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娘子一点都不想来,但是娘家人逼她。她在夫家已经活的像个小可怜了,若是再失去娘家的支撑,她的处境将会更艰难。
没错,她沦落到现在这样都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她还是恨啊!
她总是心里不平,怨憎那些起点不如自己却又比自己过的好的人。她曾狠狠嘲笑过梁飞若,如今见她得偿所愿,心里自然会不好受。
她甚至还嫉恨自己的妹妹们。大概如靳无宴当年讥讽她的那样——家学渊源。她的姊妹们也都彼此暗地里较着劲。
金尊玉贵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儿,只因夫家没有给家族带来助益,最后就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一个女人如果得不到男人的宠爱,最终就会被所有人厌弃。这是姚大娘子这些年总结出来的人生道理。
“男人是不可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的。即便他当初想娶你的时候说的多么的情真意切,日月可鉴,甚至指天发誓不怕被雷劈。天雷不劈负心人,傻女才会尝恶果。我就是现成的例子。等你成亲了你就会知道,什么情啊爱呀都是扯淡,唯有自己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譬如健康,”姚大娘子有些气恼的揉了揉自己满是色斑的脸,“容貌,还有财富,其实就连孩子都是可有可无的,如果只是因为要给男人传宗接代而牺牲了前两样,何必呢?再说了,要了当娘的半条命生出来的崽子,也不见得和你一条心。他们姓着男方的姓,和男方一条心。过到最后你会发现,除了一身病痛,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场空。”
姚大娘子支开了姚四娘子,说话也不再有所顾忌,这些年的磋磨早就磨平了她的棱角,乍看到梁飞若,她是有些心酸的嫉妒,可是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距离太远了,够不上,反而没那么恨了。倒是对父母亲现在疼爱有加的嫡亲妹妹更咬牙切齿的恨,原本这些关爱都是她的。可现在她被作为弃子扔出了局,所有的荣宠期待都落到了四妹身上。
“我做人家正头娘子也有些年头了,旁人不愿说出来的婚姻真相,我倒是愿意跟你唠唠。想起咱们少女时那些天真的想法,真真可笑啊。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都是屁话!你既有这本事做了太孙妃,将来便是这大燕最尊贵的女人。心胸思想一定要开阔,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孩子嘛,如果头胎是男娃,就好好养大,别再生了。保重身体要紧。你别听男人甜言蜜语,说什么为他生儿子辛苦了,真当你因为怀孕生子肥胖,下身不怎么利落,脸也垮掉了,他是根本连你的床都不愿意挨一下的。他嫌脏!”
“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活的长久,健康的活着,才能享无尽的富贵。所以男人要去找别的女人,你尽管让他去找。只要动不了你太孙妃的地位,就算他将后宫塞满了,你也不要管,回过头还会夸你一句大度。你保住了地位,想要孩子还不简单,自会有人打破了头想将亲生儿子养到你膝下。”
“你若不信我这话,去问问曾经的那些小姐妹,哪个不是这样说,哪家没几房妾室?”
“我听说主君这次只下旨册封了太孙妃。良娣、宝林、才人三内职皆空悬未决,你大可主动提一提,得了你提携的小姐妹们日后必对你忠心。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总好过男人自己找。再说了,女人每月信期一来,多日不能那个。男人守不住的。将来你要是怀孕了,他更不可能干熬。”
“如果你将我这些话都听进去了,你瞧着我那四妹妹如何?”姚大娘子对于推销自己的亲妹妹并不显得多热情,像完成任务一样。
但是她今日倒了一肚子苦水,感到神清气爽。另有一种隐秘的欢欣,让她脸上也添了几分真情实意的笑。
姚大娘子以前不懂那些妇人、婆子们总喜欢在小女娘高兴的时候说些丧气话。现在她是完全懂了。
她自己过的不顺心,总盼着别人也和她一样,泼一盆冷水,叫那些眼里有光的女娘们也黯淡了神色。
反正,最终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梁飞若送走了姚家姊妹,虽没给个准话,但客客气气。姚大娘子觉得有戏。
梁飞若想着心事,扭头问海桃:“他怎么还没来?”
海桃习以为常的样子,“大概是有事耽搁了吧。主君早就不管政务了,朝中大小事都要殿下拿主意。兴许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梁飞若被姚大娘子灌了满脑子的婚后不幸,她倒没将全天下的男人都打上不是好男人的标签。至少她父兄就是很好的人,自从成亲后,也都是顾着家里,尊重妻子,也没在外面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相好。
梁飞若想等靳无宴来了问问他的想法。既然他们都那么熟了,应该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吧?
“反正我是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共享丈夫的。”她嘀嘀咕咕道。
海桃说:“可是你以前还说过要给殿下当小妾啊!”
梁飞若糊涂了:“我为什么要当妾?”
海桃:“因为殿下先前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啊!”
梁飞若大受震撼:“嚯!原来我不仅没脸没皮的倒贴,我还横刀夺爱!”
*
一直到晚上,梁昆下值回来,说起朝中大事,说随州发生了暴动,昨夜城门大开,殿下领兵平乱去了。
随州是楚国皇城,陈国赵国分了楚皇城国库的金银珠宝,出力最多也是最骁勇的燕国得了这片土地。
梁飞若突然问:“他有没有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梁昆愣了下,“谁?”反应了下,“殿下昨夜就走了,我都没遇上。”
梁飞若哼了声,没说话。
入夜,梁飞若一面拆头上的首饰,一面嘀咕,“说到底还是没心,他要真的心里有我,写张字条托人捎给我,或是让宫人传个口信,也不费他什么事。”
海桃愣愣道:“三娘子,你怎么也学人矫情了?”
梁飞若反驳道:“这怎么能算矫情?我是他的未婚妻子,夫妻一体,本就应互相体谅爱护。我都病了,他也说好了今天过来看我。哎,我可没要他来,是他自己要来,但是现在呢?他言而无信!一声招呼都不打,害我白等一天。我体谅他为君不易,公务繁忙。那他在乎过我的感受吗?”说完顿住,过了会,又叹口气,“我倒是忘了,我和他本就不是两厢情愿看对眼!”站起身,绕着屋子转了几圈,回忆短暂的几次接触,仰头看屋顶,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他心里多喜欢我呢,原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强扭的瓜!那他什么意思?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梁飞若气呼呼的翻身上.床,“睡觉!”
柳条儿又开启了反应迟钝模式,好一会过去,“白……给?我要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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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飞若性格活泼疏阔,是个很愿意给自己也给别人机会的人。
既然知道了她和王孙殿下之前的种种,她就不可能无动于衷。历经磨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骤然放手难免可惜。
于是她决定再给王孙殿下三天时间,即便事发突然,他当时来不及留口讯,之后的三天,便是日理万机,总不能吃饭喝水出恭睡觉的时间都没吧?这些空闲下来的时间但凡分出一点心想到自己,也该知道派个人过来问问她的情况,如果他真的在乎她的话。
这期间,桑公公又领着宫里的人来做婚服了。
梁飞若很犹豫。
因为没之前那么坚定,被嫂子们推推搡搡,稀里糊涂的也量好尺寸了。
宫人们向她道喜,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并不欢喜。
“我是不可能委委屈屈的过一辈子的。”她这么和自己说。
这三天里,她一直在听别人叙述她和靳无宴的过往,有让她难堪的,有欣喜的,也有互相矛盾的。虽然脑子仍是空空的,像是在听戏,但心里也渐渐有了主张。
到了第三日晚上,她也没等来靳无宴的只言片语。
躺下的时候,她冲海桃说:“果然是这样吧,我心里竟隐隐觉得这样才像他。”
海桃犹豫着说:“我给景鹏写封信吧,问问殿下在忙什么?他肯定有重要的事耽误了。”
梁飞若转了转眼珠子,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忽而一笑,有种看穿一切的古灵精怪,“我想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单单忘记他了。”
她伸出一只手朝着虚空抓了抓,又按向自己的心,“真好。”
海桃不明所以,蹲在她床前,头搭在床沿上,“为什么呀?”
梁飞若没回答,只是很天真很欢喜的冲她笑,“人生苦短,悲喜参半,你看这芸芸众生,有几人能活得称心如意?既是如此,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这是老天爷在帮我呀!”
海桃听不明白,但隐隐感到主子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循着感觉,亦重重保证道:“我的命是主子给的,主子无论做什么我都永远追随主子。”
梁飞若揉揉她的头,“小傻瓜。”
柳条儿晃晃悠悠的晃过来,一眼瞥见,兴冲冲的跑过来,圆润的身子一下将海桃挤开,拱着脑袋往梁飞若身上蹭,“我也要!我也要!”
次日,梁飞若神清气爽的起身,给自己整了一身优雅端庄,收叠了一箱笼笔墨纸砚让柳条儿背上,昂首阔步的出了门。
自从上回姚家来拜访后,陆续又有别的人家都递了拜帖,但都被梁飞若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为由拒之门外了。
院使倒是每天都过来,请个平安脉什么的。但是失魂症这种病,一时还真不好治。好在太孙妃性格很好,并不为难人。
今日院使也早早到了,看着太孙妃正要登车,二人打了个照面。
梁飞若冲他一笑,霞光满天,“院使大人,往后都不用来啦!我好啦!”
院使大为惊讶:“太孙妃恢复记忆了?”
梁飞若指着初升的太阳:“院使您看,这日出日落,岁岁年年,时间可曾为任何人停留?旧日不再,往事不可追。所以何必执着过往?我们应该过好我们现在的日子呀!”她上了马车,又从车窗内伸出头,冲他摆手:“劳烦院使这些日子为小女的事奔波,改日飞若定亲自登门拜谢,请您喝酒吃茶。”
戈红昌追到门口,扒住车窗,急道:“小妹,最近随州可不太平,你可别刚好些就追着殿下跑,若是被暴民冲撞……”
梁飞若笑着打断她,“殿下神勇无双,武功盖世,定能平安归来,我去裹什么乱?”
戈红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这是去哪?”
梁飞若:“闷了好些日子有些无聊,约了些姐妹出去吃茶看戏。”
直到梁飞若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戈红昌迟疑道:“飞若跟随殿下一直南征北战,不常在平乐,她在都城有什么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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