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家主与好结果
“要是这个项目由太安负责, 怎么会酿成这样的事故!”
开战似乎是不可能了,在领头的女子以不满的语气说出上述对白时,太安与异能特务科之间的关系, 滑到了另一个诡异的地方。
太安是谁?太安负责什么?光幕中对这个家族的刻画,一直以来聚焦于它的隐秘和对各行业渗透, 以及在上层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实现自己目标的执行力。它或许比港.黑强大,但一直以来没有脱离黑手党的范畴。
日本的帮.派虽然合法,但依旧只是处于国家监管的暴力团体,受官方制约。否则当年森鸥外也不会为获得异能开业许可证, 特意谋划了一盘大棋。
然而此刻, 当家主以平等的姿态指责种田山头火——这位特务科科长时,人们为此感到万分诧异。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对此初步了解了, 但其实还不够。
藤原军工业的会长、异能力特务科的科长……一个暂且能说是巧合, 当巧合多到这种程度时,森鸥外必须重新对这个家族做出评估。此刻,家族的科技水平中透露出的野心,与家主与世无争态度之间的割裂,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解释。
手搭在刀柄的女人开口, 声音多了几分冷硬:“如今我势必要过问到底。”
步步紧逼,锋芒毕露,简直让人怀疑到底哪副面孔才是她的本性。她真的是那个许久才把握一次家族进度,大多时候都以闲适的态度教导少主, 并且对任何回答都万分宽容的家主吗?
“她的少主那边, 就这样不管了吗?”
看着两队人马进入了官方据点, 一副要展开长谈的架势, 中岛敦忍不住问道;“那边的刺杀还没结束吧, 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中岛敦都有些困惑了, 明明之前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却在最关键的一刻离席。他并没有指责或者强硬要求的意思,只是,他觉得有些太可惜了。
他不由得有些代入画面里孩子的视角,像是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似的,第一反应不是疼痛,而是疑惑。
森鸥外眉眼舒缓,叫住了此刻一头雾水的中岛敦:“敦君。”
此刻对着这一少年人,港.黑首领不吝于解答他的疑惑,亦或者他也是在说给众人听:“太安家主的这一做法,或许就是一种管教,借由典礼的机会。”
“当她不在时,典礼才会如她所想那样盛大。”森鸥外语气意味深长。
打磨钻石的方法——现实世界的港.黑首领更偏好两颗钻石相互打磨,但若有人不想叫另一颗珠宝,夺走自己关注之人的光辉,那么不免得多费一些心思。
说她有多宽和,只有真正年轻的孩子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安族长的野心始终如一,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培养出“完美的家主”,其中“完美”一词,便可见某一方面的偏执。而这些期待投射在她的少主身上,便足以让这个孩子的面容一点点沉郁下去。
无法说是强加,因为“津岛修治”全部接受,就如他们所看不见的过往中,任由津岛家严苛的规矩勒住咽喉一般。这是一场并不被众人看好的“双向奔赴”,家主欣喜于少主的可能性,而少主迎合着家主的期待。
这漫长的行程要到什么时刻才结束,届时又会发生什么?森鸥外瞳孔微动,余光看到了默不作声的太宰治,心里喟叹一声。
最好的结局,这位此时仍未透露出姓名的家主,在脱离了太安族长头衔后,不会出现在太安任何人眼前。
她对整个家族冷酷,也未尝不对自己冷酷。在森鸥外眼里,太安家主看待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将“自我”这个角色包括在内,表现得就像一位坐在他旁边,一同评点着光幕剧情的围观者。
仅在此刻,家主执起刀,轻巧熟练地了结了敌方的性命,眼眸里映照着海浪的光亮,才稍稍有了世界里自己也参与其中的了悟。
如果这件事解决,她回归了最开始居于外侧的俯瞰者身份,那么便延续着原来全体的悲剧;但如果她已然觉得观者的身份并非那样有趣味——一切的苦果,只由一人吞下。
画面一转,终究是找到了中原中也,知道当年发生何事的人都有预料,而一些不知情者此时都有些惊讶。
港.黑的重力使中原中也是异能力实验体,其存在和某位神明有些渊源。
中原中也压下帽子,心里复杂难言。一些他以为永远无法弄清的事情,却通过这种方式被自己所知晓。
显然,家主对这个结果满意。观者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能从她脸上罕见的,真心实意的微笑中,猜测她对所谓神明装置不菲的评价。而中原中也到底能走到何种地步,在座的所有人都已然清楚。
“看来在这个世界,中也和太宰认识的时间要早上不少。”
中原中也目前的直系上司慢悠悠地说,话语里多了一次调侃。
也只有他有资格调侃这颇为尴尬的一幕。虽不知道为什么,太宰治、梦野久作、中原中也,这些曾经的,或者现在依旧在港.黑的成员,森鸥外的下属,在现在的世界线上走入了另一条道路。森鸥外都有些好奇“自己”又会以何种身份出现了。
“BOSS……”中原中也有些窘迫。但“现在”这个时间点,神明的安全装置白纸一张,不说港.黑,连他原来的组织“羊”,中原中也暂且都非常陌生。
而下一刻,光幕里面露轻松的女人再次下达了命令。
“那些叫羊的孩子,也培养起来吧。”
那群小羊啊。森鸥外眸色微闪,在现实世界里被养“坏”了的,最终被别的组织一口吞掉的小羊们,在太安家主眼中也有保留的必要吗?
羊?中原中也一愣,这个多年前自己所在过的少年团体,他已经很久不再想起。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因为同伴的背叛和暗算,他跌入悬崖,并为了保护剩下的同伴半自愿半背叛地加入了港.黑,最后彻底向港.黑的首领森鸥外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真要算起来,中原中也不欠这个少年自卫队一丝一毫,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没想到在多年后,他重新听到了这个词,并且要看到那群同名人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另一个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不同的可能性、不同的道路、不同的结局。之前看着光幕里所展现的一切,中原中也总觉得是在看太宰治过往的故事,一脉相承,毫不违和。但或许现实世界中,太宰治并没有遇见这样一位家主,而中原中也也没有。
现实是另一条道路,好坏难以比对,也无法比对。
终于,画面里的家主似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少主,此刻正一个人被留在宴会上。
“或许他会感受一点压力。”家主眨了眨眼睛,语气微妙。不过假使她真的担心这些,“津岛修治”所上课业大抵不会如此繁重。
好在太安家主并不奉行挫折教育那一套,也从没遮掩过自己对少主的满意过。宴会的暗杀她有所预料,之前的离开只是顺水推舟,但不代表发生的一切她将此放过。
“但是不必,未来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站了起来,再次望向海岸线的方向。所率领的家臣已准备就绪,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首领,等待她的指示,自然也听见了这句预言。
如所有家长一般,太安家主对自己的孩子抱有无限的期待。不同的是,她眼神笃定,并不将其视为一个美好的祝愿,而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回程,她要去取自己口中的未来。
下一刻,她的身影消失,画面只余照着一轮圆月的空镜。
森鸥外垂下了视线,似乎陷入了思考。对他而言,这句发言所预示了她所选择的结局——她要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中。港.黑首领为此感到真切的遗憾。
依旧有违和的地方。一切逻辑的源头在于太安家主对少主的执念,那这又是什么执念?他所见过的港.黑先代,到死前都要行使着首领的威风,杀光一切忤逆他的人。他越年迈无力,越要横滨陷入自己所制造的混乱中。
光幕陡然变亮,不再是月下海湾。森鸥外抬眸,只见原先典雅古朴的宴会厅此刻一片狼藉,断壁残垣。弹壳与见血的武器散落在地面上,原先正装出席的来宾此刻大半身沾染血迹,倒在地面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被制服的宾客被压制跪在地面上,不甘心挣扎着,或大喘着气,等待时机。而制服这些人的侍者并不立刻将他们押送下去,只是持枪等待,彼此身上的伤口血流越来越多。
大门紧锁,部分未曾动手的人沉默着站在战场外,看着这莫名僵持的一幕,明白今天晚上后,必然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要翻天覆地变化。
“好威风。”
一道女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第92章 家主与殉难者
一只手覆在缎带上, 缎带盖住了孩童的眼睛。
缎带是深蓝色的,衬得孩童的脸色苍白。放缓了语调的女声柔和镇静,自画面一侧出现, 带着隔水的朦胧感:“……无需十年,这就是你的权柄。”
她所说的权柄在此刻得以具现, 跪地的眼里充满恐惧的暗杀者,秩序严明的侍者,未曾接近过三米以内的攻击。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津岛修治”只需站在这里, 自有人为他送上结果。
如家主所说, 眼前的一切虽然不是专为他送上,但“津岛修治”不必着急。之后家主该拥有的一切, 权利和责任, 他得到它,不会比接过一把钥匙困难。
这个孩子该做出什么表情呢?为刚刚发生的一切惊慌,或者为即将获得的一切欣喜?缎带半揭,“津岛修治”死死抓住女人的手腕,如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 眼里是惊人的空洞与冷漠。
在这个时点,他某一世界的搭档此刻没有丝毫记忆,才降临到这个世界,而他已经见过许多, 想过许多, 无限接近于后来的模样了。
“津岛修治”被半笼在女人的怀里, 与场下的败者对视。这是二人从开始以来最亲密的时刻, 衣袖触碰, 颜色相衬。只是环境血腥肃杀, 不带任何温馨。
这一时刻,光幕里只有这个孩子此刻的面容,他一颗瞳孔被家主的手指挡住,另一颗瞳孔显露,与太宰治对上了视线。
一样的颜色,隔空对望,如两潭不再流动的死水,潭底空无一物,一片寂静。
他在说,他知道了。
太宰治猛一瞬间瞳孔紧缩,心若擂鼓,他全然理解了一切。自己的猜想最终得到自己的印证,太宰治的悲剧最终由太宰治围观。
她的计划中从没有为自己留过后路——这不是慷慨,太安家主眼里从没看见过任何人。她极端的利他行为实际反应了极端的自我,只不过她将“我”放在更广阔的地方。
家族,她的。“津岛修治”,她的。甚至说这太阳东升西落、潮水日退夜涨的世界,某一时刻也是她仅在掌外,只待取用的东西。
这其中的难以理解,以乱步来看就好。乱步具有看透真相的才能,世界的迷雾不在他眼中,如果他想,这位名侦探看周围如透明的玻璃;而家主掌控他人犹如摆弄玩具般简单,这种轻易使得她将他人的存在当做数值的集合、各有形状的零件,最终的归宿就是用来组装成一座精密庞大的机器。
而这份掌控或许在乱步之上,以至于乱步能被与社长之间的羁绊所束缚住,而她始终带着一双评估的、冷淡的、不容忤逆的眼睛,挑挑拣拣,度量一切,也包括自己。
“我会帮你的。”光幕上,女人对着怀里的孩子安抚道:“我带回来了一把武器,只要你会用。”
“你会的,修治,你一向很聪明。”
她微微低头,眉眼带着一丝对“津岛修治”的爱怜,如同对自己造物的爱怜一般。她对自己少主的满意,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这么久以来成果的满意?
家族的未来被她圈定了前进方式,连“武器”都说出来了,特地考虑了自己少主的年龄,要他不被压制,用得趁手。家主总在某一刻透露出惊人的掌控欲来。
这样的爱,无条件的,有条件的;放纵的,掌控的。有谁能承受?
“津岛修治”或许恐惧,却握着她的手腕牢牢不放,为此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迅速调整内心的状态,不露分毫。但是太宰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津岛修治”所有的恐惧与其后的扭曲,透过家主未曾遮住的眼睛,终于告诉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孩子在期待一个不可能到来的好结局。然而这个结局太宰治如何去演算,又推倒重来,都无法得到。
在家主的眼里,“津岛修治”必然是其中特殊的一个,也是世俗所谓“爱”落脚之地,后者会成为指令的中枢,作为调整太安这具钢铁造物方向的磁体。然而在家主存在的时刻,以上所有设想无法被无法实现。
她关注着少主,家族中的所有人何尝不在牢牢地注视她?家主的存在黑洞般地吸引着所有方向的终点,别的指令所能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她能让所有人处于自己的掌控下,但无法让所有人脱离这种掌控,以其也是一种掌控。
这种压倒性的存在,让所有“小王”都无所适从。
家主做了那么多,每一步都极近“完美”,最后一步如何?至少,她会前往一个足够远的地方,断掉一切的联系,观赏自己的作品。
什么时候再见面——如果按照她最开始的设想,她得看完“津岛修治”的结果,教导时寸步不离,这时还是当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就好。这种事情她做得出来,也以此为趣味。
从前又发生过什么,怎么让她走到了这个地步?
“十年吗?”调整着自己呼吸,“津岛修治”呢喃道:“我明白了。”
声音轻得好似不想给任何人听见。
太宰治也明白了。
“他”要搞明白一切,十年之内,不被安排地走向另一个结果——
走不出来的。
太宰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已经被透露过结局了,梦野久作之前所说的“亲子”,与应该存在于港.黑的“太宰治”,全都指向了又一个好笑的、不曾被任何人设想的结尾,叫人很久以后才能反应过来,其实路早已经堵死,凭空撞得头破血流而已。
又或者说,他知道结局的时点太早,那时他还不明白几个词随意连在一起,最后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此刻,一颗悬在空中已久的子弹,正中了另一个世界太宰治的眉心。
好痛啊,他想,还有看下去的必要吗?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捂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不再继续看画面里家主的期待,或者少主的决心。所有潜藏的,滞后的情绪冲破了封锁的门闸,排山倒海的压下来,让这位习惯于投水的人感到了更甚于此的溺亡,连呼救都无法诉诸于口。
光幕里,家主教导“津岛修治”的诗词一共出现了两首,一首展示了点评的一部分,而另一首只有诗句,观者并不知晓这个孩子做了何种的回答。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津岛修治”或许适合代入作诗者,上演着这不断牵扯着,但又不被彼此理解的一幕。而太宰治早已没有如此的心力,他早就精疲力尽,放弃为一个答案再次被扎得鲜血淋漓了。太宰治劝不了别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起投水。
曾经有人劝过他,那是位本对未来做好了设想,却无奈被卷入汹涌的洪流中,只余尸骨之人。他临死前劝太宰治离河远一点,到更好的地方去。
那时候太宰治本就毫无留恋,放手自然轻易。但要“津岛修治”如何去做?又要看着“津岛修治”走在殉难途中的太宰治如何做?
太宰治一点点抬头看向前方,不去看画面里的任何场景,而是看着光幕和这片空间本身,眼神晦涩难言。
让所有人到另一片空间,观看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便画面中有大段“津岛修治”的画面,太宰治并不认为这是针对他的事件。他只是恰巧被牵连到了,作为家主生命中的一个片段。
即便这样的牵连,因为主人物的特殊性,使得即便是来自于她轻巧的一瞥,都具有万分意味。太安家主不去理解,也无法理解周遭的存在,“津岛修治”的出现让她欣喜,后者得到了很多,却难以评价是否幸运。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经历一段时间的磨炼,然后接手一个具有无上权力的家族,这是很划算的一笔交易。甚至于说这些教导都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只要伸手就能取用,不需要接受者再做什么付出——平白得到了一笔天大的好处,怎么会让人这样筋疲力尽?
除非让后者支撑下去的,不是被世俗判定为值得人追逐的一切,而仅仅是前者的存在。
“津岛修治”幸运一点的地方在于,他体会过某一刻被当作世界的中心,世界也确实在围着他转。他学得虽多,但并非是压迫式的。如果某些东西可以通过外物补齐,则家主一定会去做,“中原中也”就是这样出现的。
然后某一刻,他被推出了世界,盛装打扮被丢进了准备好的舞台。
就如今天这场宴会,只是总有一天,他的眼上不再有缎带遮挡,也不再有人替他将其掀开。
某一瞬间,太宰治一只瞳孔微热。
第93章 家主与预言家
在这一场血腥的厮杀结束后, 视角长久地放在重叠的两道人影上,后方女人的两只手,一只遮住了前者一侧的视线, 另一只随意搭在他的肩膀上,几乎是把身前之人拢在怀里。下一刻, 画面陡然变黑。
随后,硕大的白字显现。
【津岛修治,入家族十年,七岁任少主, 十三叛逃】
“诶?”中岛敦。
“哈!”中原中也。
“……”这是同样觉得结局给得太过突兀的众人。
而看上去最应该有反应的太宰治此刻却只是沉默, 他看着眼前“十年”字符的纹样,倒有些察觉出了讲述者的冷酷。
它不给人任何缓冲, 在“津岛修治”下定决心后, 将一切的过程与坎坷都省略不谈,径自将最后的结果说了出来,如同那些从未被呈现在众人眼前的画面本毫无意义。
“津岛修治”也好,家主也好,所有人这漫长时间所做出的努力, 全都付之东流。太宰治即便提前一步知道了结果,看着“十年”这个词依旧觉得无聊又刺目。
快结束了吗?他想。
“上一刻还很威风嘛,太宰。”中原中也嗤笑一声,语调里倒没多少幸灾乐祸:“十三岁吗?竟然没能撑到我把你踩在脚下的时候。”
太宰治与中原中也的孽缘, 自他们十五岁开始。那个时候两人都是混黑的小鬼呢, 时间确实能改变不少东西。
“中也以为自己能好过到哪里去。”
都说了, “中也”是一把专属的武器, 想及此, 太宰治垂下了视线。这基于时间跨度的大省略, 确实让漫长的一段故事显得模糊不清,但是有这样讲故事的人吗?
十三岁。港.黑首领对这个数字感到微妙,他第一次将投水的太宰治捡回来,也差不多是在这个年龄。或许会更晚一些,但这就更与可能会发生之事相吻合。
即便说是另一个世界,并且存在着“太安”一个这么大的差别,但是森鸥外发现仍有一些事件按照原来的路径发生,就像两个世界无法完全分隔。
而“太宰治”,大概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对可能发生的事隐隐有了预感。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是否还需要“森鸥外”成为港.黑的首领,亦或者说在某个庞大家族的威慑下,先代早早死亡,或者龟缩不动,没有了港.黑医生专属的机会。
森鸥外回忆起自己当初上位时用手术刀划破先代气管的经历,不由感慨那时真是狼狈,谁叫没有人愿意平白让他继承一个组织呢?
他紫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暗芒。
中原中也对这个场景也颇为费解,可以说他是“出场”的所有人中,对自己境遇最摸不着头脑的一个。
重力使的生命自横滨镭钵街爆炸算起,在那个时点彻底成为一张白纸,等待人涂画。只是画面里“中原中也”人格逐渐形成的过程,随着“津岛修治”叛逃的结局被一并忽略了,从后者成为少主往后所有的事都被主动遗忘,连带着另一人被殃及池鱼,过往再次成为了彻底的空白。
他确实有些隐约预感“津岛修治”叛逃后,“中原中也”的境遇姑且好不到哪里去,就像当年叛逃后太宰治炸了他的汽车,至今这一笔账都还得不干净。
还是找个机会把这条青花鱼打一顿吧,中原中也面无表情。
到此就结束了吗?中岛敦有些怅惘,接着便看见文字消失,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此刻画面里出现了一片湖泊,泛着波光。
“是在这个点……”
家主的声音。
她站在嶙峋的假山旁,看向湖水的边缘,眼神沉静,少见的掺杂着些许忧郁。
让众人吃惊的是,女人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如一分钟前,也如六年前,叫人几乎察觉不出时间的转变。
但还有一个可能,时间本就没有经历过如此巨大的跨度,故事也没有那样草草结局。
“是我的原因吗?”
女人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带着恍惚般的困惑。
家主的脸上没有显露出那种对于家族成员叛逃的愤怒,反而像是还没彻底理解结果,对着与预想完全相反的一切不知从哪理顺的茫然。
想来她一向掌控着家族,如操控傀儡般安排着所有人的轨迹,直到此刻,发现有些事竟不如她所想一般。
她是在为“津岛修治”的叛逃而不解吗?
“本该如此吗?不过是我养了他,那就是我的问题了。”她叹息:“离开前,他该先见医生一面的。”
“至少选择去投水,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吧。”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看向了太宰治。
原本以为画面里女人的疑惑和纠结,全都聚焦于脱轨叛逃的少主,那么她那不同寻常的情绪也算有了解释。毕竟除非是故意设计,否则少主叛逃对于任何首领来说都是重大的打击。
对于家族来说事态的严重程度更甚一层。少主生长在这里,享有最好的资源,受家主亲自教导。如有任何不满,他尽可在自己即位时大刀阔斧地更改。然而他最后做出的决定,却是在某天与家族进行彻底的割裂。
食其飨而不予其优待,无外如是。
愤怒和斥责这些反应都能为人所理解,然而她却不去说这一点。
她说,该先见医生一面的,眼里第一次失了对未来的确定,只有不知道放在何处的担忧。看来在叛逃前,“津岛修治”做了别的一些事情。
只是怎么会给出这个选择呢?太宰治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茫然来。
到底是谁在高呼“公无渡河”,此刻已然分辨不出来,呼声的听者也无从定义。因为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站在湖畔,轻声叹气,说着自己已于事无补的种种举措。
这声叹气悠悠地透过世界,“津岛修治”听不到,却传到了同样溺于水中的太宰治耳里。
家主对此严肃得有些过分,有些事情便不好再以玩笑的方式讲出来。
然而下一秒——
“姑且算是吸取了教训,祝他好运。”
家主再次叹气,只是脸色逐渐变得平静,最后只剩一丝浅淡的遗憾。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之前的十年显得荒谬,刚才的叹息也同幻影般。只是她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只是轻飘飘地为二人相处的过往下了定义:“师生关系还是太脆弱了,修治这些年过得也很辛苦吧。”
……他是听错了吗?
“如果是养子的话,或许能有更好的结果?”
她竟以为是这个原因!
在受到“微小”打击后,家主情绪显得更为鲜活起来。她眨了下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教育少主的话,看来一味的强调能力提升,打出的是坏结局。”
被评价为坏结局……“津岛修治”大概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
“我会在下一个身上弥补回来的。”家主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开。
“哈——”太宰治真的笑出了声来,然后低头,没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一旁的中原中也听到了这一声,纠结了一会,最后偏头压下帽子,没有说话。真是的,惨得他都不好意思再踩一脚。
森鸥外也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家主虽然面容年轻,但心态他都有些自弗不如。十年对她来说是否什么也不是?教导者承认另一人的辛苦,但同时也接受自己的付出毫无结果,最多是寥寥一句“吸取了教训”,再无其他。
能看得出来,她对这个结果虽然困惑,但也坦然。除此外的悲伤和愤怒都很浅淡,只在湖边晾了一会,便已经决定好下一个目标了。
最多,森鸥外只看出了一分急切,就好像这个少主非要不可,她甚至能为此在其它方面做出让步。
画面内,女人绕过湖畔,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绣着专属家主纹路的衣摆随着走动摇晃,如在空中流淌的水波。
她罕见的没有让空间系异能力者出现,而是自己走过了这不算短的路程。移步换景,另一批面孔陌生的家族成员早已在途中侧立等待,随着她的经过,安静地并入队伍里,暗示着这是一次并不简单的出行。
某一时刻,她突然驻足,偏头望去——
光幕外的观者有人万分震惊,也有人在此刻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只是脸色依旧严肃,一言不发。
视线尽头,一群孩子正在叽叽喳喳地交谈,中间围着一名赭发蓝眸的男孩,对着同伴们的发言沉思,赫然就是七八岁的“中原中也”。
“一群小羊。”她收回了视线,脸上有些惋惜。
“总之都到时候再见吧。”
家主的身影消失在了旁边的暗门。
此时中岛敦并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只是脸上带着困惑:“所以这不是六年后?”
“但是她好像已经知道了少主叛逃的事情……是预言吗?”
芥川龙之介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意识到“津岛修治”与太宰治千丝万缕的关系后,除了几声咳嗽,芥川龙之介并未作出什么发言。他熟悉的是作为黑手党,残忍而冷酷的太宰治,对于这段幼年的故事,出于对在场之人的尊敬,他不做过多的评价。
芥川龙之介的尊敬到底给谁,他分得很清。
第94章 家主与孤儿院
“预言是不必说‘到时候再见’的。”
港.黑首领对此有不同的想法, 他认为此刻事情显得更加耐人寻味了起来。少主宴会后,仅由光幕上的一句话,所有人都接受了事情直接进展到“津岛修治”的叛逃。究其原因, 在于Q已经对结果做出了部分透露。
故事的里外恰巧打了个配合,让所有人以为“津岛修治”和梦野久作是相勾连的一环。前者故事落幕, 有关后者的叙述应当随即开始。
森鸥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梦野久作,少年一手挽着娃娃,平静地看着接下来的剧情,并不对之后的发展有多少的期待。
起码Q在如何掩饰和克制自身行为上有了长足的进步, 只是不知道这对港.黑来说是好是坏。森鸥外抬眸, 继续说着自己的结论:“现在的情况,更像是通过某种有限制的异能力回到过去, 并且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否则, 在知道未来结局的情况下,太安家主没必要采取一副避开一切的态度。如她所说,她已准备了医生。
只是她怎么会有请医生这个想法呢?原本职业就是医生的森鸥外同样为此惊诧。虽然森鸥外专攻的方向不同,不妨碍他自觉惭愧于这番信任。毕竟当初作为医生,他可是拿着自己可以配致死药剂这一点, 指示太宰治干了不少事情。
然而那个世界里,谁会在意彼此是否想生存,或者死亡?太宰治也不需要任何人拯救,拯救这个词太过高高在上, 不适合他。那个孩子很聪明, 只是太过聪明。
“这个时点。”太宰治突然开口, 声音没什么情绪:“是敦吧?”
四岁, 七岁, 又换回来的座位……原来是这样排的, 是敦啊。
“诶诶诶诶?”中岛敦一瞬间炸毛了起来,吓到掉色地指着自己:“什么?是我吗?我这时候应该在——”
孤儿院。
院长。
中岛敦顿时陷入了沉默。
另一个“我”,他茫然地想着,不再在孤儿院长大了吗?
和中岛敦与孤儿院院长“父子”关系相比较,太安第一代“母子”关系可谓是其乐融融了。在中岛敦幼年哭泣时,他得到的只有来自于院长的一巴掌,以及“没有父母的孩子是不配哭的”的斥责。他曾两次差点死在院长的手上,只是命大的活了下来。
中岛敦恨孤儿院的院长吗?本来是恨的,但如果说院长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他无私的“爱”呢?他本就弄不懂一切,在院长死去后,所有的纠结恐惧与挣扎不出的过去,都显得毫无意义,他只有接受。
他自以为只是太宰治故事的看客,唯一需要做到的事情就是不要冒犯,但此刻却被当事人告知,所观的一切也有自己的戏份。
可是他,只是一个孤儿院里没有父母的孤儿啊,和太宰先生相比,他又有什么才能呢?中岛敦澄黄的瞳孔剧烈地颤抖,握紧着放在膝盖之上的手掌,裤子上黑色的布料被揪起一道褶皱。
他光是为了获得活下去的资格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怎么可能会被选中呢?开玩笑的吧?
“这个孩子只能带来灾难,请慎重考虑吧。”
中岛敦猛然抬头,这个声音他太过熟悉了,无数次在他面临抉择时浮现出脑海,要他认清自己的无能与软弱。中岛敦本以为再也不能在现实世界中听到——
“我有自己的评价标准,所以不必说。”
一句很礼貌地回答,请说话的男子闭嘴。
看得出太安家主早已做好了决定。而来自于她的评价,已经算是盖棺定论中岛敦有被这样的存在看进眼里的可取之处了,一时间投向这名人虎少年的视线多了一些,中岛敦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暂且将内心的不安压下。
画面里原本还在和院长交谈的女人,此时已经走向了走廊深处。
这是一座由废弃教堂改造而成的孤儿院,建筑西式,日光被琉璃花窗遮挡了大半,投射而出的只剩蓝紫色的斑驳光影,显得分外诡谲。
下一刻,沿途的琉璃窗被随行者打开,一扇扇阳光照射进来,走廊上缓慢浮动的尘埃猝然被搅动,随着衣袖带动的气流前进,折射着闪闪金光。
最后一扇门打开,鎏金的阳光打在为首女人的半张脸上,她瞳孔的移动,睫毛的轻颤,此刻纤毫毕现。她微微蹲下,观察着对面因努力睁开眼睛而流泪的孩子,接着眉梢舒展,嘴角微勾,眼角带着一点笑意。
极好的光线把一切都展示在了众人眼里,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小孩就是小孩,狼狈的、会流眼泪的。太安最初为家主挑选学生那些人绝对不会想到,她们的家主此刻在孤儿院里,对着蜷缩在地面上、身上满是灰尘、还留着眼泪的孩子露出这样一个无奈的笑。
非常靠近的镜头把女人所有细微的神情改变都记录了下来,她垂下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最后再次将视线放在年幼的孩子身上——以上所有变化不过一秒。
她伸出双手,将这身上还带着些淤青的孩子拖起,如同抱小猫小狗一样轻易,随手放入怀中。
这对她来讲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是作为家主,她一直以来都认为并不需要罢了。而她此刻这样做,或许是对幼小的怜悯,又或者是如她最初所说,在尝试一个更好的结果。
画里画外,场上场下,所有人都面露震惊之色。太安家族下属内心的动荡不得而知,森鸥外此刻也眉头上抬,为此感到错愕。
如何评价?如果说“津岛修治”那里是纯粹地教导少主,那么这里就真的是在养孩子了——可是四岁,不正是孩子吗?
而梦野久作的存在更是说明了这一点,大多时候只是时机问题,不分对错,也便更不问优劣了。
她对此也看得分明,只轻轻说一句“不算很聪明的孩子,不过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于家主而言已是很大的让步,甚至于——
她转身,将怀里的孩子对着众人。光打在她身体的另一侧,明暗交界处,她瞳孔亮得惊心动魄,对视者下意识避开这锋芒毕露的眼睛。
“好了,中岛敦,我的养子,你们的少主,开始准备吧。”
仅介绍姓名,两个定义,一个命令,话语简短,但不容辩驳。随即所有下属单膝跪地,面色肃穆而恭敬,不曾疑惑“津岛修治”又成了何种存在。
他们为此低下的头颅,跪地的膝盖,对着的不是或明或暗的少主,而是家族主人的权柄。
头发七零八落的幼童呆呆地望着下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便他的未来并不确定,并且在梦野久作的存在下显得有些危险,但场下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好运气。
到这时,即便血肉没有被完全填充,但所有事件的框架大体已知。学生、养子,再然后便是亲子。亲子的出现只能说明养子再次出现了问题,这点没有人有疑虑。
还并不清楚“太宰治”因何叛逃,“中岛敦”也被宣判了结局。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江户川乱步看了出来,森鸥外大致有了猜想,而“当事人”太宰治——
“敦。”
中岛敦瞬间打起精神过来,看向突然喊住他名字太宰治。
“太宰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他脸上神情认真,即便很想知道画面里的进展,但是太宰先生突然喊他,必然有太宰先生的道理……所以很快就好!应该不会错过太多吧。
看着中岛敦一双带着紧张焦急的瞳孔,显然不是对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太宰治愣了一下,然后微勾嘴角,只是眼里没什么笑意。
“敦要做好心理准备,或许会发生一些出乎预料的事。”他意味不明地说道。
“我知道的太宰先生,这是另一个世界。”中岛敦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坚定:“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遗憾需要弥补,也多亏了侦探社的大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说到这里,中岛敦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接着说:“虽然对另一个自己也有点好奇,不过,大家还是不同的人吧。如果他能幸运地能够吃饱,又在温暖的房子里长大,那就太好了。”
这名少年此刻的期盼真心实意:“这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如果非要失去些什么……只要我争取过,就不会后悔。”
中岛敦后悔的只是那些自己连试都不敢尝试,最终选择放弃的事物。好在即便在他每次抉择下,院长都站在否定的那一方,但他总能打破心里的自卑与恐惧,走向蜕变的那条道路。
江户川乱步此刻与其说是眯眯眼,不如说他就是彻底地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已经后悔把收到的报纸给太宰治看了,即便他知道这无法阻止如今一切的发生。而森鸥外听着两人的对话,但笑不语。他已差不多确定发生了什么。
真是没有想到。
港.黑首领此刻依然有着看别人笑话的余韵。
第95章 家主与亲卫队
太宰治该对中岛敦怎么说?“津岛修治”或许就是“中岛敦”失去少主之位的推手?之所以用“或许”这个词, 不是“他”可能不去做,仅仅是太宰治为了其它意外留有的余地。
到了这一步,“津岛修治”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动手。太宰治几乎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试图弄明白一切, 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发现只有唯一一条路径可走, 于是选择叛逃。“津岛修治”这么多年算着一件事情,也就算成了习惯,除此之外,“他”能找得到的活着意义或许不多。
太宰治所要中岛敦做的心理准备, 并非是用来平衡两个世界的落差, 只是一句非常隐晦的提醒。
孤儿院的童年,对于中岛敦来说虽然困苦, 但算得上简单。他即将看到家主养子“中岛敦”的故事却并非如此, 甚至于后者面对的某些恶意,将来自于中岛敦眼里万分尊敬的人。
敦是算不过他的。某一瞬间,太宰治眼神冷酷。如果中岛敦再去看,或许会对心里太宰治宽容随和的前辈印象有更新。
对他的前辈太宰治而言,中岛敦该去见见成年人该见的“黑暗”之事了, 虽然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在“他”少年时期。不过在光芒招不到的地方,大人和孩子除了年龄不同外,已没有什么区别。
接下来光幕里女人的动向证实了森鸥外的猜测。她没有带着新确立的少主回到家族,反而除了族地, 二者去过很多地方。美的丑的, 繁荣或凋敝, 赞美善的, 或者滋生恶的, 场景的切换比过往的画面要多得多。
从前故事只发生在家族内部, 一个以家主为中心转动的精密机器中,万事顺她心意,由她掌控。这也让观者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或许她面容平静,神情冷淡,大多是对着那些已经习惯了的,太阳东升西落般的人和景象。
当初处理镭钵街爆炸一事之时,家主无愧于自己的族长身份,对着谈判者步步紧逼,如藏刀出鞘;而少主叛逃后对着湖水,她也表现出了生动的忧郁。可见家主并非全然的冷漠,只是她大部分时间并不在意,所以显得万般皆可。
所以只要离开家族,离开“养育少主”这个桎梏,她自然会成为“她”,而非某个空洞的概念,某种必然要完成的使命的践行者。教导“津岛修治”时,后者承受了远超同龄人的压力,但前者何尝不是在磋磨时光?她可是太安的族长啊!
越深入了解故事的脉络,便越对家主的逻辑线产生困惑。不知从何谈起的执念,以及无论何时都轻飘飘地,如隔云雾般的视线。
她如何看“津岛修治”,如何看“中岛敦”?
为了避免重蹈历史覆辙,她的选择是让第二代的少主成为自己的养子,系上更牢固的束缚,母子关系在她眼中也仅是一件筹码。她看“中原中也”尚且是武器,看少主又是什么?
众人确实难以理解这种有着掌控一切才能的人,世界在后者的眼中是什么样子,只能通过她的言语和选择来溯源一二。
“少主是个严肃的身份呢。”
家主帮“中岛敦”围着围巾,像是顾及到了对面是个幼儿,语调和缓:“敦成了家族的一份子,拥有全部的资源,自然要承担其中的责任。”
没有任何改变,所以结果是彼此刺伤。
太宰治垂眸。
早有预感。
“出去看看吧。”
为手下的孩子整理好衣物后,“中岛敦”随侍者离开。女人凝视着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场下之人看着前者的眼神,不认为此刻氛围温馨悲情。
森鸥外理解眼前的画面,她在做判断。与随意安排家族成员不同,在对待少主这件事,家主一向慎重。也有可能她从来没有随意过,只是前一件事情于她而言确实轻松。
天生的统治者。森鸥外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情作出这样的评价,带着港.黑首领视角的忌惮与警惕,也带着纯粹观众视角的惊叹。
正因为她看一切轻易,所以如何教导出一个同等的存在,对她而言便成了一件不好下手的事情。所有人都只需听她安排,走向一个确定的结局,那种瞬间做出的判断,如何能用言语来详细描述思考中每一环节的关窍?
无法描述,她也不必期待一个完美的家主,如果衡量的标准是自己。
好在太安家主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对一切骤然的放宽,如她所说,“不算很聪明的孩子,不过没有什么不好”。
太安家主将“津岛修治”与智力8挂钩,连带着“津岛修治”叛逃,这个原本在她眼里优越的属性也变了个味道。
这是会让人遗憾的事——森鸥外暂且这样想,他知道“当事人”太宰治必然不会毫无感觉。
最后年幼孩子与侍者的身影彻底消失,画面中心再次只有她一人,如故事最开始一般。久违的,满室空旷。
然后她微微皱眉,开始数着一个个人名。
“中原中也,与谢野晶子,绫辻行人。”
如果第一个姓名大家还能够理解,那么接下来被念出的与谢野晶子,足以让圆桌内众人变了表情。
其实并非完全不能想到,如果考虑被带到这个空间的都有谁,其中的人选必然和故事本身有着关联。不过除了绫辻行人这个名字对众人来说分外陌生,到最后,故事的出场人物竟然都是熟人。
“我吗?”画面外,与谢野晶子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死亡天使啊,生与死的跨越,看来谁都不能免俗。
这名曾经前往过一线的医生此刻紫眸深邃,想到了过去。
光幕里家主依旧在复盘对她而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杀人侦探并没有和津岛修治磨合,顾问协议也仅针对少主,问题不大。但是前两位——”
说话人表情无奈:“只希望两人不要失望。”
“晶子的话,作为前少主亲卫,以后科研经费会不会抢不到?”语调里是真心实意地担忧。
与谢野晶子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对话语里的概念充满了陌生。不,怎么会,科研?
森鸥外也在意着这无比突兀的词,交叉的手指微微用力,手套上的褶皱透露出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与谢野晶子是最适合深入前线,走到战场内,守在死亡门口的人,前军医森鸥外无比确定这一点,死不会越过守门天使一步,落在生命上。【请君勿死】是先代医学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奇迹,与谢野晶子要离鲜血越近越好。科研?怎么会如此暴殄天物。
“生命科学啊……”
并不知道后来之人对自己的评价,太安这一始终关注着异能力以外领域的家主,此刻站在了更加宏观的、时间刻度更长的角度,神色冷淡地像在归纳一段历史,只有语调带着些许感慨:“其实非要说起来,这个才是最有意义的。”
“异能力者在生命的概念面前,虽然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但我想,他们留下的东西不应该更少一些。”
明明语调和声音的大小并没有变化,最后还带上了叹气的尾音,然而此刻女人的话语,在所有异能力者的耳里恍若雷鸣,震耳欲聋。
她此刻不在画内,也不在画外,而是在更远的距离或时间上,以格外冷峻和绝对客观的视线,审视遍了过去或者未来的一切。
怎么会以这样的视野?怎么会以这样的视野!
与谢野晶子怔然,她本以为自己清楚地理解了生与死到底隔着什么,生命又是该如何值得敬畏的。但此刻,她顺着一道视线,看见了超脱与自身存在概念的生与死,一种震悚感席卷了她的全身,作为医生,她第一次手抖得那样厉害。
我该留下些什么吗?她深紫色的瞳孔猛烈的摇动,她又想起了最初最开始对自己异能力的憎恨,如果死是注定的,【请君勿死】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此刻,场上两位医生的视线偶然间发生了对视,然后便瞬间错开。
森鸥外虽一同惊愕着这站于生命河流之旁,排除了“自我”存在的视野,但他知道无论那时还是此刻,自己的任何决定和信念都不会改变。
在更广阔的尺度上一切或许会更好,但仅站在军医或者港.黑首领的角度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目标的“最优解”。承认私心这种东西,森鸥外没有一点犹豫,他能毫不犹豫地以别人的生死为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结果。
然而正因如此,森鸥外能意识到这种冷峻的视角有多可怕。高高在上此时已经不再一种傲慢的态度,而真正代表上与下视角的隔阂,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甚至于对她来说,太安也并不是什么值得珍重,势必要延续下去的存在。这点早有迹象,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罢了。
森鸥外目光沉沉,太安家主,她将自己看成什么呢?
在下对此并不认可。这一句芥川龙之介本忍不住说出口来,此刻却如鲠在喉。
如果是最开始还没遇见中岛敦的他,或许这句话说得还能轻易一点。对于一个在贫民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孩子而言,这种说法太高高在上了。不过这句话本没说给他们听,说话者也不需要他的认同,她只是在动手做一件自己想看到的事情而已。
太安家主衡量着一切的价值,最后对与谢野晶子的存在作出了赞叹。她又如何看待别人,别的异能力者,或者那些挣扎着不愿去死,为了活着而活着之人?
芥川龙之介虽然有时偏执执拗,但是并不蠢笨,他能意识得到故事里有着自己和银的“戏份”。这种即将被赤裸裸审视,揭开过往的排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明显,到了几乎难以忍耐的地步。
此刻,家主以一句“总之祝所有人好运”,结束了对“前”少主亲卫的忧虑。这或许是对他们的最后一次担忧,然而也只是居高临下地轻轻一瞥,并不插手。
随着前少主的失格,最终他们与其他的家族成员,也逐渐没了什么不同。作为零件一视同仁的话,螺丝和扳手说不出根本的差别。太安的阶级如此,家主之下,便是全然的平等。
而真正重要的是,她要为新少主选择亲卫。
这是非常自然而然的思考逻辑,侍者放上来带有照片的资料暗示了这一点。
画面外,太宰治猛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早已死去的人。
第一张照片,少年平静地看向前方,亚麻色头发,蓝色瞳孔。虽然和脑海里的印象相比显得十分稚嫩,但这张脸,太宰治绝不会认错。
这是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再次意识到,除了保持期待,把能够刺伤他的武器交给别人手里,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他即将看到什么?他还该看下去吗?太宰治转头看向江户川乱步,面色难看,眼里极深处带着一丝恐惧。而后者摇摇头,他不知道。
江户川乱步更擅长推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在此刻以后的未来,悬而未决。
只是这一幕仅出现了一瞬,下一刻,画面切换,中岛敦、芥川龙之介、芥川银。
家主会如何选择,织田作之助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这个镜头到底在暗示着什么……此刻只能要人等待,或者自己去算了。
第96章 家主与第三代
画面里又添熟悉的人, 芥川龙之介,芥川银。
随着“熟人”接二连三地在光幕中出现,有一点众人差不多能够确定, 即在场之人的同位体都参与了这个故事。到目前为止,除了仅在家主话语中有过姓名的与谢野晶子, 森鸥外、江户川乱步与国木田独步还未曾浮现过身影。
至于梦野久作,即便他口中的亲子身份再有多少内幕,但大概率不是谎言。这样三代少主一经对比,很难去想象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以及去说清最后到底是谁对谁错。
不过细细算起来, 森鸥外无论是年岁还是身份,与在场的其他人可谓是格格不入。他这个年纪既当不了亲卫, 更当不了少主, 即便这样,故事也要牵扯到他,港.黑首领对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经历,并不抱多少乐观看法。
毕竟到这个时候,港.黑当初人才已经挖了大半, 除非叛.逃的太宰治前往了港——
森鸥外猛然睁开眼睛,一时间快速思考起这种可能性,最后发现可能性相当之大,大到他的预感从“不乐观”走向“不妙”。
在太安家主还存在的时候, 家主指引着家族攀升, 而家族成员拱卫于家主身旁, 为其开道。在她选择带着“中岛敦”远离族地, 真切地迈入这个世界后, 世界于她而言没有封锁, 无处不可去。
这里所表达的含义,并非是太安这个家族本身具有多么可怕的力量,而是她来,她统治。这时候人们知道,原来世界真的是一个任家主挑选的零件库。
只是她短暂地将其收入囊中,之后便弃置不用。于是曾经浅浅地迎接过她的地点,此时目视着她离开的背影,成为了太安不曾公之于众的一部分。
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
相比于家主从零创造一个家族,港.黑首领认为她直接接手别的组织会快很多,并且对她而言不会有什么弊端。只是这一判断迁移到港.黑上,让这位另一个世界的首领笑不出来。
原来世界捡太宰治也就捡了,港.黑首领确定自己已经最大程度利用了他,结果姑且令人满意。但故事里这个炸弹会落在谁的手里,这点很难说。
只是如果“津岛修治”最终真的成为“太宰治”,一切踏上了最初的轨迹,那么或许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森鸥外扫了一圈所有人,心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要是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沦落至此,那可真是大不妙了。
接着看下去罢。
这群就算不是异能力者,也曾经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两个组织成员,此刻全部将视线投注到屏幕里的三个孩子身上。
此刻没有人将眼前看到的一切简单地当个故事,过往被挖开,隐秘被揭露,许多以为再也理不清来龙去脉的问题,也在只言片语中找到了答案。
中岛敦、芥川龙之介、芥川银,这三个人出身本该具有相似的地方,无父无母,寒冷与饥饿横亘在他们生存的道路中。然而在这个世界,命运以一种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方式转了个弯。芥川兄妹依旧在贫民窟里挣扎求生,而中岛敦却成了前者会羡慕的“上等人”。
然而中岛敦说,不是的。他知道很多时候为了维持活着,需要付出非常多的努力。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讲,死亡如影随形。
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自己以及和他一样正在挣扎和困惑的孩子们能活下去。
“死是很可怕的事情……还是活着比较好吧?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中岛敦是为了活着而拼命追求意义的人,也是这样的求生欲,让他在几度触碰到死亡本身时,从三途川走了回来。他很难说清自己所等待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但他此刻的眼睛告诉对面的人,也告诉了画面之外的人,他已经等待到了。
这一眼告诉所有人,家主再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无论接下来的道路多么辛苦,血泪交织,“中岛敦”会按照她的期待走下去,他将自己存活的意义等价于此。
这番言语听上去并不成熟,充斥着迷茫,但对生与死,意义和价值这些谈论,却发生在这些孩子仅四五岁的年纪。他们确实活得比别人辛苦些,必须抓住什么理由,才能对得起自己狼狈求生的作态。
已经找到自己存在价值的武装侦探社社员中岛敦,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和一群人一起听着“自己”孩童时的发言,看着“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认为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认识了侦探社的大家,对未来也没有恐惧和迷茫,不曾后悔。如果重来,他愿意再选择这条路,但这只基于他的想法。
他无法替“中岛敦”做出决定。
而听见了幼年“中岛敦”发言的“芥川龙之介”沉默,最后做出了让步:“要杀什么人,由在下来做。”
虽然二者真正的交集开始于芥川银的求助,但她也是为了自己咳嗽得快要死掉的哥哥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欠下来的,他自己还。
只是芥川龙之介松口的原因不在于此。与其说他是为了还债,不如说他对支撑着中岛敦活下去的信念有些触动。中岛敦怎么敢这么笃定,就像是自己已经找到了需要用生命去达成的意义?
芥川龙之介并未找到,但他认为必然有一个理由在此。在既定的命运线里,他会在将来把存在理由寄托于某个人的承认,寄托于自己能击退任何人的强大——无论如何,他不认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本身。
他此刻在中岛敦身上找寻着的东西,与曾经太宰治想在中原中也身上得到的答案,竟微妙地有些重合。这种兜兜转转的宿命感,森鸥外似有所悟,太宰治则更看得分明。
原先要经历过无数曲折才能讲完的故事,此刻围绕着同一个人压缩成短暂的篇章,揭开中间重重篱障后,冲突的终点被放在了一起。这依旧很难和原来对比出好坏,但至少,省去了很多纠葛的时间。
面对“芥川龙之介”仍然带着警惕的目光,“中岛敦”最后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我带你们去见老师。”
“老师”吗?太宰治为这个称呼一愣,以“中岛敦”养子的身份,最不济的称呼都应该是“母亲”。连他用的都是“老师”这个词,梦野久作又是怎样理所应当、毫无磕绊地喊出“妈妈”这个词?
真正的受益者竟然是梦野久作,不少人意识到这件事后只觉得毫无道理。曾经遭遇了Q精神异能力的武装侦探社一众先不提,即便是与Q同处于港.黑的同僚,对这个行走的活灾难没有好印象。
在这个世界里梦野久作还活着,纯粹是因为他活下来的收益更大。世界可以单调地分为两者,梦野久作和其他人,并且彼此相互敌视。
他人认为其“不配”的评价,梦野久作并不知晓,不过他也不在乎。神不爱他,世界拒绝他,从前他会为此痛苦,但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锚定的标点,即便这个标点游离飘忽,并且要他强作乖巧。
在场之人绝对想不到,原本极端自我、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梦野久作,在家主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却是“腼腆”和“容易紧张”。他到底无师自通了如何戴上另一副面孔。
又或者说,梦野久作的情绪真切,只是他从前以别人的恐惧填补内心的空洞,而现在梦野久作从未期待过得东西无缘无故地落在他身上,他一边狂喜,一边恐慌。
也因此,在遇见原来熟悉的人和事,梦野久作绝不会将其展现在家主面前,反而会竭尽全力去掩盖,最开始出手的原因有一部分基于此。
一代少主津岛修治因夏目漱石叛逃,二代少主中岛敦遭遇了太宰治(津岛修治)的阻击,也走向了并不为家主所期待的结局。唯有梦野久作,占尽一切有利因素,也并不背负家主期待,一时间没人能动他。
梦野久作的依仗,随着故事进展得越深入,越能被众人意识到。假设故事中的太安真的存在,并与现实有了关联,而梦野久作依旧被家主视为亲子——
已有人在心里做了决定。
命运的走向,在此刻再次呈现了惊人的相似性。
已有苗头但并不确定的未来暂且不谈。起码“中岛敦”的话语表明了,接下来的故事会再次出现家主的身影,而这足够让太宰治呼吸轻轻一顿,感受到某种阵痛。
“津岛修治”或者说“太宰治”的命运已被家主深刻地影响,前者甚至交付了一部分“生与死”的观念。这足以让太宰治感到恐惧,如同注视到同类被吸入深渊,自身也产生了相同的眩晕感。
而在意识到家主有可能也在注视“织田作之助”后,他再次感受到了某个强大存在的巨大引力。这种引力无法抵抗,只能接受,如同当初怎样也无法躲避的悲剧一样。
唯一让太宰治感到些许希望的是,家主对从属于她的一切所表现出的宽容,少主、亲卫,甚至家臣和侍者。除了少主——她不太好用统治者的手段去培养另一个统治者,对剩下的家族成员,家主总是想寻求一种所有人趋于客观上完美的解法,她不是会扭曲“零件”本身特点来构建家族机器的人。
太宰治不信任他曾经的首领森鸥外,却能够将信任交给另一个世界,只从画面了解过的家主。后者身上始终带着一种即便世界毁灭,也只会情绪稳定地接管全局的余韵,这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托底的存在,此刻予人以跨越所有苦难的安心。
只要家主注视到“织田作之助”。
第97章 家主与试错者
让家主为其存在暂且投去一瞥——这对于织田作之助来说并不困难。少年杀手, 并且业界知名,摘得了“金牌杀手”的头衔。即便赛道不一,这依旧能说明他的天赋和能力。
以家主更侧重于找同龄人作为亲卫的习惯, 织田作之助毫无希望,但是他依然存在于这份资料里, 足以让他拥有另一个可能。
即便他没能成为少主的亲卫——不,应该说这个身份更危险一点,卷入了少主继任的漩涡之中,只要织田作之助成为太安的一份子就好。无所谓底层不底层, 太安没有这种说法, 一根螺丝不会比另一根螺丝高贵。
然后家主说:“但是芥川兄妹走的已经是攻击路线,再来个杀手意义不大。”
她又看到了什么。
在原来的世界中, 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罗生门】, 使得他在港.黑几乎成为了一尊杀神,已经和带来死亡相挂钩;而芥川银也以一对细长的双匕首,在这个黑手党组织开出一条道路。
很难想象这些才能在她的眼睛里是什么样子,但无论如何她始终践行着自己“资源配置最优”的理念。就好比被她评价为“看透人心”的“津岛修治”,最后成为了太安的少主一样, 这对兄妹或许也要走向相同却又有差别的未来。
但是——为什么啊,都到这一步了。
太宰治竟好笑地感受到了委屈,只是他凭什么呢?太安的家主既不知道他,也没有必要理会他的期待。只是除了某一点受挫, 其他所有事上都无所不被满足的“津岛修治”, 让他竟然也产生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一个绝对的永恒存在于此, 让人已经习惯了任她选择, 或让向她索取。在已经度过这一段坎坷曲折经历的众人来看, 家主漫步在原本既定的道路线上, 她轻巧地做出决定,然后未来陡然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被动地等待,“津岛修治”已经体会过够多,此刻却轮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太宰治感受这一点。他越来越为“津岛修治”感同身受,只是后者却从来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
梦野久作的存在像根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太宰治,这是一段既定的过去,在静默地观看以外,别无选择。
所以这一段的画面的意义在哪里?太宰治无声叩问。没有人会为早已死去的织田作之助的另一个可能牵动心神,只有他,他再次感受到一种赤.裸的恶意,并且仅针对他一人——
“异能力【天衣无缝】……看到五秒后的未来?”
在停顿了片刻后,家主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突然发现了之前错过的有趣信息:“什么原理,机械决定论?重点可不是五秒或六秒这种数字呢。”
她看上去对思考这些饶有兴致,而经历过这一点的与谢野晶子虽面露无奈,嘴角却带着一点笑意。
人的确会为他人的一句话而对后者产生无限的好感,不过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在在场的人身上,他们经历过的足够多,已不会被简单的一两句话打动。
但与谢野晶子,确实为那些对她命运的解释而动容。
……真是的,怎么会有人担心“她”的科研经费啊。
家主到底更愿意去关注哪些事?在人们以为真正的重点已经呼之欲出的时候,她落眼之处却让所有人错愕,比所想的大得多,又或者小得多。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她必然在意之事,一切只顺着自己的心意。
或许对她来说,芝麻米粒一般大小,只有蚂蚁们会为其纠葛,进行着重要程度的衡量。而这次,她显然更在意别的地方。
“如果他五秒后发动了异能力,【天衣无缝】能在‘此刻’看到十秒的未来吗?”
想到这里,女人眨眼,似乎有了自己的解释:“不过或许对他们来说,未来大概都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原本还在对着她奇怪的关注点感慨“不愧是家主啊”的众人,此刻再次为“他们”这一突如其来的冷峻用词沉默,轻松和缓的表面被陡然撕裂,露出其中毫无温情的内核。
……不愧是家主啊,太宰治一瞬间头脑空白。太傲慢了,就好像自己超脱于命运之外一样。而他们的痛苦、挣扎、信念此刻都如同观赏盆栽般,她看着,却又与她无关。
即便太宰治心里隐有这种感受,也为这撇清一切的用词而感到莫名的恐惧,潜意识里预想着一种他不愿意见到的可能。
离人群越远,她的眼神就越远。直到独处时,她便不因为任何人而存在着某个身份,家主、老师或者养母,毫无顾忌地使用着与世界存在巨大隔阂的视角,诧异或又无所谓地观察着一切。
她或许知道旁人无法理解自己的角度,也就从来不在他人眼前表露这一点,为环境而担任着不同的角色,承担自己应尽的责任。这样看来,家主已经确保了无人会受她视角的打扰,但她想不到的是,有另一群人,此刻得到了阅读她故事的机会。这于她无碍,却让前者看到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许久不曾出声的梦野久作,却在此刻轻轻说:“妈妈她,现在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里的大家都在等待着。毕竟在家主不在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争执的必要,有更大的一种情绪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梦野久作讨厌着原来这个没有家主存在的世界,与这个世界相比,那里的“太宰治”都显得可以接受了。
而他此刻的发言只是为了表达这样一件事:妈妈口中的“他们”确实是如此内涵,只是来自于她视角中客观的分类,不带任何的蔑视和傲慢,所以不必以别的想法揣测她。
她和世界的其他人是不同的,也没有必然要留在这里的理由在,并且早有离开的尝试。一想及这点,梦野久作不止后怕过一次,这点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横滨烧却事件中,囚禁梦野久作的人曾经告诉他,神存在,但并不爱他。梦野久作曾为了这句话崩溃,然而在此刻,“神”于他来说有了具体的内涵,梦野久作再次出现了这样的期望,只是更加迫切。
神爱他,对吧?
另一个世界?
在除梦野久作以外的所有人里,此刻另一个世界有明确的内涵,即眼前画面里正在呈现的故事。对后者来说的另一个世界,又会是哪里?
梦野久作本不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这于他不利,并且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然而他还是说了,听者稍微一思索,也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真是亲子其乐融融的场景。面对这特地展示于人前洋洋作态,太宰治只觉得刺目,即便在情绪紧绷着的状态下,他依旧产生了这样一种疑惑——为什么“太宰治”没有杀了梦野久作?
他的恶意在此刻无限地膨胀。杀了梦野久作,这又有什么困难的呢?此刻梦野久作活着,对太宰治而言绝不会比死了更有意义。
颇为巧合的是,此刻光幕里的女声恰好也在谈论于此。
“异能力又是用来杀人或者防止被人杀呢,不过我对这一点已经能够接受了,打打杀杀更热闹对吧。”
家主这次的讽刺还算温和,当时没有人听到,此刻倒是有不少人被中伤。她神情言语里显露出来的凝视感已然不再,就像刚才的一瞬只是众人的错觉,但后者没有为此放松警惕。
家主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听者,她自有别的想法。
她说:“非要防止被杀的话,高危化学实验、核实验真的没有任何人在意吗?这能瞬间预防多少用人命去填的错误,节省多大一笔试错成本,还有那些只能做一次的实验……好吧,我来在意。”
家主的脸上再次出现让大家熟悉的忧郁神情:“总是只有我在意这种事情。”
她看上去对此颇为烦恼,这种烦恼简直要让观者感到羞愧了。
森鸥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想到这里去,他并不为自己没有这种“觉悟”而愧疚,因为港.黑首领不需要有这样的想法,港.黑也不是这样的组织。森鸥外清晰地知道自己作为首领的责任,事实上他做得也确实很好。
但他对此绝非无动于衷,森鸥外再次看清了自己的“局促”,亦或者是“港.黑”的局促。
港.黑首领已经不在会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的年纪内,他知道有些人必然是要为光明而躬身黑暗,约束黑暗中的秩序,为此双手沾满鲜血的。同时,他也知道必有人不必经历这种牺牲和抉择,只需走在别人建立的秩序好上,脚下光明,未来广阔,不必担忧其他。
以上两者泾渭分明,身处深渊内,以及深渊以外。即便是作为夹杂在黑暗与光明中的“黄昏”,武装侦探社,事实上也半只脚沉入淤泥中,熟悉死亡和枪声,经历过许多。
然而如今森鸥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扎根于前者,枝蔓却那样轻易地穿透两方之间的屏障,肆无忌惮地触及其想触及的任何角落,热烈得让生于黑暗死于黑暗者感受到了灼痛。
所谓深渊,此刻定义苍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森鸥外叹息,只觉得可怕。
即便作为港.黑的首领,并且他的同位体的道路估计会比自己艰辛,森鸥外却确定了一个事实,她该一直在那里。
太安的家主,她只需高踞于自己王座上,行星自动会围着恒星旋转的。
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情况了。
第98章 家主与名侦探
看似只有家主在意着这些与个体毫无影响、但于文明的群体有重大意义的概念上, 但事实上,大部分人也仅是个体,作为整体的一部分沉默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无力去改变自己之外的世界——他们没法在意。
在这个战火蔓延、人命草芥的世界里,大部分人为了活下去就已经历经艰辛了, 要是还想活得轻松,就开始需要一定的才能作为依仗,否则只是奢望。
在这之外,如果还有余力的话, 便不免开始思考家国大事、民族情怀、人生意义……森鸥外费尽手段成为了港.黑的首领, 究其原因也是出于上述这几点。
他想得足够多,又做得不少, 所持有的视野本已不逊色任何人, 但此刻依旧产生了“登山者小”的感受。这是不在此路攀登上的人无法感受的震撼,此刻萦绕在他的喉头,让他久久难言。
其他人的感触或许不在这个方面,但是某一种困惑的情绪共通:家主眼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现在所存在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
然而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而在场之人所看的只是一段过去而已。或许家主知道这件事,大概也只是眨眨眼,也就不再在意了吧。
看了这么久,大家对于这一点也差不多有了心理准备。遗憾或是失落这些情绪本不该有, 明明只是知道了家主的故事(甚至可能还没争得别人同意), 便已经在想, 如果能够能一面就好了。
再进一步地, 如果能够有所联系就好了。
自身存在的越具有重量, 越会为这种庞大的星体所吸引, 后者几乎如黑洞一般吸引住的前者的目光,叫他们像飞蛾一般被光线所误,扑进火里。
但人们也必须接受一种落差——家主或许并不在意前者,并非有意,也无法强求。
上述的想法不是一件易事,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讲,他必会想方设法地做到这一点。只是此刻,所有的前提不复存在,在还未让她知道自己是谁前,便已经要开始等待了。
以什么身份呢?到底显得自己局促可悲。
唯一让人能够喘息的,是家主此刻再次给人带来的恒定安心感。
家主描绘的未来,对织田作之助来说是很好的一件事吧?在所有的不确定与等待中,太宰治只能抓住这个唯一的好消息。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期待好事发生,直到他真的看见了某种可能。
‘还是活着比较好吧?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这一瞬,某句曾听过的话如箭光般猝地穿过太宰治的脑海,他愕然,然后便有些无奈,竟然被“敦”给教育了啊。
既然家主已经做了决定,他们想不到她会为谁所退却,众人此刻却忽视了一件事:这于家主来说,是一段受限的过去。
她无法推翻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否则不会任第一任少主的亲卫走上了原来的道路,也就没有“到时候”再见的说法。不过家主理应是没有见过这位金牌杀手的——
“夏目漱石?”
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去,作绅士打扮的男子将一份纸质文稿交给另一个少年,后者怔然接过,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
森鸥外心神一动,夏目老师?
这条时间线的“森鸥外”还在作为军医忙碌于“不死军团”的事宜,未来的很多事还没发生,但或许已经有了苗头。
而确切地掌握着未来情报的女人更能明白这一点,叹了一口气:“好吧,横滨的三刻构想啊,来晚了一步。”
“这个构想好像一直没有动静——”她微微思索,并未显露出任何轻松看戏的神色,眉眼里浮现的最多也只是无聊之意:“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他就是了。”
听到此,太宰治手指微动,垂眸沉默。
他会被提醒几次,“太宰治”的存在,会是她一次失败的污点?
如果必然要说这段经历带给彼此什么收获,对于家主来说,或许结果并不为好。
好在家主并不显得失落。她情绪一向浅淡,对过去放手得轻易,即便偶尔想起,也只是就事论事,客观得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很难说清家主对她口中“夏目漱石”的态度,在冷峻的审视之余,又表现出了些许宽容。即便他先人一步,与自己所注意到的人才有了接触,但家主却快速地理解了这一点——二人对彼此的目的了然。
在从前的故事中夏目漱石丝毫没有被提及,此刻家主的态度却算得上重视……那么织田作之助呢?
“现在还不能和夏目漱石有交集,没到时间。”
她做出了决定,转身离开,不带任何迟疑,她也无需为此迟疑,只有光幕凝贮着她的背影,看她远离。
此刻“津岛修治”对一切毫无察觉,织田作之助也已不在屏幕内,只有旁观的太宰治感到某种无法改变的注定。
他突然意识到,织田作之助的死亡不是巧合,而是推动过的必然。
太宰治知道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织田作之助在这之后不久,决定不再杀人。再而后的某一天,他会成为港.口黑手党最底层的成员,平常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搬搬尸体,直到被那时的港.黑首领森鸥外留意。
命运的齿轮嵌合得紧密,所有人的存在如同推币机上的硬币,彼此挤压着朝深渊落下。唯一有能力改写一切的人路过这台机器,看见了正中间摆放的一枚金币,她明明本已决定将其拾起,她明明——
“回去的时候再捞一把就是了。有这个异能力的人,大概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吧?”
她语调轻巧,并不把这件事看得麻烦。
在对命运的怨憎达到顶峰时,太宰治的满心恶意为这句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情绪找不到落点的茫然。
这一系列的情绪的递进、转折,仅在皮囊以内汹涌猛烈,却在皮囊外呈现着消极的平静。
一点一点出现的希望,如掉入大海之人随海浪的翻涌一口一口吸入的氧气,虽是活着,到底疲惫难言。真正濒临死亡的人是无法呼救的,他此刻处在这个阶段。
好在每一道竖起来的障碍,家主都简单地将其跨过了。她想要的必然得到,除非她放过,只要她不放过。
而她所说的回去,是那个时间点吧——“津岛修治”叛逃的那段时期。另一个世界的这一刻,太宰治还没有遇到织田作之助呢。
“津岛修治”确实是以他的不幸在推动着其他人的好结局,甚至太宰治也是得益的一员。家主最后还是意识到了织田作之助的存在,她要太宰治等待,那么太宰治等待。
太宰治精神早已绷紧了许久,此刻稍作喘息,等待最终的判决。
原以为事件到此结束,场景依旧没有切换,这个片段还在继续。直到下一个转角,画面中的女人与抱着点心的“江户川乱步”不期而遇。
场外,已是武装侦探社里成熟的“名侦探大人”江户川乱步,此刻从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坐直,眯起了眼睛看向屏幕。
屏幕内的少年瞪大了绿色的眼睛看着走廊尽头出现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悠闲轻松,再到浮现出一丝疑惑,继而费解、震惊,最后是很明显的欲言又止,一脸憋屈。极力压抑却无法遮掩的气愤被眼角、拧起的眉梢、下撇的嘴角里全都透露得一干二净。
显然,他想讲些什么,简直到了一种抓心挠肺的地步,眼睛的绿意因情绪激动而亮得惊人。这于江户川乱步来说简直是极为少见的,他如今的人生格言是“若合我意,一切皆好”,武装侦探社看到的他总是惬意且闲适,几乎没有多少需要让他担忧的事。
或许是因为这种心态,名侦探的性格中始终带着一点孩子气。直到现在,他看上去和十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让人产生了一种错乱感,就好像眼前的那个人,就是场下那位名侦探。
……不过他看上去真的快被气坏了。
“作为一个大人,你就这样彻底放弃养的第一个孩子了吗!”
玻璃圆桌上的视线又全都聚集到江户川乱步的脸上。
上一次类似的事情发生,还是在家主为少主投水的原因而困惑时,大家齐齐看向了热衷于自杀的太宰治。不过现在再想起来,总让人觉得家主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她只是最开始选错了人而已。
而此刻的乱步也为莫名出现的黑历史而感到委屈:“所以就是啊,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同时养育着两个少主,同时前者不知道后者的存在。”
“就因为第一个已经决定了走向另外一条道路,就彻底放弃他。明明是能决定很多人生死的‘大人’,但是她却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才知道自己有着异能力,其他人都是看不清真相的婴儿,“江户川乱步”已下定了要保护普通人的决心,甚至可以拿自己做诱饵。而此刻这个少年撞见的,是因为一个统治者所做的残酷决定,从而正在暗中酝酿的灾难。
“江户川乱步”只知道自己看到了这个未来,但不清楚其中的过程,而如今已意识到自己的【超推理】是项才能的侦探社名侦探,从她的态度中看得更明白些:两个继承人,但她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的一代的结局,于是在此刻同时培养着二代;知道结局这件事给她带来了一定限制,不过等到一代结局出现,这个限制会就此消失。
一代的结局——叛逃,叛逃的原因——
她在强行开始一个新的故事。
这不是很显然的吗?厉兵秣马,囤积资源,这些带着硝烟的信息,来到横滨一段时间的前军校生潜意识里有所察觉,此刻一见到这个女人,一切就清晰了源头。过往细碎的拼图此刻聚合成整体,布局之人的蓝图跃然纸上。
家主期待着少主能够演出一场盛大的剧目,为此她已经布置好了舞台,最小都要以国家为单位。在这种野心下,她确实会为一些异能力使用得低效而着急。
这样的故事,以未来家主的模式培养出来的少主理应不会抗拒,非要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策划之人会从这个故事里隐身。
她不能存在于他们所能接触的世界,否则家族摆脱不了她的烙印。无论她做了什么后续准备,在前者的眼里只有一个含义,死亡。
一代叛逃,二代继任,家主死亡。如果一代什么都没有做,二代即便再崩溃,或许能强迫自己带着家族走向她愿意看到的地方;但如果前者剑指后者,第二个人真的能支撑下去吗?这点还是不要赌为好。
那么这个家族此刻就是一个巨大的炸弹了。
两位江户川乱步此刻看到的是,作为保险栓的存在在准备离开之前,往现场又添加着燃烧物,他生气起来不是很理所应当吗!
对江户川乱步造成二次伤害的是,比起因江户川乱步颇为冒犯的态度而感到恼怒,女人脸上的困惑和无话可说的沉默更加明显,看上去这位自来熟侦探已经突破她的社交范围了。
“你是谁?”她实在很有礼貌。
“未来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这些信息都是我推理出来的——不过你不要打我主意,我已经有监护人了。”
众人的视线再次看向江户川乱步。
名侦探再次恼羞成怒:“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对于她来说,如果是我的【超推理】的话,她一定又会有别的想法吧!”
“没有这样的事情。”唯一能够作为“官方人员”的梦野久作出声打断了名侦探的推理:“甚至因为你,妈妈一直对侦探有偏见呢。”
江户川乱步毫不客气地反击了过去:“一直披着皮套的人此刻没有资格说话。”
梦野久作眼睛阴沉了一瞬。
说话人摆明了不相信的姿态,但这句话有几分真假,其实二人差不多都知道。
看来自己后续确实做了一些事情,否则的话这样恐怖的推理能力,怎么会被得到“偏见”这个用词。
江户川乱步微眯眼睛,但仍然有些不平。即便不是异能力,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是异能力,【超推理】所能散发的光彩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请君勿死】和【天衣无缝】都冠以了这么高的评价,轮到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屏幕里的“江户川乱步”说出自己的异能力,让大家看看【超推理】拥有的其他可能性。
自己成为日本第一名侦探,或者说世界第一名侦探,也是理所应当的!
明明听到了非常莫名其妙,十分傲慢的发言,家主发挥稳定得让人落泪:“名侦探?好吧,很有趣的职业。”
虽然一听就知道这句话不是出于真心实意。
很难说家主现在是如何看待江户川乱步的,不过以太安家族下属的作风来说,她大概没见过这么“活泼”的人,只是顺着前者的话,没有任何交流的态度。
“所以这是对侦探职业的偏见吧!”抓着这一点的名侦探势必要证明绝对不是他的问题,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些闷闷不乐。
太宰叛逃都没有关系,怎么对乱步大人就这样啊。
旁边看了全场的中岛敦有些尴尬,觉得倒不是对侦探的偏见,大概江户川乱步的对话方式让家主真切地产生了困惑。
即便已经接受了侦探社的核心江户川乱步是个除推理以外的“生活废材”,并且人际交流能力为零,中岛敦依然为他这个年龄时的发言而汗颜。
但某一瞬间,中岛敦对屏幕里在这个时间点接近现在模样的“江户川乱步”感到羡慕。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大概也不会一直留在家主身边,但如果能再久一点就好了。久到有一刻,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他真正自我认同形象的影子,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概和现在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了。
中岛敦又将这个期望往自己内心里藏了藏,不好意思表露出来。仅仅看了别人的一段故事,就自顾自的希望着其他事,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吧?
屏幕里得到了答案的家主,重新回到了那句透露出许多信息的指责来,只是脸上平静,不为话里的内容所动。
她说:“‘放弃’这个词用错了,明明是我第一个孩子背叛了我。”
用背叛这个词——不过太宰治也能够预料得到,除了刻意的礼貌辞令,家主的用意一向不怎么温情。
他此刻对这种说法已经不会再有被刺痛的感受,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又或许是他开始全然接受这件事。
太宰治分担“津岛修治”的“错误”,仿佛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受益,而非经由后者的牺牲来得到更好的结果——这和“中岛敦”与梦野久作又有什么区别?
苦中作乐,太宰治竟然也开始挖掘事物好的一面,说到底,因为另一面他不愿接受。
而江户川乱步对此反驳,他把这其中的缘由称为爱。
连太宰治都对这个概念茫然了。“津岛修治”为什么要叛逃——“津岛修治”为什么要留在那里?他仿佛在看一场远古的大型献祭,不知道祭品是谁,只知道在既定的道路中,家主的身影消失,自己被高架在某个位置,而太安这个家族如同机器一般运转下去,直到在重复的磨损后分崩离析。
在此期间,“他”或许发现了什么,最后做下了这个决定。太安不会有改变,也不存在每□□继位前进一步的少主。
——“这才不是爱。他只是无法承担家族的重量罢了。”
太安家族的重量,在没有家主的存在后,又算什么呢?不谈其历史,一个组织而已。
家主真的从不把自己放入“故事”里啊。太宰治为这始终的抽离,仿佛随时会转身离去的视角缄默。真正无法被承担的重量,来自于家主。
这才是真正的偏见,却没法为任何人改变。因为从世界的外侧瞥过来的视线,本就是偏的。
第99章 家主与幕后者
接下来是一段家主和二代领导班子的亲子日常。
这些场景在“津岛修治”那里不可能出现。一代少主的日程制定得严丝合缝, 不留一点喘息之际,他沿着计划按数完成本已不易。至于这段时间里是否有师生间的温情在,也不是他能改变的事。这场教导中, 真正占据主动权的是谁,本就一目了然。
“津岛修治”的亲卫在整个故事里并没有多少“戏份”, 毕竟“中原中也”露面的片段并不多,“与谢野晶子”更是只出现在家主的话语中。在场之人并没有看到几人相处的场景,事实上自津岛修治成为少主,画面里便瞬间宣判了他的结局, 中间的一切过程都被彻底隐去了, 就好像家主也只要一个结局。
与一代相比,二代的教导日常可以算得上大家庭景象。除了固定的训练和常识教育, 三个现在还不大的孩子做得最多的事, 就是在家主的教导下读书,并且作出自己的解答。
某一场景里,她居于画面中间,侧眸听着芥川龙之介满面严肃地分析文字,眼里饶有兴致。芥川银坐在另一侧, 深思的面容中透露出一抹沉静,而中岛敦坐在她的对面,此刻留在画面上只是一个白色的脑袋。
他的头也转向芥川龙之介的方向,但偶尔也会仰头看向家主, 观察后者的反应。
家主看上去是愿意听下去的。在发言者偶尔停顿时, 她轻轻接上几句话, 于是断掉的分析继续接上去, 其他两个孩子有时也会提出不同的想法。
要知道, 最开始遴选少主的时候, 她也是用这种方法去做初步的筛选。除了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孩子,那些即便能回答上来的候选人,家主也往往不予评价。不过旁观者都知道,她已经在心里将对面的人排除在外。
家主不会为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浪费时间,这点早就很清楚了。只是现在正在发言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却被称为港.黑不吠的狂犬。
画面里说话的孩子还在一步步分析作者的用意和表达的情感,脸上强作严肃,不过说的话确实也很有条理。他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然而却没有多少咳嗽,看来这段时间家族把这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脑子里只有生与死,将强大与活下去挂钩的芥川龙之介,此刻竟然也能说出别人的想法了。
“没想到芥川君还有这样的才能。”森鸥外意味不明地说。
不过非要说没想到的,不应该是太宰治吗?他将芥川龙之介从贫民窟里捡出来,也知道他脑海里扭曲的观念和偏执,但并没有多少“拯救”的耐心,于是就用拳头,用子弹去教后者一些道理。
即便芥川龙之介没有领悟,他也并不需要为此负责——在这个如泥潭一般的世界里,谁又能为另一个人负责?更何况是陌生人。
芥川龙之介确实也在无数的血与痛中,逐渐领悟了些许道理,慢慢地转变自己的观念。然而此刻他看着屏幕内发尾带白,正在说话的孩子,无比愕然。
“他”在说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他”凭什么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却表现出一副理解世界的样子?
芥川龙之介心里有一头永远在咆哮地撞着四方天地的兽,幼时永远笼罩在头顶的杀戮与死亡是它的养料。这头兽为了寻找着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于是拖着其主人活在这个晦暗的世界上。
如今他或许找到了,又或许还没完全找到。但无论如何,那头兽逐渐趋于平静,再不会因为某个触发点而瞬间失控,以完全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人的方式,向其他人倾泻着自己的杀意,试图证明自己“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这个时间点里,他的经历压抑难堪,活得浑浑噩噩。这是一段芥川龙之介已经能够冷静审视的过去,在此刻他却只看见了“自己”的稳定和平静,远离了斗争和杀戮,说些无意义的话。
“他”在干什么?这又算是什么才能!
芥川龙之介脸色难看:“在下——”
“在下不认可他们最后的选择。”对着小说内所描述的组织最终消亡这个结局,画面里的黑发少年拧起浅淡的眉,然后对着女人说道:“战斗中没有投降这种做法。”
“是龙之介会说出的话。”女人没有评判对错,只是说:“站在另一方的视角上,我倒是觉得‘招安’这种方式不错,兵不血刃。”
“看,龙之介。”她轻叹:“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吧?”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故事里的下位者,能做的选择也就多了一点。”
这句话由她说出来,不会有人觉得有丝毫不对,甚至认为她委婉。
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上具有何种权利的上位者,确实如她所说,她是做选择的人。而此刻被截断了话语的港.黑祸犬芥川龙之介,此刻的选择只有沉默。
他能说自己不认可这是一种才能吗?对于家主来说,真正需要她出手的场景少之又少,更多的画面里,她随心所欲地操控一切,并不用亲自费力。芥川龙之介无法否认她的强大,也无法否认她的才能。
只是轮到自己又如何?
世上的一切落点不在于杀人,对人的比较也绝不是以谁能杀谁为判断标准,这点芥川龙之介之前已隐隐有所领悟,却比不上此刻她高高在上的一句“兵不血刃”。
港.黑祸犬的异能力【罗生门】能切断一切,但即便他不眠不休地使用异能力,到头来又能做多少事,杀多杀人?他操控着自己的异能力,“耀武扬威”似的彰显着自己的强大,威慑着所有的敌人,这才是他的才能——
直到此刻被告知,自己有着别的选择,别的可能。
芥川龙之介再也不是贫民窟里,除了选择杀戮外别无他法的“弱者”了。
芥川银转头看了一眼她突然陷入沉默的哥哥,冷淡的神情深处却有一抹担忧。
如果是太过美好的未来,确实不适合他们这些呆在泥泞中太久的人看,会显得他们之前为之坚持的一切,寡淡无聊,满是弯路。
在这些画面里,夏目漱石的名字也一同出现,以小说家的身份,而家主竟偶尔也会为他写些书评。写好后的信件封存,并不寄出,她又将视线投向了别地。
他们在静默地看着一位无可忽视的存在自娱自乐着,她确实在等待些什么,在此期间聊以用些著作打发时间。
她不避讳谈论前一代少主以及自己所知道的未来,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除了对叛逃这件事她有些抱怨(这件事似乎过不去了,但场下之人能够理解,少主被养育十年,家主也实打实为此付出了十年时间),对这几人的评价到算得上温和。
“很聪明的孩子,学文学也厉害极了,有一个从立为少主时就一起学习的亲卫,对作诗感兴趣。”
前者评价的是“津岛修治”,这点大家没有异议,而后面那位诗人——“中原中也”。
港.黑重力使成为了第三个大家明目张胆打量的对象,连一向非常敬重他的芥川龙之介此刻也面露诧异。
中原中也对作诗感兴趣?
“喂,看够了吧。”重力使忍不住出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对这个感兴趣!
“另一个可能性而已,他跟着这样一位家主,有这样的兴趣并不奇怪吧。”
确实,能看出来太安家主对此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不过森鸥外此刻露出了一个笑容:“中也君,我可不喝酒哦。”
港.黑干部中原中也对酒的偏好,首领还是知道的。
面对首领的调侃,重力使大抵是有些窘迫:“抱歉,BOSS。”
非要这样理解,他刚才确实是有些攻击到了现任首领。文学的概念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本无特殊含义,但是由于家主的关注,也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
本以为这个话题能就此跳过,突然,她又将视线看到向了芥川龙之介。
场下港.黑的祸犬一时间脸上显露出些许紧张。
“好巧,芥川也在学写文章呢。”
第四个,芥川龙之介。
写文章啊,上一个写文章的,还是夏目漱石。
森鸥外简直要叹气了,怎么港口黑手党一时间竟埋没了这么多位文学大家。
他的下属、同时也是当事人的芥川面容冷酷,只有细看才能发现他此刻全身僵硬,几乎是要发动攻击的前兆。
“芥川龙之介”回答:“在下只是对这个稍微感兴趣。”
在下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在下——
他已好多次戛然而止,如今又是。
不过港.黑祸犬确实会关注一些古董书画,这是连他的首领和下属都不知道的事。他一向将自己的生活和喜好隐藏得很好,此刻却这样被揭露,还是他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有兴趣的事项。
好在家主的反应并不扫兴:“这不是很好吗?”
她看上去对这群孩子的未来充满期待。
此后的画面里,聚焦在这三个孩子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安的少主中岛敦以肉眼可见幅度成长着,眼神变得坚定沉稳。而芥川兄妹也逐渐抽条,脸上一点点褪去稚嫩,逐渐与“现在”的模样相靠近。
所有的变化以快速改变的画面呈现了出来,陡然让人感受到其间的急迫感。几息间,几个孩子人生的一个片段已经过去。
这种被加工过的画面切换众人并不陌生,他们曾在画面开头见过相似的场景,那时是通过一个侍者极速变换的视角,来实现空间上的瞬间位移。
而如今,被快速跳过的是时间。考虑到画面里从没出行过她的身影——这是家主的视角。
意识到这一点的几个人立刻多了几分在意,开始思考画面里呈现和省略的内容。此刻来看,画面里大篇幅的中岛敦也有了解释:他做下某个决定、击退某个敌人、完成某项任务……他一天天的变化,有家主的参与。
可是为什么“津岛修治”没有这一段过往?这已经不是偏见了,这是……偏心。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期待过多,亦或者太多得寸进尺,连快要到手的那些都会被夺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与屏幕里的“他”感同身受。这些没有温情的细节“津岛修治”全不知晓,只有太宰治看了下去,并以为苦。
这一幕幕在意的证据明明切换得那么迅速,却让观者感觉到漫长得没有尽头,直到某一瞬,画面里出现中岛敦认真的神色。
下一刻,家主出现在他的对面,与已经成为少年的中岛敦相比,她看上去竟然没有一丝变化——头发的长度没有,眼仁的黑度也没有,连神色冷淡时嘴角的高度也没有。至于更能直观对比的身形与面容,也就不用说。
那一段段画面所代表的时间,此刻在她身上消失了。
镜头流畅地再次来到女人身上,瞬间对上了她的眼睛,然后静止不动。在快速切换画面的猝然回落下,这一刻所带来的冲击感,与她第一次出现的场景别无两样。而其下的含义,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再也没有别的理由能够解释这一点——
十年一瞬,十年一瞬,他们在围观着永恒。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叛逃。”
女人说道,语调平静,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所有人在这时都体会到了“津岛修治”曾面对的荒谬感,连已经仰头倒在靠椅上决定自闭的江户川乱步,听到这句话时都坐直回来,睁开眼睛,露出认真的神色。
过去家族里所有违和的地方在顷刻间有了解答:为什么明明是一个家族,却看不到家主的任何亲属,也看不见她与外界的丝毫联结。所有人对她都是恭谨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的冷漠、兴致缺缺与无动于衷,这所有的情绪都有迹可循。她本就见惯了一切,真的有那个资格说一切无聊,只为了“热闹”。
“津岛修治”所要阻止的是,这样一种永恒的坠落吗?
“为什么……”中岛敦瞠目结舌:“明明她可以一直——”
他止住了话语,没再说下去。
中岛敦是不能问出这句话的,倒不是因为他的同位体是得利者,而是在刚才展示的那些画面中,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投注到“中岛敦”身上的期待。
这种期待曾经落在“津岛修治”身上,只是被后者亲手毁掉了。中岛敦此刻再也说不出话来,家主已经为此做了那么多,只考虑这些时间与心血,中岛敦都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对,他也无法反对。
他甚至没有办法评价,只能带着一双眼睛看下去,即便是看着鲸鱼搁浅太阳坠落,也只能站着不动地看下去。
国木田独步捏断了手上的笔杆,竟然感受到了面对太宰治时的咬牙切齿无可奈何:“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显然还没到少主继任的时机吧?”
“中岛敦”的未来已经被给出了,她对此有着明确的规划,这一点和她安排“津岛修治”课程时的做法一样。
十八岁,在成人礼之际,“中岛敦”会成为这个庞大组织的家主。
她不再是家主,那么她会是谁?他们竟无法把她与这个庞大的家族相剥离。显然,太安的稳定高效是这个家族能够维持现在转速的原因,而从这一点反推过去,一个人显露了身影。
即便抱着“在过去的时间里,她的时间会定格”这个侥幸,在下一刻的场景中,这个还没出现几秒的猜想也被立刻否定。
“你这样玩弄时间。”
曾经在过去的时间中出现的夏目漱石叹气,看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他口中所指的那个坐在对面的女人,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冷淡,无法从她身上察觉到任何与岁月有关的概念。
这就叫玩弄时间吗?
……原来是永恒啊,太宰治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这一瞬间,“津岛修治”的恐慌击穿了他,他彻底理解了前者到底在怎样的洪流中挣扎求生,亦或者求死。
永恒对他说,你已经有了资格,那我就先行离开,看你的了。
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谁,太宰治?
太宰治羡慕家主的稳定与自洽,她的日常悠闲宁静,不被任何事物的意义绑架,决定看哪本书和决定开始哪个项目一样重要,也一样不重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有意义的,绝不是出于活着本身,这对于一些挣扎在混沌中的人来说,简直是火光之于飞蛾,更何况是在黑暗之中。
于是有人自动为了她的意义而扑进火光,成为了她描绘的蓝图中的一部分。
但如果她设想的蓝图中没有自己呢?
画面中的两人间开始发生了摩擦,大量的信息在此刻被透露:最开始的赌约、在“津岛修治”叛逃一事有所谋划的幕后黑手,以及夏目漱石对于三刻构想的一些布局。
谈到三刻构想中的一个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时,似乎猜测到了对面之人的目的,这位一直在暗中谋划的男子事先有所暗示:“这个孩子很依赖他的社长。”
“没让津岛修治依赖我真是对不起了。”
对于夏目漱石突兀的这一句,女人看上去分外不满。而再次被提及的太宰治只是默默听着,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家主其实一直在意着“他”啊,即便这种在意,带着埋怨。
但或许是有了另一个更糟糕的结局,现在这个地步太宰治竟反而能够接受。他在不断的推拉和取舍中逐渐放低了期待,如同被熬的鹰,只是熬鹰者全然不知晓这一点。
在意识到家主的时间尺度无比漫长,才愿意花十年之久来亲自教导出一个少主后,此刻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那段“津岛修治”获得她所有的关注、期许的过往,于家主来说,其实只是可以随手放下,再也想不起的过去。
一代少主的所有恐惧、动容或抑郁对自己来说是惊涛骇浪,对家主来说或许只是被清晨被蒸发干的露珠。即便知道她很少在意什么,但如果她真的毫不在意,没有人能够接受。
太宰治可以肯定,“津岛修治”最终选择叛逃,绝不是出于牺牲自己而让家主永恒存在下去的想法,也不抱着任何“为了你好”的主观臆想,仿佛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家主绝对会瞬间放弃他,及时止损,再做打算。
但无论谁都好,不该是“太宰治”。家主自顾自地赋予他资格,然后又自顾自地离开,从那一刻起,牢笼就真的成为了一个牢笼了。家族的重量、家主的重量,全部压在他的身上,要他成为一座凝贮的墓碑,除此外不会有丝毫意义。
——他成了家主啊,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家主这个词,绝不会那样轻飘飘地脱口而出。
——一个叫做中岛敦的少年成为家主又如何?
……
那就只能他动手了.
隔了许久,众人终于看到了“津岛修治”叛逃的结果。
故事倒回到一代叛逃的时间点,从那里开始叙述。
这俨然是一件大事。正在医学院进修的与谢野晶子赶了回来,家主的书案上收到了一封来自绫辻行人的信件,而一直呆在家族,与津岛修治最为熟络的中原中也则显得愤怒又沉默。非常不幸地,少主叛逃,他也跟着连坐。
三个月的搜寻,又是几个月的等待。直到今天,在场的氛围已隐隐有些不对劲起来。
巨大的议事厅内,头戴金属蝴蝶的少女与谢野晶子站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面容冷淡,但不显得过分紧张。而中原中则单膝跪地禀报搜寻的结果,其他人也跪了一地,等待家主思考。
十三四岁的少年无论是眉眼还是脸颊,都逐渐显现出一丝锋利,不过和场下的港.黑重力使相比依然带着青涩。他橘色的头发只到后颈的长度,眼睛钴蓝,严肃有神,只是此刻显得颇为凝重和低沉。
只要看到这个表情一眼,没有人会怀疑叛逃者落到他的手里到底是如何下场。只是场下的“当事人”对此纷纷一言不发。
这个混蛋。中原中也暗骂,他的同位体犯错,连带着画面里的“自己”跟着倒霉。
由于被在场的所有人围观确实丢脸,中原中也无意将事态扩大,此刻脸上虽然浮现出一丝不爽,但到底没有出言嘲讽。
虽然看到十四五岁的“自己”效忠别人确实颇为怪异,但看到居于上座的女人,他也差不多能够理解。让他情绪更复杂的就是,他曾经存在的少年团体里“羊”的两位成员,此刻也单膝跪在他身后,低头不语。
显然,他们如今是中原中也的下属,并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会一直服从这位上级。“羊”之王中原中也,此刻存在于这个世界。
真是——
重力使此刻内心到底多出了一丝复杂。童年到底塑造了他的人格,使他成为了他。而此刻,塑造他人格的是另一个组织,粗略来看,似乎也算不上多坏的命运线。
……好吧,姑且是个好结果。
他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能够看出这位港.黑干部大概心情不错。
而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居于上位女人的眼睛,观察她的瞳孔和眉眼,试图找出任何能够表露情绪的细微不同。
她在等待一件已经确定的事。看出了这一点,太宰治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气氛最紧绷的时刻,这场会议的主人公走了出来。太安少主,中岛敦。
和如今武装侦探社的人虎中岛敦相比,现如今出现的少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穿着一件带着毛领的皮衣,巨大的毛领使他透露出一丝掠食者的气息,如同巡视领地的兽类。
此刻他周身不带任何局促,眼神里也不含丝毫畏缩,格外有攻击力的眼神扫视了场下所有人,连画面外的人都微妙地感到冒犯。
港.黑首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芥川龙之介冷冷地看了回去,不过异能力倒没有发动。
看着画面里的那个人,中岛敦有些发怔,这是他吗?
如果说他被称为“人虎”,是因为他确实能变老虎的话,画面里那个十一岁的“中岛敦”,真的带着虎的威胁感和睥睨,叫人知道,他真是以活生生的猎物饲养出来的一头猛兽。
从四岁到十一岁,即便“中岛敦”不在族地里长大,但权柄、眼界这些他从来不缺。并且从某一方面来说,他是真正感受过家主处理事务手段的少主,耳濡目染下,面对这些自己今后必然会掌握在手中的下属,中岛敦不会有任何怯懦。
此刻跟随在他后面的,是以亲卫规格培养的芥川兄妹。一位身披风衣、另一位身着西装,都是纯黑的颜色,此刻却带着逼人的压抑和气势。
要知道,这群孩子中年龄最高的也才十三岁,可见培养出一位能独当一面的少主,确实要以权势浇灌。
家主高兴起来,眼里流露出看戏的期待。她看起来想洗掉前一位少主留下的任何痕迹,让家族里的所有人牢牢记住这个自己留下的后手。能看得出她确实有些为津岛修治的叛逃恼怒,这番怒火让她看着自己一直认为无害的家族,都带上了一丝冷淡的凝视。
下面的人头更低,没有丝毫反驳她对于少主的宣布。
如果说家主非要有什么错误,只有一点——她从未将自己纳入所策划的故事里,也自然不考虑家族对她的看法。前者牢牢受后者的控制,也便失去的被她在意的可能。这样细想,真正好笑的一点竟然是唯有“津岛修治”因为叛逃被她记住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百感交集,叹息声几乎无法再隐于口中。
而家主没能等来任何的反应,所有人此刻都那样配合。她眨眼,然后这件事就此揭过。
从一代少主到二代少主的改变,发生在这一片静默中。
消息宣布,这本只是一个家族内部的事物,泛起的涟漪却越振越远,直到在远处掀起一场海啸,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末端引起了轩然大波。
画面终于开始从太安这个组织转移,来到了更大的范围里。然而只有从远处的视角中,才能看到它在这个国家盘踞得有多深,又布下多么大一张网。
国家的高层了然它的存在,而更多顶尖势力或企业的机密文件里也有它的身影,被封锁进保险柜的最深处。
没有人主动接触着这个家族,只是暗中围观它的动向,揣摩其核心之人的意图。如果顺势而为是一种首领的哲学,那么太安之于他们来说,就是需要顺的那个“势”。
而这画面描述重心的变换时,森鸥外隐隐有些预感。
将这个画面当做说故事的人来理解就好,那么它每句说出口的话语都会有着出发点和目的。突然说到旁人的反应,讲述者想说明什么?
——旁人。
旁人是我。
在港.黑首领刚做出了这个判断后,光幕里出现了森鸥外年轻的脸。
更糟糕的是,他对面坐着一位用绷带包扎着右眼的少年,略带卷曲的黑发,脖颈和手腕上都露出绷带的痕迹。港.黑的的众人已不陌生,而侦探社的大家也能一眼认出来。
太宰治。
夏目老师在其中出过力吧。确认这一点后,森鸥外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被老师坑了一把。
太宰治确实很好用,但是拿太安少主来做“自己”上位的证明人,这其中的意味简直让另一个世界的港.黑首领苦笑。不过夏目漱石不会直接干预他的决定,而一旦前者说明厉害关系后,他也绝不会带着太宰治,看来是“注定”啊。
一件事收益不能弥补损失,森鸥外就绝不会做。他大概是出场之人中最能理解自己同位体之人。从成为首领往后的年岁里,森鸥外增加的只是技巧和经验,而内核与处事原则,他早已成熟。
——是森首领啊。
看到这里,太宰治也意识到“森鸥外”因为“他”,此刻正处在一个颇为危险的境地,并且首领本人并不知道。
或许“津岛修治”也没意识到自己能活这么久吧,明明一死了之的事情,却磋磨这么久,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所有溺水挣扎,只是在河中心打转而已。
画面内并没有直接展示两人对太安少主出现的反应,反而任由男孩问出了一个问题。
“先代的名字叫什么呢?”
他到底在问谁,港.黑上一任首领,又或者是家主?即便“先代”这个词有明确的指代内涵,但显然太宰治对此不会产生丝毫关心。
随着讨论的深入,太宰治朦胧的话语中的确也浮现出了家族的影子——一个只依托于首领而存在的组织,认同且只认同这位首领。
看来不仅家主对于少主的叛逃耿耿于怀,后者也长久任由思绪陷入于过去。“森鸥外”并不对太宰治的疑问感到诧异,想来这些有着鲜明指向性的问题并不是第一次被问出来。
这确实是一出悲剧,场下之人无声地看着。只是有人要走出去了,有人或许放弃从其中走出。
森鸥外看着这些场景,眼里没有任何波动,直到听到了这个片段的正题:“说到继任与先代,自从继任港.黑首领后,我倒是对横滨存在的组织有了新的发现。”
原来竟然是他将这一点告诉太宰治的。森鸥外心里不停拼接着的链条此刻全然扣上,他看着“自己”将中岛敦的存在告诉太宰治,也看见了后者长久的沉默与不再翻动的书页。
梦野久作是如何出现的,这个最开始就被提出的问题,此刻终于要一点点迎来揭露。
在后面一段场景里,开始出现了各方的动向。明明只是一个家族少主的确立,却好像和所有人有关——
确实有关。
此刻再次出现了森鸥外的老师夏目漱石的身影。
他大概刚手写完一部长篇小说的下卷,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已在他与家主对峙时为众人所了解。而这位在整个故事里动向并不清晰,但又似乎做了很多事的小说家,在才完成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后,又争分夺秒开始了活动。
武装侦探社、港口黑手党、异能力特务科,他的安排此刻被全部展现在众人面前。这是整个故事剖析得最为细致的一次,却聚焦于一个游离在主线之外的人。
而在此期间,他的形象逐步有了概念——引导着横滨走向三刻构想之人,其存在似乎为很多大人物所敬重。但此刻,一位官员对于他所提出的设想,面露忧虑。
“那可是那个家族。”
他甚至不愿意说出家族的名讳。
“正因为是它。”夏目漱石叹气:“日本大概现在还没准备好,三十年,再给国家一点发展的时间。必有一朝,阴云褪去,日照当空。”
听闻此话,官员下定了决心。
第100章 家主与书造物
从画面中看完了夏目漱石的一切布局后, 梦野久作终于得到了所有的答案,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原因。”
虽然梦野久作是因家主才出现在那个世界里,但说到底他是异能特务科通过【书】召唤出来, 天然与这个组织具有关联。在异能特务科有意争取,而家主也选择放任的背景下, 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与前者一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联系。
梦野久作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对很多事情的内幕都不好开口询问,后来也就再也没了探查细节的机会。某段时间这个官方组织似乎认为终有一天梦野久作能够继承家族, 在为数不多的私下接触时, 他们常常会夹带一些诸如对福地樱痴这类“民族英雄”的吹捧,暗中引导着这位太安家主亲子感情上偏向本国国民, 或者说政府。
虽然这件事后来被梦野久作用精神系异能完美解决了, 出于各方面顾忌没有人将此当着家主的面揭开,但他依然感觉到了异能特务科连带着整个上层官员对家主的微妙态度。
他所见到的,是世界安静地拜服在家主的脚下,如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理所应当、不可辩驳,自然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会试图做出站在土地上, 却去阻挡星体旋转这样可笑的事情。
对于夏目漱石此人,梦野久作只是有所耳闻,只知道前者曾经在地下有所活动,后来经历过某件事情, 于是选择彻底投入著书的事业。而这个选择家主一向觉得是明智之举, 想来她也参与了这一事件, 否则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
知晓着结局后再看向源头, 梦野久作此刻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所有人都在做什么, 他们在让一位打算闭目休憩的君主恼怒地睁开眼睛。
虽然梦野久作也从中得益, 但他一直是站家主立场的——所以闹下去吧,直到真正具有重量的存在掀翻棋盘,发现还是由自己接管为好。
果然是这个原因。港.黑首领回想起了自己几十年前的“同僚”,发现行事作风依旧如此,没有一点变化。
至于他老师的谋划,仅从结果来看,不好说夏目漱石成功或者失败。森鸥外知道梦野久作的年龄,也就意识到了这个时刻,后者刚好四岁。
所有的少主都是从四岁开始培养起的,这点已得到前两位的印证。想来“中岛敦”确实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牺牲品,但夏目漱石的目的是否达到现在无法肯定。
梦野久作的态度,他之前关于家主在另一个世界的透露……梦野久作到底知道了太多。
森鸥外心下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夏目漱石的规划全部完善,直到来到了执行的那一天。
此刻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略微屏息。
下一秒,随着橙发少年的一脚,一位众人眼熟之人被踹到了墙上。
“哈。”
看到了这一幕的港.黑重力使挑眉,除了略带嘲讽的一声笑音,没有再说一句话,却让在场之人明白他的含义。
重力使不必多说,自然有知道得更多的人擅长踩人痛脚。
——“该不会是逃到外面后过不下去,听说了什么又后悔了,于是灰溜溜滚了回来?”
这话可是万分得重力使心意呢!而且眼前一幕也非常有即视感,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被派去镇压西方帮.派半年后,回来逮到了太宰治的场景。虽然后续走向不尽如人意,但重力使相信之后的场景会更令人感到舒畅。
——“听说了中也被人替代了,日子很不好过呢。”
用这句话来反击。太宰治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倦怠地等待宣判的被指控者。
刺伤别人,更刺伤自己罢了。
直到“中原中也”说:“你已经失去资格了。”
座下太宰治猛然握紧了拳头。
资格,又是资格,什么资格?承担着家主退位的重量,然后被她所规划的未来束缚,一个人留在冰冷机器中的资格?
什么时候作为罪犯一样被囚禁,也需要资格?
世界是扭曲的,无论哪个。而有家主存在的世界里,她竟然是最大的扭曲源——非要解释,她与所有人的时间流速不同,明明时间漫长,却走得那样快。在所有人还停留在原地时,转瞬间便发现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肩背挺拔,步履坚定,永不回头。她郑重地告诉世界,不必跟上。
——“少主这种东西,有存在的必要吗?”
资格这种东西,有存在的必要吗?谁又真正地能拥有?
在重力使以为太宰治会沉默到底时,他突然幽幽出声:“中也真是幸运啊,只要作为一条狗听命就行,看起来很舍不得‘我’呢。”
“可能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吧?”
——“不死的话,是没有办法给少主让位的。”
屏幕里,两眸黑沉的少年说。
重力使一愣,拧起了眉毛,和屏幕里的“自己”表情如出一辙。
理解成死啊,森鸥外叹气,不过确实也如此。
如果不是来到了这里,他对“另一个世界”的感受无法如此直观。将一切安排好后从原来的世界消失,从此再也杳无音讯这种做法,注定导致被落下之人理解不了她选择的另一个未来。
所以她之后的构想里没有自己,却在此刻被强留。
有的首领会为了组织的稳定,选择去毁灭一切使自己死亡的障碍,而更有的首领,认为自己已经为离开做好了后手,却从未意识到组织之外的目光牢牢注视着她,跟随着她的改变进行改变。
如果说不再担任太安的族长是个人想法,而其他人再为不解也无权干预的话,“死”这个词就再也无法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的事情,没有人能什么都不做地在一旁等待,看着她走向这种无人能够理解的结局。
她不单独为自己而存在,还需要为所存在的土地负责。听起来像是强盗逻辑,但对于那片土地来说,托举这个星体是它必然要去做的事,站在自己的立场无可指摘。
“死?不只是退位吗?”中岛敦猛然睁大了眼睛,夹杂着深紫的琥珀色瞳孔一缩,显现出一丝应激似的攻击性。
太阳不再升起,和太阳不复存在,这是两个看上去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事。到如今,一切都很清楚了,家主虽然为家族而来,但家族却是依托于家主而存在的。
在家主与二代亲子相处的那些片段,大概是为了不影响过去的布局,家主反而并不过多调动太安的力量,但也绝不为此多费一点力。
中岛敦原先的预想,也是如此。她不是再是太安族长,但“家主”此刻已不是一种身份,而是某项权利、某个资格,以及所有人心里的某种信念。
但她的选择是,将这一些全部毁掉,连背影都不愿意留给众人,更何况其他。
“是如Q所说,前往别的世界吧。”
森鸥外看向了梦野久作,后者表情冷漠,但没有拒接回答这个问题:“妈妈后来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留下任何安排,直接离开了。”
“另一个世界。”他说道,语调压抑:“谁也找不到她。”
怎会!梦野久作此刻话语的含义清晰,她已倦怠了这种重复无聊的戏码,也不再纠结家族如何少主如何,最后放弃了最开始的打算,连带着家族与世界也一同放弃。
“家族的所有决定一直都是妈妈做的,从那一刻起,太安的一切项目停摆。”
他语调平静地重申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时人们才发现,她的确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情,连安排少主都不是某种束缚,纯粹是出于本人的责任心。而这种世界之外的存在对“蚂蚁王国”的责任心,是终有一朝被“蚂蚁们”消耗殆尽的。
津岛修治最开始的叛逃毫无意义,而夏目漱石的所有做法都是彻底的失败。
太宰治一瞬间瞳孔紧缩,但却无力牵扯起嘴角了。原来他之前看到的是一场毫无价值庸人自扰的闹剧。
而让所有事情更加无聊的是,直到此刻,这个闹剧却还没有结束,而他要继续将它看下去。
人本来就是没有选择地被丢进这个世界,然而维持一具活着的肉.体,虽然大多数人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或许真的有一个让人活下去的原因,但绝不是来源于自顾自地赋予,仿佛自己有多大意义的那些理由。
【他无法改变神的规则和兽的习性,可是他……】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样一句话,好似“自己”曾经做出的某个决定。然而太宰治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死路——其实津岛修治根本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吧?
【夏目漱石将江户川乱步送进家族领地范围。】
【中原中也将太宰治擒获。】
画面里出行寥寥两行字,将刚才所有发生的事情概括。众人沉默地注视着最后的结局。
久违的,大家再次从屏幕中见到了家主。
季节更迭,侍者为她准备了新的服饰,除此外,家主依旧平静地翻阅着某卷书稿,面容从未改变,像是走不出去的旧日。
在浏览到最后一面时,她舒缓了眉眼,看上去对书稿的内容满意。手指点着纸张,像是陷入了思考一般看着一点不动,只是偶尔眨了眨眼睛。
这一幕无比日常,抛弃了所有时间、纷争与纠葛,甚至某一瞬间让观者体会到了和画面里女人相同的感受——完全属于自己的宁静。
家主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少主。这点所有人已然知晓,此刻又再次被轻轻提醒了一下。
这一幕其实可以长久地看下去,但似乎仅过了一瞬,她翻过最后一面,将其放下,然后拾起书案边的信件,快速扫过,然后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丝困惑。
她问:“太宰治是谁?”真心实意。
此刻,看着这一幕的太宰治心脏猛然跳动,如预示着某一时点到来的撞钟。
也确实如此,她轻笑道:“和敦发生了冲突啊。”
她已经知道“太宰治”是谁了。
“那个孩子……”她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家主此刻要评价的是谁吗?亦或者“津岛修治”还有被称为“孩子”的“资格”吗?
太宰治不知道,他从没理解过家主,太奇怪了,就像一颗逐渐解离的星体,或者一轮逐渐沉入水中的漩涡。
靠得太近会一同毁灭,然而选择远离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太宰治的疑问终究得不到解答,而下一刻,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江户川乱步”出现了,带着遮掩不住的少年意气:“我来履行这个莫名其妙就定下的约定了。”
此刻,暗中策划的、出于巧合的,所有的角色已就位,去参与一场结局注定的“阴谋”。
家主不会知道此刻注视着她的眼睛有多少。明明都算得上是陌生人,只是不久前才单方面知道她的存在而已,却以一双双肃穆郑重的眼睛,投向这一幕看上去平常,内地里暗潮涌动的画面。
他们绝不为家主感到担忧或者可惜,本就不需要有这种情绪,不必自作多情,而家主更不会在意。
所以只要看就好了,作为一个看故事的人。无论内心如何复杂难言,作为观众,他们无法影响任何结局。
‘但或许还是希望她不会感到失望吧。’
‘明明已经考虑了那么多,她可是家主啊。’
当意识到来人是谁时,女人笑了起来:“这些年看了什么书呢?”
——真好啊,还是问这个。
只有家主永远不会改变。
太宰治将手放在胸前,心脏依旧震如擂鼓。
画面里的少年回答:“《莫格街凶杀案》《黑猫》《金甲虫》《泄密的心》……”
场下,江户川乱步对有些名字莫名地熟悉,明明他并不是喜欢看推理小说的性格——想起来了,是之前侦探比赛时坡的作品啊。
所以怎么看了这么多本推理小说,武装侦探社名侦探撇嘴,而且那个女人——
“等一下,这些是什么东西?”语调罕见地充满了迷茫。
那个女人——名侦探用帽子遮住了脸,她对推理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啊。
——“明明找到凶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才不在乎这些东西。”
看。
仅听着这些对白,江户川乱步在帽子地遮挡下睁开了眼睛。
她掌控着一切,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反转曲折深入分析,她的下属将一切交给她,由她作为思考的意志。
无所谓凶手,她有着自己定义的结局。
如果结局不按照她的心意?
……
“起雾了。”
熟悉的少年音里面透露出十分郑重,江户川乱步将帽子从脸上拿开,绿眸望向屏幕。
下一个画面,白发红瞳的青年男子站在雾中,带着笑意。
那是已经死去的涩泽龙彦,此刻竟再次出现在过往的故事里。
涩泽龙彦,中岛敦,原世界两人的故事太宰治早已知道,却没想到夏目漱石与异能特务科的对接是为了这个人。
三刻构想,三方参与,大概“涩泽龙彦”最后依然被“中岛敦”杀了吧——想及这一点,太宰治仿佛看见了无法改变的命运。
会不会到最后,其实什么都没变,两个世界有着同一个结局?
接下来的所有在一片雾蒙蒙中进行,像是一场醒不来的梦,跳跃且碎片化。
最开始是中岛敦和太宰治的对话,此时雾气浅淡,若有若无,似乎仅笼在众人的眼前。
“虽然是养子,但我一直称呼她为老师。”逐渐虎化的少年说道:“无论我也好、她也好、我的部下也好,为了担负起这个责任,所有人都付出了许多的努力。”
是的,所有人都在付出努力。但他其实并不知道一代所经历过怎样机械的日常,又在每日的倒计时中发现退无可退,又进无可进。
在一片白茫茫中,真正乌黑的是那颗没被绷带遮挡住的眼睛。
“所以啊,这个需要努力才配活下去的世界。”
那是怎样的一颗眼睛?杀意、轻蔑、淡漠,那是黑暗与其所能涵盖一切的合集,让人第一眼就看见那个曾在地下世界搅弄风云,所过之处只有死亡的港.黑最年轻的干部。
而这杀意,全部灌注在二代少主“中岛敦”身上。
武装侦探社社员中岛敦立刻汗毛乍起,为这位引领他进入侦探社的前辈截然不同的一面而错愕。
他意识到最开始太宰治给他的提醒,所谓“出乎预料的事”,竟然是这个结局。
除他以外,与谢野晶子和国木田独步都呈现了不同程度的震惊。虽然做正事时这位侦探社“同事”还算靠谱,也为人信赖着,但在日常生活中他总是一副轻佻散漫的模样。而此刻,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黑手党”一词了。
或许是成为少主的那些年使得这位“太宰治”走向了不同轨迹。他现在的搭档国木田独步猜想着,却听见港.黑首领感叹:“很久没看见太宰君这个样子了,真是怀念啊。”
太宰治轻巧地回答:“我以为森首领在这个时候还是不必关注我为好。”
“太宰果然也意识到了吧?”森鸥外哀叹一声,嘴上抱怨,但眼里却没有多少忧愁:“真是太倒霉了,被老师和学生联手设计套了进去,下不了船。”
港.黑首领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不过‘我’大概有方法度过吧。”
“那位首领可是很宽容的呢。”
太宽容了,早在太宰治叛逃之日就该斩草除根。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森鸥外有些遗憾。即便他在同样的状况下做了同样的选择,但两个组织之间不具有类比性,首领亦如此。
“宽容啊。”
太宰治叹气。
所有人都觉得家主宽容对吧?世人约定俗成的好坏,对错,很多时候都轻飘飘放过了。
她只是不在意而已。太宰治想,双眸黑沉。
说到底,她其实也不在意少主,否则不会任由这件事的发生。家主在意的是——故事。
太宰治一愣。
一瞬间,家主书房里那些密密麻麻陈列的书籍、鉴赏过的故事,那些为少主继任的所有准备,以及那从头到尾几乎是旁观者视角的眼睛……某一刻,随着他的抬眸似乎一同注视到了光幕,太宰治的余光似乎还能看到女人的嘴角,带着些许兴致的笑。
‘我可是很期待自我离开后有一任完美的少主呢。’她轻声说道。
此刻画面里,一只白色的老虎在建筑间奔跑,下一刻,它扑向了道路尽头的女人。
‘怎么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啊。’
一道剑光闪过。
‘再来一次吧。’叹气。
猛然回神,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也没有声音,只有熟悉的港.黑和侦探社的各位。而家主——太宰治回过头,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第一次这样无比冰冷的视线。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夏目漱石的计划成功了。
看着这双眼睛,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件事。
——轮到我了。
梦野久作此刻坐正。
一代是叛逃,又是少主投水,在某种自我审视下,“津岛修治”被轻轻放过了。但是二代的失败彻头彻尾地是人为设计,绝对会有人承担家主罕见的怒火。
此时无一道声音却满是语言,她在说,势必有人会付出代价。
在与这瞳孔纯黑、极具压迫感的双眸对视良久后,画面陡然黑下来。在这长久的满屏黑暗中,不带任何画面,一道女声响起。
“你的异能力,出了问题。”
只有这一句话,所有的前因后果此刻都展现在众人面前。命运——是命运——
……是虎啊。中岛敦此刻满目茫然,但却发现自己并不惊讶于这个结局。
这确实是另一个世界,但不同中却有相同,直到最后有着相似的结果,殊途同归而已。
他的异能力失控,在这个世界里是由社长的【人上人不造】恢复的。然而此刻,他都觉得这个走向有些残忍了。
如果家主是去另一个世界,而不是死亡的话……他捏紧双手,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给了大家那么多,应该要有一个好结局。
“Q。”他看向梦野久作,克服着内心的抵触,神色认真地问道:“你说家主现在在另一个世界,大家都在等待她?”
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攻击过的“玩具”,梦野久作其实没什么感想,但并不乐意让这些人了解太多,强攀关系。
“这和侦探社社员没有关系吧?”脸上却露出困惑和无辜的神色,配着亮黄的星星眼,只听这句话,让人几乎要相信他是真是出于孩童般的不解。
森鸥外倒是从梦野久作态度看出了蛛丝马迹:“但是她之后必然再次出现过。”
否则梦野久作不会如此平静地等待。
这个用词让森鸥外眼神微动,对于梦野久作来说的完美结局,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可是灾难了。
这可是位乐于看人饱受痛苦折磨的精神系异能力者啊。
而紧接在“完美结局”后的,是一段陌生的语音。
“为了培养诞生的孩子对太安和日本的认同度,这个孩子需要从婴儿时期养起。”
屏幕依旧没有亮起,但所有人都能明白这是两个场景——“中岛敦”失格这件事,如同当初“津岛修治”叛逃一样,依旧只用了一句话带过!
说不上来是画面残酷还是家主冷漠,又或者两者都有。前一句几乎宣判一位少主的废除,而后一句就是另一位少主的出现,并且后者似乎采取了特殊的手段。
第三个了,如果不是知道家主可以放弃所有人选择离开,这一幕只能让人判断必定是有什么限制,规则或本能,使得这位可被称为永恒的存在,如太阳坠落般呼唤月亮的出现。然而即便如此,却有一点人们不该遗忘——明月千里,所借的是烈日之光。
此刻出现了家主的声音:“四岁。”
画面一亮,家主与身着制服的一群官员同处一地,地点并不在太安的族地里。
不过除此外,画面里还有让众人熟悉的物品——一张一面写满字、一面空白的纸张。
是【书】。梦野久作从何而来的这件事,也有了解答。
以书创造人这件事,天人五衰中的西格玛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他没有任何过去,连记忆都是编造的,此刻太安亲子的出现本应该也是如此。
谁能想象得到,出来的人会是梦野久作呢?
“妈妈。”
头发半黑半白的男孩童稚地喊道,如果不去看他握紧裤脚微微颤抖的指尖,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而已。
发现这一细节被放大在画面里时,梦野久作脸色阴沉了一瞬。
如果可以,他才不要这个世界的记忆,认识这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他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把这些画面全部揭露出来!就好像他是一个卑劣的冒名顶替者一样。
他再次下定了杀掉所有人的决心。
梦野久作不知道的是,所有人都认同他此刻的幸运,特别是看到家主微微一愣,然后本来冷漠的脸庞稍微有些软化后,他的未来轻松且光明这件事,也就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分析。
家主看上去已经并没有多少耐心,终有一天她意识到还是及时止损为好,于是选择彻底舍弃这个无聊的故事——
梦野久作的出现似乎稍微延缓了这一点。
梦野久作的外形确实奇特,他看上去是医学界非常罕见的奇美拉嵌合体,头发半黑半白,眼睛星星圈圈,嵌合得非常漂亮,智力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或许理应得到所有陌生人第一眼的喜爱,但不应该是家主的。有很多人为了得到她的承认,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他不应该仅凭借着到来的时机和外形,轻松地获得这一点。
女人抱起了这个四岁的孩子,细细看他的眼睛。
“好漂亮。”她称赞道,竟又这样高兴起来。
中岛敦发愣,太宰治沉默,其他人哑口无声。
原来家族或者少主,那样不值一提,又或者是家主已经逐渐认为其不重要。两相对比将这件事赤.裸裸揭露出来,没留下一片遮羞布。
“她不是一向依据数值吗!”
江户川乱步没想到自己是被这样比下去!简直是有辱名侦探身份的一件事,他久违地感受到愤懑和委屈。
所以她其实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港.黑首领终于彻底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许这漫长的十八年,于她而言就是一瞬。她可以全部挥洒掉来掷出一个“日后谈”,也可以稍微驻足,仅为一个长相奇异的孩子转移视线。
梦野久作此刻只是稍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但重要程度绝对不会有多高,只是这样来看,那些排在他之后的事项又是什么水平?仅意识到这一点,之前的一切谋划都显得自取其辱了。
森鸥外有些郁闷,为自己判断的重大失误,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太安家主这样的存在。
旁观者的震惊传不到带着梦野久作的家主这里,她在无数眼睛的注视中依旧步履平稳地离开了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一败涂地。”
一位官员说,两眼灰败。
明明写了那么多,最后这个孩子却满眼都是太安的家主。
具有成为超越者潜力的涩泽龙彦也已经死亡,而他们下一个投注超越者期许的人,没有回看这个国家的官员一秒。
这件事解决后,是事件的清算。囚牢、镣铐,只需这两点,接下来该是谁出场也不言而明。
带着梦野久作去见他——还是有恨吧?
让这样的存在恨上,太宰治内心寂寂,绷带下又隐隐感受到灼痛感。
与“津岛修治”不同的是,太宰治已经被透露了最后的悲剧,也经历过许多。他更成熟,也更知道许多事无法强求。
最开始才是最痛苦的,但是一步步走向结局时,他已逐渐陷入虚无的平静,做好了接受。
家主平淡地言语,“太宰治”对梦野久作存在的茫然都是可以预料的事。太宰治确实怕痛,但他并不是不会忍耐,他甚至能表现出一副平静地模样。
只要他假装没有在流血,就真的没有流血了吧?
这个曾经成为过港.黑干部,如今是武装侦探社支柱的男子,想法近乎天真。
——“完全想不出来你叛逃理由,除非你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吗?太宰治微乎其微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听见她说:“所以选择放过你了。”
他此刻呼吸几乎停顿,实在无法想象“津岛修治”此刻是如何挨过的。
一根从始至终束缚着他、也在拽着他的锁链此刻挣断,是他设想的结局。
他成功证明了自己其实一文不值。
这个不断告诉着所有人,自己其实毫无意义的世界啊——
“永别,津岛修治。”
啊,永别。
真是个、好故事。
全场寂静。
此刻谁都不适合说话,谁都不必说话。即便只是一个故事,重要角色落幕时,观众总是可以为其默哀的。
这简直是中原中也最善良的时刻——他无视内心涌起来的沉重,没有去看那个绷带精一眼(两个都没有),只是压下帽子闭目养神。
作为荒霸吐的安全装置,他的生命从七岁开始,之后和羊的同伴一起生活,并没有这种塑造人格的教导者。一群孩子在黑.帮中夹缝求生,没有任何人教养,整个组织在众人独自摸索着走向扭曲,最后分崩离析。
他不是会后悔过去的人,但是看到了在经由长者教导下,自己和同伴们在一起,有了和家主很相衬的爱好,成为了团体的首领这种未来,港.黑重力使也承认能遇见这样的存在,或许是幸运的一件事。
至于太宰治是如何看待自己经历的,这点中原中也并不知道。但大概是兔死狐悲,又或者是胜利者的余韵,他不介意此刻彰显前同事间并不存在的情谊,到底是没有看过去。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首领说:“港口黑手党的未来简直暗淡无光。”
重力使瞬间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向发声处——他当然能意识到是屏幕,但依旧吓了他一跳。
让上司说这样的话,下属也有一定程度的失职。不过故事里,“他”是太安的成员。
港.黑干部突然察觉到自己目前身份尴尬。
“再这样下去,就要送质子过去了啊。”年轻的港.黑首领依旧在抱怨着,然后得到了对面少年一句“港口黑手党可没有质子,森医生还是自己努力吧”这样的回答。
一来一往,暗潮涌动。看来“森鸥外”也意识到“太宰治”微妙的身份,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这件事。
但“他”对太安了解不够,只是谁能猜想到太安家主是这样的存在呢?
森鸥外看着屏幕里本就为港.黑一团乱而发愁的自己,决定等下还是把两人分开为好。
这只是一个故事,对吧?
然后下一幕,他看见正在办公的“自己”,对面突然出现一个熟人——仅对于他的熟人,太安家主。
“医生。”家主指他。
“护士。”家主指他的人形异能力爱丽丝。
“那就医不死猫。”
女人笑起来,带着一种讲了个只有自己听得懂的冷笑话后自得其乐的悠然感。
要他医猫?是折辱吗?
森鸥外看了一眼被提着后颈肉,满面恐惧却僵硬在空中的三花猫,打消了这个念头。直到她说出了一个词,绝育。
——夏目老师。
拿着答案找问题,结果显而易见。
森鸥外思绪一顿,就看见画面里“自己”额角沁出冷汗。
好了,现在场下的港.黑首领也要冒冷汗了。
“我同意。”
画面内被突兀提出这样要求的前医生答应了。
——我不同意。
森鸥外知道故事里“森鸥外”仍然有些怀疑,但持着全局的视角的他,差不多已经百分百确定了这一事实。夏目漱石的异能力一只没有透露,此刻却以这么悲伤的方式被他知晓。
在手术台中,“他”还在那里试探,带着询问地语气说出“夏目老师”这个词。看到这只猫有明显的反应后,森鸥外闭目,不忍再看下去。
“他”还是年轻——某一瞬间,森鸥外冷酷地想。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解法就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夏目漱石发现“他”将“太宰治”带回来后也什么都没有说一样,干脆利落地一刀斩乱麻。而“森鸥外”一旦问出来,如果真的动了手,就天然地受制于自己的老师。
更糟糕的是——
听到这声“夏目老师”称呼的几人一愣,那只猫——是夏目漱石?还是森鸥外老师?
连港.黑下属的实现都止不住往光幕里手术场景上瞟,更何况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简直是肆无忌惮。
在前军医为了自己知道某一惊天噩耗而进退两难时,手术室外传来家主的声音:“绝育后请无损的送到武装侦探社那里去。”
森鸥外猝然睁开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无损?
他能意识到这里被放了一条门路,但或许是因为作为观众信息的缺失,他此刻并不知晓。好在路是留给“森鸥外”的,只要他能够把握——
“森医生还不动手吗?”
听到了自己声音的与谢野晶子眉毛一挑,比在场的港.黑首领先一步意识到了这条生路在哪里,又是怎样的一条死路。
她看到自己穿着除菌服,眉眼凌厉地对森鸥外说自己将监督这场手术,她也看到了自己对面的前长官脸上出现一抹遮掩不掉的郁闷。
就像自己也报复回去了一样。
考虑到当事人也在这个地方——与谢野晶子很明显地转头看了一眼港.黑首领,而这个动作几乎就是一种语言了。
森鸥外悬着的心差不多也死了,努力无视掉自己亲自动手的错乱感,决定将这件事情埋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
往好处想,没有人会知——
“原来夏目漱石经历的是这件事。”眼睛里带着星星的幸运儿笑了起来:“难怪之后写了那么多本书。”
所有人都知道了。
森鸥外哑然一笑,决定贯彻沉默是金这句话。
港.黑首领在后面无论看到了什么,都没说出一句话。
然而,后面的片段也都让人无话可说——梦野久作并未被确认为少主,而是一直以亲子的规格抚养长大,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他没有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培养计划,也从没有听到过让他承担少主责任的话语。在看到她与森鸥外在横滨中华街洋装店相遇时,除了梦野久作,所有人都对此产生了片刻的茫然。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
这对于梦野久作来说,真算得上是完美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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