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禅院寂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手上身上甚至脸上都沾了泥土的二人,活像是刚去挖了土的一猫一狗,不对,他们就是在挖土。
看见面无表情走过来的禅院寂,林鲸脸上一下子就绽放出开心的明媚笑颜来,宛如一朵向他盛开的花,眼睛里都是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的小星星,“阿寂阿寂!快来看!”
禅院寂的气顿时就像是被戳了一个洞的气球一样完全泄了出去。
“我们在进行有关是否保留它的决议,十影法,原株是你送的,你可以参与我们的决议。”五条觉淡淡道,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的狼狈影不影响他的超凡脱俗与气度,禅院寂甚至看得出自己的这个死对头现在心情极好。
“我和鲸一起种下栽培的向日葵,你才是那个要被决定是否有资格参与决议的家伙吧。”禅院寂的语气比五条觉还要淡,两人走的就是一个没有感情,半点塑料情谊都不带的那种。
五条觉看向林鲸,林鲸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那个,阿寂啊……”
禅院寂深呼吸。
很好,是他最好且唯一的挚友已经同意了。
一定是这个表里不一、离经叛道的五条觉的错!这家伙可是鲜少对外摘下那遮挡六眼的护神纸的,现在却是把那张不离身的护神纸丢掷一旁,一张惊艳绝伦的出尘容貌完全展露出来,那双苍蓝之眼更是叫人挪不开视线的璀璨明澈。
六眼的姿容之出色是禅院寂无法否认的,而他的友人偏偏是个喜欢美人的性子——在察觉到林鲸会时不时盯着他的脸发呆的时候,禅院寂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一定是五条觉用脸迷惑了他的启明星!
禅院寂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谅解鲸。
他拿出手帕给林鲸擦干净了脸,然后拉起她的手,低垂着眼眸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给她把手上的泥土也擦掉,最后禅院寂脱下自己最外面的那层羽织盖在林鲸腿上,把她的腿遮住,对此五条觉讽刺他“多此一举”,被禅院寂置若罔闻。
做完这些,禅院寂才抬眸看向被刨出来的异株,看情况,它从本柱的根分裂生长出来的,“看起来长得很好。”
“它长得特别好,舍弃了很可惜,但是留下的话会和主株抢养分。”林鲸有些苦恼道,“把它移植到别的地方是最稳妥的选择,但是我又觉得这有可能是变异种,双株向日葵什么的。”
所以林鲸有两种想法,却无法做出决定,因此想让禅院寂和五条觉一同加入进行判断。
禅院寂了然地点点头,他沉思片刻道:“移植吧。”
“留下吧。”五条觉和他异口同声地说。
禅院寂:……
五条觉:……
林鲸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关系真好啊。”
“怎么看都不像吧?!”二人再次异口同声,这次连语句都一模一样了。
“其实我很想知道变异的究竟是那一部分,就不想那么多了。”林鲸在确保根部完整的前提下将异株和主株分开,再从一边的工具里翻出个陶土盆把异株[种植]进去后连盆带株的递给了五条觉,“这一株就送给觉啦!”
“我没养过花。”五条觉双手抱盆有些无措,这是他第一次收到朋友的礼物,还是需要养的植物,顿感如临大敌。
“我[种植]下去的植物只需要浇浇水就可以啦,每次浇水大概看到土壤变成这个湿润程度就可以了,以觉的眼力肯定手拿把掐,肯定没有问题!”林鲸比五条觉对他自己都有信心,她说着对五条觉竖起大拇指,“我相信你哦!”
五条觉不由得挺直腰板,“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
这时候也差不多了,五条觉也知道五条家的那些人再等下去恐怕又要鬼哭狼嚎了,他最烦那些家伙闹了,家里的那些老东西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玩得熟稔,五条觉抱着向日葵苗苗和林鲸告了别就往回走。
五条家的人看见自家神子回来,还没喜笑颜开就发现自家一身洁净如雪的小祖宗简直就像是刚从田里钻了一圈出来似的。
小祖宗虽然仍是一派目中无人的超脱世俗的姿态,可他们哪里看不出来小祖宗现在心情可好了,可以用乐颠颠来形容他那轻快的脚步。
但小祖宗那霜白的柔软发丝、华美的纯白和服、白净精致的脸蛋都沾着半干未干的泥点子,护神纸更是不见所踪,活像是在泥地里打了一仗!
和十影法打一架都没这样!
和十影法大打一场都没这样!!!
五条家人发出不敢置信难以想象的爆鸣。
小祖宗根本不在乎变成了《呐喊》的他们,面无表情地迈着轻快的似乎还带了点小跳的步伐,木屐嗒嗒嗒的往五条家的牛车走过去。
“神子大人!!!”
“神子大人您擦擦脸!”
“神子大人您快洗洗手!”
“神子大人快换身衣服吧!这木屐也不能要了!”
“神子大人啊!您理理我们啊!”
这些家伙真是吵死了,还是小鲸身边清净自在,等向日葵长大一点,他就抱着它来找小鲸玩!
五条觉离开后,禅院寂幽幽地看着林鲸。
“阿寂,怎、怎么了?”林鲸只觉得如芒在背。
“我相信你哦。”禅院寂语无波澜地说。
林鲸汗流浃背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感觉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要不然自家性格顶好的阿寂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重复她的话。
她哪里说错话了吗?
哦!对了!友情也是有占有欲的,那她不和阿寂说就和觉成为朋友,还当着阿寂的面把象征着他们友情的花送了一株给觉的的确确是错了!
那么她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寂不生气?
禅院寂将刨出来的土推回去埋好,再次看向林鲸,看着女孩cpu过烧表情空白的样子,他哑然失笑,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五条觉会反转术式了,而我仍旧进度缓慢,他比我更优秀了。”
“才没有!”林鲸瞪大了眼,“你和他情况完全不一样!阿寂是在开发扩展新的反转术式应用!已经能够用影子反侵自己来模拟未完全召唤的式神状态来防御了!”
“他是因为鲸开了最后一窍,只和鲸见了一面便领悟了。”禅院寂越说,情绪越是低沉,“而鲸明明一直在我身边为我开解思索,可我……”
他不能也不会阻止林鲸去认识更优秀的人,内心涌动的阴暗与自我厌恶再如何汹涌也是他自己的事。
“你们都想太多了。”林鲸闻言不解道,“你们都只是想太多了,第一次见到觉的时候,他就说我是个脑子空空的家伙。”
禅院寂一愣,他猛地抬头看向林鲸,望入女孩那如同林海般生机蓬勃而灿烂的绿眸之中,女孩爽朗一笑,“所以觉大概是清楚是他自己想太多了吧,有些事靠直觉就好啦!这边嗖的一下!那边欻的一下!两边砰的一下不就好啦!”
就像是她使用自己的特殊能力一样,其实根本没有怎么去思考,只是一个最简单的念头。
我想要做成这件事,我能做成这件事,于是我去做了,我也成功了。
就如天上的云积得厚了,雨自然就下了;高山之雪被太阳融化了,于是化作了溪流河川。
很多时候人已经积累得足够了,距离最后的成功只差一步却不得其法的时候,有的人是想的太少,有的人是想的太多,但不管是五条觉还是禅院寂都无疑是后者。
他们都是对自己都太苛刻了,什么都要自己做到最好;又对别人太宽容了,几乎没有什么要求,就好像默认作为强者的自己应该去保护这些簇拥自己的弱者,这么弱者派不上用场那么就也懒得要求这些人去努力为自己达成什么,反正他们自己就可以做到。
“只是这样吗……”禅院寂呆呆地看着林鲸,他的话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越发的肯定,“原来只是这样吗。”
林鲸给予肯定的回答:“就是这样!”
一直难以突破的瓶颈骤然得到开解,禅院寂双目失去聚焦,以彻底放空的姿态向着林鲸倾倒,林鲸赶忙把人接住,精神完全放空的十影法却直接将她压得重心后倒,同时十影法身下的影子骤然扩大,二人一同沉入那漆黑的影池里。
林鲸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凉的史莱姆吞进了肚子里一样。
无穷无尽的黑暗让人分不清自己是静止了还是在继续下沉,将人抱在怀里保护起来的十影法缓缓闭上放空的双目,林鲸感觉什么相较史莱姆更加实质的冰凉形体从背后将她覆盖,没有温度也更加柔软的事物穿过她的五指,贴着她的身躯淌过,流向她面前的禅院寂。
那就是禅院寂一直在寻找的属于他的影子,并且已经开始了调伏他自己的过程与仪式。
禅院寂现在在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想吗?
并非如此,他只是入定了,如香象渡河,截流而过,即把自己思想、感觉如大象渡河一样截流而过,把它切断,以此得到真正的宁静,进入了止的境界,像是把思想、知觉、感觉用一根钉子定在了那*。
而‘止’的下一个境界是‘住’。
佛教里有‘无所住’这一说法,一切无所住,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喜怒哀乐皆如流水过境不留,即大乘佛法。
‘无所住’用一个字概括便是‘空’。
所以五条觉说林鲸脑子空空可不是什么贬义,是真情实意的夸赞。
对于以负面情绪、万千烦恼为力量源泉的咒术师而言,是根本做不到真正的无所住,更不可能去修什么佛法,去达到心境清净到极点没有任何妄念的空的地步。
但不得不说,修行是共通的,智慧亦是,正如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禅院寂是因为看过佛教禅宗类的书籍才能如此迅速的从林鲸的话语中领悟到真谛,五条觉更是不用说,他名字的“觉”字便是佛教中“觉者”的“觉”。
不过想想就知道,他们都只看进去了对自己修行有益的部分,至于那什么因那什么果,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解,善有善果恶有恶报,前世因今生果,碰上他们就是你的报应来了,压根不把那些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大道理看在眼里。
言归正题。
该如何止住那些过于嘈杂的念头觅得自己的目标?解法其实很简单,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有其他的烦恼了,这就是“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也便是禅宗的“当下即是”、“当念即是”。
所以禅院寂只是想着林鲸说的话,只是想着林鲸,仅此而已。
林鲸相信他能够做到这件事,那么他便以此为唯一的念头去做这件事,林鲸无想他便无念,林鲸即是他的‘空’,作为本性偏执扭曲的咒术师,禅院寂发现这样做简单得不可思议。
于是就这样,他把林鲸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带入了影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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