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缩地成寸原本需要念咒, 但薛庭笙急着逃命,硬生?生?将两?次念咒时间压缩到?几?近于无。
所以等玄龙目光从自己胳膊上离开?时,面前除了一地狼藉的龙宫, 便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它垂下胳膊, 从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液顺着手臂淌到?指尖。除了血之外, 还有几?枚被剑气划破的鳞片,叮当落地。
伤势看着好?像很吓人,实际上对玄龙而言却完全?是不痛不痒。
不过以她的年龄来?说,只?要不是致命伤的话,其实都不会觉得太痛。
鳞片离开?本体?后很快就失去了光泽,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松绿色石头。
平日里?无比爱惜自己鳞片的玄龙, 今日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关注自己落地的鳞片, 甚至都没有管失去了自己灵力维护和催动, 与鳞片一同落到?地面的紫贝。
她纤细的眼瞳慢慢放松回圆润的模样,抬手向前虚握——不远处地砖上洒落的血迹, 飘飘摇摇浮起,被灵力包裹着飞到?玄龙面前。
她眯起眼睛, 像是在看着什么很稀奇的东西那样,看着这几?缕在自己灵力之中流动的血丝。
尽管这些血丝里?面带着人类的气息, 但是它们与自己灵力的契合度高得惊人, 几?乎能毫无阻碍的与它的灵力融为一体?。
毫无疑问, 薛庭笙是它和某个人类结合才诞生?的混血半妖。
但也?不能说是毫无疑问, 比如现在, 玄龙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和人类有过春风一夜, 又是在什么时候睡完顺手生?了个蛋。
龙族与其他种族混血诞下的龙蛋孵化时间会因为另外一方的种族而变化, 所以光靠薛庭笙的年纪去推算时间并不准确。
而且玄龙与外族混合生?下的龙蛋……至少在她的印象中,与人族交合生?下来?的, 就没有见过活的蛋,大多是死胎。
跨种族杂交本就难以延续后代,更何况是玄龙这种有遗留问题的种族,加上人族与玄龙天然有血脉上的冲突;若是蛟龙,活蛋的几?率大概还会大一点。
如果?生?下来?就是活蛋,那她没道理会抛弃——尽管玄龙自己毫无做母亲的经验和自我认知,但按照动物的领地意识,将刚出生?的幼崽带回窝里?养是天性。
当然,怎么养,能不能养活养大,那另外说。
会被自己随手扔掉只?能说明它生?下来?就是个死蛋,如果?没扔掉的话也?有可能直接煎来?吃了。
死蛋怎么会变成活生?生?的幼崽到?处乱跑呢?
这让玄龙不禁感到?奇怪。
我到?底是和什么东西□□,生?下来?这么个家伙?
思索片刻,玄龙放弃回忆。
它活了上万年,春风一度的对象太多,男女种族无数,光靠回忆根本记不起来?。
玄龙生?性喜欢享乐,记不起来?就干脆不想?了。
原本还因为自己收集的金羽仙鹤被抢走而有些生?气,但现在得知是被自己的子嗣抢走,玄龙微妙的感觉没有那么生?气了。
它单手托着自己下巴,眼珠转了转,很快又想?出一个新的主?意。
人类总说血缘关系是一种无法斩断的羁绊,而有缘分的人总会再度见面。
薛庭笙有一半人的血统,那么人类的俗语放在她身上也?应当通用;她迟早会因为缘分而见到?她的父亲,而自己只?要跟着她,不就可以轻松知道她身上的另外一半血脉来?自哪里?了吗?
在脑子里?理顺了这条线后,玄龙十分为自己的聪慧得意。
它看了眼被自己灵力挟裹的血,右手摸到?自己胸口,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护心鳞拔下——那些被灵力包裹的血浇到?玄龙拔下的护心鳞上,一阵碧光闪烁。
碧光散尽后,露出一条青翠小巧的长龙。
这条小龙由玄龙的护心鳞和薛庭笙的血捏造而成,随着玄龙对它发出指令,一甩尾巴化作流光,追着薛庭笙遁走的方向追去。
*
薛庭笙松开?沈南皎脖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沈南皎从自己芥子囊中抓出两?颗丸药塞进薛庭笙嘴里?——薛庭笙没有嗅出毒药的气息,便放心的吃了下去。
两?颗药丸下肚,化作一股微热的气息,迅速填补着薛庭笙失去的气血。
甚至还减轻了她伤势上的疼痛。
薛庭笙有点意外,瞥了眼沈南皎——这家伙的芥子囊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沈南皎的芥子囊虽然在薛庭笙手上呆过一段时间——但沈大少爷的那个芥子囊做工精致,内存极大,里?面放着的五花八门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
薛庭笙只?来?得及搜刮里面可能有用的法器,却还没来?得及查看过其他东西。
后面沈南皎复活,管薛庭笙要自己的芥子囊,薛庭笙就干脆的还给了他。
意外归意外,薛庭笙倒也?没有想?过要重新把沈南皎的芥子囊抢过来?。
她握着剑身子歪到?沈南皎肩膀上,对他比了个手势。
沈南皎会意,抓住薛庭笙胳膊将她架到?自己肩膀上,飞快的往上游去。
不一会儿二人游出海面,终于得以长呼一口气;薛庭笙回头往水下看了一眼,感到?些微的疑惑。
玄龙居然没有追杀上来??
这样的疑惑只?在薛庭笙脑中一闪而过。她虽然感到?不解,却也?不打算在无用的地方浪费时间。
遂不再去思考玄龙的事情,转而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核舟。
桃核雕刻的小舟栩栩如生?,注入灵力后往空中一抛就会变成一叶灵舟。
虽然小,但是坐薛庭笙与沈南皎二人完全?是绰绰有余了。
沈南皎惊诧:“你怎么还有这个?”
薛庭笙回答:“入海之前,我买了两?条船。”
沈南皎:“不愧是你啊薛庭笙。”
他一直觉得薛庭笙这家伙看似凶残暴戾不像个脑力派,平时也?总是发呆,但却并不是直肠子一根筋。
如今作为同伴相处久了,才知道这家伙确实狡猾。
但狡猾得并不令人讨厌。
沈南皎撑着薛庭笙肩膀先把她扶上去,随后才自己翻身上船。
灵舟无需船桨,主?人坐上来?后它自己便会朝着设定好?的目的地前进——薛庭笙被扶上船后,便两?手合膝闭目打坐起来?。
蛟雾之前已经走过一次,无论是薛庭笙还是沈南皎,在这种事情上都记忆绝佳,默背路线出去第?二次不在话下。
很快灵舟便驶出那层白雾,白雾外面霞光满天金辉灿灿,正是一副旭日东升的景色。
沈南皎被这初升的太阳晃了下眼睛,抬起手搭在额头上,眯起眼睛遥遥望向天际。
如今也?不知道他和薛庭笙在海底龙宫呆了几?天,再见到?这晨光,竟有一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
他回头刚想?喊薛庭笙,却在回头看见薛庭笙的瞬间,张开?的嘴巴有些迟疑。
薛庭笙坐在船尾打坐,暖色的晨光沐浴在她身上,但却并没有为她增添多少活人气——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一副马上就要死了的样子。
沈南皎伸手在自己芥子囊里?掏了掏,掏出三颗固元丹,“薛庭笙,你要不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庭笙睁开?眼睛,张嘴吐出一大滩黑色淤血。
血色染红嘴唇,也?染到?她苍白的皮肤上。她面色过白了,白得她唇边那抹血迹颜色浓烈。
沈南皎不问废话了,直接走过去把固元丹塞进薛庭笙嘴里?——塞完固元丹,他想?了想?,垂眼盯着薛庭笙摇摇欲坠的苍白脸色,不放心,又开?始掏自己的芥子囊,掏出几?瓶补气回血固本的丹药,一股脑全?部塞进薛庭笙嘴巴里?。
薛庭笙嘴巴里?塞满了丹药,眼皮往上撩,瞥见沈南皎近在咫尺的,明显挂着担心的脸。
她收回目光,慢慢嚼着嘴巴里?的一堆丹药,顺带向沈南皎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沈南皎扭头看了眼薛庭笙吐 在地面的那片淤血,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一些内脏的碎片。
他嘴唇颤了颤,小心翼翼的问:“薛庭笙,你不会死吧?”
薛庭笙回答:“反正你我交战,死的不是我。”
沈南皎:“……”
哪壶不开?提哪壶——换成平时,沈南皎从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就已经要开?始觉得薛庭笙很讨厌了。
但是今天沈南皎却没有立刻反唇相讥回去,反而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着薛庭笙。
薛庭笙没有听见沈南皎反驳,觉得很奇怪,看向沈南皎——只?见沈南皎神情复杂的望着自己。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道:“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
薛庭笙:“……”
薛庭笙抬起胳膊,用自己冷冰冰的掌心摸了摸沈南皎额头:“你的脑子被海水泡发了?”
沈南皎握住薛庭笙手腕,把她的手放回膝盖上,认真道:“我脑子没事,你还是快点打坐调息吧,别真的旧伤叠新伤,然后把自己耗死了。”
他语气和表情都很真挚,浅色的眼瞳在望向薛庭笙时甚至带着一丝担忧。
沈南皎太真挚了,这让薛庭笙有点恶心,感觉自己胳膊上快要不受控制的往外冒鸡皮疙瘩了。
她狐疑的盯着沈南皎,目光上下扫视,甚至还看了眼沈南皎的腹部。
少年内府中那团生?命体?仍旧好?好?活着,虽然不太活跃,不过至少是活的。
薛庭笙从沈南皎身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正因为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薛庭笙更加困惑了,在困惑之余,还感到?烦躁。总是无端被沈南皎夺去注意力已经让薛庭笙很烦了。
现在已经发展到?自己要看不透沈南皎了吗?
那不是更烦人了?
薛庭笙因为很烦所以不想?说话,沈南皎则是在想?别的事情,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灵舟轻轻颠簸,周围只?剩下水流声,安静得好?似这两?个人都是死人一样。
忽然,沈南皎问了句与眼下情况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在贝海幻境里?,你扔进芥子囊的灯笼,还在吗?”
被沈南皎一提醒,薛庭笙立即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她神识探入自己芥子囊中翻找,随后摇头:“不见了——毕竟是幻境里?面虚构出来?的东西,幻境一消失,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
沈南皎:“但我们付给商贩的钱不是真的钱吗?”
薛庭笙:“……”
薛庭笙:“那些银钱大概落进玄龙手里?了,龙都喜欢收集这些亮晶晶的东西。”
一段谈话结束,薛庭笙偏过头咳嗽了两?声。
沈南皎有点紧张:“要不要再吃几?颗丹药?”
薛庭笙摆了摆手示意沈南皎别烦她,自己闭上眼睛继续打坐调息了。
她闭眼调息,沈南皎也?就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的拿眼睛注视着薛庭笙。
虽然吃了很多丹药,但是薛庭笙的脸色仍旧很苍白,嘴唇上那点血色还是她自己吐出来?的血。
沈南皎有点走神,目光滑到?薛庭笙肩背上。
他想?到?了自己在幻境中的所见。
当薛庭笙引开?太簇,整个河堤上乱成一团的时候,沈南皎将观风月从弓袋中取出——他结束射灯笼的擂台后并没有摘下指套和扳指,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让自己的手指和手臂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在薛庭笙给他创造出合适时机的瞬间,射杀幻境核心!
尽管对方在外貌上是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女孩,甚至就在刚刚,沈南皎才教了她射箭。
但沈南皎有自信自己拉弓的时候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分得清楚幻境和现实,对虚幻假象仁慈,就是对他和薛庭笙残忍。这甚至都不能算作一道选择题,这是一道有着准确答案的填空题,而沈南皎正好?知道正确答案。
他从小女孩落水的那一刻就已经在细心观察,当小女孩挣扎着爬出水面时,沈南皎已经站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沈南皎脸上还戴着薛庭笙给他买的赤面獠牙恶鬼面具——他没摘面具,觉得戴着这个面具射箭说不定会更帅气。
直到?那个小女孩爬上岸。
她显然不会游泳,爬得很狼狈,呛了水,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虚弱,伏在岸边大口喘息,湿透了的衣衫紧贴在她削瘦后背上。
夏日衣衫轻薄,吃透了水后可以隐约看见。
沈南皎明明已经将弓弦拉满,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将裹着符咒的箭矢射出,反而是眼皮神经质的跳了两?下。
在盈盈月光与粼粼水光交相辉映的一片明亮中,沈南皎看见小女孩衣衫下的后背,单薄的皮包骨上覆盖一层狰狞疤痕。
那疤痕还很新,因为她在水里?的一番挣扎,重新又裂开?,浸出血液,在她衣衫上晕开?层模糊的鱼鳞状血痕。
沈南皎看见那些疤痕边缘翻起来?的,细小断裂的鳞片。
他脑子空白了一瞬,但本能促使他大拇指扣紧弓弦射箭——但沈南皎自己却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他脑子里?完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薛庭笙……不是人?
一时间,之前在幻境中的所见所闻,包括薛庭笙威胁他闭眼的原因,全?都变得明朗了起来?。
因为薛庭笙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一只?半妖!
可是薛庭笙怎么会是一只?半妖呢?
直到?幻境在沈南皎眼前碎裂,他都没能想?明白这件事情。
薛庭笙……那个薛庭笙,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的薛庭笙,怎么会是一只?半妖呢?
沈南皎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就盯着薛庭笙的肩膀看了许久。
她已经完全?被太阳晒干的衣服是柔软的青色,衣襟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
猝不及防的,薛庭笙睁开?眼,对上沈南皎目光——沈南皎还呆呆盯着她看。薛庭笙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也?垂眼看了看自己肩膀。
然后看到?自己衣襟上的血点子。
她以为是沈大少爷洁癖发作了。但这种小事无关紧要,所以薛庭笙直接忽略了沈南皎的视线,站起身道:“下船了。”
沈南皎恍然回神,左右看了看,才发现灵舟不知何时已经靠岸。
不过靠岸的地方并不是他们之前出发的地方——这是薛庭笙之前在明珠庭城外打探消息时,从渔民那边打探到?的偏僻海湾。
第032章 第 32 章
直接从明珠庭内部的海港上岸, 目标太明显了,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被人守株待兔。
薛庭笙在?重要的事情上从来不盲目自信,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上岸后她将灵舟收起, 与沈南皎一起进入就近的渔村。
渔村不比明珠庭内部, 自然没有什么客栈。
薛庭笙向来很能适应环境, 没有客栈便用银钱在?村长家里租下一间空屋,暂作?休息。
薛庭笙付钱大方,村长将自己和妻子的房间让给了她与沈南皎——房屋外面横过去一道?窄窄的檐廊,外面就是圈养鸡鸭和晒着?渔网的院子。
屋内。
沈南皎两手抄在?袖子里,看看那张床,又看看桌椅。
他扭过头看向薛庭笙, 薛庭笙已经在?那张椅子上坐下, 开始从芥子囊里一样一样的往外面拿草药。
虽然在?海上的时候, 被沈南皎喂了一大堆丸药,但那些仙丹并不能完全弥补薛庭笙损失的气血。
大多数修士受伤之?后都会以?修炼的方式运转自身灵力, 滋润肉/体。但薛庭笙灵力却十分狂躁暴戾,只能用来淬炼筋骨, 对于恢复弥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若在?重伤之?时引导灵力浸润伤处,唯一的结果只能是伤上加伤。
所以?薛庭笙受了内伤后要想要完全恢复, 要么吃丹药, 要么以?各种仙草灵植熬制药汁喝下去。
她亦知道?这?是自己的短处, 芥子囊中总随时带着?各种可以?入药的天材地宝。
不过丹药却很少, 几近没有。
薛庭笙从不与人深交, 勉强称得?上熟识的人也就只有沈南皎。
那些行踪神秘身价不斐的药师, 薛庭笙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人间倒是也有专门售卖丹药的周转所, 然一则真假难辨,无从保证, 二则需要与许多人打交道?,仔细甄选自己需求的丹药种类与成色等级。
这?样的事情,薛庭笙若是想做倒也能做,但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来人间的首要任务是寻找金羽仙鹤,不应当?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浪费时间。
沈南皎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道?:“那张床——反正我不睡。”
薛庭笙目光从灵气四溢的草药上移开,看向沈南皎。
四目相对,沈南皎知道?她注意?力转移过来了,当?即道?:“那张床他们睡过了,你看枕头都黄了都!”
薛庭笙:“用清洁术。”
沈南皎:“……用清洁术也是被睡过了的啊!”
薛庭笙蹙眉:“客栈的床铺不也被睡过?”
沈南皎:“可是客栈的床铺会洗干净拿出去晒干——晒干的被褥和用清洁术清理的被褥是不一样的!”
薛庭笙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刚想说不睡床就滚去睡地板。
然后话到嘴边,她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微微张着?唇迟疑片刻,舌尖抵着?自己上颚。
片刻后,薛庭笙咂舌‘啧’了一声,低头继续折腾草药。
沈南皎抱怨:“而且这?个?房子里面一大股的鱼腥味!”
薛庭笙:“难道?不是你身上的鱼腥味?”
沈南皎瞪大了眼睛:“我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鱼腥味?”
薛庭笙无语:“你在?海水里泡了又干干了又泡,真以?为太阳把你晒干了就没有味道?了吗?”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沈南皎已经快速闻了闻自己胳膊。
他什么也没闻出来,遂反驳薛庭笙:“我给自己用过清洁术的,你不要污蔑我,再说了,你不也是在?海水里泡了又干干了又泡的!”
薛庭笙刚好拿完草药了,不理他,抱着?那堆草药去厨房里面煎药。
她提前和村长打过招呼,走到厨房时村长的妻子已经把药炉给薛庭笙点上火了——见?薛庭笙和沈南皎一同进来,蹲在?灶台前的妇人慌忙站起身,在?自己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局促。
“二,二位贵客怎么来了?这?地方还没打扫过,别弄脏了二位的鞋子。小?姐要煎什么药,把药给我,我帮你煎就行了。”
薛庭笙给得?多,除了住房之?外,村长一家还给他们做一日三餐包括烧热水。
村长自己一家都还只吃两餐,但看在?金子的份儿上,中午愿意?开火额外再给他们做一餐。
煎药这?活儿薛庭笙没提过要他们做,但妇人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兼之?纤若垂柳依依,便猜是个?缠绵病榻的大家小?姐。
妇人便寻思:这种大小姐哪里会干煎药的活儿——能帮点是一点,人家给钱这?般大方呢。
薛庭笙却摇了摇头,道?:“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你出去吧。”
她语气不算和善,有种不容他人质疑的冷淡。
妇人莫名被她身上的气势所震慑,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呐呐的点头离开。
薛庭笙揭开药炉盖子,一股脑将所有的药材都倒进去。
里面有提前烧好的开水——煎药其实要以?月露煮沸为最佳,寻常的水则会令效果大打折扣。不过薛庭笙没有那闲工夫去收集月露这?么麻烦的东西。
只需要伤势恢复个?五六分,她便要即刻动身回北冥山。
那些药材掉进沸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南皎抱着?胳膊站在?薛庭笙身侧,眉头皱起。他对药理不算精通,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南皎:“那些草药能全部同时下锅吗?我看许多药师们煮草药的时间是要根据药性而定的?”
薛庭笙:“你懂这?个??”
沈南皎摇头:“不太懂。”
薛庭笙:“不懂就闭嘴。”
沈南皎:“……”
虽然觉得?薛庭笙的做法有点问题,但奈何在?药理这?方面,沈南皎也是半吊子,想发表点什么都没有依据,只好郁闷的把嘴巴闭上。
他原先?想着?等自己恢复修为了,就马上离开薛庭笙,从此天涯海角死生不复相见?——但现在?沈南皎又忍不住改变了主意?。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自己回到望棠山,一定潜心学习药理,然后回来狠狠纠正薛庭笙的药理错误!
等纠正完薛庭笙的药理误知,他再和薛庭笙死生不复相见?!
薛庭笙盖上药炉,搬了个?凳子坐在?灶火面前,捡了干柴扔进去。
沈南皎见?她坐下了,自己便也想跟着?坐下。只是看了眼厨房里为数不多的两三个?木凳——先?不说那凳子为何表面如此崎岖,光是其缝隙间满满的污垢,就让沈南皎有点坐不下去。
他纠结再三,眉毛皱得?打结,最后还是没能强迫自己坐下去,只好继续抱着?胳膊站在?薛庭笙身旁。
火光烈烈,照着?坐在?灶台前的薛庭笙。
她往炉灶里塞了一大捆柴后便两手搭着?自己膝盖,坐在?那儿跟入定似的不动了。
一时间厨房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
灶台烧着?的时候周围温度便越来越高,越来越闷热。
薛庭笙微微眯着?眼睛,脸颊和眼皮都被火焰的余温撩拨得?发烫。她身上笼着?沈南皎的影子,大少爷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都跟着?她,但是进了厨房之?后既不坐椅子也不说话,就像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她身后。
薛庭笙本来以?为自己平时总是不自觉的被沈南皎吸引注意?力,是因为这?个?大少爷实在?是太爱开屏。
就连失去了修为,在?幻境里也要做出主动去和幻影搭话,去射灯笼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自己才会不知觉就被沈南皎夺走了注意?力。
这?就像是一张白纸上冒出黑色墨点,让人怎么能不注意?呢?
这?是正常的,没什么特?别。
但是此时此刻,沈南皎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孔雀开屏的事情。他只是站在?薛庭笙身后——他这?样安静,也没有说什么令薛庭笙不耐烦的话。
按理说薛庭笙应当?无视这?个?状态的沈南皎。
但是——
不知为何,薛庭笙看着?炉灶上跳动的火焰,却并没能顺利的无视沈南皎,自顾自发呆。
她总是发呆着?发呆着?,视线便从火焰,偏移到了沈南皎的影子上。
沈南皎就那样站着?,也没动,他不动影子也不动,他的影子边缘是被太阳光照得?很明显的灰尘,还有药炉盖子的缝隙间咕噜咕噜冒出来的白雾。
雾气虚化成半透明的影子,在?灰扑扑的墙壁上滚动。
薛庭笙换了个?姿势坐着?,曲起胳膊垫在?自己膝盖上。
其实比起换姿势,刚才薛庭笙更?想做的是回头看一下沈南皎在?干什么。
这?样的念头来得?毫无征兆,升起来的瞬间就立刻被薛庭笙压了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沈南皎怀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爱屋及乌,所以?才这?样关注着?沈南皎吗?
她思考了一会儿,却没有想出准确的答案。
沉默半晌,薛庭笙开口:“沈南皎——”
沈南皎:“嗯?”
薛庭笙:“在?幻境里,你为什么要去和小?女孩搭话?”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沈南皎挠了挠自己脑袋,困惑:“我看她想去玩射灯笼,太簇又不带她去,我就自己去了呗。”
薛庭笙:“为什么要问我想不想要灯笼?”
沈南皎:“幻境表现出来的啊——你小?时候不是想要?我想着?你小?时候既然没要到,长大了说不定还是会想要,就问了。”
薛庭笙:“……”
沈南皎瞪大眼睛:“不是吧?这?也怪我?”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但他觉得?薛庭笙这?样沉默不语,指不定是在?想合适的措辞骂他,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然而他说完那句话后,薛庭笙仍旧没有说话。
没有人接话,沈南皎那句话落在?地上,这?个?厨房都被闷热的,充满苦药味儿的一层白雾所笼罩。
在?这?种静默中,沈南皎莫名的感到了几分尴尬。
这?时薛庭笙站起来,用手帕包着?药炉盖子将其掀起。
药炉盖子被掀起后,一股更?厚更?苦的气味涌了出来。沈南皎光是闻到这?股味道?,嘴巴里的舌头已经自动回忆起他在?翠钱镇时喝的草药味道?——有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在?他胃里折腾起来。
薛庭笙现在?煮的这?碗药,闻起来要比他之?前喝的,苦了好多倍的样子。
但薛庭笙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一手拿出药碗摆在?灶台上,另外只手执起药炉倾斜。
暗褐色药汁自炉口倾斜出来,匀称又稳当?的流进药碗里,很快就装了满满一碗,正往上升着?热气。
沈南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碗药,眉毛再次皱得?打结。
他目光虚虚瞥向薛庭笙,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这?药得?放凉了再喝吧?薛庭笙喝药吃不吃糖?她吃什么味儿的糖?
……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沈南皎脑海中模拟出来十几条开场白。
不等他从这?些开场白中选出合适的措辞,薛庭笙已经端起药碗仰头喝了起来。
药太多了,没办法一饮而尽。
她仰着?脑袋,咕咚咕咚喝药,速度快得?像是在?喝白水,仰起来的那截苍白脖颈细长,白皮肤底下黛色血管蜿蜒,随着?她快速吞咽的动作?而起伏。
沈南皎所有的开场白都被薛庭笙这?个?动作?掐死,愣愣看着?薛庭笙像喝水似的往嘴里灌药。
即使如此也喝了好一会儿,药碗才空到见?底。
薛庭笙将空药碗放回灶台上,扯起衣袖擦嘴,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在?喝完药后,变得?更?加难看了。
如果说之?前薛庭笙的脸色难看纯粹是因为受伤了毫无血色所以?显得?难看。
那么她此刻的‘脸色难看’则明显带着?情绪成分。
满脸“我心情很差”的样子。
沈南皎伸手摸进自己芥子囊里,问:“你吃不吃糖糕?”
薛庭笙不语,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
沈南皎又问:“你喜欢什么味儿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芥子囊里面往外掏糖糕。
都是之?前在?翠钱镇,薛庭笙给他买的。当?时薛庭笙把糖糕买回来后就随手堆在?了桌子上,沈南皎觉得?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就全部塞进自己芥子囊内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皇天不负苦心人?
啊等等,这?句话用这?里怎么怪怪的?
沈南皎两手合拢托着?一叠不同口味的糖糕,还有心思胡思乱想。
薛庭笙也不关心糖糕口味,随便拿了最上面那包打开:是包梨花酥。
外形做得?很漂亮,只可惜薛庭笙没心情欣赏,拿出来一块便直接塞进嘴里——酥皮很脆又细腻,有点甜味但不多,更?多的是梨花的清香气。
但薛庭笙现在?就想吃两口甜的,越甜越好。
她把那包拆开的梨花酥塞给沈南皎,自己另外又拿了一包拆开。
莲藕紫薯糕。
软软糯糯的,挺甜,但是粘牙。
薛庭笙吃了一个?,把拆开那包塞给沈南皎,自己又拿了一包继续随机拆。
沈南皎前一包梨花酥还没有吃完,手心又被塞了一包莲藕紫薯糕。
他看着?莲藕紫薯糕,眉头一皱,还在?嚼东西的腮帮子也皱,说:“嗳!我不爱吃这?个?。”
薛庭笙:“我也不爱吃。”
沈南皎:“不爱吃你还拆!”
薛庭笙:“……少管闲事。”
沈南皎不高兴:“这?是我的糖糕!”
薛庭笙瞥了他一眼,道?:“我花钱买的。”
这?句话确实是实话,沈南皎被噎住,无话可答。
能呛到沈南皎,薛庭笙心情好了很多,低头看自己拆出来的第三包。
是龙井米糕。
还行,不是讨厌的口味。
心情很好的薛庭笙决定就这?包了,站在?檐廊边慢慢掂着?糕点放进嘴里。
沈南皎不高兴的站在?旁边,吃完了梨花酥和莲藕紫薯糕。
空气中那点残余的药汁的苦味,已经完全被糖糕甜甜的味道?所替代。
院子里散养散步的鸡慢悠悠踱步到这?两个?陌生人面前,歪着?脑袋好奇的望着?他们。
第033章 第 33 章
薛庭笙吃完了那包龙井米糕, 拍拍手,手指上沾到的糕点碎屑落下。
鸡立刻跳过来,啄了几口。
沈南皎左看右看, 觉得新?奇:“这就?是活的鸡吗?”
沈大少爷见过许多稀有的妖兽, 也吃过很多种做法的鸡。
但这种活着的普通农家鸡, 他却是第?一次见。
和他在各种秘境和山林里见到的鸡都不太一样。
薛庭笙听?见他的话,也垂眼看向台阶上正在啄食糕点屑的鸡。
其实她也没怎么见过这种鸡。
不过沈南皎都问?了。
薛庭笙故作风轻云淡,颔首:“对,这就?是活的鸡。”
沈南皎:“我们上次在客栈吃的荷叶鸡就?是这小东西啊?”
薛庭笙继续风轻云淡:“对,就?是这小东西。”
沈南皎在鸡面前蹲下来。
他的个子,就?算蹲下来也挺高, 影子笼罩下来, 结结实实将那只鸡盖住。
面对体型过大又凑得这么近的人类——鸡受到惊吓, 发?出‘咯咯’的叫声,并扇起翅膀来。
沈南皎‘哇’了一声往后跳, 薛庭笙瞥他,浓黑眼珠里带着明晃晃的鄙夷:“真没出息。”
沈南皎立即不惊吓了, 反驳薛庭笙道:“你把?脸凑过去试试,我就?不信你不躲!”
薛庭笙:“呵。”
沈南皎:“?”
沈南皎:“你那一声笑得是什么意?思!”
薛庭笙觉得沈南皎幼稚又无聊, 懒得和他吵架, 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沈南皎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回去, 回房间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刻压榨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 对着房间里的被褥连施了三次清洁术。
在他施展清洁术的时候, 薛庭笙就?随手扒拉过来一张椅子, 坐在上面等。
她暂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 唯一的任务就?是等自己的身体消化完那些药物。
沈南皎施展完清洁术,看着已经很干净的床铺, 看来看去,仍旧是有点不满意?。
他皱眉:“我还是觉得应该把?被褥都抱出去晒一下。”
薛庭笙打了个哈欠,对这种事情无所?谓:“随便?你。”
反正她又不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沈南皎说做就?做,也不假手他人,自己就?动手收拾起被褥来。
此时正是晌午,外面太阳又明又亮,沈南皎怎么看都觉得这是晒太阳的绝佳时间。
彼时薛庭笙打了第?二个哈欠,有些困了起来。
她喝的那些药开始起作用了,这才让薛庭笙犯困。要?是平时,薛庭笙总是很难入睡的。
沈南皎找村长的妻子借了几根竹竿,用清洁术弄干净后将它们支在院子里,用来晾晒被褥。
妇人好奇的站在窗户边看他——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公子哥儿,晒起被子来倒也有模有样,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手忙脚乱。
把?被子搭上去后,沈南皎又怕院子里的鸡撞到被褥上。
索性,他就?站在被褥旁边,两臂抱着胳膊,权当?做晒太阳了。
这天气虽然热,但他自恃自己好歹是自幼锻体修行的人,晒一下午顶多人晒黑点,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一个下午很快就?被消磨殆尽,天上挂着的太阳渐渐西斜。
沈南皎收起自己打发?时间用的闲书,将被褥一卷抱回房间里。
晒了一个下午的被褥蓬松柔软,还带着一股太阳晒过后的干燥温暖的气味。
这样的被褥让沈南皎很满意?,觉得自己站了一下午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他走进屋内下意?识就?要?喊薛庭笙的名字——喉咙里刚挤出一个气音的开头,又戛然而止。
薛庭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确定她是真睡还是假睡,但她眼睛确实是闭着的。
沈南皎脚步迟疑的停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后,他放轻步子,蹑手蹑脚进屋,将被褥放到床上。
放完被褥,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沈南皎原本是想在晒完被子铺好之后,自己第?一时间躺上去打个滚的。
但是把?被褥铺好之后,他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眼角余光不住往一旁趴在桌面上的薛庭笙瞥去。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薛庭笙的后脑勺,她肩膀微微起伏,呼吸声匀称而轻缓。
沈南皎也有过与师兄师弟们一屋睡觉的时候——往往睡不好,半夜就?会被呼噜声吵醒。
少数几个不打呼噜的,呼吸声也很沉。
修道之人气息绵长,呼吸声自然也沉稳有力。这点放在大多数女修身上也是一样的。
如薛庭笙这般,呼吸声轻到近乎没有的,才是罕见。
这让沈南皎想起一些关于气息的说法。
据说一些擅长暗杀和潜伏的功法,修炼久了就?能令人气息轻而弱,若是有意?隐藏时,无论是呼吸声还是心跳都能做到令修道者也听?不出来的地步。
但沈南皎与薛庭笙交手过数次,很确定薛庭笙修行的功法并非此类。
她是杀道剑修,无论是灵力还是剑气,都杀机很重,她那把?剑只要?出鞘必定见血。
第?一次交手时,沈南皎因为手下留情,险些死在薛庭笙剑下。自此两人就?结下了梁子,沈南皎再也不顾什么分寸,每每与薛庭笙交手都尽力施为,往死里打。
那时候的沈南皎绝对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和薛庭笙这样,安静的共处一室的时候。
他绕了圈,绕到薛庭笙正面,轻手轻脚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
薛庭笙面朝他,安静的合目趴在桌上,半边脸颊软肉被桌子压得挤成?一团。
晚霞光从桌子对面的窗户处落进来,薛庭笙趴着的位置不会直接被照到,却仍旧有玫瑰色的余晖铺陈于她苍白面容上。
她这样安静,不刻意?做什么表情,也不说话,气息像某种幼兽似的内敛。
呈现出一种和薛庭笙性格截然相反的弱气,反倒是有了点年纪不大的少女的感觉。
沈南皎也在桌面上趴下,面朝薛庭笙。
他没靠太近,怕自己的呼吸声会拂到薛庭笙脸上,从而惊扰到她。
和薛庭笙生活了一段时间,沈南皎早就?察觉到了她过于糟糕的睡眠情况。以前还恶意?揣摩过薛庭笙的黑眼圈,是不是因为天天熬夜修炼想偷偷超过所?有人。
结果发?现她只是单纯的睡眠质量很糟糕。
有时候沈南皎半夜迷迷糊糊清醒一点,就?能听?见薛庭笙在床上翻来翻去,翻了一会儿又猛的坐起来,开始发?呆。
他还是第?一次碰见睡眠质量能差成?这样的家伙。
睡觉时间几乎没有,打架还那么拼命,薛庭笙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猝死,真是界内的一大奇迹。
沈南皎两眼愣愣的盯着薛庭笙,脑子里的思绪胡乱漂浮毫无目的,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想到哪儿,但无一例外,所?有的想法都与薛庭笙有关。
霞光之中熟睡的少女面庞,浑然不似幻境中的小姑娘那般削瘦可?怜。
她长了点肉,尽管还是清瘦,但脸颊上有了些稚气的幼圆。
薛庭笙今年几岁来着?
沈南皎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以前从来不可?能想这些,但是在此刻,趴在夕阳光里无所?事事的盯着薛庭笙发?呆时,沈南皎却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看脸的话,十七?和自己差不多?
薛庭笙看起来睡得很熟——也许是因为她中午服过药的缘故。
沈南皎无端的紧张起来,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向薛庭笙的脸伸出一根手指。
直接问?薛庭笙年龄当?然是问?不出结果的,薛庭笙大概只会无视他。
不过沈南皎会摸骨,他只要?摸一摸薛庭笙的脸,就?能知道她年纪了。
应该不会醒吧?
他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距离薛庭笙的脸不过咫尺。
薛庭笙仍旧闭着眼睛,呼吸间肩膀微微起伏,张开了一条空隙的唇缝间呼出微弱的气息。
她午后吃太多糖糕了,唇齿间的气息也有一股糖糕的味道。
沈南皎眼睫抖了抖,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又咽了一下口水,喉结轱辘一声滚动。
他们之间分明隔着好一段距离,但沈南皎就?是感觉薛庭笙呼吸的气息拂到他脸颊上了。
很轻的呼吸,微微有点热,气味闻起来是龙井米糕……她最后吃的那包糕点是龙井米糕吗?
停在半空中的手悬停太久,手腕已经开始微微发?酸了。
但沈南皎的手指却迟迟戳不下去——他被那股龙井米糕的香气绕得头晕目眩,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暑了——应该是中暑了吧?
早知道下午就?不该站在院子里晒太阳的。
蓦然,薛庭笙睁开眼睛。
沈南皎吓了一跳,手指一下戳下去,戳到薛庭笙脸颊上,将她柔软的脸颊肉戳下去一个浅窝。
……原来薛庭笙才十六岁。
薛庭笙:“你在干什么?”
沈南皎飞快的收回手,站了起来。
薛庭笙继续维持自己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你打算谋杀我吗?”
沈南皎的心脏还跳得很快,呼吸微微急促,没能缓过神来。
薛庭笙思考了一下,道:“被我说中,你心虚了?”
沈南皎:“……”
沈南皎:“你为什么一直趴着说话?”
薛庭笙回答:“趴太久,僵了,脖子落枕。”
沈南皎有点无语,却也不觉得 很意?外。
他跳过了薛庭笙问?的问?题——那问?题太弱智了,沈南皎懒得回答。
沈南皎:“我给你弄起来,放心,不会谋杀你的,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手掌按到薛庭笙肩膀上,顺着肩膀往她脖子上按;薛庭笙很快就?感觉自己僵硬的脖子有热流涌起来,和原本那种僵硬的麻木感混在一起,又酥又麻的。
沈南皎的手掌心有点热,覆盖下来就?能握住她整个脖颈。
尽管知道沈南皎现在不会对她下手——但是这种致命的位置被其他人触碰的感觉,还是让薛庭笙有点冒鸡皮疙瘩。
所?以她脖子刚恢复一点知觉,就?立刻坐起来拍开了沈南皎的手。
转头看见铺好的床,薛庭笙没有多想,直接走过去倒在床铺上。
刚晒好的床铺又温暖又柔软,扑通一下躺进去时会闻到那种干燥热烈的太阳光的味道,给人以幸福的感觉。
薛庭笙铺在柔软床铺上,瘫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沈南皎道:“你说得对。”
脑子还在其他地方开小差的沈南皎:“啊?”
薛庭笙道:“被褥光是使用清洁术是不够的,还是要?晒一下太阳,躺起来才会舒服。”
沈南皎:“那当?然!你以为向你传授的是谁的经验?是我……等等!谁让你躺上去的?那是我晒的被子!我都还没有躺过!!!”
他猛的回神,发?现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躺的被子已经被薛庭笙躺了,气得要?死。
薛庭笙蹬掉脚上的鞋子,翻了个身翻到床铺里面,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喏。”
沈南皎大为悲愤:“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庭笙:“那你到底躺不躺?你不躺的话我就?继续躺大字型了。”
沈南皎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觉得不能让薛庭笙这样占自己便?宜,于是也蹬掉鞋子躺上去。
好在床铺够大,躺下两个人也还绰绰有余。
薛庭笙打了个哈欠,没睡醒,还困得很。
中午吃的草药到现在还没消化完,仍旧很想睡觉,更?何况现在还躺在刚晒好没多久,仍旧残留着太阳气味的柔软被褥之上。
她闭着眼睛,转过身去,面朝着沈南皎,道:“我要?睡了,天黑之后再叫我。”
她的声音因为困倦而有些低哑,和平日里的声音不太一样。
原本在看着天花板的沈南皎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然后吓了一跳。
他以为薛庭笙也和自己一样是好好的正躺着的,结果没想到她翻过身来面朝着自己了。
薛庭笙说完那句话后就?很快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几缕碎发?沿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散在她鼻梁骨和嘴唇上。
沈南皎有些不自在,低声:“睡了?”
薛庭笙没理他。
沈南皎坚持不懈:“真睡着了啊?”
薛庭笙闭着眼睛道:“闭嘴。”
她语气变重,带着几分明显的杀意?。
沈南皎立刻把?嘴巴闭上,继续老老实实的盯着天花板。
这天花板可?真天花板啊。
这天花板可?真黑啊。
这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可?真多啊。
这天花板……
被褥柔软,晚霞温热,空气中有一股干燥又清甜的香味。
沈南皎胡思乱想着各种事情,想着想着,也困意?上头。他才不像薛庭笙,要?靠着草药的那点药劲儿才能勉强入睡。
沈南皎睡眠质量极好,困意?一冒起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外面太阳渐渐沉入了海平线,渔民们收网回家,各家各户热闹起来,开始有小孩子吵闹的声音,还有晚饭的香气。
村长妻子做了饭菜,正要?来喊客人吃饭。
她走到门?前,却发?现房门?大开,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妇人小心探头往屋里一瞥,只见屋子里干干净净,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床榻边胡乱扔着的两双鞋。
而床榻之上,那两位出手阔绰又好看的年轻客人,正面朝面睡着,也没盖被子,呼吸声匀称的起伏着。
说来也怪,妇人隔着一段距离,见他们这样并躺在床上,却并没有那种看见年轻男女坠入爱河的缠绵。
二人都睡得极香,脑袋埋在柔软的被褥里,像两只冬眠的小熊贴着额头,有股孩子气的纯真可?爱,却绝无半点旖旎情/欲。
整个房间都浸泡在一种温热的,好似美梦一般的气氛中,被落日的余晖染上柔软的颜色。
仿佛是夏日被晒热的海水,温凉得令人困倦,想要?无所?事事的大睡一场。
这让妇人不禁想到自己经常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的两个孩子。
她不自觉抿唇笑了笑,小心的离开房间。
第034章 第 34 章
薛庭笙惊醒, 睁开眼睛的瞬间察觉到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下意识就要抬腿把对?方踹开。
腿抬起到一半,又停住, 薛庭笙歪过头看了看, 正好和沈南皎熟睡的脸面对?面——她清醒过来了, 想起来躺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人,而?是沈南皎。
沈南皎睡得像一头猪,闭着眼睛,长睫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薛庭笙瞥了眼窗外,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她坐起来,捏住沈南皎鼻子——睡梦中的少年很?快眉头紧皱, 无意识的张开嘴巴呼吸。
薛庭笙看着沈南皎张开的嘴, 皱眉, 用另外一只手托着沈南皎的下巴,强行令他将嘴巴也闭上。
于是沈南皎很?快就被憋醒, 睁开眼时眼尾湿漉漉的。
薛庭笙见他醒了,收回手:“起开, 我要出?去。”
沈南皎还没?醒明白,茫然:“什么?……等等。你?刚刚掐我鼻子了是不?是?”
薛庭笙:“我不?该觉得你?是狗, 你?的睡眠明明跟猪一样。”
沈南皎:“?”
沈南皎:“你?怎么?还骂人!你?睡觉的被褥难道不?是我晒的吗?!”
睡觉的被褥确实是沈南皎晒的, 但薛庭笙觉得这和她骂沈南皎又不?冲突。
沈南皎一边叽叽歪歪一边爬起来, 给薛庭笙让位。
薛庭笙两?手支着床铺滑到床沿, 半垂眼皮, 两?脚往踏上乱踩, 踩到两?只鞋子, 没?细看就套进去。
脚一穿进去就感觉到不?对?劲——应当是穿错了。
薛庭笙懒得低头看,踢了踢小腿把穿错的鞋子踹开, 赤着那只脚继续往踏上乱踩。
沈南皎探头找自己的鞋子,便见脚踏上只剩下三只鞋——其中一只被薛庭笙的右脚好好穿着,余下一只显然是薛庭笙的鞋,他的短靴只剩下一只了。
另外一只则被薛庭笙刚刚那一踢给踹到了门边。
沈南皎:“薛庭笙!你?看你?!”
薛庭笙半闭的眼睛睁开了,低头往脚踏上一看:“看了,怎么?了?”
沈南皎:“我的鞋!”
薛庭笙:“你?的鞋子关我什么?事?”
说话间,她借着月光,还赤着的左脚准确无误踩进自己鞋子里,站起身。
沈南皎只好先穿了一只鞋,单脚跳下来,愤愤:“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鞋踢走?你?好恶毒!”
薛庭笙走到门边,顺脚把沈南皎的鞋子踢到他面前。
他终于不?用费劲巴啦的金鸡独立了,放下一只脚踩在自己鞋子上,“别以?为你?把鞋子踢回来还给我我就会原谅你?!”
薛庭笙:“我让你?太阳下山之后就叫醒我,现在几更了?”
沈南皎:“……”
站在他对?面的少女双臂环胸,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十分冷淡疏离的对?着他。
屋内没?有点灯,唯有开着的窗户照进来一片月光,玉莹莹的一层光蒙在她点墨似的眸子上。
沈南皎被她看得心虚,于是不?再踢鞋子的事情,干咳了一声后有些?僵硬的转移了话题:“那,那个,煎药——我中午看你?煎了一次,不?是什么?难事,我来帮你?吧。”
*
秦家客院。
屋内一片死气沉沉,和元良坐在主位上闭目打坐,面色微微透出?几分灰败。
在他左手边,是沉默的在喝药的燕飞翼。
一行人在蓬莱海上遭到重创,死了五名外门弟子,一名亲传弟子。但他们却?连出?手的是什么?东西都没?能看清楚。
所幸海底那东西只是略作警告,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在众人各展神通拼命逃出?海域时,没?有出?手阻拦,剩下的人才得以?逃出?生天。
即使如此,也各自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
变故突发时燕飞翼与和元良正在前方压阵,所受冲击最大,负伤也最严重,光靠自身打坐根本无法调息,需辅以?丹药地宝方能恢复。
这就是燕飞翼手里为什么?端着一碗药的原因。
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灵药都适合用来炼丹,也有必须要熬煮才能将药效发挥最大的灵药。
燕飞翼喝完药后放下药碗,扭头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和元良结束了打坐,缓缓睁开双眼,看向门口——燕飞翼意识到他的注视,于是也看向门口。
他的亲传弟子令狐柳捧着一个丹药盒子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将两?粒常德丹奉到师长面前:“师父,我与师弟连夜炼制,拢共成了两?丸,请二?位师长先用。”
燕飞翼自己吞服了一枚,又将剩下一枚递给和元良。
见二?位师长都吃下了丸药,令狐柳方才开口:“师父,弟子还有一事要禀——适才秦少爷来过,言语间的意思,是要我们在半个月之内离开明珠庭。”
燕飞翼眉心一跳,气血上涌:“竖子!”
和元良单手压在燕飞翼肩膀上,将欲要起身的燕飞翼生生又压了回去。
令狐柳虽然知道燕飞翼这句话并非在骂自己,但因为燕飞翼平日里积威甚重,令狐柳光是见他生气,便已经吓得面色微白,瑟缩了一下肩膀。
和元良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随行所带的草药可还足够?”
令狐柳答:“此次出?行所带药物不?多,先紧着为师长们炼制了常德丹。”
和元良颔首:“不?必再为我和飞翼用药,你?和其他弟子先顾好自己身上的伤势。药物不?够了便向秦家讨要,告诉他们,所用丸药,待我等回到锁星派,十倍还之。”
令狐柳应下,离开房间,出?门时还不?忘将房门掩上。
等到令狐柳离开,燕飞翼咬着后槽牙恨恨道:“秦家不?过一蝼蚁,也敢这样对?我们说话!不?过是仗着他们主场,我和你?又受了伤……”
“好了。”和元良松开手,冷淡道:“你?也说了,他们不?过是蝼蚁,和他们计较什么??有空想这些?,不?如想一想怎么?夺取金羽仙鹤。”
燕飞翼:“……我们还要回去抢金羽仙鹤吗?蓬莱海里那个——那么?强大的力?量,说不?定?真?的是一条玄龙。”
和元良垂下眼睫,嗤笑:“你?怕了?”
燕飞翼倒是坦然:“谁能不?怕死?”
和元良:“想想乌宗的下场,你?也想和他一样?上次金羽仙鹤被外人夺走,你?因为不?是主要负责人从而?逃过一劫,但若你?我重蹈覆辙——”
燕飞翼想起了自己昔日搭档的下场,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种恐惧,霎时压过了他在蓬莱海上被卷入海中的恐惧;和犯错后落进他们宗主手掌心比起来,死在海里,说不?定?还算是解脱。
“更何况,这件事情也并?非是死局。”和元良说着,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光彩。
燕飞翼精神一振:“难道你?有办法?”
和元良:“金羽仙鹤对?我们来说无比重要,但对?其他人而?言却?没?有任何用处,毕竟你?我皆知,所谓谪仙人的宝藏根本是不?存在的。我们不?妨转换思路,先不?要将海里那东西当做必须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象。”
燕飞翼闻言,蹙眉思索片刻,没?能想出?个头绪呢,干脆催促和元良:“你?有办法就说,不?要搁那打哑谜,我实在猜不?明白。”
和元良嘴角往上扬起浅浅的弧度,瞥了燕飞翼一眼,心中暗暗鄙夷:这般有勇无谋,难怪只能是下位长老。
他往自己袖中一掏,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枚璀璨夺目的金色羽毛。
羽毛上饱含着至精至纯的灵力?,光是被和元良拿在手中便已经使整个房间蓬荜生辉。
燕飞翼惊呼:“这是——金羽仙鹤的羽毛?!”
和元良面带几分自得:“我在出?发之前,特意去向宗主求来此物,便是备着若秦家无用,找不?到金羽仙鹤确切下落时,便以?此物为引,做占卜之用。”
燕飞翼还是有些?困惑:“话虽如此,但是我们已经知道金羽仙鹤下落,再用这东西占卜,又有什么?用?”
“你?这外道门生,懂什么??”和元良微微一笑,道:“我自宗主处习得洛书之术,此术精妙无穷,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完他便咬破自己食指尖,以?血绘阵于半空。
殷红的心头血丝丝缕缕自和元良指尖溢出?,最终于半空中形成纵横交叉的方格;那枚流光溢彩的金色羽毛受到指引,缓缓浮起,落入方格之中。
霎时经纬线光芒大绽,数个方格中浮现出?古老又朴实的文字。
和元良凝神细看,慢慢解读那些?古老的文字。
阵法之中浮现的看似只有几个字,但实际上每个字都蕴含着大量的信息,必须只有专门学习过上古文字的人燃烧自身灵力?,令精神高?度集中,才能解读其中的含义。
不?一会儿,阵法散去,金色羽毛飘飘然落地——和元良脱力?的后退数步,跌坐下去,额头上已然布满冷汗。
燕飞翼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样?”
和元良抬起头,虚弱的脸上浮出?一个微笑:“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金羽仙鹤,已经不?在蓬莱海中了。”
燕飞翼大惊:“不?在蓬莱海中?怎么?可能?谁这么?凶悍,居然能从海里那怪物手上抢东西!”
和元良摇头:“对?方并?非海底怪物的对?手,我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手段夺走金羽仙鹤的。不?过……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不?必费心去对?付海底的东西了。”
“眼下我已经推算出?我们夺回金羽仙鹤的最佳办法,你?去把其他弟子叫过来,我们收拾一下,即刻启程。”
燕飞翼正要点头,但看见和元良苍白的脸色,又有些?迟疑,犹豫道:“你?伤势未愈……对?方能从那怪物手上抢东西,只怕也不?是泛泛之辈,我们这样贸然追上去——”
和元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耽误时间?这次若无法一鼓作气夺回金羽仙鹤,待回到宗门,你?我皆难逃一死!”
*
沈南皎煎好药,掀开盖子将它倒入药碗。
他只负责用引火符烧锅,熬煮的药材仍旧是薛庭笙来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南皎感觉从味道上来说,晚上的药好像要比白天的药苦了许多。
他盯着药碗思索,试图从气味里面分辨出?这两?次煎药的药材区别。
说实话沈南皎每次看见薛庭笙信誓旦旦的往药炉里扔药材,都很?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毒死。
毕竟就算是十全大补的灵草,若是属性相冲,喝下去也不?异于穿肠毒药。
薛庭笙倒是对?自己很?自信,在沈南皎盯着药碗思索时,她已经端起药碗,干脆利落的一锅端——
她仰起细白脖颈,喉咙处那块软骨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了几下。
沈南皎原本在看药碗,但因为薛庭笙在咽药,他的目光不?自觉也落到薛庭笙脖颈那块软骨上。
薛庭笙咽两?下,沈南皎跟着咽一下。
倏忽,薛庭笙喝完药,抹了抹嘴,眼眸正对?上沈南皎直勾勾的视线。
她挑了下眉,伸手摸自己脖颈:“观察我弱点?”
沈南皎猛地回神,目光飘移开,“我才没?有那么?无聊!”
薛庭笙:“你?最好是。”
她把药碗放回灶台上,嘴巴里一股苦臭味,从舌尖蔓延到喉咙里。
薛庭笙以?前喝药的时候也觉得这药真?是见鬼的苦——但药本来就是苦的,这点无从改变,所以?只能一边讨厌这股苦味一边把药喝下去。
不?过现在——
薛庭笙面朝沈南皎,伸出?一只手:“糖糕。”
沈南皎抱怨:“你?当我的芥子囊是你?的芥子囊吗?要什么?味儿的?”
薛庭笙:“都行。”
沈南皎:“你?自己说的都行,那不?管拆开什么?味儿的都得吃啊!别像中午那样又塞给我!”
说着,沈南皎从芥子囊中掏出?一包糖糕,递给薛庭笙。
薛庭笙将糖糕外层油纸剥开:这包是桂花栗子糕。
她掂起一块咬了口,甜得很?,桂花的香气也超级浓;薛庭笙不?喜欢这股浓浓的桂花香气,便将拆开的那包糖糕塞给沈南皎。
薛庭笙:“再来一包。”
沈南皎生气:“我说什么?来着?你?每次都这样!嘴上说着随便,我随便拿给你?了你?又不?爱吃!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你?怎么?可以?每次都把不?爱吃的糕点塞给我?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吃!”
他气咻咻说了一大串话,就要把打开的糕点塞回给薛庭笙。
薛庭笙不?说话,黑黝黝的眼珠子沉默的望着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是嘴巴抿了起来。
她其实长得很?秀气,这样抿着嘴不?说话,看起来好似很?委屈。
实际上薛庭笙在想好倒霉沈南皎真?烦沈南皎是狗我要吃不?喜欢的糖糕了——
都怪沈南皎。
厨房里也没?点灯,因为月光足够亮。
可月光毕竟没?有灯光那样亮,它像一层流水从沈南皎和薛庭笙中间流淌过去,沈南皎隔着那层流水去看薛庭笙,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被自己一箭射杀的小薛庭笙。
小女孩那布满血痕的后背又像梦魇似的攥住了沈南皎心脏。
他咬了下自己舌尖,猛地扭过头去,把原本要塞回薛庭笙怀里的糖糕,又塞进了自己嘴里。
一股甜得要死的桂花味……薛庭笙能不?能做个人啊?怎么?每次都能精准开盒到最难吃的口味?!
沈南皎面无表情嚼着桂花栗子糕,空余的手从自己芥子囊中取出?新的糖糕。
薛庭笙歪了歪脑袋,感到些?许意外,目光短暂停留在沈南皎脸上;他很?明显的还是在生气,一口气往自己嘴巴里塞了好几块桂花栗子糕,把脸颊撑得很?鼓。
薛庭笙没?有去接沈南皎手里的新糕点,而?是露出?微笑,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你?怎么?可以?每次都把不?爱吃的糕点塞给我。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吃。”
沈南皎:“……”
他被嘴巴里的糕点噎住,但是在薛庭笙面前,沈南皎宁愿被噎死也绝不?表现出?来。
沈南皎觉得薛庭笙上辈子可能真?的是狗。
第035章 第 35 章
一时之间, 沈南皎分不清到底是阴阳怪气的薛庭笙贱,还是帮薛庭笙吃完了剩下?糖糕的自己更?贱。
他不想被薛庭笙察觉到自己噎到了,梗着脖子?硬生生把卡在喉咙里的干巴糕点咽了下?去。
而薛庭笙也确实没有察觉到沈南皎的小动作?, 拆开了新的一包糖糕。
是莲子?糖糕。
吃起来完全是莲子?的味道, 软糯得恰到好处。
吃完糖糕, 薛庭笙拍干净自己的手,便要回房间休息。
沈南皎忽然开口叫住她:“薛庭笙——”
薛庭笙回头?,眼眸望着他,用眼神示意他有话?就说。
沈南皎:“金羽仙鹤……我现在给你?”
薛庭笙摇头?:“继续放在你那。”
沈南皎:“你就这么相信我?”
薛庭笙:“不信,权衡利弊罢了。”
沈南皎一愣,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以为自己这几日?与薛庭笙相处, 她虽然说话?还是不好听?——但多?少是和自己有点情分在的。
但薛庭笙的态度一如?既往冷酷而决绝, 说完那句话?后便转身回房间休息去了。
她刚吃完药, 为了更?好的恢复实力消化药力,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去继续睡觉或者打坐。
被独自一人留在厨房的沈南皎, 一时间觉得自己口中那甜腻过头?的糕点也失了滋味,变得味同嚼蜡起来。
他嚼了几口, 越嚼越感觉自己像是在吃纸。
那些干巴巴的糕点咽下?去,挤得他的心脏也皱巴起来。
薛庭笙那副态度, 就好似这几日?他的托付, 浑然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他就知道, 薛庭笙就是薛庭笙, 自己怎么能指望她理解人的想法?难怪——难怪——
不过是个半妖。
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张油纸托着残余糕点, 沈南皎再也没有了继续吃东西的心情, 随便将油纸裹了裹, 也没分类,便将其?胡乱塞回芥子?囊中。
他芥子?囊中的东西被薛庭笙搜刮走了一部?分——沈南皎还担心了一下?那样东西会不会也被薛庭笙搜刮走了。
但所幸, 薛庭笙并不认识那样东西,只把它当做是沈南皎搜集的,众多?漂亮而无用的‘玩具’之一,并没有将其?拿走。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筒,出口以红色泥土封存。
沈南皎咬破自己指尖,将鲜血抹到红泥封口上——封口处微光闪烁,红泥消解,自玉筒内飞出去一只白鸟,快如?流星,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就是望棠山独有的‘信号烟花’。
它与普通的传信花押不同,是有实体的活物,并且灵敏异常,就连化神期的大能都无法将其?捕捉。
原本这种生物只存活于南海深处,后来被望棠山的先?祖驯化,带上陆地充作?传信烟花。
此物能通过气息辨人,沾了望棠山弟子?的血后就会自发去找就近的其?他望棠山弟子?。
望着‘烟花’消失的方向,沈南皎将玉筒扔回芥子?囊,低头?压榨自己剩余的灵力,愈合了指尖的伤口。
他若要回到望棠山,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薛庭笙受伤了,而自己的师兄又恰好就在明珠庭,只要能有人制住薛庭笙,当归蛊强行给剔出来就行了。
至于金羽仙鹤……
之后再让师兄带去北冥山给她就是了。
他才不要薛庭笙的东西。
*
薛庭笙惊醒,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沈南皎本来好端端的在床外边睡着,被她一脚踢下?床。
他嗷了一声,爬起来,迷迷瞪瞪揉着自己皮肤,仰起脸看向站在床上的薛庭笙:“怎,怎么了?”
薛庭笙面容严肃:“有情况。”
她穿鞋弓腰走到门边,另外一只手已经按到长鲸剑的剑柄上。
安全起见,薛庭笙没有直接把耳朵贴到门上。
这时沈南皎也清醒了——他见薛庭笙弓腰,于是自己也跟着弓腰,放轻脚步声凑到门边。
门外夜色朦胧,寂静一片,什么动静都没有。
薛庭笙侧耳细听?,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夜晚不应当如?此寂静,先?不说他们隔壁房间就住着村长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光是夜间虫鸣鸟叫,还有远处海浪起伏的风声,就足够嘈杂。
但是现在,薛庭笙细听?门外的动静,却只听?见一片死寂。
薛庭笙压低声音:“我去看情况,你别随便出来。如?果情况不对?,你能跑就跑,届时翠钱镇见面。”
沈南皎答应:“明白。”
说话?的时候沈南皎也没闲着,迅速的从?自己芥子?囊中掏出一枚易容丹咽了下?去——他原先?的脸过于招摇,实在是不适合跑路。
这种要命的危急时刻,沈南皎倒是从?来不摆他的少爷谱,怎么活命几率大怎么来。
易容丹下?肚,少年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在昏暗月光微微扭曲,很快就变成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
薛庭笙一脚踹开房门跳了出去,迎面便有张金光闪闪的大网兜了下?来;她习惯性先?以灵力在身前半寸处筑起屏障。
金网收缩紧扣在灵力屏障之上,四?面八方皆传来一声清叱——金网束口浑然天成,直接被扯着掉了起来。
薛庭笙左右一望,只见四?方位置上各自站着一名锁星派弟子?,右手持剑,左手握拳紧攥着一丝金线。
不过那站阵眼的锁星派弟子?,只有东西南三个方向是红衣的亲传弟子?,北位上站的却是一位白衣的内门弟子?。
四?条金线汇聚到束缚薛庭笙的金网上,随着那四?个弟子?不断口诵咒语,金网越收越紧,压迫得灵力屏障表面裂开丝丝痕迹。
薛庭笙面不改色往屏障中输入灵力继续维持——眼下?还不是金网的极限,她需再试探。
“镇!”
头?顶一声炸雷似的爆喝,震得人头晕耳鸣;随之一起落下?的,是枚巨大的翻天印,径直向着薛庭笙头?顶压了下?来!
翻天印上承一条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脉,镇压下?来时是实打实的千山之重;薛庭笙剑指掐向北方,两道剑气‘锵’的飞出去击中北位金线。
站在北位上的白衣弟子?面色一白,哇的吐出口血来。
然而他意志力却惊人的强,吐完那口血后仍旧颤颤巍巍的维持住了金线;同时翻天印已经压到薛庭笙头?顶,不过寸许,便能将她与金网一同压成烂泥。
薛庭笙一击试出了对?方底细,当即不再隐忍,剑指一并:“三五既和谐,八石正纲纪,斩!”
十六道剑气先?后而出,以北位为攻破点斩去——原本牢不可破的金网霎时被这十二道剑气撕开口子?,薛庭笙纵身跳出,长鲸剑出鞘。
脚踩北位的外门弟子?则被一剑穿脑而过,当场身亡,另外三名弟子?则受到阵法反噬,纷纷吐血落地。
薛庭笙抬眼,对?上操纵翻天印的家伙——感觉这人看着有点眼熟。
燕飞翼也终于看清楚了那敢于在锁星派嘴里夺食的人的样貌。
只是在看清楚薛庭笙的脸时,燕飞翼嘴角一抽,气笑了:“怎么又是你?!”
上一次他与乌宗前去秘境中回收金羽仙鹤,不正是被这个女的使了阴招半路截胡?
怎么这次还是她?
薛庭笙听?见燕飞翼的话?,在心里实打实的困惑了一下?——这人谁啊?
但困惑归困惑,不妨碍薛庭笙动手。管他是谁,先?打个半死再说!
薛庭笙手腕一转,那十六道剑气随她剑指动作?飞刺出去。
燕飞翼双手结印:“翻!”
只见原本已经轰然砸入地面的翻天印倒转,掀起尘土无数,形成屏障,生生挡下?了薛庭笙飞来的剑气。
剑气撞上翻天印,燕飞翼与这法器因果相连,霎时也是身躯一震,喉咙里涌起腥甜血液的气味。
即使已经有和薛庭笙交手过的经验,但再度对?上薛庭笙的剑气,燕飞翼仍旧暗暗惊诧:好凶恶的剑气!
大有一副势必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凶戾狠辣。
不过好在自己防住了——燕飞翼一口气尚未松完,眼前便有雪光闪烁;他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凉丝丝的泛着腥甜。
一枚剑气疾速如?光,居然在翻天印翻身之前便已经飞至燕飞翼身边!
此刻剑气穿透燕飞翼喉咙,他身子?一晃顿生胆怯,几分退意刚刚萌发,身前翻天印径直被剩余十五道剑气穿透!
薛庭笙的剑意凶恶而一往无前,往往能在双方实力差距较大的情况下?也能瞬杀对?手。尤其?是当敌人萌生退意的瞬间——
常年与各种妖物厮杀的半妖有着近乎预言术一般精准的直觉,嗅到对?方怯意的瞬间就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前面的十五道剑气与刚洞穿了燕飞翼喉咙的那道剑气连成一线,随着薛庭笙剑指下?压,剑气凝结的飞剑精准无比刺向燕飞翼要害。
千钧一发,一架巨大编钟从?天而降,牢牢将燕飞翼罩在其?中——剑气撞上编钟,嗡鸣声荡开一层实质性的音浪,滚滚扩开。
薛庭笙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更?白了两分,但好在月光朦胧不易察觉,她咽下?喉头?甜意,抬手间十六道剑气返还至身侧,如?十六尾游鱼绕着薛庭笙打转,自称一方剑阵。
编钟缩小落入和元良手中,他面上含着微微的笑意,靴子?尖因为饱浸血液而翻出暗红色。
在和元良身后,是彻底寂静,寂静到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渔村。在薛庭笙和燕飞翼交手的短暂时间里,和元良与其?他弟子?已经将整个渔村的活口都清理掉了。
余下?的锁星派外门弟子?在他身后一排展开,单手掐诀,目光警惕。
和元良:“这位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深不可测,也是个人物——像你这样的天才,死在这里倒是可惜。”
“我改主意,决定不杀你了。我愿意与你交换,无论是功法,剑法,秘籍,法宝,你想要的,需要的,都可以提出来,我锁星派可以无条件满足你的三个愿望。”
“与之相对?的,你也要交出金羽仙鹤,如?何?”
“实话?与你说吧,那些谪仙宝藏的传闻,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你就算真?的集齐了所有的金羽仙鹤,也什么都不会得到。”
“而我们锁星派眼下?所做之事,可并不是强抢——金羽仙鹤本为我派宗主私物,机缘巧合下?才会散入人间。我们如?此兴师动众,也不过是为我们宗主回收本就属于他的宝物罢了。”
“此物是我们宗主一位故人所赠,对?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对?修士们来说,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和元良一番话?说得 情真?意切,加上他容貌颇为和善——薛庭笙短暂停下?攻势,悬停于剑阵之中,眼睫半垂冷冷望着和元良,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实际上是在疯狂催动体内残余的药力,意图在这片刻喘息时间里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
当剑气撞上那编钟时,薛庭笙立即敏锐的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实力,要远远胜过刚才那个脸熟的陌生人。
对?方人多?,还是锁星派的人,她又负伤,打起来委实不占便宜。
幸好已经提前把金羽仙鹤给了沈南皎——沈大少爷出身望棠山,应当有不少跑路保命的手段,只要自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开,他带着金羽仙鹤离开的可能性很大。
薛庭笙在心里迅速的判断了利弊,唯一有些困惑的便是这群人到底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甚至都没有在明珠庭内上岸。
和元良微微一笑,浑然不顾自己脚边已经昏死过去的燕飞翼,“这位道友,考虑得怎么样了?”
薛庭笙:“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们锁星派家大业大,届时拿了金羽仙鹤又反悔,直接杀了我,我上哪说理去?”
和元良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遗憾:“看来道友是不愿意和我做交易了……也罢。”
薛庭笙毫不犹豫挥剑斩向和元良,长鲸剑上蔚蓝海兽幻象迭起。
她的剑快而狠,将要落到和元良头?顶时被凭空出现的编钟法器挡住——编钟受到攻击再度荡开音浪,撞到薛庭笙周身屏障上,如?巨浪撞上礁石。
站在和元良身后的十四?名亲传弟子?身子?鬼魅环绕而上,摆出剑阵将薛庭笙困在其?中。
“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序!”
剑诀声齐响,十四?把剑交错扣下?,十四?个人的灵力自足下?流出,困着薛庭笙汇聚成一个五行阵法。
她被压得单膝跪地,面如?金纸,唇边溢出一丝血迹来。
和元良食指一点自己面前的编钟,编钟嗡鸣悬起,撞飞薛庭笙——但在编钟即将将她撞得粉碎的瞬间,薛庭笙强顶着四?时剑阵,单手掐诀再度召出自己打磨的十六道剑气。
剑气以飞剑姿态横插在编钟与薛庭笙之间,为她挡了一下?。
即使有剑气为薛庭笙挡这一下?,她仍旧被撞得倒飞出去,后背狠狠砸上屋舍。
门壁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寸寸碎裂,薛庭笙后背着地,擦着地面滑出去十几米,连打好几个滚,将长鲸剑用力插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短暂分神往自己砸破的屋内一扫,没看见沈南皎的影子?。
跑得倒是挺快。
情形危急并不容她多?分心,十四?把灵剑随着郎朗剑诀声再度压了下?来;四?时剑阵以四?季变化为风骨,暗含五行之道,并非单纯的杀阵或者困阵,而是能随心变化,十分难缠的剑阵。
尤其?是成阵的这十四?人——单独拆开没有一个是薛庭笙的对?手,但齐心布阵时却能凭借众人之力强行压制薛庭笙。
她根本站不起来,脊背刚直起一点,又被剑阵压入地面,再度呕出血来,原本就没有愈合的内伤也因为刚才那两下?而再度加重,五脏抽痛。
编钟悬在剑阵上方压阵,和元良眯起眼打量被剑阵制入地面,不得不用脸颊贴着泥地的少女。
第036章 第 36 章
泥地脏污, 还散落着房屋墙壁被打破之后的碎渣子——随着少女被剑阵压迫身体,半张脸陷入污泥之中,那些碎渣亦划破她苍白脸颊。
那张清瘦的脸面如金纸, 眸若点漆, 尽管看着倔强不屈, 但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若强行用编钟镇压,只怕会将她压得粉身碎骨——她死了不要紧,但若失手压碎了金羽仙鹤,那就麻烦了。
和元良衡量再三,疾声:“撤阵!”
十四名弟子当即止住剑诀,没?有丝毫犹豫的后退, 压在薛庭笙脊背上的飞剑随之退开;那股压迫逼仄的气息顿散, 但悬于剑阵之上的编钟却瞬间变大?了数十倍, 劈头?盖脸扣了下来。
薛庭笙就地一滚避开扣下来的编钟,护在身上的剑气霎时四散, 锋锐不改追击向散开的外?门弟子。
四时剑阵适才撤了,压迫不再, 距离薛庭笙最近的三名弟子当即被剑气贯穿眉心,瞬息间气绝身亡。
和元良大?惊——本以?为刚才四时剑阵那一下已经重伤了薛庭笙根本, 却万万没?想?到薛庭笙居然还有余力!
不, 何止是余力;看剑气杀人的效率, 她分明是游刃有余!
和元良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 重新结阵!”
“令狐柳!你们?前去补足人数!”
刚刚被金网反噬的三名亲传弟子顿时顾不得调息内伤, 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就冲了上去——十四把飞剑悬空, 郎朗剑诀声再起。
“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序!”
剑阵再度结成挡住了薛庭笙的剑气, 站在弟子身后的和元良也不再顾虑金羽仙鹤,四指并联掐出一个五黑决, 口中飞快诵念。
编钟凌空而起压在剑阵上方,乌泱泱朝着薛庭笙头?顶压下!
她扭过?头?吐出嘴巴里的残血,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被四时剑阵压得跪地不起,而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那十六道剑气绕她周身飞行,剑鸣声如鹤鸣悠长。
布阵的弟子额头?上不自?觉冷汗滚滚,掐诀的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但无论?他们?如何拼命压榨自?己?体内的灵力以?其御剑压迫,剑阵之下原本半跪的少女,仍旧是缓慢的,不容抗拒的,一点一点站起来了。
剑气飞舞扬起的疾风,不断拂动她乌黑的短发,凌乱乌发下,少女肌肤苍白如冷月,半边脸颊上沾着脏污与血迹,未干的血沿着她颧骨往下淌到下颚处,下眼睑是层淡淡的青黑色,浓黑眼瞳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竖瞳。
如鬼似妖,阴气森森,浑然不似人样。
和元良不由得从心底感到几分胆寒,他察觉到此刻的薛庭笙状态与之前的薛庭笙全然不同——她看起来分明就不是人!
胜负只在片刻,直觉告诉他,此战一输必死无疑!
他毫不犹豫摆出法决:“梵行诸天,周回?十方!无量大?神,皆由我身!”
高?悬剑阵之上的编钟响应咒语发出巨大?嗡鸣声,再度荡开层层音浪;音浪打到薛庭笙身上,寸寸碎开,如同以?卵击石。
她自?巍然不动,而维持四时剑阵的弟子却被震得七窍流血,有两个修为不济的弟子直接昏死了过?去。
剑阵中叮叮当当落下去两把飞剑,气势大?减——薛庭笙手掐剑诀,对面和元良看着她掐出来的剑诀,眼皮不自?觉狂跳。
作为锁星派弟子,薛庭笙所化用的剑诀,他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不正是四时剑阵的剑诀吗?
但四时剑阵需要十四个人同时施展才能成阵,这小姑娘只看了他们?布阵两次,就想?复刻四时剑阵???
理智上和元良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四时剑阵精妙异常,并非复刻一个口诀就能布阵成功。更何况这个阵法要求最少也要有十四个人才能施展,对面少女不仅是孤身一人,甚至还负了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施展出四时剑阵才对。
但是望着她那双诡异的竖瞳,不知为何,和元良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作为修道者强烈的第六感,不断在向他警告着危险。
薛庭笙身边护体的十六道剑气飞出去了十四道,她那双眸,眼瞳变得越发纤细——纤细的眼瞳浓黑如墨,鸭壳青色的眼白占了太?多地方,在昏暗月光下越发显得鬼魅邪肆。
少女嗓音沉稳清脆:“赏罚应春秋!昏明顺寒暑!如是应四时!五行得其序!”
霎时剑光更胜月光,一鼓作气掀翻了锁星派弟子补下的四时剑阵!
薛庭笙竟然以四时剑阵破了四时剑阵!
同阵对敌,不存在属性天象相克之说,输者只有一个原因?:技不如人。
但是和元良总觉得对方所使出的四时剑阵,与他熟悉的四时剑阵有很大?区别。虽然是同样的阵法……
这样的念头在和元良脑中一闪而过?,但眼下情况危急,他没?空细想?,只得暂时将那种异样感压下。
剑阵被破,布阵弟子遭到反噬,纷纷吐血昏迷——和元良见?状,不再顾忌金羽仙鹤的安危,径直合拢手指:“仙道贵度,鬼道相连。天地渺茫,秽气氛氛。”
“身度我界,体入自然。此时乐兮,皆由我恩。”
高?悬空中的编钟霎时变大?了十倍不止,迎头?盖下!
这个大?小,编钟盖下来时薛庭笙根本避无可避,连人带剑阵都被编钟盖在其中;剑气击在编钟内壁上,除了不断激起层层音浪外?,并没?有别的效果。
千变万化的四时剑阵,在这坚不可摧的编钟面前,到底是成了笼中鸟,一身本事再也发挥不出来。
驱使法器的和元良唇边也溢出一丝血迹。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头?发亦被罡风吹乱,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风度——眼见?编钟扣住了薛庭笙,和元良这才松了口气,四肢百骸因?为灵力过?度汲取而返起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从自?己?的芥子囊中抓出两粒回?灵丹。
不等和元良将回?灵丹放进嘴里——
那变大?之后无比沉稳的编钟,骤然颤抖,嗡鸣声阵阵。只是这次编钟嗡鸣不再有音浪滚滚,而是从编钟顶部缓慢裂开蛛网般的裂痕!
和元良手一抖,那两颗回?灵丹滚落在地。
碧蓝剑气一往无前冲开编钟,气势浑厚丝毫不见?颓废;和元良当机立断,抬手抓过?半昏迷的燕飞翼,将他当做盾牌挡在自?己?身前!
燕飞翼已有真丹修为,他的身体便是一具绝佳的法器——长鲸剑破开编钟后一鼓作气斩向和元良,不可避免的需要先斩燕飞翼。
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燕飞翼生生又被痛醒,两眼一睁便看见?剑气狂舞中一张苍白若鬼沾血带泥的脸。
他尚未来得及思考辨认便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长鲸剑如切割豆腐一般斩过?他脖颈,剑刃斩在燕飞翼金丹之上,亦不过?慢了半拍,‘咯’的一响,那枚金丹也被薛庭笙一斩为二。
薛庭笙那张苍白的脸上爬满深黛色血管的痕迹,蜿蜒的纹路显得她整个人格外?的狰狞,那双墨黑的眼瞳已经完全变成了纤细一线,比之刚才越发诡异。
长鲸剑斩过?燕飞翼后气势稍颓,再斩和元良时便只能半砍入他的胸口,剑锋卡在对方坚硬如铁的肋骨上,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这一剑已经榨干了薛庭笙体内残余的所有灵力,原本是抱着一击必杀的想?法才强行使出——
和元良眼下也没?有比薛庭笙好到哪里去。
他咬紧后槽牙,一脚踹在薛庭笙心口;薛庭笙被踹得倒飞出去,后背着地,紧紧抱着长鲸剑在地上滑出去数米,七窍内皆淌出血来。
她大?口喘气,急着汲取呼吸,完全没?有余力擦一下自?己?被血糊满的脸。
不过?现在她的袖子也是脏了,擦了也白擦。
薛庭笙只觉得惋惜,如果她的护心鳞还在,此战必胜。只可惜……她把护心鳞借给沈南皎了。
沈南皎的修为是她废的,她要保沈南皎的命,总得为此负责。
所以?薛庭笙只是感到惋惜,但并不后悔。
终究还是和元良余力更多,尚能站住,尽管他胸口至腹部都被长鲸剑生生砍开,内脏从伤口缝隙处流出来耷拉着。
这种伤势看着吓人,但远不及薛庭笙受的一半。
他眯起眼望着被自?己?踹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缓缓蹲下身从地面捡起一把佩剑。其他弟子都因?为卷入他与薛庭笙的争斗或死或晕,此刻此时此地,还能保持清醒的便只剩下和元良与薛庭笙了。
尽管手中已经拿着剑了,但是和元良仍旧没?有贸然靠近薛庭笙。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小看这个容貌稚嫩的少女了——无论?是战力还是心性,都堪称可怕。若非她身上原本就有伤,自?己?这边又占了先机与人数的优势,只怕谁输谁赢还不好说。
不过?正因?为如此,和元良认为:决不能放薛庭笙活着离开。
这样的敌人,光是活着都会令他寝食难安。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薛庭笙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和元良握紧了自?己?的剑,慢慢向她靠近。
月光之下,夜色寂静,唯有和元良缓慢向薛庭笙靠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极具规律。
薛庭笙闭着眼——因?为睁开也看不见?,所以?干脆把眼睛闭上了——她默数着和元良的脚步声,在片刻之间推测出他走进自?己?攻击范围之内的时间,垂在一边的手缓缓握成拳。
在脏污的衣服之下,少女苍白皮肤上渐渐浮出暗青色鳞片的纹路。
蓦然,多了一道脚步声。
薛庭笙眉心一跳,顾不上那股黏糊糊顺着自?己?眼皮流下来的血,把眼睛睁开,看向新出来的脚步声来源。
糊着一层血的视线也是绯红色的,像层朦胧的红雾。
红雾中又有月光,月光照着明月似的少年,对方白衣玉带,右手持一把莹润的雪白长弓,弓身流光溢彩,弓弦锋锐缠风。
少年左手上戴着黑色护甲,大?拇指上一枚玉色扳指,扳指内侧下陷进明显的重叠划痕——那是无数次拉动弓弦留下的痕迹。
他的脚步声没?有丝毫掩饰,所以?不止薛庭笙看向他,和元良也看向他。
沈南皎那张脸实在是太?具备辨识度,加上他手里那张弓。
和元良眼皮乱跳,警惕的停下脚步,摆出客气的微笑?:“原来是沈少爷……”
他的客气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对面美貌少年皱起眉,倨傲的抬起下巴:“少跟我套近乎,我可不认识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和元良:“……”
早就听闻望棠山的小少爷脾气极坏任性无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不过?此时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好顺着这个小少爷些,免得最后没?死在那丫头?手里,反而莫名其妙的在沈南皎手里送命。
和元良脑中有了想?法,于是对沈南皎的无礼视若无睹,微笑?道:“这位散修道友偷了我们?锁星派的一件宝物,我们?追她至此,发生了一些争执。”
“我们?锁星派虽然是避世?门派,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与望棠山也有过?往来……”
沈南皎无视了和元良那些套近乎的话,自?顾自?走到薛庭笙身边。
他站着薛庭笙躺着,沈南皎的衣角都雪白,恰好垂到薛庭笙身边。
薛庭笙顺手往他衣角上抹了抹,留下脏手印。她的动作沈南皎看见?了,他露出了无语的表情——所幸他背对着和元良,站的位置又刚好挡住了和元良的视线,两人互动并没?有被和元良察觉。
沈南皎故作惊讶:“薛庭笙?”
和元良的话被打断,一愣:“薛庭笙?谁……她是薛庭笙?”
薛庭笙的名字,和元良也有所耳闻。
据说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出身来历皆成迷,用剑的杀道修士,死在她手上的人把名字连起来可以?串一桌烧烤;除了杀气重性格恶之外?,倒是没?有听闻过?此人对金羽仙鹤有什么兴趣。
哦,这人好像和沈南皎有仇。
具体如何结仇的和元良就不知道了,反正道上大?家都这么传。
如果那些传闻是真,面前这人果然是薛庭笙的话,和元良反倒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沈南皎和薛庭笙不对付,那么就不至于掉头?来对付自?己?了。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沈南皎却忽然回?头?望着和元良——他的眼睛格外?亮,此刻脸上再无半分刚才的散漫,反而是有种难以?克制的兴奋。
就连自?身灵力都不自?觉的外?溢,罡风吹得少年衣衫猎猎。
沈南皎:“喂!你可以?滚了,看在你打伤了薛庭笙,还把人送到我面前的份儿上,我就不杀你了。”
和元良:“……”
不是,我招你惹你了?
合着你这语气,没?认出地上躺着的是薛庭笙之前,还真打算把我给杀了啊???
和元良也只敢在心里这样抱怨两句。
他坠在伤口外?面的内脏被那股罡风刮得发痛,再看沈南皎一副杀意正浓的样子,只得先撤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已经知道薛庭笙落在沈南皎手上,那么薛庭笙死后金羽仙鹤估计也在沈南皎手上——沈大?少爷看着不像是对金羽仙鹤感兴趣的样子。
待自?己?养好伤后再上门讨要,总比眼下哽着一口气去触沈南皎霉头?要来得好。
心下做出抉择,和元良加快了离开的速度,生怕沈南皎半路反悔。
沈南皎见?他走远,松了口气,周身罡风随之一停。
他将观风月塞回?芥子囊,弯腰扶起薛庭笙——薛庭笙所有的重量瞬间压上来,沈南皎却仍旧站得很稳。
第037章 第 37 章
沈南皎一开始是?想扶着薛庭笙走的, 但是?把薛庭笙扶起来之后才发现薛庭笙完全没?有力气了?。
为了?节省时间,沈南皎把薛庭笙直接背起来,扭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薛庭笙低头在他肩膀上蹭, 把糊住自己眼?睛的血都蹭掉。
沈南皎哀嚎:“我的新衣服!我这是?第一次穿啊!”
薛庭笙:“刚刚的灵力波动是?怎么回事?”
沈南皎:“哦, 我把河豚妖的内丹藏在怀里, 装出来的。我不管,你得赔我衣服!我这套衣服可是?金蚕丝织的!”
河豚妖的内丹可以模拟出地仙的灵力威压,是?它?们用来恐吓敌人的天赋技能。
沈南皎之前就很?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河豚妖内丹恰好也有。只不过以沈南皎之前的修为,根本用不着这种?无用的花招,所?以也就一时新鲜, 之后就扔进芥子囊中再?也没?有管过。
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薛庭笙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但是?一张嘴, 肺部和喉咙就火烧火燎的痛。
她的灵力不能用来自愈,干脆把嘴闭上, 和目养神。
虽然眼?睛闭上了?,但是?薛庭笙的脑子却还清醒得很?——她原先的计划是?先带着沈南皎和金羽仙鹤回北冥山。
金羽仙鹤这种?东西, 带在身上晃悠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最保险的办法还是?马上将它?送回北冥山。
北冥山有太簇在, 这世间少有能从太簇手里抢东西的存在。
不过眼?下, 薛庭笙改了?主意。
她要先杀了?那个逃走的锁星派长老。
并不是?单纯为了?报仇, 而是?以绝后患。
她正思考着要如何?杀了?和元良, 忽然间脊背一寒, 强烈的危机直觉涌了?上来;薛庭笙用力一咬自己舌尖, 翻下沈南皎脊背, 抓住他肩膀将他一把拽到自己身前。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就连沈南皎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人就被薛庭笙揪过来做了?人肉挡箭牌。
但见寒光一闪直奔沈南皎心?口,持剑的人赫然是?去而复返的和元良!
剑光照亮他狼狈又兴奋的脸,他大笑道:“我果然没?猜错!沈南皎,你修为有损,眼?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和元良这一剑榨尽了?自己体内所?有的灵力,没?有丝毫的花哨,拼着浑身经脉寸断的痛苦,目标明确就要取沈南皎和薛庭笙的命!
然而剑锋却在咫尺之间——沈南皎手腕上的手链猛然弹出一道保护罩,迎面刺来的剑锋点在保护罩上,那保护罩居然丝毫未损!
只有沈南皎被这一剑的冲击力撞得后退,连带着躲在他身后的薛庭笙也踉跄数步。
薛庭笙本就重伤,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堪称回光返照大爆发,哪里还禁得住沈南皎这一撞?
她身子晃了?晃,歪倒向一旁的山坡,倒下时还死死拽着沈南皎肩膀。
沈南皎被她带得一起摔倒,两人沿着山坡往下滚落。
他大喊:“薛庭笙你还是?人吗?我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你!你居然抓我当人肉盾牌?!”
薛庭笙没?回他,刚才那一下躲避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余力。
在沈南皎没?回来之前,薛庭笙留着那点余力原本是?为了?在和元良走近时,趁其不备暴起杀人的。
山坡上内嵌着很?多小石头,薛庭笙滚了?两圈,被那些嶙峋的石子嗑得头破血流。
等滚到第三圈时,薛庭笙感觉自己后脑勺被一只手扶住了?。于是?所?有磕磕绊绊的石头都撞到那只手上,她的脑袋得以逃过一劫。
薛庭笙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眼?睛睁开一条缝后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天旋地转浑身都痛,但是?被沈南皎紧紧抱住的感觉却仍旧很?清楚。
她听?见沈南皎闷闷的痛哼了?两声,有温热的血从沈南皎手指缝流到薛庭笙脖颈上。
不知道滚了?多少圈,两人终于停下来。
沈南皎扶着薛庭笙坐起来——薛庭笙艰难的喘息,第一时间抬眼?往山坡上看,却恰好和山坡边探出头来的和元良对上视线。
和元良因为灵力枯竭,此刻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趴着。
见二人滚下山坡却没?有死,他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沈南皎身上弹开了?自己攻击的是?什?么东西,拼命挣扎着往另外一个方向爬走。
薛庭笙松开沈南皎肩膀上的衣服布料,眼?角余光往沈南皎身上一掠。
他肩膀上那块被薛庭笙抓破了?,露出中衣,也是?一色的白,浸着泥土和血——从山坡上滚下来,就算是?沈南皎这样好看的少年,也难免有点灰头土脸。
他正龇着牙优先在看自己的手,他右手手背上全都是石头划破的伤痕,血淋淋的一片,乍然一眼?看过去,很?能唬人。
薛庭笙:“别看了?……先杀……山坡上那个……他已经力竭……”
她话?没?说完,呕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沈南皎顿时没?心?情关注自己的手了?,连忙从芥子囊中掏出一瓶吊命的菩萨丸,把瓶口塞进薛庭笙嘴里直接倒。
沈南皎:“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别死我面前。”
薛庭笙想骂他,一张嘴,咕噜咕噜,满嘴药丸。
她没?有因为身上过重的伤势死掉,倒是?很?有可能被沈南皎的药丸给噎死。
沈南皎抽出观风月,纵身跃上山坡——他只是给薛庭笙喂了个药的功夫,和元良居然已经爬出去半里地了?。
他没?追,眯了?眯眼?,自芥子囊中抽出一支箭。
弓弦拉开如满月,紧绷着被沈南皎的大拇指勾住,锋利的弦线割入玉色扳指之中,他握弓的右手伤口仍旧血流不止,鲜血顺着他手背淌到雪白的弓身上。
月光明亮,长箭如流星飞射,自后面贯穿了?和元良的头颅!
他挣扎了?几下,手足抽搐。
沈南皎面色不改,自芥子囊中再?度抽出箭矢——以他现在身体里残余的灵力,顶多只能射出三箭;而且这三箭加起来都不足他全盛期的五分之一。
不过杀一个灵力耗至枯竭的人,绰绰有余。
第二箭第三箭相继发出,弓弦锋锐在少年白玉一般的脸庞上扫下血痕。
继第一支箭矢的轨迹,后两箭也全都箭无虚发先后贯穿对方心?脏与内府。
既然答应了?薛庭笙要杀人,沈南皎自然箭箭都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
三箭发完,他身形晃了?晃,左臂垂下,掌心?被弓弦割破的伤口滴滴答答淌下血来。
沈南皎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站稳,自芥子囊中掏出一瓶回灵丹往嘴里灌。
这东西一口气吃太多其实有点副作?用,但眼?下情况危急,沈南皎也懒得管这些了?。
干瘪的内府慢慢开始有灵力回流,除去回灵丹的效果之外,沈南皎感觉到那枚坚固的生种?似乎也有所?松动,慢慢流出一些灵力汇入他的经脉之中。
不过松开的缺口十分狭小,只吝啬的反哺给沈南皎一点点灵力,复又恢复圆润禁闭的模样,安静蛰伏着,丝毫不管沈南皎这个主人的死活。
不过现在沈南皎也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先把和元良的脑袋割下来要紧——沈南皎握了?握观风月,大步朝远处的和元良走去。
山坡下。
薛庭笙完全的没?有力气动了?,干脆侧脸躺在地上,努力去听?山坡上的动静。
刚刚吃下去的丸药还没?有那么快发挥效果,当然,也有她伤势过重的缘故。
她听?见弓弦拉开划破空气的声音,不需要亲眼?所?见,她脑海中都能浮现出沈南皎拉弓射箭的样子。
因为见过太多次了?。
以前他们俩但凡碰面,沈南皎下一个动作?就是?抽出箭矢拉弓。
那时候倒是?从未想过,沈南皎有一天会为自己开弓杀人。
当然,薛庭笙更是?没?有想过自己某日濒死,去而复还背起自己逃命的人会是?沈南皎。
薛庭笙的思绪飘飘忽忽的,眼?前几乎要放起走马灯来了?。
这时山坡上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薛庭笙!”
她一惊,眼?睛猛地睁大,视线里看见沈南皎。
他正从山坡上面半探头出来,那身漂亮的白色新衣裳现下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蹭了?多少泥和灰不说,此刻还溅了?满身的血。
不止衣服上溅到一片喷射状的血,连他脸上也是?,新鲜的血凝成血珠,随着他低头的动作?,缀在少年高挺的鼻尖和线条明显的下颚。
他右手拿弓,左手拎着样圆形的东西,对薛庭笙晃了?晃:“那老东西死了?!”
薛庭笙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被沈南皎拎在手里的是?和元良的脑袋。
她想张口说话?,让沈南皎记得搜走和元良的芥子囊,但是?没?有力气。
沈南皎趴在山坡上大声:“你说什?么??”
薛庭笙发现自己没?有力气喊,便懒得理他,干脆把眼?睛闭上了?。
*
沈南皎趴在山坡边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薛庭笙回复他,反而是?看见薛庭笙把眼?睛都给闭上了?。
他不由?得心?里一咯噔:这人不会真死了?吧?
不应该啊!我给她灌了?一整瓶菩萨丸,就算是?死了?九成九,也应该救回来了?啊!
他有点慌,也懒得管和元良的脑袋了?,随手往旁边一扔就要跳下山坡——不等他跳下去,忽然一只手从沈南皎身后悄无声息抓住他衣领,将他往后一揪。
这又是?谁?
沈南皎原本就高度紧绷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意外差点吓死!
好在他很?快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沈南皎!这是?怎么回事?”
沈南皎回头,看见自己师兄带着困惑的脸,他险些喜极而泣,也不计较对方喊自己绰号的事情了?。
“师兄!你怎么才来?连吃■都赶不上热……”
林司林听?得脸色一黑,心?底那点师兄弟的情谊瞬间全都化作?了?想揍师弟的愤怒和无语:“不会说话?就闭嘴!再?说这种?不中听?的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沈南皎撇了?撇嘴:“我又没?说错。”
两人正说话?间,自远处树梢跳下来一名身材高挑,肌肤微黑的女子。
她瞥了?眼?沈南皎,没?有对沈大少爷现在狼狈的尊荣发表什?么意见,径直对林司林道:“都死光了?,没?一个活人。”
“渔村已经完全被各种?法器和剑气摧毁成平地,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普通人丧命,只能等卯时进行搜魂,或许还能找到他们的魂魄。”
“不过……”
女子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倏忽流露出几分不忍来:“看那片废墟上的灵力痕迹,只怕是?一场恶战,凡人魂魄禁不住这样的摧残,极有可能大部分都已经魂飞魄散。”
闻言,林司林眉头一皱,面有怒色。
他松开沈南皎衣领,刚要问?话?——沈南皎忽然伸手捂住他的脸,把他往旁边推。
林司林不明所?以,但因为沈南皎是?自己师弟,他了?解沈南皎的心?性,倒也没?反抗,被沈南皎推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自己同伴身边。
确定林司林和高挑女子所?站的位置都看不见山坡底下之后,沈南皎才松开手。
沈南皎:“我还有个——同伴。她受伤了?,我去把她带过来,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等会再?和师兄你解释。”
“噢对了?,你们俩就站在这,别动也别过来啊!”
他生怕林司林压不住好奇心?凑过来看,所?以表情严肃再?三警告。
沈南皎越是?严肃林司林越是?好奇,只不过看着师弟那张溅满血的脸,林司林暂时放弃了?自己的好奇心?。
沈南皎跳下山坡,三两步跑到薛庭笙身边——她闭着眼?躺在一片稀疏的野草丛里,沈南皎的衣服有多脏薛庭笙的脸看起来就有多脏。
他卷起自己衣袖,用里衣的袖子给薛庭笙擦了?擦脸。
但效果不大,反正擦不干净。
薛庭笙被他的动静弄醒了?,睁开眼?睛瞥他。
沈南皎压低声音:“我师兄和他朋友来了?,他们有药,先去他们住处修养——放心?,我没?让他们过来,等会我脱了?外套盖你身上,看不出来的。”
薛庭笙眼?皮一拢,眼?睛又闭上了?。
她不说话?,沈南皎很?担心?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自己,于是?小心?用掌心?拍了?拍薛庭笙的脸:“喂?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薛庭笙慢悠悠睁开眼?睛,气息微弱:“我还没?死。”
沈南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断气了?。”
薛庭笙:“……芥子囊。”
沈南皎:“噢,你说那老东西的芥子囊?我还没?搜呢,怕他身上还藏着什?么暗器,等会让我师兄去搜……喂?薛庭笙?薛庭笙?”
话?到一半,薛庭笙闭上眼?睛昏死过去。
沈南皎用手又拍了?她脸颊好几下,但是?薛庭笙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又摸了?下薛庭笙的脖颈,虽然她的皮肤凉幽幽的,但是?脉搏还在。
沈南皎松了?口气,脱下外袍盖到薛庭笙身上,兜头把她整个人裹住。他的外袍对薛庭笙来说自然是?宽大,轻而易举的便将她胳膊和脖颈上浮现出来的松绿色鳞片遮住。
就是?抱着薛庭笙起身时有点吃力,他刚拉过弓弦的左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
沈南皎身形晃了?晃,咬牙站稳,招呼了?山坡上的林司林与他同伴,一同离开。
林司林在明珠庭内租下了?一处幽静的院子——他原本是?住客栈的,在接到几天前沈南皎的传信后,便搬出客栈租了?这处宅院,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倒是?真派上了?用场。
一路上他见沈南皎抱得吃力,就想帮沈南皎搭把手。
只是?林司林只要一靠近沈南皎抱着的那位姑娘,他师弟就用那张血糊糊的脸,万分警惕的瞪他。
好似他是?什?么会趁人之危的登徒子一样。
林司林忍无可忍:“你干嘛老是?瞪我?”
沈南皎理直气壮:“谁让你凑这么近的!”
第038章 第 38 章
林司林听见?这句话, 感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盯着沈南皎。
沈南皎毫不?客气的瞪回去,不?耐烦道:“让你带路能不?能走?快点啊, 没看?见?这是个伤员吗?你再慢吞吞的磨时间, 她就要死了!”
林司林:“……”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沈南皎非常之不?对劲——他抱着的到?底是谁啊?自家师兄也防!
林司林租下的院子?在明珠庭边角, 位置偏僻幽静,二进宅院,空房间很多。
沈南皎随便选了个空房间,踹开门进去。
林司林跟在他后面,正想跟着进去,人才往门槛上迈了半步——先走?进去的沈南皎脚一勾, 又将门给踢了上门。
哐的一声, 门板险些拍到?林司林脸上。
他慌忙往后跳了半步, 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扇被关上的房门:沈南皎就这么把门给关上了?把我给关外面了?!
房门关上后,房间里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
屋里就沈南皎和薛庭笙两个活人, 他实?在支撑不?住,把薛庭笙往床上一扔, 自己直接躺在了地上。
屋外。
林司林用一个简易的阵法布置在院子?四周,随即出?门去买早饭——此刻外面天刚蒙蒙亮, 明珠庭这座繁华的海边城市渐有了些许苏醒的征兆。
他的同伴没有跟着他和沈南皎一起回来;对方是医修, 主动提出?留在渔村搜集村民的残魂。
林司林在外面转了一圈, 表面上是买早饭, 实?际上是在观察情况。
明珠庭的居民们还是和平常一样, 该开店的开店, 该逛街的逛街。
秦家宅院一如既往威严华丽, 门口两镇宅兽威风凛凛,瞧不?出?什么端倪。
昨晚渔村的事情, 城内似乎还没有人察觉;不?过这也正常,昨夜有人在渔村外布下了阵法,若非收到?沈南皎信号赶去,林司林也不?会发现就在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发生了一场恶战。
林司林逛了一圈,像每个闲散出?门的游客那样,拎着一大盒本地美食回了院子?。
正好碰上同伴明月明——她衣角沾了些许灰尘,面色瞧着十分严肃。
林司林笑眯眯同她打招呼,顺手从食盒里拿出?油纸包着的三角糖包递过去:“还是热的,尝尝?”
明月明接过糖包,问:“你师弟怎么样了?”
林司林:“不?知道,一回来就把自己和他朋友都关进房间里了,我猜他那位朋友大约是身份特殊,不?太方便见?人,所以就没跟进去。”
“听着两个人都还有气儿,死不?了。倒是你,在渔村留到?现在,怎么样?”
他提及渔村,明月明眉头紧皱:“卯正时我收集到?了一些残魂,但是那些魂魄碎得?太厉害了,根本没有办法转生,我就把它?们都装进阴阳葫芦里了,先养一段时间看?看?。”
“被你师弟割下头颅的家伙,我确定过身份了,是锁星派的长老——而?且不?止一个,在渔村废墟里,我找到?不?少锁星派弟子?的残肢,还有这两样东西。”
明月明咬着糖包,空出?一只手往自己芥子?囊中掏了掏,再向林司林摊开掌心?。
只见?她手心?之上,空悬着一枚小巧编钟,一个翻天印。翻天印倒还完好,但那枚编钟顶上却有许多细密的裂痕。
这两样法器都被明月明施下了束缚咒——因为原主已?死,它?们倒是安静。
林司林垂首,盯着那两样法器看?了一眼,诧异:“这两件法器品相不?俗啊,瞧着气息圆润浑然天成,少说是丙等。”
明月明:“能使用丙等的法器,还能打出?昨天晚上的动静,对方在锁星派内的必然也不?会是普通弟子?。”
“除去这两样法器外,我还在废墟中找到?了不?少佩剑的碎片。那些佩剑虽然不?及这两件法器,却也已?经?生出?了灵性,说明驱动佩剑的人至少已?经?是定玄境界。”
林司林立刻明白了明月明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两名长老,数名弟子?——起步也得?是内门弟子??”
明月明点头,同意了林司林的猜测。
“这就怪了。”林司林自言自语:“沈南皎确实?嚣张跋扈,但他也一直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可能闯出?需要人家两个长老数名内门弟子?以死相拼的大祸来……”
“退一步来说,就算沈南皎当真轻狂无知到?与锁星派结下这么大的梁子?,他也不?是死要脸皮的人,转头回望棠山一躲,谅那锁星派的人也没有办法。”
明月明道:“但他没有回望棠山,甚至没有提前与你碰头。”
林司林眨了眨眼,迅速道:“是突发事件,所以他来不?及躲。”
明月明:“而?且不?是他起的头,所以毫无防备,因为他以为战火不会烧到自己头上。”
两人对视一眼,不?需要说话,脑中立刻浮现出来同样的答案——被沈南皎抱回来的,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去窥探的那位‘同伴’。
*
沈南皎一觉睡醒,外面已?经?是日上中天。
他两眼一睁,浑身哪里都痛,第?一反应居然是薛庭笙死了没有;这个念头快于?其他的任何念头,让沈南皎醒过来后第?一反应是去看被自己扔到床榻上的薛庭笙。
薛庭笙仍旧裹着他那件血污的外袍,一开始被扔上去是什么姿势,现在就还是什么姿势。
沈南皎见?她一动不?动,心?中大惊,下意识喊了声:“薛庭笙?”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爬起来,掀开自己外袍——里面薛庭笙蜷缩成一团,几缕黑色短发被凝固的血黏连在苍白皮肤上。
她身上气味不?算好闻,又是泥又是血,在昏死过去的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大约是在做噩梦。
沈南皎趴在床沿,手指探到?她鼻子?底下,探到?她微弱但平稳的呼吸。
他一口气松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去骨头那般伏倒在床边。
还能喘气,那就没死。
看?来菩萨丸还是有用。
紧绷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沈南皎后知后觉感到?自己身上哪里都痛。
他很想趴着继续睡觉,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又强迫自己睁开,出?门去打了干净的热水回屋,把脏衣服换下清洗伤口。
虽然浑身都痛,但沈南皎却并没有受太重的伤。
最严重的也不?过是灵力枯竭,以及从山坡上滚下来时被石头划破的右手。
甚至于?因为沈南皎及时给自己喂了回灵丹,灵力耗尽也没有特别?的严重。之所以浑身都痛得?厉害,不?过是他肌肉使用过度的代价罢了。
迅速的处理完自己伤口,沈南皎走?到?床沿半跪下来——他原本要伸手,手伸到?一半,迟疑的停住。
……不?管怎么说,薛庭笙是个女的。刚好林司林的同伴也是个女的,比起他来,林司林的同伴更适合给薛庭笙换衣服和处理伤口。
但是薛庭笙身上那明显的,象征半妖身份的鳞片,尚未褪去。
沈南皎还记得?在贝海幻境之中,薛庭笙便三番两次让他闭眼。直到?幻境中出?现的幼年薛庭笙已?经?可以完好的控制自己的半妖形态,薛庭笙才准许他睁眼去看?。
薛庭笙看?起来并不?希望其他的任何人知道她是半妖。
而?且半妖的名声也确实?不?好——实?话实?说,在知道薛庭笙是半妖之前,沈南皎也挺讨厌半妖的。
他纠结了一会儿,垂着眼睫:“薛庭笙,你醒来不?可以杀我啊,我这都是为了帮你隐瞒身份!”
仍现在昏迷之中的薛庭笙根本听不?见?沈南皎说了什么,也不?会回答沈南皎的话。
沈南皎咬咬牙,上手去脱了薛庭笙衣服。
脱得?不?太顺利,薛庭笙身上伤口太多,血肉模糊的伤口结痂后将衣服也沾进了伤口里面。
若是强行撕扯,便会连带下伤口处的血肉。
沈南皎只好先找来一把剪刀,径直将薛庭笙身上的衣服剪开。
动手之前沈南皎还因为男女有别?而?略感到?不?好意思?。
但动手之后沈南皎就完全?没有半分绮丽想法了——他是人又不?是牲畜,对着少女伤痕交错的身体只觉得?可怜担心?,哪里会有什么情/欲。
外伤看?着严重,内伤恐怕更严重。
沈南皎用干净的绸布打湿热水给薛庭笙清洗伤口,挑出?掺杂在伤口中的沙石与碎布。
其他地方还好,唯独背部。
沈南皎把薛庭笙翻过去,看?着她后背,眉头皱起,额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后背本就有伤,这会儿看?起来新伤叠旧伤,狰狞得?可怕。
薛庭笙后背的衣衫布料几乎整片破碎的嵌入半凝固血痂中,单用挑的恐怕也挑不?干净——此时外面太阳都已?经?落山,房间里蒙着层晚霞绯红的光,昏暗得?像一块琥珀凝固。
这时有人在屋外敲响房门,外面传来了林司林的声音:“南皎,我煮了晚饭,你要吃吗?”
沈南皎没心?情说话,捏了捏自己眉心?走?去开门。
屋里门窗都关着自然昏暗,但打开门却迎面泼洒下大片明亮的晚霞光,晃得?他眼眸眯起,长睫毛扑闪过下眼睑。
他整张脸都汗津津的,脸色算不?得?好看?,衣袖卷上小臂,鼓起的手臂肌肉上也全?都是汗水,那双漂亮的手——
惯常握弓的手,手指修长,掌心?宽大,一层生长薄茧的柔韧肌肉贴合的生长在骨架上。
此刻他手指上都是细碎的血痂和半凝固的血。
林司林目光不?自觉落到?沈南皎手上,除去看?见?了沈南皎手指上沾到?的血,也注意到?他草草包扎过的右手,手背纱布上沁出?一层晚霞云似的暗红色。
林司林:“你的手……”
沈南皎打断了他:“有没有能止痛的药?还要一把锋利干净的短刀,我原先那把脏了,不?好洗。”
“哦,其他的伤药我也用完了,要新的——要最好的那种。”
林司林:“伤得?这么重?要不?要让明月过来看?看??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她颇通岐黄之术,是伯都那边来的大夫……”
沈南皎摇头:“暂时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说的。”
见?他执意拒绝,林司林也不?勉强,去取了沈南皎需要的药给他。
夜色极暗,今夜没有月亮,乌云沉沉压下,风声拍着窗户,发出?鬼哭似的动静。
沈南皎点了许多蜡烛在床边,以保证自己视野足够明亮。
他脱了鞋坐到?床上,左手握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
床头点燃的蜡烛够多,将这一小片地方照得?明若白昼。烛光交错下几乎没有任何阴影可言。
沈南皎盯着薛庭笙的后背盯了好一会儿,深呼吸后,下手。
他不?确定薛庭笙能不?能忍住痛,保险起见?先用右手按住了薛庭笙肩膀。
对方的肩膀远比沈南皎预想中的纤细,他的掌心?可以轻易包裹住那圆润的肩头。
薛庭笙的皮肤上也覆着一层冷汗,这使得?她肩膀上的皮肤触摸起来有些滑腻。沈南皎原本要收紧的手指悬停在那片柔软皮肤上,迟疑了片刻。
旋即他抽回手,捞起一边矮桌上干净的毛巾,铺在薛庭笙肩膀上,隔着毛巾再次摁上去。
手指不?留余力的握紧,像是压制某种会暴起的野兽——他手腕内侧青筋鼓起,额头上堆叠的汗水慢慢顺着颧骨滑下来。
尽管很紧张,但是沈南皎握刀的左手却很稳。
刀锋卡进半凝固的血痂里面,精准找到?新伤与旧伤的分层处,然后将那些混合了碎布与砂砾的脏污血痂撕扯下来。
隔着一层毛巾,沈南皎感觉到?自己掌心?抓着的肩膀骤然绷紧,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他眉心?跳了跳,紧张的用眼角余光去瞥薛庭笙。
只能看?见?薛庭笙侧过来的半张脸,黑色短发被冷汗打湿贴在她苍白皮肤上,她脖颈上的鳞片微微翕合,仿佛是在呼吸。
烛光照得?那冷色调的鳞片都有点温暖,沈南皎匆促移开视线,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继续清理薛庭笙后背上的血痂。
他集中着注意力,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薛庭笙倒是没有醒,但因为太痛,她在昏迷也时不?时本能的抽搐两下;每次都能把沈南皎吓一跳,摁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用力。
好不?容易清理完她后背的伤口,沈南皎的衣裳也完全?被自己的冷汗浸透了。
他小臂和手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全?都是薛庭笙伤口二次裂开溅出?来的血;场面看?着有些可怖,仿佛沈南皎是什么变态杀人狂魔,正摁着人开背剔骨似的。
将已?经?不?再锋利的短刀扔进水盆里,沈南皎长呼出?一口气,用卷起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眉眼凹陷处堆积的汗水。
有一些血迹被抹到?了脸上,他恍然未觉,从床头柜上拿起林司林给准备的药材,捏碎了洒在薛庭笙伤口处。
空气被蜡烛烧得?发热,血液挥发的腥甜气味里面多了药物特有的清苦。
已?经?将最难处理的伤口都处理了,余下的步骤只剩下包扎。
沈南皎挺直脊背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酸的脖颈,拿出?纱布时心?里已?经?累得?连那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了;高度集中处理细致的工作本来就耗费精神,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薛庭笙处理了然后自己就可以躺下大睡一觉。
天地良心?,他处理自己的伤口都没有这么用心?仔细过。
他那双拉弓射箭的金贵的手都没有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呢!
最后一圈纱布绕完,打结。
屈起手指打结的时候,沈南皎手指碰到?了薛庭笙肩胛骨上的鳞片。
看?起来很冷硬的东西,摸起来居然是温热的,像人类皮肤一样的温热,不?过并不?柔软。
沈南皎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给纱布打结的动作停顿下来,涣散的视线慢慢变得?集中,落到?那丛完好的鳞片上。
除去太簇之外,沈南皎没有见?过别?的蛟龙。即使是太簇这条蛟龙,沈南皎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并未仔细看?过。
但他在望棠山的时候,倒是在很多书上看?过相对应的记载。
据说是数量非常稀少的种族——是玄龙祖宗与蛇妖□□生下的混血种。因为本身数量就十分稀少,所以连带着蛟龙血统的半妖,也是罕见?至极。
沈南皎盯着那丛鳞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他屈起手指,小心?翼翼又去碰了一下。
第039章 第 39 章
原来龙鳞是温热又坚硬的?, 表面很光滑,看着?很像宝石,但触感又不是宝石镜面的?那种触感。
有点滑腻腻的?, 像凝固得很坚硬的?脂膏。
沈南皎正在分神, 骤然间天?旋地转——手掌下那细瘦伶仃的?肩膀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薛庭笙醒了,扭身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床边就是放着?水盆的?架子?,沈南皎被踹下去,后背刚好撞到架子?。
他慌了一瞬,脑子?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攥住薛庭笙脚腕, 把薛庭笙也拖了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摔成一团, 架子?倒地, 水盆也翻了,淡红色血水哗啦一声淌了满地。
薛庭笙压在沈南皎身上, 被牵扯的?伤口痛得她皱眉闷哼。她眯着?眼?睛,床边烛火照得她赤裸肩背有些发热。
模糊视线里她看见沈南皎的?脸, 他眼?睛瞪得发圆,浅色瞳孔里面倒映出薛庭笙的?影子?。
在少年额头与眼?睑下, 错落着?不规则的?血迹。
薛庭笙歪了歪脑袋, 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她认出这是沈南皎, 杀气登时散了两分, 松了力气直接倒到沈南皎身上。
沈南皎胸口硬邦邦的?, 薛庭笙倒在上面, 晕乎乎的?神志还能清楚听见他的?心?跳。
这家伙心?跳声好快。
薛庭笙闭着?眼?睛, 抬手去摸自己脖颈。
她一抬胳膊,牵动外伤内伤, 又被痛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但即使如此薛庭笙也忍住了没有出声,手指摸到自己温热的?鳞片。
烛火的?光还在眼?皮上不停的?跳,那烛火太?亮了,让薛庭笙即使闭上眼?睛,视线范围内也是一片亮堂堂的?红。
她骤然想?起沈南皎还在,翻身起来,厉声道:“把蜡烛熄了!”
沈南皎‘哦哦’两声,连忙爬起来。
他衣衫都被血水透湿,刚刚倒地时头发也沾到了水,水滴顺着?发梢往下坠落,啪嗒一声落到薛庭笙手背鳞片上。
薛庭笙垂下眼?,目光落到自己手背鳞片上。
松石绿的?鳞片光亮美丽,倒映着?烛火的?光芒。
她眉头一皱,只觉得厌恶。
沈南皎凑近蜡烛试图将那点光芒吹灭。但人在慌乱的?时候,越想?做好什么反而越容易失败。
他对着?蜡烛猛吹气,蜡烛的?光不禁没有熄灭,反而在晃了几下后,变得更亮了。
沈南皎:“……”
他觉得这个蜡烛可能跟自己有仇。
沈南皎不信邪又吹了两三下,蜡烛焰心?晃了晃,丝毫没有熄灭。
他吹得正烦,听见身后薛庭笙冷冰冰的?声音:“蜡烛都吹不灭?”
沈南皎:“……”
他怒而上手,掌心?压着?焰火,噗嗤一声,蜡烛被他扑灭了。
余下几个蜡烛,沈南皎依样画葫芦,一个一个用?手心?按过去。
很快所有的?蜡烛都被沈南皎摁灭,他扭过头去得意道:“区区蜡烛而已?。”
今晚没有月亮,蜡烛熄灭后房间彻底陷入一片难以视物的?黑暗。
沈南皎修为有损,无?法像以前一样于黑夜中如履平地。好巧不巧,薛庭笙如今身受重伤,夜视力也大打?折扣,没办法在今夜这样浓重的?墨色中看清楚沈南皎。
不过这样互相看不清楚的?状态,正是薛庭笙想?要的?。
烛火熄灭后她松了口气,紧绷着?的?脊背缓慢放松下来。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伤口处的?痛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适才她在床上翻身猛踹沈南皎那一脚用?力过猛,薛庭笙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许多。
不过沈南皎包扎得很好,纱布没有散开,用?的?药也是上品——故而没有拆开纱布重新包装的?必要。
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薛庭笙放松的?躺到了地板上。
反正也看不见,要回床上还得费劲的?爬起来,动来动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哪里的?伤口。不如直接躺到地板上好了。
对于薛庭笙来说,躺在床上休息和躺在地板上休息,并没有很大的?区别。
她合上眼?皮闭目养神,黑暗中很近的?地方传来沈南皎的?声音:“喂?薛庭笙?薛——庭——笙——薛庭笙,你死了吗?”
薛庭笙气息微弱的?回:“你才死了。”
沈南皎听着?声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被血水浸过的?地板湿润润的?,有股潮气,沈南皎边摸地板,边说:“你把衣服穿上!”
薛庭笙回答:“不想动。”
沈南皎:“不想?动也要换衣服啊,你还想?穿着?湿衣服躺在地上?我救你很费功夫的?,你别想?死!”
薛庭笙:“起来动一动伤口会裂,躺一晚上于我无?妨,我没有那么脆弱——金羽仙鹤……”
她没说完的话停了停。
在黑夜中,沈南皎的?手摸到了她的?手。不同于她掌心?微凉的?皮肤,沈南皎的?手很热,他毫无?章法的?在地板上摸索,整个手掌贴上薛庭笙摊开的?掌心?。
薛庭笙摸到他手心烫伤的痕迹,湿润的?手指皮肤。
下一秒他手指合拢,指尖触及薛庭笙手腕。薛庭笙猛地甩开他手,动作极快,近乎仓皇。
沈南皎被她甩开手后,手背似乎撞到了什么地方,她听见对方一声痛呼。
薛庭笙皱眉,曲回自己手臂,“你干什么?”
沈南皎:“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突然发什么癫——嘶,痛死我了,林司林也是有病,买这么硬的?床木头干什么?留着?传给他重重孙子?吗?”
薛庭笙:“……”
刚刚被对方抓过的?掌心?,还残留一种焰火的?滚烫触感,以及奇怪的?酥痒。
薛庭笙从未与他人有过亲密到掌心?贴合的?时候,只觉得这种触感诡异又陌生。
薛庭笙:“金羽仙鹤。”
沈南皎回答:“放心?,还在我的?芥子?囊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那几只破鸟,你可是差点死在锁星派的?人手上了!”
薛庭笙懒得理他,得知金羽仙鹤无?碍后便继续闭目养神。
沈南皎还在那边碎碎念:“金羽仙鹤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值得你拿命去拼?我看那谪仙宝藏的?传说也未必是真?,说不定是一场骗局……喂?喂!薛庭笙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不是,薛庭笙你就这么睡着?了?”
沈南皎不可置信,但是夜色太?黑,他就算是把眼?睛瞪大,也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伸手往刚才那方向摸过去,很快摸到薛庭笙手臂。她手臂上也有鳞片,滑腻腻的?,沈南皎摸上去,没忍住摸了两把。
恰在此时,外面打?雷,随之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闪电只亮了一瞬,但那光芒却足够照亮房间里的?一切;沈南皎对上薛庭笙死人一般的?脸色,还有那双看死人一样的?双眸。
她身上的?杀气浓郁,被沈南皎碰到的?鳞片微微翕合,像是应激的?猫在炸毛。
沈南皎一激灵,迅速缩回手:“我不是故意……”
他没说完的?话卡住,只见薛庭笙站了起来。
她只穿着?裤子?,上半身全?靠绷带绕过胸腹,站起来后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沈南皎;沈南皎咽咽口水,喉结滚动,感觉今天?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
现在喊救命的?话,林司林来得及救自己吗?
薛庭笙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笑了。
被气笑的?。
太?簇都没摸过她的?鳞片。不,准确来说,从未有人摸了她的?鳞片后还能活着?。
人类那句俗语怎么说的?来着??
是的?,士可杀不可辱。
在砍头还是腰斩这两个选项之间徘徊了几秒,薛庭笙盯着?昏暗中沈南皎模糊的?影子?,闭上眼?狠狠咬着?自己后槽牙。
不能杀沈南皎。
他们有一个孩子?。
沈南皎还救过自己——看着?孩子?和他在渔村去而复返的?份儿上——
薛庭笙向沈南皎伸出手:“芥子?囊给我。”
沈南皎懵逼,老老实实掏出芥子?囊放到薛庭笙掌心?,弱弱道:“我没有耍流氓,我摸你就跟摸狗一样,没有半点男女之……”
薛庭笙暴躁道:“闭嘴!”
换成平时沈南皎是不会闭嘴的?。
但是今天?不同,现在的?沈南皎格外心?虚,垂下脑袋乖乖把嘴巴闭上了。尽管现在房间里已?经恢复了昏暗,沈南皎已?经看不清楚薛庭笙的?模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闪电划过照亮房间的?那一瞬间,那个画面格外清晰的?印在了沈南皎脑海之中。
少女苍白冷冽的?脸,沾着?血迹覆满汗水的?脖颈与锁骨,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鳞片覆盖了她身上大部?分的?要害与柔软之处。
当然,最?清晰的?还是她眼?眸。
乱发下漆黑如点墨的?眸子?。
明明蜡烛都已?经熄灭了,但薛庭笙的?眼?眸里面却好像还跳着?两簇幽冷的?火。
那火或许会将沈南皎烧死。
但沈南皎却像着?魔似的?,不断记起那样的?画面来。
他生在望棠山,名门世家,见过无?数美貌风情的?人——不限男女。
可是没有人会像薛庭笙。
薛庭笙也不像任何人。
沈南皎忽然觉得薛庭笙很像一碗没有任何伪装的?毒药。
她不甜美也不芬芳扑鼻,气味苦涩没有前调,一旦喝下去就会立刻让人痛到肝胆俱裂,没有任何引诱意味的?毒药。
这样的?联想?令沈南皎莫名的?咽了下口水。
薛庭笙拿走?他手上的?芥子?囊,声音嘶哑语气冷淡:“滚出去,别等我踹你。”
沈南皎摸摸自己鼻尖,因为理亏,还因为自己刚才那短暂分神又毫无?理由的?幻想?——他什么也没说,飞快的?离开了房间。
推门出去的?瞬间就闻到水汽,外面正在下大雨,雨声噼里啪啦,将夜色掩得更黑。
雨水在屋檐边汇聚成水流飞泻下来,溅起水花打?在走?廊边缘的?木板上。
沈南皎被夜里冷气激得打?了个喷嚏,感到几分冷意。他在夜色的?冰冷中慢慢降温,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沈南皎忽然自言自语:“不对!我为什么要把我的?芥子?囊给薛庭笙?”
“我干嘛要心?虚?我又不是在耍流氓……都说了就和摸狗一样的?啊!”
沈南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林司林房门前,砰砰砰敲门;林司林很快被吵醒,披着?外衣来给他开门。
看见沈南皎衣服和头发都湿哒哒的?,脸色还很苍白,林司林吓了一跳:“怎么搞成这样?”
沈南皎:“……你少管,先让我进去。这破城怎么回事?大半夜净打?雷下雨,哪来这么多雨要下。”
他抱怨着?,一闪身绕开林司林,进了房间。
林司林无?奈,只好关上房门,去给沈南皎弄了热水和新的?衣服来。等沈南皎洗漱完,重新包扎了伤口,师兄弟两坐在了饭桌前。
沈南皎是因为心?烦,所以不想?睡觉。
他瞥到林司林也坐在那,便挑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当石头啊。”
林司林无?语:“……师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真?的?很欠揍?”
沈南皎无?所谓:“那又怎么样,打?死我?”
要是有人能打?死沈南皎,他就不会现在仍旧是这样的?性格了。
全?然的?天?之骄子?,从出生起就享用?着?最?优越最?充沛的?资源,也有令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的?好天?赋——这样的?先天?条件才养成了现在的?沈南皎。
林司林不再和他讨论这种毫无?营养的?垃圾话,面色骤然严肃起来:“不说那些,我们来谈正题——是谁杀了你?”
沈南皎:“……”
林司林:“你现在修为微弱到犹如刚锻体的?孩子?,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
沈南皎的?情况,显然是有什么人杀了他,他靠着?望棠山的?秘术触发生种活了下来。
其他人很难看出其中缘由,但林司林也是望棠山弟子?,对沈南皎的?情况他一眼?便知。
沈南皎有点不太?想?聊这个话题,撇了撇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林司林:“如果对方还活着?,我是一定要为你报仇的?。怎么?那人已?经死了?”
“不过也是,能逼得你动用?秘术,只怕是到了同归于尽的?那一步。”
沈南皎:“……”
林司林说得笃定,这话他有点不好接。总不能说,对方不仅没死,而且自己刚刚还拼命把她给救回来了。
撒谎不是他擅长的?事情,但是他和薛庭笙之间发生的?关系——又有那么一点复杂,不能单纯的?用?‘她杀了我’这简短四字来定义。
想?了又想?,沈南皎还是决定隐瞒,干咳一声将话题绕开:“行了行了,反正你少担心?我,等生种成熟,我自然就会恢复修为。”
“哦对了……”
沈南皎忽然想?起,林司林好歹年长自己几岁 ,也比自己更早外出历练。
以他的?见识,说不定认识这样东西。
他将手伸到桌子?上,拨弄了一下手腕上那条碧色链子?:“师兄,你认识这个吗?”
林司林凑过去细看。
他‘咦’了一声,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沈南皎连忙问:“你知道这个东西?”
林司林:“不确定,不好说,我再看看。”
他抓住沈南皎手腕拖近眼?前,从自己芥子?囊中取出一枚琥珀色镜片放置于左眼?,看了半晌。
沈南皎难得有耐心?,没有骂人也没有催促,等着?林司林的?结果——林司林放下镜片,面色古怪看向沈南皎:“这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沈南皎含糊回答:“一个……一个认识的?朋友送我的?。是我问你又不是你问我,你管我呢!反正是正当渠道来的?。”
听见是正道渠道来的?东西,林司林松了口气,道:“这东西看着?是条手链,实际上这只是它幻化出来的?一种形态,它原本的?模样,应当是一片护心?鳞,而且——极有可能是一条蛟龙的?护心?鳞。”
沈南皎愣了愣。
他虽然不认识自己手腕上的?东西,但他知道蛟龙的?护心?鳞。
那是玄龙血脉独有的?传承,这个子?嗣稀少生命漫长的?种族得到了太?多天?道的?偏爱;它们生来就有一片护心?鳞,可以挡住比自身境界更高?一层的?攻击。
护心?鳞还会自我修复,在攻击中出现裂痕的?话也不需要管它,它自己就会慢慢恢复如常。
随着?鳞片主人自身境界的?提升,护心?鳞所能抵挡攻击的?能力也会随之提升。
而万物生灵所渡的?雷劫,也刚好只会比渡劫者本身的?实力高?一层。
这就相当于生来自带一件会自己提升品级的?挡雷劫法器;不渡劫的?时候打?架还能用?来挡对面。
护心?鳞只有在主人活着?的?时候才有用?,主人死了之后鳞片就会失去力量变成普通的?龙鳞。
据说这只是蛟龙护心?鳞的?效果——正统血脉的?玄龙护心?鳞更为强大。只不过玄龙在这个世界上几近绝种,已?经有上千年没有人见过玄龙了。
至于玄龙的?护心?鳞具体有什么妙用?,就更是无?从得知。
林司林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不免稀奇:“谁送你的??这片护心?鳞还是活的?,说明鳞片所属的?蛟龙还活着?,这样的?东西……可真?是打?着?眼?珠子?当灯笼都不好找啊。”
“对方能将这样的?东西送你,嘶——”林司林摸着?自己下巴,目光从手链移到沈南皎脸上。
少年那张漂亮过头的?脸因为受伤和休息不足而有些憔悴,但那几分憔悴却丝毫无?损于他自身的?美丽。
林司林道:“你那个朋友,是不是暗恋你啊?”
沈南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绝不可能!”
薛庭笙怎么可能喜欢他?谁都有可能喜欢他,唯独薛庭笙不会。
他反驳得极快又十分理所当然,林司林困惑:“如果不是喜欢你,那非亲非故的?,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正常人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么珍贵又罕见的?宝物送给你。总不能她天?生爱扶贫?”
沈南皎:“……”
第040章 第 40 章
显而易见的, 薛庭笙也不可能爱扶贫。
别说扶贫了,薛庭笙不去抢贫都算她还有点良心。
沈南皎垂眼,望着自己手腕上那条链子, 沉默之余, 情绪复杂。
如?果换一个人这么做, 沈南皎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暗恋自己。
但是?是?薛庭笙的话——沈南皎觉得她是?为了那个孩子的可能性更大。
尽管薛庭笙说过她不喜欢小孩子,却?一直很重视那个被沈南皎虚构出来的‘孩子’。
他屈起?手指拨弄了一下链子,触手那种奇怪的触感在此刻有了对比对象;很像沈南皎之前摸到的,薛庭笙身上鳞片的触感。
但不同的是?,生长在薛庭笙身上的鳞片温热犹如?活物,而这条挂在他手腕上的链子只有沈南皎自己身上的温度。
林司林:“算了, 不谈这个, 先说一下渔村的事?情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和锁星派的人结仇?”
沈南皎:“……这件事?情有点复杂,在跟你解释之前, 我想问你另外?一件事?情。关?于金羽仙鹤的传说,师兄你了解吗?”
“金羽仙鹤?”林司林眉头一皱, 缓缓道:“听?说过一些,据说是?某位谪仙人宝藏的钥匙。说实话, 这种故事?我是?完全不信的。”
“凡间话本里?才会写仙界神?宫这些东西, 但你我作为修道者, 应该都明白——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界, 人族之上, 便是?天道。数万年来, 人族修道的最终结局也只是?兵解转世, 并未有飞升的前例。”
“不过我知道锁星派的人对金羽仙鹤十分执着,从二十年前开始, 就在大肆搜捕这种灵鸟的踪迹。”
沈南皎:“锁星派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金羽仙鹤?”
林司林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望棠山和锁星派往来不多……话说回来,界中与锁星派往来密切的门派几?乎没有吧?毕竟他们之前是?隐世门派,近几?十年才横空出世,许多九州盛事?都未曾参与过。”
“但锁星派并非缺乏资源的散修小派,好歹也是?个大门派。他们谋求金羽仙鹤,应该是?对金羽仙鹤有所了解……又或许,金羽仙鹤原本就与他们有着很深的渊源,所以他们才非要得到金羽仙鹤不可。”
林司林的猜测合情合理,沈南皎静静听?着,脑海中却?不自觉想起?了薛庭笙。
如?果锁星派真与金羽仙鹤有所渊源,那么同样对锁星派异常了解,并且也十分执着于金羽仙鹤的薛庭笙——是?不是?也属于这份渊源的一部分?
他正思考着,对面林司林忽然诧异道:“你和锁星派打起?来,不会就是?因为金羽仙鹤吧?”
沈南皎:“……嗯。”
林司林意外?:“不应当啊,你什么时候对金羽仙鹤感兴趣了?”
沈南皎:“不算感兴趣——机缘巧合之下,和朋友一起?,不小心就把那东西弄到手了。原本我们是?打算在小渔村稍作休息便离开。”
“我的那位朋友行?事?十分谨慎,我确定我们的行?踪没有半点暴露。但不知道锁星派的人是?怎么确定我们位置的,还在渔村里?埋伏下了阵法……后面的事?情,就是?你赶来所看见的那样了。”
沈南皎隐瞒了玄龙的事?情没有说。
如?果说了玄龙的事?情,就难免要扯到薛庭笙。他怕自己没编好,让林司林听?出端倪。
半妖属于一个很微妙的身份,虽然算不上人人喊打全员公?敌,但大部分修道者确实不太喜欢半妖。
而且薛庭笙似乎也对自己的半妖身份十分忌讳。
林司林听?完沈南皎简短的几?句解释,不禁微微挑眉。
沈南皎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杯想给自己倒杯水——他右手刚握住茶杯,手背上的伤口被牵动,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林司林瞥了眼沈南皎的手,沈南皎刚刚过来时淋了点雨,去洗换衣服的时候也有重新包扎过右手上的伤口。
只是?包扎得十分潦草,此刻纱布上已经透出微微血迹。
他叹了口气,不再追问渔村的事?情,起?身接过沈南皎手里?的茶杯,给他倒满茶水:“我去喊明月来重新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
将沈南皎赶出去后,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安静。
薛庭笙打开他的芥子囊,无视大少爷芥子囊中那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径直找到困着金羽仙鹤的捕灵网。
如?果是?普通的灵鸟,被这种捕灵网困住,无论如何都是会挣扎几下了。
但金羽仙鹤毕竟不是?真正的鸟——它只是?某种力量碎片化?后的幻象。所以此刻,被困在捕灵网内的金羽仙鹤没有丝毫惊慌,自顾自的团成一团,用?尖嘴梳理自己的羽毛。
薛庭笙确认过三只金羽仙鹤都没有问题后,便将它们全部扔进自己的芥子囊中。
而沈南皎的那枚芥子囊,则被她随手扔到了旁边。
她无心睡觉,盘腿席地而坐,想起?事?情来:加上还在湖镜里?的三只金羽仙鹤,眼下自己手上已经有了六只。
但还有四只在锁星派手上,要想个办法让锁星派把东西吐出来。
派出来找金羽仙鹤的人都死了,锁星派到时候必然会再派其他人过来查看情况……
薛庭笙回忆了一下她和那两个老不死对战的全过程,确信自己没有留下什么足以被抓住身份的痕迹后,又安心下来。
但在薛庭笙回忆的过程中,总是?冷不丁想起?沈南皎。
沈南皎去而复还,回来救她。
说实话,薛庭笙根本不理解沈南皎为什么要那样做。薛庭笙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会在离开自己后又自愿回到自己身边的经历,更何况她对沈南皎也不算很好。
当然,沈南皎对她也很一般般。
这点自知之明薛庭笙还是?有的。
如?果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羁绊的话,大约也就只有那个孩子——
想到孩子,薛庭笙心头一动:难道是?因为孩子?
但沈南皎似乎也不太在意孩子,薛庭笙有暗地里?认真观察过,大部分时候如?果不是?她口头提醒,沈南皎根本就不会记得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他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孩子。
当然,沈南皎不喜欢这个孩子,薛庭笙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是?沈南皎和薛庭笙的孩子,虽然是?沈南皎怀着,但毕竟有一半薛庭笙的血脉。
他原本就不大喜欢自己,所以连带着不太喜欢孩子,正常。
沈南皎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那个孩子,但为什么又要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她呢?
明明那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护心鳞这样的保命之物,揣着一颗虚张声势的妖怪内丹就敢回来冒险——
薛庭笙心头迷惘,百思不得其解。
一夜无眠,没睡觉的薛庭笙仍旧没能想出原因。
但她身上的鳞片却?都已经尽数消失,从外?貌上来看完全是?人类的模样。
薛庭笙推门出去,外?面明媚的晨光洒满整个院子。
是?陌生的庭院,她能感觉到房屋外?面有一层阵法。
薛庭笙于阵法一道实在涉及不深,只能大致看出是?隐蔽行?踪气息一类的阵法,但要细说,就说不出什么名堂了。
院子的天井里?栽着一颗繁茂的荔枝树,眼下四月,正是?花期,浓绿叶片间交错着一串又一串淡青色花串。
薛庭笙的房门一打开,正对着天井里?的那颗荔枝树。
她站在门口,暂时没有别的很迫切的事?情要做,于是?干脆望着那颗荔枝树开始发呆。
“你醒了呀?”
略带惊喜的声音从回廊拐角处传来,薛庭笙侧过脸去,看了眼发出声音的人。
是?个年轻又高挑的女子,怀里?抱着晾晒草药的药篓,穿淡蓝色的衣裙,肌肤为匀称漂亮的深麦色,眉目深邃而令人印象深刻。
她那双深陷眼窝之中,微微带着一点灰绿的眼瞳,正十分惊喜的望着薛庭笙。
四目相对,薛庭笙在打量对方的同时,那女子明显也在打量薛庭笙。
她抱着药篓走?近,语气轻快和善的同薛庭笙打招呼:“我叫明月明,是?林司林的朋友——林司林是?沈南皎的师兄,他们两个都是?望棠山的弟子。”
她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伯都城的弟子。”
薛庭笙并不回答她。
望棠山和伯都城,薛庭笙都大略知道,是?和锁星派一样,颇具名望的大宗门。
她没有自报家?门,听?完明月明的话后,便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荔枝树的树冠。
明月明道:“我正要去给南皎换药,你要一起?来吗?”
一直不说话的薛庭笙,在听?见沈南皎的名字时,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她目光从荔枝树上挪开,再度带着几?分探究望向明月明——片刻后,薛庭笙颔首:“好。”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明月明要比薛庭笙高许多,走?路时一直好奇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薛庭笙。
日?光穿过墙院,照在少女苍白如?雪的侧脸,那层轻薄的皮肤底下透出一层更加轻薄的交缠的红血丝。
以明月明作为医者的经验,她可以从这短短几?眼中总结出许多问题。
比如?说睡眠严重不足,气血虚浮,内伤,大约还有外?伤,不过穿着衣服,看不出来。
约莫十五岁上下?
看着比林司林那个师弟还要小点。
这让明月明想到了自己的小师妹,不自觉对身边的少女生起?几?分怜爱之心。
也完全不计较对方刚才无视自己的行?为了。
薛庭笙不搭理人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明月明两年前回宗门的时候,她那个和薛庭笙差不多大的小师妹正在闹着要和她的猫离家?出走?去拯救世界。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这样,奇奇怪怪的——对比之下,薛庭笙只是?不爱说话,明月明甚至觉得她算是?乖巧可爱了。
走?了一小段路,薛庭笙开口:“沈南皎伤得严重吗?”
明月明眨了眨眼,对她突然搭话感到惊喜,“还好,不算很严重,只是?有点不好清理。他右手的手背里?面嵌了太多砂砾,没有第一时间清理干净,等我去看的时候,已经结痂了。”
薛庭笙一下子又记起?来了。
从山坡滚下去时,沈南皎似乎用?右手护住了她的脑袋。后面来到这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好像也是?给自己清理伤口。
薛庭笙的伤口倒是?被清理得很干净,她恢复意识之后有自己查看过,连衣物的碎片都没有残留在里?面。
明月明又道:“等会我也给你把把脉?我医术还是?靠谱的,昨天南皎给你处理伤口用?的药,就是?从我这里?拿的!”
薛庭笙回神?,目视前方,语气冷淡:“不必。”
明月明:“噢——那好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薛庭笙:“我不会在这里?久呆,所以你没必要知道。”
明月明:“……”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沈南皎房门前。
明月明干咳一声以驱散刚才对话的尴尬,抬手敲了敲房门——里?面喊了一声进,她才推门进去。
明月明进去时薛庭笙并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往里?面看。
房间不大,布局与薛庭笙住的那间完全一致,连家?具颜色都差不多。
沈南皎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旁边就是?放着水盆的矮架——他正在自己给自己换药,右臂上的纱布已经完全拆了下来。
浸着血的纱布泡在水盆里?,少年手背和小臂上攀爬着大片狰狞的血痂。
他头发没扎,低着脑袋,黑发像海藻似的垂落到床头。从敞开的大门外?面照进来的晨光照在沈南皎手臂和侧脸上,光与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界限分明。
明月明:“怎么样?新的血痂结好了吗?”
沈南皎:“差不多了——这是?什么?”
他看向明月明手里?抱着的药,明月明微微一笑,道:“新药,我猜你这个时候就该换药了,所以给你拿过来。哦对了……”
明月明转头看向门口,门边有树叶的影子微微晃动,但唯独看不见人影。
她‘唉’了一声,歪着脑袋,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沈南皎还等着她的下文:“什么?”
明月明指着门口,道:“我来给你送药的时候,路上遇到了你朋友。她看起?来好多了,我就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过来,她刚刚还在门口呢……”
沈南皎眉心一跳,给自己缠纱布的动作停住:“什么——哪个朋友?”
明月明:“还能是?哪个,你不是?就带回来一个吗?就是?那个看起?来有点病恹恹,总是?很困的那个小姑娘啊……”
她话音未落,沈南皎已经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他跑得太快,下来时自己绊了自己一下,险些摔倒。但好在修道者的身体基础还在,踉踉跄跄往前栽了几?步,终究是?稳住了自己没有摔倒。
只是?等他跑到门边探出头去时,门外?连一片多余的落叶都没有。
沈南皎扶着门框站直,咽了下口水,转动脑袋左右看。
明月明挠了挠头,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小孩子在搞什么名堂。
沈南皎回头,郑重其事?的望着明月明:“明月姐,你半路是?不是?遇到那种很会制造幻觉的妖怪了?不然就是?你被渔村的鬼魂缠上了,产生了幻觉。”
明月明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做我产生了幻觉?”
沈南皎十分肯定:“如?果不是?你产生了幻觉,那么就是?我疯了,再不然就是?我现在其实在做梦,根本就没有醒。”
如?果不是?这些理由,沈南皎想不出薛庭笙来探望自己的理由。
不,薛庭笙当然有可能来探望自己;毕竟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薛庭笙来看他死了没有,也很正常。
但薛庭笙绝不会走?到他门口了,又莫名其妙的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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