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没来


    在?并未知晓贺宝嘉是怀有身孕之前, 贺徵朝本以为这件事,会终止于将她带到祠堂下跪面壁思?过那刻。但事出意?外?, 他只?能将部分工作托付给手下的人代劳,等她想?通,亲自陪她去趟美国,把肚子里的小杂种打掉。


    贺宝嘉愚钝的、并未开智的大脑,仍然怀揣着蠢毙了的幻想?,偏偏不信他的话?,不愿前往美国。


    为此, 他与她又耗了大半的下午,中途贺宝嘉说着内心抑郁, 嘴上倒没少吃南瓜饼, 甚至质问他:“如果是你老婆怀了你的孩子, 难道你也?不期待这个小孩子吗?”


    贺徵朝鲜少与任何人,尤其是亲属谈及这种隐私的事, 但他必须告诉她,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不会在?未经计划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妻子、女友怀孕,独自承担肩负起?一个生命的人生。


    何况温知禾可不会做这种冲动的事,她谨小慎微至极,连超薄款都不敢用。


    就好像不愿意?怀上他的孩子。


    意?识到这点, 贺徵朝轻哂,只?觉可笑。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对几个后辈的照拂,也?是从懂事起?开始, 她不愿的事……前提是他也?不感?兴趣,如果他非要, 温知禾又如何不能顺从。


    贺宝嘉贪嘴,却?因为喜爱唱歌、跳舞、演戏,常年保持着极低的体脂率,温知禾比她高些,体重没她重;贺宝嘉怀了五个月,小腹才微微隆起?有些显怀,如果是温知禾,恐怕还得多吃些;贺宝嘉今年已经二十二,温知禾小了两?岁,才堪堪大学毕业。


    贺宝嘉哭着哭着睡了个下午觉,他在?隔间?待客室处理工作,满脑子净是这些荒唐的想?法。


    怪那蠢笨的草包,也?怪中午那通电话?。


    平时贺徵朝习惯抽根雪茄,令自己清醒一些,但他并非时常带着雪茄,即使是是便携的香烟,过手燃到半截也?会扔掉。


    没有尼古丁的麻痹,工作也?无法投入,贺徵朝只?能阖眼安神。


    片刻,护士向他通知,贺宝嘉已经醒了。


    贺宝嘉睡得意?识不清明,本就不聪明,还致力于向他卖乖说,肚子里的小孩出来是要喊他舅舅的。


    贺徵朝站在?一旁,垂下的双眼泠泠如墨,不为所动,并未去触碰她的腹部。


    贺宝嘉也?不强求,盖着毛毯,双手互绞,很重很重地吸了口气,转换话?题:“大哥,其实?我都没想?到你会愿意?结婚,结婚对象还是……”


    她不好意?思?说得太难听,也?不敢说。她与贺宝恣的关系总是水火不容,但并非如表面般剑拔弩张,私下还是没少交换信息。


    她听说过,也?肉眼见过,大哥对大嫂是不一样的。


    卡壳半天,贺宝嘉绞尽脑汁,只?想?到那遥遥相望的盘靓条顺,小声说:“一个普通的小美女。”


    话?音刚落,她听到男人很沉很短的一声哼笑。


    贺宝嘉抬眼看他,难以置信他居然笑了。


    就算是她和贺宝恣合力给他做了个丑不拉几的蛋糕,他也?只?是扯一下唇。


    他自然是时常带着笑的,但不阴不阳的,看着就让人内心发寒,真?正的笑可没几回。


    “你认为的普通,只?是你认为。”贺徵朝目光很静,嗓音也?淡。


    “她确实?没有顶好的出身、家?世,父母也?不作为,所以自小像个野草一样野蛮生长?。”


    “在?你和贺宝恣抢着玩洋娃娃的时候,她刚刚降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在?你和贺宝恣不愿上学请来私塾陪玩的时候,她因为上不起?幼儿园而?去了托管班;在?你和贺宝恣只?顾吃喝玩乐的时候,她刻苦学习,从小县城考到燕北;在?你和贺宝恣大学课程缺席找人代课的时候,她半工半读,供自己完成学业。”


    “你可以觉得她贫穷、窄巴、拮据又没有太多自信心,但你要知道,她已经花费太多力气站在?你面前,甚至比你做得更好,也?很少埋怨……至少我没听过她发牢骚。”


    “这世上比你过得惨、过得辛苦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是在?歌颂苦难,也?并非觉得你现在?的苦难很轻微、不值一提。”


    “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她比你年轻,比你幼小两?岁,她也?明白如何摆脱原生家?庭的困扰,逃离痛苦的根源,不沉溺于悲痛的叙事而?让自己永远桎梏于原地。”


    “她努力、勇敢,让自己不受限。”


    贺徵朝双眼深邃如海,语气偏缓:“贺宝嘉,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溺爱你,放任你再做傻事,你的经济情况有贺氏、有我可以兜底,包括你自己也?赚了一笔不愁吃穿的钱,可你还是没有思想独立。”


    “思?想?独立远比经济独立要重要得多,她做到了这点。”


    “你和贺宝恣都是令人头疼的女孩,年岁渐长?,思?想?仍然幼稚、固守己见。男女有别,你也?有自己的主见,我该怎么去插手你们的事。”


    他沉沉地叹了一息,想?安抚她的头,但并未伸手,只?平静地看着她:“记住,要长?大要独立,不要回顾过去。”


    贺宝嘉已经许久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或者说,是已经多年没有好好坐下来聊过。


    大哥工作忙,她又热衷拍戏、唱歌,出现在?聚光灯前做个闪闪发光的女明星,不论是工作性质还是时间?,他们基本没有交集。


    除了上次的拍卖场,他们上上次见面……还是装作不熟的晚宴上。


    贺宝嘉了解她的大哥,看着温文尔雅好说话?,但私底下的手段比谁都狠厉,可她更清楚,大哥其实?很护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


    她哑然良久,怔忪失神,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些想?落泪。


    做好演员的前提是控制情绪,昨天她装腔作势嚎啕大哭,是有演绎的成分。但今天她不愿再哭,反倒落入大哥口舌,真?让他觉得她是脆弱敏感?又不独立的女孩。


    对他说的话?,贺宝嘉也?并非没有微词。她想?反驳,可话?落到嘴边,却?贫瘠得不知说些什么好。


    也?许她早该听他的话?,多用功读书,省得现在?连吵架都吵不过,可她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在?感?情方面,旁观者清。


    贺宝嘉仰起?头,慢声询问:“大哥,你很喜欢大嫂,也?很了解大嫂,所以和大嫂结婚,对吗?”


    听到这句问话?,贺徵朝拧着领带结的手顿了下,不置一词。


    很遗憾,他并不了解他的小太太。


    只?是通过那些资料,窥见一角过往……揆情度理而?已。


    婚姻与情爱无关,直至现在?,也?不过是杏爱方面很契合。这场婚事,从最初是一纸契约,直到结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可以容许这场合约关系再延长?些时间?,结束得更晚些。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事,永远完整美好的关系,誓词从说出口那刻或许值得令人信服,但不可能贯彻到一生。违背常理、人性的事,他不会去做承诺,这并不负责任。


    “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留它。”


    贺徵朝声音如晨钟暮鼓,清冽泠泠,震得她无法不回神。


    贺宝嘉怔怔地望着他,不语,左手慢慢覆上腹部。


    贺徵朝看在?眼里,淡声继续:“不论如何,我已经让人在?美国安排最好的医生护士……你在?这里,也?不过是私密性还不错。”


    “生或舍,手术都要在?那儿做。”


    贺宝嘉停顿一秒,眼里微亮:“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它?”


    贺徵朝没搭腔,一通电话?适时地打断了对谈。


    在?他转身接听的须臾,贺宝嘉的手慢慢沁汗,有些期待,又有些小开心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直到这通电话?挂断,贺徵朝折返回来,单手插着裤袋,垂眼睇她:“考虑清楚了?”


    “我可以和你去美国,但是……”贺宝嘉低下头闷声说,“我想?在?出国前,见一见他。”


    贺徵朝微阖狭长?的眼,似是在?思?虑。


    贺宝嘉小心翼翼打量他。


    “可以。”贺徵朝淡道,鹰隼般的双眼直直睇着她,“正好,我也?见见你那小男友。”


    贺宝嘉听得毛骨悚然,却?又隐隐有些期待:“……您会帮我做主?”


    触及漆黑的双眼,贺宝嘉咽了咽口水:“但是不会犯法吧?”


    “怎么犯法?”贺徵朝轻哂。


    贺宝嘉不说话?了,转圜话?题:“那家?里其他人,知道吗?我不想?……”


    贺徵朝嗯了声,听不出情绪:“不错,还知道这事儿丢人现眼,不能声张。”


    贺宝嘉:“……”


    “照顾好自己,晚上早些休息。”


    贺徵朝不再过多攀谈,看眼腕表,冷声冷腔做通知:“给你一星期时间?处理,周五八点的飞机。”


    贺宝嘉的脸都要垮了:“你让我早八走?私飞的时间?不是可以宽容些……”


    “你还想?我怎么对你宽容?”贺徵朝眯眼,“大学你都没上几节早八的课程。”


    贺宝嘉哑巴吃黄连,无话?可说,只?能低头装蒜。


    果然,大哥还是那个大哥,结了婚怀抱小甜妻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就知道。


    “出国之前,我会让你的小男友来这儿见一面。”贺徵朝又道。


    贺宝嘉顿然,很轻地说“好”。


    看她低垂下的头,贺徵朝走出房间?,向护士简单吩咐两?句。


    护士原以为他是要加强监管,得知只?需好生照顾,便松了口气:“好的先生,我会照顾好贺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宝宝。”


    贺徵朝没驳,面色很冷淡,在?他看来这事事不宜迟,孩子总要打掉,无非是哄着点这小孕妇,省得她再跑,至于所谓的生父……


    “贺总。”


    夏博易出声称呼,眼观鼻鼻观心道:“已经联系到人了。”-


    《霞光万道》的拍摄需要完全?采用实?景,拍摄周期和地点已经确定,温知禾打算在?下星期就动身前往嘉郡,就连下乡必备的生活用品,秦姨都一并准备齐全?了。


    一部电影在?正式完工前,会有各形各色的变数,三天前,温知禾还在?与编剧更改结尾的转折,不过大概率她会拍摄两?版;一天前她还不确定要用哪位女演员做女一的少年时期,而?现在?她因为一个学生主动发来的信息,隐约有了抉择的倾向。


    温知禾欣赏义无反顾、勇敢执着的人,她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也?像这位十六岁的小演员一样,抓准机会去找业内某位大咖毛遂自荐。


    但不同的是,那位大咖并没有理会她,对她的态度也?极差,直接让人把她架出去。


    忙完这些事,温知禾久违地拥有了一天放松的时间?,进入无休止的春眠,又睡了一个晚上。


    隔天醒来,看眼Apple watch的睡眠状态,满打满算她竟又睡了十个小时。


    睡久了容易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温知禾在?床上沉淀片刻,心里依旧有些空落落。


    她点开微信,把贺徵朝解除屏蔽,点开通讯录,把号码拉出黑名单……


    静静等待几分钟,直至她洗漱下楼,依旧没有任何讯息。


    餐厅里,秦姨在?忙着布菜,没见其他人。


    温知禾想?问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将面包塞入嘴里。


    抵达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有家?长?也?有穿着学士服的学生。燕北大学是燕北知名重点高校,毕业典礼会请来诸多领导院士代表主持,汇演也?绝对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注定是特别的一天。


    在?外?奔波太久,温知禾鲜少意?识到自己是要毕业的,正当自己回到校园,她才触景生情。


    她没有自己在?外?订购学士服,拿的是学校统一分发的朴素一身黑。但在?路途上,她见了许多自行装扮、簪花披肩搞创意?的同学,其中还有她的室友。


    四人寝,三个人关系融洽,唯独她是被独立出去的。


    温知禾并不感?怀自己没有维持好这份短暂的同寝关系,相反,她很感?谢自己是勇敢又独立的,从不委身曲意?逢迎不值得的人。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做朋友。


    在?这种盛大的日子,即便陈笛与她并非同属一届,甚至身处外?地,但她还是送来了一束提前预定的向日葵。


    仪式流程总是冗长?又繁缛,无尽的排队,喧嚣的嬉笑,轮流地拍照、然后是唱国歌看汇演……温知禾举着花束的手都酸了,在?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与亲朋好友相聚的时候,她只?能直愣愣杵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扣手指。


    在?她觉得流程过分漫长?的时候,仪式却?隆重结束,完美谢幕。


    但贺徵朝没来。


    他没来。


    温知禾抱着花,随便找了个公园长?椅坐着,心里不由泛酸。


    “……知禾?”


    后方传来女人的声音,那是属于记忆里最深处的,已经昏黄暗淡的呼唤。


    第42章 打不通


    不必回头, 温知禾便预料到会看见谁,果?不其然,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温荷。


    温知禾抱紧花束,打?算离开,但这次温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拦在跟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心,以凝重又担忧的目光看她。


    这里人多眼杂,温荷是打?定?她会顾及脸面?, 不会闹得太难堪。


    温知禾也确实如他所愿,只能隐隐攒劲挣脱她的掌心。


    “知禾, 听说?你搬出去住, 交了个男朋友?”温荷低声问, 语气不阴不阳。


    温知禾未曾想她会这么问,手?上的力度减了几分, 但很快便从中扯出自己的手?,面?色平静:“你听谁说?的?宋涟漪?”


    温荷心知两个孩子不和睦,顿了顿,只道:“刚刚我碰见你的室友了,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知禾,你年纪还?轻, 怎么可以随便和男人在外面?同?居?我连你男朋友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和你有?关系吗?”温知禾冷声打?断,音量渐高,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盯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温知禾目光不偏斜, 忽地笑了下:“宋涟漪打?小报告,你还?是很喜欢听信她的话, 先入为主。”


    “我二十了,已经?不是十六岁、十二岁还?要依仗你的小孩子了,我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也不认为必须告知你。”


    温知禾箍紧怀里的向日葵,转挪步子,从后方离开。


    温荷本想再阻挠,但温知禾走?得极快,两辆掠过的自行车将她拦截,她只能看着?温知禾渐行渐远。


    脱离南区的公园进入密集的人群里,可迈开的步子太小,温知禾也渐渐停下脚步,深吸口气。


    其实温知禾还?挺意外的,温荷作为多年全职在家的主妇,竟会愿意主动离开宋清风,三天两头来到燕北。但好像也不是没有?由头,毕竟宋涟漪在这儿,她当妈的,来看看孩子也正常。


    温知禾记得某次从温荷宋涟漪身?边逃回宿舍,和她不对付的两个室友,一唱一和地阴阳她,说?宋涟漪比她长得像亲妈;说?有?些人有?娘生没娘养果?然没教养。


    她当时被刺痛到了吗?好像有?吧,年纪轻,心气冲,但也不会去干架,抱着?自己两千块淘来的二手?电脑,去自习室的台阶坐了半个多钟头。


    那半个钟头,她哭得整包纸都用完了,还?是路过的学姐学妹为她提供的。


    后来即便是满课,温知禾也不会留在宿舍一秒钟,宁愿夏天坐在窗边吹吹风,冬天裹着?厚外套跑跑步。


    温荷的每次出现,不论是真切的挂念、假意的关怀,总像梦魇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除了无措与僵硬,只剩撒谎被戳穿的后遗症。


    “原来温知禾有?妹妹啊?还?说?自己是独生女。”


    “她妈妈看着?挺和蔼可亲的,在家当全职主妇,哪儿像做警察的……”


    “温知禾怎么老撒谎,有?这必要吗?我真搞不懂。”


    隔着?不算厚重的床帘,温知禾躺在床上,头回因为没有?熟睡、没有?耳塞耳机感到难堪。


    她没有?勇气辩驳,以他人的角度来看,她的刻意隐瞒与缅怀过去就?是撒谎;她没有?勇气出声,只能装作不在上铺,视线涣散地看着?顶端的帘布。


    那种别扭、难堪、尴尬、自卑……的诸多复杂情绪,宛如一团密密麻麻的扎实的棉花,挤在她胸腔里,令心脏动弹不得,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打?信息差怎么不算撒谎?为承托这可笑的“自尊心”而?捏造不复存在的事,哪怕是曾经?拥有?的事实,被人诟病太过正常。


    温荷离异再婚没错,想要维持新的婚姻而?特意讨好丈夫、继女也没错,她没有?做太过分的错事,但温知禾也不认为自己应该被忽视、被不公平对待。那些日复一日不起眼的日子里,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就?像针芥扎入五脏六腑的每一处,即便足够细微,也深入骨髓。


    温荷不知从哪里借来的手?机,又给她拨了两遍电话。


    第二次看到那串号码,温知禾并不惊喜,反而?有?种彻骨的厌倦与羞耻。


    她说?不出太重的话,分明?快要毕业,分明?借手?机的机主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温知禾就?是知耻,给予了最后的体面?,就?把自己的手?机关机了。


    随便找间空教室坐着?,没一会儿会有?人来这里拍照。


    温知禾百无聊赖,重启手?机,通讯录里并没有?什么可回复的消息。


    她心态挺平和的,就?是没由来的烦闷。


    一时冲动下,她编辑了两条消息,发给贺徵朝。


    是控诉,在他看来也许会很幼稚。


    温知禾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聊天记录,直到手?指长摁发出去的气泡,才发觉已经?过了撤回的时效。


    手?机熄屏,温知禾打?算离开这间教室,刚抬头眼前又多了两个学生,穿着?同?样的学士服,腼腆地指了指外头:“你是温同学吧?有个领导找你。”-


    在校期间,温知禾曾因为举牌视频小火过,又还?是博主,同?届里确实小有?名气,但不多。燕北大?学人均卷王,遍地都是各方面?的人才,所以她不认为大领导会特意找上她,除非他们口中的领导与她有?渊源。


    眼前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革履,是刚才还?在台上说?祝词的领导,温知禾的记忆还?不错,也能通过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得知,这位是航空大?学的院校代表,姓贺。


    光是姓氏的相同?点,温知禾便很快理清思路,明?白他是贺家的人。


    对待德高望重的领导、家中长辈,温知禾自会收拾好情绪,用最得体的模样应对。


    人走?后,关上门,只有?自家人,说?话也敞亮。


    “阿朝现在人还?在港城,事太忙,没来得及赶过来,就?让我多照顾照顾你。刚才被人和事耽搁了一会儿,闲下来这才托人找你过来。”贺延明?简单地说?了来龙去脉,笑着?眼角的皱纹更深,替她斟了杯茶,“这还?是我作为他的伯伯,头回见你。”


    温知禾乖顺道:“伯伯好。”


    贺延明?慈眉善目,一派和蔼可亲,即便是长辈领导,说?话也风趣幽默,并不会给她施加太多压力。


    他过会儿会与几个领导吃个饭叙叙旧,把她叫来既是想携她一起,顺便……庆祝她毕业快乐。


    温知禾大?为震撼,滴水不漏地婉拒了。虽然这种出席这种大?场面?,有?利于进入更宽广的关系网,积攒深层次高段位的人脉,可她实在无福消受。


    贺延明?也没强求,在一盏茶的时间里,简单与她闲谈一二,便让人送她回家。


    来接她的是家里的司机,温知禾坐在车里,旁边立着?一捧向日葵,后备箱里竟也是满满的玫瑰。


    毫无疑问,这是贺徵朝送的,但更令她没想到的是,旁边这捧向日葵,其实也是他送的。


    一分钟前,陈笛向她主动负荆请罪,说?是自己记错本科和研究生毕业典礼的时间,她要送的花束明?天才到。


    典礼结束,峰回路转,温知禾看眼旁边的花,想到后备箱的玫瑰,最终视线定?格在没携去饭局的蛋糕,心里说?不复杂是假的。


    短指甲陷进掌心间,再看亮屏的手?机里那两句控诉,温知禾的面?颊微微发烫。


    ……她就?是太有?羞耻心了。


    贺徵朝明?明?答应过她要来,何况有?事不能来,分明?可以提前打?通电话,发条短信。


    温知禾轻咬下唇,手?间的手?机响动,屏幕里多了两条消息。


    贺:【前夜给你发过消息,和你提前说?明?过情况,但你似乎并没有?收到。】


    贺:【花和蛋糕是托人送给你的,现在收到了吗?】


    前夜……前夜她拉黑电话,屏蔽消息了。


    温知禾怔忪,渐渐想通。


    因为不占理,现在羞耻心更重了。


    她没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只回三字:【收到了。】


    【不开心?】


    贺徵朝是秒回。


    温知禾也很快回应,违心道:【没有?。】


    贺:【那电话是打?不通,还?是故意不接?】


    无形的压迫感在攫取她的呼吸空间,温知禾沉默两秒,不敢不回,却又主动认错:【不想接。】


    上方不再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映入眼帘的是一通来电显示。


    即使早有?准备,温知禾的心也颤了下。


    体温上升,手?心在出汗,逆流到额顶的血液敦促她面?颊发烫,双唇干涩。她不反感这种感觉,甚至心跳加快,对此隐隐有?期待感。


    被管教,被训斥的期待。


    温知禾闭眼吐出浑气,连接蓝牙耳机,点开了接听键。


    “现在接我电话,肯理我了?”


    入耳的男声磁性低沉,没有?迂回的开场白,透着?几分浅淡的温意,不论从声腔还?是话语,都让人觉得是好好先生。


    但刚才的压迫感不假,否则她的胸腔不会震颤到现在,这是贺徵朝一贯的习惯,先令她放松警惕,然后箍着?脖颈一击命中,不论是言语周旋,还?是床上。


    温知禾既厌烦又喜爱他给的感觉,复杂的心绪萦绕胸口,她选择C选项,不回答。


    贺徵朝没有?过多盘缠于上个问题,接着?问:“气我没来?”


    她当然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也可以说?些好话迎合他,这是从前经?常使用的套路,好让自己没那么难捱他的训诫。


    但温知禾就?是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如实说?,他会怎么对她?不远万里回来,在她的手?心、脚心、臀上掌掴吗?


    或许她真的需要热烈的,火辣辣的感觉,好让自己舒坦些。


    真的昏头了。


    温知禾在心底对自己说?,一鼓作气,对他坦言:“……是有?点生气。”


    她的声音低低软软的,透着?浓厚的鼻音,像屋檐下雨后初歇,还?未散去的郁热。


    要学会坦诚,要伸舌头给他看,要舔舐自己的伤口、剥开自己的洞口、要一览无余,这是贺徵朝教会她的事情,而?她做到了,闷声责问: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啊……”


    第43章 一个人


    贺徵朝料想过她会如何否认, 如何曲意逢迎,千百种的应对方式, 唯独没想过她真会坦诚应下,还对他撒娇。


    他开?始思量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但他忽然发觉,计较这些毫无意义?。当下她愿意演,怎么演,只要?演给他看的戏是动人的,即便?为假象也无所谓。


    没能到场参与她大学?本?科生涯唯一的毕业典礼, 确实为一大憾事,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值得他处理, 他不得不去做。即便?遗憾, 温知?禾比之贺家的女孩;毕业典礼比之未婚先孕, 孰轻孰重,贺徵朝还是分得清的。


    前者好哄, 给些碎金甜头即可,后者若是不管不顾任其堕落,只会后患无穷。


    诚然,这段时间他确实是有些在意她,但很遗憾,他并不能为此迁就她。


    不待他回应, 话筒里的女声又软了一个音节:“你给我送花,送蛋糕, 我确实好受些了……”


    “但你主动承诺过的事不兑现,我会很难过的。”温知?禾吸了吸鼻子。


    这番服软的话幼稚又真切, 贺徵朝停了一息,忽而轻轻笑叹:“嗯。”


    “下次不会让你难过。”


    ——又是一句承诺。


    温知?禾哑言, 有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已经足够坦诚了,可他却好像不甚在乎,轻拿轻放。


    “这次零花钱再?上调10%,作为补偿如何?”


    50%的上调额度,每月进?账一百五十万,这的确是个极其心动的补偿条件,换做从?前,温知?禾是会心满意足。


    但她现在对金钱似乎逐渐脱敏,尤其是对从?未摆在面前的一串冰冷数字。这太?何不食肉糜了,分明从?前她不是这样的。


    温知?禾深吸口气,决定挂断这通乱七八糟的电话。


    “好。”


    “我知?道了。”


    她挂得干脆,并未提前请示,和平日给人的反应不太?一样。


    贺徵朝看了会儿手机屏幕,按了按眉心,没多在意,转而给助理打?去电话,淡声吩咐:“下飞机以后,安排最好的医生,尽快。”


    挂了电话,贺徵朝站在门?口,通过竖窗看了眼里屋的情况,漆黑如墨的双眼平静得仿若深海-


    在私人医院调养的这两天,贺宝嘉除了吃吃喝喝做日常体检,就是摆弄花草,心情还算不错。


    见杜野的这天,她满怀期待,却没想过他是真来割席的。


    贺宝嘉自是清楚有大哥在施压——可大哥也没有隐瞒她,只是稍稍露出指缝里的一点利益,对杜野进?行一场不算太?困难的测验。


    她同意了这场测验,即便?她深知?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可杜野完全不加掩饰,竹筒倒豆子似的就是对她劈头盖脸的训斥,说她是不是不在乎他的前程了,说她是不是要?毁掉他的工作……


    贺宝嘉承认,她就是贱骨头,恋爱脑,不见棺材不掉泪。人一旦开?始倔,哪里是被骂一顿就能清醒的?不然她怎么还会隐瞒怀孕直至五个月大都不肯打?。


    真正?让她顿悟的,是怀孕过后的各类抑制不住的生理反应,是护士医生向她科普的每一件产后后遗症。


    贺宝嘉确实没那么爱护自己,可她也惶恐不安。


    大哥向她下达了最后一天的通牒,倘若她再?不乖乖听话,可能连贺家的帮助都会失去。


    贺宝嘉只能剖肝泣血,咬着牙点头同意,隔天贺徵朝便?派车送行,而他也全程陪护。


    四平八稳的轿车上,贺宝嘉抑制不住地想呕吐,呕吐袋已经用掉了两张,再?用第三张的时候,她虚弱地抬起头,就见贺徵朝阖眼养神,开?了半边窗。


    贺宝嘉来不及咂嘴表示不满,胃口的翻江倒海便?迫使她没忍住:“呕……”


    贺徵朝深深地压下一息,偏过头,再?将车窗开?得更大。


    私人飞机的座位宽敞开?阔,登机之后,贺宝嘉就被安排在单独的隔间。


    如此被百分百地隔离,贺宝嘉即使再?不敏感也能感觉到,来自亲哥浓厚的嫌弃。


    她绝望又无助地想,她大概是真的自作自受,怀了个噩梦存心让自己不好受,倘若那个人,对她保留有一丝一毫的爱,她或许还会义?无反顾地奋力抵抗到最后一秒,直至孩子呱呱落地。


    到那个时候,她会给它最好最好的爱……可现在她必须和它说再?见了。


    捱到深夜,贺宝嘉压抑的情绪占上风,为让这个小孕妇心情别太糟糕,以免影响手术,贺徵朝不得已放下手头的工作,和她共进?晚餐,谈谈心。


    即便?已经二十几岁,还怀有身孕,这个女孩仍然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恳请他一定要?和嫂嫂——也就是温知禾,生下一个可爱的小baby,让她聊以慰藉。


    原谅他的智商和逻辑没那么下沉,跟不上这女孩的脑回路,实在想不通这是怎么个聊以慰藉法。


    事实上,他从?前没考虑过的事,确实在这段时间深受贺宝嘉的影响。


    一段亲密关?系,如若没有足够牢固的纽扣,实在不堪一击,可孩子又怎么会是这枚纽扣?贺宝嘉与杜野,宁棠贺承则……都是不堪又可笑的案例。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在一段不算冗长的睡眠里,贺徵朝竟真的梦见,自己和温知禾有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小女儿。


    在苏醒之前,一切的不合逻辑,总会被怪诞的沉浸感所掩饰,就比如梦里他已经头发花白,温知?禾却还是鲜艳年轻;就比如女儿一天天长大,成人以后完全是温知?禾的模样;


    意识从?荒诞的梦里抽离,心底还有片刻的怅然若失,贺徵朝按了按太?阳穴,忽地轻哂了下。


    梦境完全不受人控制,无论好或坏,贺徵朝不喜欢失控的感觉,所以总是厌烦做梦。


    遑论做这种可笑又荒诞的梦-


    整整两天,温知?禾都没有收到贺徵朝的任何指令,在快要?下乡正?式进?入拍摄阶段,她的压力史?无前例地增大,几乎每晚都睡不着觉。


    偶尔她会起一点取悦自己的念头,好让自己睡个好觉,但慾望在第一次、第二次的自给自足下,还能得以攀高,抵达顶峰,第三次第四次似乎就失了效果。


    同理,自我拍打?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只有疼痛,没有辛辣的駃感。


    温知?禾上网搜索了才了解到,她和贺徵朝的相处模式是什么,在这段关?系里,她只是想要?得到他的关?注、管制与教训,与情爱无关?,绝对是这样。


    温知?禾给自己做足了思想规范,但每到夜里,她都有那么一些些的难过。


    第三次的失眠,她熬到白天才有了困意,正?准备睡个白日觉,一通电话却将她惊醒。


    是来自贺徵朝身边的特助的电话,他称贺老板于?某个马场的某个马厩里,为她挑选了一只漂亮又优质的纯血马——当做前段时间承诺过的礼物。


    能有礼物,温知?禾自然是开?心的,但实话实说,她真的不懂马,也不会骑马,更对此不是很感兴趣。


    包括他说会教她的高尔夫、冰球;会带她体验的音乐会、品酒会,围棋学?习等等……这些乍一听令人新奇又无不向往,可这些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才会做的事,对她的未来有什么好处和加成?


    也许经过一年半的敛财,也许电影意外成功,她能升迁跻身到从?前靠自己努力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阶层,可这不代表她一生都能松弛地红酒配奶酪,骑马踏草原,挎着当季最新款的包包,被人艳羡地称呼一声“贺太?太?”。


    但她还是去了。


    贺徵朝的指令她没法违抗,何况她确实是有些……想见他。


    搭车抵达马场,见到驯马师、私教老师,温知?禾才发觉这也是一场骗局。


    毕业典礼他没来,赴美应酬不带她,所谓教她骑马也只是随便?丢给一个私教。


    他难不成……真的外面有人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温知?禾赶忙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让清水洗净这乱七八糟的想法。


    望着镜子里水涟涟的自己,温知?禾认真又笃定:


    第一,我不喜欢贺徵朝,我图的是钱。


    第二,不要?设想没发生的事,也不要?关?心和自己没关?系的事。


    第三,事已至此先享受吧。


    勇敢的人先享受人生——这句话在先前,温知?禾分外讨厌。因为她认为,只有有钱人才享受人生,勇敢的人屁都没有。


    可她现在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勇敢了,毕竟在贺徵朝身边卧薪尝胆365天,可不是普通人做得来的事。


    回到马场,在私教老师的悉心教导下,温知?禾学?会独自骑乘一段距离了,亲身体验之后,她才逐渐找到一些乐趣。


    但快乐分泌的多巴胺并没有维持多久,温知?禾脑海里又蹦出几个不适时的担忧,如果有天离婚了,那她岂不是要?自己交物业费水电费;这匹马以后要?怎么安置……


    回程到私教老师那里,温知?禾看到她手里攥的皮鞭,套绳,目光有一瞬停滞。


    “做的不错,进?步很大。”老师冲她微笑,和善得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


    温知?禾到底是成年人,被这么夸还是挺害臊的,她点了点头,礼貌又客气地应答:“谢谢,是你教得好,有耐心。”


    夏日炎炎,在场外骑马免不了出一身汗。


    温知?禾本?打?算就地洗漱后就回家,但她刚换好衣服,却有侍者向她请示,有位姓白的夫人,邀请她去顶楼聚餐。


    温知?禾并不认识什么姓白的人,但既然能在这里聚餐,又邀请她,应该是先前打?过照面,见过几次的。


    独自社交的经验,温知?禾不是没有,只不过那仅限于?工作层面,直至现在,她都很少主动探入名?媛圈、贵妇圈,因为那些不属于?她的活动范围,唯独贺徵朝带她应酬的时候,她会装模作样地配合好。


    她现在还是贺徵朝的太?太?,于?情于?理,就算不留下来吃饭,都得见上一面。


    “麻烦你带个路吧。”温知?禾向礼宾说。


    礼宾带她搭乘电梯,抵达顶端的餐厅,这里没有单独包间,顶层只有靠窗位置坐人,像是包揽了一整层。


    马场是座高端俱乐部,非会员制的人进?不来,经过筛选的会员非富即贵,为服务这些人,俱乐部除马场外还设有多功能休息区域,完全是五星级酒店的待遇,马场更像附赠设施。


    围坐在餐桌前有五六个女人,清一色穿着大牌的衣裙,旁边都坐着小孩子,看起来大多是带孩子来学?马术的宝妈。


    温知?禾刚来,围坐的几人纷纷向她抛来注目,其中一个抱着兔子玩偶的女孩,一蹦一跳过来和她打?招呼:“温阿姨好。”


    “阿姨好。”


    温知?禾走近餐桌,其他小孩也轮流过来礼貌招呼。


    兔子玩偶女孩扑到主座的女人身上,温知?禾打?量她的面容,脑海里慢慢对上号,是餐饮业著名?品牌公司创始人的妻子,那位邀请她的白小姐。


    “刚才在楼底下就看见你了,没想到还真是你,知?禾,一个人?”白小姐微微一笑,让人在住位侧边的空座布了新的餐具。


    “嗯,就来上两节体验课放松放松。”温知?禾盛情难却,点头应是,刚坐下来,侍者便?端上一道还没巴掌大的开?胃前菜,挖了一勺鱼子酱撒在上面。


    见状,她不得已摆手示意:“抱歉,我不吃海鲜。”


    “吃不了海鲜?”白小姐意外,立马让人撤下,询问她还有什么忌口,张罗着侍者上菜,让她别太?拘谨。


    其他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除了话题有些微妙的生硬,气氛还算融洽。


    几人聊了各自丈夫的工作,浅薄且没太?深入,主要?谈论的还是孩子的事,谁家小谁弹钢琴不错,在音乐会崭露头角;某某家小孩头脑很好,已经被送去专门?的数物化生竞赛培训班;


    温知?禾没怎么动筷,本?身她就不是来吃饭的,而是被迫卷入一场贵妇社交。已婚已育果然与单身人士有着很很厚的壁垒,单身名?媛圈聊的都是些比较青春活泛、个人主义?的话题,而这些贵妇则更注重家庭孩子。


    温知?禾插不进?嘴,但这些人有眼色,既然拉着她来了,就没理由把她撇在话题外,纷纷攥着八卦心,问她什么时候和贺老板要?个孩子,想要?几胎,家里没催吗云云。


    问题纷至沓来,还都是些限制级的,这些人嘴上矜持,话题根本?没离开?性字,温知?禾忍着不呛,内心倍感煎熬,只能挂着职业假笑。


    有人提议要?去做按摩放松筋骨,温知?禾就找借口先离席,抽身这场不得已的社交。


    白小姐只做遗憾,说下次有机会希望可以再?见,并没有过多挽留。


    温知?禾也是想直接离开?俱乐部的,但不知?刚才是吃了什么忌口,她脖颈痒得不行,胃里翻江倒海,涌上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


    去厕所隔间吐了会儿,温知?禾才勉力坐在马桶上缓神,刚要?推门?离开?,却听见门?外几道低低浅浅的女声。


    “欸,你觉得刚来的那位怎么样?”


    “妆都没化,年轻是挺年轻的,但我觉得脑子不太?灵光。”


    “不灵光还能嫁进?贺家?不玩儿么。”那道偏江南口音的女人轻哂。


    “年轻呗,男的都喜欢年轻姑娘,不过她也确实好看,比我见的几个小明星都好看。”


    “这倒也是。”


    温知?禾推门?的手松了松,确认并肯定,谈话的这俩人是刚才饭桌上认识的,而且说的还是她。厕所果然是八卦高发地,什么都能听见。


    “不过啊,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要?是不抓紧生个孩子,这皇位都得让别人继承了。”


    另一人“啧”了一声:“不是听说这贺总前段时间和一个女明星走的挺近么……”


    第44章 两滴泪


    隔着?一堵门, 温知禾以为还会听到更劲爆的消息,但那俩人补了妆就走, 只留渐行渐远的高跟鞋声。


    旁人的话不可信,进了圈子更是需要两耳清净,不听耳旁风,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知禾坐在马桶上,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在隔间里待了一会儿,确认没人, 温知禾才坐电梯离开。


    回家?以后,温知禾径直回卧室, 躺在床上松懈筋骨, 一天下来骑马晒太阳遛弯, 分明累得不行,温知禾的大?脑却格外活泛, 根本没什么睡意。


    秦姨烧好饭喊她下楼吃饭,温知禾没动换,翻身拿起另一个?枕头,紧紧压箍在怀里。


    她埋首深吸口气?,嗅着?刚干洗过的馨香,想到这枕头是贺徵朝躺过的, 思绪有一瞬停顿。


    可那已经是上上周的事了,刚洗过的枕套, 怎么会有他的气?息?温知禾慢慢松开双臂,觉得自己没头没脑的想法又好笑又怪异。


    平躺在昏暗的卧室里, 温知禾酝酿近半个?钟头,依旧是清醒状态。


    她放过自己, 不打算吞褪黑素强制关机,拿起手机倚着?枕头,刷了会儿消息。


    工作群在置顶里列了五六个?群,都冒着?小?红点,唯独有一栏是沉静的,上次聊天还在三?天前。


    温知禾一直把这当做一份工作,认清现实,也只认钱,但这段时间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逐渐发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没有深究,也不敢细剖,隐约靠近的答案,也许不该是答案。


    回复完工作方面的事,温知禾看了眼朋友圈,第?一列出?现的就是贺宝恣参加国外某场party的九宫格照片。


    她点了个?赞,随意看眼照片,发现贺宝恣确实戴了那副珠宝项链,配上她精致张扬的妆容,确实撑得起这珠光宝气?的配饰。


    其实在贺徵朝承诺赠与她不回收的时候,温知禾就在想,自己真的有机会戴如此昂贵的珠宝吗?选择幕后工作是因为喜欢,现在想要出?现在聚光灯前,难道是想要展示他所赠之物?


    手机熄屏,温知禾中止这乱七八糟的想法-


    下乡前,制片人和?几个?负责人已经打点好一切,就连机票车票之类的琐事,温知禾也有小?助理代劳办妥,只需下午三?点准时登机。


    各部门并不是同时远赴拍摄地点,几个?小?演员早在签好合同就入住乡下,提前习惯村庄的生?活。


    温知禾本来打算随导演组一同前往,但陈笛提前工作结束回燕北了,为这来之不易的相会,温知禾还是留了下来,陪好友吃顿火锅为开机庆祝。


    这顿饭,陈笛原本是打算请温知禾的,一看那人均七八百的价位,她顿时闭上自己的嘴,默默搓顿好的。


    鸳鸯锅在排烟设备下热气?腾腾,翻滚着?红油、白汤,俩人刚拿完放料的碟子回来,满桌都是鲜红的牛羊肉,以及各类新鲜蔬菜。


    陈笛坐下来搅拌调料,不禁感慨:“阔气?啊温导,以前咱俩吃火锅,顶多人均一百出?点头,现在都升级到这种程度了,跟着?你我可真是吃香的喝辣的。”


    话音刚落,就有侍者过来请示帮忙剥蟹壳。


    陈笛更震撼了,没再谈论小?家?子气?的话题,挺直腰板,乘了杯啤酒喝,还不忘多放几块冰递给温知禾。


    温知禾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骂:“够了啊,我可喝不了这么多,而且你是想痛风吗?又喝啤酒又吃海鲜。”


    “这不是你点的?”陈笛指了指旁边冰镇的酒柜。


    温知禾瞪眼她:“你看我像会喝啤酒的吗?我一会儿可要登机了。”


    “是登机又不是登基更不是开飞机,你又不吃海鲜,喝点儿呗,大?日子呢。”陈笛不依不饶,端起那杯啤酒碰她:“祝我们温导《霞光万道》通罗马,早日得奖一举成名!”


    温知禾才不惯她,说不喝就不喝,拿橙汁和?她对碰。


    吃着?由人伺候的火锅根本不叫火锅,等?蟹虾剥完,温知禾就让侍者下去?,没有外人,陈笛也舒坦些?,那张嘴即便可劲儿往里塞肉,也没少叭叭。


    温知禾属于那种和?人吃饭就听人说话的类型,陈笛虽然有时候欠欠的,但一口一个?“温导”,着?实甜到她心坎里了。


    饭后桌上摆了些?水果点心,温知禾没有胃口接着?胡吃海塞,陈笛倒是颇有吃回本的势头,她一边挖着?提拉米苏,一边感慨:“其实你嫁给贺老板以后,除了物质提升了,跟婚前也没什么区别。”


    聚餐以来头回聊到这话题,温知禾擦手机屏幕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下:“没区别?”


    “对呀。”陈笛叹息,“结了婚的人可难约了,你还记得之前和?我们一起去?环球影城的王娅婷吗?她去?年年底结的婚,以前我们关系可好了,自从她结婚以后,我也就给她当次伴娘见过面,后来可难约了,据说一结婚就怀孕,忙着带孩子根本没时间出来……”


    她嘚啵嘚一堆,很快便反应过来,笑了笑:“不过也是,你又没生?孩子,何况豪门贵胄和普通人天差地别,至少孩子不用自己带,有的是时间做更有意义的事。”


    温知禾点头认同。


    陈笛见温知禾没有太多波澜,支着?手臂前倾,挑眉问道:“但他都大?你一轮了,家?里没催生??”


    温知禾微愣,发觉最近耳边总是绕不开这种事,摇摇头:“没有。”


    陈笛若有所思地“哦”了下:“那你俩……现在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温知禾口快,下意识回。


    陈笛点点头,怕尴尬没有多问,毕竟气?氛确实冷了些?,所以从朋友圈入手,半是开玩笑地感慨:“你也是上流起来了,都开始学?马术了,这匹马看着?好强健啊,毛发还挺靓的,不会是汗血宝马吧?”


    “确实是汗血宝马。”温知禾不由补充:“贺徵朝送的。”


    陈笛讶异:“很贵吧?”


    温知禾“嗯”地拉长音:“是很贵,一匹要几百万,甚至是上千万,不过他没有诓我,赠与合同也公证了。”


    陈笛低咒国粹,瞳孔地震:“这么舍得!”


    在陈笛的惊叹下,温知禾大?概是虚荣心开始作祟了,面对好友没关住话匣子,又列举出?贺徵朝的豪横之处,譬如满墙的名牌首饰;珠宝的无条件赠与;以及他承包的各类课程,冰球、马术、插花……


    多说无益,说多显摆,陈笛不是那种会因眼红而嫉妒的人,反倒她说到口干舌燥之处,隐约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就像当初被?室友问起家?里情况,她眼也不眨抹去?宋涟漪的存在,只说好的一面那样。


    温知禾饮了口橙汁,缓解心底的一丝丝尴尬,尽管陈笛对她摆出?一副“好好好我全依仗你”的模样,她仍然想缝上自己的嘴。


    “他这是要培养你吧,毕竟上流圈子好像还挺看重这些?的。”陈笛不假思索道,“钱在哪儿爱就在哪里,他超爱。”


    温知禾险些?被?呛到,放下水杯,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女人之间总有结伴同行的默契,陈笛吃完最后一勺,举手:“我也去?。”-


    后方的隔间里,传来陈笛刷短视频的声音,温知禾在盥洗台前洗手,又把头发拢起扎高。


    马尾刚梳起,温知禾便听见陈笛掷地有声的“我草”,随后是短视频音量的骤减,马桶的抽水声。


    门锁反转,倒映的镜子能看见走姿僵硬的陈笛,温知禾转身打趣:“腿坐麻了吧?”


    陈笛很含糊地虚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过来洗手。


    看她同手同脚地顺拐,温知禾虽觉得她活该,但还是伸手搀了一把,拉她回去?。


    去?趟厕所回包厢,桌上还有没怎么动过的水果拼盘,温知禾看眼手机,距离登机时间还早,便坐在座位上等?陈笛继续吃回本。


    手机刚亮屏,顶端便弹出?一条视频推送,温知禾没反应过来,就自动跳转到那条视频的页面。


    “真是太劲爆了!近日有网友在美居然偶遇到钟嘉意!虽然穿着?宽松,但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据说在她身边的男人大?有来头……”


    像这种无良营销号短视频,温知禾也没少刷到过,向来是入眼入耳顺滑地越过大?脑皮层,当做娱乐,不留太多痕迹。


    眼见爆料主角是钟嘉意,温知禾竟没有划过,默然地看完了整支视频,她本以为是无根无据的造谣,但却在视频里,真真切切地看见较为清晰的爆料图。


    “传言她和?贺家?有不小?的渊源,大?家?怎么看呢?”


    营销号总爱抛些?看似烟雾弹,实则逻辑不通、前言不搭后语且毫无营养的瓜,还不如视频底下的网友梳理清晰。


    温知禾点开评论区,果然在热赞里,看见直中要害的爆料:


    【这瓜在某瓣都扒烂了,她这胎一看就有五六个?月,怕是瞒不住,就跑美国去?待产了。】


    【????谁的啊?她背景有谁?】


    【大?佬美本硕连读,早年在美有人脉资源,靠堪称完美的并购案上位内部最高层,因为刊登财经报的那张采访图长相英俊小?火过一段时间,我就说这么多。】


    信息给到这地步,路人也许还需琢磨,但温知禾已经清楚。


    视频从开头又重复播放了一遍,再刷新,能发现点赞量已经被?截停,评论区也没有再增加,甚至是三?条、四条地骤减。


    温知禾做过博主,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看见陈笛坐得板正,一脸欲言又止:“……你也刷到这视频了?”


    视频音量只有三?格,在安静的包间里外放,自然是谁都能听得见。


    温知禾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扯唇笑了下:“嗯,刚刷到。”


    “这大?数据……”陈笛倒吸口气?。


    相顾无言数秒,陈笛又扬声道:“反正我是不信,什么狗屁营销号。”


    温知禾没回话,低下头,面容很淡。


    不过会儿,一道紧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是小?助理打来的,说司机的车已经停在楼下,等?着?接她去?机场。


    火锅店没法久待,余下一些?新鲜蔬果或肉,温知禾是打算让陈笛自己打包带走回家?当食材,但陈笛拒绝了:“这种高档场所还打包,我有点儿拉不下脸,而且万一传到你那些?上流圈里,影响多不好。”


    陈笛讪笑着?观察温知禾的面庞。


    温知禾也回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少贫,我用你这样。”


    送到火锅店门口,夹在旋转门和?保姆车之间,温知禾步子一顿,反手抱了下陈笛。


    仅过几秒钟,她便松开陈笛,双眼笑得弯弯:“这大?半年我估计都要待在乡下了,可要记得来探班。”


    陈笛紧紧望着?温知禾的双眼,没能探究出?什么,点头道:“行啊,那你要报销来回机票和?住宿费,温大?导演。”


    “必须的,走了。”


    “拜拜。”


    滑轮门扣上,隔着?单面窗,温知禾看向外方的陈笛,脸上的笑意渐失。


    她失神地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大?脑止不住天人交战,将不起眼的、有交际的千丝万缕地汇集在一起。马场里,白小?姐与其他太太饭桌上的虚与委蛇;洗手间里,无意听到的那些?话;几天前失约庆贺毕业典礼,匆匆挂断却没下文的电话……


    思维一旦被?这种事占据,很难不往外延伸泛滥。


    温知禾自觉心态很平和?,即便猜测到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受其影响,可她前不久还在与陈笛分享那些?事,后脚就被?打脸疑似丈夫出?轨……


    刷到视频,听见陈笛的话那刻,温知禾有一瞬怔忪,面颊很快起了辛辣的疼痛。


    她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虚张声势,悔意、尴尬、无措等?复杂的情绪从脚底倒流,蔓延五脏六腑直至额顶,像是攥着?她的喉咙,令她透不过气?。


    水汽缭绕视网膜,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温知禾不由考虑陈笛会怎么想,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谎话精,可额外的,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深深笼罩在她心头。


    温知禾不迭拿起手机,点开某瓣,在各大?娱乐小?组里翻看,那几个?有着?大?几十万成员,且活跃度极高的几个?娱乐小?组里,并没有看到很详尽的内容,就算稍微有些?热度的,也打着?一些?外行人看不懂的哑谜。


    温知禾对钟嘉意不熟,但一些?指代的emoji倒是能认得出?来,可她点进一个?热门贴,很快就显示404。


    首页飘有一条怨声载道的吐槽贴,意为有人捂嘴太快,背后资本果然惹不起,底下跟帖的评论也感慨:


    【大?佬和?女明星,俊男美女挺养眼的,要是搁小?说里我就开磕了,可这男方好像都结婚了吧……就这么不怕股市动荡,自己被?拉下马?】


    【删得这么快,青天白日阴兵过境啊……[钟]也是飞升了,说不定一举生?下男孩直接把原配踢了,她和?lmt的cp粉都炸开锅了,幸好我没追那部剧对这对cp无感】


    【这老总他超爱吧……不尊重但锁死……】


    ……


    无需再往下深究,眼前所见所闻,已经极度靠近真相。


    但温知禾也不知怎的,非要看到更准确的信息来源,也不负她的打破砂锅,不过会儿,果真在较为隐秘较为小?众的地方,看到了网友的梳理总结。


    看着?那大?段大?段的分析,温知禾脑海里像同样有条明确的时间轴,与之耦合相应。


    5月10号燕北拍卖会,贺徵朝陪她拍下珠宝,“偶遇”钟嘉意或许不是凑巧;


    6月27号,贺徵朝同她看完一场电影匆匆离开,所以28号深夜凌晨抵达港城也吻合;


    6月28号,她睡醒起来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不出?预料会在毕业典礼回来,因为这个?时候还在港城;


    7月2号他没有来燕大?为她庆祝毕业,因为他已经动身赴美;


    7月3号钟嘉意工作室发出?的地广视频里,钟嘉意佩戴的珠宝是拍下的那件;


    7月5号的今天,他们三?天没有联系,是因为要处理舆情,陪伴钟嘉意怀里的孩子。


    他承诺上调零花钱,赠送向日葵与玫瑰花,安排马术、冰球、插花等?等?课程……是因为问心有愧,所以补偿她?他的确不缺这些?钱,可他真的会对她产生?愧疚吗?真的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退出?帖子,删掉搜索栏,划开乱七八糟页面,将手机熄屏。


    温知禾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才发现上方落了两滴泪。


    不是只有两滴。


    她以手背抹了抹眼角,揉到红,两只手都湿湿热热的。


    发抖的双手捂着?脸,温知禾深深吸口气?,淤积在胸口的是浓郁而挥之不去?的恐惧,那是同等?于继温荷改嫁到新家?之后,她没有家?门钥匙,彻夜蹲坐在门口的恐惧。


    ……


    头等?舱的乘客只需走贵宾通道直达机舱,温知禾是踩点到的,过了手续便直接登机。


    走入人群里,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哪怕头等?舱算上她只有零星几个?自己人,她还是刻意梳理好情绪,不轻易外露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坐在宽阔又半包围的座位里,温知禾捧起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屏幕上敲字。


    她的指尖很冰冷,手仍然在抖,怎么用力也停定不住,敲下的一行消息,是试探,是肯定,字里行间完全透着?谨小?慎微。


    望着?屏幕,温知禾的目光几乎要戳个?对穿,她是如此坦然又低微地接受,这份本不该不属于自己的奢望,马上就要到结尾了。


    消息发送过去?,温知禾开了飞行模式,将手机暂搁手边,顶端适时地传来女声的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坐好系好安全带……”


    第45章 离开他


    飞机落地之?后, 除了安排住院,贺徵朝又额外聘用几名护士、保镖陪护在贺宝嘉身边, 以代劳无法全程陪护的?他,毕竟把人送到这?里,他的?任务就宣告结束了。


    但贺宝嘉在临近手术前,又开始抱腹感伤,向他透露不愿堕胎的?想法——她真的?很傻,傻透了,贺徵朝扶额, 或许他早该知道。


    贺徵朝只能临时推掉手边的?行?程,携几名医生护士、心理咨询师, 甚至是贺宝嘉曾经?最亲近的?保姆, 进行?全方面多层次的?思想准备:这?胎不能留。


    也许是做得太过兴师动众, 又或许是延后手术那几天的?游玩太明目张胆,随着贺宝嘉新剧播出的?热度攀高?, 她本人的?行?程也有?了空前的?瞩目,几个小?粉丝直接截停她的?去路,当街对她表白。


    国外不比国内,对名人的?追逐没那么狂热,遑论是别国的?小?明星,但贺宝嘉身怀六甲的?模样, 被狂热大粉传到国内,终究是会被掀起不小?的?骇浪。


    舆情发酵的?当天, 不论是贺宝嘉的?工作?室,还是恒川的?公关部, 都对此进行?绝对的?控制。


    走漏风声的?第二日,视频、照片已被处理, 其他热烈的?、或大或小?的?声量,只能等时间推移慢慢抹去,或是爆出其他的?猛料掩盖。


    杜野那混乱不堪的?私生活过往,无疑是最好的?一记猛料。


    互联网的?喧嚣易摆平,毕竟网友不会有?记忆,但同一圈子里的?人并不是那么好捂嘴的?。


    贺宝嘉父母走得早,是被过继到二伯家?里长大的?孩子,二伯夫妇背景特殊,自然鲜少让视如己出的?贺宝嘉暴露在大众视野,何况外人对贺家?的?了解也是雾里看花,怎会知道这?个改名又改姓的?小?草包,是他有?着血缘的?妹妹。


    贺徵朝无视门第、身世,与一个普通阶层的?女孩闪婚,当初能轰动一众人,被传出“出轨”婚变一事?,自然会成?为大家?餐桌上津津乐道的?事?。


    上流社会的?腌臜事?不少见,可自诩六根清净、佛性禅心的?贺徵朝被落下神坛,染了同样的?凡尘,讨论声量不会低。


    东窗事?发的?时候,贺宝嘉直接被推入手术室,麻药劲儿?过了,她并不担心自己的?体型是否会走形;被切割的?皮肤会不会难以恢复;她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大哥要把我撕掉了!全家?要把我活埋了!


    念头?涌上额顶,无需麻药,贺宝嘉躺倒在病床上几欲晕厥。


    由于装睡时长太久,保姆、护士、保镖都纷纷围在身边,差点要把贺徵朝喊来。


    贺宝嘉眼睛一睁,立马行?了,拉着保姆的?手,泪眼婆娑求着干妈妈不要去喊人,她会听话云云……


    保姆打小?就看护她,怎会忍心贺宝嘉再出事??抱着柔声宽慰好久,自责没有?教育好她,才导致识人不清。


    俩人抱头?痛哭的?画面,经?由憋笑的?护士向贺徵朝传话。


    贺徵朝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摘下眼镜折叠着放桌上,揉了揉眉心,挥手让人好生伺候,别再叨扰他。


    人走后,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贺徵朝本打算切换免打扰模式,却见顶端的?消息是温知禾发来的?。


    【网上的?消息我已经?看见了,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结束?结束之?前不要把我的?电影喊停,这?是我最后的?要求,好聚好散,可以吗?】


    即便刚平定舆论风波,贺徵朝也是停顿几秒,才反应过来温知禾说的?是什么意思。


    结束关系,好聚好散……


    分明是句没什么重?量,还夹杂误解的?恳求,贺徵朝轻哂,心底却升起一丝躁意。


    也许是最近的?琐事?太多太杂。


    他没有?回应,将手机熄屏反扣在桌上,按揉着太阳穴,沉默许久。


    贺宝嘉的?事?隐瞒二伯二伯母、甚至是贺家?全家?上下,他怎么可能又怎么会将这?种丑闻告诉她


    贺徵朝起身倒了杯咖啡,直至杯口快溢满,他才松开按键,转身放到桌上,拾起手机。


    他没回消息,而是拨去电话,毕竟比起冷冰冰的?电子文?字,通话会更有?效率,不容易被误解。


    但电话拨过去后,却是一段中英混杂的?忙音:“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情稍后再拨……”


    重?复第二次、第三次也毫无意义,偏偏贺徵朝照做了,听了三段重?复的?语音播报。


    电话打不通,贺徵朝阖眼轻呵一息,转而向正处国内的?夏博易拨打电话。


    助理向来随时听候,不过会儿?就接听,时长刚读秒,贺徵朝便冷冷道:“联系一下温知禾,看她是不是还在家?里。”


    夏博易愣了下,不曾想会是这种工作。


    话音甫落,贺徵朝也发觉大材小用,冷不丁地谈起其他事?,匆匆挂了电话,再拨给家?中座机。


    秦姨在做收尾工作?,隔了十几秒钟才拿起听筒,听见贺徵朝的?声音,有?些意外:“小?夫人?她去乡下拍电影了呀,下午三点的?飞机,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在天上飞了。”


    贺徵朝“嗯”了下,又问:“走前她去做什么了?”


    作?为住家?保姆,秦姨对温知禾的?日常行?程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但也不清楚先生要问到什么程度,只大概齐地说明近三天的?事?。


    温知禾的?作?息依旧没那么规律,这?两天倒是经?常宅家?,恶补理论知识、操作?各类设备……有?了闲心,也难怪会看到网上的?流言风语。


    清楚她是因为赴乡没能接通电话,贺徵朝心底的?躁意并未减去,只觉得她发的?消息分外可笑。


    他倒是不知该如何和他的?小?太太好聚好散……这?段时间没聚过,哪来的?好散?


    本该十?分钟后开的?跨国线上会议,被推迟一刻钟。


    夏博易又接到上司的?消息,但这?次是短信,要求他调查温知禾的?拍摄地点以及机票信息。


    “……”


    夏博易沉默片刻,隐约嗅到丝丝八卦的?气息,但他不敢多琢磨,坐这?座位这?么久,可全凭的?是他强大的?自制力。


    温知禾的?信息不难查,线上会议结束后,贺徵朝便收到一份详尽的?资料,包括《霞光万道》的?项目策划案。


    他坐在办公桌前,稍微翻了翻,随后合上扔回桌上,让身边的?秘书申请回国的?航线。


    四个小?时过去,温知禾所?乘坐的?航班应该已经?落地,可以看见他打过去的?电话。


    但贺徵朝等了许久,手机拿了又放,仍然没有?等到那通回拨。


    心底说不清的?躁意仍然未散,同增的?还有?一股浓厚的?疲倦,贺徵朝以掌揉了下面容,重?重?地叹了一息,最后拾起手机,亲自拨过去,但仍旧是一句打不通的?忙音。


    切换一串温知禾并不知晓的?号码再拨,同样如此,这?证明他也许并没有?被拉黑。


    睇着灰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贺徵朝轻哂,平生头?回对一个电子产品望眼欲穿,甚至萌生了想要去找她的?荒唐想法。


    冷静下来以后,他想,发条能让她看见的?短信就好。


    不在国内的?这?一星期,他已经?堆积了许多工作?需要亲自处理,哪有?闲工夫处理感情方面的?事?-


    下了飞机,温知禾依旧困乏,在保姆车上睡了一觉,抵达嘉郡的?小?村庄已经?是深夜。


    睡饱睁眼,呼吸村里的?新鲜空气,温知禾的?心情好了不少,只是眼睛却水肿得不行?,根本没法见人。


    剧组全体成?员,为欢迎她的?到来自发设宴,温知禾虽不太想见人,心里却是挺开心的?,自己组的?团队就是好,全体上下都很和睦。


    吃席抱着花回租下的?小?院子,即使院子已经?被人提前打扫过,但出于个人习惯,温知禾还是亲自收拾了一番,并且为助理小?雪准备了一份除虫工具,帮她架起新的?蚊帐。


    “姐,到底你是助理还我是助理呀。”小?雪腼腆道,不太好意思。


    温知禾不以为意,用鸡毛掸子扫了扫桌面,解释:“晚上这?里蚊子多,这?种双层的?蚊帐才防得住,而且南方的?蟑螂可大了。”


    说着,温知禾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小?雪是北方人,瞪大眼睛“嚯”一声:“比韩男还大。”


    温知禾笑了笑,问她:“手机卡换好了吗?”


    小?雪点头?,将桌上两只手机转交给她:“换好了,这?只紫色的?是工作?号。”


    温知禾说好,重?启新的?手机,里面的?壁纸是初始状态,除了自带的?软件,也没有?多余的?APP了。


    既然要开机,温知禾自然是要屏蔽除工作?以外的?事?,而且生活号上的?联系人很少,最亲密的?几个人,她也给了工作?号的?联系方式。


    至于贺徵朝那里……


    温知禾承认,她是有?逃避的?成?分,但逃避虽可耻却很有?用,她不想因为私生活的?事?,影响到拍摄进度,何况他最近应该也没时间同她解释,或者说,是没必要解释。


    他对她是很好,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好,可这?种好,温知禾想,或许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她无意再去深究他与钟嘉意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婚前还是婚后;也不想打探那个女孩的?隐私,平白给自己添堵,没这?个必要。


    没法再心安理得地敛财,依仗他的?关系走捷径,确实?是件难过的?事?,但这?段时间,她也慢慢积攒了一些有?用的?人脉为自己所?用,即便电影需要二次融资,她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遗憾这?种结果,温知禾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何况这?段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一笔生意,各取所?需的?事?,于她而言,贺徵朝是上司,也只能是上司。


    她只是希望,不要闹得太难看,电影可以顺利发行?上映。


    收拾行?李时,温知禾无意从?箱子里翻找到,那只没能送出去的?胸针,许是秦姨收拾的?时候,误以为这?也是她给工作?人员准备的?开机礼物。


    拿起丝绒盒,掌间切实?的?触感令她不知所?措,好像有?根针仍旧扎根心头?。


    温知禾没有?大方到随便送人的?地步,也不可能扔掉,就算退货……她也挺拉不下脸。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注重?面子了?


    温知禾轻叹,思索片刻,打算联系拍卖行?,当做慈善会的?捐物,好歹还挣个好听的?名头?-


    贺徵朝在回国之?后就不再管贺宝嘉,未婚先孕一事?,在圈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落到二伯耳中,全家?上下有?的?是人训诫她。而他每日处理公司事?务,连轴转将近一星期,才有?暂歇的?时间。


    风波暂时平息,谣言不攻而破,贺徵朝在几天前编辑了条澄清的?信息发给温知禾,不论是从?何种途径,她也理应知晓真相。


    可一个星期过去,那条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就好像她的?确下定决心,要与他“好聚好散”。


    回到公馆的?这?天,家?中只有?喂养两只猫的?阿姨,偌大的?房屋没什么变化,却显得格外冷清。


    环顾四周,暂闭双眼,一些不起眼的?、稀松平常的?事?,总会不由分说地涌入脑海,他们曾一同坐卧在客厅沙发,一起于餐厅共进早中午晚饭,喂养两只猫,贴近的?话没少说过,亲昵的?事?情也做了遍;


    但沙发已经?换了套新的?;厨房许久未燃起炉灶;猫依旧对他怕生,见了就跑;


    她没有?对他的?解释做任何回应,他们也已经?许久没有?亲昵地贴近过。


    贺徵朝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理智告诉他,没必要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就为了解释一件可笑又荒唐的?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公司内部的?人,把项目喊停,告诫她要回来向他低头?认错。


    他大可以这?么做。


    可他确实?倾向于前者……不那么理智的?手段。


    《霞光万道》的?开机宴剧照上,她抱着鲜花,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笑得灿烂又幸福。


    那是她最靠近梦想的?一刻。


    他不该毁掉。


    可他又愤怒。


    为什么他的?小?太太……在离开他之?后,能笑得那么开心?


    第46章 为难感


    《霞光万道》的电影官博只?发布了摄制组的开机合影, 温知禾一共占据四张图,每张都大同小异, 区别只?在于身边人或多或少。


    就这么?几张照片,贺徵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忽地发觉,自己和她?似乎连一张合影都没有,若是领证的寻常夫妻,也该会有民政局压过印记的红底证件照。


    但他们没有。


    因为是契约夫妻。


    因为没有领证。


    在那场匆匆离别的约会中,温知禾曾指向路旁的拍照小屋, 问他想不想拍张合照,商场里人来人往, 拍照小屋逼仄狭窄, 廉价又伸展不开, 贺徵朝鲜少拍照,也不习惯拍照, 索性拒绝了。


    她?问时耳廓红润,双眼亮晶晶的,被拒绝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只?低着?头道,好吧,以后有机会她?会拿着?相机给?他拍两张。


    在当时, 他不假思索地应下了,可?机会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出现?。


    以前贺徵朝很?少踏足温知禾的书房, 因为温知禾总是不许他进来,这次她?走?后, 他并没有遵从她?虚张声势的禁阻,从一众藏品里, 找到了她?曾经的拍摄作?品相簿。


    他原以为自己会找到她?几张额外的、没见?过的照片,但并没有。


    她?拍摄过天南地北的景观,拍摄过雕像、人像、过路人,各种各样极具有烟火气?息的照片……唯独没有她?自己。


    当贺徵朝静下心,认真而悉心地翻看她?作?品时,不难发觉也无法否认,即便她?非科班出身,没有经过系统性的学习,她?的摄影也是相当有水准,富有人情味。


    或许说,这类极具有艺术性质和审美的爱好,其实本不需要?过多的技巧。


    他了解赤裸的她?,面庞红润的她?,虚荣贪心的她?,心口不一的她?,切身进入过她?的躯体,感受她?别样的温暖,但今天却是头回窥见?她?眼中的人与世界。


    只?为了解作?品,清楚自己投资的是部什么?样的电影也好。


    秉持着?这种观念,贺徵朝扣上相簿,放回原来的夹层里,拨了通电话。


    “贺总。”夏博易毕恭毕敬的称呼从听筒里传来,“澳方的维德先生刚刚抵达燕北的下榻酒店,他们的人说,希望明天就可?以和您吃饭,谈谈合作?的事。”


    澳方的合作?从去?年开展到现?在,因各方面的因素,现?在才有进一步的进展,按照平时,对?外谈合作?的事自有商务部代劳,但为体现?诚意,加之前段时间已?经推延过一段时日,贺徵朝不得不亲自面谈。


    工作?与私事,贺徵朝向来分得很?清楚,来之不易的合作?弥足珍惜,至于单方面提“离婚”直至现?在没有回音的……


    他阖眼轻哂,头回因为私事,涌上左支右绌、难以言喻的为难感-


    开机后的一周,作?为导演,前两天温知禾还有些生涩,有种镇不住场子的虚怯,但现?在基本已?学会放松掌控全局,从前做班干部、跟跑剧组、运营各大平台自媒体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居然派上用场了,而且她?身边的副导演很?会鼓励人,是位爽朗又值得信任的姐姐。


    温知禾清楚自己是年轻的,没经验的,对?于年龄与资历更有厚度的前辈,总会不由得持拿学生心理毕恭毕敬的对?待,但副导姐姐说过,在这个场地,她?本该做个“唯我?独尊”的国王。


    自信心不是旁人一言两语就能给?的,唯有自己沉淀下来,静下心认真对?待作?品,用足以服众的能力令他人取信于自己,才能得到双向信任的良好循环,否则盲目“自信”是自大。


    托各方面的福,温知禾的内心力量很?充沛,控场能力也还不错,毕竟项目一直是她?亲身推进的,部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职位,哪怕是群众演员,因为同在一个小小的村里,温知禾也很?熟悉,好沟通。


    剧组里的普通人还是比较多,住在乡下能适应,倒是几个过惯舒坦日子的演员,捱了段时间才习惯。


    严语娴的改变最突出,从开始需要?生活助理忙前忙后,再到喂猪鸡鸭得心应手能与之对?话,温知禾就觉得她?还挺是个可?塑之才的。


    其实严语娴也不想,还不是因为进了摄制组大半年不能玩手机,只?能拿着?个破老人机,现?在闲暇的时候,除了逗逗鸡鸭牛猪找找乐趣,还能做什么??


    那场饭局结束之后,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被温知禾挑中,虽然嘴上说着?想攀攀关系、打通北圈的人脉,可?一旦真来乡下,顶着?大太阳又喂蚊子的,谁受得了。


    温知禾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严格,实在是几个沉淀不下来的演员夜里会熬夜玩手机,她?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同个村庄,同个摄制组,除了在拍摄地点融洽和谐,完全可?以用“同村异梦”比喻,当然,因为温知禾本人也自我规范,平时接洽外部信息全靠助理,以身作?则的行为,足以让一众主演信服。


    一星期没有关注村庄外的事,最开始温知禾还会有戒断反应,但现?在已?经彻底融入,习惯工作?节奏,生活不再紧绷,偶尔还会帮原屋主的老太太,喂养她?这里的牲畜。


    期间陈笛曾给她发过两条短信,一条是鼓励的小作?文,等她?手头工作?结束就会来探班,到时候电影上映要攒够包场的钱,吃最豪华的爆米花,坐在她?旁边看电影。


    第二条短信是昨天发的,说是贺徵朝的绯闻已?经澄清了,实际上钟嘉意没怀孕,还是贺徵朝表亲的妹妹,赴美是为去?做手术……


    看到第一条短信,温知禾心里挺触动的,平时没和她?矫情过,却也回了条小作?文,但第二条她?就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说多了就显得她?非常在意这事,所以温知禾只?简单回一句模棱两可?的消息。


    住在乡下,又不是坐牢,若非刻意屏蔽外界消息,网上的动向也不难搜寻得到,温知禾是不愿纠结于这种事。


    可?她?终究是没能熬过心底那道坎,在工作?结束后,就自己上网搜索词条。


    刚打出“钟”字,顶端的前五列就是钟嘉意的相关词条,无需直接点进去?,温知禾也能从这短小精悍的词条里窥见?内容。


    这种又长?又明晰的词条,一般是艺人工作?室自己买的,上了整整一页的,广场里又全是粉丝和“路人”的一言堂,绝对?花费不少心力与财气?。


    工作?室发公告澄清,粉丝自发刷屏、开奖转发奔走?相告,除此之外,钟嘉意“作?为贺家流露在外的掌上明珠”千金人设也猛下营销,结合电视剧里的同款角色,两级反转又吸了一波慕富的路人缘。


    除此之外,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一些代表官方的蓝V的下场,悉数转发钟嘉意的经典角色集锦、置顶晚会演唱片段……


    又富,又红,前者已?经足以掩盖一切,后者完全是把“清清白白”四字钉死住。这并非是同一时间下场的,而是一场极具有规划性的递进式“澄清”。


    潜伏各大娱乐小组多年,又经常于片场摸爬滚打,温知禾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同样,她?在较为隐蔽、声量偏小的组里,看到了隐晦的分析,只?可?惜已?没有人在意,因为大家正津津乐道杜野的那些野情史。


    温知禾对?杜野的印象是有,但不深,没想到他刚刚小火一阵快要?“飞升”,就被黑料一掌拍死按在浪潮里。


    她?对?他并不感兴趣,对?钟嘉意……贺宝恣身上的重重疑点,却有着?强烈的探索欲。


    人一般只?会相信愿意相信的事。


    温知禾当然可?以相信这些岁月静好、沉冤得雪的真相,闭眼、不纠结、不闻不问可?以停止痛苦。


    可?她?就是不愿闭眼。她?会纠结,会较劲,会惶恐。


    如果钟嘉意真是贺家千金,为什么?从一开始出道的时候不披露身份,那样不是更轻松?如果她?真是贺徵朝的某一个妹妹,为什么?不曾从贺徵朝、贺宝恣口中听说过?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误会,贺徵朝为什么?不与她?解释、说明清楚……她?痛苦的大半个月,只?是笑话吗?


    和自己较死劲儿没有任何意义,这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内耗的坏情绪里,最让她?害怕的不是无法接受的某一真相,而是她?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他。


    是难以启齿,又违背最初原则的喜欢,即使是喜欢他的金钱,喜欢他的身体,喜欢被他鞭打,这种喜欢也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丑陋又歇斯底里。


    当她?惊恐地发觉这一事实时,她?只?想捂住自己的口鼻、唇齿、眼睛。


    这真的很?丢脸。


    哪怕他们表面上还是夫妻。


    喜欢上一个轻视自己、不爱自己、没有心且极其注重利益、表里不一、大了整整一轮十二年的男人,已?经可?以载入病例,例如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恋老癖、受虐上瘾……


    在失去?亲昵贴近的几个夜晚,她?手腕上的捆缚痕迹慢慢消退,臀腰的酡红不见?踪迹,双乳也没有被吮的伫立,但他切身留在她?身上的感觉,却是深入骨髓,依旧心痒难揉。


    如果抛去?这些,她?还会喜欢吗?温知禾不敢设想,同样,她?也畏惧忤逆他,违背合同的后果。


    贺徵朝可?以做到与钟嘉意撇清关系,甚至是动用特殊手段,将黑的洗成白的……她?很?难不揆情度理地认为,贺徵朝也会用相同的方式对?待她?。


    纵使隔着?屏幕,只?能看见?一些不算太清晰的图片视频,温知禾也无法信服网上的澄清通告,钟嘉意肚子鼓成那样,鼓的位置刚好,怎么?会是角度和衣服的问题。


    所以没怀孕也许是假的,亲妹妹也可?能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


    他对?她?不理不睬,敷衍了事是真的,他不打算解释,对?她?对?事不以为意也是真的。


    手里这只?崭新的换了号码的手机,的确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但如果他想,也不难用各种方式找到她?。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觉得她?单方面提“离婚”可?笑,觉得即便这事是真的,她?总有一天也会灰溜溜跑回来向他低头认错。


    房子、车、珠宝、名牌包包的赠与合同有公证,但如果他真要?收回……也不是不可?能,真到这种地步,温知禾只?能忍痛割肉了。


    可?他要?是把电影拍摄喊停,温知禾绝不能退让。


    首先这是她?的梦想,其次组了这么?多人,花费的心力时间都是金钱,她?可?不能拖欠人的工钱。


    居安思危是好事,温知禾设想了这么?多,浑身的疲倦一扫而空,郁积在心里那些小情小爱也慢慢消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彻骨的恐惧。


    即便迄今为止,贺徵朝都没有表态过。


    温知禾关了手机,开窗透透风。


    村里这两天突发有雨,为赶进度硬着?头皮拍也未尝不可?,但这里不比城市安全,村庄四面环山,山路泥泞,容易发生地质灾害,不仅拍摄器械容易受损,工作?人员的安全也得不到绝对?的保障。


    村里的戏不算太多,预计半月一个月就能拍完,暂时歇个两三天算不上什么?。


    这会儿雨势渐小,温知禾打算披着?雨衣去?外头散散心。


    拍戏直至现?在,她?每天的睡眠时间总是不超过五个钟头,不是因为昼夜颠倒,就是因为大脑太过兴奋合不上眼。


    每当这种时候,温知禾就会去?外面跑跑步、散散心,等身体活动累了才能睡得着?。


    南方的雨季闷热潮湿,披上雨衣更热,温知禾内搭一件T恤,宽松的牛仔裤挽到小腿中,脚踩必备洞洞鞋。


    不走?山路不会浸湿,湿了也不费鞋袜,秦姨和小雪原本给?她?打包了整整五箱的换洗衣物,温知禾嫌占地方,坚持轻装简行,后果是只?能几件衣服、几双鞋轮着?穿。


    她?这穿着?已?经完好地融入到农村里,又村又土,如果当初贺徵朝看见?的是这副模样的她?,可?能都不乐意把她?捡走?。


    温知禾自嘲地想,推开门?浸入毛毛雨中。


    下午的天色蔚蓝偏暗沉,温知禾沿着?沥青路,戴着?耳机一直走?下坡。


    路途偶遇的工作?人员或本地老人,都为熟悉面孔,毕竟经常打招呼,许多瞬间,例如此刻,温知禾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澄净。


    这里的居住环境提前做过装修改善,刚来的那两天,她?也确实不习惯农村生活,不仅身上起了不少湿疹,还发过烧,统一的剧组盒饭也鲜少吃。


    这大概就是被人伺候惯了的缘故,温知禾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这种公主病。


    她?应该早点习惯的。


    越靠近入村口,村庄建设越现?代化,门?口的小卖部已?经是个双层小别墅,温知禾常来这里买些小零嘴。


    她?刚到门?口,开店的老板便笑眯眯招呼:“温导,又来买小零食呀。”


    老板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普通话不算太标准,但因为嘉郡与她?的家乡同属一个省份,温知禾多少还是能听得懂的,包括她?招揽的演员,也大部分是江南一带的人。


    温知禾不饿,纯属嘴馋,一样各挑几份,回去?还能分给?那些年轻小演员。


    老板很?快装成一大兜,拎着?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半是关心:“你一个人自己出来买,这么?多带得了吗?我?这里有个小推车。”


    “可?以,不用。”温知禾婉拒道,因为熟稔而直言不讳:“上坡拉小车还更吃力。”


    老板没再强求,帮她?多套一层袋子,把里头的结打得死死的,让她?回程注意安全。


    拎过袋子,单手感知那快要?坠地的沉重,温知禾承认,是自己说话说早了。


    她?没好意思腆着?脸要?推车,就打算干脆这么?拎回去?。


    刚要?走?,听到老板直直望向窗外,惊叹:“天哪,那辆车是宝马吧?”


    温知禾转身向外看,虽然她?不太懂车,但被富养大半年,还是认得几个车标的。


    譬如门?外那辆开着?双闪停在村口的车,其实是辆大G。


    她?平静地想,不知为何,隔着?小卖部半开的玻璃门?,看向后座的晦暗的车窗,心头猛地坠了下。


    作?为取景拍摄地的这个小村庄,位于嘉郡偏远的一隅之地,鲜少有人回村建设,尤其是这种非节假日的时候,而且最近组里也没听说有外来补给?物资。


    温知禾不想给?自己设想太多没必要?的念头,但在拉门?的时候,下意识低着?头,扯了扯雨衣帽。


    第47章 扇他脸


    细雨微微, 薄雾溟濛,落地?一片水汽顺着斜坡而留, 清新的空气间?弥漫山野杜松的气味,湿润又笼着浓郁不散的热意?。


    连绵成细丝的雨滴落在头顶肩边的塑料膜上,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微声。


    温知禾走到沥青路旁,就这么丁点宽敞的路径,免不了贴着大G的车身走。


    越过它,进入双闪灯照明的区域,渐行渐远, 温知禾才慢慢松口气,抬起头平视前路。


    雨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农村路灯聊胜于?无, 走夜路全靠视力和手电筒。


    温知禾的暗适应能力不是很好, 需要打光才能看清楚前路,她刚打算拿手机, 却见地?面更?亮,反照着潋滟的波光。


    侧目回头看,刺眼的双闪灯从那?辆庞大的大G前端照来,令她不由眯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车后座的门敞开。先出的是一顶漆黑的伞面,随后一位穿着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出现在眼前。


    他的身形颀长伟岸, 不免与熟悉的人重影。


    风挟雨清凌凌地?打潲斜落,撞过温知禾身上的雨衣, 将其撑得彭起,碎发撩拂面颊, 挠得她心头突突震颤。


    黑伞前头也?被?稍微抬高?几分,男人硬朗疏冷的面庞, 在实现适应亮光后逐渐显明。


    他的面容一侧被?强光照映,一侧处于?阴暗,不阴不阳,令人捉摸不清情绪,黑沉沉的眉眼如?鹰隼紧攫着她。


    视线在半空只交汇一瞬,温知禾的腿就打颤,肾上腺素飙升。


    她立即转过身低头,紧紧攥着塑料袋,想拔腿跑,理智又告诉她跑不过这辆车。


    两秒的天人交战,她的双腿血液倒流,逐渐发热,终于?忍不住咬着牙向前跑。


    可她还没跑出几步路,一只臂膀便被?牢牢箍住,向后拉扯。


    重心偏斜,双腿踉跄,上方的视线被?黑漆漆的伞面遮掩,后背撞到厚实的壁垒。


    撞击感?让温知禾心律更?紊乱,尤其当她近距离看见那?双眼。


    “放开我!放开我!”


    她苍白又无力地?叫嚷,挣脱不得,心下一横,直接甩起沉重的塑料袋往男人身上扔。


    活动范围受限,温知禾力气又没那?么大,塑料袋只撞到他的臂弯。


    可这也?成功了,男人拽着她的手松了两分。


    紧着这两分,温知禾使出浑身的劲儿,踩着半滑落的洞洞鞋,勉力向前跑。


    她跑得太过急躁、不管不顾,一只鞋掉落,脚底踩到泥泞的砂砾青苔,一个没注意?,整个人都向前扑倒。


    跌倒在泥地?,手心膝盖都被?蹭刮,疼得温知禾直皱眉头,何况雨水灌入双袖的凉意?。


    她偏着头,宽厚的雨衣帽虽然视线受限,但不难看见踱到身旁的那?双黑色皮鞋。


    温知禾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放下一只洞洞鞋,撑伞弯腰将她拉拽起,根本无需她自我支撑。


    架起她,男人挪了挪脚边的洞洞鞋,一声轻叹从头顶落下:“跑什么,鞋都掉了。”


    这声音浸润了雨意?,有种不阴不阳的温和。


    再度仰头看见他,温知禾面色苍白,视线难以聚焦,耳边嗡嗡发鸣。


    伞下之外的一切,落雨声,树木婆娑声,小?溪流淌声,似乎都被?她的听感?屏蔽,只能听见如?雷鼓动的心跳。


    一个月不见,温知禾的模样狼狈至极,却也?遮不住漂亮清丽的双眼。


    这双眼看向他时,应该明亮,轻挑,透着笑吟吟的狡黠,但贺徵朝只探究到恐惧与震悚。


    他握着她臂膀的手不免加重,微眯狭长的双眼,将面庞放大在她视网膜里?,嗓音微沉:“是没认出我,还是看到我很意?外?”


    温知禾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在哆嗦。


    贺徵朝另一手松开了伞,任由黑伞随风滚落到路旁,也?不顾倾盆大雨浸湿周身,腾出那?只手捧起她的脸,沉沉问:“回答我。”


    贺徵朝的手宽厚温热,有一层薄茧,曾温柔轻抚她,也?曾给过她热烈的巴掌印。


    但这并不完全属于?她,还给过别?的女人。


    这并非是对别?的女人的敌意?,而是一种对伴侣强烈的占有欲,亲密关系总是伴随着独一无二的排他性、玉石俱焚的摧毁性。当他将其转移,分散给别?人,遑论精神层面,即便是肤浅的肉慾,温知禾也?觉得万分的恶心。


    她讨厌需要和人分享的起居室,讨厌和人交换着穿的衣物,讨厌被?淘汰的二手机,讨厌不纯粹的感?情。多可笑,在最初的时候,她对贺徵朝明明没有这些想法,但如?果不是独一无二,她真的宁愿不要。


    他碰她的手,让她有种作呕的冲动,温知禾强忍这种冲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奋力挣扎:“认出来又怎样!松开我,别?碰我,你个臭流氓!变态!”


    西?服不防水,贺徵朝偏分的背发也被浸润得垂落在额前,他骨相明朗优越,即便淋一身雨,也?冲洗不掉他身上的持重。


    他并没有松开她,仍然牢牢地?捧着她的脸,彼此间?的面容不断拉近,直至鼻息交缠。


    “嗯。”贺徵朝微垂双眼,轻缓重复:“流氓,变态。”


    “一个月不见,我在你这儿的身份就降级到这种地步?”


    他说?得慢条斯理,温声细语,没有否认还轻笑承接,令人不寒而栗。


    温知禾大脑乱成一片浆糊,不止该怎么回答。


    贺徵朝看着她嗡动的双唇,下瞬俯首攫取,亲吻如?冬日山体崩塌滚落下的积雪,沉重又冰冷,大手紧紧扣着她的脖颈,吮咬着她的唇,像是要把她的融入唇齿间?,揉进骨肉里?。


    大雨倾盆,疾风凛冽。


    温知禾思绪被?这一下又一下的啃咬抽丝分离,软塌又无力。


    贺徵朝借机紧紧搂着她,怀中的女孩身上仍然有着摔倒沾染泥土的腥气,但在确认是她,见到她的时候,往常对洁净的高?度癖习不复存在,堆积心口的训斥、愠意?也?不及流露。


    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分明在来的路上,在脑海里?已经有千万种编排法。


    但那?些强硬的,冷静的,温和又妥善的想法,统统因?这一时冲动、并不理智的吻推翻得彻底。


    他是想她的。


    所以再坚实的壁垒,也?会因?为许久未见的第?一眼而塌陷。


    从美国回到燕北,从燕北抵达嘉郡,城市深入城镇、乡村,需要20多个小?时、千万公里?,跨越国界,然后乘坐飞机再轮换越野车走弯曲曲折的山路。


    路途遥远也?煎熬,他精神抖擞,一路都没合过眼。


    工作?暂时抛诸脑后,留给手下、左膀右臂代劳,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就为了见上她一面,解释清楚误会……这绝不是好点子,也?并不理智,极有可能损失成千上亿的商业合作?。


    在启程的那?一刻,逐渐接近的途中,他并不后悔。


    他这一生,遇到过许许多多的选择项,印在试卷上的,摆在桌面上的,可视化的、表面而显明的,有过如?履薄冰,铤而走险,所有的抉择与行动都依托绝对理智的意?志。


    在商场,只要他想要,他有百分百的胜算率,可他的过往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最初为规避一切麻烦,所以假结婚,签合同,设立绝对的界限,直到最后他不厌其烦,求索无厌,却是不舍得松手。


    理智与感?性,都告诉他,需要尽快解决他们之间?的麻烦。


    他或许只是嫌麻烦,所以做些看似麻烦的事好快刀斩乱麻。


    “唔……”


    温知禾在她怀里?低声轻吟,如?此娇小?易碎,仍然会因?为他的亲吻面红耳赤,蒸腾出热气。


    她并不服从,依旧负隅顽抗,用贝齿撕咬出铁锈的血腥味。


    贺徵朝清楚她的换气间?隙,却又不由吞咽她滞涩、断续的话音。


    他料定那?些话并不动听。


    逼迫到临界线容易触地?反弹,温知禾扬起手,扇去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下,贺徵朝的面庞被?打得偏移,松开了她的唇。


    他吻得急切而强硬,像是要把她的双唇给剜去,即使分开,温知禾也?能看见他唇边垂落连绵的细丝,就连她的唇同样热辣得发麻。


    徒然扇他的脸,这是从前从未做过的事。


    理智回笼,望他黑沉沉的眉眼,唇边被?咬出血,温知禾虽不后悔,心底却滋长恐惧。


    她会被?怎么处理?


    不及深究,眼前人蓦地?发话:“和我上车。”


    贺徵朝没管唇边的血,垂眼紧紧睇她,声线醇厚低沉:“淋了一身雨,容易感?冒。”


    这太过温和。


    不像是被?扇一巴掌的反应。


    温知禾攥了攥那?只罪魁祸手,向雨衣后遮掩,又退步。


    纵使是夏季的雨,淋了一身也?会冷,温知禾本就没有什么底气,冷得牙关震颤,声线格外不稳:“我不回去,我要拍戏。”


    “我知道。”贺徵朝凝瞩不转,“我送你。”


    雨越下越大。


    他敞亮、平静而从容地?站在雨幕里?,浑身湿漉漉,却依旧魁岸庄重。


    这种画面的冲击感?太强,光是他出现眼前、这个地?方,温知禾都仍有难以置信的后劲儿。


    她哑然说?不出话,还未有任何置词,贺徵朝便弯腰,以扛起腰臀的架势将她抱起。


    双脚悬空,他的掌心落在臀上,温知禾根本难以抵抗,尤其望着那?偏离的沥青路。


    温知禾只能发出雷声大雨点小?的叫嚷,根本不敢太过动弹,要是再摔个狗啃泥,她会疼死。


    贺徵朝把她抱到车上,屁股刚沾地?,温知禾就想下车。


    但不容她有所动作?,贺徵朝便砰地?一下扣上门。


    迅雷不及掩耳,温知禾被?吓一跳,缩了缩手,再去碰门把,另一侧的门被?打开了。


    她没敢转身,手也?默默攀上门把,尝试着开门。


    然后。


    吧嗒一声。


    是反锁的声音。


    “……”


    天气湿热,南方天尤为难适,车内原本充斥着干燥清冽的冷气,这会儿却弥漫咸湿的土腥气。


    贺徵朝手动把冷气关了,换成空气循环,避免吹久容易感?冒。


    这辆车的内部是经过改良的,车外车内由厚实的车门、单向防窥玻璃相隔;驾驶座与后车厢又用隔屏打造隐私空间?。


    贺徵朝注重隐私,温知禾一直清楚,因?为他的每辆车都是这样,几次情不自禁,他会让她坐在他膝上缟潮,扶着单向窗跪着求槽。


    那?些画面仍然历历在目,感?受颇深,越是忆起,温知禾心里?的抵触更?深。


    她的手仍然按着门把,兀自背对。


    贺徵朝看在眼里?,握着一张绵软的毯子,亲自去扯她身上的雨衣。


    塑料雨衣被?拉扯,温知禾倏地?反应过来,怔忪望他,徒然升起警备心:“你要做什么?”


    不等贺徵朝回应,温知禾又道:“你放我下去。”


    她的态度不敢太过强硬,却也?不是恳求的腔调。


    比之最初,不再有虚伪的谄媚,看他的眼神形似陌生人。


    因?为误会。


    是那?些错误信息的问题。


    贺徵朝攥紧毯子,拿起百倍耐心:“淋雨容易感?冒,你想在雨里?折腾,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确定要下去?”


    温知禾又不吭声了。


    贺徵朝轻呵气:“把身上的雨衣脱了,用毯子稍微擦一擦。”


    “我大老远来这里?,一是想和你解释网上那?些流言风语,二也?是想监制你拍的电影。资金已经投进去了,合约也?签了,你觉得我真会把你绑回去,就因?为你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一声不吭来乡下拍戏?”


    他说?得冷静也?合理。


    反倒衬得她矫情。


    温知禾唇角轻扯,透过明亮的顶灯,能看见他脸上还未消散的巴掌印。


    她扇的。


    “为什么?”温知禾攒着劲,想故作?从容,声音却颤:“我还以为这种事不值得您为我解释。”


    贺徵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所以你是真觉得我出轨,才置气不理人?”


    “不是。”温知禾下意?识否认,攥紧抖动的手,直视他的双眼:“你答应过我的事没有做到。”


    “……你说?不会婚内出轨。”


    说?出最后四个字,她的心都在颤。


    很单纯很天真的理由,可她还能怎么解释?因?为喜欢?因?为占有欲?


    蠢透了。


    这种理由更?蠢。


    任人一览无余的是蠢货,何况她真的是喜欢吗?会不会是种错觉?


    “嗯,我是说?过。”贺徵朝沉声道,“但我也?说?到做到。”


    “钟嘉意?,也?就是贺宝嘉,她是我表亲的妹妹,和贺宝恣一样。”


    “你没和我说?过。”温知禾回嘴得极快,双手攥拳,“也?没发过消息。”


    贺徵朝笑了下,没什么情绪:“你把我从黑名单拽出来,就能看见我发的消息。”


    “我……”温知禾哑言,小?声说?:“我这段时间?也?没把你拉黑啊。”


    “你什么时候给我发的消息?”


    “你在天上飞的时候。”贺徵朝冷不丁道。


    温知禾“哦”了声,理不直气也?壮:“我不知道,我换手机了。”


    “……”


    贺徵朝微阖双眼略略颔首,不愿纠结谁对谁错:“那?我现在再重申一遍。”


    “钟嘉意?是我的亲表妹,和贺宝恣一样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陪她去港城、美国是因?为有要紧的手术要陪护,倘若你不信的话,可以向贺宝恣求证。”


    温知禾继续保持沉默。


    贺徵朝深深看着她:“听明白了么?”


    “不明白。”温知禾秒答。


    贺徵朝追问:“哪里?不明白?”


    话落到嘴边,望着他漆黑如?深潭的双眼,温知禾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的氛围出奇的和谐,贺徵朝也?未免太过……好说?话了些。


    缄默的片刻,温知禾没忍住,打了道喷嚏。


    贺徵朝双眼更?深,越过他们座位之间?的界限,伸手拧她雨衣的领口。


    温知禾下意?识用臂膀挡着他,但无济于?事,贺徵朝的力量在她之上,强硬地?一颗又一颗、甚至是两颗地?扯开。


    “你别?……”


    话刚说?出口,贺徵朝冷声打断:“不明白的事你自己琢磨清楚再来问我。”


    “现在把衣服脱了。”


    第48章 菟丝花


    温知禾紧紧攥着上方被扯开的?雨衣领口, 整个人都蜷缩在角落里,眼眶湿热, 双唇也红,像腹背受敌竖起倒刺的?小刺猬。


    不信任他,不服从他。


    还给他一巴掌,各种犟嘴。


    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以前温知禾再没大没小,也不过是坐在他脸上,用指甲抓坏后背、脖颈, 这都是情趣。


    贺徵朝不觉得自己脾气有多好,但看着她这副受惊又委屈的?模样, 心?里确实生?不出一丝愠气, 反倒涌上浓厚的?倦怠、无奈。


    他再次沉沉叹气, 晓之以理:“雨衣太?湿,发烧了你怎么拍戏?”


    一冷一热的?气温下, 温知禾能?感觉到头昏脑涨,持续不说话?、不作为,就是不想顺遂贺徵朝的?意思……无法否认,她是在置气。


    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她心?里怕极了,扇了他一巴掌, 也更害怕了。


    温知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抗他,她只觉得沉溺在他给的?情慾里是很可怕的?事, 宁愿以身试险给他一巴掌清醒一下……虽然现在冷静下来,又开始懊悔了。


    “阿嚏!”


    温知禾没忍住又打一次喷嚏, 厚重感席卷鼻腔,这下真的?呼吸困难了。


    她难捱贺徵朝黑漆漆的?双眼, 最终还是妥协,闷声道?:“我自己来,你、你转过去。”


    无数次的?温存,温知禾总是体?力消耗殆尽的?那一方,所以次次都是由他善后,换床单、换衣物、清洗她的?花苞双乳、圆润的?脚指头,包括那两排齐整的?牙齿,他也曾亲自用牙刷刷过。


    亲密的?琐事做了遍,他不厌其烦,她也心?安理得,现在脱个雨衣检查衣物还要?他转身。


    贺徵朝轻哂,没有强求,将毛毯放她手边:“一会儿自己披上。”


    温知禾一点点地捏着毛毯,没动换。


    只见贺徵朝捋了捋额顶的?发丝,拿帕子随意地擦拭身上的?水渍,将那身淋湿的?西服外?套脱下。


    内衬大致还完好,但袖口、领口全是浸透的?水纹,夏季的?衬衣不算单薄且有质感,遮不住他健硕明朗的?背肌、臂膀,甚至是胸前的?起伏。


    贺徵朝解开袖扣,挽到小臂中段,从手背绷起的?青色脉络环绕着臂膀,盘缠到袖口,有力也性感。


    温知禾看得眼热,口舌也干燥,大脑像是住着几只蜜蜂,一直嗡嗡的?。


    她强忍着第三次的?喷嚏,赶在贺徵朝处理完自己之前,把雨衣脱掉。


    刚才风太?大,把她的?帽子吹掉,现在身上全都湿透了。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就因为她的?雨衣是十块钱一件?


    白?色T恤一旦淋湿就是灾难,温知禾一低头,能?明显看到自己的?胸衣颜色和轮廓。


    感知到一侧投来的?目光,温知禾脸一热,立即把毛毯裹在身上。


    她想盘腿坐,可双脚脏兮兮的?,那不甚明显的?黑色地垫上,有着一片更乌黑的?水圈。


    太?狼狈了。


    温知禾自尊心?受挫,胸腔塞了团棉花似的?,挤兑得心?脏跳动不得难以供氧,有点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眼角还能?眨出泪花。


    贺徵朝看眼她白?里透红的?双脚,俯身捞起脚踝,拿手中的?帕子裹着擦拭:“拍摄地的?位置,是在这个村里?”


    温知禾心?头轻颤,下意识要?缩回自己的?脚,但贺徵朝牢牢箍着不放,还一只脚趾头接一只地仔细擦拭。


    好痒。


    温知禾抿平双唇,费解他从刚开始到现在的?行为。


    贺徵朝抬眼睇她,温知禾才回过神,低垂下头,瓮声瓮气:“往里走,往上坡走,能?看见牌子。”


    闻言,贺徵朝嗯了声,向前座的?司机传话?。


    温知禾微愣,联想到刚才在双闪灯前与贺徵朝的?拉扯,脸更烫了。


    她都忘了有司机了……但这种事不应该只有她感到羞耻。


    贺徵朝帮她擦完脚,检查她掌心?、问膝盖是否有擦伤。


    他平和沉着得像是儿科医生?,面色平静如故,侧脸那道?不算太?显明的?巴掌印也渐渐消退,毕竟打得不算太?重,他的?体?脂率也低。


    可就算消肿,也还是会有一点点印记。


    温知禾以前没有扇过他的?脸,顶多拍打他的?胸腔、咬手臂、喉结,再过分点……啃胸,做到这地步上,温知禾也没见贺徵朝生?过气,但她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会想尽办法从别的?地方讨回来。


    所以……他要找到住所再教训她?


    “抖成这样,是冷?”


    贺徵朝的掌心落在她头顶,温知禾想得入神被吓一激灵,下意识躲闪开,却撞到玻璃窗。


    “嘶……”


    后脑勺传来的痛感让温知禾不由皱起脸。


    贺徵朝以掌扣着她撞到的?后脑勺,不动声色拉近距离:“怎么这么不小心?。”


    温知禾没敢看他,低下头。


    她什么模样贺徵朝都见过,气鼓鼓的?,装腔作势的?,怯怯的?,眼下三番两次的?情绪表露,贺徵朝都不难看出是畏惧。


    “怕我?”他沉声问。


    温知禾被他桎梏在臂弯下,头都要?埋到双膝里了,一直发抖,不肯说话?。


    贺徵朝心?里不觉烦躁,反而有种被汹涌浪潮彻骨覆盖的?无力感,他并不擅长哄小姑娘,也没哄过谁。


    这小姑娘刚才还虚张声势,这会儿又枯萎得像被风雨摧残过的?干花。


    贺徵朝想了会儿,才勉强揣度出她畏怯的?缘由,放缓语气:“温知禾,我没生?气。”


    “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贺徵朝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温知禾双眼埋在双膝上,眼压得模糊,过了片刻才看清他,双唇嗫嚅:“……你别骗我了。”


    “嗯,不骗你。”贺徵朝以指腹刮去她脸上的?泪痕,垂眼淡声道?:“需要?我夸你打得好么?”


    温知禾怔忪:“不……”


    “所以别哭了。”贺徵朝一字一顿,目光如炬:“把事情说清楚。”


    “刚才我说的?话?,你哪句不明白?,告诉我。”


    一番话?,将思绪又转圜到刚才的?话?题,温知禾如梦初醒,心?跳又加剧地跳动。


    气氛再度陷入缄默中,贺徵朝就坐在她身边,沉静地看着她,不是隔着千万里,也不是隔着屏幕,他切切实实地来到这里了,不仅亲吻她,拥着她,还为她擦干双腿。


    他总能?做到如此体?贴,即便不是全心?全意。


    他总是擅长对她说好话?,哄骗她,即便他没必要?这么做。


    放在以前温知禾还分得清他示好的?最底层逻辑和需求,可现在她犹如雾里看花,根本看不懂。


    她深吸口气,雾气缭绕双眼:“你来这里,是为了监制?”


    贺徵朝停顿一息,嗯了声:“是。”


    “所以不是专门因为我,因为想解释清楚这些?”


    贺徵朝默然。


    温知禾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心?脏挤压得更难受,点头滞涩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次换贺徵朝问。


    温知禾望着他的?双眼,压下浓厚的?颤动,冷静道?:“你觉得那场约会是一时兴起,所以可以随时叫停,抽身离开;你觉得我的?毕业典礼没必要?参与,只是随口答允,所以托人送我一束花、一车玫瑰、一箱蛋糕就万事大吉;你觉得不是所有事都应该和我说,所以不告诉我你离开的?真正原因,不告诉我钟嘉意是你妹妹。”


    “送我一匹汗血宝马,让我学习插花、冰球,是为了让我在那些名贵面前不丢脸,有特长可以宣扬,即使?我只需做你不到半年的?妻子就可以滚蛋。”


    说到这里,温知禾双眼又开始起雾,她强忍着不掉泪,想继续说,却被贺徵朝打断:


    “你是这么认为?”他的?语气更低沉,面容也肉眼可见的?偏冷。


    “是。”温知禾点头,“你觉得在街上拉扯很丢人,所以把我带上车,我现在浑身湿透了脏得很,所以帮我擦脚,就像给踩了泥坑的?小狗清洁一样,我是你捡回家的?小猫小狗,你也经?常这么说。”


    温知禾再也抑制不住外?溢的?泪水,任由它淌下:“我不听话?不懂事,你要?过来教训我,我怕极了,我就是害怕,我甚至怕你杀掉我,你那么有权力,随便怎么做都能?掩盖一桩杀人案吧。”


    “或许是我想多了,你也没有这么残忍。”温知禾声音在颤,笑了笑,“你就是寂寞了想找个人做|.爱,想起还有一个在乡下拍烂俗电影的?女人,她是你明面上的?妻子,但她并不听话?,还不回你消息不听你解释,她打着你的?旗号花着你的?钱拍一部?烂俗的?、不一定叫座叫卖的?电影,你也许好奇,但更多是想过来教训她凭什么拿钱不办事。”


    “我承认我这段时间情绪是很不对劲,像生?病发烧了一样,但还请你放心?。”温知禾攥紧双手,浑身依旧抖得厉害:“我怕你叫停我的?电影,所以我绝对会听话?的?。”


    “我的?双腿永远对你敞开,你什么时候想做都可以。”


    她把本就不牢固的?自尊心?摔在地上,又踩又碾,像碎渣一样,粘也粘不成型。


    贺徵朝从未想过,在她眼里,他竟是这种人。


    她以前怕过他吗?似乎并没有。


    她从前是这般听话?吗?也并不。


    她分明虚荣贪财,擅长装腔作势,又遮掩不住对他的?敷衍、虚与委蛇。


    她喜欢那些珠宝,豪车,别墅,不一定有多喜欢他。


    但无数次的?亲近,数不清的?亲吻、拥抱,他看得见她看向自己时炯亮明闪的?双眼;会害羞时发皱的?眉头,以及红润的?耳廓。


    二十岁的?女孩,还未渡过思春期,理应有着天马行空的?幻想。


    他为她建造了一场如梦似幻的?梦,所以也本能?地以为,她会相信作为造梦者的?他。


    但今天温知禾告诉他,并不是。


    无力感再度袭来,所有的?回应在脑内逡巡,因为苍白?无力而止步于唇齿。


    可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解释清楚。


    “贺宝嘉未婚先孕,我是知晓这件事的?第一人。”贺徵朝微微阖眼,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剖析:“这是件丑闻,她还是娱乐圈活跃的?现役艺人,于公于私都不得声扬,除了你包括贺家上下,我都有所隐瞒,直至现在抚养她的?二伯、二伯母才知晓这件事。”


    “我承认,你说的?那些事我是答应了没做,但我并不是对约会一时兴起,觉得你的?毕业典礼无所谓,只是贺宝嘉的?事在我眼里更有必要?去处理。”


    “送你去学习马术、插花,是因为你说你没体?验过,就像没有拍过一件卖品一样,我想让你去亲历体?验。你可以将这些当做炫耀的?资本,也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做闲暇时的?调剂活动。”


    说到这里,贺徵朝想起她恐惧的?来源,心?里不觉可笑,反而升起荒凉。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残忍,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


    你虚张声势却也胆子小。


    你勇敢却又纤弱稚嫩。


    你是一株菟丝花,寄生?于我攀附于我,是我心?甘情愿供养。


    “而且你应该明白?。”


    贺徵朝去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是那样冰冷,又那样娇小,以至于他的?话?音都不由放软:“你是我的?妻子,温知禾。”


    “在你得到这些之前,首先你的?身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无缘无故给任何人这些好处。”


    “不是的?。”温知禾摇头,泪如雨下,“我们没有真的?结婚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们没有结婚登记,没有婚礼,你的?无名指上更没有婚戒。”


    “你说过的?,假结婚没有必要?领证,所以婚戒也不常戴。”温知禾的?心?在麻木,面颊的?泪也干了,嗓音干涩:


    “这样……也算夫妻吗?”


    第49章 血淋淋


    水滴顺着阔叶垂落, 汇入泥地里的水洼,砖瓦铁皮屋棚时缓时轻地奏出吧嗒声, 这场滂沱大雨下到夜里渐渐有停歇的迹象。


    雾气氤氲玻璃窗,屋外照明灯的暖光都变得朦胧不清,温知禾平时睡前会拉上帘子,这次她洗完澡就力不能支,头发吹得半干便直直躺倒床上。


    她的大脑混沌一片,还有着情绪爆发后?的酸痛,某根神经从刚才就一直抽丝, 接连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跳动,昏沉得根本不愿动换。


    小?雪刚收拾好送来的礼品, 敲了敲卧室门, 本想向温知禾询问?是否要在明天?开工前分发, 但敲了半天?没动静,发现门没锁还向前偏移了一点点, 透过门缝,无意间瞥见床榻上的人?,小?雪立即噤声悄默默地关好门锁。


    再到楼下,刚才将?温知禾抱回来的男人?已经不在厅堂,小?雪有些怪异,直至看到门口那辆大G, 她才了然,大概是去车上休息了。


    她对老板的私生活并不了解, 今天?也是头回见到老板的丈夫,这场雨僝风僽不仅让拍摄进度暂缓两日, 还让原本看上去那样矜贵的大人?物添了几分狼狈。


    小?雪看得见老板红润的双眼,隐约察觉到俩人?之间的僵硬, 但即便作为?最?亲近的生活助理,有些事也根本不是她能掺和的,职业素养与?道?德规范约束她,看见不该看的,就不该说出去。


    ……


    车上的司机被安排去摄制组员工的居所休息,只有贺徵朝坐在车上,静默着捱到天?色渐明。


    他没有抽一根烟,本身来时便轻装简行,也预料自己不会久待。


    但事情总是超出预料,像抓不住的细沙,越想控制于鼓掌中,越是顺着缝隙往外流。


    几个月前,那枚在燕北别墅里,经由温知禾挑出的对戒,贺徵朝的确是最?近才开始佩戴。


    对戒造型简单朴素,尺寸刚好嵌合指骨,在第二次重新佩戴的那刻,他不假思索,只认为?戴着也无谓,直至现在,它似乎也不过是个习焉不察的摆设,偶尔面向讯息并不灵通的人?,会被惊讶已婚,奉承庆贺。


    已婚是个幌子,一段看似鲜丽美好的佳话,内里却是断梗飘蓬,完全?由冰冷的金钱、例规分明的合约所架设牵制。


    合同的约束者?只有温知禾,也只能是她。她的年龄、社?会身份、家?庭背景浅薄又?不值一提,何来与?他分庭抗礼,不过是被施舍的一方,被豢养的金丝雀。


    因为?天?差地别,有着诸多不匹配、不相等的地方,也因为?轻视、占有欲作祟,贺徵朝既无法?贸然与?她真正缔结姻亲,又?不舍放过一个感兴趣的女孩,索性玩起文字游戏,为?她披上国王新衣般的婚纱,在探戈中你拉我扯,周旋于浊泾清渭的分界线上。


    一端,是凡庸平常的市民?生活;一端,是盛大瑰丽的上流社?会;


    她口无遮拦又?市井贪利,她年轻气盛又?可爱灵动,他不厌流露出的前者?,又?被后?者?所吸引。


    这世上鲜妍年轻的女孩多如牛毛,漂亮脸蛋、纤细身材、谄媚又?不落入俗套的笑并非只有温知禾拥有,她不过是在恰当的时间,摆出刚好的可怜样子,让他动了一丝可有可无的恻隐之心。


    就是这颗心,揭开帷幕,开展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很清楚这段所谓的“婚姻”走不长远,但温知禾比他门儿清,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非“婚姻”。


    贺徵朝从未想过,能从她那张嘴里听到那样一番现实的话。


    真真脱口而出,才发觉这场骗局是如此的血淋淋。


    轿车停在院子门口,久久没有离开过,贺徵朝一夜未眠,即便闭上眼,脑海里也全?是温知禾的模样。


    一幕是她站在酒店门口,摘下耳机惊异地看向他,向他致谢笑得两眼弯弯的模样;一幕是她坐在餐桌前,穿着廉价起球的鹅黄开衫,逐渐失去笑意愤而离开的模样;她走后?转而向他低头时的精致打扮,她走进别墅时的惊艳与?赞不绝口;她在床榻上面庞红润,对他张开双腿的恳求与?急切……


    越是闭眼,思绪越是清晰显明,令人?透不过气。


    贺徵朝睁眼拧了拧领带结,打开车窗。


    天?光乍现,朝晖斜照,一束光落在他掌上,将?那枚婚戒映衬得发光。


    他本可以告诉她,其实他已经戴起这枚对戒,可似乎也毫无意义。


    形式婚姻不过是镜花水月,再如何对外宣告也遮不住内里的空虚。


    贺徵朝心底有股难以言喻的荒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捱到后?半夜,温知禾的头沉重得厉害,喉咙也烧得说不出一个字。


    小?雪就住在隔壁卧室,像平时一样领了分发的早点捎带回来,本想放下餐饭就走,听到老板气若游丝的声音走向前,见她脸烧得通红,心底一惊:“温姐!”


    她赶忙凑过去用手量体温,听温知禾的话,接了一杯温水送过去,忙来忙去,不忘把药捎过来。


    38.9度,已经是高烧了。


    温知禾睁不开眼,眼睛肿得不行,只能半眯着,低声向小?雪交代摄制组的拍摄事项……


    小?雪走得悄无声息,温知禾便静静躺着,将?自己裹在被褥里,时不时发出两声咳嗽。


    没过会儿,她感觉有一张濡湿冰冷的毛巾贴在额顶,又?有人?拿着温毛巾在她的脖颈、手臂擦拭。


    温知禾睡得昏沉,说话有气无力,嘟囔的声音都不像自己发出的:“好热,热……”


    毫无意义的呻吟本不用回应,但对方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嗯,好好睡一觉,我陪你。”


    发着高烧,听力似乎也有所退化,温知禾大脑宕机,没认出是谁,就攥了攥他的手。


    她做了很长的一段梦,反复无常,没什么逻辑,可意外的,好像是场美梦。


    她没有梦到温荷,也没有梦到过去,像一段凭空虚构的记忆,现实里不一样的几个人?被融成一人?,以第三?视角或第一人?称亲历,一会儿出现在嘉郡的片场,一会儿出现在拿奖的星光大道?,割裂又?丝滑。


    她梦见电影成功上映,不仅叫好又?叫座,自己还站在聚光灯下拿了奖说着感言,贺徵朝就坐在下面为?她鼓掌,然后?她不顾一切走下台阶飞奔向他。


    一瞬间星光为?她加冕披挂,一瞬间又?走在满是花海的路径上,听着某方钟声的敲响,在两排人?海里,向神父说着宣词。


    宣词的内容模糊至极,眼前的人?也并非具象化,但梦境总能合理化一切不真实,这场碎片又?怪诞的梦,似乎在填补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愿望。


    意识回笼的时候,温知禾依旧不太能睁开眼,但比上一次醒来要好得多。


    她浑身乏力使?不上劲,不过身上并没有什么汗,似乎退了高烧。


    偏过头看窗,又?是黑漆漆的天?色,意识到梦境只是梦,且还被发烧偷了一天?的时间,温知禾颇为?怅然。


    但最?怅然的,还是她做梦梦见的是贺徵朝。


    分明梦里看不清脸,分明他和其他人?一样模糊不堪,她却认准了他,还和他……


    疯了。


    真是疯了。


    温知禾吸了吸鼻子,起身下床,走得晕头转向,低下头,发现自己膝盖的擦伤也被处理了。


    卧室里的桌上还摆有各种慰问?品,其中一件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演员叠的千纸鹤。


    温知禾心里一暖,拾起来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纸鹤的头。


    她刚要拿别的慰问?品,隔着墙便听到了男人?低沉的对谈声。


    南方的房屋尤其是农村自建房,墙体薄,不太具备隔音效果,温知禾立即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放下慰问?品,蹑手蹑脚地返回床榻,赶在门打开的一瞬,把自己恢复原状,躺得板板正正。


    温知禾闭上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可以直接把门反锁,将?他拒之门外……


    屏蔽视觉,听力就格外好。


    那人?步步靠近,先是来回踱步不知道?在忙什么,然后?——


    他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额头,有些冰凉。


    温知禾眉心一跳,强忍着不让自己有任何表情变化,呼吸尽量放轻放缓。


    “退烧了,还是有些发热。”


    低沉微卷的声调确认来者?是贺徵朝,但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温知禾不吭声。


    他的手收回去了,过了许久,温知禾歪头偷偷眯起眼,却见他还在身侧坐着。


    温知禾吓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皱眉假意梦呓翻过身。


    贺徵朝望着她,并未出声戳穿,不由又?捋了捋她面颊上的碎发。


    他陪护了一天?,基本就没离开过,自是清楚温知禾熟睡时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坐了一会儿,他没再久待,选择离开让温知禾自己透透气。


    但他刚去拧门,便听到后?方传来踹椅子的声音,一扭头,只见温知禾正坐在床边穿拖鞋。


    面面相觑数秒,温知禾后?背发凉出汗,皱着眉头先发制人?:“大晚上的,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贺徵朝松开门把手,泰然道?:“照顾你。”


    “……”


    温知禾慢慢收拢双腿,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语气强硬:“我不需要,我有助理。”


    “我知道?。”贺徵朝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目光平静,“是我想照顾你。”


    温知禾逐渐意识到什么,冷哼一声,脱口而出:“原来你还会照顾人?啊。”


    贺徵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不置一词。


    隔着几步的距离,温知禾依旧感觉不自在,尤其说完那番看似讥讽的话。


    骑虎难下,索性不下,她脱掉两只鞋,转身躺回床上:“我要休息了,你走了记得把门关好。”


    “好好休息,饭放在桌上了,记得吃。”


    贺徵朝没有继续攀谈,留下这句话,将?门关上。


    听到门关紧的声音,温知禾有些意外,悄悄探出头透过蚊帐去看,确认他不在,这才起身把拖鞋穿好。


    多亏了这一惊一乍,现在她的大脑无比清醒,只是有些低血糖。


    看到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温知禾确实饿了,但她没管,选择去上厕所。


    洗净手,温知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身上的睡衣换了,大概率是贺徵朝帮她换的。


    其实说完那些话,温知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清醒过后?只觉得又?后?悔又?尴尬,她知道?对外剖开自己是件很蠢的事,可情绪上头,总会口无遮拦。


    即便在工作上遇到难缠的艺人?、听到室友挑刺找茬、和温荷吵架的时候,她都没有……说得这么直白,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那番话,还是对贺徵朝。


    她以为?那已经算是决裂的对峙。


    但贺徵朝没走。


    还照顾她一整天?。


    ……他到底什么意思?


    理智告诉温知禾,没必要揣度一个男人?的想法?,可思绪一旦被挑起,总是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


    温知禾又?低头掬起一捧水洗脸,想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洗掉,哪怕脑子进水也好。


    其实就应该怪贺徵朝,要不是他做得不够好,她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自暴自弃的话?要不是他的错,她怎么会发烧……


    温知禾自我催眠得很可以,脸上的燥热也退了,但心底仍有几个各执己见的小?人?在喧嚣、互殴,拧成麻花、拧成毛毛虫……


    错事归罪于他人?不一定对,但绝对停止内耗。


    温知禾的胸口高涨得不行,深吸口气,拍了拍胸脯,选择先离开洗手间。


    刚打开门,迎面便对上男人?硬朗清隽的面容。


    温知禾呆滞两秒钟,想关门又?觉得不对劲,干脆就大大方方打开,闷声质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偷听我上厕所?”


    贺徵朝一手抵着门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等你,我们聊聊。”


    “聊……”温知禾微顿,蹙眉不解:“有什么话要在厕所门口聊?”


    “去你房间或者?车上都可以。”贺徵朝解释。


    温知禾回绝得干脆:“我不要。”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吗?”


    “厕所门口?”


    贺徵朝淡声问?。


    温知禾:“……”


    “车上……”她迟疑,“你坐的那辆?”


    贺徵朝嗯了声:“我睡的那辆。”


    温知禾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微愣。


    这是在卖惨?应该不至于吧,有什么可卖的,睡车子而已。


    思绪牵回,温知禾谨慎发问?:“聊什么?”


    “聊聊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之前那份合同。”贺徵朝双眼凝瞩着她,嗓音低缓,“我后?悔了,温知禾。”


    第50章 不可以


    车内的?空间不算小, 温知禾目测,即便放平车椅, 以贺徵朝一米九的?身高,想要伸展开来睡得舒坦估计也够呛。


    她心中划过?一瞬不自然,但看见他腕骨那只价值百万的?手表,暗讽自己真是多虑了,还开始共情起资本家。


    许多次的?亲密拍打,贺徵朝是不会摘下他的?腕表,在体温还未升高时, 温知禾经常触碰到银质腕表的?冰冷。


    那是身份悬殊的?天堑,是越不过?去的?楚界汉河, 即便她拥有更加高昂的?房子?、珠宝, 每每坐在偌大的?客厅, 隔着屏幕去看拍下的?项链,温知禾都有种并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她很清楚, 这是虚心,是自卑,是不配得感?。


    温知禾时常正视内心,触碰深处的?欲望与郁结,让自己逻辑自洽不内耗,可贺徵朝给予她的?欲望, 太过?庞大也太过?虚无?缥缈。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但温知禾觉得自己像他的?情妇, 不过?是能见得光的?那种;他说她可以拍成一部属于自己的?电影,但温知禾觉得这并非靠自己能力所有;


    她像是走?在钢丝线上?, 不断小心翼翼地求稳,稍一不注意, 就会因?为理念崩塌而爆发情绪。


    她当然想轻松对待,可她轻松不了一点。


    贺徵朝说他后悔了,想聊聊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谈谈合同,如果她是一个不论身世身价都与他门当户对的?女人,她当然会笑着说“后悔?好啊那就再见”然后下一个更好。


    但她没有下一个。


    她还要依托他拍成这部还未杀青的?电影。


    而他们的?关系也不能彻底杀青。


    扣上?车门,温知禾坐在昨天的?那个位置上?,一瞬间便后悔了。


    ……还不如在卧室。


    她半靠在车椅上?,没去看贺徵朝,静默着不知怎么攥拳,是大拇指包在四指里,还是扣着四指外?。


    车里刚开冷气?,没吹散郁积的?热意,温知禾开了半边窗,又透气?又好跳车。


    “身体好些了?”


    侧方传来贺徵朝的?声音,温知禾顺势望向他,很含糊地“唔”了一声。


    车厢里亮堂又宽阔,正视身边的?男人,温知禾才发现?他今天穿得格外?朴素,白衬黑西?装裤,没系领带,没梳偏侧背发,松散又随意,但确实遮不住周身的?气?度,毕竟他那双黑压压的?眉眼极具压迫感?。


    “醒来测的?体温是多少度?”他又问。


    “没量。”


    温知禾老实回答。


    “晚饭吃了么?”


    “没吃。”


    贺徵朝温声提醒:“就算刚醒来不饿也要垫一下,否则容易得胃病。”


    温知禾拧着手指:“……我?当然知道?。”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她明晃晃地直视他,选择开门见山直入话题。


    相同画面相似场景,顷刻间好似将她的?灵魂拽到过?去记忆的?某一帧,那时贺徵朝坐在餐桌的?另一端,端得儒雅斯文,彬彬有礼,虽是微笑着平视她,说话却不切实际,高高在上?。


    他不是慈佛,是她逃不出五指山的?如来佛,她并未抵达天竺,身边也空无?一人,唯有自己。


    温知禾面上?不表,平静至极,攥起的?双拳能藏住类比银河黑洞的?心事。


    悬挂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啊,请你落下。


    让我?早死早超生。


    温知禾深吸口?气?,紧接着,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们结婚。”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配上?他熟悉的?面庞、声腔,未免既视感?太强。


    温知禾微微怔忪:“什么?”


    “电影杀青之前,或者?之后,我?们就去办理登记手续。”贺徵朝继续道?,灼人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如果你想,现?在也可以,你需要的?这份安全感?,我?可以给你,包括你说的?婚礼,我?也会让人着实去准备。”


    “对戒我?已经佩戴,在你没有摘下之前,我?是不会再摘下,你可以随时看见它。”


    贺徵朝举起那只手,微微侧过?腕骨,原本空落落的?无?名指上?确实有着纤细的?戒环,它与她那副是同款同型,没有太大区别,至少温知禾不太能看得出来。


    温知禾还没消化好他说的?话,木讷蹇涩地看着那枚对戒,喉咙犹如被攥紧,发不出一个单音。


    再度对上?他的?目光,温知禾思绪回笼,抑制不住狂跳的?心脏,甚至鼻塞都有些疏通。


    她分不清。


    真的?分不清,也不敢想太多。


    贺徵朝对她说过?太多好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心动过,包括现?在。


    一切似乎又回到当初的?起点,那时她难以探究眼前这个男人的“求婚”是否是开玩笑,而现?在的?她也开始疑心他所说的登记结婚是否有别的?目的?。


    这并不纯粹。


    或者?说,这段关系从始至终都不纯粹,像一滩浑浊的?深潭,因?为至深至浊而看不见任何生命迹象。


    “你没戴?”


    贺徵朝淡声发问,目光落在她手上?,面容难辨情绪。


    温知禾微顿,微不可查地收手,匀上?一回气?,挺直腰板故作?平静:“没戴,摘了。”


    “我?还把头发剪短了。”


    很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为何温知禾就是提了一嘴。或许她只是想告诉他,就算是做|.爱,你也没办法抓着我?的?头发控制我?。


    贺徵朝嗯了下,并没有表现?出以往的?审视,颔首注目她,嗓音温和:“很适合你,剪短了清爽也便捷。”


    说到这,他以此做延伸,又言:“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穿衣打扮我?也不会再有任何要求与约束,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恢复如初并且更进一步,你认为不平等、不公正的?地方,可以尽管向我?提,我?向你保证,会做得比以前更好。”


    “包括之前的?那份合同,你想保留也可以。”


    他说得体贴入微,相比起之前,姿态也放低了不少。


    若不是见过?他孟浪又表里不一的?模样,温知禾或许还会再次被他的?言语唬住,但他这次说的?话,确实很令人意外?。


    温知禾难以言表心底滋长的?异样,她的?大脑在左右互搏,最终还是理性占上?风。她清楚,一段良好的?亲密关系,本身就应该平等,贺徵朝提出的?这些“退让”,不过?是把本应归属于她的?权利归还于她,纵使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砝码与他平起平坐。


    “为什么?”


    温知禾很不解,面露忡忡:“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有利可图的??”


    问到这地步,已经算是撕破脸,温知禾不敢再豪赌,也不与他装模作?样:“你还有什么目的??”


    “利益,目的?。”贺徵朝缓声重复,每一字都令眸色更深,他不由低沉轻叹:“我?们之间除了这些,就没有旁的?情谊?”


    “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只剩这些?”


    温知禾微顿,双唇慢慢抿起,莫名听出一丝怨夫的?气?息,兴许是她的?错觉,片刻后,她又问:“那你说的?后悔……又是什么意思?”


    “擅自抽身于约会,没能亲自庆贺你的?毕业典礼,没能和你提前说清楚那些误会。”贺徵朝一一列举,说得坦荡从容,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像是真心致歉,至少是给足了这种错觉感?。


    “或者?说,我?后悔一开始没和你真结这婚。”贺徵朝倏地又道?,观她逐渐失去管理的?表情,他笑了笑,“在认识你之前,我?的?确很少有过?后悔的?念头。”


    温知禾从未想过?他会如此坦荡地说出这番话,远比他的?求婚还要颠覆认知……但那算是“求婚”吗?人生第二次,因?为同一个男人,同一个问题,她的?大脑停止运转,无?法进行深度思考。


    他致歉时分明是含笑看她,温知禾却有种难以直视他的?压迫感?,仿佛他对她的?某种反应志在必得,认为她一定会接受他。


    迄今为止,温知禾仍然为他所说的?话感?到怪异,她原以为关系会就此结束,未曾想他在抱憾之前的?所作?所为,虽然其中不一定有多少真情实感?。


    这种需要博弈,需要对抗,不断从对方或身边寻找上?位砝码的?亲密关系……真的?太累了。


    “你是真心实意后悔当初只签了合同没有领证,现?在又想和我?结婚?”


    温知禾双眼炯亮如炬,竹筒倒豆子?般地一字一字挤着倒出:“和一个比你小了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拥有的?事业资源全靠你,不论是家境身世都与你不匹配的?女人结婚,你没有开玩笑吗?”


    温知禾松开沁汗的?手,垂眼没再看他,面无?表情:“我?开不起玩笑,也不想被你当做慈善。”


    空气?短暂地凝结数秒,须臾,贺徵朝才低缓道?:“不是玩笑,也不是慈善。”


    “看着我?。”


    “温知禾,看着我?。”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手去掰起她的?下颌,但二次递进的?话音,还是令温知禾出于习惯抬起头。


    她看到贺徵朝眼里的?灼热,像一团蓝色火焰,看似冰冷却充分燃烧,火舌近乎要将她吞没。


    “你可以再考虑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请不要再拒绝我?。”贺徵朝的?声腔仍然四平八稳,低沉磁性。


    “要像往常一样。”


    说到这,他微微一笑:“否则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他露出几分无?奈,温知禾却感?到一丝震悚,不太想继续谈话下去。


    仔细过?滤贺徵朝给出的?信息,温知禾幡然发觉,他似乎的?确是想继续延续关系,总之目前是不愿意放手。


    求婚是真是假暂不考虑,她也不会去考虑,但关系必须维持存续,尽管她已经疲于和他周旋。


    温知禾又攥拢拳头,像是要抓住什么:“你要追求我?吗?”


    发烧感?冒之后,她的?鼻音偏重,颗粒感?很强,说话音量太小时容易失声道?听不轻。


    贺徵朝偏了偏头:“什么?”


    “追求我?。”温知禾只说三个字,比刚才慷锵有力得多。


    转瞬,她的?音阶又掉了一些,拧着手指道?:“如果你的?确想和我?结婚,该走?的?流程总得走?吧……”


    意外?的?,贺徵朝轻笑,欣然答允了:“嗯,你说得对。”


    温知禾从他眉眼间读出一丝兴味,宛如猛禽又重新?找到猎物的?那种感?觉,她心底咯噔一下,莫名像中了圈套。


    “我?们从什么关系开始?”贺徵朝慢条斯理地问,“男女朋友?”


    他卷翘轻慢的?腔调令这四个字染上?不清不楚的?意味,戏谑极了,至少在温知禾听来是这样的?。


    即便他们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做过?这么多亲密无?间的?事……到最后的?“决裂”并非为一拍两?散,而是关系“降级”到男女朋友,听着确实可笑。


    温知禾是没有丰富的?情感?经验,但不代表她不懂什么是正确正常的?亲密关系,总之从贺徵朝口?中听到的?“男女朋友”,实在有着极大的?偏差。


    他们的?婚姻是个羞耻布,包裹着绝对的?金钱肉|.欲关系,他作?为上?位者?,作?为比她大了十二岁的?男人,竟向她提出交往,要做男女朋友。


    未免太可笑了。


    温知禾看着他,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她所在的?天平似乎上?升了些,但摇摇欲坠并不稳当,于是她选择不给任何答案:“明天再说吧。”


    说着温知禾象征性地轻咳两?声,反手去拧门把:“我?要休息了,明天开工。”


    车门敞开,温知禾刚落地,紧随之耳边传来极其响亮的?警报声。


    她吓了一跳,发现?这辆车的?双闪灯在忽闪,警笛声也是它发出的?,下意识转头看向车内。


    在漆黑的?车窗里,她并没有看见贺徵朝,直至余光瞥见眼前高大的?身影,她心头轻颤,下意识向后退步拉远距离。


    还没站稳,腕骨便被他轻轻箍着。


    警笛声和双闪灯诡异地持续了两?秒钟便停滞,四面环境漆黑,静谧得能听见轻微的?虫鸣声和树叶交错婆娑的?风声。


    ……当然,温知禾也能听见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她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吓出的?一身冷汗都可以彻底退烧了。


    “我?送你回去。”


    贺徵朝的?手滑到她的?掌心,牢牢地裹住。


    他是俯身向她说的?,比刚才贴近得多。


    车里的?壁灯被单向窗隔绝,他们所处的?站位也没有亮堂的?路灯,这里不是片场,设施要好得多,但更多保持了村庄的?原汁原味。


    温知禾难以适应黑暗,也是片刻才听清贺徵朝的?话。


    他说什么了,要送她回去?回院子?里?但也就几步路。


    温知禾想抽回手,无?果,强硬又别扭:“不用。”


    习惯夜视,她看见近在咫尺的?男人,鼻子?微痒,反问道?:“你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回房间睡觉吧?”


    她听见贺徵朝哼笑一息,没否认,还夸耀她:“这么聪明。”


    “那能一起吗?”


    他低沉的?嗓音落入耳廓,像要凿开心口?。


    如果这是在野外?,他一定是模仿人类招手的?黑熊,做出友善行为,实则是要狩猎。


    温知禾脑内不断警笛大作?,再度执拗,予以否认:“不能。”


    她仰起头,圆碌碌地瞪着他,他们几乎要贴到一起,可她因?为腕骨的?牵制,没法后退。


    温知禾不再后退,鼓足勇气?道?:“那我?最后和你说说我?的?要求。”


    “之前的?合同,你必须继续履行,而且每个月的?零花钱不能少我?一分一毫。”


    “你不能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随便碰我?,做|.爱、拥抱、牵手都不可以。”


    “但如果……”温知禾停顿片刻,语气?里染了点空气?中的?潮热:“如果我?需要你,你不能拒绝我?。”


    “我?指的?是!指的?是各方面的?帮助……”她声音高扬几分,像是防他会错意。


    这句补丁大概是最后的?要求,还没想好的?笼统要求。她每一句话都有着短暂又明显的?间隔,贺徵朝听得出来。


    他本以为温知禾会愿意答应结婚,至少,是看在他的?家财万贯上?,假意装腔忸怩几分钟,然后松口?答应。


    但她并没有。


    虽然遗憾她的?拒绝……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她还是需要他的?。


    各方面。


    他可怜的?小太太已经不信任他了,能给一个机会总比没有机会要好。


    平生第二次求婚被拒绝,是同一个女孩。


    贺徵朝很难形容心里的?感?觉,遗憾、欣慰、满足……太过?复杂。


    早知他应该在她意识不算清醒的?时候多亲一亲她,也好过?现?在被束缚。


    “我?走?了,你不要再碰我?了。”


    温知禾猛地抽回手,这次她挣脱开了。


    夜晚并不清凉,连微风都是奢侈,温知禾越过?他时携了很轻的?风,他能闻见她身上?的?皂香,清新?沁人极了。


    他很想抱着她深嗅,吻遍浑身直至蒸发热气?,看她眼角泛红,眼眶湿润。


    “哦对了,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都可以,因?为工作?因?为私事都好。”


    温知禾站在灯光底下,身下的?影子?被拉得颀长,但并没有落到他脚尖。


    她转身对他说,嗓音很淡,不像置气?,更像通知:“总之不用特意和我?说,有事找我?的?助理谈。”


    “我?现?在每天都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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