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走?回自己房间, 薛庭笙坐到椅子上,双手搭着自己膝盖。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又并非面无?表情的冷酷, 而是带着一丝茫然。
薛庭笙有点无?法理解——既无?法理解沈南皎的行为, 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刚才?站在门口看见沈南皎自己换药的时候, 她心里居然有些许微妙的触动。
她接触的人太少,但并不?都是坏人。也有一些好人,例如明月明,会主动对她释放善意。
一般这?种时候薛庭笙会主动远离对方。
但沈南皎又和其他人都有所区别?。
薛庭笙察觉到了这?人于自己而言有些特?别?,但她不?理解特?别?在哪里。所以在沈南皎门口的时候——
在他注意到自己之?前。
薛庭笙先?跑掉了。
到了午饭时间,有人敲门。
薛庭笙走?过去开门, 看见明月明和沈南皎——明月明还是笑眯眯很和善的样子, 沈南皎站在她旁边, 在抬头看天。
薛庭笙顺着沈南皎看的方向抬头往天上看,只看见屋檐, 屋檐底下连只燕子都没?有。
明月明不?明所以,见两人都抬头望天, 觉得?奇怪,于是也跟着抬头望天。
仍旧只看见了屋檐。
明月明纳闷:屋檐上有什么吗?为什么这?两个人都盯着看?
最后还是薛庭笙先?觉得?无?聊, 收回目光, 看向明月明。
虽然她没?有说话, 但是那眼神却明显带着询问的意思。
明月明提起药篓向薛庭笙示意:“你该换药了, 司林做了午饭, 等你换完药我们一起去吃?”
薛庭笙侧身让她进来?, 并没?有回答明月明的话。
沈南皎正要跟着明月明进去, 一只脚都已经跨过门槛了,但是又迟疑的停下。
明月明打算给薛庭笙换药——而薛庭笙的伤口是沈南皎处理的。
他清楚薛庭笙最严重的外伤其实还是在背上, 如果?要上药的话薛庭笙就必须要把上衣给脱了。
虽然沈南皎又不?是没?看过。
但他觉得?上次是情况危急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但这?次……
这?次自己如果?再?留下来?,多少有点占人家女孩子便宜的嫌疑。
沈南皎自己多思多想,迟疑的停在门口。薛庭笙没?有他想得?那么多,转身走?到床边解开上衫。
在她上衫滑落肩膀的瞬间,沈南皎反应迅速后退一步,用力?将门关上。
几乎是紧随着大门关上的声音,薛庭笙上衣脱下来?了,堆叠着卡在腰间,露出纱布缠绕的后背。
明月明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奇怪的自言自语:“他怎么了?”
不?过很快,明月明就没?空管沈南皎为何?这?样了——她拆开纱布,看清楚薛庭笙后背伤口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月明还是第一次在人的身上看见这?种奇怪的伤疤,弄得?她几乎有点无?从下手。而承受了伤疤的主人却显得?十分镇定,背对明月明站得?笔直。
明月明小声道:“这?个药上上去可能有点痛。”
少女照旧不?回答,好像多说一句话会死似的。明月明只得?硬着头皮给她上药,磨成粉的药末粘合上半凝固伤口的瞬间,明月明清楚看见对方纤细的肩胛骨上肌肉绷紧抽搐。
她后脖颈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被痛出来?的冷汗,青筋微微鼓起轻跳。
但即使如此,明月明也没?听见少女哼一声痛。
她大多数时候安静得?像个哑巴,那种沉默的安静又并非因为她性格天生内向,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拒绝交流的抗拒。
好不?容易上完药,明月明迅速的给薛庭笙换上新纱布,包扎好伤口。
她松了口气,想着要安慰一下薛庭笙,便没?话找话的夸薛庭笙:“第一遍伤口是你自己处理的吗?处理得?很仔细又干净,就算是医修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效果?了。”
“哦对了,南皎说你还有内伤,晚上我会在院子里煎药,到时候看你是自己来?拿还是……”
薛庭笙拢了衣襟,回眸望她,道:“我自己去拿。”
明月明:“也行,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你这?个伤要比我预想的严重很多,午饭我等会给你送……”
薛庭笙打断了她的话:“我自己出去吃。”
明月明错愕:“唉?”
薛庭笙也不?同她解释,穿好衣服后径直推门出去。
托那另外一半的非人血脉的福,薛庭笙的身体实在是很耐折腾。昨夜那种伤势换成其他修道者,这?会儿连床都未必能爬得?起来?。
但薛庭笙已经能到处走动了,就是还不?太能跟人动手。
沈南皎就站在天井里,抱着胳膊仰头在看荔枝树。
薛庭笙一出来?,他立即回头,在望向薛庭笙时,又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
四目相对,薛庭笙拿出沈南皎的芥子囊,抛给他——沈南皎慌忙接住。
天井下边要矮一些,沈南皎站在里边,两手捧着芥子囊,但眼神仍旧没?有从薛庭笙脸上挪开。
薛庭笙是完全站在太阳光底下的,不?过即使晒在晴朗的日?光里,她也并没?有变得?更加开朗,看起来?更像是一朵被迫晒太阳的苍白蘑菇,让人很担心她会不?会被晒化。
一阵风吹过去,荔枝树的树冠被吹得?沙沙作响。
薛庭笙垂下眼皮,目光掠过沈南皎腹部:那团生命体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的团在里面。
她的目光又落到沈南皎右手,他右手衣袖一直垂过手腕,薛庭笙只能看见他手指上缠绕的一些纱布。
薛庭笙从檐廊的台阶处走?下去,走?到天井里。沈南皎的视线也从明显的向上仰望,渐渐放低。
直到薛庭笙走?到他面前,沈南皎的视线变成从高往低的俯视。
薛庭笙:“那老不?死的芥子囊,你有拿走?检查吗?”
沈南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锁星派的那个吗?当时我忙着带你回来?,就让我师兄去了——我还没?找他要,呃,你等等,我这?就去问他……”
他立刻就要去找林司林,转身便跑,因为心慌意乱,什么都没?注意,转身往前第一步撞上荔枝树。
薛庭笙沉默片刻,伸手抓住沈南皎腰带,把他往后拽。
沈南皎踉跄着站稳,捂住自己额头倒抽气。
薛庭笙想不?出撞到荔枝树能撞出什么伤来?,但是沈南皎一副很痛的样子。
她总不?好对孩子的父亲视而不?见,而且沈南皎也确实救过她的命——救命的情分不?大好还。
她绕到沈南皎前面,“你把手挪开,我看看。”
沈南皎抱怨:“这?树硬得?像铁。”
他边说话,边移开手,露出额头,只见额头上有一小块被撞出来?的红肿。
甚至都没?有破皮。
薛庭笙的目光停留在那块红肿上,片刻后,她又看向沈南皎有些润泽的浅色眼瞳。
薛庭笙真心实意道:“都没?破皮。”
沈南皎:“……可是都肿了啊!我自己摸到了!”
薛庭笙:“都没?破皮。”
沈南皎:“?”
沈南皎:“它都肿了啊!”
薛庭笙:“都没?破皮啊。”
沈南皎被气笑了,薛庭笙觉得?很无?语,两人四目相对,已经不?觉得?尴尬了,唯一剩下的只有血压在无?声的升高。
沈南皎觉得?自己居然会试图和薛庭笙交流——自己真是疯了。
薛庭笙则觉得?会信了沈南皎鬼话,甚至还担心了他几秒钟的自己,更像是疯了。
两人不?欢而散,被留在回廊上面的明月明什么也没?看懂,摸着自己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不?一会儿林司林端着饭碗从她身后路过,见她表情凝重望着底下天井。
林司林纳闷她在看什么,于是也探头去看底下天井,天井里除了那颗荔枝树什么都没?有。
林司林:“你在看什么?”
明月明:“我在思考。”
林司林:“嗯?”
明月明抬头,严肃的望着林司林:“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和小孩子已经有代沟了?”
林司林大惊失色:“不?至于吧?我才?二十七,平时和我师弟师妹们聊天也没?感觉到什么代沟啊!”
明月明指着天井道:“刚才?你师弟撞到了那颗荔枝树,他那个重伤的朋友过去看他撞哪儿了。”
林司林:“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你要是撞到了我也会来?问一声啊。”
明月明:“然后他两就吵架了。”
林司林:“……哈?”
林司林听得?一头雾水:“这?件事和上一件事之?间,有任何?的联系吗?”
明月明摊开手,严肃:“我看不?出来?联系,所以我就怀疑,我们两是不?是也到了和小孩子有代沟的年纪了。”
林司林:“……”
*
薛庭笙出门之?前服用了易容丹。
她原本就和明珠庭的秦家不?和,如今重伤未愈,更加不?愿意跟秦家人对上,能避着还是避着一点比较好。
走?到街道上时薛庭笙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街道上衣襟印着秦家家徽的侍卫变多了。
她随便进了一家茶馆,点上饭菜后同旁桌打听。
旁桌看她一副完全不?知事的模样,诧异:“你居然不?知道?昨天夜里,有天星坠落,落到了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将整个村子都烧成了废墟!”
“今天晚上我们城里要举行海祭哩,希望那个村子里的人能早日?安息,投胎转世,不?要变成恶鬼来?害人。”
薛庭笙谢了邻桌,去付饭钱时便将邻桌的茶水费也一并结了。
秦家没?有把渔村被灭的真相公?之?于众,不?过这?也不?稀奇。
人就是这?样的。
嘴上说着自己是一城之?主,会庇佑所有人,但实际上只是找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搜刮财富罢了。真到了需要他们付出的时候,又会想尽办法粉饰太平。
薛庭笙早已见惯这?样的事情,心境如死水一般平静,不?会再?为此起半分波澜。
到了傍晚时分,街道上纷纷点起灯笼。
明珠庭是个海上贸易城市,街道在入夜之?后丝毫不?见冷清,反而变得?更加热闹。
行人如流水,大多结伴而行,薛庭笙独自一人,即使容貌平平也显得?有些扎眼。
她已经在附近茶楼吃过晚饭,想到明月明说晚上会在院子里熬药,便准备散步回去。
薛庭笙才?走?了几句,忽然听见旁边的人惊呼一声。她侧过头去看了眼惊呼的人,是对年轻眷侣,依偎着恋人的女子正指着天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她便也抬头往天空中望去,看见墨蓝夜空的远处,有数盏孔明灯扶摇升起。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好奇交流。
“那是什么?明珠庭的特?殊表演吗?”
“我听说是祈福活动。”
“祈福?祈求风调雨顺吗?”
“这?就不?清楚了。”
……
入夜之?后,林司林就把院子里的灯都点上了。
明月明将药炉架起来?熬药,旁边的炉子上摆着阴阳葫芦,葫芦口贴着聚阴符——因为里面装的都是虚弱的残魂,也就没?有必要贴什么凶恶的符了。
沈南皎暂时没?别?的事情做,躺在院子藤椅上看话本。
但他心烦意乱,即使捧着新的话本,却也根本看不?进去,随意翻了几页,一目十行看完女主被推下池塘陷害的戏码,沈南皎‘啪’的一声将话本合上,翻身坐起。
沈南皎:“明月姐,你在熬什么啊?”
明月明:“晚上你朋友要喝的药。”
沈南皎‘哦’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飘到药炉上。明月明正在捣药,将药材捣碎后倒进炉子里,一股新鲜药材独有的清苦味道充斥着整个院子。
他闻出了其中几味,但分辨不?全。
毕竟医修不?是沈南皎擅长的。
不?过看着明月明煮药,沈南皎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单手托着自己脸颊,问:“明月姐,蛟龙的鳞片如果?被拔掉了,那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再?长出来?吗?”
明月明:“什么鳞片被拔了?”
沈南皎以为她是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蛟龙的鳞片。”
明月明扭过头,好奇的看着他:“怎么,你见到过被拔了鳞片的蛟龙?”
沈南 皎:“……没?见过,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明月明思索片刻,道:“例子太少了,我也不?敢说我的认知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蛟龙的鳞片如果?是连根拔掉的话,应该是不?可能再?长出来?了。”
“不?过我有个很喜欢研究蛟龙的师叔曾经说过,玄龙的护心鳞可以令蛟龙死鳞复生。”
“但这?句话是真是假,就无?从得?知了。本来?蛟龙就已经少得?可怜,百年难得?一见,更别?提玄龙,我觉得?那玩意儿应该早就绝种了。”
林司林听完,顺口接了一句:“就是那个支使你去榕国帮他找白蛟龙的师叔?”
明月明面露无?奈:“对,就是那个师叔。”
沈南皎的耳朵自动捕捉到了‘白蛟龙’这?样的关键字,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了太簇。
蛟龙本就罕见,尤其是白蛟龙——
沈南皎不?动声色,只做好奇模样问:“什么白蛟龙?”
明月明向他解释:“九年前,我的师叔曾经在榕国遇见了一条纯白蛟龙。他有心前去结交,但是碍于宗门急令,不?得?不?立刻返回宗门。”
“结果?一走?九年,他一直被各种私事绊住,再?也没?能腾出时间去榕国故地重游寻找那条白蛟龙;最近大概是年纪到了总爱后悔,越想越觉得?悔不?当初,三?个月前写了好长的一封信寄给我,托我去一趟榕国,为他寻找白蛟龙的踪迹。”
林司林补充:“你之?所以会在明珠庭碰见我们,就是因为我和明月自望棠山出发去榕国的话,正好要路过明珠庭。”
“原本是想留在明珠庭停留两日?,买些东西,以备路上不?时之?需的,没?想到会收到你的传信。话说回来?,你那个朋友——”
林司林不?知道对方名字,所以迟疑了一下。
沈南皎补充道:“她叫薛庭笙。”
第042章 第 42 章
林司林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朋友叫什么?”
沈南皎:“耳朵不好用就割下来送给需要的人。”
林司林摸了摸自己耳朵, 悻悻:“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不过,薛庭笙不是那个和你很不对?付的散修?”
“我记得你们俩不是关?系很差吗?怎么又成朋友了。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刚好同名同姓?”
沈南皎不耐烦解释, 只道:“就是那个薛庭笙, 你少关?心这些有的没得, 继续说你刚才要说的话,你刚刚想?说薛庭笙什么?”
林司林摸了摸自己鼻尖:“没什么,我原本只是觉得薛姑娘待人有些过于冷淡……不过你说她是薛庭笙,那就没事了。”
“听说修杀道的人受自身灵力影响,大多脾气不好,薛姑娘大概也是如此?。”
在此?之?前?, 林司林并没有见过薛庭笙, 只是道听途说了许多关?于薛庭笙的事情。
不过没几句好话就是了。
林司林所听过的, 关?于薛庭笙的言语,为数不多的几句夸赞, 甚至还是来自于和薛庭笙相处不好的沈南皎。
沈南皎厌恶薛庭笙,却也会在和林司林聊起?薛庭笙的时候, 不紧不慢点评一句:“薛庭笙这人,人品不行, 但剑术却可谓同辈第一, 无人可及。”
听林司林提起?薛庭笙, 明月明也忍不住插嘴了一句:“我觉得应该不是灵力的问题, 因为薛姑娘性?格不坏, 她只是不想?理我们而已。”
林司林:“……这还不叫脾气坏?”
明月明正色, 纠正他:“脾气坏是指这个人性?格恶劣, 比如落井下石,比如撒谎害人。我倒觉得薛姑娘不是坏脾气的人, 只是不爱搭理人而已,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爱搭理人是很正常的。”
林司林:“这正常吗?”
明月明很有经验的回?答:“正常啊,你看?你师弟不也不爱理你。”
林司林:“……”
林司林目光移向沈南皎,发?现沈南皎坐在躺椅上,单手支着脑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显然是没有在听他们讲话。
林司林伸出脚去踩了踩摇椅的轴,椅子剧烈一晃,晃得沈南皎回?神。
他皱眉看?向林司林:“你有病啊?有病就让明月姐给你抓两副药,少来烦我。”
林司林:“……”
明月明两手一摊,道:“你看?吧。”
沈南皎:“?”
虽然没搞懂林司林和明月明在说什么,不过沈南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向林司林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道:“锁星派那个老不死的芥子囊,在你那吧?”
林司林:“在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里面就五百来个灵石,两块草药根还算有点价值,哦对?了,现场还有两个法器,其中一尊编钟有些损坏,但还能修,我都?扔里面了。”
说着,林司林将一枚雪白色的芥子囊放到沈南皎摊开的掌心。
沈南皎垂眼看?了看?,看?见那枚芥子囊正中间有个形状古朴的刺绣图案。是他不认识的图案,所以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收入袖中。
林司林道:“这两件法器倒确实不错,可惜于我和你都?不趁手。不过材料都?是好的,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找炼器的师傅,把它融了做几只箭来玩玩儿。”
沈南皎见惯了好东西,对?锁星派那两人的法器并不上心,站起?身来摆摆手:“知道了——”
林司林注意到沈南皎站起?来是在往大门?外走,而不是回?房间,追问:“你要出去啊?”
沈南皎:“去外面随便逛逛。”
林司林看?了看?暗下去的天色,道:“渔村被尽数灭口一事,秦家还没个结论,又和锁星派有关?,明珠庭这两天都?不会太平,你现在这个情况,不要在外面招猫惹狗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南皎已经不耐烦听,随意抬起?手往上摆了摆表示自己知道,但是往外走的步伐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
见沈南皎人已经走出去,林司林叹了口气,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真是不让人省心。你说,他这么晚了还出门?,是去干什么?”
明月明未曾多想?,回?答:“薛姑娘现在还没回?来,南皎大概不放心,去找薛姑娘了吧。”
林司林大惊,想?也不想?便反驳:“不可能!沈南皎他怎么会——”
林司林本来是想说沈南皎那个人,绝不会如此?体贴。
但是话到嘴边,想到对象是薛庭笙,林司林又迟疑了。
他师弟对?薛庭笙……似乎是有些与众不同。
沈南皎出了门?,戴上帷帽隔绝外人窥探的视线,径直去了博闻阁。
博闻阁的营业时间不分白天黑夜,无论何?时客人上门?都?会有人接待。
沈南皎一进入大厅,立刻有面带笑容的侍女上前接应。他从袖中拿出一枚印着海棠花的暗蓝色牌子抛给侍女,侍女验明牌子真假后,态度当即变得更加恭敬,躬身请沈南皎上二楼单间。
沈南皎从博闻阁的白玉阶梯往上走时,正好迎面遇上五个人从楼上下来。
两拨人擦肩而过,沈南皎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帷帽,默不作声加快脚步。
那五人之?中的一位红衣少女回?头,往台阶上看?了眼。
不过此?时沈南皎和侍女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她只能看?见洁白泛光的台阶。
同行之?人见她停下脚步,询问:“怎么了?”
少女眉头一皱,道:“刚刚过去那个人……有点像——唔。”
她迟疑的停下话头,片刻后又舒展眉目,笑?了笑?,自言自语:“那个大少爷怎么会来明珠庭,应当是我看?错了。”
博闻阁二楼,侍女正要给沈南皎上茶水和名册。
他抬手制止:“不用,我来是为查玄龙相关?的消息。”
侍女诧异:“玄……玄龙?”
沈南皎无视侍女诧异的表情,点了点头:“对?,只要是玄龙的消息,无论是以消息换消息,还是用财物交易,我都?要,麻烦帮我挂这样的公告,我稍后会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
举行海祭的地方在码头上,薛庭笙走近——但没办法离得太近。
因为人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她站在人群外相对?不那么挤的地方,远远看?见海面上巨大的燃烧的纸船。
火焰将海面映得通红,光亮得在夜晚之?中有些刺眼。
从海面上传来祈福诵经的声音,木鱼的声音,混合进夜晚呼啸的海风之?中。
虽然那些念超度经的和尚们确实有点本事,不过渔村的残魂早就被明月明用阴阳葫芦收集走了,就算那些和尚们在这里念经到天荒地老,也没办法招来任何?人的魂魄。
不过,就算招来了魂魄,也没什么用处。
被剑气波及的凡人魂魄,碎成那样,哪里还有什么转世的机会。
海面上的法船燃烧殆尽,码头上又开始放孔明灯了。
这次因为站得近,所以薛庭笙可以看?得更清楚——她看?见很多孔明灯上都?有字,有的写着逝者安息之?类的话,还有的写着保佑平安长命百岁之?类的。
她盯着冉冉往上升的孔明灯发?呆,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周围人流如织,但薛庭笙眼眸一转还是立刻注意到了对?方;戴着白色帷帽的少年,个子高挑身材匀称,蓝衣黑裤,暗色腰封勾出一截细韧的腰。
海风吹得他帷帽有些晃,他没露脸,即使这样,也引得许多人暗暗看?他。
他没发?现薛庭笙,因为薛庭笙吃了易容丹,看?上去平平无奇——而且周围人很多。
薛庭笙默不作声跟在他后面十来米的地方,脚步像猫一样安静。
其实她有点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南皎,但在短暂的意外之?后,薛庭笙很快就好奇起?沈南皎的目的来。
虽然现在码头看?起?来人很多的样子,但只是因为今天晚上有海祭。
实际上码头并不是多么繁华的地方——往里的街道只有那种平凡的,处处可见的小摊贩,和明珠庭中心地带的繁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沈南皎停在一个摊位面前?,买了两个簪子。
这玩意儿原价也就二十文,沈大少爷身上没有面值这么小的货币,在芥子囊里找了半天,好不容易翻出几粒碎银,付过去后也没有让小贩找钱。
等他走了,薛庭笙慢吞吞走过去,眼角余光扫过那地摊。
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珊瑚簪子,从材料再到款式都?普通得很。
就算是买来送人——薛庭笙想?不出沈南皎送人廉价簪子的画面,除非他很讨厌那个人,想?要以这种办法来恶心人。
等等……
他不会是打算买来恶心自己的吧?
前?面沈南皎走得有点远了,薛庭笙收拢思绪,快步跟上他。
不一会儿,沈南皎又停留在一个杂货摊前?,挑挑拣拣,买了一把小刀,一个梳子,还有一个内里放着铃铛的小巧手鞠球。
薛庭笙认识刀,认识梳子,但是不认识手鞠球。
她没玩过那玩意儿,但是看?形状像是小孩子的玩具——薛庭笙思索片刻,猜测:沈南皎不会是在给未出生的孩子买礼物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薛庭笙很快又自己否决了自己。
沈南皎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按照他的性?格,就算是给自己的孩子买礼物,也肯定要买最贵最好的才对?。
……不会真的是打算买来恶心自己的吧?
跟在沈南皎身后,薛庭笙几乎将码头附近街道的地摊全?部逛了个遍。
现在薛庭笙已经不觉得沈南皎是打算买那些东西来恶心人了——因为只是为了恶心人的话,大可不必跑这么多摊位,费心又费力。
她怀疑可能是大少爷没有见过地摊玩意儿,纯纯买着好玩。
沈南皎买的东西太多,手里拿不下,就全?部塞进了芥子囊里。
薛庭笙看?着他买东西的名单,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总觉得这些东西,她之?前?在什么地方也见过。
但薛庭笙思考了几秒钟,没想?起?来,于是放弃思考,继续不紧不慢的跟在沈南皎身后。
等他走完附近的两条街道,再绕回?码头边的时候,海面上的法船已经全?部烧完了,就连祈福诵经的和尚都?已经走了。
不过还有寥寥无几的人在放孔明灯,一边卖孔明灯的小贩也还没有收摊。
沈南皎走过去:“老板,给我来一盏孔明灯。”
他说完这句话,正想?从芥子囊里摸点碎银来付钱——结果摸了个空。
沈南皎身上碎银本来就少有用武之?地,今天晚上倒是逮到了机会大促销,结果不知不觉就用完了。
摸不到碎银,沈南皎干脆拿了一个完整的银锭子放到桌上,道:“不用找钱。”
一盏轻飘飘的,尚未点燃的孔明灯,就这样落到了沈南皎手上。
他伸出手来摆弄那盏孔明灯,衣袖随着他伸手的动作往上爬,露出手腕。月光照着他手腕和手指上缠绕的纱布,纱布底下沁着药液的鹅黄色。
夜风从沈南皎身上再吹到薛庭笙面前?,她嗅到风里草药的气味,带着明显的清苦的气味。
沈南皎的左手伤口没有右手多,所以左手只缠了手腕,但手掌还是完好的——他正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托着孔明灯,另外一只手试图打火将孔明灯点燃。
无论是看?衣装还是看?人样,沈南皎都?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就意识到这是个养尊处优大少爷的角色。
但唯独看?手看?不出来。
沈南皎的手是常年练弓箭的手,宽大的手掌,手指长而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留着厚实的一层茧子。
薛庭笙练剑也刻苦,所以在看?茧子这方面颇有几分发?言权。
她一看?沈南皎掌心的茧子,就知道这是日夜练习,磨到第一层茧子都?破皮,然后又叠加生长新的茧子,才能达到的效果。
不过比起?薛庭笙练剑的手——沈南皎手指上又多出许多纤细的划痕。
大约是常年不断的拉动弓弦所以留下的。
沈南皎掂出符咒想?打火。
大少爷习惯了术法辅助的便利生活,凡人的打火方式他是一点不会。但他忘记了自己前?天才吃完回?灵丹,现在后遗症还没过。
他捏着符纸甩了好几下,没灵力出来,符咒没燃。
薛庭笙走过去,抬手伸到蜡烛上,打了个响指;火光从她指尖跃出,很快便将蜡烛点燃。
蜡烛燃烧的热气缓缓上升,烧得孔明灯内部屏障起?来。
烛光跃动,是暖黄色的光,透过一层孔明灯的薄纸,照亮了两人中间的间隙。
沈南皎错愕,但反应很快:“薛庭笙?”
薛庭笙:“嗯。”
孔明灯已经有往上飞的趋势了,沈南皎回?过神来,手掌掂着灯底往上一托,孔明灯当即借势开始往上飞。
飞得很慢,灯纸上【逝者安息】四个字被不稳定的烛光照得有些摇曳。
薛庭笙仰头看?着那盏孔明灯,听见对?面沈南皎在说话:“你吃了易容丹?”
薛庭笙回?答:“被抓到会很麻烦。”
沈南皎沉默片刻,难得没有反驳:“确实。”
他今天就在博闻阁遇到了认识的人,要不是戴了帷帽,肯定会被认出来。
被认出来倒是无所谓,他沈南皎想?去哪就去哪,那群人也管不着他。
但不能是现在被认出来——他仇家也不少,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他现在修为几近于无,那就真的麻烦了。
沈南皎正想?着事情,冷不丁听见薛庭笙说了句:“你的手怎么样了?”
沈南皎:“嗯?还好……唉?!”
他突然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薛庭笙。
看?过去之?后才发?现薛庭笙没有在看?他,而是仰着脑袋在看?天上的孔明灯。
沈南皎忍不住怀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自己的幻听:“薛庭笙,你刚刚说话了吗?”
薛庭笙的目光慢慢从半空中的孔明灯,挪到沈南皎脸上。
沈南皎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薛庭笙道:“耳朵不好用就割下来送给需要的人。”
第043章 第 43 章
沈南皎无视了薛庭笙挑衅的?话语, 揉揉自?己耳朵:“那是我听错了?我怎么听见薛庭笙在关心我的?手?”
薛庭笙:“……”
沈南皎故意侧过脑袋做出倾听的?姿势,尽管隔着帷帽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光看他这个动作也让人觉得他实在欠打。
薛庭笙顿时有点后悔, 她不该多嘴。
她抿了抿唇, 有点不爽, 转身就?走。
沈南皎连忙抓住她手腕:“等等——”
他习惯性的?用?了更利好的?左手,掌心缠绕的?纱布磨过薛庭笙手腕,触感很粗糙。
薛庭笙回头?,沈南皎道:“我有东西?要给你?,走。”
他拉着薛庭笙的?手腕扯了扯,往旁边的?小道走去。
顺着小道一直往前, 很快就?走出了码头?, 一直走到沙滩上。
夜色太晚, 沙滩上已经没?什么人,海风卷着海浪漫过沙石, 打上不远处的?黑色礁石。
薛庭笙被沈南皎拽着手腕走,落后他半步。
海风有点大, 薛庭笙的?短发?又没?有扎起来,很快就?被风吹得凌乱;虽然有些头?发?已经长过了眉毛, 不过对薛庭笙来说?并不算影响视物, 所以?她一直不急着剪。
但是海边的?风太大, 有些发?丝被吹进了薛庭笙的?眼睛里。
她一边跟着沈南皎走, 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 把吹到自?己脸上的?头?发?拨开。
这时走在薛庭笙前面的?沈南皎说?了声:“那边还行, 我们去那边。”
他手指指向某个方向。
薛庭笙看了眼他指的?地方, 是一块很大的?礁石内陷下去形成的?石洞。两人走到这里,周围已经没?有行人了, 只有远处明珠庭点着灯的?阁楼顶,在夜色中仍旧散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辉。
两人走进石洞,沈南皎松开薛庭笙的?手,回头?望向她——薛庭笙勉强及肩的?黑色短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像一朵很蓬松的?黑色蒲公英。
薛庭笙拨脸上的?头?发?拨得不耐烦,干脆用?手掌将乱发?一轱辘的?往脑袋上后面捋。
她捋完头?发?,视线落到沈南皎身上,见沈南皎正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
薛庭笙:“我脸上有东西??”
沈南皎回过神,干咳一声:“没?有……这个给你?,芥子?囊,锁星派的?。我翻过了,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两件法器还行,不过有一个顶上裂了。”
薛庭笙颔首:“我知道,我打裂的?。”
她从沈南皎手上接过那枚雪白的?芥子?囊,同时目光在芥子?囊上的?刺绣处停留了一下。
沈南皎:“这个刺绣图案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师兄说?,这是锁星派的?门派标志。”
薛庭笙:“……嗯。”
这其实不是什么图案——沈南皎不认识,薛庭笙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这是一个上古文?字。
古文?字在当?代已经近乎全部失传,年轻一代里面根本就?没?有人认识这种东西?。
芥子?囊上的?这个图案是代指上古时期一种植物的?名字,翻译成现在的?词汇,是一个单字。
是‘薛’字。
因为原主人已经死了,这枚芥子?囊上面的?灵力印记消失,就?像是没?有上锁的?柜子?。任何?一个有灵力的?人都能随便打开它翻找东西?。
薛庭笙打开芥子?囊翻了翻,和沈南皎说?得一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在堆放灵石的?空间之中,薛庭笙找到了一支金色的?羽毛。
她心念一动,那支金色羽毛霎时出现在薛庭笙手中。
沈南皎:“……这是什么?”
薛庭笙掂着金色羽毛摸了摸,回答:“金羽仙鹤的?毛。”
沈南皎:“这芥子?囊还装过金羽仙鹤?”
薛庭笙摇头?:“这里面没?有金羽仙鹤的?气息,只有这片羽毛而已……他为什么要专门在自?己身上带着这片金羽仙鹤的?羽毛呢?”
二人目光顿时都专注的?落到这片羽毛上面。
沈南皎:“等等——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锁星派的?人无比精准的?在渔村截住了我们?”
薛庭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靠这片羽毛?”
沈南皎耸了耸肩:“有可能啊。不然很难解释,明珠庭外足足有十几个渔村,我们住的?地方既不是最近的?也不是最远的?,总不可能锁星派那群人真就?这么命好,随便一试就?刚好抓到了我们休息的?地方吧?”
沈南皎说?的?话可能性很大,薛庭笙用?灵力结印把这片羽毛封印起来,放回了芥子?囊中。
她不了解锁星派,不过可以带回去问问太簇。
太簇虽然不爱解释,但是关乎到金羽仙鹤那就?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太簇还是会愿意解释一下的?。
薛庭笙抬头?望向沈南皎,沈南皎还在琢磨那片金羽仙鹤羽毛的?事情,抱着自?己胳膊一副在思考的?表情。
薛庭笙:“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芥子?囊吗?”
刚刚还神游天外在想事情的?沈南皎,立刻又被薛庭笙一句话给拽了回来。
他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的?,干咳一声:“当然不是!一个芥子囊而已,才不需要这么小心……我是要还你?这个。”
他把自己衣袖折起来,手腕伸到薛庭笙面前。
他手腕上静静的?环着一串碧色手链。山洞里光线昏暗,但即使如?此,沈南皎上的?手链仍旧散着微微的?亮光。
薛庭笙垂眼看着那条手链,片刻后又抬起眼皮不理解的?看着沈南皎:“什么意思?”
沈南皎:“这条手链不原本就?是你?的?吗?”
薛庭笙:“自?然。”
沈南皎:“那我现在还你?不是很正常?我之前试过想把它取下来,但是取不下来,所以?只好让你?自?己来取。”
而之所以?要找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也是沈南皎怕其他人看见。
既然林司林都能看出这是蛟龙护心鳞,那便不能担保其他人不会看出来。沈南皎对自?己和薛庭笙的?运气实在没?有什么信心——无论是护心鳞的?存在曝光,还是薛庭笙的?半妖身份曝光,对于现在的?薛庭笙和他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
所以?沈南皎才要拉着薛庭笙到处找偏僻没?人的?地方,把护心鳞还给她。
只可惜沈南皎想东想西?考虑了一大堆,薛庭笙全然没?有明白。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条手链,道:“现在还不是还我的?时候,你?留着吧。”
沈南皎:“不是——我留着这东西?干什么?”
薛庭笙:“明珠庭最近不安全,我至少?要等五日才能恢复大半,在此之前……”
她语气有片刻微妙的?停顿,眼皮上抬,沈南皎在她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里的?光线太暗,连带着薛庭笙瞳孔里沈南皎的?倒影,都是模模糊糊的?。
薛庭笙慢慢补上了后半句话:“在此之前,你?先留着这东西?。”
说?完这句话,薛庭笙转身往山洞外面走去。
她不打算收回这串手链,而薛庭笙不动手的?话——沈南皎试过了,他自?己是取不下来这东西?的?。
他看着薛庭笙的?背影,心情蓦然变得复杂,悬在半空中的?手,手指慢慢收紧了起来。
这样不对。
沈南皎心底冒出了这样的?声音——他不应该收薛庭笙的?护心鳞。
他已经骗了薛庭笙。
薛庭笙走出去一小段距离,发?现沈南皎没?有跟上。
她不明所以?,回过头?来,看见沈南皎还站在那个山洞里。山洞顶有点低,月光照不进去,沈南皎站在昏暗的?地方,海风吹得他帷帽垂下的?白纱不停晃动。
大半夜这样看着还有点渗人。
薛庭笙喊了一声沈南皎的?名字,但是沈南皎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薛庭笙觉得莫名其妙,只好又走回去,站到沈南皎面前;她短暂的?怀疑了一下沈南皎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毕竟今天晚上,码头?那边有一堆和尚在念超度经。
渔村那边是没?有魂魄给他们超度了,说?不定就?是那群和尚招来了其他地方孤魂野鬼——护心鳞能防鬼上身吗?
薛庭笙不知道,她没?有这个经验。
她身上煞气太重,八字轻点的?鬼一靠近她就?灰飞烟灭了,不会有鬼跑来上薛庭笙的?身,因为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她站到沈南皎面前了,沈南皎还是不动。
薛庭笙真心实意的?担心了几秒钟——不会真的?是被鬼上身了吧?
她现在重伤未愈,可打不过厉鬼啊。
薛庭笙纠结了一会儿,干脆抬手掀起沈南皎帷帽的?白纱,一矮身凑近他面前。
她想看看沈南皎的?脸,被鬼上身的?人眼珠子?会发?红。
帷帽帽檐很宽,白纱垂下的?位置和沈南皎脸之间的?距离,塞下一个纤细的?薛庭笙绰绰有余。
她凑近时整个人几乎贴到沈南皎身上,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速度极快,沈南皎脑子?都来不及反应,眼睫一低,看见薛庭笙近在咫尺的?脸。
她头?发?仍旧乱乱的?,十分突然的?挤进了沈南皎安静的?视线范围。
被薛庭笙掀起的?白纱随着她松手又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昏暗光线。沈南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后退,他后退薛庭笙就?前进。
没?退几步,沈南皎后背撞到凹凸不平的?礁石。帷帽边缘磕到了礁石,滚落下去,帽檐垂下的?白纱像轻飘飘的?一层月光划过,扬起微微的?风,吹得薛庭笙眉骨上堆积的?,凌乱蓬松的?短发?,晃动了几下。
她攥住沈南皎衣领往自?己面前拽,沈南皎的?心跳声变得又快又急促。
旋即薛庭笙看清楚了——少?年眼睛是干净而界限分明的?。
眼白微微透着青,瞳孔是浅琥珀色。
距离拉近的?时候,薛庭笙发?现沈南皎的?眼瞳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小幅度的?颤。
不过眼珠不是红的?。
薛庭笙后退一步主动和他拉开距离,结果在后退的?时候感觉自?己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那种木制品轻微的?碎裂声回荡在山洞里,薛庭笙低头?,看见自?己鞋子?底下踩着沈南皎的?帷帽。
帽顶已经被她踩碎了。
山洞的?地面也是礁石和潮湿的?沙石,落在地面的?帷帽白纱浸了礁石缝隙间的?积水,晕开大片暗色脏污的?痕迹。
不管怎么看都是没?办法再戴了。
薛庭笙沉默片刻后移开自?己的?鞋,解释:“我刚才以?为你?被鬼上身了。”
沈南皎:“……这就?是你?突然凑到我面前逼得我一直后退还拽我衣领的?理由?”
薛庭笙:“你?也可以?不后退,我又没?有拿刀剑指着你?的?脖子?。”
沈南皎一下被气笑了,指着自?己被拽松的?衣领:“不后退?你?知道我们刚才的?距离有多近吗?我不后退等着你?撞到我嘴巴上?你?想得倒美!”
薛庭笙纠正他:“你?不后退我也不会撞到你?的?嘴巴上,顶多撞到你?的?胸口。”
“除非你?自?己低头?。”
沈南皎:“……”
他不想跟薛庭笙争论这种没?意思的?话题。
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沈南皎现在面对薛庭笙时,总会有种不可言喻的?心虚——他将此归于愧疚心。
沈南皎:“算了,不重要,反正我没?有被鬼上身,你?刚刚看得很清楚了吧!”
他说?这句话,还动手扒了下自?己眼皮。
薛庭笙看见他很健康的?眼白和眼瞳——薛庭笙道:“你?不用?特意扒开眼皮给我看,我刚刚看得很清楚了。”
沈南皎松开手:“以?防万一。”
薛庭笙:“这都要怪你?。”
沈南皎不可置信:“这还怪我?”
薛庭笙转身往山洞外面走,边走边回答沈南皎:“谁让你?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码头?那边刚举行过海祭,你?这样站着,我定然会误会你?被鬼上身了。”
沈南皎愤愤不平:“我就?不能是在思考问题吗?”
薛庭笙:“你?在思考什么问题?”
沈南皎:“我——”
他说?的?话刚起了一个头?,却又突然刹住。
薛庭笙没?有听见他的?回答,回头?分了点眼角余光给沈南皎,那眼神里明显带着询问的?意图。
沈南皎:“你?少?打探我的?隐私!”
薛庭笙:“……”
少?管闲事。
别管我的?事。
这是我的?私事。
诸如?此类的?回避借口,一贯是薛庭笙对其他人说?的?。但自?从她和沈南皎相处久了,似乎沈南皎也开始越来越经常的?对薛庭笙说?这句话。
她感到几分不悦,眉毛往下压,把脸转了回去。
在薛庭笙把头?转回去时,沈南皎稍稍加快步伐,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几步的?距离瞬间被沈南皎这几步加速填平。
两人并肩而行,薛庭笙不去看沈南皎——她现在感到一点心浮气躁的?烦,尤其是当?薛庭笙清楚的?知道这种心情是因为沈南皎而出现时。
薛庭笙感觉更烦了。
月光光,海浪摇,海风吹过沈南皎衣角,又拂过薛庭笙。
月亮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湿润的?沙滩上。
沈南皎清了清嗓子?,故意用?那种随便的?,不在意的?语气,开口:“薛庭笙,我手腕上的 ?这串手链,是你?的?护心鳞吗?”
薛庭笙脚步一停——沈南皎没?能意识到她停下来了,还惯性的?往前走,走了三四步,发?现薛庭笙没?有跟上来。
他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
薛庭笙立在原地,微微仰着脸望向他,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垂的?眼睛里含着警惕。
海风从两人中间的?间隙拂过去,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但不是暧昧的?微妙,非要形容的?话这份微妙里面掺杂了若有若无的?杀气,沈南皎在和薛庭笙对视的?同时无意识绷紧了身体。
远处海波起伏,一轮明亮的?圆月倒影水面,波光粼粼闪烁。
那水光随着一涌一涌的?海浪,晃过薛庭笙苍白的?面容。她站在夜色里,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像刚从水底圆月里爬起来的?女鬼,阴恻恻的?望着沈南皎。
“怎么?你?想趁人之危,要挟我?”
第044章 第 44 章
“……”
沈南皎沉默了一会。
在他短暂沉默的时候, 薛庭笙脑子里?已经想?了十几种杀夫父留子的办法——不?过片刻,沈南皎脸上露出明?显的无语的表情。
沈南皎:“少自恋了,谁要拿这?种东西威胁你?啊?不?是, 你?平时遇见的都是什么烂人啊, 遇到这?种事情第一反应是我要威胁你??”
“我要威胁你?还需要这?玩意儿??你?伤没好那会儿?我就该把你?扔在山坡底下让你?自生自灭, 省得?给我自己找气受!”
薛庭笙盯着沈南皎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撒谎后,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但也没有明?确回答那串手链是不?是她的护心鳞,径直往码头那边走过去。
她脚步加快,沈南皎被甩下一段距离。他快行几步,轻松的追上了薛庭笙。
沈南皎:“我是那种人吗?你?好歹也认识我有两年了, 看我干什么?打架和?讨厌我的时候也算认识啊!”
薛庭笙:“……噢。”
沈南皎:“虽然我经常给你?挖坑, 偶尔也骗你?, 总是抢你?在秘境里?看上的东西——”
薛庭笙停下脚步,沈南皎恍然未觉, 继续振振有词:“但你?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我真的有对你?做过什么特别缺德的事情吗?有对你?用过什么阴险下作的手段吗?”
“你?不?要自己是那种人就来?揣摩我……唔唔唔!”
不?等沈南皎把话说完, 薛庭笙抬手一把握住他的嘴。
他没说完的话被掐灭,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望着薛庭笙——薛庭笙道:“好了, 我刚决定做个?好人, 别逼我在海边揍你?。”
沈南皎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老?老?实实的表达自己不?会再哔哔了。
薛庭笙这?才松开手, 继续和?他一起往码头走。她一路走, 一路被海风吹得?头发一直糊到脸上, 以至于薛庭笙不?得?不?走几步路, 就要抬手捋一下头发。
其实打架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罡风太强总会把头发吹到脸上或者?眼睛里?面;薛庭笙之前会把头发剪得?很短, 但是她头发又?长?得?很快。
偶尔有一两个?月忘记剪头发了,薛庭笙的头发就会迅速的长?到现在这?样有些尴尬的长?度。
沈南皎:“你?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我看你?捋了好多次。”
薛庭笙侧目看他,他正抬手比划自己脸颊边的几缕碎发。
薛庭笙回答:“晚上回去把头发剪了就可以了。”
虽然是男孩子,但是沈南皎的头发要比薛庭笙的头发留得?长?。
薛庭笙平时对待沈南皎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耐心,但是对待自己却耐心十足。
第不?知道多少次把糊到眼睛前面的头发顺到耳朵后面,虽然已经重复了这?个?动作很多次,但是薛庭笙并不?觉得?不?耐烦或者?暴躁。
于是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沈南皎终于看不?下去,从自己衣袖里?抽出一条发带;他也没有指望薛庭笙会绑头发。
和?薛庭笙相处这?么久,沈南皎就没有见过薛庭笙绑头发。
沈南皎:“算了,你?别动,我给你?把头发绑起来?——这?很简单的,又?不?废时间,剪头发不?是更麻烦。”
他绕到薛庭笙身后,把那截发带咬在嘴里?。薛庭笙没拒绝,微微低下头好方便沈南皎动作。
不?过在沈南皎的手背碰到她后脖颈时,薛庭笙眉心跳了跳。
差点就条件反射的一回肘把沈南皎击飞出去。
但是薛庭笙忍住了。
沈南皎手很快,又?巧,常年于弓箭上的练习令他对自身手指的控制程度达到了一个?就算是同等级修道者?都会觉得?惊奇的地步。
薛庭笙都没怎么感觉他手指碰到自己头皮,就听见沈南皎轻快的一声:“好了。”
薛庭笙抬头,沈南皎倒着后退开两步,查看自己的杰作。
薛庭笙的头发太短,扎高马尾不?够,低马尾又?扫脖子,辫子的话又?有点不?够长?。
但好在头发还算多。
沈南皎给她发顶上卷了两个?花苞似的发团,余下的短发拢到后面分梳成两边。
发带用的都是沈南皎的。
他不?缺这?种玩意儿?,只不?过没有女子样式的,流云纹天青色发带不?够可爱,但凑合用用也行。
沈南皎左看右看,对自己扎出来?的头发非常满意,连带着再看薛庭笙,都觉得?薛庭笙变可爱了。
沈南皎:“你看看,这?样头发都扎起来?,精气神?都变好了。”
薛庭笙:“你?挺会扎头发。”
沈南皎得?意:“我会的可多了——扎这种头发只是我众多优点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薛庭笙颔首:“嗯,那以后你可以给孩子扎头发。”
沈南皎脸上得意的微笑凝固了片刻。
他原本已经短暂的忘记了这?件事情,但是薛庭笙猝不?及防这?样提起,沈南皎立刻又?心虚起来?。
他收敛起笑意,把手背到身后,干咳两声望着天空,支支吾吾:“再,再说吧,万一是个?男孩子。”
薛庭笙道:“你?也是男的,也天天扎头发。”
沈南皎:“……万一,万一他不?爱扎头发呢!”
薛庭笙觉得?奇怪,瞥了沈南皎一眼。
沈南皎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好,眼神?躲躲闪闪的——薛庭笙不?明?所以,想?了一会,仍旧没有想?出原因。
想?不?出原因,便只好先将其暂时的搁置到一边。
回到住处,院里?灯火通明?。
明?月明?坐在矮凳上择草药,右手边是晾着热气的药炉,左手边是摆着阴阳葫芦的藤木架子。
阴阳葫芦约有半人高,紫褐色。
林司林盘腿坐在架子上,正垂着脑袋聚精会神?的在往阴阳葫芦上贴黄符。
葫芦里?装着明?月明?从渔村废墟上收集到的残魂,林司林往上贴的黄符是专门用来?温养魂魄的聚阴符。
沈南皎走过去绕着木架转了一圈,道:“这?符能起作用吗?都碎成这?样了。”
林司林:“作用小也贴点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修补魂魄这?事儿?我和?明?月都不?擅长?,不?过明?月有个?师弟专精此道,她已经写信给她那个?师弟询问有没有补救的办法了,现在就等回信吧。”
明?月明?起身捋了捋自己裤子,指着药炉道:“薛姑娘,这?是你?的药,一共两道,你?现喝一碗,等两个?时辰,再喝第二碗。”
薛庭笙点头表示自己有听见,自己倒了药喝完便回房间去了。
林司林看了眼少女干脆利落的背影,不?禁摸着自己下巴,问沈南皎:“薛姑娘是哑巴?”
沈南皎:“你?才哑巴。”
林司林:“那她为什么不?说话?”
沈南皎瞥了他一眼,眼睫垂下又?抬起,打量了一圈,不?说话,只发出一声嗤笑。
林司林:“……你?这?个?动作攻击性很强你?知道吗?”
沈南皎:“废话,攻击性不?强我做来?干什么?”
林司林摸了摸自己鼻尖,短暂接受了薛庭笙不?是哑巴,只是在单纯无视他这?个?事实。
这?时明?月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这?筐草药都挑完了,把阴阳葫芦抱进去,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去趟秦家。”
沈南皎抬头:“去秦家干什么?”
明?月明?指了指阴阳葫芦:“渔村的事情,总要跟秦家说一声。毕竟是在他们辖地上出的人命,最?好还是由他们出面找锁星派要个?说法。”
沈南皎皱了皱眉,目光落到阴阳葫芦上,道:“我总觉得?秦家也不?干净,他们之前还帮着锁星派搜寻金羽仙鹤。”
*
薛庭笙回到屋内,打坐调息。
调息结束,她睁开眼,内心默算时间——距离喝第二道药还差半个?时辰。
于是薛庭笙从芥子囊中掏出那本自己和?沈南皎各抄了一半的养胎手册,认真翻看起来?。
翻到其中某页时,薛庭笙神?色一下变得?认真起来?,便看书便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怀孕期间孕妇的情绪十分敏感,不?能时时刻刻将孕妇的言语行为都和?孩子绑定在一起,不?然会令孕妇觉得?自己的一切价值就是孩子,从而陷入情绪上的低落……原来?如此。”
薛庭笙两手用力把书本合上,然后就保持着用手掌夹住书本的姿势,陷入了沉思?。
所以在海边的时候,沈南皎是因为自己总把他和?孩子绑定在一起提及,才露出那种表情的吗?
薛庭笙短暂反思?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总把沈南皎和?孩子绑定在一起。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薛庭笙也根本不?可能和?沈南皎有后面那么多交集。死在薛庭笙手上的天之骄子,沈南皎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薛庭笙之所以能记住沈南皎,是因为在薛庭笙现有的对手里?面,沈南皎确实是最?强的一个?。
但人并不?会记住自己已经翻过去的山。沈南皎若是死在薛庭笙手上,那么薛庭笙很快就会忘记他的。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薛庭笙不?会想?着复活沈南皎,更不?会带他回北冥山,带他一起来?明?珠庭找金羽仙鹤……
但遇到危险的时候,沈南皎也没有抛下过她。
薛庭笙正垂首沉思?,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头,门外的人正好踢开门进来?;没敲门,很没礼貌,应当是沈南皎。
沈南皎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礼物?包裹,腾不?出手来?推门,所以只好用脚把门踢开。
“薛庭笙你?睡了吗?”
薛庭笙:“就算在睡觉也被你?吵醒了。”
沈南皎不?满:“我好心半夜给你?送药,你?凶什么凶?”
薛庭笙:“……”
她原本想?问候一下沈南皎的祖宗十八代。
但是话到嘴边,薛庭笙想?起了自己刚才看的养胎手册内容。她把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接过沈南皎手上的药碗,把里?面的药汁一饮而尽。
薛庭笙喝完药放下药碗,沈南皎便站在她面前,手一转,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三个?黄油纸包:“糖糕,随便选个?口味吧。”
薛庭笙抬眼看向他,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见薛庭笙不?动,沈南皎晃了晃自己托着油纸包的手,用动作无声的催促薛庭笙动作快点。
其实明?月明?熬的药不?苦,至少没有薛庭笙熬的药苦,而且薛庭笙也没有吃完药要吃点甜的习惯。
在渔村时吃沈南皎的糖糕,不?过是逗他的成分更多一些。
沈南皎催促:“我手都要举酸了,你?能不?能快点啊,三选一有那么困难吗?”
薛庭笙:“……别吵,我在思?考。”
沈南皎:“随便拿一包得?了,反正都是甜的。”
薛庭笙随便拿了一包,拆开:桃花糕。
她抬眼看向沈南皎——沈南皎忽然一激灵,往后退了两步:“不?爱吃?不?会又?要塞给我吧?这?也不?爱吃?薛庭笙,挑食是会长?不?高的!”
他忽然警惕起来?的样子过于好笑,薛庭笙唇角牵起小幅度的笑了一下。
沈南皎也注意到了薛庭笙的笑容——他因为薛庭笙的笑容而忽然感觉自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以他和?薛庭笙的关系,可不?是看见对方微笑就等于好事要发生的前兆。
但沈南皎戒备了半天,薛庭笙却并没有把桃花糕塞进他嘴里?,只是掰开小块慢慢放进了自己嘴巴里?。
沈南皎眼珠打转,狐疑的望着薛庭笙,看了眼她手里?已经掰开的那块糕点,又?忍不?住看向桌上纸包里?还没吃的三块桃花糕。
他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大半夜的,薛庭笙怎么这?么渗人……
她不?会是打算吃完手里?那块,然后把剩下三块塞自己嘴里?吧?
沈南皎正在揣测对面少女可能做出的‘恶行’时,却忽然听见薛庭笙一句:“今天在海边说的话,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沈南皎:“……啊?”
他茫然,眼睛徒劳的睁大,脑子以田忌赛马的速度飞快转动起来?:薛庭笙在干什么?薛庭笙刚刚和?我说抱歉?海边?她在海边说什么了?
薛庭笙被鬼上身了吗?!
薛庭笙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已经快要把沈南皎的脑子给烧掉了。
她抬起头,神?色真挚对沈南皎道:“你?不?想?给孩子梳头发也没关系,虽然你?现在怀了孩子,但你?还是你?,头发梳得?好看是你?的优点,但并不?是你?必须要负责给孩子梳头发的理?由。”
“我也会去学一下怎么梳头发的。”
沈南皎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薛庭笙说抱歉的话是指那一句——而反应过来?后,随之涌起是尴尬无措。
薛庭笙还在等他回答,浓墨似的眼瞳直勾勾盯着沈南皎。
沈南皎甚至不?敢和?她对视,眼神?微妙的错开了薛庭笙的视线:“啊……你?,你?说那个?啊,那个?,没事啊,我没有放在心上——真的。真的,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你?别在意。”
他神?色躲闪,嘴巴里?每蹦出一个?字,脸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一分,从脖颈一直红到额头上,像一颗熟透的番茄。
不?是害羞,而是羞愧。
天杀的,没有人告诉过他一句谎话能招来?这?么大的报应啊!
薛庭笙怎么越来?越信了啊?
但他根本没怀……这?情况,还不?如他肚子里?真揣着一个?呢!!!
沈南皎脑瓜子嗡嗡的,连自己嘴巴里?说了什么都完全不?知道。
忽然间手上一热,沈南皎机械的低下头,看见薛庭笙又?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眉心一跳,视线往上移,正对上薛庭笙双眼——
她眼睛都完全睁开了,还顶着沈南皎给她梳的花苞头,认真道:“我也是第一次有孩子,虽然有养胎手册,但并没有经验。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自己消化。”
“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我会努力的。”
第045章 第 45 章
薛庭笙说完这句话后, 便?直勾勾的盯着沈南皎看。
沈南皎被她盯得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根本不敢和薛庭笙对视,但是也不敢把自己的手从薛庭笙掌心抽走。
薛庭笙的手要?较他小许多, 两手合用?其实也并不能包裹住沈南皎的双手。
沈南皎觉得自己被薛庭笙握住的手也快要?烧起?来了。
但偏偏薛庭笙说完那句话后便?停下来不说话了, 好像是在等沈南皎的回复。
沈南皎感?觉自己好像被架在了闸刀上, 现在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他咬咬后槽牙,深吸一口气:“薛庭笙,其实我?……”
沈南皎话开了个头,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回来同薛庭笙对视。
薛庭笙还?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平时总显得无精打采半垂眼皮的眸子, 难得完全睁开, 神情认真;对视的瞬间, 沈南皎脑子空白了一瞬。
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他停顿的时间太长, 薛庭笙催促了一句:“你说。”
沈南皎牙齿磕了一下舌头,打结巴:“我?——我?是说, 那个,我?——我?也是头一回的——呃, 我?们, 我?——我?们一起?努力——”
这句话一说出?来, 沈南皎肠子都要?悔青了。
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薛庭笙信了。
不仅信了, 而且还?对沈南皎配合的态度十分满意。虽然一开始薛庭笙是觉得没必要?留着孩子父亲的;不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薛庭笙又改变了主意。
沈南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或许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薛庭笙松开他的手, 复又垂下眼皮,变成和平时一样困恹恹的神色。这时候她才有闲心想别的, 目光瞥到沈南皎拎进来的大团礼物包。
鼓鼓囊囊一大团,虽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看起?来东西很多的样子。
薛庭笙困惑:“这是什么?”
沈南皎的脑子还?沉浸在上一段对话里,嘴巴却自己无意识的回答了薛庭笙:“补给你的,礼物。”
薛庭笙歪了歪脑袋,困惑之情更?盛:补给我?的礼物?沈南皎什么时候欠我?礼物了?
因为困惑,她没有立刻去拆包裹,只是望着沈南皎。只可惜沈南皎压根没看见薛庭笙的眼神,还?在反思自己刚才那句完全违背自己心意的回答。
见鬼,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是决定好了要?来找薛庭笙坦白,然后就?此和她分道扬镳的吗?
虽然骗她确实是自己不对。
但在渔村的时候自己也算是舍命相救……不对不对,如果薛庭笙不把护心鳞给自己的话,她也不会输;怎么绕一圈,感?觉又成自己的错了?
沈南皎越想越纠结,人看起?来还?在薛庭笙面前,脑子已经在海里游了两圈了。
薛庭笙盯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于是意识到自己的眼神询问?失败。
她收回目光,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她和沈南皎好像默契不太好,她也经常看不懂沈南皎的眼神示意。
反正沈南皎说了是送给她的。
薛庭笙直接上手拆开包裹——薛庭笙开包裹的习惯属于暴力开箱,包裹结被扯开后,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淌出?来,堆满了桌子。
小刀,簪子,花灯,胭脂……
全都是沈南皎今天?在码头附近的小摊上买的东西。
虽然东西原价不贵,但架不住多,全都装在一起?,占地面积实在不小。
薛庭笙盯着桌子上那一堆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抬起?头看向沈南皎:“这是什么?”
沈南皎:“嗯?就?是之前射箭比赛的那些奖品啊!”
薛庭笙:“……”
难怪,她就?说,跟在沈南皎身后看他买东西时,总觉得他买的东西都有些眼熟。
他这么一说,薛庭笙终于记起?来:沈南皎买的东西,正好是之前射灯笼比赛他赢回来的全部奖品。
当时幻境结束之后,沈南皎还?问?过她奖品在不在,然后她回答没有了。
这时候坐在薛庭笙对面的沈南皎,终于脑子回神——看到满桌子散开的,零零碎碎的各种?小玩意儿。
他的进程迅速跟上现实,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当时都说了要?把射下来的奖品送你的,谁知道那个玄龙的幻境这么小气,银子收了真的奖品却不能带出?幻境。”
“但我总不能让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没掉吧?说好了送你的,所以我?出?去散步的时候,就在街上又重新买了一份。”
“不过没办法完全一样,那个幻境里面有些奖品太老旧了,明?珠庭买不到。”
毕竟那个幻境是好几年前的了,一个小镇子和明?珠庭这样的繁华城市自然是无法比拟。
即使是明?珠庭的路边摊,卖的东西也要?比小镇上的射灯笼奖品精致许多。
薛庭笙随手拿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胭脂盒子——盒子是贝壳做的,表面为流光溢彩的白,形状也做成贝壳的模样。
沈南皎微微倾过身子向她,道:“胭脂,抹这里用?的。”
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考虑到薛庭笙那匮乏的常识,沈南皎才特意跟她解释了一句。
薛庭笙大拇指微微用?力掰开盖子,贝壳的盖子弹开时发出?很轻的一声;洁白的内里盛着一汪豆沙色的红,气味香甜得像某种?糖糕。
她单手托着这盒胭脂,表情认真的盯着。
薛庭笙盯了好一会儿,沈南皎都忍不住怀疑她下一步的动?作?是不是就?要?尝试性的往嘴巴上抹点了。
然后薛庭笙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将胭脂盒子盖上,“嗯,我?知道了,谢谢。”
她说了谢谢,约莫是谢他送的礼物。
沈南皎蓦然感?到几分不好意思来——他一开始去买东西时,可从来没有指望过薛庭笙能回复给他一声谢谢。
沈南皎摸摸自己后脑勺,眼神乱飘:“没,没什么——嗨,小事一桩。”
“咳!那个,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说着,起?身同手同脚的往外走,看见门?槛也不抬腿,被拌了一下,踉踉跄跄往前几步。
他慌忙抓住门?框稳住自己,人站稳后第一反应是转过头去看薛庭笙的反应。
转头之前沈南皎在心里疯狂祈祷薛庭笙没看见没看见——转头却正好对上薛庭笙目光。
四目相对,他立刻站直,转身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走出?去。
他装得镇定,走得匀速,但是忘记了帮薛庭笙把房门?关上。
薛庭笙走到门?口,探头看见沈南皎背影走在回廊里。
她微微挑眉,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沈南皎一路表面镇定,内心兵荒马乱的飘回自己房间,找到椅子坐下,两手撑着自己膝盖。
身边有人道:“你怎么了?不是去给薛姑娘送药吗?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沈南皎不用?抬头,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林司林。
他继续维持一开始的姿势,“师兄,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女人的事情?”
林司林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衣襟袖子都湿了,他不住地掩面咳嗽。
沈南皎回神,瞥他,面露几分嫌弃,并默默的坐远了一点:“好脏啊你。”
林司林:“……我?这都是因为谁啊?算了,不和你一般计较——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林司林表情严肃起?来:“你祸害女孩子了?脚踏两条船?还?是和凡间小姑娘互生情愫然后又觉得凡人和修道者不合适要?抛弃人家了?”
沈南皎无语:“你少看点话本。”
林司林:“我?那几本还?是你借我?的呢!”
沈南皎:“……”
他把脸转开,干咳两声:“说正事,不是我?啊——是我?的一个朋友。”
“就?是,我?那个朋友,他有个很讨厌的女孩子。”
林司林眯了眯眼:“噢——”
沈南皎:“然后,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们之间有了个不存在的孩子。”
林司林:“……你能再重复一遍你刚刚说的话吗?我?怕是我?听错了。”
沈南皎:“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他们之间有了个不存在的孩子。”
林司林:“你能再重复一遍……”
沈南皎一拍桌子:“别想我?再重复第三遍!”
桌子上的茶杯都被他拍得抖了几下。
林司林跟着沉默了几下,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大人的包容,茫然:“什么叫做不存在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
眼下情况有点复杂,但沈南皎又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怕他把事情联想到自己和薛庭笙身上。
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转动?着脑子,沈南皎把事实略微加工了一下:“原本是不存在的,但是因为一些无法改变的客观原因,这个孩子现在不得不存在了——不过它已经没了,你放心。”
“孩子存不存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我?那个朋友,他知道这个孩子不存在了,但是他讨厌的那个女孩不知道。”
林司林的表情逐渐从迷茫发展到了懵逼,再慢慢由懵逼转为不可置信,瞪着沈南皎:“孩子是怎么没的?”
沈南皎:“……”
沈南皎大怒:“都说了那个孩子不重要?!不重要?!”
林司林:“行?吧,你继续,那个女孩子不知道,然后呢?”
沈南皎喝了口茶顺气,继续道:“那个女孩不知道,而且目前还?处于对已经不存在的孩子非常期待的状态。”
“你说,我?的那个朋友,要?怎么样才能既向女孩说出?真相,又不会让她伤心难过呢?”
林司林陷入了沉默。
沈南皎满脸‘我?就?指望你了’的表情盯着他——半晌,林司林艰难的开口:“你……你那个朋友,现在还?讨厌那个女孩吗?”
沈南皎下意识的就?要?回答讨厌,但是话到嘴边,他迟疑了。
他纠结得眉头紧皱,脑子里一会儿想起?薛庭笙杀他的场面,一会儿又想起?自己杀小薛庭笙的场面。中间还?夹杂着这些时日他与薛庭笙的相处。
沈南皎:“现在嘛,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毕竟是我?的朋友对不起?她在先,所以,嗯……现在应该是不讨厌的,愧疚心更?多一点吧。”
“其实那个女孩子人挺好的,他一开始讨厌对方,也是因为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并不是说那个女孩是个坏人——比较复杂,你懂吧?”
林司林干笑:“是挺复杂的,我?都听不懂。”
沈南皎:“也没指望你听懂。你不是经常在外面历练吗?肯定很有为人处世的经验,你就?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我?那个朋友对女孩说实话,又不会让女孩伤心就?行?了!”
林司林:“……”
感?觉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才会投胎当沈南皎的师兄。
但是沈南皎还?一脸期待的等着他给答案。
烛光下少年那张漂亮的脸,稍微带上一点期待之色就?令人完全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来。
林司林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南皎啊,我?知道,你年纪还?小,对一些事情呢,你可能没什么实感?。”
沈南皎困惑——他在等林司林给自己建议呢,林司林干嘛突然开始扯这些有的没的?
沈南皎:“说重点。”
林司林继续用?那种?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但是年纪小呢,也不是犯错的借口。一个孩子,那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对女人来说——当然,你是个男的可能理解不了,但你要?明?白……”
沈南皎不耐烦了,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能不能直接说重点?平时你说话也没这么唧唧歪歪的啊?我?就?问?了你一个问?题,和我?扯这么多废话!”
见沈南皎态度如此,林司林脸上表情由凝重慢慢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怅然。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你——你那个朋友,对不起?人家。”
“事已至此,消失的孩子不会重新再出?现,而且这种?东西你也没办法赔给她,只能竭力补偿,看看她真切的需要?什么,先补偿她,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将真相和盘托出?。”
“切记,真相一定要?你……你朋友,亲口跟人家说,决不能让第三方来告知,不然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
“这种?事情对女孩子打击很大的,她如果知道真相了肯定会生气,揍你——你朋友一顿,也是很正常的。你要?告诉你朋友,只要?她用?的不是杀招,没奔着一剑砍死你去的,就?别还?手。”
“记住啊,别还?手,千万别还?手,挨骂了也别还?嘴,认错就?完事了!”
沈南皎想了又想,倒是觉得林司林这个办法可行?。
毕竟他实在是怀不上,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孩子赔给薛庭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补偿,诚心道歉。
看在他们这几日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份儿上,薛庭笙就?算知道真相,应该也不会真的杀他——应该吧?
林司林和沈南皎结束夜谈,满脸情绪复杂的走出?他房间。
路过明?月明?房门?口,见她房间还?亮着灯;他正积了一肚子的话没人倾诉,便?干脆敲了敲房门?。
得到明?月明?准许后,林司林推门?进屋——明?月明?正在看一本古医书,见他进来,对他笑了笑,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修道者也不会轻易着凉,林司林脸色不好看,明?月明?自然是猜他有心事。
林司林也确实有心事,而且还?是很大的心事。只是到了明?月明?面前,林司林临到头了,还?是觉得这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说出?来。
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他师弟和薛姑娘阴差阳错之下有了个孩子但后面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没了,薛姑娘年纪小没经验没发现,他师弟现在还?把人骗着吧?
这两人年纪加起?来都不够界内当爹妈的平均年纪啊!
林司林叹了一口气,道:“明?月,我?感?觉我?和我?师弟真 的要?有代沟了。”
“两年前还?是多可爱一孩子,两年不见我?怎么觉得这孩子快要?烂完了啊?”
第046章 第 46 章
第二天天刚亮, 明月明准备去找薛庭笙。
等到走到回廊尽头,发现薛庭笙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她站在四方院中间?的天井里?,那颗繁茂的荔枝树底下。
晨光穿过挨挨挤挤的树枝树叶, 变成?零碎的不规则的光斑, 落到薛庭笙黑的发, 白的肤上。
她站得?笔直,面前是十四把由剑气凝结出来的,拇指大小的飞剑。
飞剑结成?剑阵在薛庭笙眼前,她看得?专注。
明月明看不懂那是什么剑阵,只觉杀气凛然,隔着这么一段距离, 都令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这时构成?小剑的剑气溃散, 虚化出一把剑的模样,没入薛庭笙灵窍之中。
薛庭笙抬起头, 看向远远站着的明月明。
明月明反应过来,先跟她打?了声?招呼:“早——你身体怎么样?”
薛庭笙颔首:“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明月明:“我今天要?和司林一起去趟秦家, 走之前先来给你检查一下身体。要?是都无大碍,药就可以先停了。”
话?是这么说, 但是明月明还是在心里?暗暗惊讶了一番。
按照她的预测, 薛庭笙那伤势至少要?在床上躺半个月。
但薛庭笙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 第二天就下床活动, 第三?天直接能动用剑气练剑了。这绝不是正常修道者的恢复速度, 就算是伏龙寺里?练铁罩衫的和尚, 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不过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明月明尽管觉得?诧异,也没打?算多问。
她只是大夫, 病人能好就行。
薛庭笙走近,两?人进屋。
明月明道:“先检查外伤吧,你把衣服脱了我看——咦?你今天扎头发了啊?”
她露出惊奇的神色;昨天晚上明月明在挑草药,没怎么注意到薛庭笙的发型。
刚刚见面时,她又被剑阵的杀气所摄,同样没能注意到薛庭笙发型的变化。
直到眼下,薛庭笙背对?着她脱衣服,明月明这才注意到少女的短发不再是一团毫无章法的凌乱,而是变成?了两?个花苞揪揪。
还怪可爱的,就是不像薛庭笙的手笔。
薛庭笙坦然回答:“昨天沈南皎帮我弄的。”
明月明笑?了笑?,夸赞:“非常可爱啊,你可以把头发留长点,那样能扎很多种发型。噢对?了,我这有专门教扎头发的书,你要?吗?”
薛庭笙原本没打?算搭明月明这句话?的。
直到她说她有专门教扎头发的书——薛庭笙心头一动,破天荒的和明月明搭话?了:“要?。”
说这句话?的明月明原本也没有指望薛庭笙能回答她的。
结果却猝不及防得?到了回应。
她几乎要?生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来,“那我检查完就给你。”
检查的过程很快,薛庭笙的恢复力远超过明月明的想象——那么重的伤,刚救回来的时候看着就剩下一口气了。
不过三?天时间?,外伤已经好得?只剩下后背上那片疤痕了,内伤也恢复了三?四成?;虽然还不适合动手,但非要?打?的话?,也已经是可以拔剑的程度了。
明月明忍不住感?慨:“你恢复得?也太快了,我第一次见恢复得?这么快的伤势。”
薛庭笙:“你以前从未见过吗?”
明月明摇头,十分肯定:“我救治过的病人,修道者,凡人,甚至连妖都有,但还真没有见过像你恢复力这么强的。”
伯都城本就是万妖之城,在那里?人族修士才是稀罕物。
明月明自幼在伯都城长大,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都接手过。但自我恢复能力好到薛庭笙这样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明月明:“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停药了。接下来你只需要?每日打?坐调息,不出十日便能完全恢复。”
末了,明月明又在自己芥子囊中翻找一番,找出了她之前买来的《女子梳发全集》,递给薛庭笙。
这原本是明月明以前买来,打?算学了给自己小师妹扎头发用的。学会之后它就派不上用场了,一直被明月明扔在芥子囊中压箱底。
她把书递给薛庭笙,薛庭笙接过,顺势往明月明手心塞了一个锦囊。
明月明一愣,下意识曲起手指掂了掂掌心那枚锦囊:是个便宜的普通芥子囊,空间?不大,装不了活物,稍微用神识查看,发觉里?面堆满了灵石。
薛庭笙:“共计二十六万八千四百枚灵石,我们两?清。”
明月明:“……啊?”
《女子梳发全集》什么时候卖这么贵了?!
明月明没想收小孩子的钱,但她要?还,薛庭笙不收,把她往门外一推,那扇门当着明月明的面就关上了。
关上之后明月明就推不开那扇门了。
明月明没办法,只好掂着那枚芥子囊发愁。她拿着东西边走边思考,路过后院,沈南皎正站在那拿着弓做晨练。
林司林没有那么勤快,刚睡醒,咬着一根油条坐在栏杆上看师弟晨练,心情很复杂。
明月明走到林司林身边,还维持着那副冥思苦想的表情。
林司林看着自家师弟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师弟,小时候虽然嘴巴又贱性格又皮,但也算是个人。
怎么就突然长成?人渣了呢?
明月明忽然福至心灵,一拍林司林大腿:“我明白了!”
林司林被拍得?大腿一颤,发出痛呼。
明月明自顾自:“二十六万八千四百枚灵石,刚好是药钱的两?倍啊!”
林司林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的两?倍?”
明月明:“没什么,不关你事?。哦对?了,走去秦家吧,先把渔村的事?情解决了。”
*
薛庭笙躺在荔枝树最粗的一根树干上。
说是最粗的树干,但因为高,其实也纤细,至少不是可以承担一个人的体重的粗细。
但薛庭笙躺在上面,轻得?像一片羽毛,自然不会有事?。
她左手拿着那本《女子梳发全集》,右手伸向旁边悬空。
在薛庭笙掌心,一道剑气拆出来的十四把小剑,排列成?阵。
虽然是缩小版本,杀伤力也变弱了许多,但若是锁星派的人在这,必然能一眼认出——是四时剑阵。
但比起锁星派弟子需要?十四个人去搭建的四时剑阵,薛庭笙掌心这个又有些许细微的不同。
锁星派弟子所使用的四时剑阵,可攻可守可镇,属于全能型,什么事?情都能做点。
但薛庭笙掌心的四时剑阵,杀气过重,内防不足——显而易见,它也不适合用来镇压人。
但用来绞杀人却很合适。
合适得?不能更合适。
和元良之前因为薛庭笙使出了四时剑阵而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薛庭笙当?真天才至此,看一眼就能学会。
但实际上他们用出四时剑阵时薛庭笙也吓了一跳;只是她在对?战时从来不将情绪外露,所以才没有被人所察觉。
薛庭笙之所以被吓一跳,是因为四时剑阵她本来就会。
她学的第一个剑阵就是四时剑阵,太簇说这个剑阵练好了非常方便;四时剑阵的剑谱是太簇从它湖镜的宝物堆里?扒拉出来的。
薛庭笙很确定它手里?的剑谱绝对?是原装初版,但为什么锁星派的人也会用?
难道太簇手里?的剑谱,是从锁星派弄到手的?
但是太簇说过,它已经被困在北冥山将近三?千年,想要?出去只能用身外化身;而太簇厌恶人类,宁愿呆在北冥山和整座山融为一体,也不肯去人间?走动。
被困的三?千年间?,太簇唯一一次用身外化身进入人间?,就是去捞薛庭笙那次。
太簇说它答应过一个人,要?照看薛庭笙。
但等它打?了个盹起来,发现薛庭笙人还没到北冥山,就干脆自己去人间?找薛庭笙了。
太簇是少见的白蛟龙,它的时间?与?人族的时间?不可同日而语;太簇所谓的‘打?了个盹’,换算一下,大约就是九年十年左右的光阴。
那段路程薛庭笙全程和太簇在一起,很确定这里?面没有锁星派什么事?儿。
难道是太簇被困北冥山之前的事?情?
那得?三?千年前了吧——好久啊。
掌心忽然一痛,薛庭笙回神,侧头看向自己右手。
她刚刚分神得?有些严重,加上之前看了锁星派的四时剑阵,想法上出现了分叉,一时间?居然没能控制好剑阵。
杀气凛冽,于她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很快的涌出来,而维持剑阵的那道剑气也随之散去。
薛庭笙坐了起来,身子往后靠到树干上,从芥子囊中找出一卷干净的纱布裹了伤药,缠到自己手心。
她的打?法本就容易受伤,所以薛庭笙也很会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这时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就在树底下。
薛庭笙拨开挡在旁边的枝叶,微微侧过身子往底下看去:是沈南皎。
他换了身衣裳,头发都梳成?高马尾,仰起脸时漂亮的眉眼充分暴露在太阳光底下,光洁的皮肤透出一种好气色的红润。
薛庭笙从树干上跳下来,带落几片叶子,哗啦啦的响。
她站稳之后抬头,看见被自己带落的叶子有一些掉到了沈南皎头上。薛庭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提醒沈南皎:“叶子。”
沈南皎愣了愣,满脸意外的表情。
薛庭笙不知道他在意外什么,但好话?懒得?说第二遍。反正只是几片叶子掉在他头上,他喜欢顶着叶子就顶着好了。
这样想着,薛庭笙转身欲走,忽然沈南皎干咳一声?,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我帮你就是了,干嘛生气——”
薛庭笙:“?”
她正想说你不要?倒打?一耙,回头却见沈南皎抬手伸向她发顶。
沈南皎动作?很快,不等薛庭笙骂他神经,就已经从薛庭笙脑袋上捻下来两?片树叶。
薛庭笙望着沈南皎手指捻住的两?片叶子,沉默片刻,终于理解了沈南皎刚才为什么露出意外的表情。
虽然理解了沈南皎露出那个表情的原因。
但薛庭笙还是费解。
薛庭笙:“我是想告诉你,你头上有叶子。”
沈南皎:“……”
薛庭笙望着他,颇为惊奇:“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认为我是想让你帮我摘头发上的叶子?”
沈南皎:“……”
他不说话?,一下将手里?捻着的树叶子扔掉,脸颊微微泛红,抬头望天,又尴尬又想死。
他就知道!
薛庭笙怎么可能提这么奇怪的要?求!
刚才那个动作?怎么看都是提醒他的……都怪林司林昨天晚上和他扯那些有的没的!!!
沈南皎一尴尬无措,就不敢和薛庭笙对?视。
他视线乱打?转,瞥到薛庭笙手上缠着纱布,终于找到藉口:“你手怎么了?”
薛庭笙:“练剑,不小心划到。”
沈南皎:“你就这样包扎可以吗?”
薛庭笙回答:“我挺会处理伤口的。”
两?人平日里?吵架互骂多过聊天,好好说话?的时候反而三?两?句就把话?给说完了。
薛庭笙见他好像是没话?可说的样子,便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皎也亦步亦趋跟着她,一路跟到薛庭笙房门口。
薛庭笙在房门口停下脚步,沈南皎也跟着停下脚步。
平日里?沈南皎是不会这样紧密的跟着薛庭笙的——薛庭笙觉得?奇怪,转身望向沈南皎。
她一看过去,沈南皎立刻站得?笔直,一副很紧张的样子。
薛庭笙:“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沈南皎假笑?:“哈哈哈没有啊,我没有事?情,我能有什么事?情,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薛庭笙:“……”
沈南皎明显是一副有事?情要?和她说的样子。
但是问了又不说。
搞不懂。
薛庭笙思考片刻,在思考的时候眼睛便直勾勾的,眨也不眨的盯着沈南皎。
从小到大,薛庭笙接触的妖物远比接触的人多,加上自身也有半妖血统的缘故——即使她的化人形态完美无缺,但相处久了却总能轻易让人察觉她身上远胜过人性的兽性。
例如此刻。
被薛庭笙直勾勾盯着的沈南皎,感?觉自己有点后脑勺发麻。
薛庭笙这样不说话?,显然是在等答复。
沈南皎咽了下口水,人在紧张时无意识的行为,发育期明显的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而滚动。
对?面薛庭笙盯得?很紧,她的眼睛可以很长时间?不眨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瞳和眼白,加上她苍白的皮肤,和眼睑下晕开的青黑色。
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沈南皎有点受不了她这样一直盯着自己。
他模糊的意识到这种‘受不了’和以前打?架的时候被薛庭笙盯得?很烦的‘受不了’,并不是一种情绪。
沈南皎干咳一声?,伸手掰着薛庭笙的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让她背对?着自己:“我们进房间?说吧。”
薛庭笙没有意见,应了声?好。
对?视被打?断,沈南皎也松了口气。
进到房间?,两?人相对?而坐,薛庭笙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吃。
她还没有吃早饭,有点饿了。原本打?算看一会儿书就出去弄点东西来吃的,但是被沈南皎打?断了。
不过薛庭笙也没有因此而生气。
她很能接受沈南皎有事?情会找自己商量这个事?实——他们毕竟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正常的人间?父母就是这样的,他们会共同抚育一个孩子,一起照顾孩子并解决抚养孩子途中遇到的问题。
薛庭笙已经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也许是孕期反应?排斥反应?产前焦虑?还是怀孕对?象独有的突发奇想……
沈南皎纠结半天,终于开口:“薛庭笙,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比如说功法啊,神剑啊……哦,金羽仙鹤,你是不是特别想要?把它集齐?”
薛庭笙愣了一下,慢吞吞回答:“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金羽仙鹤是太簇想要?,我无所谓。”
第047章 第 47 章
沈南皎意外:“金羽仙鹤不是你想要的啊?”
看薛庭笙为找金羽仙鹤那么拼命的样子, 他?还以为是薛庭笙自己?需要。
薛庭笙答:“金羽仙鹤对我无用。”
沈南皎:“对太簇就有用了?”
这个问?题薛庭笙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望着沈南皎。
沈南皎已经?和薛庭笙交谈出规律来了;每当她不理人也不回答的时候,就说明这是薛庭笙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因为如果?是不知?道的事情, 薛庭笙会直接跟他?说不知?道。
而不愿意回答的原因有很多种——不可以告诉他?, 不愿意告诉他?。
只?是这样一来, 沈南皎又陷入了新的困境:薛庭笙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她没有想要的东西,那自己?要怎么补偿她?
金羽仙鹤不算,金羽仙鹤是太簇要的东西,不是薛庭笙想要的。就算他?帮薛庭笙弄到了,那也不能算是补偿。
而薛庭笙困惑于沈南皎今天的异常反应,在他?沉默下去后便问?了一句:“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沈南皎有些走神的回答:“就是……呃, 想多了解你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 心虚的去窥薛庭笙神色。
薛庭笙脸上没什么表情, 非要说的话顶多能从脸上看出她很困——但她点了下头,显然是信了沈南皎的托词。
沈南皎想到薛庭笙的睡眠质量, 顺势转移话题:“你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吗?”
薛庭笙习以为常:“和平时一样。”
和平时一样睡不好。
沈南皎一下就明白了薛庭笙这句话的潜台词。
他?单手托着下巴,原本紧张无措的神态渐渐放松下来, 道:“睡不好总该有个理由——我这两天跟明月姐请教了不少医理,你跟我详细说说, 说不定我能看出来这是什么毛病。”
薛庭笙听了他?的话, 只?觉得?好笑。
并非嘲笑他?人技艺不精班门弄斧的好笑, 只?是单纯觉得?沈南皎此举多余所以觉得?好笑。
但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计划——手划伤了, 不适合练剑, 今日心不静, 亦不适合观剑。
陪他?玩玩也无妨。
薛庭笙回答:“夜间难以入眠。”
沈南皎:“哪种类型的难以入眠?是心焦得?厉害睡不着?还是脑子里?在想事情睡不着?”
薛庭笙:“没有想事情, 心也挺静的,但就是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做各种光陆离奇的噩梦,然后睡不了多久又被惊醒。”
“太簇也是这样。”
沈南皎惊诧:“蛟龙也会做噩梦吗?”
薛庭笙点头。
沈南皎嘀咕:“我还以为蛟龙这种生物不会做梦呢,不是说它们有时候一睡就是几百年?”
薛庭笙回答:“蛟龙如果?自身修为足够强大,在过于漫长的睡眠中?会生出身外化身,前往人间游历,并以游历内容为梦。”
以沈南皎现?存的医理知?识,光听薛庭笙这样描述其实什么也听不出来。
他?想了会儿说:“要不然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薛庭笙把右手伸到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左手握住那本《女子梳发全集》,以食指压住书页,一心二用的看着书。
她右手掌心还包着纱布,但纱布却不及她皮肤雪白,一股草药清苦的气味随着薛庭笙摊开手掌而散发出来。
沈南皎头一次给女孩子诊脉。
他?这两天是跟着明月明随便学了点东西,但学得?不深。明月明教他?诊脉的时候拿林司林当示范对象,明月明把林司林左手,沈南皎把林司林右手。
现?在把脉对象从林司林换成?薛庭笙,沈南皎就没办法那么随意了。
他?对着薛庭笙伸出来的手比划了一下,找到正确位置后把手指搭上薛庭笙脉搏。
薛庭笙皮肤微微有点凉,尤其是在他?手指的热度对比之下。在沈南皎手指搭上去的瞬间,薛庭笙手臂上的肌肉出于本能的绷紧了一瞬。
她抬眼瞥了下沈南皎,沈南皎表情很紧张,目光全然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并没有怎么用力,但手腕对于薛庭笙来说也算是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她不习惯于别人的触碰,危险环境令她身上大部分神经?都?有一种条件反射性的敏感。
沈南皎摸了一会儿,摸到薛庭笙脉搏。
他?知?道薛庭笙是个半妖,以前沈南皎也接触过别的半妖;但是那些半妖身上或多或少会保留一些妖物的特征。
即使有少数,修为上去后可以完全幻化成?人形,但也只?有外表像,内里?却仍旧是野兽。
用最原始的把脉,或者稍微常见的以灵力试探,都?能分辨出对方半妖的身份。
当下世道,常人对纯妖怪的接受度反而要比半妖高。遇到半妖,嘴上不说,行为上也大多是主动疏远的。
沈南皎以前没少和薛庭笙动手,自然也用过灵力试探。
但是他从来没有在薛庭笙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妖气。就算是现?在,沈南皎摸着薛庭笙的脉搏感觉了半天,也只感觉出来她是一个修为不浅内伤未愈的修道者。
完全感觉不出妖的气息来。
他?觉得?奇怪,于是又多给薛庭笙把脉了一会儿。
薛庭笙原本是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那本教扎头发的书上面的。
但沈南皎把脉也把得?太久了——久到薛庭笙感觉自己?手腕那块皮肤,都?快要被他?的手指摸热了。
她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瞥向沈南皎。
沈南皎的表情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但还是很严肃,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腕。
一截太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照进来,照到桌面上,覆盖薛庭笙那截手腕,和沈南皎在给她把脉的手。
沈南皎皮肤也白,但不是薛庭笙那样的苍白。
沈南皎要白得?更健康一点,所以他?手指压到薛庭笙手腕上时,便被薛庭笙手腕内侧的皮肤衬得?略微不那么白了。
薛庭笙歪过身子靠着桌沿,低垂眼睫:“把脉半天了,把出什么原因了吗?”
沈南皎悻悻:“我学得?还不太到家……”
薛庭笙牵起唇角,很浅的笑了一下。在沈南皎抬头看过来之前,她又迅速将自己?带着笑意的唇角压下。
沈南皎收走手,独留下薛庭笙的小?臂还曲起搭在桌面上。她手腕上,能摸到脉搏的地?方,那片皮肤泛着一层被摩擦起来的红,还有浅浅的手指印子。
她慢吞吞收回自己?右臂,衣袖滑落下去,遮住了手腕上那片红。
沈南皎:“不过,为什么你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呢?”
薛庭笙反问?:“半妖身上就一定要有妖气吗?”
沈南皎被这个问?题噎住。
正常来说半妖身上是肯定会有妖气的,这就和妖身上必然会有妖气是一个道理。但偏偏薛庭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沈南皎面前——半妖也是可以完全像人,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的。
他?给身上鳞片丛生的薛庭笙包扎过伤口,很清楚的知?道薛庭笙身上没有妖气并不是她可以用修为压制的结果?。
薛庭笙就算半妖的鳞片都?被打?出来了,身上也是没有妖气的。
但这个例子又和沈南皎自己?对半妖的认知?完全相悖。
他?想得?脑筋正打?结,旁边薛庭笙卷起书本敲了敲桌面:“你现?在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吧?”
沈南皎:“没有,闲得?很。”
薛庭笙站起身,拍拍手:“那正好,我刚学了这个,你的脑袋借我试试。”
学了这个?这个是什么?
沈南皎困惑,一瞥薛庭笙手里?那本书的名字——薛庭笙道:“我是短发,这书上的发髻我没办法盘。”
沈南皎瞪大眼睛:“可这是女子的发髻啊!”
薛庭笙:“我知?道,我又不瞎,看得?出来。”
沈南皎继续:“但我是男的啊!”
薛庭笙:“我知?道,我又不瞎,看得?出来。”
沈南皎瞪着薛庭笙,薛庭笙神色自若,把那本书塞进他?手里?:“帮我拿着。”
他?又低头看了眼书,那一页画的是飞天髻,薛庭笙的头发短,盘不起来倒也正常。
沈南皎其实不太想梳这种女孩子的发型。
无论是女孩子的头发还是各种风格的裙子,他?十三岁之前都?已经?被迫试得?够够的了。但是他?一抬眼,看见薛庭笙站在自己?身后,表情认真的在看书页上画的教程。
昨天薛庭笙那么一说,沈南皎虽然羞愧难当,但也实在没想过薛庭笙当真会去学什么扎头发。
这活儿和薛庭笙太不搭。
薛庭笙看起来适合拿剑拿刀拿笔,但就是不适合拿着梳子给人扎头发。
可薛庭笙现?在就是在学怎么给人扎头发。
沈南皎问?心有愧,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没能把拒绝的话给说出口来。
他?干脆两眼一闭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骗薛庭笙,这算他?罪有应得?,受着吧。
梳子和发簪——这类东西薛庭笙身上原本是没有的。
但多亏了沈南皎。
沈南皎昨天晚上把射灯笼的奖品补给她了,那些奖品里?面就有簪子,发梳之类的。
她拆开沈南皎的发带,高马尾散开,像绸缎似的倾斜。薛庭笙忍不住摸了一下,手感很好,冰凉又柔软,而且很顺滑。
她用手指可以在沈南皎的头发里?,一下梳到尾。
薛庭笙自己?的头发是会打?结的,太簇脊背上的风毛也会打?结,她第一次摸到这么顺滑的头发,简直像是——
薛庭笙脑子转了一会儿,没有转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再摸第二把。
沈南皎:“你真的在梳头发吗?”
薛庭笙面不改色回答:“真的。”
沈南皎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干脆保持沉默。
薛庭笙拿出木梳,一边对比着书页上的教程,一边小?心翼翼把沈南皎的头发挽起来。
昨天沈南皎给她扎头发的时候很轻松,薛庭笙看教程的时候也觉得?很轻松,所以上手的时候非常自信。
然后一个发髻挽散五次。
第五次,沈南皎顺滑的头发跟瀑布似的从薛庭笙手指缝隙间流淌出去。
她攥住了其中?一搓,神色凝重:“为什么会失败呢?”
沈南皎脖子都?伸酸了,无语:“你问?我?”
薛庭笙:“没问?你,我问?我自己?呢,别吵我思考。”
她俯下身去,目光盯着沈南皎举在手里?的书本,试图通过重温教程的方式来查看自己?错在哪里?。
薛庭笙:“可能是我簪子固定得?不对,再试试吧。”
她在看教程书的时候沈南皎也在看。
虽然面前没有镜子照不出站在自己?身后的薛庭笙,但沈南皎在这方面属于熟练工,能凭借薛庭笙手指落下的位置大概猜测她的手法。
在脑海中?复原了一下薛庭笙的过程,再对比着看教程书上的内容。
沈南皎道:“应该是这里?——第三步,余发要绕到簪子下面压住。这点书上没写,给省略了,大概就是绕到这个位置。”
他?要给薛庭笙指位置,抬手就往自己?后脑勺摸,但掌心落到实处时摸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头发。
沈南皎愣了一下,动作停住。
他?的手刚好盖到了薛庭笙手背上。
他?一愣,薛庭笙也意外,垂着眼睫,目光注视沈南皎与自己?交叠的手。
但只?有片刻,薛庭笙很快的把自己?手抽出来,回答:“我再试试。”
沈南皎飞快的缩回手,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掌心。
掌心当然只?是掌心,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皎总觉得?自己?掌心还残留着某种柔软的触感。
气氛一时微妙的沉默下去,并且并非单方面的微妙;这会儿连薛庭笙都?不说话了。
她低头,意图专心的给沈南皎扎头发,但手背总感觉发烫,注意力难以集中?。
在注意力难以集中?的情况下,第六次倒是成?功把发髻挽上去了。
薛庭笙本就不笨,只?是书上省略了一步,她又全无经?验,前五次才?一直失败。
虽然成?功了,但发髻挽得?有点歪歪扭扭,薛庭笙掰过沈南皎的脑袋,凑近仔细观察。
她凑得?太近了,虽然在看沈南皎脑袋,但沈南皎感觉自己?鼻尖险些撞到薛庭笙的唇。
不常和人亲近的人便有这样的毛病,因为没有经?验,没有参考对象,所以根本拿捏不准正常的社交距离。
一不小?心就容易过近。
薛庭笙端详了一下自己?梳出来的发髻,虽然有点歪,但是她很满意。
她松开沈南皎脑袋,站直,顺口问?了一句:“沈南皎,你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她一松手,沈南皎身体迅速的往后仰,单手捂住心口,没好气:“我心脏有病不行吗?没事别突然凑这么近!男女有别你是一点不和我别啊?我不是男的吗!”
第048章 第 48 章
沈南皎确实是男的。
这点没什么可反驳的。
尽管他有一张十分美丽的脸, 但无论是性格还是体型还是外貌还是生理性别,沈南皎都毫无疑问是个男性。
不过——
薛庭笙回答:“难道你?会因为我离得近就喜欢上我吗?”
沈南皎眼睛一下睁大了,手掌下紧按着?的心脏险些骤停。
他保持着?这个动作僵硬了两秒, 飞快的挤出?一句:“我脑子正常得很, 怎么可能喜欢上你?!”
薛庭笙:“那不就得了?”
薛庭笙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沈南皎脑子里?全都是嗡嗡的回响, 有种血压直接冲上脑门?的感觉。
他按住自?己心口使劲深呼吸,然后?抬手用力拆掉自?己脑袋上的发髻。
看见那个有点歪的发髻被沈南皎毫不留情的拆掉了,薛庭笙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却略略感到可惜。
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但她好?歹重扎了六次呢。
拆完发髻,沈南皎气冲冲走了。
因为生气的缘故, 他走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薛庭笙猜他应该是因为自?己刚刚问他的问题而生气。
可以理解。
如果有人?问她会不会喜欢沈南皎, 薛庭笙也会感到那种好?好?地走在路上, 却无端被狗咬了一口的生气。
整个白天,薛庭笙都呆在宅院里?, 偶尔出?门?,就近解决伙食问题, 然后?又回宅院里?窝着?,一边养伤一边看那本《女子梳发全集》。
不过她没有在宅院里?看见沈南皎——大概是出?去了。
沈南皎性格本来就有些闲不住。
入夜后?天上有星星, 薛庭笙把草席铺到屋顶上, 躺下观星。
观星也是修行剑术的一种方式。
观察世间万物运行的规律, 并将其运用到自?己的剑术之中?, 使自?己的剑道可以和?天地间的‘气’相通相融。
薛庭笙看的剑谱上说, 当一个剑修的道臻至大圆满时, 剑修便不再?需要佩剑了。
她现在还没到那个境界——但是太簇说, 薛松风已经到那个境界了。
因为是没有到过的境界,所以薛庭笙无法想象那个境界的人?是怎么打架的。她想象力比较差, 很多事?情更依赖于自?己亲眼所见或者?亲身所达。
观星观着?,薛庭笙忽然神情凛了凛,坐起身来——天生的星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上去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有时候星象也对应地局。
薛庭笙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起身把屋顶的草席卷起夹在胳膊底下,跳下屋檐。
在屋子里?四处转了一圈,林司林和?明月明还没有回来— —沈南皎也不在。
林司林与明月明在不在,薛庭笙不是很在意。
她只是觉得沈南皎不在很奇怪。
比起闷在屋子里?,沈南皎确实更喜欢在外面玩儿。
但眼下已经是后?半夜,沈南皎很少这么晚了还单独在外面逛。
他嘴巴贱脾气烂,但脑子并不蠢。
相反,沈南皎这个人?很会趋利避害,在明知?道自?己修为近乎于无的情况下,沈南皎并不会单独去危险的地方招惹麻烦。
薛庭笙逛了一圈,没有找到沈南皎,思?索片刻,将竹席放回自?己房间,往外去找。
临出?大门?前,薛庭笙再?度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布满阴云,将星辰全部遮住,唯有月亮隐在灰蒙蒙乌纱后?,晕开一圈灰紫色的光。
气氛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但暂时还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薛庭笙暗自?绷紧了神经,无意识的收敛气息,脚步声也消失了,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像鬼似的将大门?推开。
他们住的宅院外围有一圈阵法结界,是林司林布置的,只防修道者?不妨普通人?。
薛庭笙把门?推开之后?,才看见阵法结界后?面不知?何时已经起了层很淡的白雾。
因为有阵法结界挡着?,所以白雾只在外面飘荡,并没有进入屋内。
那层白雾很淡,隐约可以看见雾里?人?影走动,人?影是模糊的,但是安静。
后?半夜的街道安静本是正常,但放在明珠庭这样的贸易城市就不太正常了——明珠庭的街市摊贩会换班,所以可以从白日一直热闹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
薛庭笙屏气踏入白雾之中?,观察片刻,察觉这些白雾并无毒性。
似乎只是普通的白雾。
她朝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人?影靠近过去,稍稍走近后?能看清楚对方的大致身形和?衣着?,那是位身穿褐色衣裙的中?年妇人?——薛庭笙认出?对方是街巷对面馄饨店的老板娘。
这两天薛庭笙的早饭都是在她店里?解决的。
此刻妇人?行动迟缓的在街头踱步,看着?有些诡异。
薛庭笙正打算绕开她往别处去寻找沈南皎的踪迹,那妇人?却忽然把头扭向薛庭笙——
她原本有些呆滞的脸迅速变得生动起来,含泪惊慌道:“姑娘!姑娘!救命!救我!”
她一边呼救一边向薛庭笙跑过来,还时不时回头往后?看,仿佛自?己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那般。
虽然薛庭笙连续在馄饨铺子里?吃了两天早饭,不过妇人?却并没有认出?薛庭笙。
因为薛庭笙出门经常会吃易容丹。
在她将要跑到薛庭笙面前时,薛庭笙却忽然后?退了两步,拔剑遥指着?妇人?;那把蔚蓝如幻梦一般美丽的剑,出?鞘时发出?清越的嗡鸣声。
妇人?被她剑尖指着?,害怕的停下了脚步,两眼含泪惊慌失措的望向薛庭笙。
薛庭笙无视了妇人?明显带着?求助意味的眼神,目光只看向妇人?身后?。
在她身后?那层流动的稀薄白雾中?,原本只是在原地踱步的黑影,在停顿了片刻后?,居然都慢慢的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妇人?一边害怕着?薛庭笙的剑锋,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些黑影,“他们都疯了……姑娘,我看见你?背剑了……求求你?救我——我不想死!”
薛庭笙歪了歪头,半垂着?眼睫,缓慢偏开剑锋,对妇人?道:“过来。”
妇人?见她肯信自?己,心中?大喜,连忙跑到薛庭笙身后?躲着?。
虽然面前少女身形比自?己还纤细三分,然而躲在她的身后?,妇人?却莫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
她攥住薛庭笙袖子上垂下的衣带,呼吸急促紧张:“我们快逃吧,等他们都围过来我们就惨了!”
薛庭笙一边护着?妇人?往后?退,一边着?重观察前面那些黑影——那些人?虽然有隐隐约约要围过去的架势,但是他们走路并不快,有点像薛庭笙在南疆见过的低级傀儡人?。
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妇人?哽咽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原本看着?到了后?半夜,就想起来先把明早的馄饨包了好?开摊——未曾想起床却发现我相公不在房间里?……”
眼看这妇人?言辞啰嗦并有些混乱,薛庭笙心里?暗暗叹气,左右顾视——街道两边的摊子都还在,没有被掀翻打烂的迹象。
“我在家里?到处寻他不见,疑心他是不是出?门?去找隔壁那个香水铺子里?的小贱人?去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男人?不顶用也就罢了,不顶用还要出?去偷嘴,早知?今日,当初就不与他好?了……”
薛庭笙又看了眼前面白雾里?的黑影,那黑影速度慢得离谱,她带着?妇人?慢慢后?退着?走,居然也和?那些黑影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我越想越气,提了擀面杖便出?门?要去找那狐狸精理论——不曾想,外面好?大的雾,到处都静悄悄的,实在吓人?!”
“一时间我又害怕,又觉得这样回去实在气人?,便鼓着?一口气冲出?去,迎面碰上了我家邻居刘大爷。刘大爷平日里?很和?善,我见他独自?握着?烟枪在街道上走来走去……”
薛庭笙退到一个摊子面前时停下,顺手从摊位上抓了把花生,捏开外壳扔进自?己嘴里?。
黑影已经被她落后?一段距离,到这了妇人?都还没有讲到重点,薛庭笙已经有些不耐烦。
瓜果摊子对面是肉铺,肉铺摆到街道外面来的桌案上还有切了一半的猪蹄,剁进菜板里?的剔骨刀,和?挂起来的半扇排骨。
但在这些无人?照料的肉食周围,却连一只飞绕的苍蝇都看不见。
妇人?:“我上去拍了老刘的肩膀,他还转头同我说话,看着?也很正常。我渐渐放下心来……”
她絮絮叨叨,边讲边退,退至肉铺桌案边时,忽然抓起菜板上立着?的剔骨刀,从后?面砍向薛庭笙肩颈!
妇人?速度奇快无比而力气极大,刀锋偏钝的剔骨刀在她手中?杀伤力倍增!
然而薛庭笙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的一条泥鳅,身子轻飘飘一旋避开了妇人?砍过来的那刀;三道剑气窜出?,贯穿妇人?手腕,眉心,内府三处。
她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被撞到肉铺店的墙壁上,被剑气钉死,那把剔骨刀叮当落地。
原本不急不缓缀在远处的黑影却好?似得到了某种讯号一半,不再?像刚才那样慢悠悠散步,而是直接狂奔着?冲了上来!
而迎接他们的是自?薛庭笙身后?冒出?的十四道剑气——剑气出?府后?立即结成了四时剑阵,当头将那几道黑影完全困住!
薛庭笙原本学的四时剑阵只有杀气,但自?从上次在渔村,见识过锁星派的弟子使出?可攻可守的四时剑阵后?,薛庭笙就一直在琢磨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对自?己现练的剑阵进行了一点改动。
此时她再?使出?的四时剑阵虽然还是杀气过盛,却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留不下活口了。
剑阵压制那些黑影,虽然剑气的锋锐刮得那几个人?身上鲜血直流满地打滚——但同时薛庭笙也成功的将他们困在了剑阵中?,没有立即毙命。
被剑阵困住的黑影,薛庭笙仔细数了数,一共八个人?,虽然悍勇得有些诡异,但她用灵力探查,却怎么看都是普通人?。
她转而看向被自?己剑气钉死在墙壁上的妇人?——妇人?眉心与内府皆被薛庭笙的剑气贯穿,就算是修道者?,这会儿也应当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薛庭笙却能感觉到对方还有呼吸起伏。
她走近妇人?,对方立刻流着?眼泪楚楚可怜道:“我,我这是怎么了?不要杀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妇人?身上也没有任何修道者?的气息,只有被剑气破开的伤口流出?血液独有的腥甜气味,以及——
一股很淡的海腥味。
薛庭笙思?考片刻,拔剑将其头颅斩下。
她的脑袋滚落地面发出?尖叫,鲜血喷涌撒了一滴;忽然尖叫戛然而止,妇人?眼睛里?失去了生命的鲜活。
这次确实是死了。
那颗脑袋茂密的发髻忽然动了动,一枚小巧的紫色海蚌从黑发间爬出?,两片贝壳像人?足一般飞快的奔跑。
然后?才跑出?去不足两三步,就被薛庭笙一剑斩碎。
她抽回剑,捡起一些贝壳碎片捏在指尖。
被斩碎的贝壳裹着?一层半透明的黏液,却散发出?很鲜美的气味。
薛庭笙的记忆在需要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好?,比如说现在——她马上闻出?这股很香的气味来自?于沈南皎曾经买过的明珠庭特产。
好?像是叫神女泪。
好?吃量少很贵排队还难。
相对应的形容词一一浮现脑海,薛庭笙将那些贝壳碎片扔下,站起身来。
虽然感觉这个东西和?明珠庭特产美食有所联系,但薛庭笙仍旧没有搞明白这是什么种类的妖;她不常和?海里?的东西打交道,陆地上的妖薛庭笙会更熟。
回头看向被困在剑阵里?的人?,那些人?一边满地打滚一边凄厉的惨叫着?求饶,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表情神态都和?普通人?无异。
薛庭笙抬手勾勾手指,其中?一个人?被从剑阵中?拖出?扔到了她面前。
那人?还痛得厉害,保住自?己肩膀便哭便打滚。
薛庭笙踩住他脊背,弯腰抓住他发髻——对方挣扎的力气很大,薛庭笙甚至还费了些力气才将他踩住。
她垂着?眼,手指探入男人?血糊糊的发丝间,很快就摸到他后?脑勺上一个扇贝状的凸起。
显然正常人?的骨头不会长出?这种东西,要么是头骨畸形要么是被某种妖物寄生。
薛庭笙干脆利落斩下他脑袋,便如最开始的那名妇人?一样,被寄生者?死亡后?,有着?紫色贝壳的蚌妖用贝壳割破他头皮爬了出?来——
不过这枚海蚌没有意图逃跑,它?爬出?来后?在薛庭笙的注视下,趴着?不动了。
看上去像是死了。
薛庭笙微微皱眉,用剑鞘拨了拨它?,剑鞘一头撞到贝壳上,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它?猛然跳起撞向薛庭笙,意图寄生!
距离极近的瞬间,薛庭笙甚至能看见海蚌贝壳内蠕动的雪白软肉。
剑气于方寸之间撕碎了它?,淡蓝色血迹飞溅开,被薛庭笙周身灵力构筑的屏障隔开,只在地面洒下痕迹。
蚌妖修为不高,却麻烦在可以寄生。
而且被寄生的人?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还会合伙作案骗人?——薛庭笙踢开尸体,转头看向剩下仍旧被困于剑阵中?的人?。
还剩下七个人?,他们缩成一团挤在剑阵专门?预留出?来的喘息之地瑟瑟发抖。
这片地方是薛庭笙特意留出?来的,好?给猎物活命的机会。
并非因为怜悯,只是觉得有时候抓活的比一具尸体收获更大。
只不过她在扭曲野蛮的环境中?长大,习惯了抓住机会就下死手,等脑子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把对面打死了——能活下来的都是薛庭笙打不过或者?本身就与薛庭笙势均力敌特别能活的。
被困于剑阵中?的人?接触到薛庭笙目光,有人?打了个激灵猛地跪下,大声恳求起来。
“求求你?!求你?不要杀我——我家中?有妻儿还在等我回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被他传染,其他人?也纷纷跪下祈求,磕头声交错在剑气嗡鸣下。
第049章 第 49 章
薛庭笙没理会那群人的哀求, 但也没有立刻动?手,垂着手臂,目光往四周打?量。
她想等等看, 看这群人的声音会不会招来更多的同伙。
忽然间有一柄飞剑冲入薛庭笙的剑阵——四时剑阵精妙, 那柄闯入的飞剑如同一粒卷入齿轮咬合的砂砾。剑气与那柄飞剑摩擦, 飞剑很快便被剑阵斥出?去,倒飞出?一小段距离后又落回飞剑主人手中。
飞剑主人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妙龄女子。
她眉头微簇,望着被薛庭笙剑阵所困的普通人,还有薛庭笙周围倒着的尸体,“你在做什?么??!”
薛庭笙盯着少女看——少女有些气息不稳,拿剑的手腕微微颤抖, 应该是被剑阵的余力所震;光看外表看不出?是否被妖物寄生。
刚刚那些普通人靠近时, 薛庭笙也没有在那些普通人身上感知?到妖气。
这时剑阵中的人见红衣少女与薛庭笙并非同一阵营, 立即有人掉头开始向红衣少女求救,声声凄厉闻之可怜。
红衣少女面露不忍。
薛庭笙抬手, 剑气如臂挥使,散出?一道缺口来;刚刚还跪地求饶的普通人, 却对剑阵的变化格外敏锐。
在剑阵出?现缺口的瞬间,立刻有人朝着缺口跑了出?去!
薛庭笙没拦, 冷眼看着有两个人跑了出?去, 马上将剑阵缺口关闭;剩余的人撞到剑阵上, 被收敛之后的剑气刮得血肉模糊, 倒地惨叫不已。
跑出?去的那两人跌跌撞撞奔到红衣少女身边;虽然他们形容凄惨, 但红衣少女却也没有立刻将他们护住, 手中飞剑剑尖调转指着那两人, 神色警惕:“站住!别过来!”
那两人连忙互相搀扶着刹住脚步,口中哀求喊着:“仙子救命——这女魔头要杀人啊!”
红衣少女剑尖在两人与薛庭笙之间游离不定, 深色纠结。
薛庭笙没理她,只是在观察被自己刻意放跑出?去的那两个人:会求饶,会撒谎,会挑拨离间。
而且神色很灵动?,只以肉眼观察的话,和活人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有密集的脚步声从?白雾深处传来。
虽然还看不见人影,但红衣少女与薛庭笙均是神色一凛——薛庭笙抬手催动?剑阵,剑气向内杀气腾腾压去。
红衣少女见状持剑跳入四时剑阵之中!
她本人持剑,杀伤力原胜过之前以灵力御剑,剑势轻灵而变化多端,在四时剑阵杀机不重的时刻,居然硬抗住了其中的十四道剑气。
剑阵外二人见状,互相对望一样,转身便往白雾深处跑去!
他们脚步一动?,忽然感到脖颈透凉。
甚至没人看见剑光,只听见长鲸剑出?鞘又入鞘的声音,平滑如两声刀鞘清鸣紧凑。
两颗人头滚碌碌落地,薛庭笙以剑气击碎人头中爬出?来的紫色贝壳,人已经跃上就近的屋顶。
她回头看了眼仍在剑阵中奋力抵抗试图救人的红衣少女,抬手撤了剑阵。
剑阵一撤,红衣少女尚未来得及喘气,刚刚被她护在身后的几个普通人却忽然暴起,冲上来按手的按手,勒脖子的勒脖子,意图以突发之势将其制服。
薛庭笙只看到这里?,就不再看了。
她侧耳倾听白雾中密集的脚步声,十六道剑气环绕于周身,扬起阵阵稳定的罡风,吹得她短发东倒西歪。
花苞头早散了,两节发带要落不落的挂在头发上,发带尾端垂落薛庭笙脖颈,拂得她脖颈那片皮肤有些发痒。
确认了脚步声的源头,薛庭笙抬手扯下缠绕自己发间的发带。
她没有扎头发的经验,不知?道就算是短头发,扎了复杂的花样后发丝也会缠绕在一起,加上薛庭笙力气委实不小。
扯下发带的瞬间,原本宽松缠绕的头发丝受外力拉扯收紧,绷断。一瞬间的疼痛让薛庭笙头皮跳了跳。
发带已经被扯下来了,上面缠着几根细软的,乌鸦鸦的头发。
薛庭笙垂眼看着那两根发带,眼皮很慢的抽动?两下——她不爱留长头发的缘故正是如此。
开了灵智的野兽打?架惯来不讲道德,薛庭笙头发留长点?就总容易被拽。
她已经留了好多年的短发,没想到还能有被外力拽短头发的一天。
将扯落的发带收起,薛庭笙正要追着白雾中的密集脚步声过去看看——身后传来急促的一声:“等一下!”
随声音一起追上来的,还有形容略显狼狈的红衣少女。
她衣摆被扯破了,脸颊上有两道指甲抓痕,手中长剑剑锋染血,不过显而易见的,人倒是没有怎么?受伤。
普通人终究是普通人,就算被妖物操纵了,那也是普通人的身体,想要偷袭修道者?,成功几率不大。
红衣少女:“在下缥缈宗赵藕花,姑娘,你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城里的居民突然都变成了这样?”
赵藕花神色困惑,看起来也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薛庭笙没理她,加快了脚步。
她内伤没好全?,刚才动?用剑阵,此刻喉头已经尝到了血腥气。
所以加快了脚步也没多块。
赵藕花提气跟上薛庭笙,道:“我刚刚在交易街那边,突然四周起了这样的白雾,原本在好好与我交谈的同门便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暴起攻击我——不止我的同门,还有附近路过的道友,一些做生意的普通人。”
薛庭笙脚步一顿,终于分出?视线给赵藕花,“所有人都变了?”
赵藕花摇头:“也有小部分没变的。不过交易街人太多,我好不容易脱身,一路且战且退至此,就遇见了姑娘你。”
薛庭笙:“没有人一直追着你?”
赵藕花:“没有,跑着跑着,我身后的追兵就渐渐消失了。”
薛庭笙:“从?什?么?地方开始消失的?”
赵藕花这次不再有问?必答了,只是弯弯眼眸一笑,有些狡黠道:“我对姑娘知?无不言,回答了好几个问?题,眼下姑娘也应当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了吧?”
薛庭笙不爱与人交谈,但并非不会与人交谈——在有利可图阵营相同的情况下,她也愿意同人说话,十分干脆的回答了赵藕花:“散修,薛庭笙。”
赵藕花眨了眨眼,感觉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只是一时半会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等她凝思苦想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薛庭笙便继续了问?题:“追你的人从?什?么?地方开始消失的?”
这是正事,赵藕花神色凛了凛,回答:“约莫是在交易街与拍卖会交汇的片区,但具体的位置我无法确定。”
“当时莫名?发狂的人中还有不少修道者?,他们虽然突发袭人,却并没有丧失理智,甚至还能正常与我说话,和其他人互相配合一起来攻击我。我被追得很是狼狈,也就没有十分关注四周的建筑物。”
“我现在只是十分困惑,明珠庭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庭笙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家里?看星星,一出?门就这样了。”
在敷衍回答赵藕花的同时,薛庭笙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一遍明珠庭地形。
明珠庭的交易街和拍卖会,都属于最繁华热闹的贸易中心,而距离这两个地方最近的,正是掌管明珠庭的秦家本家宅院——秦府占据了明珠庭不小的地盘,三个地方串联起来,约莫就是三分之二的明珠庭了。
剩下三分之一就是明珠庭边缘区,林司林租下的那套宅院正处于边缘区。
思考间薛庭笙人已经到了脚步声密集的源头——却正好是明珠庭的海货拍卖会那一片区。
在边缘区还很轻薄的白雾,在拍卖会建筑群附近却变得浓稠了很多。
隔着白雾,隐约可以看见街道上来回巡视的人,其中不少人手上还拿着武器。
薛庭笙收敛气息放低身子,伏在屋脊后面观察情况。
赵藕花凑近她旁边,低声道:“我就是从?这片过来的,别看街道上那群人——看起来好像是正常人,实际上只要你一靠近,他们就会立刻毫无理由的攻击你。”
赵藕花之所以敢跟薛庭笙凑这么?近,也是因为见薛庭笙对付其他疑似被妖物附身的人。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么?与妖物附身的家伙做对的,可不就是和自己同一阵营的正常人吗?
在这鬼地方,两个正常人活下去的几率怎么?看都比一个人大,所以赵藕花才一直追着薛庭笙跑。
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被附身的人只会攻击没有被附身的人,却并不会攻击自己的同类。
妖物约莫有判断自己同类的办法。
但是附身的条件是什?么??
薛庭笙:“你一开始有呆在什?么?结界里?面吗?”
“结界?”赵藕花愣了愣,摇头,“我在跟一个商贩打?听事情,就站在大街上,并没有呆在什?么?结界里?面。”
薛庭笙:“灵力屏障也没有?”
赵藕花再度摇了摇头:“没有,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时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明珠庭这样的贸易城市,惯来是越夜越热闹,赵藕花所处之处又是整个明珠庭最为繁华的交易街,身边人来人往,甚至还有不少修士。
谁能想到会骤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听了赵藕花的回答,薛庭笙微微皱眉:自己住的地方有结界,所以一开始她猜测自己没有察觉异样的原因是因为结界挡住了能寄生的因素。
但赵藕花却说自己没有结界也没有灵力屏障。
薛庭笙眼角余光警惕的扫向赵藕花,不动?声色与她拉开距离。
忽然,自天际扑棱扑棱落下一只小巧的灵雀,直冲她们而来;赵藕花连忙伸出?手接住灵雀,灵雀身上光芒一闪,化作?一卷信纸。
是传信花押。
赵藕花读完信纸,面露喜色,抬头对薛庭笙道:“这是我朋友传来的短讯,她和其他的幸存者?都呆在博闻阁!”
薛庭笙微微挑眉,目光扫过赵藕花手中信纸。
在赵藕花读完信纸后,它便化作?无数光点?四散。
别说赵藕花的朋友了,就连赵藕花这个人,薛庭笙也不大信任。不过薛庭笙也正要去一趟博闻阁,和她一起去也无不可。
二人调转方向,避开街面巡视的那批人,踩着屋脊悄无声息穿过拍卖会的建筑群,一路进入交易街,最后抵达了博闻阁楼前。
博闻阁被一圈淡蓝色阵法的光芒所包围,就连交易街上浓郁的白雾的都无法侵扰半分。
薛庭笙穿过那些白雾时,能感觉到雾里?潮湿的海腥气。
博闻阁门口守着一男一女,白衣女子身材高挑,小臂上缠着一条软鞭,神色严肃。站在她旁边的少年则稚气未脱,脸颊尚有几分稚嫩的圆润,背着两把?链刀,微微抿着唇。
赵藕花一见到那二人,当即不再隐藏气息,十分兴奋的跑了过去,喜出?望外:“试灯!望春!你们居然都在?”
守在门口的二人见到赵藕花,也是面露喜色——但他们并没有出?来迎接赵藕花,那点?喜色也只是出?现瞬间,很快就被压下。
年龄看起来就很小的李望春抽出?链刀握在手中,大声道:“站住!别过来!”
看出?好友神色不对,赵藕花脸上笑意凝固片刻,迟疑的停下脚步。
李望春见她停下脚步,松了口气,严肃道:“对不住了赵姐姐,被妖物附身的人十分善于伪装,我们适才吃过亏,不得不警惕一些。”
赵藕花连忙解释:“但我没有被附身啊!而且,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这位薛姑娘可以为我作?证!”
她连忙要把?薛庭笙扯到自己身边,但在她伸手过来时,薛庭笙却像未卜先?知?似的用剑柄隔开了赵藕花的手,自己慢悠悠走?上前来。
薛庭笙道:“我是和她一起来的,但不确定她有没有被附身,妖物狡猾,很会骗人。”
赵藕花闻言,有些傻眼的望着薛庭笙,“可,可是,我们是一起……”
薛庭笙:“你们既然被骗过,那么?有想出?判断附身的办法吗?”
她这句话是直接对着结界内的李望春和钟试灯问?的。
李望春与钟试灯对视一眼,钟试灯道:“等一下,我去找明月姑娘,她能辨认妖物。在此之前……你们不要踏入结界。”
说完钟试灯转身跑进博闻阁大楼,被留下的李望春仍旧两手紧握着链刀,神色警惕又尽职尽责盯着薛庭笙和赵藕花。
赵藕花有些沮丧垂下脑袋,嘴里?嘟哝着自己真的没有被附身之类的话——
薛庭笙两手抱肩,抬头发呆。
明珠庭变成这样,一时半会恐怕无法脱身。
是意外?还是有人在针对她?
钟试灯速度很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拉着另外一名?女子从?博闻阁楼中跑了出?来——被拉着跑出?来的女子看见薛庭笙,诧异又惊喜:“薛姑娘!”
钟试灯看看薛庭笙,又看看明月明:“你们认识?”
明月明点?头:“嗯,认识。”
钟试灯松了口气:“既然认识,那就好办了,明月姑娘,请你帮忙辨认一下这两人有没有被妖物附身。”
明月明目光在薛庭笙和赵藕花之间迟疑片刻,道:“这位赵姑娘先?来吧——到我面前来,把?头低下。”
“钟姑娘,烦请你去里?面,叫沈南皎出?来。”
钟试灯愣了愣:“叫沈南皎出?来干什?么??”
明月明笑笑,道:“南皎也会分辨这个。”
听见她们对话,薛庭笙微微挑眉,有点?意外:沈南皎在博闻阁里?面?
自己还在外面被妖物追着跑,沈南皎就已经找好地方打?窝躲着了?
钟试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叫沈南皎来——在她看来反正明月明人都已经在这了,看一个人是看,看两个人也是看,何必再叫沈南皎。
不过明月明坚持,钟试灯只好又跑了一趟,去喊沈南皎。
在沈南皎没来之前,明月明先?看赵藕花,薛庭笙就在一边旁观:眼看赵藕花在李望春的紧密监视下进入了阵法里?,一头雾水的在明月明面前低下了脑袋。
明月明面色严肃,手指摸上赵藕花后脑勺按了按——不知?道她按了哪里?,薛庭笙明显看见赵藕花肩膀耸起绷紧。
倒不是因为痛,只是单纯的不适。
明月明摸的地方是后脑勺靠近脖颈那块,算是小命门之一。
即使是修道者?,毫无防备时被人猛击这里?,都有概率会被一击致命。
更不要说被外人捏了一下。
赵藕花的反应已经算是收敛,换成薛庭笙,这会儿剑已经把?人扎个透穿了。
她不自觉抬起胳膊摸摸自己后脖颈,皱着眉——
明月明松开手,脸上浮起笑容:“你没有被妖物寄生,是安全?的。”
她刚说完这句话,后面钟试灯带着沈南皎跑了过来。
薛庭笙的手指还搭在自己脖颈上,眼睫一抬望向沈南皎。
他看不出?哪里?狼狈,衣服整齐,脸上也没什?么?伤,只有神色有些许疲倦,好像是没睡好的模样。
四目相对,沈南皎正要抬腿往薛庭笙那边走?——这个动?作?完全?是沈南皎在这段时间被迫培养出?来的下意识行为。
但明月明显然因为这些下意识行为,而误会了薛庭笙和沈南皎的关系。
她微微一笑对沈南皎道:“正好,南皎你来了,薛姑娘就交给你来检查。”
明月明之前和薛庭笙短暂相处过,知?道薛庭笙是一个多么?警惕的人。她觉得触碰命门这种事情,沈南皎应该比自己更合适。
沈南皎一只脚都迈到阵法边缘了,因为这句话生生又停住。
他扭过头,脸上表情像打?翻了辣椒桶,茫然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谁?我?检查薛庭笙命门?”
他只是命大,又不是不死之身!
第050章 第 50 章
沈南皎站到薛庭笙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被薛庭笙这样盯着,沈南皎觉得自己怎么站都很奇怪,甚至有?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的感?觉。
薛庭笙表面上?倒是很平静。
对视了?数秒, 她先开了?口:“要怎么检查?”
见薛庭笙肯开口说话, 有?要配合的意思, 沈南皎心里松了?口气,解释:“能附身并操纵人心的妖物叫幻梦蚌——”
他眼角余光左右扫了?扫,见其他人守门?的守门?说话的说话,并没有?人关注到这边。
于是沈南皎压低了?声音,微微欠身凑近薛庭笙:“你还记得我们在海底被玄龙扔进?贝海幻境里面吗?”
薛庭笙点头?。
沈南皎道:“贝海幻境就是由幻梦蚌兵解后留下的妖身炼制而成。这种妖物可以寄宿其他活物体?内,读取活物的记忆, 蚕食活物的脑子, 并操纵寄宿对象的躯体?。”
“要判断人是否有?被幻梦蚌附身, 需要摸这里。”
他摸了?摸自己后脖颈,将大略位置展示给薛庭笙看:“脊椎与脑袋的交汇处, 此为风府,幻梦蚌若要附身, 便?要从此处钻进?人的脑子里。”
“摸这里有?没有?幻梦蚌爬过的痕迹,或者贝壳割开的伤痕。也有?一些被附身了?但?是没有?伤口的, 手指在风府处用力往里按, 可以感?觉到幻梦蚌的存在。”
薛庭笙看着沈南皎演示的位置, 沉默。
沈南皎演示完了?, 放下胳膊又摊手:“他们做了?协议, 不经过检查的人不准进?去。一旦混进?去一个?, 突然暴起伤人还算小事, 万一把别的幻梦蚌也带进?来,真就给我们一网打尽了?。”
幻梦蚌本身攻击力不高?, 但?是蚌壳坚硬,体?型又小,把两片贝壳一缩躲起来,冷不丁的爬到人身上?钻进?脑子里去——令人防不胜防。
薛庭笙转过身去,曲起手臂拂开自己后脖颈垂下的短发:“检查吧。”
沈南皎防备道 :“先说好?,你得克制好?你的一些条件反应!”
薛庭笙:“……我难道还能打死你吗?”
沈南皎嘀咕:“谁知道……”
他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就消失了?,视线下落到薛庭笙脖颈上?。
苍白又修长的一截颈子,上?面落着短发发丝凌乱交错的阴影。薛庭笙的头?发散了?——沈南皎注意到这点——他手指轻轻按上?薛庭笙脖颈。
摸上?去的一瞬间,就能感?觉到薛庭笙绷紧了?肩颈。
那层肌肉的变化?迅速又明显,苍白柔软的皮肤被肌群带动着微微起伏,像触碰到晒热的桃子。
沈南皎手指停顿了?一瞬,没敢把手掌贴上?去。
他弓起手背,掌心甚至和那截温热的脖颈保持一小段几近于无的距离。
这段距离可有?可无,沈南皎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手掌心热热的。他手指顺着那片温热的皮肤往上?,一直摸到薛庭笙风府处。
那块有?微微的凹陷,两指并行能隔着柔软皮肤触碰到对方头?骨的边缘,少女乌黑而蓬松的短发笼着沈南皎半截手掌。
稍微用力摁下去时,沈南皎提醒了?一句:“会有?点痛。”
薛庭笙‘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检查完了?,沈南皎抽回手,扭头?对明月明说:“她没有?被寄生!”
薛庭笙抬手摸自己后脖颈和风府处,然后慢悠悠用手顺了?顺自己被摸得有?点翘起来的发尾。
沈南皎带着薛庭笙进?入博闻阁内部大厅,里面还有?不少人,大部分?是修道者,也有?少部分?凡人。
他引着薛庭笙往楼梯上?走?,边走?边和薛庭笙解释:“昨天晚上?的时候我在拍卖会那边买东西,突然附近有?几个?人抽出武器就开始无差别的胡乱攻击。”
“我跟几个?没有?被附身的人一路退到博闻阁附近,被博闻阁里的侍者招呼了?进?来。不过后面博闻阁里也出现了?被幻梦蚌附身的人,乱了?起来。”
薛庭笙看了?眼楼梯底下,大厅坐着休息的那十来个?人,道:“然后?”
沈南皎:“然后就找出被附身的人,杀了?扔出去呗。哦对了?,你记住,被附身的人只能砍头?,砍其他地方不管用的,因为他们早就被幻梦蚌吃空了?脑子,是感?觉不到痛的。”
薛庭笙:“没有?治疗办法吗?”
沈南皎摇头?:“暂时还没有?找到。”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二楼。
二楼设有?休息的房间,以前是按照客人令牌等级分配。不过眼下情况特殊,博闻阁的人便?主动交出钥匙把所有的厢房都打开,供大家分?别休息。
沈南皎带着她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房间内部陈设精美,但?是在房间中央摆着的却不是熏香烟炉,而是一个?正生着火的药炉子——浓烈的血腥气味和苦得要拧出黄莲汁水的草药气味混合,在未开窗透气的屋子里弥漫。
薛庭笙目光瞥向床榻,上?面躺着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青年。
尽管对方身上?缠满绷带,但?是薛庭笙仍旧凭借自己出色的记忆力一眼认出,那是沈南皎的师兄林司林。
在药炉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明月明用来存放无辜村民魂魄的阴阳葫芦。
比起薛庭笙上?次所见,此时的阴阳葫芦身上贴的黄符变得更多了?。
沈南皎将房门?关上?后脸上?轻松随意的表情霎时褪去,变得凝重起来。
他将一枚防窃听的符咒贴到门?上?,随即走?到床榻边以手指轻触林司林脖颈侧,确认自家师兄脉搏虽然微弱但?还没有?停跳后,才放心的坐了?下来。
薛庭笙:“秦家出事了??”
沈南皎面色不太?好?看,开口道:“秦家有?问题——我昨天夜里收到了?师兄的传信烟花,当时正好?遇上?周围有?被幻梦蚌附身的人在大肆攻击路人,我来不及回去通知你,就先去找我师兄他们汇合。”
薛庭笙:“所以你才来了?博闻阁?”
沈南皎点头?。
薛庭笙了?然——她就说,沈南皎躲妖怪为什么要躲进?博闻阁。
和博闻阁比起来,怎么看都是她身边要更安全。虽然被附身的怪物很多,但?以沈南皎的本事,跑路总是没有?问题的。
原来是被重伤的林司林绊住了?。
薛庭笙瞥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司林,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说吧,秦家什么问题。”
沈南皎:“我师兄和明月姐昨天带着渔村残魂去秦家说明情况,秦家家主不在,是别的秦家人接待了?他们。在我师兄说明渔村情况后对方虽然做出惊讶的模样,但?却并不怎么关心阴阳葫芦里面的残魂,反而问起锁星派的人下落。”
薛庭笙:“看来秦家和锁星派关系匪浅。”
沈南皎:“明月姐说明来意,但?秦家却说他们并无温养残魂的法子,又把阴阳葫芦还给了?明月姐和师兄,并继续追问当时现场的情况,问锁星派可有?人活下来,他们可有?见到锁星派以外的什么人。”
“我师兄觉得不对劲,就没有?跟他们说实话,只说迟去一步,到时只看见满地废墟尸体?和残魂。”
“交涉完他们便?准备告辞,但?秦家人盛情挽留,我师兄也想探一探秦家的底,就同意在秦家客房休息一晚。当天晚上?他出门?探底,明月姐留在客房看守残魂,后半夜时师兄重伤翻窗回来,秦家内部侍卫被惊动,乱成一团。”
“明月姐察觉到情况不对,就带着师兄悄悄翻墙逃了?出来,躲进?了?博闻阁。”
明珠庭在秦家掌握之下,大部分?产业背后的主人都是秦家。
唯一能确定立场的只有?博闻阁,这也是明月明选择这里藏身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会撞上?幻梦蚌附身袭击的事情,博闻阁变成了?众多修士的临时避难所。
薛庭笙:“他在秦家探出什么东西了?吗?”
沈南皎眉头?紧皱,说:“不知道。”
沈南皎:“明月姐一路只顾着带他逃命,传信烟花也是明月姐发出去的,等安置下来时师兄已经昏死了?过去,至今未醒。”
“明月姐尝试过往城外发去传信花押,或者让博闻阁的伙计往外面放传信灵鸟——但?那些东西一进?入白雾之中便?会失去踪迹,没有?一个?可以把信息传递出城。”
薛庭笙:“在城内就可以传递?”
沈南皎:“只能在城内传信。”
薛庭笙了?然:“这是把明珠庭给封死了?。”
沈南皎:“有?几个?同门?派的修道者组成小队,在半个?时辰前出去了?,说是去城门?处探探情况。”
薛庭笙:“林司林什么时候能醒?”
沈南皎沉着脸,低声:“明月姐说要先观察三天,三天之后如?果还不醒那就危险……”
他话未说完,贴在门?扉上?的那张符咒骤然发出簌簌的提示声——这是有?人接近门?口才会触发的警报。
沈南皎立即停下话头?,离大门?较近的薛庭笙站起身去开门?,迎面碰上?正要敲门?的明月明。
薛庭笙神色淡淡,倒是明月明愣了?一下。
见来者是明月明,沈南皎松了?口气。
明月明进?屋后做了?和沈南皎一样的动作,先去探了?林司林的脉搏。
沈南皎道:“脉搏还在。”
明月明苦笑:“我知道,但?不亲手摸一下,我总归不太?放心。我来是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
明月明面色严肃起来:“刚才我检查完赵藕花,带她进?来时,跟她们聊了?几句,才知道她与同门?派的钟试灯,玄天宗的李望春,是一起来明珠庭的。”
“而她们也并不是来明珠庭游玩——她们来明珠庭,是为了?调查半年前小山门?失踪一事。”
听到这里,薛庭笙和沈南皎十分?同步的迷茫表情。
薛庭笙每每下山,目标明确直奔金羽仙鹤,和金羽仙鹤无关的事情她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南皎倒是爱看话本听八卦,但?他进?人间历练第一步就撞上?了?薛庭笙,就此结下梁子,往后每次历练次次碰上?薛庭笙次次打架,听的八卦十条里面八条是关于薛庭笙的,剩下两条是关于他和薛庭笙的。
什么小山门?失踪之事——这种事情两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明月明看这两人的表情就看出来了?,便?解释:“小山门?是南边的一个?小宗门?,最大的名声就是八百年前宗门?里出过一个?占相术的天才。”
“不过在那位天才功德圆满就地兵解后,小山门?便?也日渐没落了?下去。虽然没落,但?因为小山门?收徒不拘天赋,凡间武者来求道也愿意收入门?中加以指点,所以只是式微,却远还没有?到灭门?的地步。”
“直到半年前,一场奇诡的暴雨笼罩了?小山门?并其所处的南天城。暴雨下了?三天三夜,一开始无人在意,直到暴雨阴云散去,南天城和小山门?变成了?无人之地。”
沈南皎皱眉:“都死了??”
明月明摇头?:“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小山门?,还有?南天城所有?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小山门?确实只是个?末流门?派,但?南天城却是个?容纳万人的城池。
一城之人无故消失,令其消失的手段又如?此阴诡,这显然是有?鬼怪妖道介入的结果,界内不可能不管。
明月明:“当时有?不少门?派都派出弟子前去调查,但?至今未曾查出结果。赵藕花她们初出门?派,原本没打算去管这么危险的事情,但?她们在历练途中结识了?玄天宗的李望春。”
“李望春有?个?姐姐,于下山历练时失去了?踪迹。他修为小有?所成后便?下山寻找姐姐,循着线索一路找去,得知他姐姐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南天城。”
薛庭笙听完了?,慢吞吞道:“南天城离明珠庭很远。”
虽然都在南部,但?南部可太?大了?,隔海相望的大洲就有?三个?在南边。
南天城和明珠庭甚至都不在一个?洲里。
明月明回答:“她们有?自己的调查渠道,不过不太?愿意透露,只说消失的小山门?和南天城人很有?可能有?部分?在明珠庭。”
薛庭笙:“有?说在明珠庭哪里吗?”
明月明摇头?:“她们说还没有?调查清楚,不过我猜是不愿意说。”
虽然明面上?大家是一伙的,但?行走?在外,身份经历全靠一张嘴,就算拿出宗门?令牌也可能是杀人越货的战果,交流信息时不透底是常事。
就是薛庭笙自己,也有?不少事情是瞒着没说的。
明月明将煎好?的药给林司林灌了?一碗下去。
药是灌下去了?,但?是林司林本人却一点要醒转过来的迹象也没有?。而时间过了?许久,之前说要去城门?口一探究竟的那几名修士却一直没有?回来。
博闻阁结界外,那层本就浓郁的白雾变得越加稠密。
刚开始薛庭笙还能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见一些建筑的屋顶和远处街道模糊的人影,但?是现在往外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雾浓到连天光都遮掩,令人难辨白天黑夜。
楼下镇守结界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变成三个?陌生面孔——守结界的工作是排了?班次的,沈南皎为了?不露馅,一直揣着那颗河豚妖的内丹,以要照顾自己昏迷不醒的师兄为由没去守结界。
薛庭笙靠着窗户在发呆,表面上?是发呆但?脑子倒是在很努力的转,今天一口气知道的消息太?多,让她有?点消化?困难。
秦家和锁星派勾结是显然的结果,但?是隔着大海又怎么会和南天城失踪人口扯上?关系?
算了?,这个?不重要,暂时先不想它。
把不重要的线索踢出脑子,薛庭笙继续表面发呆脑子努力思考。
说实话,除了?练剑和打架的时候。
其余大部分?时候,薛庭笙的脑子并不太?灵光。
打架的时候脑子很灵光是因为从小到大吃亏吃多了?练出来的。
就像太?簇,平时是个?傻子,到了?要打架的时候就变成人精,等不打架的时候脑子表面又会变得像豆腐一样光滑。
薛庭笙思考半天得出结论:秦家和锁星派勾结,幻梦蚌还有?白雾说不定就是他们搞的——虽然暂时还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弄出这些东西的。
和一开始的结论没有?太?大的区别。
她正思考着,察觉到有?脚步声接近。
薛庭笙眼角余光往后瞥,等了?一会儿,那脚步声转过转角,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薛庭笙面前。
是个?年纪看着比她略年长些的青衣少女,腰间挂着一把长刀,面色有?些憔悴。
她看见薛庭笙,也露出几分?诧异神色,似乎没想到这种时候了?,窗户边还会有?人。
正当少女踌躇着要不要离开时,便?看见薛庭笙主动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位置。
少女越发惊讶,向薛庭笙微微颔首道谢:“在下丹心宗许暮云。”
薛庭笙:“散修,薛庭笙。”
许暮云笑了?笑,靠到窗户边:“屋子里怪闷的,我就出来透透气。”
说完,她又指了?指楼下,“那位拿长刀守夜的,是我兄长许朝阳。”
薛庭笙许暮云的哥哥没什么兴趣,很敷衍的垂下眼睫随意扫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隐晦的打量许暮云。
许暮云叹了?口气:“我和我哥哥原本只是想来明珠庭见识一番,没想到遇上?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
薛庭笙:“你最近没睡好?吗?”
许暮云闻言,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眶——少女容色姣好?,唯独眼眶下两片青黑,看着十分?疲惫。
但?这种疲惫的憔悴,又与薛庭笙那长期睡不好?的困倦不同。
薛庭笙只是困倦,没睡醒,但?不至于让人觉得皮肉都枯萎了?。
许暮云看着却像是精疲力尽,马上?要猝死的模样。
许暮云摸着自己眼眶,苦笑:“这种情况,我哪里睡得着呢?这两天夜里总是做噩梦,时不时的就惊醒,唉。”
提到这两天所做的噩梦,许暮云有?些神色恹恹,也没有?了?透气的闲心,同薛庭笙打了?个?招呼后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薛庭笙望着对方脚步虚浮的背影,抿了?抿唇,眉头?微皱。
她找到沈南皎房间,推门?进?去——屋里原本趴着补觉的沈南皎,因为薛庭笙开门?的动静,迅速吓醒站了?起来。
与走?进?门?的薛庭笙的四目相对。
沈南皎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打着哈欠:“你要出去?要出去也行,先说好?,我是不会跑出去的。不是怕危险啊,你也看见了?,我师兄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守着他……”
薛庭笙反手把门?关上?,“博闻阁里的所有?人,你都检查过一遍了??”
沈南皎一愣:“有?人有?问题?”
薛庭笙:“只是怀疑。”
沈南皎立刻严肃的坐直了?:“每个?人,包括我,明月姐,还有?我师兄,我们都互相检查过了?,绝对没有?被附身的人。什么情况?”
薛庭笙:“刚刚在窗户那边,遇到一个?走?出来透气的女修,她看起来精神不好?。”
沈南皎想了?想,道:“这种情况,正常人都会精神不好?吧?”
薛庭笙摇头?:“不是普通的精神不好?。你不是说,幻梦蚌会吸食人脑吗?她看起来就像是缺了?脑子的那种精神不好?。”
沈南皎:“……”
大概明白薛庭笙要表达的意思,但?她这个?比喻太?阴间了?,弄得沈南皎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他身子后仰躺回椅子里,百思不得其解:“有?结界拦着,不可能有?幻梦蚌跑进?来,而这里面的人我又都检查过了?,怎么还会有?遗漏的呢?”
薛庭笙:“说明附身方式不止幻梦蚌入体?这一种。”
沈南皎:“……这玩意儿怎么比蟑螂还能活?!”
*
虽然因为大雾的缘故,使得天色难辨日夜。
但?博闻阁大厅挂着巨大的石英钟,加上?修道者自有?一套辨认时间的法门?,所以天气并不影响他们作息。
入夜后,除了?要值夜班守结界的人和少部分?有?心事睡不着的人,其余人都入睡养神去了?。
二楼走?廊墙壁上?的壁灯经久不息,烛火幽幽。
一扇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神色恍惚的许暮云配着她的刀走?了?出来。
灯火葳蕤晃在她脸颊上?,她原本呆滞无神的眼眸慢慢亮起光彩——那双清透的漆黑眼珠转了?两转,适才那种僵硬错位感?霎时消失,甚至于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许暮云脚步轻快下楼,走?过大厅一路至门?外。
今晚是她兄长许朝阳和玄天宗的李望春守夜。
许朝阳见许暮云出来,有?些意外,但?也很快的站起身迎了?过去:“暮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舒服吗?”
大门?口的灯点得极亮,也将许暮云的脸照得十分?清楚——少女面颊晕红,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疲倦困乏的模样。
许暮云快行几步,扑过去抱住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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