宫殿砖瓦缝隙间的一缕残魂,他一刹那心脏狂跳,跟发现自己身上爬了蟑螂一样,跳起来一通乱踩,法术哐哐哐乱砸,也不知道踩了几十脚,总算将残魂清理干净。
他不放心地又将梦中道场巡视了几遍,还让迟满帮忙一起检查,确定彻底干净,他才真正放心。
“呼……这鬼东西,真难杀啊!”要不是他有个外挂一样的回溯技能,帮他看完了魔神从生到死的所有经历,他都不敢想象竟然有人的命能这么硬。
一旦错过了今天,等虚弱的魔神残魂在他梦中道场扎根下来日渐壮大,岂不是悄无声息就将他给夺舍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打了个哆嗦。
从梦中清醒,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半空中,霸王龙正托着他往东极洲飞去。
心知东极洲那边情况不好,迟一悬没有半点耽搁,开了传送门,直接让霸王龙跨越数万里抵达了东极洲。
刚刚来到东极洲,眼前就是黑压压一片,迟一悬抬眼一扫。
发现眼前已经不仅仅是朝歌和两大宗的战场了。
数不清的怨魂正在战场上肆意飞掠,收割着仙门弟子的性命,而朝歌的将士,则慌慌张张地带着同袍往摇摇欲坠的结界内撤。
还好,不算惨烈。
将迟满给出的伤亡人数算了算,发现还在朝歌可承受的范围内,迟一悬心情沉重地想。
他神识往下一扫,打算帮忙搬运受伤难行的将士,然而这一扫,他的呼吸就停滞了片刻。
***
大日金钟,到底是两大宗最看重的天级法宝,催动阵法更有两百元婴坐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白经天为了拖住观玄子,几乎耗尽了他所能损耗的一切。
一直到他灵力枯竭,命器与神魂相连的地方传来刺骨的疼痛。
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兄弟可就没法再帮你了。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催动命器。
铺天盖地的藤蔓将观玄子淹没的同一刻,他神魂中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却一刹那就叫他明白,他的命器——毁了。
白经天眼前一片片重影,仿佛回到了母亲身死的那天。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濒死,是这种滋味。
好痛苦,太痛苦了。
娘,你也是这么死的吗?
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不感到后悔。
白经天倒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倒在血泊当中,但他倒在一个熟悉的人怀里。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仿佛许久不见的脸,终于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啊!
迟一悬有些迷茫地托着他,不明白白经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又不是他的下属,他跟朝歌,也没有关系啊!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白经天一笑,露出满是血的牙齿,隐约有点骄傲,“因为……我白经天,一诺千金。”
迟一悬瞳孔刹那放大,眼前陡然浮现出两人在海面上相逢的情景。
——但凡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都会先给你!
迟一悬:“你、知道……”朝歌与我的命器有关。
白经天弯起眼睛:“是,我知道。”
迟满看到迟一悬顷刻间呆住,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茫然无措。
良久之后,他擦干了白经天脸上的血,踉跄地站了起来。
【陛下,对不起。】
迟一悬气息紊乱,“……没什么对不起。”他呕出一口血,声音微弱,仿佛随时能断绝,“战场上人人都可以死,他凭什么不能。”
我没有特权。
第358章 357章末尾有修改,加了三百字,零点订阅的童鞋建议翻回去
就像为常羊收敛尸身那样, 迟一悬此时也只能将白经天的遗体收入背包格。
他抹掉唇角的血渍,神识巡视过整个战场。
侥幸抢到了大日金钟的郭千山等人正扛着两大宗元婴修士的压力往结界赶,无数朝歌将士明明回到了黄金印笼罩的地方, 却又从结界中冲出来,企图从苦海怨魂口下抢回牺牲同袍的遗体。
还有黑压压蝗虫一般的怨魂, 如阴云一般趴在黄金印结界上,张开尖牙利齿, 一刻不停地啃噬着结界。
黄金印结界上的金色符文流转不休, 但因为灵气不济, 结界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淡。
还有无数怨魂围绕在迟一悬身边,如同一卷黑灰色幕布笼罩在他四周,完全隔绝了他与其他人。它们用渴望又期盼的眼神盯着他,它们口中发出的凄厉尖啸,落在他耳朵里, 完完全全变成了蛊惑之语。
“您不是圣人么?您应当来到我们这边。”
“我们才是苦主,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忍受人间施加的罪恶……”
“您是圣人, 您应当抛弃这些罪孽缠身的人, 您应当为我们做主!”
“圣人啊……人间本是无间,活人才是恶鬼, 到了您肃清地狱的时候了。”
“圣人啊……”
“圣人啊……”
“圣人啊……”
无数声音, 有女有男, 有老有少,那些苍老的、稚嫩的、清脆的、嘶哑的……千千万万道声音层层叠叠,汇做狂风怒浪,朝着迟一悬席卷而来。
迟一悬却岿然不动, 他只是看着这些一边对他诉苦,一边又控制不住去啃食战场尸体的怨魂, 平静开口:“其一,我不是圣人。”
“其二,我是朝歌的国君。”
“你们怎么敢奢想,我会弃子民而就怨魂?”
从得知苦海的真相至今,这是迟一悬头一回正面回应这些怨魂。
得知了他的答案,这些怨魂果然愤怒,它们不再对迟一悬抱有宽容,反而对他生出了更加扭曲的仇怨。
本应当为它们做主的人,却站在了活人那一边!这种背叛,让他比那些将它们吸血吃肉的仇人还要可恨!
怨魂们猩红的眼睛更红了,它们口中发出百倍于之前的凄厉尖啸,不计代价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去。
“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太多太多的怨魂飞掠而来,形成了可怖的灰黑色龙卷风,其中不停闪烁着阴冷血光,两大宗元婴们见状都骇然变色。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怨魂?”
“撤啊!快撤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太虚子不顾伤势,想要出去夺回大日金钟,却被一干门人弟子拦下,相比起朝歌,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对怨魂的吸引更大,若非附近的怨魂都发了疯一样朝着某个地方卷去,他们此时又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子。
“难道就这么看着大日金钟落到朝歌手中吗?”太虚子心痛到面容扭曲。
重伤虚弱的观玄子捂着胸口虚弱道:“长老,您看看那朝歌结界,可挡得住这数之不尽的苦海怨魂?”
太虚子到底是个化神,他凝神观察几息,就看出黄金印结界远不如之前强势了。
“可恨,这结界要是早半日崩毁……”
但此时说这些,已经晚了。谁能想到他们两大宗努力这么些天,最后要便宜这些苦海怨魂呢?
其他元婴也纷纷开口,实在是他们也不想留在这儿了,蹉跎数日,寸功未立,还折损了不少门人弟子,化神长老都陨落了一个,再留下去,岂不是越来越亏?
“长老,他们抢走了大日金钟又如何?既没有大乘修士,又没有相匹配的阵法,朝歌根本催动不了大日金钟。等苦海怨魂将朝歌吃光后离开此地,咱们再将大日金钟收回,也是一样。”
太虚子被说动了,眼见他终于点头。两大宗的门人弟子也是大松口气。
剩下的元婴立刻收拢残兵,催动鲲舟,外围的门人一边打杀靠近的怨魂,一边往鲲舟方向撤退,待到鲲舟升到半空时,他们才飞身攀上甲板,将灵力灌注入鲲舟。
鲲舟侧板亮起三圈灵光,结界挡住进犯的怨魂,灵力催动下自发动起来的船桨划开气浪,速度极快地推着鲲舟远去。
两大宗的几艘鲲舟跑得飞快,眨眼就只剩个影子了。
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的樊蕙兰封住伤口,一鞭子抽飞扑上来的怨魂,不甘地看了一眼鲲舟离开的方向,这才用鞭子将周围几具朝歌士兵的尸身一卷,带着他们一块赶回结界。
然而涌过来的苦海怨魂太多了!哪怕无数人不顾危险抢出去,也根本来不及!
万天佑连滚带爬,满身狼狈,好不容易扛着几具同袍的遗体冲进结界,谁知道一扭头,却见其中一具遗体没来及拖进结界的双腿已经被怨魂啃光了。
“啊啊啊——”他悲痛地锤着地面,早就开裂的面具砸落在地,露出他挂满泪水的憔悴脸孔。
夏有辛扔掉了储物袋里的所有东西,将附近同袍的尸身装进去,为了多带走一具尸身,她错过一个跑回结界的机会,眼见四周全被该死的怨魂包围,她红着眼将怀里的一具遗体扔出去,这才撕开一道口子冲进结界……
而结界内更多的人,在忙着抢救伤员,甚至没有空隙往战场上多看一眼。
被怨魂龙卷风包围的迟一悬拔出水华剑插在身前,剑尖没入大地的瞬间,一股飓风般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气浪爆发的动静如同闷雷震响,将包围他的怨魂,乃至于方圆百里的怨魂全都震飞了出去。
正在啃食尸体的怨魂、正在围攻朝歌将士的怨魂、正趴在结界上的怨魂……无论强弱,全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朝歌所有人的压力顿时一轻,他们有一瞬的茫然,但在看见立在战场中心的那人后,所有人热泪盈眶,口中呼喊。
迟一悬没有回应,也没有投去目光,他只收剑回鞘,气贯丹田,“尔等,还不护驾!”
轰的一声!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刹那间天地色变,狂风怒吼。而沙场上,一道道水墨似的影子从地下升起。
起先,将士们以为这是怨魂,吓得拔剑而起,然而下一刻,他们怔在原地。因为这些黑色的影子,身上没有半分怨魂的阴冷暴戾,它们也没有急不可耐地扑向尸体,而是抱起地上的遗体,朝着朝歌结界冲去。
它们,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结界!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些影子身上的衣着,竟然与朝歌将士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不顾周围人劝阻,哭喊着要冲出结界带回亲人,却被忽然塞入怀中的遗体惊得愣住。
一个年迈老人正在怨魂的攻击下逐渐脱力,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挡在她身前,轮廓竟与她战死的儿子一模一样。
更多的黑色影卫,则是与被击飞后抱着满腔愤怒返回的怨魂们打在了一起,铸成了抵御怨魂的第一道防线。
“大家愣着做什么?快先带遗体回去啊!”莫铃兰一声大喊,又有无数人冲出了结界。
减去了怨魂的压力,没多久,战场上的遗体就都带回了结界内。
就连那些仙门弟子的遗体,也有不忍心的朝歌人悄悄带了回去。
迟一悬袖袍一挥,一股清风卷着所有人,无论生死,将他们全都推进了结界之内。
结界外只剩下他和那些刚刚被他召唤而出的影卫。
没有回应焦急呼喊他的臣属,迟一悬看着越发薄弱的黄金印结界,“还有多久?”
迟满道:【还有不到半刻钟,结界就会破灭。是否缩小结界范围,或者关闭领地内所有消耗灵气的地方。】
“不必了。”迟一悬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的信力现在够了么?”
迟满:【若是之前,不够,但在国战开启后,就够了。】
“如此么。”
一卷玉简从背包格中浮出,迟一悬一把握住玉简,将之捏碎。
“我,册封我自己。”
***
一直到很多年后,朝歌、以及参战附属国的子民都忘不了这一幕。
就在结界破碎的前一刻,朝歌内城的那棵琉璃金树忽然疯狂生长,它的根系蔓延到结界覆盖下的所有地方,它的枝条笼罩住结界下的整片天空。
有人爬上高塔眺望,发现结界覆盖下的地方,从朝歌到周围所有附属国的范围,全被琉璃金树笼罩,根系枝条犹如粗壮的丝线,结出一个巨大的茧,将他们所有人,以及脚下的这片土地,完全紧密地包裹起来。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一般的晃动,慌乱的人们抓紧周围能抓牢的东西,透过枝条缝隙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琉璃金树,竟包裹着东极洲大半区域,腾空而起。
天空离他们越来越近,流云也触手可及。
他们脚下的土地,竟然像鲲舟一样飞了起来!
大地脱离的同时,整片东极洲都在颤动,沙石碎屑土壤像大雨一样簌簌落下,爆开的烟尘相隔千里也清晰可见。
沙石滚落进海水中,引来海中生物好奇又不安的窥探,可当瞧见那几乎覆盖整片天空,宛如远古巨物一样飞向天空的陆地时,又敬畏地缩回了海底。
连红着眼睛的怨魂也被这千古未有的壮景震撼,它们漂浮在原地,一时忘了追上去,也短暂忘记了恨。
飞起的大地上,无数人朝着边缘冲去,他们扒着琉璃金树的枝条,看见外面是迟一悬放大了千百万倍的虚影,他一手托着半个东极洲,另一只手托着一座烟云飘渺的山峦,身前一枚玉符盈盈发光,但在他放大千百万倍的虚影前,比一粒尘埃还渺小。
又是嗡的一声,被带飞的人们被晃得跌坐在地,所有人眼前都朦胧了一息,仿佛船舱忽然穿过一片雨幕。
紧接着,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琉璃金树的枝条在沙沙声中收拢回缩,所有人的天空又都明朗起来。
有人站在高塔上往周围眺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外面,竟然已经变换了天地!
朝歌绿洲外,原本是一片滩涂,然而此时,滩涂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青山一重叠一重,水墨画一样望不到尽头。
天空也变了,七彩霞光如一条彩带贯穿天空,一行行白鹭悠闲飞过。
从未见过的鸟儿与色彩鲜艳的蝴蝶飞入城中,好奇地转了一圈,又怡然自得地落在了花丛之中。
哗啦啦,瀑布的巨响几乎要震破耳膜。朝歌内城的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棵琉璃金树后边,那原本该是苦海道的地方,竟变成了一片挂着瀑布的湖水。
湖水中央,琉璃金树熠熠生辉,金子般的树叶和着水声哗哗作响……
***
两大宗的人溜走了,却还留了一件法器在东极洲。
在鲲舟航行出一个时辰后,两大宗的人终于得空查看那件法器传来的画面,第一眼,却骇然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画面中,整个东极洲已经消失了一半!原先黄金印笼罩的地方,包括朝歌和其附属国在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泽。
就仿佛有一只巨手,生生将那半个大洲挖了出去!
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
大乘能吗?
他们不知道。
第359章 第 359 章
隋载舟, 灵剑宗元婴修士,但因为命器的缘故,常年在造化宗修行, 相比起剑法,他在炼器上的造诣更高, 在造化宗里也能排进前十。
他因为不服太虚子,又因为朝歌给出的证据实在太过触目惊心, 所以便领头带着一群两大宗弟子叛逃了, 他们这一行有上千人, 其中元婴十几人,剩下的都是金丹弟子,离开东极洲时还带了一艘鲲舟,决心回去追寻真相。
柳不降:“若宗门真的是魔窟,这样的宗门, 不要也罢!”
吴小草:“我相信凌元仙君,朝歌的人说凌元仙君是被小人夺舍了。真正的凌元仙君必定不会放任灵剑宗变成如今这样。我们身为弟子, 更应该回去代仙君清理门户。”
隋载舟更赞同吴小草的想法。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竟然盼着他们的那位宗主,内里真的换了躯壳。
时隔数日, 原先两大宗开辟出的通道逐渐被怨魂占满, 他们的鲲舟想要返回, 就要一路冲开那些怨魂。这样的方法并不明智,不但损伤鲲舟,也会消耗巨量灵石和灵力。
但眼下,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回去的路远比他们来的时候更艰难, 怨魂嗅到修士血肉的气味,纷纷跟吸血虫子一样包围过来, 数量之多,令人触目惊心。
而且肉眼望去,怨魂的数量比他们前来凡洲时更多,鲲舟航行在空中,简直像是沉入了苦海里,鲲舟结界外密密麻麻全是怨魂,竟然连个缝隙都望不到。
鲲舟的结界渐渐不稳,连元婴们也将灵力灌入鲲舟维持结界,并催动鲲舟更快冲出去。吴小草站在船尾,忽然发现前面的怨魂逐渐减少,似乎有些怨魂跟不上鲲舟的速度了,她面上的喜色还未完全展露,面色就僵住。
“不好了!快看那边。”
吴小草惊惶到有些破音的喊声传遍整艘鲲舟,众人循声望去,纷纷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就见船尾后方,所有怨魂让开了一条道,一头庞大无比的怪物扇着翅膀朝他们飞了过来。
离得越近,越是恐怖,这比他们整艘鲲舟还要庞大的怪物令众人如临深渊,背脊发凉。
“这……这是怨魂里的王吗?”柳不降绝望呢喃。
元婴们也脸色凝重,那头怪物还未飞到近前,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压就先一步如海啸般冲了过来,整艘鲲舟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面色惨白,这头怪物带给他们的压力,竟跟化神巅峰修士相差无几。
怨魂本就数量极多十分难缠,再有这么厉害的一头怨魂之王……天道啊,这是要亡了人族吗?
绝望蔓延,隋载舟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中已经带上决然。“你们全力催动鲲舟冲出去,我去……引开它。”
“隋执事!”
众人纷纷看向他,面露不舍,有些人还湿了眼眶。这位绿袍执事,向来待弟子们极好的。
谁都知道,这一去意味着死亡。
有弟子尝试劝他,“有结界在,大家齐心协力,难道不能冲出去吗?”
元婴们却都是静默,他们都看得出,这鲲舟上的结界,根本挡不住那头怪物。
隋载舟最后看了一眼同门们,道:“如果能平安回到仙洲,你们务必隐姓埋名,暗中追查真相。若宗门果真是魔窟,就再不要回去,若凌元仙君是被小人夺舍,是小人勾结魑魅魍魉堕了宗门名望,你们就得好生修炼,替祖师清理门户,重振宗门声望!”
“弟子谨记。”众人咬牙,忍住哽咽,朝着隋载舟行礼。
隋载舟深吸一口气,随即袖袍一振,飞出结界。
眼见那头追来的怪物被隋载舟引走,众人强忍着悲伤,倾尽全力催动鲲舟飞出去。
等修行有成,必要斩了这头怪物为隋执事报仇!
隋载舟的神识看着鲲舟远去,心中放心,大义凛然朝着怪物喊道:“来啊!”
怪物果然朝他而来,隋载舟心知跑不过这长了翅膀的怪物,催动灵力想要背水一战,谁知道他的全力一击蓄力到一半,就被一根又粗又长的尾巴甩到了面门上。
啪的一下,隋载舟整个人都被抽懵了。只这一下而已,他浑身乏力,灵力去了大半,再也难以反抗,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怪物朝着自己张开嘴,露出獠牙。
然而预想中被一口咬穿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这头巨怪竟然只是轻轻叼着他,带着他一直飞一直飞。
渐渐地,隋载舟心里的恐慌没了,对这巨怪产生了好奇。他发现这巨怪看起来像怨魂,实则并没有怨魂的暴戾阴冷。
它要带自己去哪里?
下一刻,隋载舟看见了一座漂浮在海中的山。
月色下,海面上泛着清冷零碎的光。那座山的影子映在海面上,随涟漪浮动,似乎有几分不凡。
但再仔细看那山,仍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而已,甚至连岛屿都算不上。然而等巨怪带着他落到山上时,隋载舟忽然呼吸一滞,仿佛穿过了一层厚重结界,而后,他眼前豁然开朗。
此地仿佛另一方世界,外面是黑夜,这里却是白天。
金乌停在天心,灿烂天光洒遍千山万水。
巨怪叼着他继续往里飞,隋载舟看见了一重重连绵起伏的青山,看见了千亩万亩欣欣向荣的田地,看见了一座座发出哗哗声的水车……
大湖碧波千顷,数艘竹排载着渔夫顺流而下。
高山巍峨壮丽,林木枝叶间隐隐探出精致屋舍的檐角。
平原一碧千里,牛羊马匹悠闲自在行走在如海浪般翻涌的野草中。
还有许多地貌,隋载舟没来得及形容,就被速度极快的巨怪带着飞掠而过。
他心中惊奇不已,这里不像是普通秘境,竟然集齐了长生界各大洲的地貌特征!
他竟然还看见了冰川和海洋,虽说相比起外界,要小上许多,但什么也不缺!
这已经是一方五脏俱全,足以自行运转生生不息的小世界了!
长生界何时有了这等所在?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隋载舟很清楚,眼下苦海崩塌,怨魂泛滥,无论是仙洲还是凡洲,但凡是个有活人血肉的地方,都要被怨魂围攻,吃不到人,他们就吃光结界外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一层地皮都扒干净后,它们就会趴在结界上不停啃噬。
没有任何地方能逃得过怨魂的觊觎!
而这个地方,伪装得天衣无缝,既能避开怨魂,又能自行繁衍生息。若是放出消息,必定是天下仙门都要争夺的宝地啊!
究竟是什么人占有如此宝贝?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隋载舟当然猜不出这是六幕山,毕竟他又不是没去过六幕山,印象中六幕山就是一座比其他一流仙门更大些的普通仙门,和眼前的这方小世界根本不是一回事。
很快,隋载舟明白这里的主人是谁了。
巨怪带着他飞了一段时间后,隋载舟眼中映出了几栋熟悉的高楼,以及那根极具标志性的,刻着“朝歌”二字的界碑!
跟着,熟悉的城池与密密麻麻的凡人,就映入了他眼中。
他们应当是迁移到这里没多久,朝歌主城前的临时营帐还未撤去,城门前还有许多人来来回回的搬运战死的尸体,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与污泥也未来得及清理。
而城内,也是一番忙碌景象,凡人们有条不紊地做事,好些民宅当中,甚至已经冒起了炊烟。
这、这是……隋载舟无比骇然,一路飞来,他所见得越多,心中的震撼就越大。
若只是将全部凡人迁移进这方小世界,那么隋载舟虽然惊异,但也不会太过震悚,毕竟人人都知朝歌主人有个传送门,且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的传送距离是多远。
自家地盘被两大宗围攻,朝歌主人必定关心。在暂时无力解决两大宗联军与怨魂袭扰的情形下,用传送门将子民全都送到一个安全所在……
虽说在短时间内让几千万凡人通过传送门,也是十分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还勉强合理。
可是眼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迟一悬这是将整个朝歌,不,还包括那些附属小国!
也就是说,他将大半个东极洲一起搬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难道已经快要飞升了?
隋载舟越想,脸色就越白。
而等巨怪叼着他飞到一座远离人烟的山谷中,还粗鲁地将他甩在地上时,他已经是一声不吭,连反抗逃走的念头都不敢升起了。
心里明白这巨怪必定受朝歌主人驱使,他正襟危坐,坐在谷中一块石头上。
须臾,只听见沙沙沙的声音,隋载舟忙循声望去。
只见兰草掩映的山谷口,一个身着刺金纹白衣、腰间佩剑的青年缓缓走近,他手中虚虚托着一枚梭子,目光平静看着他。
隋载舟忙站起身,他完全看不出迟一悬现在是什么境界,也不敢胡乱称呼,只仓促地行了个揖礼。
下一瞬,破空声响起,迟一悬手中那枚梭子直射他面门而来,隋载舟下意识挡住身前,却没察觉到杀意,谨慎地抬眼,却见那枚梭子悬停在他面前,莹莹发光。
“这东西……”隋载舟看出了点门道,却谨慎地没有开口。
迟一悬:“用你的本事,将它炼制成天级法宝。”
隋载舟先是吃惊,再是面露苦色,天级法宝,连无为君都可能炼制失败,他怎么做得到?
下一刻,迟一悬手中抛出一团白光,隋载舟抗拒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光没入自己眉心。
须臾,他不禁咦了一声,那团光并非什么伤人的禁制,竟然是他往日里接触不到的精妙炼器之法,其中还有炼制天级法宝的知识。
隋载舟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这对于炼器师来说,无疑是比晋升还诱人的至宝!
迟一悬:“明天日出之前,我要看见成品。”
隋载舟心中一紧,时间太短了,他连消化这份知识都很赶,根本没把握练出成品,但眼见迟一悬掏出桌椅准备在旁盯着了,隋载舟暗暗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在下,必全力以赴。”
第360章 第 360 章
清幽山谷之内, 以法力开凿出几个宽敞的洞府,洞府出口暂无装饰,只有几根藤蔓从山壁上垂落, 偶尔有几只好奇的小鸟落在附近探看,很快又被山洞内传出的高温给吓走了。
洞府内, 隋载舟从自个儿储物袋里掏出炼器炉,一边布置炼器所需, 一边一目十行地翻看迟盟主给他的那份知识, 神情异常凝重, 只恨不得多长两个脑袋。
山谷内开阔的平地上,霸王龙正懒洋洋趴着,这整片山谷,对于它来说就是个不那么逼仄的澡盆,它连尾巴都不能随意乱晃, 以免不小心将山谷里渺小的人类扫飞出去。
迟一悬看它蔫蔫的,身上的墨色浅淡了不少, 安抚地塞给它一些肉食, 霸王龙吞下了一些,就眯着眼歪着头躺下了, 发出轻微的鼾声。
迟一悬微微叹口气。
他在霸王龙旁边坐下, 慢慢翻看这一阵的消息。
【您的朝歌揭发了三大宗的真面目, 揭露了凌元仙君被人夺舍的黑暗事实,推动了世界的发展。您获得点数五百万。】
【您击杀四名化神,获得点数两千八百万。】
【您册封的英灵击杀了一位化神,百名元婴以及若干金丹。您获得点数一千八百万。】
【您抽取点数加持技能三:天子令的威力, 总计扣取点数九千万。】
【您击杀魔神,获得点数四千五百万!】
【您的朝歌在国战中击败两大宗, 获得这场正义之战的胜利,并取得了关键战利品大日金钟,您获得点数五百万。】
【常羊娘娘最后一次来到朝歌时,交给您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牌。这枚玉牌实际上是六幕山的掌山符,在常羊娘娘还活着时,掌山符只是一个象征,并无实际作用。而当常羊娘娘死后,被她寄予全部希望的您激发了掌山符。将失踪的六幕山从虚无中召唤显形。】
【您获得了六幕山的掌控权。】
【六幕山,仙人遗留的秘境,当前属于残缺状态,需要外物辅助催动。根据系统评估,六幕山的价值仍然极高。因此您获得点数一千万。】
【您总计获得点数七千一百五十万。】
【请玩家再接再厉,扩大势力,增加人口,向统一的大王朝更进一步!】
在这些正常的消息下面,是一条标红的警告提醒。
【玩家非法操作,提前获取超境界力量,点数暂时封禁!直到玩家还清贷款为止!】
迟一悬:……
这游戏系统,要是真不允许他钻空子,提前将漏洞补上即可,毕竟他可是不止一次跟迟满在游戏面板下说起要钻空子的事情,偏偏等到他把事情都办完了再出条不痛不痒的警告。
所以这是变相鼓励他钻空子?
果然不愧是他的游戏啊!
迟一悬心念一动,面板自动跳转到点数界面。
当前可用点数:-18850万。
这是扣掉所有点数后剩余的负债,也就是说,他得到这份力量的代价是两亿六千万点数。
迟一悬眉头微锁,原地沉思。
当时在战场上,他心情很糟,眼看形势不容乐观,索性动用了最后一张底牌,自己册封了自己。
跟步惊寰等人的情况不同,他是朝歌的君主,本就是人心所向,所以不需要庙宇供奉,也拥有足够的信力让他在短期内获得更高境界的力量。
按照英灵塔玩法的规则,他册封自己后,将拥有比原来高两个境界的修为,也就是说,通过卡bug,他可以瞬间从化神变成合道期大能。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合道。这七个境界就是长生界修行的全部,合道期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可以立地飞升,脱离此方世界。
册封成功后,他也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这澎湃充盈的力量甚至一瞬间冲淡了此前的所有情绪,他的心境陷入空灵飘渺的境界当中,并在不久后就利用这份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大半个东极洲挖了出来,催动它与六幕山融合,使得朝歌以及附属国的所有子民暂时摆脱苦海怨魂的侵扰。
这份伟力?难道不该是合道期吗?
接下来,他是不是可以感应到飞升的契机了?
然而并没有。
迟一悬按下疑惑,紧急交代臣属安置子民,抚恤伤亡士兵,又巡视过整片六幕山,将该调整的调整,该剔除的剔除,确定大家都可以适应这个新家后,才有空闲仔细查看面板。
此时算出点数的出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有些疑惑,“这样的力量,仅仅只是大乘巅峰吗?”
从凡人到合道期,总计需要五个亿点数,大乘十层,则总共需要四亿五千万点数。
他原本是化神十层,加上这部分本来就有的点数,再加上这几日累积赚取的点数以及欠款,的确四亿五千万。
即使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比魔神巅峰时更强大,然而在游戏系统的判定中,他仍只是大乘巅峰?
册封英灵后,修为自动高两个境界的规则,并没有在他身上显现。
或许这是他卡bug后造出的新bug,又或许这原本就是长生界的规则,不允许随意跨越合道期。
唯一的好处就是,迟一悬可以无限制使用这份力量,而不必像步惊寰等英灵一样,香火耗尽就得重新积累。但也因此欠下了接近两个亿的巨额点数。
总的来说,提前得到大乘圆满级别的力量还是赚的,毕竟这是无息贷款。
【陛下,隋载舟开始炼制了。】
迟一悬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只有神识往那儿扫了一下。
隋载舟此时当然没把握炼制天级法宝,他此时正根据那份知识,尝试炼制上上品地级法宝,想先熟悉一下操作,等有把握了再用那枚梭子进行炼制。
他专心沉浸在学习与试验当中,并没有留意到迟一悬神识扫过来的那一眼。
迟一悬收回神识,听见迟满道:【陛下,您认为他能成功吗?】
迟一悬:“能不能成功,我都已经尽力。”
正如常羊娘娘曾经告诉过迟一悬的那样,现在的六幕山是残缺的。想要让六幕山重现曾经的辉煌,非大乘以上不可。
然而等迟一悬真正上手操作了以后,才明白这个条件有多苛刻。
他利用掌山符,将逼近大乘圆满的修为灌注入六幕山,也只是让六幕山看起来像一方小世界而已,而这,还是多亏朝歌是他领域的一部分,否则融合绝没这么顺利。
六幕山的天道残缺不全,因而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若是一直不与外界交互,缺少阳光照耀的六幕山很快就会枯竭下去。
但迟一悬本就是为了避开怨魂才将地盘搬到六幕山,若是像以前一样开放六幕山,怨魂嗅到这里几千万血肉的活气,还不得将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那朝歌和附属国还怎么休养生息增强实力?
但这烦恼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意识到原先魔神与无为君等人想要迁入六幕山,不可能不做准备。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大日金钟上。
这件郭千山等人用运气和人命堆起来才抢回来的天级法宝,刚刚落入迟满手中没一会儿,就转入了他的背包格。
于是迟一悬催动大日金钟,将之挂在六幕山的天空,暂时代替了太阳,让六幕山这个残缺的小世界有了白天。
但这并不够,手动挂上去的太阳,得他手动摘下来。
再这么下去,迟一悬就得变成传说中那赶车的,天天啥事也别干,就琢磨着怎么赶太阳才能让它像个正经太阳一样东升西落。
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仇喜遗留的命器,这件仇喜为了维系常羊与童子们的性命而遗留的宝物。
剥夺命器的邪术,并非无所不能,它只对金丹以下起效 。这并非邪修不想要更高等级的命器,而是金丹以上,命器逐渐与主人融合,强行剥离难度太大,得不偿失,而元婴以上,命器又与主人彻底融合,根本无法剥离。
所以一件高品命器,必然是大能修士自愿留下的,但凡大能修士心中有分毫不愿,旁人都无法沾染。
而这世上的天级法宝,也全是由这种高品命器炼制而成。
迟一悬原先不知道这条规则,迟迟找不到升级黄金印的天级材料,想从无忧宗薅羊毛都薅不到,只能临时在战场上拆了灵剑宗的那件天级法宝。
后来他从华胥界回来,接住常羊的时候顺手回溯了无为君的记忆,从他记忆中获取了这位大乘宗师的炼器知识,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无为君虽然人品不好,但他在炼器上的造诣的确无可指摘,迟一悬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感觉耳目一新,获取许多从前从未想过的概念。
比如,这世间所有法器,最初都是仿造命器的构造与神通炼制出来的,人是万物之灵,许多法器与工具的原理都可以从人的神魂肉身上钻研得出;又比如,大能修士的命器如何炼制成天级法宝。
当然,给隋载舟的那份炼器知识,也是从无为君那里得来的。在这个极重师承,垄断知识的世界,真正宝贵的知识根本不落于纸面,也不会记在玉简中,只有通过大能修士的脑子以灵光相传。也难怪命器的侦察功能天天开,到处跑,此前依然找不到线索。
仇喜的梭子很奇特,蕴含着部分涉及时间的神通,迟一悬回来后,迟满将这几日由这枚梭子引发的争论告知他,他才彻底动念将其炼制为法宝。
一来,是彻底断绝任何人的念头,同时也借此保住童子们的性命;二来,则是将新的天级法宝用到六幕山上,以填补这个小世界残缺的法则。
当然,前提是炼制成功。
朝歌虽然培养了不少炼器师与工匠,但论修为论经验,根本无法与造化宗正经的炼器师相比,这也就是迟一悬请霸王龙去将隋载舟抓来的原因。
希望这个颇具声名的炼器师能给力,如果他也失败。
“那也只能是天意不愿成全了。”
【陛下也信天意吗?】
迟一悬淡淡垂眼,“以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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